第五百八十八章 讨好
田母走到田父跟前,把他手里的信抽出来。
仔细看完之后,道:“小姑说让咱们帮着查事。”
她道:“你跟前不是有几个机灵的吗?都派出去,务必把事查个清清楚楚。”
“我这就去,”田父起身,迈开大步,就往外去。
田母目送田父走远,才轻叹着显出愁容。
不同于田父的大咧。
田母性格细腻,处事冷静,总能从小处发现端倪。
这一次也不例外。
她回到桌边坐定,反复看了几遍纸条,才提笔给田氏回信。
信中她阐明立场,再三表示给小姑添了麻烦,并连连致歉,言辞间十分的客气歉疚。
田氏看完便笑了。
明了自家嫂子是揣测出了田二娘的态度,提前帮自家女儿铺路呢。
田氏搁了手,摇摇头。
暗道田母实在太见外了,田二娘可是她亲人,便是田母不这般,她也会尽力帮忙的。
田氏将信凑到灯烛边点燃。
火苗舔舐着薄薄的纸片,很快化为一堆灰烬。
门外,仆从接连请安。
田氏起身,来到门边。
徐节度使从外面进来,一见面便道:“怎么了?”
田氏摸了摸脸,她已经尽可量的收拢怒火,怎滴还被看穿。
徐节度使解开绑了一天的腰带,道:“莫不是阿嫂与你怎么了?”
“你知道了?”
田氏接过腰带,挂去衣架上。
徐节度使摇头,示意她脚边,道:“你脚边沾着红土,咱们这院可没有。”
田氏低头看了眼,笑了笑。
她一回来就急着给哥嫂传信,接着便安排人散去院中打探,一时忘了更衣了。
徐节度使坐定。
田氏接了丫鬟端来的茶汤,奉上道:“二娘出了事,我过去看看。”
“二娘怎滴了?”
徐节度使与田氏成亲时,田二娘才刚出生。
那时的她团团成一团,白嫩嫩的,且还不怕生,谁抱着都甜甜的笑,很是可爱。
徐节度使这样崇尚抱孙不抱子的都忍不住抱起来,玩一会儿。
对比徐家各郎君,徐节度使更加偏心这个被他抱过、疼过的孩子。
田氏也是知晓这一点,才没有半点遮掩的将田二娘被马颖气着,滑胎,而后宁氏因此变了态度的事讲了一遍。
“阿嫂真是糊涂了,”徐节度使很不赞同的皱起眉头。
一个区区妾侍竟然挑衅主母,这才寻常人家都是不可能的。
现在竟然发生在徐家,且还是家主那一房里。
“谁说不是,”田氏撇嘴,道:“九郎脑子不清,咱们做长辈的矫正就是。”
“她可倒好,非但不拦着,还想出庶子记在主母名下的勾当。”
“不行,我得与大兄说说,”徐节度使站起来就要往外去。
“你站住,”田氏拦住他。
“大兄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实事求是就是,”徐节度使道。
田氏摇头,道:“这事是内宅的,你一个大男人过去,大兄若要处置,阿嫂该如何想?”
徐节度使适才也是一时冲动,听得田氏这般说,他顿时迟疑起来。
田氏拉着他坐去临窗榻上。
“此事既从内宅起,便从内宅终了。”
“大郎已然班师,族里怕是又要不太平了,你就安心料理外面的事,这些事就不用劳动你了。”
徐节度使拉了田氏的手,有些愧疚道:“九郎不成器,早知如此,当初我便该拦了你,宁可开罪阿嫂,也不让你插手此事。”
“你这说得什么,”田氏笑着靠着他道:“你我是一体,你欠了阿嫂的人情,便是我欠。”
“只是二娘无辜,她过成这般,我不能眼看着不理。”
徐节度使微微点头,又道:“二娘还年轻,若九郎当真不回头,她想要再做打算,你可莫要拦着。”
“你,”田氏瞪大了眼,转头看他。
“怎么,”徐节度使笑了笑,道:“手心手背都是肉,总不好太偏那边。”
“郎君,”田氏软软的依偎进徐节度使怀里。
屋里一阵浓情蜜意,情调正好。
另一边,田二娘从迷糊中醒转。
一睁开眼便看到床帐外有个人影。
她惊了一跳,急忙撩床帐。
澄亮的烛火随着她的动作略微一跳。
徐九正在无聊的挑灯芯,感觉动静,转头望来,两眼晶亮的道:“你醒了?”
田二娘嗯了声,问:“你怎么来了?”
“你都这样了,我怎么不能来?”
徐九听出她话里的意味,皱起眉头。
田二娘没有理他,只转了眼看屋里,寻到一丫鬟,便道:“给我那些水来。”
丫鬟急忙奔到近前,想要拿银瓶。
徐九早她一步将银瓶握在手里,道:“我就在近前,与我说就是。”
田二娘闷闷的垂下眼,不理。
徐九碰了个没趣,脾气也上来了。
他把银瓶塞给丫鬟,歪斜的倒进椅子里。
丫鬟倒了水,端到田二娘跟前,一点点喂她。
喝了半杯,田二娘别开脸。
丫鬟将被子拿开,小意往后退。
田二娘重又躺了回去,闭上眼养神。
徐九等了一会儿,听后面没有动静,忍不住转脸。
结果只看到垂下来的床帐。
他心里微恼,皱着眉头想要发作。
门外,嬷嬷端着汤药进来,见徐九还在,便屈膝行了礼。
等徐九叫起,才低声问丫鬟,“娘子可醒了?”
丫鬟点了点头,小声说才醒。
徐九抽了抽鼻子,又些嫌弃苦涩的味道。
嬷嬷来到床边,低声道:“娘子该喝药了。”
床帐微微动了动,探出一只干瘦的小手。
从徐九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
莫名的,徐九的心一抽,怒火消散有空不说,心情还莫名其妙的变得低落。
他暗自嘀咕见鬼了,脚自有意识的来到床边。
见托盘上只有一药碗,便不满的道:“怎滴不准备蜜饯送药?”
嬷嬷没想到徐九会过来,听得问话,下意识转眼看去。
正见徐九拧着眉毛,瞪着她。
嬷嬷忙答:“蜜饯味道有些重,”
“我不喜欢吃,”田二娘打断她的话,将只剩一点药渣的碗搁在托盘上。
嬷嬷陪着笑点头。
“又不是每日吃,只是用来送药,”被这般抢了白,徐九有些讪讪。
第五把八十九章 惩罚
嬷嬷看了眼田二娘,又看看徐九,呵笑着往后退。m.www.uu234.net
田二娘重又闭上眼,没多会儿呼吸竟悠长均匀起来。
徐九等了半天,就等来这个结果。
他不甘的嘀咕有那么困嘛,人却坐在了床边。
嬷嬷瞧见这般,呵笑着朝边上的两个丫鬟招手。
两丫鬟有些呆的跟着她出门。
嬷嬷道:“你们就在这儿。”
两丫鬟对视,其中一人小声道:“不是说娘子跟前不能离人吗?”
“听我的,”嬷嬷瞪眼道:“娘子跟前不是还有郎君呢吗。”
她端着托盘进了茶水间。
两丫鬟再次对视,一左一右立着。
一夜很快过去,天色微明,睡梦中的田二娘蹙着眉头,低低呻吟。
床畔边,徐九迷糊的睁开眼,见她额头满是汗珠,急忙探手。
结果满手皆是冰冷的汗珠。
徐九下意识的将手拿开,才离开尺许远,便醒悟过来。
他翻转手掌,看着掌心的水渍,心里万分复杂。
田二娘也在此时睁开眼。
看到徐九,她下意识的皱眉。
徐九却以为她身体不适,忙去扶她。
田二娘满心不愿,但她此时坐立皆很费力,只能被动的被徐九拉起来。
好在丫鬟很快便接了手,将她扶到高枕上。
田二娘捂着腹部,蹙着眉头。
丫鬟一早就得了郎中叮咛,见状便道:“娘子且忍忍,药马上便来。”
田二娘低应,垂着眼帘,不与徐九对视。
徐九并未在意,他自己难受的时候也是不愿搭理旁人。
他低声道:“我早上有些事要料理,一两个时辰便回来。”
田二娘似有若无的哼了声,算是应了。
徐九起身,吩咐丫鬟备些养身的汤羹,吃了羹再喝药,又叮咛莫要偷工减料,都要最好的。
真真是面面俱到得紧。
丫鬟连连点头,心里暗自喜着。
待到徐九走了,她颠颠来到床边道喜。
田二娘扯了下嘴角。
不过是一点可怜她的垂怜,且还是用她腹中孩儿换来的,又有何喜。
丫鬟误以为她也欢喜,又急忙忙去外面报喜。
田二娘捂着肚子,出神的望着床脚绣了一半的小肚兜。
半晌,她望了眼后罩房,缓缓转开眼。
丫鬟端来羹汤,服侍她用了,而后道:“娘子,夫人派了人去后罩房。”
田二娘神情淡淡,没有言语。
丫鬟道:“夫人说马氏心性不良,需得佛祖教化。”
田二娘看她一眼,心知是宁氏故意让人把话传到她这儿的,更是不吭气。
丫鬟本还想了好些词,奈何听众不配合,她只得偃旗息鼓。
时近正午,徐九从外面归来。
田二娘正在用饭,徐九抽了抽鼻子,很是捧场的说了声好香,又嚷着也吃。
嬷嬷急忙盛了半碗,放在他跟前。
徐九尝了一口,鼻子微皱。
抬眼见田二娘在看,忙露个笑容道:“真好吃。”
田二娘面上浅笑,心里暗自吐槽,她现在就等于坐月子,吃食上一律少油少盐,能好还才是怪事。
不过他既然愿意自讨苦吃,她也没必要拦着。
她招呼嬷嬷给徐九再添一点,又道:“喜欢吃就多吃些。”
徐九心里暗自叫苦,面上还得摆出欢喜模样。
煎熬着吃完了饭,徐九便忙托词有事,提脚溜了。
嬷嬷本还想把闵娘子叫来,好跟徐九培养下感情。
结果不等安排,人就已经不见了。
嬷嬷有些失望。
田二娘冷冷睨她一眼,道:“嬷嬷可是有事?”
嬷嬷忙转身言无事。
傍晚,徐九早早用了饭,掐着时间,等着田二娘吃完饭才过来。
才走到月洞门,便听到后罩房里传来一阵女人的尖叫。
徐九面色顿时一变。
他急忙来到门边,道:“怎么了?”
守在门边的嬷嬷忙将他拦住,道:“九郎君,夫人下令,不许任何人进去。”
宁氏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徐九哪里敢做什么。
他顿了下,冷声道:“哪个要进去了?”
院里再次传来一声尖叫。
徐九背脊一个哆嗦,厉声道:“到底怎么了?”
两嬷嬷对望了眼,其中一人回道:“马娘子不逊,奴们正劝她听从夫人差派。”
“什么差派?”
徐九多少了解马颖的性子,若不是逼到极处,她是不会做这等疯妇行为的。
这回两人翕翕嘴角,再不说话了,更不敢看徐九。
徐九顿觉不妙,他再顾不得宁氏的警告,一脚蹬开大门。
“九郎君,不可呀,”两嬷嬷或抱或拉的,试图阻止。
徐九身法还算灵活,只几下便躲开嬷嬷的阻拦,冲进院中。
庭院中央,马颖头发凌乱,正被两个嬷嬷强压着跪在地上,膝下只一张单薄的垫子,面前两步外,立着一佛龛,其上摆着面容庄严的菩萨。
看到徐九,马颖眼睛一亮,如同看到救星。
“放开她,”心爱的女人被人如此对待,徐九顿时勃然大怒。
其后,嬷嬷紧追进来,道:“九郎君,这是夫人吩咐的。”
“我说放开,”徐九瞪眼,道:“有什么事,我来担着。”
嬷嬷们闻言,只得放开手。
禁锢松开,马颖顿时歪斜的栽倒在地。
徐九忙上前,扶住她,试图拉她起来。
不想一动,马颖便是一声哀叫。
“怎么了?”
徐九有些不知所措。
马颖哆嗦着拉着徐九道:“膝盖动不了了。”
徐九拉起她裙摆,见她膝头肿得老高,皮肤都被撑得发亮。
“这是,”徐九惊得连话都说不完全了。
马颖疼得直打摆子,根本无力解释。
徐九俯身,直接将她抱起,转回无力。
嬷嬷几人对望一眼,快速退去门边。
两人守门,两人去正院回禀。
前院里,丫鬟和嬷嬷很快得了消息。
“不能去,”小丫鬟照例要去回禀,却被嬷嬷拦下。
小丫鬟呆了呆。
嬷嬷道:“还是等等再说。”
小丫鬟看了眼屋里道:“可是娘子都已经问起,不说的话,岂不是背主?”
嬷嬷顿时语塞。
小丫鬟越过她,进屋里将探知的消息告知。
田二娘听完,问她:“你可知告诉我这事之后的后果?”
第五百九十章 不管了
小丫鬟眨巴眨巴眼,摇头。
田二娘浅浅的笑,道:“你叫什么?”
“思雨,”小丫鬟答得脆生。
田二娘点头道:“从今天起,你便是我贴身大丫鬟了。”
思雨大喜,片刻又迟疑,道:“那翠枝姐姐呢?”
“她,”田二娘有些伤感。
出事时,她自顾不暇,翠枝被暴怒的宁氏以护主不利的罪名打了十大板,现在也不知被送去哪里了。
她道:“你可知她现在在哪儿?“
思雨道:“翠枝姐姐起了高热,被送去庄子了。“
田二娘抿起嘴角,半晌她道:“你帮我去寻姑母,请她帮忙照拂。”
思雨点头,往外去。
田二娘又道:“等她好了,你和她都在我跟前。”
思雨转身,咧嘴笑道:“多谢娘子。”
她重又往前去,步伐一如早前。
田二娘一直盯着他,见她这般,心里也在反省。
自己早前还真是浑浑噩噩,这么个通透的丫头,她竟然一直都没发现。
后院不时传来几声女人时高时低的惊呼。
田二娘闭了眼,好似耳朵失灵了一般。
没多会儿,便听到丫鬟见礼的声音。
那是宁氏过来了。
田二娘呼吸陡然变得悠长。
宁氏来到跟前,拦了准备叫醒田二娘的丫鬟,低声吩咐她们妥善照顾着,便转去后罩房。
徐九正心疼万分的给马颖上着药,宁氏进门证看到马颖把腿搭在徐九膝头,歪斜着身体,舒服的靠在迎枕里。
“这还是什么样子,”宁氏气得七窍生烟,当下柳眉倒竖,怒声呵斥。
徐九吓了一挑,急忙从床上跳起来,束手束脚,嗫嗫的叫阿娘。
马颖不曾提防,腿一下子被甩到地上,碰到痛楚,登时疼得倒抽着凉气,浑身哆嗦,莫说见礼,便是说话也不能了。
“跟我出来,”宁氏斜着眼,似乎看马颖一眼都脏了自己的眼。
她转身就往外去。
徐九不舍的看马颖,脚下迟疑。
宁氏走到门边,没听到身后有脚步,便道:“把她提脚卖了。”
其后,婆子们大声应着,折身往屋里去。
一时间,整间院子,包括才刚从茶水间放出来的丫鬟们都抽了口凉气。
马颖惊惶不已的往后缩着,盯着步步紧逼的婆子们,厉声道:“你们要做什么?”
“阿娘,”徐九也吓得面色大变,试图去拉。
奈何动手的婆子不少,他一人难敌几手。
无奈,他只得奔去宁氏跟前,道:“阿娘,你不能这样。”
“那要怎样?”
宁氏冷睨他道:“早前我说什么了?你都当了耳边风了?”
“没有,”屋里传来马颖惊惶的尖叫。
徐九看了里面一眼,低声道:“我就是过来看一看,过会儿就过去了。”
宁氏冷笑。
她眼睛没瞎,就刚才那情形,要她不来,他还不晓得要磨蹭到几时。
想想飞了的嫡孙,她痛得心尖都颤。
屋内,婆子们架起马颖就往外拖。
“阿娘,”徐九有些凄厉的叫了声,拉着宁氏的袖管,作势要跪。
“你,”宁氏急忙忙拉花容失色的,不敢相信的瞪他。
徐九看着双膝根本无法着力的马颖,心疼几乎从眼里流淌出来。
“阿娘,你便饶了她这次吧,”徐九恳求道:“儿子求你了。”
宁氏看着徐九,半晌失望的闭了闭眼,道:“也罢,这到底是你的妾,你说了算。”
她淡淡说完,便提步走了。
婆子们对望,松了手,快步随宁氏走了。
马颖跌坐在地,以肘撑地,哭得撕心裂肺。
徐九膝行到她跟前,抱着她,道:“好了好了,别怕,没事了。”
马颖伏在他肩头,柔弱无依的哭着。
感觉到肩头的湿润,徐九心痛得紧了紧手臂,连连哄着。
丫鬟探头探脑,确定危机过去,才安心的上前,扶了两人去里面。
没过两刻钟,消息便传到前院。
思雨从外面回来,听了此事,气得小脸通红。
待到进去服侍,田二娘便道:“怎滴了?”
“没事,”思雨急忙撇开脸,掩饰道。
“可是翠枝有事?”
田二娘有些发急。
思雨摇头,道:“翠枝姐姐好着呢,田夫人一直留意着呢。”
“这样,”田二娘松了口气,看着思雨道:“那你到底是怎么了?”
思雨瘪着嘴,半天还是忍不住把后院的事讲了。
田二娘默了默,忽的笑了。
“这也值得你生气?”
田二娘话语平和,声音里似乎还有着笑意。
思雨看着她,低声道:“娘子,你不气?”
“气,”田二娘声音飘忽了一瞬,又平稳下来,道:“以后你多留意后院,有什么事,尽管报我就是。”
翌日,田氏一早便过来探望。
后院隐约传来几声轻轻的笑闹声。
田氏拧了眉头道:“谁人在嬉笑?”
思雨出去看了眼,回来道:“马氏跟前的丫头正与马氏说话。”
田氏眯了眯眼,道:“宁氏没处置她?”
“有,”田二娘哂道:“跪了半天。”
“什么,”田氏拧着眉头,不可置信。
田二娘低下头,不屑的嗤笑了声,抬眼道:“姑母,那事查得如何了?”
“快有眉头了,”田氏道:“你姑丈帮忙,把跟前得力的都派出去了。”
“怎么姑丈也,”田二娘动容,道:“此事怎好让他知晓?”
“不碍的,”田氏摆手道:“你姑丈也觉得你们这个院,那个妾也该收拾收拾了。”
她咽下了徐节度使同意他们和离之事,以免田二娘真个动了心思。
田二娘苦笑。
田氏瞧出她的不以为然,便絮絮叨叨劝她把心放开,莫要钻牛角尖。
田二娘微勾嘴角,神情淡淡。
田氏瞧出点端倪,又道男人都是小孩儿心性,记性也就那么短,过些日子也就把人忘了云云。
田二娘一直垂着眼睑,安静的听着。
待田氏歇气,便向她道谢。
谢她帮忙照看翠枝。
田氏摆手道:“那边有我,你就安心养着,过些时候,等她伤好了,我便把她送回来。”
田二娘含笑点头。
田氏知她此时不好久坐,便只说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第五百九十一章 自有分寸
日子看似平静无波的过着。
田二娘一直躺在床上将养着,便是去岁也因病缺席。
徐九心有愧疚,每日都过来正院,或坐会儿,或陪田二娘吃饭。
足足月余,只偶然才去趟后罩房。
如此便到了上元,田母借着两家走动,探望女儿。
打发了下人,田母便要说话。
田二娘拉住她,温柔道:“阿耶可还好?”
“好呢,”田母明了女儿意思,笑着顺着她话说。
田二娘抬眼。
思雨便出了门,绕着正院转了一大圈,才回来朝她点了点头。
田二娘示意她去外面守着,低声道:“阿娘,查得如何了?”
田母道:“那马氏确实有些手段,竟与杜家郎君勾结,四郎君的事,她脱不开干系。”
田二娘垂了眼。
她是知晓徐九对这位兄长态度的。
这就可以解释为何他早前大怒,之后又与其情意绵绵了。
“还有件事,”田母迟疑了下,道:“不过这事有些玄乎,怕是那人胡吣。”
“什么事?”
田二娘很是冷静。
“听那茶楼伙计讲,那马氏在进徐家之前,曾频频出入茶楼,有几次瞧着有些怪异。”
“怎么怪?”
田二娘追问。
田母咳了声道:“就是那种事过度了。”
田二娘诧异看田母。
田母面色泛红,躲闪着。
即便是亲生女儿,可要讨论这种问题,也是尴尬。
田二娘脑子转了转,片刻醒悟。
她挑了下眉毛,道:“确定吗?”
田母点头,道:“那伙计喜欢喝酒,喝醉了倒是能套出些实话来。”
田二娘眼眸闪闪,道:“这事莫要与旁人说,直接烂在肚子了。”
田母抿了抿嘴,看女儿。
田二娘露齿,浅浅一笑,道:“放心,我知晓自己要做什么。”
田母轻叹了声,倒也没想阻止。
马氏害得女儿从此断了做母亲的权利,便是再怎么对她也是应该。
田氏只是担心女儿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那就得不偿失了。
“不然,过些时候,寻个老实的开脸,到时有了孩子,便抱到跟前。”
“我会看着安排,”田二娘微笑。
田母想再劝她几句,但见她眉头轻展,眼神坚定,便知她主意已定。
她了解自己女儿,一旦下定决心,莫说九头牛,便是把淮南城所有的牛都用上,也拉不回来。
她轻叹着拉着女儿的手,道:“不管如何,家里都是你的依靠,阿娘永远都站在你这边。”
“阿娘,”一瞬间,田二娘泪雨滂沱。
她倒进母亲怀里,捂着脸呜咽。
田母抱着她,也跟着流泪。
可又能如何?
淮南是徐家的,田家的功业也是徐家给的,她便是心痛得要死,又能如何?
田二娘只哭了片刻,发泄了突然涌起的情绪,便快速抹干眼泪,露出一点笑意道:“阿娘放心,我已经不是给孩子的了,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
田母看着她,道:“你可要真有数才好。”
田二娘笑着点头,目光转向门口。
思雨正探头看来。
田母朝她招手。
思雨快步来到近前,道:“嬷嬷们回来了。”
田母点头,道:“我这就回了,有事就传话,若真过不下去,”她咬了咬牙,道:“便是豁出去,也要换你个自由身。”
“没那么严重,”田二娘笑道:“我如今的情形,想要再嫁,怕也没人敢娶吧。”
田母目带哀色,嘴唇颤抖。
田二娘拉了拉她,道:“郎君最近对我极好,我很知足。”
田母没能忍住,哽咽了声。
她急急转了脸,连叮嘱都没能说,便快步出门。
珠帘交错碰撞,发出急促的响动。
田二娘垂下眼,看着手边绣着精致花样的锦缎,面上看不清什么神情。
思雨跟去外面送客。
嬷嬷端着热浆进来。
田二娘拿过,喝了一口。
嬷嬷转着眼珠,陪着笑道:“娘子,夫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不过是劝我多多宽心,与郎君好生相处,再寻个合适人服侍郎君,”田二娘淡淡答了句。
嬷嬷呵笑,暗道田母上道,转身收拾有些凌乱的软褥。
思雨从外面回来,皱着眉头道:“娘子这里不用你了。”
嬷嬷面色微变,嘴里笑着答应,眼睛却恶狠狠的瞪着思雨。
思雨适才被田母叮嘱过,底气正足。
见嬷嬷不逊,她挺着小胸脯,反瞪回去。
嬷嬷瞟了眼田二娘,见其并没有阻止意思,只得偃旗息鼓。
锦帘轻晃着落定,田二娘转了转眼睛,示意思雨过来,又从床头的小抽屉里拿出个鼓鼓荷包,道:“平日里莫与那些嬷嬷针锋相对。”
“没事多去院外转转,跟她们好生玩吧。”
“娘子,”思雨拿了荷包,看了眼外面,低声道:“娘子是要我与外面人打好关系吗?”
田二娘微笑道:“尽管用,没了就来寻我要。”
思雨点头,将荷包收入袖中,仔细遮掩好。
门外很快传来脚步走动以及婆子丫鬟们见礼的声音。
田二娘皱了下眉,脚快速一缩,立马上床。
思雨动作迅速的帮她盖了被子,并在来人进来之前,把床帐摆弄整齐。
门边,徐九撩了帘子进来。
见只思雨坐在靠床的小杌子上做针线,便压低了声音道:“娘子可是睡了?”
思雨抬眼,低声唤了声郎君,急忙搁了针线,见礼。
徐九摆了下手,又重复问题。
思雨点头,同样声音低低的道:“才刚睡实。”
徐九默了默,道:“小心伺候着。”
他转身往外去。
思雨送他到门边,确定他是往前院去,才回屋里。
田二娘已重新坐起身,正拿着一卷书在看。
思雨重又坐回小杌子上,拿了针线来做。
好似刚才徐九过来的事不过是嬷嬷过来问安一般的无足轻重。
田二娘看了会儿书,搁下书卷,道:“怎滴不奇怪我为何不理他?”
思雨抬眼,诧异道:“他对娘子又不好,为何非要理?”
田二娘沉默。
一个连小丫头都看出来的事,她却碰的头破血流才醒悟。
她抬手轻抚腹部,另一只手缓缓的,缓缓的收紧。
第五百九十二章 谣言止于智者?
过了上元,气温上升极快。m.www.uu234.net
庭院里,花草舒展着枝条叶片,鼓着花苞。
思雨笑着挥别几个扎着丫髻的小丫头,回去自家院子。
进了门,便看到田二娘坐在廊下。
她赶忙过去将怀抱里的绿竹拿给她,道:“娘子,你看,绿竹都长新叶了。”
“不错,君子如竹,容不得半点沙子,”田二娘看了眼庭院,指了靠近月洞门的位置,道:“就放在哪儿吧。”
思雨答得脆生,将竹子仔细摆放妥当。
田二娘起身,回去屋里。
思雨赶忙跟上。
待要进门时,她指了正要过来的嬷嬷道:“去弄些水,把竹子浇浇。”
嬷嬷这些时日,时不常就被思雨指派,这时都已经习惯了。
她转去廊下,舀了晒好的水。
思雨快步进了屋里,低声道:“娘子,已经办好了。”
田二娘点头,道:“确定不会牵扯到你?”
“不会,”思雨笑呵呵道:“我是变了音的,且也不是直接传过去的。”
田二娘点头,面上终于露出着真切的笑意,“辛苦你了。”
“不辛苦,”思雨笑眯眯道:“这些日子,除了吃就是喝,我都长胖了。”
田二娘转眼,见她小脸果然圆圆红红,好似个熟透的小苹果。
“你这个年纪,这样正好,”田二娘笑道。
“真的?”
思雨眼睛晶亮。
田二娘点头。
思雨美得不行,嘿嘿傻笑。
另一边的花园里,几个年纪相近的小丫鬟凑到一处,满脸兴奋的窃窃私语。
远处有嬷嬷瞧见,便呵斥着让其散去。
小丫鬟们满脸不情愿,却也不敢不听从。
只是回到做事的地方,她们心里还是难掩得知此等消息的震惊与兴奋。
遇到亲近的人便会一脸神秘的将自己所知告知。
如此一传十,十传百。
没等正午,整间府邸都流传着九郎君的庶子并非亲子的流言,至于生父是谁,众说纷纭,不过矛头多是指向与徐九交好的各家郎君们。
几个管事最后知晓。
他们急忙忙喝令众人不得胡吣,又急急寻找源头。
奈何此事传扬实在太过快速,大家又都是以讹传讹,到最后,谁也说不清楚到底是谁最先开始传的。
王管事不敢耽搁,急忙报与宁氏。
得知消息已经传遍整个府邸,宁氏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
她喝令王管事彻查,务必找出是谁造谣。
王管事苦着脸,将自己查来的结果上报。
宁氏却不管这些,只冷睨着道:“若查不出,你这主管也干到头了。”
王管事暗自叫苦,面上急忙信誓旦旦的答应。
出了正院,他忍不住叹气。
徐家几代皆住在一起,只是大家都是分了家的,平日里大家也都各过各的,根本互不干扰。
所以他在下令严查之时,对其他几房都格外宽松一些。
但是现在,只怕要再查检一遍了。
没多久,各院便被他搅得一阵鸡飞狗跳。
各院怨言不断,有些脾气暴的,甚至闹去了徐家主那里。
徐家主很是不满,直接寻了宁氏,道:“此等谣言,就如无根之萍,没两天便会散了。”
“你这般兴师动众,可是想把事闹得满城风雨?”
宁氏被训得面上一阵热似一阵。
徐家主难得抓了她痛处,又道:“你也是当家多年的人,岂会不明这道理?”
宁氏捏紧了手指,哑着嗓子道:“此事是我莽撞了,我这就想办法补救。”
徐家主微微点头,训了这一通,只觉通体舒泰。
他没心情看老妻的冷脸,转头去后罩房寻妾室去了。
宁氏嘴唇剧烈哆嗦了片刻,才颓然的坐进椅子里。
桑麻上前来,道:“夫人,不如交给小人来办?”
“你不行,”宁氏看她一眼,摇摇头道:“叫王管事来。”
宁氏疲惫的拧着眉头,声音也很无力。
桑麻心里急得都要冒火,却也只晓此时的宁氏招惹不得,她只能出门叫人。
没出两刻钟,王管事便赶了过来。
宁氏松了捏着鼻梁的手,道:“你去趟车马棚,仔细询问马氏有孕前后可有出门。”
“夫人,“王管事嘴巴微张,脸上难掩惊讶。
“想什么呢?”
宁氏道:“我只是想让大家知晓,马氏清白,那孩儿血统毋庸置疑。”
“是是,”王管事连连应声,躬身退去外面。
桑麻拧着眉头,低声道:“夫人,若如此查,便是最后证明小郎君清白,以后也与他不利吧。”
“此事我自有分寸,”宁氏神情淡淡。
桑麻嘴巴张了张,威胁我合拢。
宁氏手指轻轻捏着,半晌她忽然想起来一般的道:“九郎呢?这时候也该回来了吧?”
桑麻点头,见宁氏没有做声,便快速出门。
绕过一道道游廊,桑麻的脚步越来越快。
待将要走到徐九所住的小院时,远远的就听到里面一阵嘈杂。
桑麻心一紧,脚下越发的快了。
院门口,思雨一早瞧见她身影,急忙回去禀告。
“把她叫过来,”田二娘淡声吩咐。
思雨领命,抄近路在桑麻进月洞门之前,将其拦下。
“桑麻姐姐,你怎么来了?”
“可是夫人有事?”
思雨满脸堆笑,很是热情。
桑麻瞟她一眼,含糊的答应着就要越过去。
“桑麻姐姐,”思雨脚下一斜,将她拦下,道:“娘子正好有东西要给夫人,姐姐先随我去一遭呗。”
“待会儿,”桑麻伸手去推她,想要过去。
思雨脚下稳稳,站定不懂。
桑麻皱眉,盯她。
“姐姐还是随我去吧,不然娘子可要怪我了,”思雨笑意依旧,面上冷了几分。
桑麻拧眉与她对望,手指微微握紧,胳膊蓄力,准备着。
屋里,田二娘撩了帘子道:“天眼见着就热了,我制了身衣裳,一来帮我看看,可还合适?”
桑麻深吸了口气,露出得体的笑,道:“是。”
她提步进了屋里。
思雨皱皱鼻子,把月洞门边的青竹正了正位置,顺势往里望了眼。
刚巧见到一缕青烟,似有若无的冒出。
她抽了抽鼻子,瞄了眼空空的院子,转脸进屋。
第五百九十三章 事败
田二娘很有兴致的将衣衫一件件展示给桑麻,并很是细致的征询她的意见,。m.www.uu234.net
桑麻心里急得不成,又无法与人言说,只得耐着性子一一回答。
思雨转去靠进后罩房的隔间,轻轻抽了抽鼻子,复又出来。
桑麻转眼瞄她,无意忽略了田二娘的问话。
思雨立马不高兴的皱起眉头,道:“桑麻姐姐,娘子在与你说话呢。”
桑麻回过神,忙集中精神,再不敢分心。
“你觉得,阿娘可会喜欢这身衣裳?”
田二娘笑得温柔含蓄,举止间还有着难掩的忐忑。
“挺好的,”桑麻挤出点笑道:“夫人素爱这颜色,花色也是夫人最爱的,又是娘子亲手所制,夫人定会喜欢。”
“那就好,”田二娘如释重负,将衣裳叠好,叫上思雨,一副准备出门的样子。
“夫人就在正院,娘子自去就是,”桑麻松了口气,道:“我还有些事要办,就不陪娘子过去了。”
“你自去忙吧,”田二娘很是体贴。
带着思雨径直出了门。
桑麻目送她出了门,才转去后罩房。
不想才走到穿堂,就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
桑麻大惊,急忙往里去。
一股浓烟翻滚着从里涌了出来。
桑麻猝不及防,被熏得呛咳不止,视线也跟着模糊起来。
她张这手,凭着记忆摸到墙边,边往前行,边唤马娘子。
里面隐约传来什么东西倒了的声音。
桑麻循着声音往里缓行。
走到一半,便听到女声哑着嗓子,哽咽的低呼。
桑麻一个激灵,忙提高几分音量,脚下也跟着快了几分。
烟雾弥漫得越发厉害,桑麻手边一空。
她忍不住往前踉跄了下,摸到几根枝丫。
那是蔷薇花蔓制成的花障。
顺着那里便可待到丫鬟住得耳房。
再过去便是马颖所住的屋子。
桑麻急忙扯住纸蔓,手心顿时传来阵阵疼痛。
她抽了口气,却不敢松手。
生怕就此迷失了方向。
她急急的皱着,心里默算着距离。
在手心几乎要被扎透之前,终于摸到坚实的墙壁。
她站定了缓缓,重又放开音量,大喊着向前。
屋里再度传来东西打翻的声音,同时有女声低呼着救命。
桑麻精神一振,手掌轻轻蹭着墙壁,脚下行的飞快。
掌心划过一点不同于墙壁的平滑,她脚步一顿,另一只手试探的去推。
门吱呀一声开了,珠帘顺势滑落下来,与此同时,一股更加热烈的浓烟喷涌而出。
桑麻被呛得往后退了半步,又急忙上前。
她捂着口鼻,大喊:“九郎君,九郎君。”
屋里安静了一瞬,片刻便有男音传来。
“滚出去,”男音暴怒无比,虽然嘶哑得不成样子,却还是能听出是徐九的声音。
桑麻默了默,接着便有女音弱弱的唤救命。
桑麻踮起脚,迈过门槛,如暗夜行走的狸猫,缓慢无声的前行。
屋里再次传出东西翻落的声音。
片刻,便是女人惊呼和踢腾声。
“死吧,死了你就是我的,你放心,有我陪着你,你不寂寞。”
徐九的话音里满满都是疯狂。
“不,”马颖气息微弱而急促,声音也很怪异,像被人掐住嗓子。
桑麻的心一阵紧似一阵,但她不敢作声,还得努力屏住呼吸。
撩开门口的薄锦,一股浓烟夹杂着高热,扑面而来。
桑麻下意识的闭了闭眼,身体也不自觉的往后退了半步。
待到适应这温度,她重又睁开眼。
眼前便是一片耀眼的火光。
“娘子,”桑麻不自觉的唤出心底最为关切的名字。
靠近床帐的角落,正被徐九禁锢着身体。
纤细的脖颈被大手紧紧卡住,一张艳若桃李的脸已狰狞铁青的可怕。
“娘子,”桑麻急忙想要过去。
奈何两人周围的家私都已经起了火。
尝试几次,也无法突破过去。
桑麻无法,只得扭身去寻东西。
忙乱之中,她不知碰到了什么。
她下意识挥起,将火光弥漫的圆桌打翻,腾出一点空地。
她跳着脚快步过去,拉着徐九的胳膊,道:“郎君,火势太大,还是先出去吧。”
徐九没有提防,手劲一松。
马颖抓住这一瞬的机会,拼了所有力气,挣脱出一点空隙。
她狼狈的往后挪,试图远离徐九。
无奈,她已被堵在角落,便是再努力,也只能紧贴着墙壁而已。
要杀之人逃脱,徐九大怒。
他一耸,挣开胳膊,斥道:“滚开。”
他重又去抓马颖,大手张成爪形,看样子,还打算故技重施。
马颖吓得花容失色,叠声含着不,断裂了几个指甲,已鲜血淋漓的手胡乱的舞着,想要抵抗。
徐九狞笑,轻易就把她钳住,大手重又掐住泛着道道红痕的脖颈。
“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我发誓,绝不跟杜五再有联系,”马颖哀哀的求着。
徐九咬牙,眼带恨色,道:“你把那杂种亲手掐死,我就信。”
马颖浑身哆嗦,怎么也没法说出杀死她豁出性命生出孩子的话。
徐九冷笑,手下越发用力。
马颖蹬着腿,再次试图挣扎。
只是早前的折腾已经耗光了她所有的力气。
没出两息,她便只有翻白眼等死的份。
桑麻眼见不妙,再次出手。
这一次,徐九有了准备。
他抬脚便踹上桑麻的小腿,直接把她踢得跪倒。
徐九转了脸,手下越发用力。
桑麻挣扎着起身,见马颖即将命丧。
她左右环顾,正巧见手边有一烧断了的桌腿。
她想也没想,抄起来用力一挥。
一声闷闷的响动之后,徐九木木的转过头,鲜血从后脑滚滚而下,染红了青色的衣裳。
看着他如同吃人一般的目光,桑麻忍不住倒退一步。
徐九冷笑,似乎想要起身。
桑麻咬了牙,二话不说,又是一下。
徐九膝下一软,跪倒在地,盯了她一瞬,轰然倒地。
桑麻小心翼翼上前,去探他鼻息。
确定没有呼吸,她如释重负的道:“好了,娘子,咱们出去吧。”
她站起身,想要去拉马颖。
不想马颖浑身发僵,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她后背。
第五百九十四章 心理底线
“怎么了?”
桑麻说着话,转过头。www.uu234.net
门口,田二娘带着一群嬷嬷丫鬟立在那里。
见她看来,都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桑麻脑子嗡的一声,顿时纷乱起来。
她看了眼马颖,又看看田二娘,一时辨不清这些人到底什么时候来的。
马颖捂着脖颈,挣扎着想从地上起来。
桑麻默了片刻,还是选择去扶她。
婆子们这时已反应过来,蜂拥着往里冲去。
一些人挥舞着物什灭火,两个管事急忙奔去徐九跟前,查探伤情。
余下的聚到桑麻与马颖近前,七手八脚的将两人擒下。
马颖此时很是无力,只能被动的被拉扯着。
趁着众人杂乱,她眼睛望着田二娘,嘴里低声道:“她们都看到了。”
桑麻垂着眼,心里已经有数。
婆子们将两人拉扯的来到院子里。
此时院子里的烟已经散了大半。
宁氏闻询赶到这里。
看了一圈,没看到相看的人,便道:“九郎呢?”
众人沉默的别开眼。
宁氏的心顿时咯噔一下,一股不好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
她脚下颤颤,勉强往前行着。
没等走到门口,便看到婆子们抬着一头一脸的血的徐九出来。
“九郎,”宁氏哀叫着扑到近前。
手颤抖的来到他鼻翼之间。
才一探,便眼前一黑。
人也堆萎在地。
“夫人,”婆子和丫鬟们大惊,急忙将她扶住。
田二娘急忙来到跟前,扶着已经晕厥了的宁氏,用力掐了掐她人中。
宁氏呻吟着醒转。
再看已放到地上的徐九,她长长抽了口气,涕泪横流的哭起来。
田二娘也跟着抹着泪,低声哭着,余光一直看着宁氏。
嫁来几年,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宁氏这般完全没有形象的样子。
想想徐四过世之时,她的冷静自持,田二娘愈发看清了她的性情。
与此同时,她也越发的冷静。
前院,没多久便接到徐九过身的消息。
徐家主正在书房料理公事,听得消息,他手中的笔院落,呆呆的问王管事,“你说谁死了?”
王管事将消息重复,腰身躬得越发的低了。
徐家主手撑桌几,想要起身。
奈何中年丧子,且还不止一个的打击,实在太大。
他试了几次,还是放弃的坐进椅子里。
王管事急忙上前,想要扶住他。
徐家主摆了摆手,缓了片刻,才道:“九郎怎么去的?”
“九郎君要杀了马氏,桑麻想要拉架,错手,”王管事是宁氏一手提拔上来的,桑麻又是宁氏跟前最为得力的大丫鬟,不管如何,王管事总要将事情修饰一番。
徐家主却没有被糊弄过去。
他拧着眉头,冷声道:“怎滴是她?好端端的,她怎么会在九郎那里?”
王管事踟蹰,嗫嗫不成言。
徐家主冷哼,起身拂袖,直接去了内院。
正院侧边的小阁楼里,宁氏哭得已声音嘶哑。
徐家主来到近前,听得那声音,先是默了默,才走了进去。
厅堂里,一张考究的棺木里,徐九面容安详的躺在里面。
宁氏面色惨白,精心保养的手指紧抠着棺木,身体因太过心痛,颤抖得几乎委顿成团。
徐家主与她多年夫妻,不论何时见到的都是看端庄雍容的姿态。
乍一见到如此的她,他有些惊讶。
仆从们见他进来,皆停了布置灵堂的动作,躬身见礼。
徐家主略一示意,来到宁氏跟前,道:“人是不能复生,你不要太伤心了。”
宁氏哀哀啼哭,道:“我儿子死了,我伤心,难道这也不能哭吗?”
徐家主本是想要安慰的抚摸下她肩膀,闻言顿时放下手,道:“哭哭也好。”
他来到棺木的另一边,看着徐九。
感觉陌生又熟悉。
熟悉的是,他的眉眼与宁氏很是相似,徐家主与宁氏暗地里针锋相对多年,自然熟悉。
陌生的是,这个儿子看他时,从来都很恭谨,虽然徐家主知晓,他心里其实是很防备自己的。
徐家主上前半步,细细的端量着。
宁氏抹了把眼泪,抬眼见徐家主面上的神情很是难辨。
她顿时大怒,抹了眼泪便道:“这回可称你心意了,九郎没了,你心里很是高兴吧?你的宝贝从此再没有敌手了。”
“你这是什么话?”
徐家主皱眉,道:“他们都是我的儿子,谁死了伤了,我不心疼?”
“你心疼?”
宁氏冷笑道:“从小到大,你眼里除了大郎还有谁?九郎伤了病了,你几时关心过?”
徐家主理亏,但他并不想示弱,便一拂袖子道:“不可理喻。”
他扭了身就走。
宁氏恶狠狠的盯着他背影。
片刻,她重又看着徐九,泪水沿着脸颊,簌簌落下。
门外,田二娘披着麻衣步履轻缓的进来。
不必宁氏开口,便跪在灵前,泪水滂沱的为他烧纸进香。
夜半,宁氏哭得晕厥,被送回了正院。
田二娘还跪在那里动也不动的烧着纸。
思雨悄悄转了一圈,回来道:“娘子歇歇吧。”
田二娘摇了摇头,低声道:“就让我好生送他一程,这是我欠他的。”
思雨很不以为然的道:“娘子这话可不对。”
她道:“这事跟娘子有何关系?”
“大家可都看着呢,是桑麻动手打得郎君。”
田二娘垂着眼,心里却道,动手的确实是桑麻,但始作俑者却是她。
思雨见她眉宇还有郁气,便看了眼外面,压低了嗓子道:“若说有关系,那也是马氏。”
“奥不是她不守妇道,给郎君戴了那么大一顶绿帽子,郎君能想不开?”
田二娘抿了抿嘴,心里却因这番话,轻省不少。
天色渐渐泛起一点点白。
宁氏歇息了一晚,感觉好些,便又赶了过来。
今天该有世交等交往亲近些的人家前来吊唁。
杜家显然也会来人。
田二娘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也只是闪了一闪,便被她强压回去。
宁氏来到跟前,见铜盆里满满都是烧透了的纸钱,欣慰的点头道:“你先回去歇歇,收拾一下,过会再来。”
“没事,”田二娘还想坚持,宁氏按住她的手道:“听话,日子还长着,来日方长。”
第五百九十五章 出殡
田二娘抿了抿嘴。
宁氏示意思雨把人扶起来,道:“这里有我,你不必担心。”
跪了一夜,田二娘的膝盖早就不是自己的了。
她踉跄着站定,躬身行礼。
宁氏摆了摆手,示意跟来的婆子一道,把几乎不能行走的田二娘送回去。
门外,王管事探头进来。
宁氏冷着脸请示,“那两个该怎么办?”
“先关着,”宁氏冷着脸道。
王管事领命,快步走远。
宁氏来到徐九棺木旁,低声道:“你喜欢她,我就把她送去陪你可好。”
她抚摸着徐九冰冷的脸颊,笑得慈和温柔。
“我知道,你打小不喜欢那些勾心斗角,只是为了我,才咬着牙硬撑着。”
“现在你终于自由了,是不是开心了?”
宁氏声音柔软,带着浓浓的宠溺,就如平日与徐九聊天一般。
没多会儿,徐家郎君们随着徐家主及叔伯们皆到了。
各自祭拜过后,便有客陆续上门。
田二娘简单的盥洗过后,便赶了过来。
答谢了几波宾客之后,门外仆从唱名,杜家人到了。
听到来报,宁氏和田二娘不约而同都抬起头来。
门边,一面容消瘦的中年男子一脸肃穆的进来。
徐家主迎上前去,见礼说话。
宁氏与田二娘又同时垂下眼,继续烧纸。
男子略略说了几句话,便来到厅中央,上香,安静的退去门外。
直到此时,宁氏才抬眼,把视线定定的落在他身上。
男子似有察觉,微微侧了下肩。
宁氏眼珠微转,正好看到几个庶子面上带着事不关己的冷漠。
她顿时大怒,两眼恶狠狠的瞪了过去。
庶子们顿时一凛,急忙忙垂下头,快速调整表情。
宁氏却不肯罢休,转头交代,让这些庶子按照古礼守孝。
王管事当即将话挨个传到。
庶子们皆暗自叫苦。
要知道古时守孝,可是连正经的米饭都不能吃。
他们平时可是顿顿都要吃肉喝肉羹的。
一连几个月都只能吃那玩意儿,可不就是要了他们的命嘛。
宁氏才不管那些。
在她眼里,庶子们就是草芥,连跟前得用的管事都不如。
她的儿子死了,她没让他们陪葬,就已经是仁慈。
当天晚上,徐家上下所有吃食皆换成薄可见底的清粥,佐餐的小菜不过是加了些盐的时蔬。
待到徐九出殡当天,徐家庶出的郎君们皆面带菜色,一脸凄苦的出现在灵堂。
宁氏很是满意,暂且放过他们。
才刚赶回来的徐大看在眼里,只暗自摇头,却不敢多说半句。
待到算好的时辰一到,钟罄齐鸣。
和尚与道士宝相庄严的从内堂行出。
徐大的长子手捧牌位,在前引路。
十几个精壮的汉子扛着足有他们手臂粗细的杠子,费力的将雕刻精美的棺椁抬起。
宁氏淡淡抬眼,庶子们皆背心发凉,几乎同时扯着嗓子,发出撕心裂肺的啼哭。
徐家主距离他们不愿,猝不及防之下,唬了一跳。
他环顾一圈,心里暗忖,怕是他死了,这些兔崽子也未必能哭成这样。
宁氏很满意,垂下眼,哀戚的抹泪。
其后,田二娘步履蹒跚,靠着思雨搀扶着,才能跟上队伍。
如此行了几近两个时辰,就在庶子们即将哭哑之时,众人站在一早挖好的坟坑跟前。
看着深深看不见底的大坑,庶子们在心底大大松了口气。
徐大侧目。
徐家主伤感的看着徐九棺椁,点头。
徐大深吸一口气,高唱落地。
汉子们来到近前,小心翼翼的将棺椁安放在坑中。
徐家主上前,才要添土,宁氏喝止了他的动作,微微侧头。
王管事带着人抬着个困成粽子的人来到近前。
众人定睛,看清那人模样之后,皆抽了口凉气。
宁氏目光冷冷,道:“把她扔进去。”
杠子上,马颖杏眼圆睁,连连挣扎的发出呜呜的抗拒声。
“你这是,”徐家主不赞同的拧眉。
“我这么做,自有我的道理,”宁氏断然打断他的阻止,冷声道:“还愣着作甚?”
两婆子当即不敢耽搁,使了几分巧劲,把马颖荡进棺椁与泥土中间的夹缝里。
马颖不甘心被埋,忙挣扎想要起来。
奈何她手脚皆被绑得结实,嘴巴又被堵了个严实,便是想要求救,也是不能。
宁氏斜了眼徐家主,瞪徐大。
徐大轻咳一声,看徐家主。
宁氏冷笑,上去抄过徐家主手里的木锨,铲起一蓬土,直接洒在马颖身上。
周围,握着木锨的汉子们迟疑着,不敢动。
要知道,从本朝开始就已经废黜了陪葬制,活人殉葬,可是会被定罪的。
他们也不过是听差办事,主子没吭声,他们还真不感动。
“还不动手,”宁氏冷声呵斥。
徐家主侧眸看她一眼,没有吭气。
汉子们左右对望一眼,挖了一锨土,抛了进去。
周围,所有人皆保持沉默。
汉子们立时明了,当下手下加快,将土一锨一锨的往里撒。
尘土连成一片,不停的往下倾撒。
马颖不甘心就这么死了,她来回扭动的挣扎,将落在身上的尘土抖落,并试图借此太高自己的高度。
只是她能行动幅度不大,汉子们动作又很快。
没多会儿,土已经没过她半截身子。
马颖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活动越来越困难。
死亡在一点一点向她靠拢。
马颖很不甘心,她还有好多事没错,她的儿子,她的希望还在襁褓,就连说话都不能。
她眯着眼望向坑外,试图在其中寻到能够救她出去的人。
然而,在场的所有人都侧开眼,虽面带不忍,却都不肯做声。
土越往上埋得越快。
马颖可以清楚的感觉自己呼吸困难,胸口闷胀疼痛,憋得她根本喘不上气。
她用尽了全力挣扎,只是此时的她便连动一动,都不能了。
宁氏一直盯着她,嘴角挂着残忍森冷的笑。
直到土彻底将她掩埋,压实,才长长吐了口气。
人群里,田二娘松开思雨搀扶的手,轻而缓的吐了口气。
终于,她为她的孩儿报了仇。
第五百九十六章 逃窜
丧礼过后,宁氏命人把桑麻提上来。m.www.uu234.net
经过接近十天的折磨,桑麻早已没有身为主母大丫鬟的体面。
两婆子架着已经断了腿断了手的她,立在屋子中央。
桑麻耷拉着脑袋,料子考究的衣裙早已成了破布,浑身上下,连块好的地方都没有。
但她的神情却很淡然,第一次不以谦卑恭谨的态度面对宁氏。
“夫人不必再费心思了,不论你们问什么,我都是不会说的。”
宁氏冷冷一笑。
婆子们一早就把徐九与马颖最后争执时说下的只言片语告诉了她。
不必再审,她也知晓桑麻背后的主子是谁。
她闭了眼,头微微后仰。
约莫两刻钟后,她略一摆手。
婆子们便将桑麻快步架了出去,改为押在地牢。
丫鬟们提着水桶等物进来,很是麻利的将地上残留的血迹收拾干净。
城西,一间很不起眼的屋舍里。
一身形瘦小的身影蹑手蹑脚的跃入院中。
他快步来到门边,轻轻叩了两下门,道:“郎君,是我。”
屋里传来几声响动。
门被人从里面拉开。
杜五从里探出头,左右张望两眼,招手道:“进来说话。”
来人略一拱手,即刻迈步进去。
门随即轻轻合拢。
杜五坐上厅里的正位,低声道:“情况如何了?”
“马娘子殉葬了,”来人第一时间将他最为关心的想消息报上。
杜五闭了闭眼,面上显出些戚色。
“宁氏吸取前次教训,布了好几道守卫,小人想了好些办法,都没办法靠近,”来人低声解释。
杜五摆了摆手。
经过柳福儿那一闹,他手里的人少得可怜。
这人如今如今已是他最得用的了。
他闭了眼,缓了好一会儿,才道:“小郎君呢?他可还好?”
来人点头,道:“宁氏又寻了两个奶娘,瞧样子像是要把郎君挪到跟前养着。”
“你确定?”
杜五眉头轻皱。
宁氏这般郑重其事的对待桑麻,显然是要撬开她的嘴的。
自己与马氏的事根本瞒不过她。
莫不是桑麻顶住了拷问,没有吐露半个字?
杜五左思右想,觉得也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解释得通。
他示意来人退下。
那人拱了拱手,迟疑道:“那桑麻”
“她怎么样了?”
杜五问道。
“很不好,”那人道:“临来前,我瞧见她了。”
“腿和手都已经断了,宁氏故意要折磨她,根本就没给她医治,以后怕是连走路都困难,”来人控制语气,努力不表现出异样。
杜五点了点头,低声道:“她是个好样的,若有机会接近,便问问她,若撑不住就成全她吧。”
来人嘴角快速动了动,低声应了句,快步出门。
如今的徐家,进出都要登记在册。
他托词出来看花苗,这会再不回去,有可能便会接受盘问了。
来人脚步匆匆,急急奔去城东,因此并没留意,其后远远的一直有人缀着。
当晚,杜五睡得很不安稳。
梦里,他见到马颖。
她一如他初见时的那般娇艳美丽。
马颖见到他,便娇软的喊疼,说喘不过气来,让他来拉他。
杜五伸了手,想要去拉。
不想马颖才一握住他,面容陡变得狰狞,纤细嫩白的手指干枯成泛黑的皮包骨,紧紧扣着他脉门,嘶哑的说都是他害她到如今这地步,要他陪葬。
杜五大惊,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
胸口砰砰急跳,他大口的喘着起,喉咙干痒得厉害。
他缓缓起身,想要倒杯水喝。
院中,传来一声东西落地的声响。
杜五动作一顿,侧耳倾听。
那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是两声。
杜五大惊,急忙翻身来到窗边,小心的弄开些窗缝,向外望。
夜色中,几个人影正沿着院墙边缘,蹑手蹑脚往自己这边过来。
杜五拢了下衣袍,缓慢的抄起床脚的外衫,尽量不发出声音的下了床。
蹬上鞋,他快步来到屋角。
那里搁置一张巨大的樟木箱子。
他掀开盖子,将里面的衣裳挪开,搬起底下的板子,很是熟练的钻了进去。
箱盖很快合拢。
内里一片漆黑。
杜五探手,凭着记忆拉住一把手,费力的将箱板拉好。
他一脚深一脚浅的爬到底部。
当踩到坚实的土地时,他隐约可以听到上面发出砰的一声。
他勾了勾嘴角,将袍脚挽起,以手当眼,四肢着地,快速爬了起来。
其上的屋舍里,几人将屋舍转了个遍,皆摇头。
为首之人来到榻上,摸了摸道:“再找找,这儿还是热的。”
众人立时明了。
想来是杜五发现他们过来,提前逃了。
这屋子都已经被他们包围,若是逃脱,就只有一个可能。
众人抽出佩刀,把目光转向立在屋角的柜子和箱子。
很快,地道便被发现。
众人沿着地道急追。
既然已经被发现行踪,众人也无心遮掩,行动相对迅捷许多。
如此追了两刻钟左右,为首之人抬起占了湿泥的手,道:“再快些,这地道怕是通着水路呢。”
众人沉默,只是行动越发的快了。
如此又行了一刻钟,地道已开阔许多。
远处隐约有水声传来,众人急忙奔去。
没等赶到近前,就见一轻舟缓缓向远处驶去。
众人大急,步子迈得越发的大了。
待追到水边,轻舟已出了地道,进入水道。
为首之人咬了咬牙,纵身入水。
其他人见状,也都有样学样。
黑夜里,入水之声被放得很大。
杜五不用刻意都可以清楚的听到。
他手指收紧,越发用力的撑杆。
一下一下,再一下。
手指因为用力,泛起大片的白。
手背青筋暴起,急跳着,表明已超出能承受的力道。
杜五依然快速撑杆,并没有因此放慢下来。
他很清楚,这些刻意训练出来的人入水之后的速度有多快。
他一边撑杆,一边回望。
只是夜色实在太暗,月光单薄,即便他视力极好,也看不清超过三丈之外的情况。
而他这艘小船,在这片空荡的水域里,目标却很大。
那些追赶着的人可以很轻易的锁定他。
第五百九十七章 论责任归属
杜五摸摸胸口。
那里有一拇指粗细的竹节。
身后,道道涟漪徐徐打来,与船行漾起的波纹重合、交错,复又被波纹覆盖。
这表示其后的涟漪力道渐弱,以无法与船行的波纹抗衡。
杜五看在眼里,微松了口气,重又抓住船杆。
只是没等他将气彻底吐完,船体忽的一滞,接着便是剧烈摇晃。
杜五急忙看去。
船舷旁,两人正攀在那里,水从两人衣袖快速漫上船舷,并随着两人动作往船里流了进来。
杜五大惊,想也不想,抽了船杆就往两人头上抽去。
两人此时无力可着,又必不可比,只能松开手,重又潜入水里。
杜五再不敢耽搁,忙拿出怀里的竹筒。
推开上面的盖子,只听砰的一声轻响,一点火光从竹节里窜出,与半空炸响。
剧烈的声音如雷鸣,快速传向四周。
只片刻,又恢复宁静,只有水声哗啦啦流动。
杜五立在轻舟中间,凝神望着水面。
很快,几颗乌黑的脑袋从水里冒出。
杜五手握船杆中间,两眼晶亮,只要听到有水花翻动,便立刻甩杆过去。
船杆柔软弹韧,落入水面还带着一定劲道。
追兵反应已算是不慢,可还是不可避免的中了招。
如此几次之后,追兵便索性潜入船底。
没出两息,便有硬物造船的声音。
杜五大急,忙将船杆竖起,以最大可能探出,努力将船往岸边滑去。
脚下不断有震动传来,水缓缓的侵入舱板,蔓延上来。
感觉到制作精良的鞋底开始泛潮,杜五便知晓,这船大抵再过一刻钟不到,便会沉没。
一旦到了水中,他便是瓮中之鳖,只能任由那群人宰割。
感知到死亡的来临,杜五体内猛地爆发出力量。
他不知疲倦的挥舞着船杆,竟把船撑得飞快。
船底,攀着船底,随着一起行动的追兵却被水波带得苦不堪言。
几人以手脚相碰,互通消息之后,一人被众人合力推向船杆频频下落的方向。
那人双手微张,眼睛望着上面。
当看到有黑影落入,他急忙抓住,并用力往下拉。
奈何杜五一早便有防备,察觉船杆别抓,他顺着力道往下滑了滑。
在追兵力道用尽之时,他用力一扯。
竹节从追兵手里快速滑出,并顺势将其抽开。
就在此时,河岸旁,传来一阵熟悉的啾啾声。
杜五长吐了口气,大喝道:“水下有人。”
岸边沉默一瞬,再没有动静。
水下,正拉住同伴的追兵听到杜五说话,忙快速向船外游了几下。
估摸离开船杆袭击的范围,便冒出头来。
此时,杜五的船已距离河岸不远,追兵们才可以清楚的看到有船正快速向这边靠近。
与此同时,船的两旁还有很不一致的涟漪渐渐扩散。
几人对视一眼,暗自衡量了下差距,皆调转头,往另一侧游去。
两船很快交接,杜五顺利登上大船。
为首的汉子拱手道:“郎君,可要再追?”
杜五摇头,道:“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汉子领命,示意身后众人。
船尾,潜入水里的几人已陆续上来。
船帆缓缓升起,随着一阵轻摆,调整好角度,便顺着风,快速向城外驶去。
徐府外,一浑身**的汉子悄然潜入王管事的屋舍。
王管事正抱着杯子在做美梦,忽然感觉背脊一阵发凉。
他猛地惊醒,发现背后不远,有一人安静的跪着。
他拥被起身,道:“做完了?”
汉子摇头,道:“他还有帮手,我们人太少,让他逃了。”
“废物,”王管事低骂了句,撇开被子,从床上下来,道:“我已跟夫人打了包票,你这样,让我如何交代?”
汉子手撑地面,头又低了几分。
王管事在地来回转悠几圈,方才端量他道:“你先收拾一下,待会儿随我去见夫人。”
汉子点头,起身转去外面。
王管事烦躁的挠了挠头,忽觉脚底冰凉。
这时才想起,刚才一时着急,忘记穿鞋了。
他急忙跳着脚,上了脚踏,蹬上鞋,才又下来。
待到天明,王管事依照往常时辰来到宁氏料理事务的厅堂外。
宁氏也一如往常一般的料理事务,只是不同的是,今天她身后还站着个弱不禁风的田二娘。
王管事躬着身,与众人一样,恭谨的听宁氏交代差事。
待到完毕,他看了眼田二娘,踟蹰的往外走。
宁氏却叫住他,命跟前服侍的丫鬟退去门边,才道:“事情怎么样了》”
王管事迟疑了下。
“无事,都是自己人,不必遮掩,”宁氏如此道。
王管事微惊,忙做出更恭谨模样,将情况回禀,并道:“小人已把人留下,夫人可要叫来仔细盘问?”
宁氏没有回答,反而侧头道:“你怎么看?”
田二娘思忖片刻,道:“早在十年前,老爷颁布各府豢养护卫不得超过五百的规制。杜五一个郎君,随便一个号令便可召集几近百人,要知道杜家可不止他一个郎君呢。”
宁氏赞许的点了点头,道:“此事已超出咱们管辖范围。”
她看向王管事道:“此事,你不必管了。”
王管事眨巴眨巴眼。
宁氏道:“你去趟前院,若老爷不忙,便让他过来一趟。”
夫人的意思要交给老爷?
王管事小碎步的退去外面,一撩袍脚,快步往书房奔去。
厅里重又变得安静下来。
宁氏忽的道:“早前没发现,你的性子与我还挺像的。”
除草就要断根,有仇就要睚眦必报。
田二娘浅浅的扯了扯嘴角,含蓄的低下头。
宁氏没有摆了摆手,道:“时候不早了,你身子也不好,早些回去歇歇。”
田二娘屈膝行礼,随赶上前的思雨从侧门走了。
回到自己屋子,一股烧焦的味道扑面而来。
她厌恶的皱了皱鼻子,道:“后面几时能拆完?”
“快了,”思雨扶着她靠近迎枕里,道:“早上我问了,说是午后就能拆干净。”
田二娘轻吐口气,舒服的闭了眼。
半晌,她忽然道:“也不知崔氏现在如何了。”
第五百九十八章 嘴甜随谁
而此时,被田二娘念叨的崔十一正面不改色的将药碗搁在几上。
柳福儿纠结着眉头,看着只留一点残渣的药碗,道:“吃几块蜜饯压压。”
“不用,”崔十一浅笑道:“都习惯了。”
柳福儿咧嘴。
中药这味道实在一言难尽,她就是喝一辈子也适应不了。
床畔,徐颖咿呀呀的叫着,忽的翻了个身,扑到母亲怀里。
崔十一急忙扶住她,惊喜道:“颖儿会翻身了。”
崔十一垂下头,宠溺的亲她小脸,道:“颖儿真聪明,跟你阿耶一样。”
柳福儿忍不住呵呵。
这种事情,孩子到了一定年纪,自然而然就会了吧。
不过看她难得如此开心,柳福儿也跟着捧场应和。
徐颖玩了一会儿,便觉得累了。
待哄了她睡着,崔十一才渐渐收了笑。
柳福儿不想她再沉浸往事,便道:“马氏已恶有恶报,杜五想来也快了,四郎大仇将报,你也要放宽心,让自己开心起来。”
崔十一扯了扯嘴角,微微点头。
柳福儿道:“我在城外有个庄子,景致极好,你可要去住一阵子?”
崔十一摇头,道:“再过些时候吧。”
“也好,”柳福儿道:“等你兄长过来,让他陪你一道。”
崔十一笑了笑,没有应声。
门外,梁康颠颠跑了进来。
其后传来丫鬟见礼的声音。
柳福儿转身,见儿子跑进来,正要伸手,就见儿子头也不回的越过自己奔到床边。
柳福儿呵了声,就听儿子道:“姨姨,妹妹怎么又睡了?”
“妹妹年纪小,每天睡觉多过醒着,过些日子,就不会睡那么多了,”崔十一很是温柔的解答。
梁康失望的哦了声,转头。
柳福儿挑眉,睨才发现自己存在的儿子。
梁康挠着小脑袋,呵呵的笑。
柳福儿翻了个白眼,不搭理他。
梁康纠结着小脸,凑到柳福儿跟前,道:“阿娘,先生今天来信了,说过些日子要来呢。”
柳福儿高冷的唔了声,还是不理。
梁康把身体往前靠,偎在她腿上,小意的摇呀摇。
“阿娘,我饿了。”
柳福儿转脸看润娘。
“郎君早上喝了一小碗羊奶,配两块甜糕。”
润娘急忙答道。
柳福儿点头,半点也不担心。
重槿做得甜糕块头不小,两块已足够梁康一上午的消耗。
梁康见卖可怜没用,便拉着柳福儿的手,晃啊晃。
梁康小手软软,因着习字和练武,指肚和虎口已有些粗糙。
柳福儿随着他的动作晃啊晃,不知不觉心就被晃软了。
她垂下眼,看梁康。
梁康忙送上甜甜的笑,道:“阿娘,你今天怎么这么好看。”
柳福儿顿时失笑,道:“臭小子,跟谁学的,嘴那么甜?”
“真的,”梁康瞪大眼睛,试图让柳福儿看清自己眼里的真诚。
柳福儿揉了下他发髻,道:“这话还是以后留着给你娘子说吧。”
“不可能,”梁康道:“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好看过阿娘?”
他说得一般正经。
崔十一实在没忍住,噗的一下笑了。
“这孩子嘴跟抹了蜜似的,到底是像谁啊。”
她意有所指的看柳福儿。
柳福儿面颊微热,有些赧然的道:“他阿耶可不这样。”
崔十一轻哦了声,挑眉。
“我也不是,”柳福儿急忙申明。
崔十一不可置否的浅笑。
交流对象不相信,柳福儿也是无法。
她低头跟儿子对视,道:“这话谁教你的?”
梁康摇头,一脸纯真与懵懂的道:“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崔十一再次嗤笑。
柳福儿脸颊红红,不能否认心里汩汩的冒着甜水。
她搂着儿子,用力亲了口,道:“真乖。”
梁康享受着母亲关爱,心里暗道,汪四说得太对了,以后但凡遇到这种情况,一概这么处理。
放开梁康,柳福儿把话题扯回来,“你师父几时过来?”
“下个月,”梁康一脸欢喜的道:“师父还是带了好些典籍给我呢。”
柳福儿微笑,道:“康儿喜欢?”
梁康点头,道:“师父说,读书千卷,不出门便可知天下事。”
“这话有理,”柳福儿点头。
对于这一点,她自己就深有体会。
崔十一侧眸,见柳福儿由头至尾都给梁康以很平等的态度交流,不由好生惊讶。
待梁康跟着丫鬟净手,她便将疑问问出。
不想,柳福儿比她还要惊讶,道:“为何不能如此?”
崔十一语塞,却又说不出为何,只是她所见的,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是要诱哄着来的。
像柳福儿这样,什么事都有商有量,让梁康脱离开大人,完全自己思考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丫鬟进来问可否摆饭。
崔十一点头,小心绕过徐颖,从床上起来。
三人团坐侧间桌上。
崔十一侧眸,见梁康很是像模像样夹菜舀羹,根本不用旁人照顾。
她便又看柳福儿。
柳福儿微笑,道:“我和他阿耶时常离家,他已习惯自己照顾自己。”
崔十一目光微闪,看向床榻。
柳福儿笑了笑,侧头道:“鱼糕挺好吃,要不要来一块儿?”
梁康点头,伸了筷子,夹一小块放进碟中。
吃过饭,梁康便拱手告辞。
他是抽出午饭时间过来看徐颖的,过了这么久,要再不回去,汪四就要来抓人了。
待梁康走远,崔十一道:“你教教我,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你就不用了,”柳福儿笑道:“女儿要娇养,太过严厉岂不累坏了她?”
“那也要看情况,”崔十一有些伤感的道:“我这般情形,她若不自己立起来,以后可怎么办才好。”
柳福儿低声道:“你太悲观了。”
她道:“你如今已好了许多,再过些时候,大抵就跟从前一样了。”
“你就莫要瞒我了,”崔十一苦笑,道:“我已经知道了。”
柳福儿默了默,面上显出些感伤。
崔十一底子实在太弱,那药虽在包娘子的努力下渐解了药性,但她内里也被掏得差不多了。
寿数上难免受到影响。
第五百九十九章 应对
想到此,柳福儿对杜马两人更为痛恨。www.uu234.net
他们自己不检点,干别人什么事。
凭什么要拿别人命来填。
崔十一瞧出柳福儿情绪不对,便笑着转移话题。
柳福儿很快回神,顺着她的意思说起其他。
喝了两杯消食甜浆,徐颖差不多要醒了。
柳福儿便告辞回去。
第二天,她早早来到府衙。
一进门,便看到谢大带着封信过来。
“哪儿来的?”
她伸手接过,见上面盖得是汴州的印信,忙打开来。
没等看完,她没有就紧紧皱起。
“怎么了?”
谢大问。
因着是从汴州来,谢大并没有拆开。
柳福儿将信递给他,道:“皇帝加封梁帅为镇国大将军,他需得过去剑南谢恩。”
“还真是巧。”
战事才歇,恨不能钻到地底装死的皇帝就跳出来蹦了。
对于这位有事就当缩头乌龟,无事就是天王老子的皇帝,谢大早已没有从前的半分尊重。
柳福儿勾了勾嘴角,道:“把消息传去洪州,看郎君怎么决断。”
谢大眉头微动,略带深意的看她。
柳福儿太了解他,忙收住心思,做淡定状。
谢大摇了摇头,把信递给柳福儿道:“相比我,都尉更想看到你的来信。”
柳福儿轻啧了声,只得把信拿过来。
回去正厅,她来到书案旁,沉吟半晌才提笔写信。
同时将收到的信一并封入信中。
兵士将信很快传递出去。
没两天,梁二便从洪州赶回。
见到柳福儿,便道:“不能让阿耶过去。”
听得这话,柳福儿半点也不意外。
只是梁帅一心忠君,又岂会听他们小辈劝说。
“我回去拦住他,”梁二说着,便准备折回船上。
“你等下,”柳福儿拦住他,道:“阿耶这会儿差不多已经动身了,你现在去汴州定然来不及。”
“那我去襄州,”梁二道:“从那儿截住他。”
他迈开长腿,绕开柳福儿,继续往外奔。
“你站住,”柳福儿声音略高,吼了声。
梁二不太情愿的转过身,看她。
柳福儿过去,道:“阿耶的性子,你不是不清楚。皇帝诏令,在他眼里,那是比天还大的事,你觉得凭你能拦得住?”
“那怎么办?”
梁二也知道,所以才着急过去,想着能劝就劝,不能就开打。
反正不管怎样,他都不能让阿耶去剑南涉险。
“阿耶性子执拗,你生拉硬劝,没准还会起到反效果。”
柳福儿道:“不如你带着些人先过去守着,若阿耶情况不对,你再出手救人。”
“这会不会太险了,”梁二迟疑。
“不然你有什么办法?”
柳福儿反问。
梁二拧着眉头,想了会儿,摇头。
柳福儿翻了个白眼,道:“你把人都带着,咱们这边的多少还会点水,倒时保不齐能派上用场。”
“行,”梁二出去点兵。
柳福儿忙去寻谢大。
大军开拔,首要的就是粮草,她做甩手掌柜做的很是潇洒,可真要遇到事,还得去寻家里家外一把抓的谢大。
谢大听完,眉头微皱。
这阵子连番打仗,为了及时供应粮草,他把新占领的几地粮食也都上缴上来。
如今仅能支撑基本的开销。
他思忖片刻,道:“这样,我备出大军一个月的粮,余下的我给朱小郎写信,让他从现在就想办法筹集。”
“等大军到了剑南,寻他去拿。”
柳福儿眨巴了下眼,道:“也好,这样大军负累也能少些,速度也能快些。”
谢大点头,转头叫了几个书吏,急忙忙走了。
傍晚,梁二带着大军悄然出城。
柳福儿则往建州去了封信。
大意是问好,并询问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吴节度使接到信,首先叫来吴大郎,道:“你怎么看?”
吴大郎沉吟片刻,道:“徐家回返已有些日子了,咱们该收拾的也收拾的差不多了,她这时候来信,怕不是要帮忙吧。”
吴节度使点头,略带意味的道:“听闻剑南来了诏令,依照规矩,梁帅该去谢恩。”
吴大郎思忖片刻,眼睛陡然睁大。
“她该不是会是想逼宫,要咱们附和吧?”
“不会,”吴节度使失笑。
“梁帅可还在世呢,有他在,梁家便绝不会生出一丝一毫的妄念。”
“那柳氏来这信的意思是,”吴大郎也想不明白了。
吴节度使叹了口气,道:“虎无伤人心,人有害虎意。”
“如今形势已大抵明朗,梁家独占中原腹地。”
“这地本该是皇帝的,可他却偏居剑南,想来皇帝是想明白了,开始坐不住了。”
为大郎神情微变。
“想来柳氏也是担心这一点,所以防患于未然,”徐节度使温声言道。
“皇帝要杀梁帅?”
吴大郎瞪大了眼。
那不是天下大乱了?
吴节度使叹了口气,道:“只希望我想错了,不然这安宁怕不会太久。”
“那咱们要怎么做?”
“你觉得谁会赢?”
吴节度使反问。
“自然是梁家。”
吴大郎答得很是迅速。
这中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根本就不需要想。
“所以,我们不妨帮上一帮,”吴节度使笑道:“你带着三百石粮食,亲自送去江陵。”
“这么多,”跟徐家这一次对决,已经耗费了他们大半的粮草,余下的几百石,除开用作种子的,其他也也就仅够军队消耗。
如今再送出,他们可就要匝脖过了。
“不多,”吴节度使也心疼,但他更知晓其中的利害。
“雪中送炭总要送足够的炭才好。”
吴节度使带着指点意味道。
吴大郎受教的点头,道:“那我这就去准备。”
他起身往外行。
门外,侯泰快步进来。
吴大郎略点了下头,便往外去。
侯泰默了默,摸摸受伤的胳膊,叩响书房的门。
吴节度使正把柳福儿的信凑到烛台边。
他看了眼门边,待来信彻底销毁,才道:“进来。”
侯泰推开门,闻到空气中的味道,眼睛似有若无的扫了眼他脚下的铜盆,道:“人选我已经定好了,这两天就把事情交接过去。”
第六百章 交好与出击
“不急,”吴节度使笑得慈和,一如从前。m.www.uu234.net
“左右都要交接,还是早些交出去的好,”侯泰笑意浅浅道:“现下没有战事,二郎可以可以多适应些时间。”
“也好,”吴节度使道:“你辛苦多年,正好歇歇。”
侯泰点头,从怀里摸出令符,摆在案几上。
吴节度使没有看,只关切的看着他。
侯泰笑了笑,拱手行礼,作势要走。
吴节度使抬眼,道:“慧娘昨天过来说,你们要出去游玩?”
“是,”侯泰转了身,道:“她早前就说想出去走走,只是我这些年一直忙于操练,如今得闲,便想圆她心愿。”
吴节度使点头,道:“若有什么需求,尽管开口。”
“不用什么,不过是赏景游玩而已,”侯泰笑道。
他看了眼吴节度使,见其没有再聊的意思,便退了出去。
吴家现下所在的府邸是早前刘家所建,一干屋舍庭院采用最顶级的材质,所行所见皆精美无比。
侯泰行在开阔的游廊里,越走步子越大,待到最后,他几乎是飞跑起来。
几个正巧经过的仆从见状,皆转眼望来。
侯泰浑然不顾,径自奔出精雕细琢的角门,跨上马背,一路直奔家里。
第二天一早,他便带着家眷乘船离开建州。
几乎差不多的时候,另一边的卡口,吴大郎也带着大队粮船直奔江陵。
没出两天,柳福儿便收到全四来信。
知晓吴家举动之后,柳福儿笑了。
不得不说,吴家人还真是个聪明。
不用点就通透得很。
“我去馆驿看看,”既然是来送粮,自然要好生招待。
谢大拿出十分热情,言道。
柳福儿点头,道:“再安排好人,等粮到了,便送去荆南。”
谢大点头,出去办事。
又将近一月,吴家的粮船赶到江陵。
一进卡口,便看到谢大从城墙上下来。
见到吴大郎,谢大笑吟吟拱手,请他前往馆驿。
吴大郎在衡州就与谢大打过交道,但那时是吴家有求,即便谢大待他亦不错,在心里也是别扭的,不同现在的自在适意。
两人相携,进了落脚的院落。
馆吏一早备好了清茶。
两人端坐,品了片刻,才进入正题。
谢大解释柳福儿因家中有事,此时不再城里,有所失礼,还请吴大郎莫要见怪。
吴大郎早在进城之前,便得了消息。
五天前,梁帅抵达剑南。
皇帝意欲留梁帅与身侧,却只给一个大将军的虚名。
梁帅以年事已高,只想颐养天年为由,婉拒皇帝美意。
不想却回馆驿途中遇刺,险些丧命。
这事在剑南动静不小,便是远在建州的吴家也听到了消息。
吴节度使在末尾交代,既然已经来了,就拿出交好的态度。
对阿耶的话,吴大郎深以为然。
梁家盘踞中原多年,周边节度使皆与其交好。
便是田家等几路于朝廷面上都不和的,也跟他时有联系。
梁家军又威名在外,还有梁二这位战将,再加上柳氏这么个八面玲珑的。
不管怎么看,都比缩在朱家羽翼底下的皇帝靠谱。
当然,前提是,这一家子得对吴家保持善意。
吴大郎含笑望着谢大,试图从他这里寻到些蛛丝马迹。
谢大虽不知他心里想什么,但他他神情,便多少能猜出一些。
他嘴角上扬,笑容越发的灿烂,言辞间透漏着自然的亲昵。
一顿饭后,谢大告辞离开。
回到府衙,他立刻个柳福儿去信,将情况告知。
峡州城外十里左右的一个小庄子里,柳福儿正交代山小郎事情。
门外,兵士送来传信。
山小郎看了柳福儿一眼,转头去门边把信拿过来。
柳福儿看完,道:“你带着人先去摸清情况,过几日粮草一到,便里应外合,将其拿下。”
山小郎领命,道:“我带着葛大他们就行,娄大郎他们就留给你。”
柳福儿点头,道:“你自己也小心。”
山小郎咧嘴一笑,道:“放心吧,定不辱命。”
“那都是次要的,”柳福儿道:“我可不想静娘伤心。”
山小郎唔了声,面颊微红。
柳福儿微笑。
年轻真好。
想当年……
柳福儿眼神一晃,想起曾经跟梁二在一起爬山淌水的事情。
心里也跟着泛起阵阵涟漪。
山小郎见柳福儿不搭理自己,便拱手出门。
约莫小半月时间,粮船终于到了。
当晚,柳福儿便与娄大带着柳家军潜至峡州城外。
这些日子,娄大等人每到夜半便潜来,一边监视守卫更替,一边边挖坑,而今正好留有足够的空间让众人容身。
躲在伪装好了的坑洞里,柳福儿和娄大凝神望着城墙。
高高的城墙上,兵士手持枪戟,立得板正。
“在过会儿就差不多了,”娄大低声道。
柳福儿点头,听到几声细微的咕咕声。
她道:“让大家都吃些东西,吃饱了才有力气。”
娄大低应一声,往边上蹭了几步,交代身边人。
那人立时转向后面,拿来两个布袋子,依次传了过去。
很快的,子时将过。
城墙上,轮值的兵士开始减少。
娄大又道:“他们是躲去墙根睡觉了。”
柳福儿抬眼,看了看只有一弯月芽的天际。
此时正是与山小郎约定的时间。
她摸上腰际,抽出佩刀,道:“行动吧。”
娄大精神一振,向边上示意。
很快的,周围传来一阵刀刃出鞘的响动。
与此同时,城墙上也传来一阵骚动。
约莫半刻钟左右,城墙上飘起一片月白色的布片,城门也跟着传来沉重迟缓的吱呀声。
“是山小郎,”娄大很是兴奋的往上拔高几分,想要出来。
才要动,想起跟前的柳福儿,便蹲下来,作势以手做铺垫。
柳福儿摇了摇头,脚尖用力一蹬,两手撑在地面,一个用力便窜了上来。
她拍拍手上的土,一转脸,便见娄大及其他人呆滞的模样。
她挑眉,道:“还不赶快?”
娄大急忙应声,手忙脚乱的从坑里爬出来,与此同时,心里也在暗自嘀咕,原来城主竟然有如此矫健的身手。
第六百零一章 歪打正着
城门一开,接下来便好说了。顶 点 X 23 U S
娄大这群人好歹也是跟着梁二冲锋陷阵过的,临阵对敌照比峡州城里的那些花架子可强上许多。
两个冲锋不到,便把城里的兵士收拾得清洁溜溜。
坐在城东的府衙里,山小郎来报,“郡守见势不妙,以带着家眷从北城门溜了。”
“走了也好,”柳福儿的目的就是占了这里,至于那位北上的郡守,想来是要去投奔亲家。
她也想看看,襄州郡守到底是何态度。
若是可以,她也无所谓再占一城。
娄大捧着一大摞书卷过来,道:“城主,这是峡州的户簿和田册。”
柳福儿瞄了一眼,顿感头痛。
她指了稍远些的案几,道:“先放那儿吧。”
娄大转头去搁东西。
柳福儿瞄了眼山小郎,道:“你把这些整理出来,等来了人好交接。”
“我,”山小郎一脸的不可思议。
“就是你,”柳福儿板着脸道:“怎么?不愿意?”
“怎么会?”
山小郎艰难的扯了扯嘴角,头痛的转去案几之后。
柳福儿满意点头,道:“这些事情你早晚都要接触,早些熟悉,与你只有好处。”
山小郎呵呵,纠结着眉头瞟柳福儿。
心里暗道,当他没看到她头痛的样子吗?
柳福儿眼力好,没有错过他幽怨的小眼神。
不过为了自己不受苦,她决定眼不见为净。
出了厅堂,她沿着游廊往后去。
这里的郡守并没有单独开辟府邸,只把后堂的五间院落修葺一下,便做他与家眷居住之地。
绕过两到月洞门,柳福儿进了正院。
兵士们正在收拾屋里的物什,见她过来便拱手行礼。
柳福儿略一颔首,转眼看堆了将近半个院子的箱笼,道:“还有多少?”
“差不多了,”葛大抱着个很不起眼的小匣子从里面出来。
“这是,”柳福儿诧异。
“这是我从夹层找到的,里面都是些书信。”
葛大将匣子递到柳福儿跟前。
柳福儿调了下眼,拿过匣子,打开来。
内里皆是拇指粗细的竹节。
她拿出最上面的一个,打开来。
一眼扫过,她微微抿起嘴角。
“可是哪里不妥?”
葛大低声询问。
“没事,”柳福儿立刻察觉自己表情不对,忙露出淡淡的笑。
她抱着匣子,往正堂去。
葛大看了看同样望来的兵士,道:“抓紧些,天黑之前,务必把这里收拾妥当了。”
众人急忙应声,继续忙手里的活计。
葛大想了片刻,紧跟着去追柳福儿。
不想才走过一个月洞门,便看到柳福儿坐在廊下的竹椅,一手扶着匣子,一手继续看内里的来信。
他赶忙束手躬身,立在跟前。
柳福儿搁了手,道:“你这就动身去趟州。”
“汪四郎的兄长就在那里,你与他接上头,告诉他,我会在这里拖住襄州这边的人。”
葛大眨巴几下眼,不明所以的看柳福儿。
“他自然知晓该怎么做了。”
葛大领命,准备要走。
柳福儿道:“这边一收拾妥当,我就会把粮草给他送去,让他不必有后顾之忧。”
葛大拱手,见柳福儿再没吩咐,便阔步离开。
院落重又变得空荡。
柳福儿缓缓合上匣子,心里低呼了声好险。
幸亏她先动手一步,不然汪大与这边勾结,把山南拿下,便可以直取剑南。
若皇帝落入他手,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柳福儿站起身,重又返回正堂。
山小郎正忙得满头大汗,见柳福儿进来,顿时眼冒亮光。
柳福儿呵笑,转去他身边,道:“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山小郎转头,见柳福儿研墨铺纸,一副要写信的模样,顿时失望不已。
他恼火的盯着面前如小山的书册,紧了紧手里的笔,用力的蘸了下墨,在册子的某处重重圈了大圈。
成都府馆驿旁,不远的客舍里,梁二很是严肃的道:“情况如何?”
郎中捋了捋胡须道:“大将军的伤并无大碍,将养些时日,便可痊愈。”
梁二松了口气。
郎中开了药方,递给他,道:“将军年事已高,旧患又时有发作,此地湿热太重,实不利于他将养。”
梁二点头,示意兵士送郎中离开。
夜半,他悄然来到馆驿中布置最为讲究的一间院落之中。
才刚进去,就听梁帅似自言自语的道了句进来。
梁二脚步微顿,推开门进去。
屋里,梁帅一手打着赤膊,其上紧紧的捆绑着绷带。
“今天可好些?”
梁二上前一步,仔细看了下伤处,见没有血痕,才算放心。
梁帅抖了抖衣裳,低声道:“你又来作甚?”
“阿耶,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你还是随我回去吧,”梁二再次旧事重提。
“再等等,”梁帅皱起眉头。
“等什么?”
梁二瞪起眼睛道:“等皇帝派人查凶手吗?”
“他要想查,一早就下旨了。”
梁二气得胸膛剧烈起伏。
“你懂什么,”被说中心事,梁帅不悦的瞪了眼儿子。
“我不懂,你懂,”梁二一时生气,忍不住怼他。
梁帅斜他一眼,道:“你来这儿作甚?”
言外之意,就是没事赶紧消失。
“你儿媳来信了,”梁二一抽手,把柳福儿的信抽出来。
梁帅手臂有伤,行动受阻,便道:“念出来。”
梁二翻了个白眼,道:“汪家有人跟峡州襄州勾结,想拿下山南,进而逼宫。”
“好在你儿媳机灵,提前识破,把峡州拿下。”
“她担心你我安危,让咱们早点回去。”
“福娘有心了,”听完儿子的话,梁帅表情柔和许多。
梁二暗自撇嘴,道:“对了,娘子还说,康儿知晓你受伤,闹着要来,她拦不住,只要派人护送,让咱们尽快去接应。”
“什么?”
梁帅一下子从椅子上起来。
“真是胡闹,”梁帅面色发青,在地上连连踱步道:“真是胡闹,这是什么地方,怎么能让康儿过来?”
“你赶紧写信,就说这儿危险,让她赶紧把康儿接回去。”
梁二斜眼看梁帅。
合着他心里也是门清的,可为啥自己就是不肯动弹?
第六百零二章 隔辈亲
被儿子如此明晃晃的讥嘲,梁帅有些尴尬。www.uu234.net
但想到自己那可爱乖巧,恨不能疼到骨子里的嫡孙,也就顾不上了。
他瞪着梁二,道:“你是聋了?没听到我说话?”
“我不去,”梁二皱巴着脸道:“你那个好孙儿,我可支使不动。”
“你还能干点什么?”
梁帅狠瞪了眼儿子,快步转去书案。
才要提水杯,不小心扯到伤处。
他瞪着眼睛道:“还傻站着?不过来磨墨?”
梁二摸摸鼻子,来到近前。
倒水,磨墨。
梁帅捂着胳膊,缓了好一会儿,才捏起毛笔。
家信不需太过斟酌,梁帅很快将信写完。
梁二歪着脑袋,看上面的字。
梁帅站起来道:“干了就带着信走。”
他径直进了内室。
梁二撇了撇嘴,拿起信,重又看了一遍,暗自嘀咕,就这程度,娘子能听才怪。
他鼓着腮帮把墨迹吹干,揣进怀里。
走到门边,他道:“那我走了?”
内室里一片安静。
梁二也没想他答应,说完便推开门出去。
回到自己所住的地方,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就把信送走,而是自己也写了一封,一并封好,才命人送走。
几天后,柳福儿收到来信。
仔细看完之后,柳福儿忍不住笑了。
她铺上纸,提笔写信。
内容大抵是梁康执拗,坚持要去,为此连饭也不肯吃了。
不过见到梁帅来信,好歹肯吃些,但也仅仅几口而已。
她字里行间满是求助,以及身为母亲的担心和忧虑。
放下笔,她仔细看了一遍,满意点头。
接着她转去另一边厢房,去寻梁康。
汪四郎正与梁康对坐在案几后,伏案书写功课。
见柳福儿进来,两人俱都起身。
柳福儿摆手,示意两人随意,才道:“康儿,阿娘想让你帮个忙。”
梁康眨巴着眼,一脸认真的点头,道:“阿娘请说。”
柳福儿道:“你翁翁现在所在的地方有些危险,你阿耶去接他,他又不肯回来。阿娘想让你写封信,劝他回来。”
“好,”梁康点头,抓了张崭新的纸,想了片刻,提笔就写。
柳福儿立在跟前,觉得无事,便转去汪四郎跟前,道:“这些日子,我可能要与你兄长互通消息,你可有话想对他说?”
汪四郎眼睛瞬时一亮。
片刻,又黯淡下来。
他摇了摇头,道:“不了,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他的事不过是自己在这儿的日常,姨姨与兄长说得都是大事,他还是不要添乱了。
柳福儿却因他这般懂事,心疼起来。
“没事,不过是顺手的事。”
柳福儿道。
汪四郎抬眼,见柳福儿温柔望来,面上顿时显出些赧然。
“那我给他写一封信,告诉他我在这儿的情况。”
他小小声的言道。
“好,”柳福儿温声应和。
汪四郎很是欢喜。
他垂下头,试图遮掩面上的红。
柳福儿浅笑,越过他,来到梁康跟前。
梁康已写好了信,正献宝的递过来。
柳福儿摇头,道:“这是你与你翁翁的信,阿娘就不看了。”
梁康眨巴眨巴眼,显然还不能理解**这个词。
柳福儿将信拿过来,放入袖中,在等待汪四郎的间隙,顺便看几眼儿子的功课。
如今,梁康已经在学千字文的后半部分,其内容大抵是讲王朝统治,描绘疆域风景等事情。
柳福儿指了其中一句,低声问何意。
梁康挺着小胸脯将柳福儿手指所点之处字正腔圆的朗诵一遍,才开始一板一眼的解释。
这个朝代的读物,柳福儿就只知道这一种。
听得儿子解释与自己认知无误,柳福儿很是欣慰。
对面,汪四郎停了笔,仔细查验两遍,才抬头看来。
柳福儿过去把信拿过来,道:“你们继续。”
她转头往外去,梁康这才跑去汪四郎跟前,道:“你问你大兄,咱们几时能过去玩了吗?”
汪四郎摇头,看了眼尚未走远的柳福儿,道:“姨姨突然跟大兄联系,定是有事,我只说了拜师的事,其他的都没说。”
梁康失望的哦了声,道:“你总说你大兄厉害,我还想去看看呢。”
“以后吧,总会有机会的,”汪四郎如此道。
梁康点头,片刻又抛下道:“你猜我跟翁翁说了什么?”
汪四郎摇头。
梁康嘻嘻的笑,要讲与他听。
汪四郎阻了他,道:“姨姨不是说,这是你和你翁翁的秘密吗?”
“那我也不能知道。”
梁康哦了声,似懂非懂的回到自己座位。
汪四郎重把思绪聚拢到面前的功课,道:“我还差两篇描红。”
他抬眼,道:“你呢?”
“还有一篇,”梁康瘪着小嘴。
汪四郎一笑,道:“那继续。”
梁康抬眼见汪四郎已低下头。
他只得咧着嘴,拿起笔,端正姿态,轻缓落笔。
没两天,梁帅便看到嫡孙写给他的第一封信。
捏着单薄的信纸,梁帅反复又反复的看。
梁二等得实在不耐烦,便道:“阿耶,你到底考虑好没有?”
“急什么?”
梁帅瞪了儿子一眼,重又继续看信。
“康儿这字写得真好,端正大方,假以时日必自成一格。”
“阿耶,”梁二略提高几分音量。
“我没聋,”梁帅皱着眉头,瞪他。
梁二忍耐的长长吸气,与他对望。
“你再等会儿,说不定你要自成一格的孙儿就出发了。”
“你还说,”梁帅两眼圆瞪,如铜铃。
“你可是他阿耶,竟然连这点本事都没有。”
“那你还是他翁翁呢,不也一样,”梁二不甘示弱,怼了回去。
梁帅气得鼓鼓,又没有话能怼回去,只能继续瞪。
梁二却不想跟他进行这种无意义的对视,便道:“回吧,你便是不为我,也要为康儿想想。”
他道:“咱们家里,您可是顶梁柱,若留在这里,你让我们怎么办?”
梁帅眼神极快的游移了下。
梁二强调道:“我可有言在前,你老这辈子,八成就这么一个嫡孙了,该怎么办,你自己掂量吧。”
他说完,便往后退了两步。
在梁帅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他率先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