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5章 校园里的老熟人
吉祥路的时间依然那么不紧不慢地走着，可是暑假已经结束了。www.uu234.net2006年九月，在新学期开始的那天，港城二中举行了一个盛大的开学典礼。新生、老生都穿着整齐的校服，安静地坐在学校大礼堂里，听着一轮轮的领导讲话，还得适时地给他们鼓掌，以示自己并没有走神。
好无聊啊！
乔琳默默地伸了伸腿。这一年她又长高了两公分，现在窜到一米六七了。暑假期间去看哥哥的时候，哥哥嘲笑她腿短胳膊短，是个小矮人。她知道哥哥故意逗自己，他说的话反过来听就好了。他说自己矮，就等于变相夸自己长高了。
乔琳跟哥哥在一起的每一秒都在斗嘴，甚至她根本逗不过哥哥。可在跟他分开的一刹那，乔琳就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在火车上哭了一路，最终沦为姐姐和徐威的笑柄。
前几天姐姐也走了，这一分别，可能又得等一年才能相见。乔琳的世界一下子变得无比空虚，如果想要找出几个不想长大的瞬间，那跟哥哥姐姐分别的那一幕幕，一定可以入选。
大会还在继续，徐校长神情并茂地说着二中的升学率。现在的二中早已今非昔比了，以往隔两三年才能出一个清华北大的学生，到现在每年都能有三四名学生考入清北。或许跟大城市的高中相比，这个升学率就是渣渣，但对港城二中的学生来说，这个结果已经足够让他们振奋了。
乔琳拍了拍脸颊，让自己更精神一些，看着徐校长振臂高呼“你们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精英，你们每个人都有考上清华北大的可能，在港城拼命学三年，你们一定能拥有最辉煌的人生……”
徐校长讲话的时候，有着法西斯领袖一般高亢的煽动性，能把台下的学生忽悠得充满激情，个个摩拳擦掌，且越来越兴奋。不过兴奋是别人的，乔琳从来都不信自己能考上那么牛逼的学校，所以也就没有那么多的憧憬。
但是在二中，很多学生穷尽所有精力，只为接近那两所心目中的圣殿。他们吃饭只要五分钟，不洗澡、不理发，干什么都是一路小跑，甚至上厕所都要计算好时间。但即便这样，大多数人还是考不上最顶尖的大学，因为机会实在有限。乔琳觉得这样的人生有点可怜，不对，比起可怜，更多的是对现实的无力感。
乔琳在思考人生，赵琳琳在低着头看mp4。她的耳机线藏在校服里面，拉直的长发正好遮住了耳机，她将mp4放在腿上，不走近的话绝对看不到。她看的是一部台湾偶像剧《王子变青蛙》，好像很搞笑的样子，因为她一直在咬着手指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每当班主任走过来，乔琳总会用腿碰碰她，赵琳琳便会正襟危坐，装出一幅认真听讲的样子；只要老师一走，她又低下头，入神地看着偶像剧。
乔琳忍不住小声问道：“真的很好看？”
“好看啊！讲一个霸道总裁流落民间，并接受改造的故事！”赵琳琳变成星星眼，陶醉地说道：“明道真是满足了我对霸道总裁的所有幻想。”
乔琳瞥了一眼，那个叫明道的小伙确实挺帅的。正在此时，徐校长的讲话终于讲完了，乔琳敷衍地鼓了鼓掌，却听见他介绍一位嘉宾讲话。这位嘉宾不是别人，正是乔琳的小姨夫宋易之。
小姨夫常年健身，所以身材很匀称，没有中年人的啤酒肚，看起来十分清爽。他手上也不戴什么珠子，通常是一块卡地亚那种级别的腕表。他穿着一身笔挺西装，站在台上神采奕奕。
在开学前几天，乔琳听妈妈说，小姨夫要为学校建一座艺术楼，包括声乐、器乐教室、琴房、舞蹈练功房等等，一切标准朝一线城市的顶级高中看齐。乔琳知道小姨家有钱，但他们两口子的举动，常常刷新她对“有钱”这个词的认识。
小姨夫还在台上侃侃而谈，从素质教育谈到他对教育的认识，又谈到他对国内外顶尖高中的见闻，最后说到了身为企业家的责任感那就是帮助社会分忧，为学校提供便利条件，以便培养更多的人才。
乔琳知道，小姨夫不是出来作秀的，也不是来炫富的，从他一贯的作风来看，他的确是出于一种企业家的社会责任感。这次她是发自内心地鼓掌，并捅了捅赵琳琳，说道：“喂，你看，这才是真正的霸道总裁！”
赵琳琳抬起眼皮，一看是一位中年大叔，立刻就没了兴趣：“这么老，那还能叫总裁？”
“……”乔琳被噎了回去，也不再跟她争辩。反正在赵琳琳的意识中，只有年轻、帅气又有钱甚至又有几分冷漠的人，才够得上“总裁”的标准。
散会以后，很多同学都在讨论小姨夫，小姨夫的女儿宋闵佳自然也成为人们议论的焦点。闵佳跟同学们一样，都穿着二中的校服，扎着简单的马尾辫。但是她长得漂亮，是舞蹈特长生，还有个特别厉害的老爸，简直是人生赢家。现在，她不单单是“校花”级别的美女了，很多人都将她称为二中女神。
“校花”和“女神”的界限很模糊，但是从心理上来说，校花大概还是可以追求一下的，女神嘛……有点让人敬而远之。
对这一切，闵佳倒是很淡定。她似乎永远都是那样一种表情，安安静静的，不悲不喜，若是受到别人帮助，也只是淡淡地说一声“谢谢”。她的成绩不是很好，也不见她自卑。
她的文具几乎都是日本或者德国的牌子，课桌上贴着粉色的海报，她把书整理得很有层次感，并在书桌上放了一个粉色的收纳性笔筒。其他同学为了考大学，每天都冲锋陷阵，甚至灰头土脸，在他们中间，闵佳绝对是一个异类。她总是打扮得干净整齐，学习空间也被她整理得温馨浪漫。可以说，她游离在“港城第二看守所”之外，是一个懂得生活情调的小女生。
闵佳的朋友也就那么几位，其中最亲近的就是她的表姐乔琳。乔琳升入高二了，成绩保持得不错，又是校健美操队的队长，不知不觉间，也成了同学们口中的“风云人物”。在闵佳入学那天，她就很大气地说，什么事姐都能罩着你，以后就跟我混吧！
闵佳难得露出笑容来，说道：“姐，你从小就想当女侠，长大了，侠气反而越来越重了！”
乔琳也笑了，她没有告诉闵佳，她还在偷偷摸摸地写武侠小说呢！不过这事终究属于不务正业，她不好意思跟表妹说。
沈春晓被健美操队开除以后，闵佳填补了她的空缺。闵佳毕竟是从小练舞蹈的，之前上的又是艺校，舞蹈功底可以说是最扎实的。用孟老师的话说，她的加盟，可以算做“如虎添翼”。
对于闵佳的到来，乔琳开心地直蹦高，充满了豪情壮志：“明年咱俩一起努力，带领二中拿冠军！”
闵佳对冠军没什么兴趣，她本来也不是那种争强好胜的性格，但是她尊重表姐的梦想，便淡笑着说：“好啊，咱们一起拿冠军！”
这次入学的新生中，还有一个是乔琳的老熟人，那就是魏成林。从之前的种种征兆来看，魏成林进二中的希望基本上破灭了，但是得知他也进了二中之后，乔琳兴奋之余，也很是好奇。
其实李兰芝也吃了一惊，她先跟女儿卖了个关子：“你知道成林家花了多少钱吗？”
乔琳当即摇了摇头。
李兰芝伸出十个手指头，乔琳惊呼一声：“十万？”
“唉，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魏家那么有钱！”李兰芝苦笑道：“你赵阿姨打算送他去职高，过两年再送他去部队。但是魏老太死活不同意，骂她不顾儿子死活。老太太把自己棺材本都给拿出来了，威胁儿媳妇，如果不掏钱，那她就去求成林的姑妈们，让她们出钱供成林上学。你赵阿姨也是个好面子的，最后掏了大头，把成林送进来了。”
乔琳听得直咂嘴，李兰芝叹息道：“成林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等哪天把家产都败坏光了，魏家人也就死心了吧！”
魏成林跟闵佳分到了一个班，入学第一天，就被李兰芝逮住了。因为他还是留着长发，染着黄毛，像一棵移动的蘑菇。李兰芝勒令他把头发剪掉，并且染回黑色，如果魏成林敢不从，那有的是招等着他。
无论是通报批评，还是叫家长，都无法让魏成林恐惧。面对李兰芝的批评，他嬉皮笑脸地听着，然后依旧我行我素。
现在的新生完全是90后了，他们的个性的确比以前更加鲜明，李兰芝很头痛，但不敢太强硬，很担心逼得紧了，学生再做出一些极端的事情来。在她对魏成林的固执一筹莫展的时候，没想到他居然乖乖地把头发剪了，并且染成了黑色。
李兰芝问他，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魏成林笑嘻嘻地说：“不是，只是乔琳姐不喜欢，好几天不跟我说话，我没办法啊！”
李兰芝愕然魏成林小时候听乔琳的话也就罢了，长大了还会听她的话？她敏感地察觉到，这小子不会有什么鬼心思吧？不过，就算他有什么鬼心思，乔琳也不可能被他打动。
毕竟，人家乔琳现在胸怀大志，只有两个目标，第一是考进班级前五，第二就是拿健美操的省冠军。李兰芝虽然怀疑女儿的学习能力，但是从来不怀疑她的韧性。她也知道有些小男生给女儿写纸条，不过乔琳定力十足，从来都没有把儿女情长放在心上。对这一点，李兰芝颇感欣慰。
第076章 没有她的校园
当然，日子不可能总是顺心的，尤其是有了孩子以后，根本就没有喘息的时间，更何况李兰芝有三个孩子呢！
这次让她不顺心的原因是，乔楠又不接她电话了。www.uu234.net她本来还指望大女儿能劝他回心转意，没想到也以失败告终。李兰芝一次次打电话，儿子全都不接。如此三番两次，李兰芝气得抓狂：“乔琳，你给你哥打电话！”
正在做作业的乔琳突然被点名，很是不痛快。她懒懒地跟妈妈说：“你不知道你儿子吗？他不接你电话，难道会接我的？”
“让你打你就打！”李兰芝从枕头底下找出乔琳的手机来，递到她面前，说道：“我就不信了，治不了他！”
“暴君！法西斯！独裁者！”
乔琳腹诽半日，最终还是屈服于妈妈的淫威，不情不愿地拨通了哥哥的电话号码。出人意料的是，乔楠居然接起来了。
“干嘛？”在面对妹妹时，乔楠总有一股理直气壮的土匪气。
哥哥痛快地接了电话，倒让乔琳很是措手不及。她看了妈妈一眼，很诚实地说：“唔，我没事，是老妈让我打的。”
乔楠沉默三秒钟，果断把电话给挂了。
“嘟嘟嘟”声传了过来，乔琳无奈地看向妈妈，李兰芝扬起手要打她，还好克制住了，悻悻地走出了房间。
乔琳看着妈妈的背影，忍不住说道：“你明明知道我哥为什么不接你电话！你干嘛非要干涉人家的选择？”
“他的选择？他懂什么呀？你以为现在是太平盛世？错了！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战争多了去了！乔楠当特种兵的话，以后就得杀人！你愿意让你哥上战场吗？”
乔琳转着笔，默默思索了一下，纠正道：“那不叫杀人，那叫杀敌！杀敌是为了保护我们。”
说罢，她不再跟妈妈争吵，而是戴上耳机，专心地写起了作业。
李兰芝呆呆地站着，回味着小女儿说的话。想了半天，她自言自语道：“知道的太多，反而成了毒药。我宁愿我什么都不知道，那样不管你们怎么选，我都不会干涉；可我偏偏什么都知道，才不愿你走这条路啊！”
其实不接家里电话，乔楠也很不好受，但是他很明白妈妈要跟他说什么。妈妈同样固执，会想出各种方法来绊住自己。他告诉自己，必须要坚定信念，如果因为妈妈而变得心软，从而错过选拔的机会，那他肯定不会原谅自己。
八月底，他已经来到了北京，来到无数学子向往的清华园。如果当初没有报军校，他也会成为这里的一员。或许因为这种擦肩而过的遗憾，或许因为这是女友的校园，所以在踏进校园的那一刹那，他有些感慨万千。
在跟这群新生接触的时候，乔楠越来越发现，这群孩子不仅有着超强的学习能力，在其他方面也很出色。如果当初选择了这里，自己的命运会变成什么样呢？乔楠没法想象，也就不给自己寻烦恼了。
清华向来重视军训，理由是“没有好的身体，以后怎么为国家做贡献呢”？校方将这些理念传达给了军训教官，希望他们在军训期间严格要求。乔楠他们非常理解，表示肯定会好好训练这群未来的栋梁之才。
乔楠带的正好是经管学院，女生比例偏高。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有女生犯了花痴，忍不住窃窃私语：“哇，教官好帅！”
乔楠为了严肃军纪，板着脸要求她们不准搞小动作。强调两次之后，依旧有女生说悄悄话，乔楠冷下脸来，说道：“有事大声说，说之前先喊报告！不准交头接耳，说话大声点儿！”
“报告！”一个女生鼓足勇气喊道。
“请讲！”
女生激动地说：“我们在说，教官好帅！”
“我知道。”
乔楠的回答迅速而又淡定，毫无疑问，这种姿态又为他圈了一波粉，尖叫声此起彼伏。他不理会女生的花痴，正色问道：“还有其他事情吗？”
“没，没有了。”
“没有就好，记得下次先说报告！”乔楠整理了一下军帽，尽量装得冷酷一点：“我再强调一次，我允许你们一开始做不好，但绝对不允许你们不认真。做不好是能力问题，不认真是态度问题。下次再让我看到你们嬉皮笑脸，不论男生女生，都给我出去跑两圈！明白了吗？”
新生们显然有点儿被吓到了，怯生生地说：“明白了……”
“你们没吃饱饭吗？大点儿声！”
“明白了！”
乔楠的表情总算松动了一些，说道：“从今往后，声音只能比现在更大。不管什么时候，都得给老……给我拿出必胜的气势来，明白了吗？”
“明！白！了！”
“最后的目标，就是拿会操的第一名，有信心吗？”
“有！！！”
年轻的吼声回荡在天地间，乔楠十分满意。士气是最重要的，只要士气上来了，其他的就好办了。
这次一起来带军训的，有好几个都是一起参加“精英之剑”比赛的同学。其中，曾经的导航员赵宇有着跟乔楠一样的梦想，在休息的时候，两个人经常在一起讨论。让乔楠羡慕的是，赵宇的家人从来都没有干涉过他的选择，他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参加选拔。
“羡慕你啊！”聊了半天，乔楠最想说的就是这一句话。
赵宇宽慰道：“乔木头，学校已经把推荐名单都给报上去了，到时候你必须得去吧？”
乔楠长吁短叹：“理论上是，可我不知道我妈会做出什么事来。万一我因为‘不可抗力’退出了，那也是有可能的。”
赵宇也想不出什么好建议来，苦闷地低下了头。正好有几个大胆的女生凑过来，问道：“教官，你们不是从部队来的吧？”
乔楠干脆地说道：“禁止打探教官个人情况。”
女生也很执着：“听说你们是从军校过来的，到底是哪所军校啊？”
赵宇笑道：“你们情报工作做得不错啊！开动你们聪明的小脑瓜，继续打探吧！相信以你们的能力，就算我们不说，你们也能打探出来。”
女生们有些失望，但是这也更激起了她们的好奇心。她们从口袋里掏出棒棒糖来，羞涩地说：“一起吃吧！”
乔楠为难地说：“这不行，我们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谁知女生们把棒棒糖放下，一溜烟地就跑了。两位教官无奈，只好一人拿了一个。乔楠不动声色地说了一句“这该死的人气”，被自己的同学一顿鄙视。
果然不到一天，就有女生打探出了乔楠的情报。在乔楠去女生宿舍教她们整理内务的时候，几个女生将他团团围住，好奇地问道：“教官，你们是从科大来的？”
“你们看好了，先在被子上使劲压出两条印儿来，这样才能叠出方方正正的豆腐块。”乔楠不理会她们的八卦，只把精力用在正事上。
女生们却当他是默认了，在他身后七嘴八舌地讨论开了：“哇，他们不光是军人，还是学霸！”
“就是，在几年前，在我家乡那边儿，科大的分数跟咱学校差不多呢，对身体素质要求还贼高！”
“早知道我也去了，他们学校肯定有很多像他这样，充满阳刚之气的帅哥！”
乔楠早就练就了顺风耳，将她们的讨论听得一清二楚。他不经意地笑了一下，继而冷不丁地问道：“都看清楚了吗？”
“……”
“还不赶紧学？要不明天内务全不及格！”
乔楠严肃起来还是很有威严的，女生们纷纷作鸟兽散，按照乔楠说的方法叠起了被子。她们态度还是挺认真的，可是效果嘛……乔楠只有苦笑的份了。
第一天的训练总算结束了，乔楠筋疲力尽地回到了宿舍，等着女友给自己打电话。对乔楠来说，现在是他最迷茫的时期，女友的电话就如同海雾中的灯塔，为他指引着方向。
快到十点了，乔楠的电话就响了。他一看“来电无法显示”，便傻笑起来。
接通之后，薛冬梅颇有几分得意地说道：“我们学校很好吧？”
“嗯，女生特别热情！”
“……你是不是想挨揍？”
乔楠急忙表明立场：“开玩笑啦，我跟所有女生都保持距离的，我这边兄弟们都能为我作证！”
赵宇在一旁奸笑，小声说“整理内务的时候我们可看不到”，却被乔楠一脚踹到在床上。赵宇捂着胸口，倒在床上装死。乔楠又踹了“尸体”一脚，“尸体”激烈地抽搐起来，其他同学夸张地大喊“诈尸啦”，继而闹作一团。乔楠才不想跟他们闹，他走出宿舍，想安安静静地跟女友打电话。
“我暂且相信你，饶你一命。”薛冬梅心里很甜蜜，说道：“说实在的，到我们学校后，有没有后悔啊？毕竟，当年你也可以上的……”
“不后悔！”
“真的？”
“真的。”乔楠抿了抿嘴唇，平静地说：“去了军校，就能精忠报国了嘛！”
“精忠报国”四个字谁都会说，可大多数人却对这样的梦想嗤之以鼻。薛冬梅却不这样想，她顿了顿，笑道：“你看，你一说你的梦想，反倒显得我狭隘了。问你这样的问题，我简直是自取其辱啊！”
“哪里，你现在是唯一支持我的人。我的梦想，只能说给你听。”乔楠的声音很温柔，却透着一股浓浓的孤独。
“别担心，我跟李老师说，我会说服她的。”薛冬梅同样温柔地说：“大英雄，你就尽力往前跑吧！你身后有我呢，把身后事全权交给我。这样，我才能成为你军功章的另一半啊！”
第077章 飞驰的救护车
对大学新生来说，军训是个漫长的过程，尤其是军训强度比较大的时候。顶 点 Ｘ ２３ Ｕ Ｓ看着这些新生累得东倒西歪的样子，乔楠也会动恻隐之心，但并不会放松要求。
“你们军训三周，我们当时军训三个月。上天入地，还要下水，几乎把所有科目都玩了一遍。军训完后，我们每个人都脱了好几层皮。”在休息间隙，乔楠像个老兵一样，耐心地安慰着这些新生。
新生们也挺能吃苦的，再对比一下军训三个月的乔楠，他们一下子就知足了。在教学生们匍匐前进、打靶的时候，乔楠的专业姿态也让他们钦佩，通常一个帅气的跪滑就能引来惊叹声一片。乔楠都不好意思说，其实他的射击成绩不是最突出的。
军训快要结束的时候，乔楠还在教几个男生匍匐前进。有几个体型偏胖的男生，只能匍匐，不能前进，乔楠急得快要抓狂了。他一着急，心里就乱糟糟的，但还得克制着不能表现出来。
偏巧此时，一辆救护车呼啸着闯进校园，队列纷纷避让。尖锐的警报声让乔楠更加心烦意乱，他问一旁的同学：“老赵，有人出事了吗？”
赵宇摇摇头，一层层问下去，最后才得知跟军训没什么关系。乔楠松了口气，心想，还好不是出意外了，否则这下麻烦就大了。
在救护车开过去之后，他继续带队训练。说来也奇怪，他一向注意力超级集中，可是这个警报声却让他呆了好一会儿，连学生都感到很奇怪。
最后一天会操，乔楠带的队伍几乎毫无悬念地拿了第一名。这是意料之内的结果，乔楠没有欣喜若狂。他答应请一起来的同学们大吃一顿，他们刚要欢呼，却被乔楠一句“都是大家衬托得好，所以我才能拿第一”给惹炸了毛。
他们气势汹汹地要揍他一顿，乔楠撒脚丫子就跑，其他几个人围追堵截，终于将他抓获。有人锁住了他的喉咙，有人抓起了他的双脚，在乔楠的大喊声中，他们毫不留情地把他摔在了地上。
乔楠躺在地上，看着凶神恶煞的兄弟们，第一次求饶：“学生们还看着呢，哥几个给留点儿面子呗！”
其他几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乔楠暗叫不好，看样子他们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他再次突破重围，在操场上奔跑了起来，其他人大喊着“活捉乔楠”，追得格外欢快。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一直紧绷着一根筋，在学生们面前，要装出一幅不怒自威的老成样。现在，他们圆满完成任务，终于可以释放一下了。学生们看得津津有味，直到这时，他们才意识到，原来这群“老气横秋”的教官，不过是跟他们差不多大的一群少年而已。
跟学生依依惜别之后，乔楠跟女生们说道：“有几位同学给我写过信，首先谢谢你们的心意。但是呢，我要说明一下，我是有女朋友的，我女友就是你们的学姐。”
乔楠的话再次引起一阵骚动，有小女生不甘心，说道：“口说无凭，我们才不相信呢，除非你说清楚是哪一位学姐。”
乔楠笑道：“修双学位的，在你们校报上应该能经常看到她的身影，现在出国了。”
乔楠说完，指了指不远处的同学，说道：“那几位应该都单身，过去跟他们聊聊吧！”
小女生们有些失落，仿佛恨自己晚生了几年。乔楠没功夫再跟他们聊下去了，因为他约了跟黄金子见面。军训结束后，一起来的指导员给他们放了一下午的假，要求他们下午六点之前必须回来。他在京城的老同学不太多，黄金子算是关系比较铁的了。正好她下午没课，可以叙叙旧。
黄金子在北航，她在北京待了三年，也算对北京比较熟悉了。在北航和清华之间，她选了一个中间的地方，约好下午四点在五道口地铁站见。乔楠估摸着时间到了，结果黄金子发了个信息，说有点突发情况，要等会儿才能到，让乔楠自己先逛逛。乔楠百般聊赖，一个人闲逛起来。
五道口周围高校云集，可以算是北京最有活力的地方之一了，尤其是还有很多外国留学生。一眼望过去，就能看到好几个夜店。虽然是白天，但还有很多打扮时尚的青年男女来来往往。
在部队待久的人，一回到繁华的都市，都会有各种不适应的症状。乔楠虽然还没有去部队，但军校生活一样枯燥单调，在这个灯红酒绿的地方，他显得有些茫然无措，甚至只能坐在喷泉边上发呆。
如果这个时候，有女朋友在身边，那该多好啊！乔楠左顾右盼，身侧空空如也，他不过是一个孤家寡人。
在极度无聊的时候，他看一对小情侣吵架都能看得津津有味。女孩看起来十**岁的样子，虽说留着短发，但是刘海很长，遮住了眼睛，耳朵上穿着十字架形状的耳线，看起来格外颓废；男孩跟他差不多年纪，染着灰白色的头发，同样看不见眼睛，同样穿着耳线。他穿着肥大的衬衣，紧到爆炸的裤子，看来是模仿韩国偶像组合的打扮。
女孩哭得梨花带雨，质问道：“你不是说会一辈子对我好吗？为什么我刚从英国回来，你就跟彤彤好上了？”
男生忧伤地说：“虽然你也很好，但是在我爸妈离婚的时候，你不在我身边，是彤彤陪我度过了那段最难过的日子……”
女孩夸张地抱住男友，抽抽搭搭地说：“你看，我现在不是回来了吗？听说你难过，我就立马飞回来了呀！”
男孩十分痛心：“文婧，对不起，我现在有彤彤了……”
女孩顿时大哭起来：“我们……不是说好，要做……要做彼此的天使么？”
虽然他们上演的是分手的戏码，但是乔楠却忍不住要笑出来了。或许是他脱离年轻人的生活太久了，他不太清楚，现在的小孩都这幅半死不活的打扮，用这种尴尬的强调说话么？
然而，当看到那个男孩厌恶地甩开女孩时，乔楠就笑不出来了。
男孩戏做足了，便不耐烦地说：“跟你说清楚了，就别再来烦我了！”
女孩伤心欲绝，见挽留无效，便连珠炮似地说道：“从咱俩交往开始，你的衣服都是我买的，最新的mp4、游戏机也是我买的。你穿着我买的衣服，带着我买的电子产品，去跟别人约会的时候，就不会想到我么？”
男孩被戳到了痛处，一把甩开女孩，恶狠狠地说：“那是你自己愿意的，我也在你身上花费时间了啊！跟彤彤在一起后，我也没隐瞒你，都告诉你实情了，你还要怎样？”
“你哪里告诉我了？明明是我看到你俩一起去开房了，你隐瞒不下去了，才说的实话！”
男生冷笑道：“是啊，我是跟彤彤开房了，人家可比你强多了。交往两年，你连衣服都没让我脱过，切……”
女孩羞愤交加，满脸通红，也不客气起来：“既然这样，其他的我也先不说了，你把我借你的两万块钱还给我，别分手了还花我的钱。”
乔楠暗暗惊叹，原来这个女孩子还是个富二代，小小年纪，出手就借给男友两万！这可顶他几年的津贴了！
男孩很蛮横地说道：“你别耍无赖啊，我可不记得你借给我钱了！”
男孩要溜，女孩一把抓住了他，嘴里还高喊着“抓小偷”。男孩恼羞成怒，狠甩了几下，女孩就摔倒在地了，却还是不肯松手。男孩冷笑一声，一脚将她踢翻，恶狠狠地朝她的手踩去。
不过，他没有踩到女孩身上，就被一只大手给拽住了。男孩转过头来，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他脸色黝黑，但目露寒光，让人不寒而栗。
乔楠捏住男孩的脖子，看似不动声色，但在暗处使劲。他“亲切”地问道：“我问你，你真拿人家小姑娘的钱了？”
“你谁啊？凭什么瞎管闲事？”男孩很蛮横地瞪着乔楠，脖子上的痛处却越来越甚，他忍不住惨叫起来。
“我再问你一遍，你借人家女孩的钱了？”
“借，借了又怎样？”
“有借，就得有还，亏你还是个男人，心安理得地花着女朋友的钱，不觉得臊得慌？”
男孩还想耍横，可脸上已经冒冷汗了，他开始求饶：“我，我错了，你松开手，我回家把钱还给她！”
“别了，我可管不了那么久，你现在身上有多少钱，都还给人家。”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众目睽睽之下，男孩子脸色变得苍白。从他感知的力道来判断，他认定乔楠是个练家子，搞不好今天要栽在他手里了。想到这里，他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百元大钞来，递给乔楠。乔楠依旧紧盯着他，仿佛在问，还有呢？
男孩在劫难逃，只好将书包里的钱也拿了出来。最后抖着空空如也的书包，哭丧着脸说道：“真的就这么多了。”
乔楠将钱整理好，大概也就是五百出头。他跟男孩说道：“老子今天还有事，不能追究到底。如果你还是个爷们，就乖乖地把钱全还给人家。要不，拿着昧良心的钱，你会倒大霉的！”
最后几句话，乔楠是伏在他耳边说的，说不出的阴森诡异，吓得他连连点头，然后飞也似地逃走了。
这场闹剧算是收场了，人群也渐渐散去了。乔楠拉起女孩，将钱放在她手心，说道：“给你爸妈打个电话，让他们接你回家吧！”
女孩摇了摇头：“不用了，他们都没空管我。”
怪不得能被这样的渣男缠上，原来是缺少父母的关爱啊！乔楠语重心长地说：“小朋友，如果没有借条，你借给他的钱八成是要不回来了。你也别逼着他还了，万一把他激怒了，他再报复你怎么办？你就当花钱买个教训好了，以后不要再轻易相信男人了。”
女孩哭花了妆，眼线混在眼泪里一起淌了下来，活像从恐怖片里爬出来的女鬼。
“谢谢你，大哥哥。”女孩还算有礼貌，狼狈到极点也不忘跟乔楠道谢。
“不用谢。”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要好好谢谢你。”
“……没事，我是一名普通的军人，你知道这些就行了。”
“乔楠！”
女孩还想再问，却被一个声音给打断了，抬头一看，是个大学生模样的女生。乔楠很开心地跟她打招呼：“金砸！好久不见！”
黄金子也很开心，问道：“你在这里干嘛呢？”
乔楠看了女孩一眼，微微一笑，悄声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真有你的，不愧是乔帮主的后代！”黄金子调侃了几声，很爽快地说：“走吧，这有家很好吃的韩国料理，一起去吃吧！说好了啊，今天我请客，一来我要尽地主之谊，二来，下午晾了你那么长时间，我心里过意不去！”
乔楠没有答应，但是冲着那小女孩挥了挥手，让她早点儿回家去。五道口熙熙攘攘，人潮涌动，不过片刻间，这段小插曲就被淹没在人群中了。甚至于，乔楠压根就没有记住。
他只记得，在等红灯的时候，也听到了救护车的声音。他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可那一切却那么清晰。他也很纳闷，为什么他会对救护车的警报声那么敏感？
第078章 别再叫我妈妈
黄金子跑得气喘吁吁，额头上的刘海都粘在了一起，喝了好几口水都没缓过来。www.uu234.net看着她风尘仆仆的样子，乔楠忍不住问道：“你这是干嘛去了？怎么跟打了一场战斗似的？”
“我刚从医院回来啊！”黄金子扇着风，说道：“我们班有个同学晕倒了，可把我们给吓坏了。幸亏只是低血糖，输点葡萄糖就好了。”
或许是听了很多救护车的警报声，乔楠心里揪了一下，听说黄金子的同学没事，他也放下心来，笑道：“你还是跟以前一样热心肠，不管谁有什么事，你都想着帮忙。”
“我这是没办法，我是团支书啊，同学有困难，当然该帮忙了！”黄金子笑道：“你不也一样？高中时给住校生买包子，一买就是三年，一般人谁能坚持下来？”
买包子的往事似乎是很久以前了，当时乔楠自以为瞒过了所有老师，到头来却发现，不过是老师在宽容自己，宽容那些想吃包子的住校生而已，他只不过是在老师眼皮子底下上蹿下跳的猴子罢了。
想到这里，他喝了口水，说道：“罢了罢了，好汉不提当年勇，我可不希望你们以后想起我来，只能想起我给你们买包子。”
二人说笑了一会儿，聊起了很多高中的往事。黄金子管理着班级的qq群，掌握着很多情报。乔楠这才知道，他们班绝大多数同学都过得很好，出国的、保研的一抓一大把。高中时，他们都曾抱怨过学习太苦太累，现在回过头来一看，当时的苦学都是有一定价值的。
在问及乔楠的出路时，乔楠开玩笑说，自己要上山当野人，严重拖了班级后腿。黄金子笑骂他没个正形，继而严肃地说：“虽然很多人不理解你的选择，但咱班同学还是很佩服你的。你可不要辜负大家的期望，一定要做大英雄哦！”
乔楠很感动，但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他没有跟黄金子说自己想要进特战队的事情，因为他一旦告诉黄金子，那就等于全班人都知道了，他想尘埃落定之后再跟同学说。
不知不觉，已经到五点了，再有一个小时就得归队了。黄金子把烤好的肉夹到乔楠面前，说道：“这家烤肉店是韩国人开的，挺正宗的，我和冬梅来过几次。你多吃点，回了学校就没那么多机会吃了。”
“嗯，你也多吃点。”乔楠一边吃，一边看时间。
“差不多该走了，一过五点就开始堵车，五道口这边堵得更严重。这里离清华也就四五站，但是上次冬梅过来花了四十分钟，真是让人崩溃！”
“没关系，我跑过去最多二十分钟！”
黄金子哑然失笑：“对哦，你现在都快成长跑运动员了。”
“我们才不跟专业运动员比，但逃命足够用了。”
黄金子笑得前仰后合，这些年来，他一点儿都没变，还是当年的乔班长。那时他经常窝在角落里默默地偷看体育杂志，但是一开口就能让人开怀，难怪那么多女生偷偷喜欢他啊！
黄金子也喜欢乔楠，不过确确实实是作为朋友的那种喜欢。这种感情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欣赏。他俩在高中时，一个是班长，一个是生活委员；一个乐于奉献，一个精明能干，把班级里的大事小事安排得井井有条，是不折不扣的黄金搭档。不过两人实在太熟了，谁都不会想着往情侣方向发展，能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吃了一会儿，乔楠问道：“上次听冬梅说，她给你介绍了个男朋友，也是清华的高材生。今天怎么没把他带出来啊？”
黄金子苦笑道：“别提了，上周刚分了。那小伙确实人不错，但是我的工作单位差不多定下来了，他还想出国读研，我俩感情基础没有你和冬梅那么深厚，所以就和平分手了。快毕业了，真不适合谈恋爱，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
乔楠不知该说什么，黄金子又说道：“你和薛冬梅才是神仙眷侣，异地谈了好几年，居然就谈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听冬梅说，你们居然一次都没吵过！羡慕不来，羡慕不来啊！”
乔楠听得美滋滋的，但是仔细一想，又觉得哪里不对。听其他那些谈恋爱的哥们说，他们的女友经常抱怨军校管得太严，陪她们的时间太少，以至于常常跟他们吵架。
别说成年人谈恋爱了，就连乔琳那个小不点都经常跟孙瑞阳、魏成林生气，他们还不是谈对象呢，都会因为一些小事闹别扭。他跟薛冬梅谈了两年多了，居然真的一次都没吵过？
乔楠有些懵了：“谈恋爱的时候，吵架才是正常的吧？不吵架的……是有问题吧？”
黄金子喝了一口饮料，说道：“按理说都会吵，而且一般都是女生先吵。如果冬梅从来没有跟你吵架，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什么？”
“她很在乎你。”
乔楠一下子愣住了，黄金子笑了笑，说道：“乔大英雄，别胡思乱想了，干了这杯酒，你就该回去了。”
他们在饭店门口分开，看到堵得结结实实的道路，乔楠傻了眼。他下定决心，要来一次城市越野，从五道口跑回清华。黄金子提醒他小心胃下垂，乔楠笑着挥了挥手，根本不在意。
在分开的时候，黄金子喊住了他，叮嘱道：“乔楠，你要知道，冬梅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在乎你，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她！”
乔楠回给他一个微笑，已胜过千言万语。在过了五道口的铁道之后，他最后一次跟黄金子挥手致意，让她别送了，早点儿回去。黄金子同样跟他挥手，然后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那一刹那，乔楠突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黄金子似乎有话没说完。但是他已无从追问，只能伴随着夕阳，回到了他原来的生活中。
虽然在南方的城市，但是秋风也渐渐凉了。在因为思念而失眠的夜晚，乔楠总会想起家乡那座小城。秋风吹着海浪，一**地涌向岸边，晚上都是伴着“哗啦哗啦”的海浪声入睡的，大海的颜色会比以前更加深邃。
每当这时，螃蟹也肥了。尽管那些年家境不富裕，但爸妈总会买几只最新鲜的螃蟹给孩子们吃。爸爸妈妈从来不吃，爸爸的借口是胃不好，螃蟹是寒性食物，他吃了之后胃疼得厉害；妈妈说她对螃蟹过敏，螃蟹对她有着致命的威胁。
所以，那几只螃蟹都是孩子们的。姐姐妹妹吃不了太多，最后还是乔楠吃得最多。螃蟹贵就贵在一个“鲜”字上，新鲜和不新鲜的螃蟹完全是两个不同的物种。离开家这几年，乔楠几乎从来都没有吃过鲜螃蟹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这一幕，他们三个孩子吃螃蟹，爸妈在一旁看着。妈妈会抱怨，说爸爸乱花钱，螃蟹那么贵还要买，淡季买还能便宜点儿。爸爸不辩解，就那样笑吟吟地看着孩子，听着妻子的唠叨。
那些年家里真的穷得叮当响啊，可爸妈尽了最大努力，让孩子们活得有尊严，其他孩子该有的，他们都没有落下。每年儿童节都会去的游乐园，每年秋天都会吃的新鲜螃蟹。虽然数量极少，仅够“解馋”的程度，可有了这些的点缀，他的成长过程才不单薄，反而有了很多珍贵的回忆。
乔楠躺在床上长吁短叹，看着沉默的手机，不知道家人现在怎么样了？秋风来了，螃蟹肥了，他想家了。可是一想到跟妈妈的拉锯战还没有结束，他将打电话的冲动抑制下去。其他时候可以妥协，但现在绝对不行。
这几天薛冬梅也没打电话过来，也不知道她跟妈妈谈得怎么样了？黑暗中的乔楠打开手机，没有任何消息。他甚至怀疑，自己有女朋友吗？这会不会只是一场梦？
现在只有女朋友站在自己这一边，听不到她的消息，他有种被全世界抛弃的凄凉感。
满腔郁闷无处发泄，只能铆足了劲儿训练，只有这样，才能暂时忘掉烦心事。可是心神不宁的时候最容易出事，在过障碍的时候，他就崴了脚，结果就是一个星期都不能动弹了。
训练时受伤实在太正常了，很多军校学生都会落下一些后遗症，对于崴脚这样的小伤病，乔楠都没往心里去。他除了弹弹吉他，就是养伤。往床上一趟，乱七八糟的念头将他整个身心都占据了。
他偷偷摸摸给妹妹打了个电话，想探探爸妈的口风。谁知道那小丫头直接大喊一声：“老妈，我哥问你呢，你现在有啥想法？”
喊完之后，她很不开心地嘟囔道：“你们每个人都把我当传话筒，我说的话谁来听？”
乔楠恨得牙根痒痒，真想把她抓过来揍一顿。
可妈妈的表现更让他寒心，她连电话都没接，只听得到她远远地喊了一句：“告诉他，如果他执意进特战队，那就别再叫我妈了，我没他这个儿子。”
或许是觉得妈妈把话说得太重了，乔琳都不忍心跟哥哥传达了。她嗫嚅了半天，听到哥哥说了一句：“好了，我知道了，你让妈妈多保重。”
挂了电话，乔楠几乎要将手机握碎了。妈妈要跟自己断绝母子关系么？他不理解母亲的担心，正如妈妈不理解他的梦想。他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心想，或许这样也好。如果她不认这个儿子了，那他以后在战场上牺牲了，妈妈是不是就不会伤心了？
第079章 十月乃小阳春之侯（上）
到了十月，明显能感受到昼短夜长了。顶 点 Ｘ ２３ Ｕ Ｓ乔建军虽然在城市里生活很久了，但农村的记忆已经刻进他的生命里了。每到十月，他就会特别兴奋，因为十月不仅是收获的开始，也是播种的开始。每年十月初，他都会回老家，帮岳母家种小麦；从乡下回来的时候，他会带上一大袋新鲜的苹果和大枣，乔琳可以吃好久。
乔琳想跟爸爸一起回去，她也想去帮姥姥和舅舅，想听姥姥唠叨，说她是“钻进苹果里的小虫子”。但是她回不去，因为她没有假。
十一黄金周？不存在的。二中放了两天假，就算是为祖国母亲庆生了。乔琳很羡慕那些黄金周出行的人，尽管人多得要死，但总比闷在学校里好啊！语文课本上有一句诗“我言秋日胜春朝”，乔琳没有体会，她觉得自己是困在教室里的野兔子。
秋风越来越凉了，每次从尖锐的闹钟声中醒来，看着外面蒙蒙亮的天，乔琳都要默默可怜自己一会儿，然后才恋恋不舍地钻出被窝。
“穿这套校服！”
妈妈把秋冬款的校服丢到乔琳面前，勒令她换上。乔琳老大不乐意，叼着牙刷，支支吾吾地抗争道：“还没冷到那地步，我就是要穿校裙！”
“等你不到三十岁就得关节炎，到时候不还得我操心？穿上！”
在跟妈妈一次次的斗争中，乔琳都没有赢过，她的面目变得狰狞，可被妈妈一瞪，秒怂成了乖乖女。
她很不喜欢这些肥大的校服，因为它们把青春的气息给遮得严严实实的。她偶尔也跟着赵琳琳看偶像剧，很羡慕日韩的高中生，他们怎么就能穿那么漂亮的校服呢？还能大模大样地在校园里谈恋爱？他们没有高考吗？
她曾经建议妈妈，可不可以把二中的校服改得漂亮一些？结果被妈妈的猛烈炮火轰炸得抬不起头来：“改好看了，让你们一天天地去学校谈恋爱吗？”
趁着妈妈放出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之前，乔琳慌忙逃命。在一次次的落败中，一个念头也越来越强烈哥哥正在跟妈妈进行艰苦的斗争，她希望哥哥能赢过妈妈！
她说不出什么崇高的理由，也不理解哥哥为什么像中了邪一样想进特战队。但在跟妈妈的战争当中，她无比期待哥哥能取得胜利，将妈妈百战百胜的嚣张气焰打压下去。
想到这里，她给哥哥发了条信息：“老哥，我站在你这一边！”
在她的幻想中，孤立无援的哥哥在收到她的鼓励后，会感激涕零，一发善心，再赏自己点儿零花钱什么的。结果过了很久很久，他才慢悠悠地发过来一个“哦”，缓慢得像一头苟延残喘的老牛。
她一生气就要摔手机，好在她转念一想，哥哥应该很累吧？算了算了，原谅这个大傻子，不要跟他生气。
上了高二，数学又成了老大难，乔琳在书上做了很多记号，等着跟孙瑞阳请教。不知不觉，他走了快一个月了。若不是孙瑞阳参赛，她都不知道，原来奥数的战线会拉得这么长，足以将一个人的脑力和体力耗干净。
据说奥数比赛还要持续到十月下旬，这对分秒必争的高三来说，孙瑞阳这一下就比别人少了两个月的复习时间。即使这样，他还是把目标定在了北大医学部。没有人打击他，但每个人都捏着一把汗他是不是以为北大是他家开的啊？他说考就能考上？
陈芸阿姨常常来店里诉苦，跟好友一起吐槽儿子：“兰芝啊，你说阳阳又不想靠奥数保送，他浪费这么多时间，我都替他着急。你说，我要不要劝劝他，让他回来准备高考啊？”
李兰芝也被儿子折磨得疲惫透顶：“我现在满嘴溃疡，每天晚上就睡三四个钟头，耳朵里面跟养着蜜蜂一样嗡嗡叫。我都这样了，乔楠那小子回头了吗？并没有！可能就等着哪天气死我呢，他就自由了！”
李兰芝又把话说绝了，看来是被乔楠气得够呛。陈芸立马就忘掉了自己的烦恼，急问道：“我怎么听你说话不太清楚啊？是因为溃疡，还是因为老毛病犯了？”
李兰芝破罐破摔：“分不清了，麻木了！”
“哎呀，你不能这样！当时大夫不是说了么，你要坚持吃疏通血管的药，这个病才不会复发。都这么多年了，你吃过药吗？”
李兰芝笑道：“吃了几年，早忘了。反正这病也死不了，我都不怕它。”
李兰芝突发脑淤血那年，乔琳不过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学生，根本就不知道妈妈病得有多严重。现在她长大了，隐约知道脑淤血也是会死人的。妈妈越是不怕死，她越是心惊胆战，连作业都写不下去。
陈芸很干脆地说道：“明天我去预约一下大夫，带你做个脑ct，万一血管又被堵上了，那可得及时治疗呢！”
李兰芝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脸上只有一种认命的平静。乔琳一个劲儿地抠着手，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哥哥姐姐？如果告诉了，到头来虚惊一场，爸妈会责怪她小题大做，让哥哥姐姐分心；如果不告诉，万一酿成大祸，那她岂不成了罪人？
她内心惶惶，不知所措。可她的狗头军师也不在身边了，她要跟谁讨主意？
秋风吹落了银杏叶，落进了她的短发里。她甩了甩头发，想起那个往自己头上撒树叶的少年。现在阳光明媚，落叶纷飞，却不见他欢快地跑过来，大喊一声“乔琳，你头上长草了”。
奥数比赛还在继续，惶惶不可终日的生活还要继续。在妈妈去医院接受检查那天，乔琳一天都心不在焉。徐娜和赵琳琳轮番安慰她，可她们自己也清楚，如果自己的妈妈去医院做检查了，她们肯定也会惶恐不安。
到了午饭时间，乔琳迫不及待地去了妈妈办公室，没想到老远就听到了妈妈的河东狮吼：“我告诉你魏成林，如果你再敢跷一次课，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怎么进来的，你都给我滚出学校！”
乔琳紧走几步，趴在门上，从门缝里看里面的动静。几个男生的身影挡住了妈妈，可是她依然能感受到妈妈的怒气值已经爆满，因为太愤怒，她吼得声嘶力竭。
“李老师，您别生气，被我们几个老鼠屎气坏了多不值得啊！要我说，您干脆把我开了，反正这学我早就不想上了。”
这是魏成林的声音，他居然还是嬉皮笑脸的。别说李兰芝了，就是乔琳都想冲上去踹他两脚。
李兰芝感到自己的内脏都在滴血，她抄起一根尺子，无力地说：“我不跟你们吵，你们都伸出手来伸左手！”
几个男生抱怨了半晌，最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把手伸了出来。噼里啪啦的“炒肉声”让乔琳不寒而栗，她强忍恐惧，堵上了耳朵。
谁都知道体罚不对，乔琳知道，妈妈更知道。可是在这个环境里，在被学生气到血压飙升、眼前一片黑暗的时候，除了体罚，实在想不出别的招来。
炒肉声消失了，李兰芝也把几个学生赶出来了。他们没有一丝悔过的神色，而是一出教务处的门，就开始讨论去哪里大吃一顿，顺便连下午的课一起逃了。
魏成林本来讨论得热火朝天，可是一看到眼睛通红的乔琳，就哑火了。乔琳并不买他的账，她现在恨死他了。她很想告诉魏成林，她的妈妈生病了，是万万不能生气的，可他们偏要激怒她，惹得她大发雷霆。
可是她什么都没说，她知道，对这群冥顽不化的孩子来说，他们巴不得李嬷嬷生病。他们甚至已经将她诅咒了成千上万遍，那些诅咒有多恶毒，乔琳都不愿去想。如果他们得知李嬷嬷生病了，他们一定会欢欣雀跃，满心期待她早点儿去死。
所以乔琳咬紧牙关，看都不看魏成林，径直走进了妈妈的办公室。一个红头发跟魏成林说道：“这小妞长得真不错，只可惜投错了胎，做了李嬷嬷的闺女。不然，老子非得把她……”
“闭嘴！”魏成林难得勃然大怒，若非其他人说了几句好话，他几乎都要动手了。虽然他现在身材单薄，动手的话，被收拾的应该是他，但即便这样，他也不想听别人议论乔琳。
他早已认定自己就是个没出息的小混混，但这并不代表着他是个没思想的单细胞动物。在他心里，妈妈、奶奶可以并列第一，再就是乔琳了。虽然他也知道，乔琳只是他遥不可及的一个梦。
那群不良少年走远了，乔琳才问起了妈妈的病情。李兰芝口干舌燥，头昏脑涨，很简单地说：“大夫开了点儿药，过几天再去复查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乔琳也觉得妈妈说话大舌头，不像以往那么干脆利落了。她掩饰不住担忧，妈妈却很不耐烦地说：“都说没事了，别整天就想着这些，我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你该干嘛干嘛去。”
“那你也别跟学生生气了，陈姨说了，你这个病就是生气得的，让我千万别惹你生气。”
“行行行，知道了，我心里有数。你要真想不惹我生气，那就好好学习，啊！”
不关心妈妈的死活，乔琳做不到；可是关心她吧，她又没有好脸色。乔琳继续失魂落魄，恨那些惹妈妈生气的人，也恨妈妈不跟自己好好说话。她不像徐娜，可以和她老妈勾肩搭背，相处得像姐妹，尽管她老妈早跟别人组建家庭了；她也不像赵琳琳，一年都不跟妈妈说几句话，但每次见面，她妈都给她一大把钱。乔琳希望徐娜以后能写一本书，如何才能让母女变得亲密无间？
周日下午，她坐在路边发呆，脖子上痒痒的，又是树叶掉下来了。她很烦躁，一把扔掉树叶。不到十秒钟，脖子又痒了起来。她扔掉树叶后，愤愤地抬头看天，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孙……秀才？”乔琳眨眨眼睛，不敢相信他就在自己眼前。
孙瑞阳笑着说：“你想什么呢，想得那么用功？”
“没什么！”乔琳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开心得像个二傻子。突然间，她想起了什么，顿时满面愁容：“孙秀才，你怎么这时回来了？你是不是被淘汰了？”
十月阳光灿烂，孙瑞阳却哭笑不得，弹了她脑门一下：“你这个问题问的，让我怎么接下去嘛！”
第080章 十月乃小阳春之侯（下）
为了不让孙瑞阳分心，乔琳很长时间都没主动联系他了。顶 点 Ｘ ２３ Ｕ Ｓ他回来之后，她才知道，原来他去参加某学堂的培训了。现在课程结束了，他回来上几天课，然后继续回省城参加比赛。
孙瑞阳说的那个培训班，乔琳连听都没听过，她知道，那种培训班肯定不会针对她这种学生。她有点儿沮丧，但更多的是为他的狗头军师感到欣慰。仿佛预见了他以后的精英之路，她打心眼里为他高兴。
对孙瑞阳来说，只有吃到了乔家的馄饨，才有一种回到港城的实感。他吃得酣畅淋漓，连连说道：“省城和京城都没有这么好吃的馄饨，我跟同学们说，他们还不信。等等看吧，等过几年，你家的馄饨馆肯定会成为港城一绝，成为港城的招牌！”
乔琳光是听着就美滋滋的：“你这一回来，我就能跟着你做梦，真好！”
孙瑞阳笑道：“哪里是做梦？现在港城的旅游业发展得一般般，但过几年肯定会发展起来的。就像游客去北京都会吃全聚德一样，等他们来了港城，都会来吃你家的馄饨。到那一天，你们家就发大财了，你就成小富婆了！”
乔琳的虎牙白得透亮，她安心地沉浸在孙瑞阳描述的梦境里。外面晴空万里，斜阳洒向大地，很久都没有这般好景致了。
孙瑞阳只能在港城待三四天，就得启程回省城了。用他的话说，或许他桌子上的卷子已经把他同桌给埋掉了，要回来把他刨出来。
可是乔琳心里很清楚，这件事情很简单，只要打个电话，就会有同学帮他把卷子整理好；甚至不用说，也会有人给他整理好。他回来这一趟，无非是给自己一个心里安慰他要亲自确认复习进度都到哪里了，做到心里有数，他才能安心地准备奥数。
他何苦要把自己搞得这么累呢？明明不用这么拼，也可以考上他向往的大学啊！每当乔琳有所懈怠的时候，总会有个人跳出来，告诉自己没有理由不努力。以前是姐姐、哥哥，后来就变成了孙瑞阳。天资聪颖的人尚且如此拼命，那智商一般的自己呢？
学呗！这是乔琳总结出的唯一答案。
孙瑞阳回来得很低调，他只想把落下的笔记抄完，再把发下来的卷子带走。虽然没有从事什么体力劳动，但他也感到浑身像散了架一样，累到不想说话，甚至都没有精力跟宝宝玩了。
这天下晚自习，他是最后一个走出教室的。他很想回家洗个澡睡觉，但是当他在十字路口看到魏成林时，他还是忍不住多管了一把闲事。
街上已经没有几个人了，魏成林在路灯下抽烟，映出了一个不羁的轮廓。李兰芝那天放话，只要他再逃一次课，那就把他开除。这样的威胁，魏成林从初中听到现在，他压根就不害怕，也不相信李兰芝有那么大的权力开除自己。可是当通报批评贴的满校都是，妈妈被叫到学校里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自己真碰上对手了。
李兰芝从来都不肯言败，较起真来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这几个“刺头学生”会是她的对手？开玩笑！跟家长谈完之后，成林的苦日子就开始了。妈妈揍他揍断了一根鸡毛掸子，揍完了之后，跑到厨房拿着菜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披头散发，目光决绝，说没法再管教儿子了，要死在儿子面前。魏成林吓傻了，当即跪下表态，说以后再也不逃课了，这才救了妈妈一命。
这还没有结束，李兰芝让他每天晚自习去教导处抄课文，抄的都是《孟子》里的名言警句。抄了还不算，李兰芝还经常抽查，看他理解了没有，背不出来就打手心，大有教他重新做人的意思。魏成林有点儿怵了，虽然叛逆心理与日俱增，但是他不敢再逃课了。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还会偷偷溜出去打游戏。
对乔琳来说，吉祥路有三个未解的谜团，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特战队之于哥哥，奥数之于孙瑞阳，游戏之于魏成林，究竟有什么意义，能让这三个人如此狂热？若当年法西斯能晓得其中奥秘，也就不用想尽一切办法忽悠意大利青年了，将这三个谜团解开，就能让信众乖乖服从。
很多年后，乔琳在啃心理学的大部头时，才能明白一点哥哥和孙瑞阳在本质上属于同一类人，他们认准一件事情，并不会认为它有回报才去做，而是他们觉得有意义，才会不顾一切地去完成。他们并不在乎得失，不计较金钱，不理会别人的看法。他们只在乎过程是不是刺激，到达的终点是不是瑰丽无比，其他的都是浮云。他们是理想主义者，而且是玩命且疯狂的理想主义。对于这种人，乔琳只有羡慕的份。
至于魏成林为什么会痴迷游戏……乔琳不用研究就明白了。她哪儿能想象得到，在很多年后，她也会玩王者农药玩得废寝忘食，跟老公吃鸡吃到凌晨两三点呢？
成长就是一个轮回，风水轮流转而已。
再回到那天晚上，孙瑞阳看到了在路灯下抽烟的魏成林，他混在几个五颜六色的脑袋中间吞云吐雾，竟然毫无违和感。他应该也看到了自己，但是他将头转向别处，装作没有看到。
那一刻，孙瑞阳心想，这样装作不认识似乎更好。可即便他下定决心，还是迈不过心里的那道坎。在走过那群小混混身边时，孙瑞阳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声：“成林！”
魏成林原本使劲低着头，听到了孙瑞阳的喊声，他强笑着回了一句：“瑞阳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不错啊，你还知道我走了。”
魏成林讪讪地笑了两声，继续抽起了烟。孙瑞阳本可以说出一大串道理来，比如烟里面有尼古丁，抽多了容易得肺癌。这么小的年纪，抽烟更不好。可是话到嘴边，还是千篇一律的那一句：“抽烟对身体不好，赵阿姨也会伤心的。”
“噗嗤！”
成林倒没说什么，但旁边那几个男生却笑出声来，他们用戏谑的眼神看着孙瑞阳，仿佛都在不约而同地说着三个字书呆子。
孙瑞阳很沉得住气，不跟他们生气。他很冷静地扫了这群人一眼，他们有五个人，只有三个人穿着二中校服，其他的两个人应该都是社会青年。一个人将烟头踩了两脚，抬起头时，正好跟孙瑞阳的目光交汇。
那人脸上坑坑洼洼的，眼睛很小，看人一眼，却让人不寒而栗。或许是为了跟孙瑞阳示威，他将t恤的袖子卷了起来，露出了一截醒目的花臂，玩味地看着孙瑞阳。
孙瑞阳并没有被他的花臂吓倒，而是敏锐地看到他手臂上一个很明显的针眼。再抬头，看到的是那人深陷的眼窝，以及突出的颧骨。
孙瑞阳浑身冒冷汗，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其他人看到他这幅懦弱的书生样，都忍不住大笑起来。魏成林终究算有点儿良心，他轻咳了几声，说道：“都别笑啦瑞阳哥，你也回去吧！”
孙瑞阳早就想跑了，但是始终拔不动腿。绿灯亮了，成林正要跟这群人走的时候，孙瑞阳突然灵机一动，大喊一声：“成林，我要去给乔琳送点东西，你要不要一起去？”
成林很莫名其妙：“你又不是不认得路……”
孙瑞阳尽量笑得很大声，尽量透出几分尴尬：“路太黑了，又没多少人，我，我这不是……”
“哈哈，果然是穷酸秀才！连个夜路也不敢走！”花臂带头嘲笑起来，转头吩咐成林：“成林，快去送送他吧，别让他吓尿裤子！”
孙瑞阳装作很丢人，一直低着头，就是为了让他们不要记住自己的长相。成林心不甘情不愿地跑过来，孙瑞阳急忙拉着他走进了巷子。见四下无人，他才问道：“成林，你怎么跟这些人混在一起？”
成林马上冷下脸来：“怎么了？他们学习不好，我就不能跟他们做朋友了吗？”
孙瑞阳急道：“那个满脸麻子的人，你真不知道是谁？”
魏成林摇头道：“不知道，那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我朋友！”
孙瑞阳急得抓头发：“你还记不记得四五年前，乔璐姐还没出国那年，港城很不太平，乔璐姐出去做家教，乔叔都很不乐意？”
“好像……有点儿印象！”
“后来警察抓获了一个青少年犯罪团伙，他们打架斗殴，入室偷窃，强.暴少女……几乎无恶不作。但他们都是未成年，也判不了刑。我记得新闻报道了好几天，当时有一个罪犯也是满脸麻子，跟刚才那个人几乎一模一样！”
魏成林佩服孙瑞阳的记忆力，那么久远的事情他都记得。虽然知道他是为自己好，但魏成林很烦别人来管教自己，烦透了。
“麻哥以前是干过坏事，可他没教我做坏事啊！我就跟他在一起打打游戏，他很厉害的！”
魏成林已是如此冥顽不化，孙瑞阳急得要发疯：“你看到他手臂上的针眼了吗？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很有可能……很有可能吸.毒！”
这下魏成林被震慑住了，但也就是在那一瞬间。对于十五岁的他来说，他对一切罪恶都没有概念。甚至会纳闷，为什么所有人都谈毒色变？
他心里不在乎，但是想要快点打发孙瑞阳，他必须得装作听进去了。他连连点头：“多谢瑞阳哥提醒，我一定多加小心。”
孙瑞阳这才松了口气，暗自庆幸，成林终究不是无可救药之人。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那就好，快回去吧，赵姨肯定等急了。”
“嗯嗯，这就回去。你也早点儿回家吧！”
总算把孙瑞阳打发走了，魏成林暴躁地踢飞了一个易拉罐瓶凭什么谁都想管自己？难道谁都可以瞧不起自己？
不，他才不要这样的人生。那个破鸟学校他一刻也不想待了，更不想屈服于李兰芝的管教，他早就想退学了。他在策划着一次离家出走，他要去大城市闯荡一番，让那些瞧不起自己的人都对自己刮目相看！至于妈妈花的那十万块钱，他一定赚得回来！
孙瑞阳对这些一无所知，甚至还沉浸在挽救魏成林的喜悦中。十月十号，是他再次出发去省城的日子。他在学校拿了卷子再走，正好乔琳能送送他。他没有离家的惆怅，甚至哼起了周杰伦的《龙拳》。他摩拳擦掌，要“把天地拆封将长江水掏空”。
“喂，孙秀才，去参加奥数，就那么兴奋？”乔琳忍不住问道。
“那当然！奥数是我种了十年的树，我巴不得它早点儿结果子！正好十月了，果子也该成熟了！等我摘了果子，回来分给你吃！”
“嗯！”乔琳笑着点了点头。
孙瑞阳眯着眼睛看湛蓝的天空，说道：“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把十月叫做小阳春了，因为……这真是一个孕育希望的季节啊！”
第081章 绝对音感
绝对音感，只要学过音乐的孩子，一定无比渴望这项超能力。m.www.uu234.net可遗憾的是，这种能力常人并不具有，可以说是万里挑一。如果一个小孩子拥有绝对音感，而他偏偏又是学音乐的，那简直就是一堆青铜里面耀眼的王者。
魏成林就是这样一个天才。在他三四岁的时候，他就能听着爸爸弹出的简单旋律，一字不差地弹出来。魏家人大喜过望，毫不犹豫地为他找了港城最好的钢琴老师。为了让孩子毫无后顾之忧地学钢琴，赵艳芬辞去了学校后勤的工作，在二中校门口做起了小生意，全心全意地支持儿子学钢琴。
没有几个孩子会对乐理产生兴趣，对他们而言，音符不过是画在纸上的蝌蚪；不学乐理，就记不住五线谱；记不住五线谱，就只能靠单纯的肌肉记忆在钢琴上摸索。这个过程有多枯燥，学过的孩子肯定都知道。
但是魏成林不一样，他几乎听老师弹一遍，就能将旋律记个七七八八。哪个音不准，他能说得清清楚楚。在经过一年系统的学习之后，他就能毫无障碍地演奏出四分钟左右的练习曲，那时他不过五岁。钢琴老师将他奉为神童，不管什么演出都让他第一个上场。
魏成林白白胖胖，笑容憨厚，但是不怯场，一次都没辜负老师的期望。小时候的他，又像熊猫团子一样可爱，见到他的人都忍不住捏捏他的脸。他钢琴弹得棒，又凭借可爱的形象为琴行拍了一堆宣传照，简直是他们琴行吉祥物一般的存在。
魏家夫妇一开始并没有让儿子上专门的音乐学校，一来经济实力达不到，二来他们不确定儿子会不会走上音乐家这条道路。用小姨李兰岚的话说，顶尖艺术家几乎都是用钱砸出来的。因此，在小成林确定未来的目标之前，魏家夫妇小心翼翼而又勤勉地为他积累着财富。
于是乎，小成林上了吉祥路小学，又一次成为全校的吉祥物，而且，小小年纪就收获了一群女粉丝。谁都知道他的钢琴弹得特别棒，当成林在学校礼堂弹琴的时候，总会有小女孩羞答答地跑过来给他送棒棒糖、“唐僧肉”什么的。弹钢琴的小成林颇有几分绅士气度，缠着钢琴老师教他一首浪漫的曲子，他要找机会回馈一下女粉丝。
《梦中的婚礼》就是在那时学会的。老师问他，能听出这首曲子的感情吗？
成林摇摇头，笑嘻嘻地说：“很美，听的时候，脑子里面就想着琳琳姐。”
老师不怀好意地问道：“琳琳姐是谁？”
成林害羞地低下头，挖挖鼻孔，神秘兮兮地说：“这是秘密。”
“这首曲子里面，有一个很动人的爱情故事，你这个小朋友理解不了。不过，如果你能想到你最好的朋友，想起她的时候，你就想把自己所有东西都给她，那你就想着她弹。这样，这首曲子的情绪就出来了。”老师尽量避开“爱情”“唯美”“浪漫”等小孩子理解不了的词眼，用小孩子的语言给他讲明白。
成林似懂非懂，按照老师说的，想着琳琳姐弹。成林一直弹古典钢琴，《梦中的婚礼》是首通俗的曲子，除了节奏变幻莫测，其他的都很容易。他弹了几遍，老师就越发惊叹这个小男孩不仅天赋超高，而且对节奏的把握居然也这么好？真真是个天才啊！
“老师！”魏成林一曲终了，举起了手。
“怎么了？”
成林很认真地指着谱子说：“谱子是降mi的，可是您弹的时候，这一行的mi没有降，是不是忘了标记了？”
老师仔细看了一眼，成林说得没错，他指的那一行确实是按照原音弹的，但是谱子上忘了标恢复原音的符号。她额头上涔涔冒汗，急忙用笔画上了。
身为老师，连这个错误都没看出来，她确实感到很没面子；但另一方面，她又为成林感到欣慰，这么小的年纪，居然能连这个小错误都看得一清二楚！
那时成林刚上小学一年级，他指出了教科书上的错误，此举让他扬名吉祥路。当然，也成为很多琴童的噩梦。当他们练不好的时候，家长们总会说“你们看看魏成林，都是同龄人，怎么差距就那么大？”
孩子们敢怒不敢言，只能暗自愤恨车尔尼，顺便连吉祥路那个神童一起恨。
那时的魏成林是骄傲而又内敛的，练好《梦中的婚礼》后，他害羞地把乔琳邀请到家里，给她弹了这一首《梦中的婚礼》。乔琳听不懂，但却被琴声感动了，连连夸他弹得好。魏成林暗自得意，从此更加卖命地练琴。
童年的魏成林，并不理解“绝对音感”是个什么概念，但是他很爱弹钢琴。当其他孩子想方设法偷懒时，他却特别享受弹琴的时间。钢琴满足了他所有的骄傲，在舞台上，他接受万众瞩目；走下舞台，身后就是爸妈为他筑起的温暖的家。
那时，他头顶的天空永远湛蓝无比，阳光一直洒在他身上。若有时光机穿越回去，他会发现，那时的自己，一定是被上帝眷顾的孩子。
“梦一场啊！”
魏成林坐在二中的音乐教室，双手插进兜里，一晃一晃地摇着椅子。外面的天空依然很蓝，金黄色的银杏叶在风中翻飞，分外好看。除了从讲台上传来的钢琴声，一切都很美好。
一个粉笔头冲他飞了过来，他早就练就了一身好本领，头微微一侧，粉笔头不偏不倚地砸到了后面那个模范生脸上。
“魏成林！”模范生十分愤怒，马尾巴一甩，冲着成林就吼了起来。
魏成林笑嘻嘻地讨饶：“对不住哦，我替崔老师陪个不是，是他误伤你的。”
“啪！”
魏成林话音未落，头上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崔老师用书扇了魏成林，却还不满足，大喝道：“给我站起来！”
魏成林无所谓地笑了笑，一下子站了起来，比崔老师还高大半个头。这下好了，要教训这小子，居然还要踮着脚尖，仰起头来看着他！崔老师更不爽了。
“笑！我再让你给我笑！”
崔老师又用课本扇了他两下，两道红印子出现在魏成林脸上。魏成林也怒了，问道：“你凭什么打我？”
“我在讲课，同学在示范，你特么一直给我笑。怎么着，你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都弹成那样了，还不允许别人笑？”
崔老师唾沫横飞，冷笑道：“你要是真那么有能耐，你上来弹！”
“真让我弹？”魏成林嘴角向上斜了一下，也浮起一抹冷笑：“你会后悔的。”
说罢，他走过过道，大步流星地走上讲台。走到钢琴前面，他又回头确认了一遍：“崔老师，您确实让我弹？”
“弹啊，我看你小子有什么本事？”
魏成林又恢复成了双手插兜的样子，他眯着眼睛看了黑板一眼，这节课讲的是节拍。本来很简单的内容，崔老师为了炫技，愣是画得像作战地图一样。他每讲一个节拍，就让他的课代表给弹一段，好让大家有更直观的感受。
魏成林冷笑得越来越厉害，他一眼就看出崔老师是个业余的，顶多算是个音乐爱好者。二中音体美老师一向短缺，不知学校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挖出这个爱好者，让他担任高一的音乐课。魏成林心想，毫不夸张地说，自己的乐理知识能甩他一百条街。
音乐课代表尹旭阳一直坐在琴凳上，魏成林来到跟前，他都不愿意站起来。魏成林就双手插兜，干杵在那里，看看能僵持到什么时候。直到崔老师示意，尹旭阳才不乐意地将座位让给魏成林。
魏成林甩了甩头发，跟全班同学说道：“我不是一个段落一个段落的弹，而是弹一首完整的曲子。大概就是两分钟，我弹完后，大家分辨一下，什么是四四拍，八七拍，**拍，八六拍……等等，还有更复杂的，听不出来也罢。”
同学们面面相觑，但都是一脸懵逼。魏成林摸着曾经无比熟悉的琴键，按下了第一个音符，一串动听的旋律瞬间飘出教室，随着秋风，飘散到学校各个角落。
他脑子里装了很多乐谱，但他无意弹那些高难度的。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一碰到琴键，他就想弹《梦中的婚礼》。他靠的并不是手指的肌肉记忆，乐谱就像刻在他脑子里一样。他闭着眼睛，就能很流畅地演奏出来。
这首曲子节奏稍快，但有一种隐隐的忧伤。正好秋日的阳光落在魏成林身上，他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飞舞，优雅得像从漫画里走出来的王子。
两分钟很快就过去了，女生们意犹未尽，纷纷喊起了“安可”。魏成林有种错觉，难道以前的旧时光又回来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苦笑了一声。他心里明白得很，他已经荒废了太多时间，他还能弹钢琴，但并不意味着他还能走钢琴这条路。
书本又扇在他的脸颊上，将他从回忆中惊醒。他抬起头来，看到了面色不善的崔老师。他默默攥紧拳头，问道：“你怎么又打人？”
“你弹完了还坐在这里干什么？你的腚粘在椅子上了？”
魏成林忍无可忍，一脚踢开椅子，一声巨响让全班同学肝颤。他步步紧逼崔老师：“我刚才说，你的课代表把音弹错了，你让我弹；我弹完了，你又来找茬？”
“你说弹错了就是错的？你问问这些同学，谁能作证？”
崔老师很蛮横，扫了学生一眼。学生们生怕会点名，齐刷刷地低下了头。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宋闵佳，她一直笔直地坐在那里，如水的眼眸静静地看着讲台上发生的一切。
魏成林无奈了：“我是绝对音感，错一个音我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更何况他弹错了好几个？”
崔老师面子上挂不住，将书一下下拍在他脸上，嘴上叫嚣着：“?n瑟，我再让你?n瑟！会弹钢琴有什么了不起的，还敢用这种语气跟老师说话？滚回去！”
台下的学生都崔老师的暴力给吓傻了，魏成林的眼神却变得格外.阴森。他揉了揉生疼的脸颊，突然将崔老师狠狠推到一边，飞也似地跑出了教室。
第082章 栽了一个大跟头
“魏成林在课堂上把老师推倒了，然后就跑了！”
对整日沉浸在书山题海中的二中学子来说，这种新闻传播速度比光速还要快。顶 点 Ｘ ２３ Ｕ Ｓ或许是因为二中有太多的书呆子，偶尔跳出几个魏成林那样的学生活跃气氛，让他们感到新鲜又好玩。毕竟，书呆子也是爱看热闹的。
他们在疯传魏成林的壮举时，乔琳正在偷偷看视频。杨旭那小子下载了一些卡卡的进球集锦，乔琳得以看到动起来的卡卡。她虽然在偷偷看，但还是忍不住激动地喊了起来：“哎哎哎！这是9月初的那场比赛吧？卡卡跑得好快！阿根廷的这个小伙追他追了那么久都没追上！”
几个男生凑过来，议论纷纷：“梅西吧？他是不是巴萨的来着？”
“是，貌似今年还不到二十？”
“梅西也够厉害了，拿了好几个新人奖呢！不过卡卡的速度确实恐怖，梅西都追不上！”
乔琳哈哈大笑，笑得眼睛弯成了小月亮：“那就说明卡卡更厉害咯！卡卡长途奔袭真帅，射门的时候轻轻一推，更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去亚平宁半岛看他啊！”
男生们笑笑，纵容着一个女球迷的花痴。mp4的电很快就耗光了，乔琳恋恋不舍地把它还给主人。她拖着脸腮，还沉浸在对卡卡的幻想中，笑得像个小傻子。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啊！跑得那么快，却又那么优雅，从他脸上永远都看不到狼狈，也看不到骄傲放纵。少年意气与对信仰的虔诚融合在一起，让他成为足坛上最优雅的杀手。
别人都会说，卡卡是天赋型的选手，老天爷给他的条件实在太优越了，让人羡慕不来。乔琳想着想着，不知为何，眼前突然浮现出那个白白胖胖的熊猫团子。虽然他现在不过是“葬爱家族”中的一个杀马特少年，但是在遥远的童年时期，他也被无数人称赞过“天赋过人”，说他弹钢琴是老天爷赏饭吃。
如果他按照正常的成长轨迹，那他现在应该像卡卡一样，既拥有睥睨天下的霸气，又有着谦虚内敛的品格。可以在自己的专业领域自由驰骋，目光犀利，身手敏捷，但无论何时，都会流淌着优雅的气息。卡卡完美做到了这些，那个拥有着绝对音感的熊猫团子，也应该成长成这样。可是他没有。
乔琳默默地叹了口气，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不知道魏成林躲在了什么地方。他闯的祸太多了，跟老师起了无数次冲突。同学们都在议论着他推倒崔老师的壮举，可乔琳一点儿都没觉得奇怪。
小姨曾这样评价过魏成林这个孩子被纵容太久了，他已经很难回头了。除非栽个大跟头，栽到他好几年都缓不过来，他才能有所转变。当然，这个转变，有可能是浪子回头，也有可能是彻底的自暴自弃。如果没有这个大跟头，他就会一直浪荡下去，不好不赖地活着，什么也改变不了他。
小姨说得很犀利，乔琳很不喜欢。不过，在一次次说教无效后，她越发觉得小姨说得很对。小姨虽然说话难听，可她活得最明白、看得最通透。她说过很多难听的话，乔琳都不爱听。可是经过一段时间后，她就会发现，原来小姨说得都是对的。到现在，她只是嘴上很嫌弃，心里还是很赞同小姨的。
乔琳早已对魏成林失望之极，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奢望会有那么一个契机，而不是一个“大跟头”，会让魏成林彻底转变过来。因为，“大跟头”实在太残忍了。
又过了一节课，关于魏成林的传言又有了新的版本，说他把同班的尹旭阳给打了。打得人家口鼻流血，被送到了医院。
这下不用别人说，乔琳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尹旭阳是谁啊？爸爸是公安局的一把手，爷爷是部队的。至于他爷爷的级别有多高，二中学生都不知道。但是乔琳听妈妈说，入学时，他爷爷曾给徐校长打过一个电话，徐校长差点儿像接圣旨一样跪着接起来。
魏成林把这样的“子弟”给打了，可以想象后果有多严重了。他估计也怂了，不知道从哪个围墙上翻出去，再也不见了踪影，手机也关机了。
尹旭阳果然不是一般人，到了下午，两辆警车开进了学校里，几个穿警服的人，簇拥着一个戴着墨镜、雍容华贵的中年女子，浩浩荡荡杀进了行政楼。乔琳和两个死党趴在教室的窗户上看，徐娜皱着眉头盯着那群人，不满地说：“这也太夸张了吧？不就是同学打架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二中出人命了呢！”
赵琳琳则担忧地说：“这下完了，你那小跟班怕是要蹲监狱了。”
乔琳很认真地说道：“魏成林顶多算违反校规校纪，又没犯法，不可能进监狱。”
学生们炸开了锅，讨论得热火朝天，校长室里却有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压抑感。到这种关键时刻，徐校长表现出了惊人的圆滑，给所有老师使眼色，让他们先说。可大家居然也沉得住气，没有一个人主动说话。
招呼打过了，茶也喝过了，徐校长还巴巴儿地问起了尹家老爷子的近况。李兰芝等校领导纷纷低下头去，装作不认识这个一脸谄媚的狗腿子校长。
客套完了之后，尹太太的手指头在沙发上点着，不失微笑地说道：“徐校长，我儿子在学校里从来不惹是生，虽然在普通班，但成绩从来都没拖过后腿。听说他们班里有一个小混混，出身单身家庭，人品极差。我当初还担心来着，没想到他今天被那个小混混给打了。你们瞧瞧，我家旭阳现在变成什么样了，你们可得给我一个说法。”
尹旭阳鼻青眼肿，嘴角贴着一个创可贴，神情很是沮丧。尹太太看了儿子一眼，虽然还保持着风度，但正常人都能看出来，她的怒气快要藏不住了。
徐校长最怕惹到官场上的人，他在谨慎地组织着措辞。如果顺着尹太太的意思说下去，那就是承认差生是“小混混”；万一这被别有用心的人放在网上，会对他的职业道德造成很大的威胁。更何况，现在事情还没调查清楚，万一冤枉了魏成林，他再走上不归路，那性质就更严重了。但是如果不顺着人家领导的意思说下去，那就是不给人家面子，人家同样不会让自己好过。
这种场合的交锋对语言组织能力有着相当大的考验，每说错一个词都能成为别人的把柄，所以一定要像算命一样，说得含糊其辞，才能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徐校长的笑容快僵在脸上了，也没想起来到底怎么开口，气氛极度尴尬。这时，李兰芝微微一笑，开口说道：“尹太太，首先呢，在学校里发生这样的暴力事件，实属不该。您找我们问责，也是应该的，我们肯定会调查清楚，不让任何一个学生平白无故地受委屈；其次，魏成林打人虽然不对，但他的身份终究是‘学生’，不是在社会上游荡的混混。”
尹太太前面听着还挺舒服，后面听到李兰芝暗戳戳地反驳自己，面色就有点儿不好看了。可是李兰芝居然一点儿都不畏惧，依然安静地坐在那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微笑。
尹太太渐渐失去了耐心，吩咐儿子：“你说说，刚才是怎么回事？”
尹旭阳低着头：“我不想说……”
“明明是那个混混打你的，你有什么不能说的？快说！”
迫于妈妈的压力，尹旭阳只好开口了：“上课的时候，他对我出言不逊，说我的钢琴弹得很烂；他把崔老师推倒了以后，就跑出了教室，后来……后来我才发现他跑到楼顶上抽烟了。他见我不顺眼，伸手就打我。”
李兰芝轻笑一声，微微摇了摇头太假了，简直漏洞百出！她都能听出来假，可惜尹太太爱子心切，觉得儿子说的每一句都是对的。
但是李兰芝并没有直说，而是很和蔼地问道：“旭阳，你别害怕，慢慢说，说清楚。比如，魏成林是怎么说你弹得烂的？”
尹旭阳脸色一变，低声道：“就是……他仗着会弹钢琴，就嘲讽我弹得不好，弹得烂…”
“那，他有没有说更过分的话？比如骂你什么的？”
尹旭阳心虚地看了妈妈一眼，尹太太面无表情，他才说道：“好像，好像没有。”
李兰芝还是笑着问道：“科技楼六楼，通向天台的门早就被锁上了。像魏成林那种差生躲去那里抽烟，我倒是可以理解，你去那里干什么呀？”
尹旭阳一下子慌了，如果妈妈知道他也抽烟，那回家可就惨了。他浑身不自在，支支吾吾地说道：“我心情不好，有，有几个同学说去那里散散心，我就跟着去了。”
“原来是这样！”李兰芝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眼神却说明了一切编，继续编！
刚才紧张到死的徐校长也活过来了，他同样亲切地说道：“旭阳，你说魏成林侮辱你，并动手打你，我们相信你受了委屈，但光听你说是不行的。你不是还跟几个同学去天台了吗，你把他们叫过来，咱把这个事一起说说。”
尹太太老大不乐意：“徐校长，您是在怀疑旭阳在撒谎吗？那个学生推倒了老师，这可是全班同学都看到的。众目睽睽之下，他连老师都敢打；在背地里打同学，又有什么不敢的？”
徐校长还没说话，校长室的门开了，原来是魏成林的妈妈来了。李兰芝给她打电话时，她激动地嚷嚷着说自己不会去学校，让成林自己看着办。所以她能来，倒是大大出乎李兰芝的意料。
赵艳芬穿着褪色的格子大衣，脚上的皮鞋也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粗糙的手里拿着一个破旧的包，上面印着醒目的香奈儿的标志。尹太太瞅了他一眼，便在心里嘲笑一番穿得寒酸也就罢了，居然还拿着一个山寨香奈儿装洋气？女人混到这份上，也真是可怜。
李兰芝把她拉到自己身边，看样子她刚哭过，眼睛红红的。坐在装修考究的校长室里，她还有几分局促。她应该是想了很多话，但是踟蹰半天，才蹦出来一个“对不起”。
尹太太翘起二郎腿，冷笑道：“您这一声‘对不起’，倒说明您还是个讲道理的人。可是你看看我家旭阳，脸都变成这样了，一声‘对不起’可不够吧！”
赵艳芬看着眼前这个穿着考究、拿着真香奈儿手包的女人，不知不觉，她昔日的泼辣荡然无存，只有无限的自卑与愤懑。她缓了半天，说道：“如果真的是成林的错，我愿意赔偿，医药费，精神损失费……不管多少，我都赔！”
或许是想到已经被掏空的家底，她突然就哽咽了。那一刻，李兰芝真的很同情她，握紧了她的手。尹太太也稍有松动，但是没有表态。赵艳芬擦干眼泪，已换了神色：“但如果不是成林的错，那我一分钱都不会赔！”
尹太太愕然，刚要理论，赵艳芬却无比坚决地说道：“我承认，我家成林是不成器，是二中的差生。但是，他从来没有主动打过人。从小到大，一次都没有！所以，不管你家孩子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我要求学校调查清楚，不能因为我家成林是差生，就冤枉他！”
第083章 他只是我的同学
成林妈妈的姿态成功挑起了尹太太的斗志，她抱着双臂坐得笔直，手上硕大的钻戒闪闪发光。m.www.uu234.net她针锋相对，但不失优雅：“我的目标也不在钱上，这点你不用担心。但是，如果魏成林确实无缘无故地殴打同学，那……”
徐校长清了清嗓子，打断了尹太太的话，陪着笑脸说道：“咱们还是先按照流程，跟师生们了解一下情况吧！”
尹太太毫无异议，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首先登场的是崔老师，他迫不及待地站起来，愤慨地控诉了一番。在他口中，魏成林就是一个目中无人的自大狂，目无尊长的差等生，破坏团结的搅屎棍，以及有严重暴力倾向的小流氓。
赵艳芬脸色惨白，这才明白自己的宝贝疙瘩在别人眼中是如此不堪。李兰芝暗中握住了她的手，将手心的温度一点点传给了她，示意她不要冲动。
崔老师还在喋喋不休地控诉着，说到“教书十几年，从未受到如此奇耻大辱”的时候，差点儿声泪俱下，痛哭流涕。
李兰芝打断了崔老师的话，纠正了他的措辞，又让跟尹旭阳一起去天台的学生进校长室。尹旭阳暗戳戳地给他们发了短信，让他们别把抽烟的事说出去，在收到他们确定的答复后，他才放下心来。
于是，串通好说辞后，两个学生走进了校长办公室。一个叫刘超的学生说道：“魏成林确实有暴力倾向，旭阳跟他说不能在学校里抽烟，他就动手了，我们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拉开。”
不停地传唤“证人”，听了各种各样的证词，徐校长的脑子嗡嗡作响，快要爆炸了。其他人也昏昏欲睡，只有李兰芝在一丝不苟地询问着，做着记录。
“刘超，我问你，你们真的只是上天台散心吗？”
“……是的”
“你们可不能说谎啊！”
李嬷嬷的震慑力果然厉害，她还没有发火，两个学生就已经瑟瑟发抖了。尹太太见状，不满地说道：“李主任，您这是在威胁学生吗？”
李兰芝说道：“不是威胁，是要问清楚。有时候，教师跟警察很像，工作必须得做细了，才不会造成冤案。”
尹太太自然也听说过李兰芝的传闻，关于她的固执和较真，她也早有耳闻。李兰芝的气场比自己强那么一点点，尹太太无奈，只好靠在了沙发上，听着李兰芝一句句地询问。
下午三点了，所有人都问完了，似乎可以“结案”了。所有不利证据都指向魏成林，尹太太这才露出趾高气昂的神色，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们尹家不缺钱，我也不要钱。我就两个要求。第一，魏成林必须书面道歉；第二，他必须退学。”
所有人都呆住了，赵艳芬则一下子就发飙了：“你算什么人？谁给你的权力，敢让我家成林退学？”
尹太太毫不退让：“让这样的垃圾学生留在学校，继续败坏二中的风气吗？听说他是走后门进来的，外号叫做‘魏十万’？徐校长，二中什么时候变成交钱就能上的地方了？难道你们的教学理念，就是金钱至上吗？你们等着，我明天就去教育局投诉！像魏成林这种学生必须要退学，否则，风气怎么可能正过来？”
尹太太终于露出真正面目来了，徐校长连说好几句“您别激动”，可尹太太的气势却越来越盛，所有的骄横都写在脸上。
“别吵啦！”
声音的主人似乎忍无可忍，大喊一声，终于盖过了激烈的争吵声。
所有目光都向门口看去，一个白白净净的女孩站在那里。行政室老师站在一边，很小心地说道：“那个……她应该说了不下十遍‘别吵了’。”
“闵佳？”李兰芝招招手，示意她走近一些：“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们在找证人。”
“你是来作证的？”
“是。”闵佳惜字如金，一个字都不肯多说。
在经历了断案、劝架以后，所有老师都疲惫不堪，他们竟然忘记该从哪里问询了。
“从一开始，你们都错了。”闵佳先开口了，像个设置好程序的机器人，面无表情地说出在大脑中生成的想法。
老师们顿时不安起来，想要反驳，闵佳又开口了：“魏成林是学校的学生吗？”
“是……啊”徐校长也不知自己怎么了，竟然有点战战兢兢。
“他跑了，生死未卜，你们有人担心过吗？”
“……”老师们面面相觑，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因为在他们的意识中，魏成林是个十恶不赦的小混蛋。就算出去避风头，小混蛋一般也不会委屈自己，没什么好担心的。
闵佳再一次运行起了大脑中的程序：“他有可能跳海，卧轨，出车祸，跳楼，甚至烧炭，这些你们都没想过吗？”
赵艳芬一听就不行了，李兰芝怎么扶也扶不起来。徐校长也懵了如果魏成林真出什么事了，那舆论又要掀起一番腥风血雨。怎么办？是先集中精力找魏成林，还是尽一切所能控制舆论？
闵佳镇定地下了结论：“你们应该先找魏成林，但是你们没有。所以，你们一开始就错了。”
校长室里坐着一个警察，看来是给尹太太壮声势的。闵佳指着那个警察，说道：“我以为，你们是来找魏成林的，没想到就在这里不动了。唉。”
或许是从未听过如此不动声色的“唉”，在这紧张的气氛中，居然有人被闵佳逗笑了。不过他马上察觉到了气氛不对，立刻正襟危坐。
警察被闵佳一指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神色很是尴尬，最后还是灰溜溜地走出了校长室，去外面待命了。
不等老师们发问，闵佳直截了当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我觉得魏成林没有错。不管是对崔老师，还是对尹旭阳，如果换做我，我也会像他一样。”
“尹旭阳的钢琴确实弹得不好，崔老师还让他做示范，这属于偏心；魏成林指出了尹旭阳弹的错误，正常人应该虚心接受，但是他没有。不仅如此，崔老师还打骂魏成林，这不像一个老师所为。”
这次大脑程序跑得时间较长，耗电有点儿快，说完这些，闵佳停了下来。崔老师倒坐不住了，嚷嚷道：“就算老师错了，也不能打老师，要私下里跟老师沟通……”
“那老师就可以当众打学生吗？还把他的脸还打破了？”
闵佳一句话，就把崔老师的嘴堵住了。可赵艳芬怒气冲冲地盯着崔老师，恨不能手撕了他。崔老师理亏，讪讪地低下了头。
闵佳缓缓转过头，瞄准了尹旭阳。不知为何，接触到那双淡泊的眸子，尹旭阳冷得浑身发抖，轻唤一声：“闵，闵佳……”
“旭阳，你是好学生吗？”闵佳冷不丁地问道。
“这，这个……算，算是吧！”
“好学生可以撒谎吗？”
尹旭阳瑟瑟发抖：“不，不可以。”
“你在天台上侮辱魏成林的话，都跟大家说了吗？”
尹旭阳已经不安到了极点，求助地看向妈妈。尹太太握住儿子的手，霸气地说道：“当然，我家旭阳从来不撒谎，才不像某些没教养的孩子！”
“那你都说什么了呢？”闵佳不理会尹太太，而是很认真地盯着尹旭阳。尹旭阳心脏砰砰乱跳，手心全是汗水，一句话也不敢说。
“小瘪三，快滚开！这是我们的地盘，你也好意思过来抽烟？还不走？等着欠收拾是吧？别以为你在课堂上?n瑟那两下，你的处境就会有什么改变！你就是个小混混，没爹的小杂种！”
闵佳扇动着小巧的嘴唇，将那些不堪的话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众人一片愕然。然而她的重复还没有结束，她继续说道：“怎么着？骂你是没爹的小杂种，你还不服气？切，大前门？这样的烟也就农民工抽！看看本少爷抽的是什么啊！我告诉你，这烟除了我爷爷能抽，我还没见过其他人抽过呢！”
“要动手？来啊，看谁打得过谁！哎哎，有种别跑啊，是爷们就过来打一架。魏成林，我很想问问你，你妈守寡那么多年，下面是不是早就……”
闵佳突然打住了，白净的脸上泛起两片红晕。赵艳芬愤怒到极点，她走向闵佳，摇着她的肩膀，问道：“下面怎么了？快说呀！”
闵佳摇了摇头：“太粗俗了，我说不下去。反正，尹旭阳说完这句以后，成林就动手了。”
尹太太尖叫起来：“满口胡言！怎么让人相信你的话？”
闵佳冷静地说道：“我从来不会说脏话，除了重复尹旭阳说的那些。”
“胡编乱造！血口喷人！我家旭阳也从来不说脏话！”
闵佳看向在座的老师，问道：“你们看我像说谎的人吗？”
众人没有说话，但答案全都写在脸上。平日里，闵佳实在太安静了，安静到没有任何存在感，安静到让人忘记她是房地产大亨宋易之的女儿。她这样的孩子会撒谎？鬼才相信！
尹旭阳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说道：“你说的不是真的，除非你能找出证人来！”
“我能找到，但你不要后悔。”
“谁？”
“你！”
说罢，闵佳深呼吸几下，终于鼓足勇气，掏出手机来。她翻出尹旭阳给她发的短信，递给尹太太：“尹旭阳平时怎么说话，您自己确认一下吧。”
尹太太刚接过手机，尹旭阳就大惊失色，拼命从妈妈手里夺了过来，疯狂地销毁着证据。赵艳芬力大无穷，经过一番厮杀，又从尹旭阳手里抢了回来。她无意中瞥见手机里的内容，一阵反胃，差点儿吐出来。
李兰芝瞟了一眼，内容实在不堪入目，她也捂住了嘴。只见最近的一条写着“小美女，睡了吗？不知道你穿着什么睡衣？我喜欢真丝的，那样摸起来才更光滑，嘻嘻！”
还有男老师想要看，李兰芝将画面退了出来，将手机还给了闵佳。闵佳不似刚才那么冷静了，她平静如水的眼眸中蹿出了火焰，她努力将哽咽的声音咽了下去：“阿姨，现在相信您儿子是什么人了？说实话，因为您儿子发的短信，我已经失眠好久了！我把短信留到今天，就是为了让他受到惩罚！”
谁都不相信柔柔弱弱的闵佳居然会主动把这种短信给大人看。说实话，尹旭阳的行为足以够得上性骚扰了！尹调戏她一两次，她都没有回应，他以为她是个脸皮薄的软柿子。谁曾想，她居然有勇气当众揭开伤疤？更何况，她是宋易之的女儿。如果她的父母知道了这件事，估计不会放过尹旭阳。
闵佳说完之后，眼泪终于滑落下来，再也不是刚才那幅机器人少女的模样了。李兰芝抱住了她，不知道她受了多少委屈，一时间万分心疼。她低声安慰道：“佳佳，别哭了，我跟你保证，出了这个门，再也没有人知道这件事了。”
尹旭阳像霜打的茄子，再也提不起一丝精神来。尹太太则被这翻转弄得天旋地转，没法为儿子辩解一句。
赵艳芬愤恨地抓起尹旭阳，质问道：“你到底骂了什么不堪的话，才能让我家成林动手？你妈妈还有脸开除别人？被开除的人应该是你吧？教育出你这样的孩子，就该下地狱，下地狱！”
几位老师拉开了她，赵艳芬再也控制不住，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尹太太极度虚脱，神情恍惚，唯有看向闵佳时，眼中才露出锋芒。
“老实说，你喜欢魏成林吧？”
闵佳摇头：“不喜欢。”
“……那你为什么帮他说话，还去天台找他？”尹太太不死心地问道。
“因为他是我的同学。”闵佳很坦然地说道。
“就，就因为是同学？”
“嗯。”
“……怎么可能？”
“我俩从幼儿园到小学，一直都是同学，现在又成了同学。同学有困难，别人不帮，我就帮他一把。”闵佳哭完之后，眼神更加澄澈：“同学之间要团结友爱，互相帮助，这是在幼儿园学的内容。”
刹那间，众人无不动容，竟然没人敢开口。闵佳看着这群大人，又说道：“幼儿园孩子都知道的道理，你们为什么要想得那么复杂？”
第084章 再见了妈妈
魏成林失踪了。www.uu234.net用现在的话来说，叫做失联了。
校领导们被宋闵佳“批评”了一通，深感学校的工作有疏漏，于是他们马上动员一切力量找魏成林。从最后的监控上看，魏成林是从学校东南侧的院墙上翻出去的，进了“欣欣”网吧那条小巷子，然后就消失不见了。
所有人几乎都断定，成林肯定是躲在某个网吧里玩游戏，但是翻遍学校周围的网吧，也不见他的踪影。在那个上网不需要实名的年代，他根本用不着使用身份证，就能在网吧里窝到地老天荒，因此，警察也无法通过身份证判断他上网的位置。
更要命的是他手机一直关机，谁也打不通他的电话。于是乎，他从上午跑出学校，直到夜幕降临，也没有任何消息。
赵艳芬也顾不上店里的生意了，呆坐在校长室，以泪洗面。她耳边回荡着闵佳毫无温度的声音，想着儿子是否真的跳海、卧轨、出车祸……她不敢细想，哭声却越来越大。
魏成林的奶奶听闻风声，也赶来学校，一屁股坐在校长室门口哀嚎起来。二中学生听到那哀切的哭声，还有一声紧似一声的“哎呦我的大孙子”，他们便煞有其事地摇头叹息这会儿真出人命了。
于是乎，“魏成林已经遭遇不测”的传闻再一次席卷了二中的每一个角落，虽然学生们都想表现得悲切一些，可是他们眼中闪耀着兴奋的光芒，根本不怕事情闹得更大；或者说，就算成林真的遭遇不测了，他们也不会感到害怕，因为那种不测，会给他们提供源源不断的谈资。
谣言传得畅通无阻，直到飞进高二六班时，才遭遇了反驳。乔琳拍案而起，对说闲话的人怒目而视：“魏成林根本就没事，你们是在诅咒他吗？谁再给我胡说八道，可别怪我不客气！”
在健美操队孟老师的熏陶下，乔琳的气场越来越强大，颇有种掌控全局的气势。几个男生嘻嘻哈哈地说了几句“乔女侠息怒”，便不再乱说了。
乔琳气呼呼地坐下，十分不解，自言自语道：“谣言到底有多大魔力？人们怎么就那么爱造谣呢？就算他们说的不是真的，可谣言也足够把人给逼死了！”
两个死党劝她消消气，乔琳则担忧地说：“成林肯定不会自寻短见，但是他人很傻，万一这时有人鼓动他干坏事，他不会真的报复社会吧？”
这个谁都说不准，上课铃声响起，他们也各自沉默了。乔琳转着笔，祈祷魏成林早点儿回来。
一直到下晚自习，成林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在李兰芝的劝说下，赵艳芬跟婆婆一起朝家走去，明天再来学校。她们失魂落魄，憔悴不堪，注定一夜无眠，李兰芝真的不忍心再多看她们一眼。
其实李兰芝的心情也差到了极点，她不光是担心魏成林，还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她疲惫不堪地坐在沙发上，静静地摩挲着全家福，不知道照片上那小子现在在哪里？
他们母子俩的冷战持续好长时间了，虽然乔楠不给家里打电话，但李兰芝知道，他每隔几天就会通过乔琳了解家里的情况。他嘴上倔强，但心里还是很挂念家人的。李兰芝稍感安慰，不由自主地给儿子打了个电话，结果他又没有接。
李兰芝朝着卫生间大喊一声：“乔琳，你跟你哥最后一次通话是什么时候？”
乔琳吐掉牙膏，高声答道：“孙瑞阳走那一天！”
“那也三四天了。”李兰芝盘算着，又问道：“最后你哥跟你说啥了？”
乔琳洗漱完毕，走出卫生间，大眼睛转了两圈，才想了起来：“‘集合了’！”
“……”李兰芝无语，又问道：“除了这句！”
“他说有任务，其他的就不能再说了。”
李兰芝一下子紧张起来：“不会是特种兵集训吧？老方……不会骗我吧？”
“老方？老方是谁？”
李兰芝说道：“没事，你爸战友，你不用操心。”
老方告诉过她，集训大约从十一月开始，也就相当于暗示她，她还有一段时间考虑如何拦住乔楠。李兰芝能想到的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海外关系”，她问过老方，乔楠的姑姑和姐姐都在海外，这样乔楠在政审环节就会被刷下来了吧？
老方解释道：“你们家这特殊情况，海外关系估计没啥用吧？……就算仔细追究，乔楠的姑妈没有取得国外的永居权，况且她一直活跃在国内文化圈，作品符合主流价值观，是中国当代文学标杆性的人物，尤其是思想没有任何西化的迹象，这些在乔楠报考军校的时候就调查清楚了；至于他的姐姐，不光是党员，还是千挑万选的国家公派生，将来是要为国家做贡献的，更没有理由卡住乔楠了。”
老方最后笑道：“李老师，你对乔楠了解太少了。他很爱这身军装，而且他非常优秀。就算他有海外关系，也可以被破格录取。他优秀到这种地步，你还忍心阻拦他吗？”
李兰芝没有回答老方，她心乱如麻，但依然很坚定比起特战队员，乔楠值得走更好的路，有更好的选择。这些年家里已经够对不起他了，作为母亲，她经常心如刀绞。以前无能无力，但现在，她必须为儿子铺好路。哪怕他会记恨自己，但是随着时间流逝，他一定会理解的。
毕竟，他是个明事理的好孩子，一直都是。
不知道儿子去执行什么任务了，跟魏成林一样失联了。楼下的魏家人睡不着，楼上的李兰芝，同样睁着眼睛熬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跟魏成林关系较好的同学找到李兰芝，说他们想了一夜，想到了魏成林可能去的地方。他们的“麻哥”曾经提起过一个夜店，说早晚要带他们去见识一番，不知道魏成林会不会去那里？
其实昨天他们就“供”出了麻哥的地址，一个处于城乡结合部的破败修车铺，可是里面并没有人，让李兰芝他们白期待一场。既然麻哥没有回家，那便有可能去夜店快活了。如果魏成林去投奔他，那就极有可能跟他在一起。
李兰芝急忙联系警察，将“夜猫子”夜店的情况告诉了他们。警察很快查到了地址，距离麻哥家并不太远。事不宜迟，他们都准备去找魏成林。
他们没有猜错，魏成林确实在夜店。昨天麻哥带他来这里后，他才见识到什么叫做气派。麻哥说这里的酒任意点，他跟老板是哥们，不会收他的钱。
魏成林难得遇见这么阔气的朋友，再加上心情不好，喝了个天昏地暗。他隐约记得，自己跟麻哥他们说了很多知心话，包括失去爸爸的痛苦、被同学欺负的辛酸，等等。最后高喊了两声“都他妈混蛋”，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第二天醒来，魏成林头痛欲裂，口干舌燥。他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躺在一个仓库改造的宿舍里。这个房间有两张单人床，显得很狭窄。只有一个换气的小窗，没有阳光透进来，房间阴暗潮湿。他看到桌子上有一瓶矿泉水，也不管有没有主人，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半。
喝了水之后，他重新整理了一下思路。昨天从学校逃出来之后，他没有地方可以去，只好投奔麻哥；麻哥无所事事，魏成林请他去网吧打游戏。打完游戏之后，就来了夜店。到现在只有一天的时间，魏成林却感觉过了很久。
他打开手机，刹那间，手机震动都要把手给震麻了。妈妈打了无数个电话，发了无数条信息，她一定担心坏了。魏成林心生愧疚，刚要给妈妈回个电话，麻哥突然走了进来。
“睡得好吗？”
“嗯，挺好的，谢谢麻哥！”
麻哥关心地问：“心情好点儿了吗？”
魏成林还是很郁闷：“好个屁！怎么可能好。”
麻哥摸出一根烟，递给魏成林，笑眯眯地说：“抽了这根烟，心情就好了。”
魏成林接过来，无比娴熟地叼在嘴里。他没有急着抽，而是浏览妈妈给他发的信息。妈妈和乔琳发了同样的内容，那就是闵佳为自己作证了，学校为自己平反了。
魏成林很是诧异，将烟吐了出来，夹在手上，百思不得其解：“闵佳为什么给我作证？”
麻哥带着一种过来人的通透，嘲笑道：“肯定是骗你回去的。这个世界上，有谁会站在差生这一边？”
魏成林本来还满怀希望，麻哥一盆冷水浇下来，希望一下子就破灭了。他自嘲道：“是啊，是我太天真。如果乔琳姐给我作证，我倒是可以相信一下；闵佳？上高中以后，我都没跟她说过话，她凭什么帮我啊？”
末了，他无奈地仰天长叹：“为了骗我回去，他们还真是想了各种办法啊！”
“郁闷吗？郁闷的话，就赶紧把烟抽了吧！”麻哥盯着魏成林，笑容中却透出一丝诡异：“抽完烟，保管让你忘掉所有烦恼，比神仙还要快活！”
魏成林刚要把烟放在嘴中，手机却又响了。他一看，原来是乔琳发来的信息“你再不回来，我就再也不跟你说话了”。
尽管这样的威胁早就不起作用了，魏成林还是心里一紧。他的手一哆嗦，烟没夹稳，一下子掉到地上，掉进了一小滩水里，再也没法抽了。
麻哥突然暴跳如雷，捡起烟来，劈头盖脸一顿训斥：“你知道这烟多贵吗？你就这样给我扔了？”
魏成林吓了一跳：“不就一根烟吗？我赔给你就是了！”
“你赔不起！”麻哥急得跳脚，青筋爆裂。他转了好几圈，说道：“如果想赔，就跟我去省城吧！反正在港城待着，你的麻烦也不断。不如去省城转转，顺便赚点钱回来。运气好的话，能赚一大笔！”
一听到赚钱，魏成林眼前一亮。妈妈花了十万块钱让他上学，他都要心疼死了。如果能赚回一点儿来，妈妈岂不是很高兴？
“好啊！可是……我没有路费，也不知道能去省城干什么。”
“不用担心，路费我出，到了省城，你听我的就行。咱俩好兄弟，我还能让你吃亏不成？”
魏成林毫不犹豫地跟麻哥走了，在汽车离开港城的那一刻，他给妈妈发了一条信息：“再见了妈妈，不要担心我，过几天我就回来了。”
第085章 三“巨头”重聚首（上）
破旧的桑塔纳在高速公路上飞驰，麻哥放的音乐全是死亡重金属。www.uu234.net车上坐着两个人，一个是魏成林，还有一个叫豆子，他自称是一个怀才不遇的诗人。魏成林没看出这个满嘴脏话的孙子哪里有点儿诗人的气质，但他自己说是，那就算他是吧。
麻哥的手机不停地震动，他瞥了一眼，是个陌生的电话号码，并不打算接。但是那个号码不依不饶地一直打，他很不耐烦地接了起来。
“哪位？”
“那个…你好…我是魏成林的妈妈。”
魏成林早就叮嘱过他了，无论谁给他打电话，都说没跟自己在一起。麻哥看了魏成林一眼，然后泰然自若地说道：“阿姨，我听说成林逃跑了，但是他没跟我在一起啊！”
“你能不能不要再撒谎了！！！”
成林妈妈声嘶力竭的一声大喊，麻哥差点儿没抓稳方向盘。赵艳芬崩溃大哭，边哭边说：“我现在在夜猫子外面，捡到了成林的手链，银子做的，还有一个骷髅头，你敢说不是成林的吗？”
麻哥十分不爽，将手机扔给魏成林：“你自己跟你妈说吧！”
电话那端的妈妈在痛哭，成林心里也很不好受，叫了一声“妈妈”，就再也开不了口了。
“成林，你现在在哪儿，你想急死妈妈吗？”
成林如实答道：“我来趟省城，过几天就回去了，你和奶奶别着急。”
“我怎么能不着急？你知道我和你奶奶都急成啥样了么？我不管你现在在哪儿，立刻给我滚回来！”
成林坚定地拒绝了：“不回去！除非尹旭阳向我道歉。”
赵艳芬苦口婆心：“你得回来他才能跟你道歉啊！事情都弄清楚了，妈妈不怪你。徐校长在做工作，把他转到高新校区，你还要怎么样呢？”
魏成林想起麻哥的话，越发觉得家人是在骗自己，他冷笑道：“他家有钱有势，校长会让他转到高新区？我看，徐校长是想把我弄过去吧？”
赵艳芬一时无语，急得快要撞墙：“你这个孩子，怎么好话歹话都听不进去？你要我怎么说，你才会相信？”
魏成林激动地大喊，几年来的委屈一下子爆发：“说什么我也不相信！从我爸死了之后，就没人相信我说的话了！不管跟谁闹矛盾，最后错误肯定都推到我身上！你知道么，那些老师……我做梦都想杀了他们！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们的鬼话了，我就是死在外头，也不愿回去！”
说罢，魏成林粗暴地挂断了电话，余怒一直消不下去，他愤愤地看着窗外的风景。远处一辆火车哐哧哐哧地开着，跟他们的车同一个方向，但那辆车不是客车，而是密封的铁罐。他胡思乱想，那里面会有人吗？坐那种车，会不会有种躺在棺材里的感觉？
麻哥问他：“想什么呢？”
成林漫不经心地答道：“想棺材。”
“嗯？”麻哥觉得很有趣：“就算一时不如意，也用不着想死吧？跟着哥混，有钱就赚，看不惯就干！多逍遥自在！”
魏成林过得憋屈，自然羡慕麻哥这种状态。但即便如此，对麻哥的处世哲学，他依然无法认同，笑了两声，依旧看着那辆火车发呆。
路上停了两三个服务区，傍晚时分到了省城。麻哥来投奔他的一位干兄弟，叫他“熊哥”。那哥们儿开了一个按摩店，店里脏兮兮的，也没有什么生意。魏成林倒是看到一些书和影碟，它们有一个显著的共同点，那就是封面都是穿着极为暴露的妖娆女郎，还有夹杂着汉语的日本文字。这一条街上的店好像都是这个风格，外面有一些浓妆艳抹的女子，跟一些面向不善的杀马特们打情骂俏。
魏成林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混混，或者说，只有想混的心，却没有混的胆子。见识到这番光景，他便有些畏缩了，或许窝在网吧里打游戏，就是他“混”的最高境界了。想到这些，魏成林都鄙视自己，永远无法做到像麻哥那样呼风唤雨。
为了在兄弟面前显示自己的威风，麻哥声音渐高，将魏成林和豆子指挥得团团转，让他们干这干那。晚上吃饭，熊哥买了烧烤、啤酒回来，还喊来几个痞里痞气的小青年，几个人就在按摩店里吃着烧烤吹牛皮。麻哥不让“小弟”们吃，魏成林瞬间感觉自己像个服务员，尽管肚子饿得咕咕叫，但是他要站在一边给麻哥撑面子。
麻哥他们讨论的内容，离魏成林十分遥远，谁谁又砍人了，谁谁又进去了，谁谁抢了死对头的女人，等等……他们故意讨论得很大声，不时地发出放荡的大笑声，以示自己混得多牛逼，可是魏成林很不给面子地走神了。
他回想起了吉祥路，想起了那条长长的巷子。在那个学霸倍出的地方，孩子们每天争得面红耳赤的不过是篮球、足球，最近上映的电视剧，以及学校里某个漂亮的女生。当然，他们也会苦恼今后的去向，或者文艺点儿说，他们将那种苦恼称为“梦想”。
巷子里总是人来人往，不够安静；住在巷子里的人都是最普通的百姓，不够洋气；巷子里还有很多的书呆子，每天重复着千篇一律的生活，不够酷。可那里有炊烟，有饭香，有最温暖的夕阳，有最热切的呼唤和期盼。
好奇怪啊，魏成林本来最想逃离那里，可是真逃出来了，他又很想回去。
“唔……”腿上传来一阵剧痛，让他不由得扶住了膝盖。
“你想什么呢，叫你好几声都不答应？”原来是麻哥踹了他一脚。他喝多了，满脸通红，看向魏成林的目光透着几分凶狠。他掏出一张百元大钞来，说道：“去外面超市买箱啤酒来，剩下的钱你自己买点吃的吧！”
魏成林很不服气，但又不敢反抗，和豆子一起出去了。
魏成林走了之后，麻哥他们讨论起了“正事”。熊哥很是苦恼地说：“他们要在火车站附近交易，给完货就走。可是那里有警察，把咱们认出来那可就麻烦了。”
麻哥笑道：“我早就想到了，这不带了两个毛孩子过来？那个小的还是个高中生，让他去取货，不会惹任何人怀疑。”
“能信得过他吗？”
“那小子傻得很，现在又离家出走，一无所有，只能听我的。”
熊哥略微放心，他盘算起来：“这批货是从北边来的，一般人肯定想不到，所以管得人也不多。只要一到手，再转出去，咱们少说也能赚个一百万！所以，只要这条路保护好了，发财那还是事么？”
麻哥说道：“还是熊哥厉害，一般人根本想不到从北边进货。我底下那群崽子早就饿得嗷嗷叫了，如果再不给他们，我这生意就黄了。”
他胳膊上的针眼还在，但他并不沾那玩意，那个不过是糊弄客户的。一般卖毒的，不会去吸 毒。麻哥他们最喜欢看到的，就是他的“客户”不断发展壮大，跪在他身边喊他爸爸，哀声连连，只为求一口粮食。
魏成林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尽管他觉得麻哥像变了一个人，但他还是对麻哥充满了感激。因为在他四面楚歌的时候，只有麻哥收留了他，管吃管住，还给他钱赚，魏成林很知足。夜里他跑到卫生间上厕所，没想到豆子跟在他身后，问道：“麻哥给你烟抽了吗？”
“嗯。”魏成林很奇怪：“怎么了？”
“那说明，他把你当自己人了。”豆子似笑非笑，点上一根烟，他的脸在烟雾中忽明忽暗：“你最好想清楚，要不要成为他的人。”
“嗯？”
魏成林还没弄明白，豆子却顺着墙滑在地上，他的表情很难描述，魏成林只能想到四个字“欲仙欲死”。他拉不起豆子来，内心突然惴惴不安豆子吸的，不会就是孙瑞阳曾提醒自己的毒 品吧？
再想起今天早上，自己丢了一根烟，麻哥就大发雷霆，如果真是一般的烟，那他怎么会发那么大的火？
魏成林双腿绵软无力，他想逃出去，可是门锁得死死的。他弄出一点儿动静来，麻哥就翻了个身。魏成林赶紧连滚带爬地钻进被窝里，再也不敢动了。
第二天一早，胡乱吃了点儿早饭，麻哥就给他交代事情：“等会儿你和豆子一起去南站，在‘韩国食品’门口，有一个人会等着你们。你什么都不要问，拿到皮包后，就去车站宾馆304房间，我们在那里等着你。”
魏成林快要吓尿了，他想问问，他要拿的东西是不是毒 品？然而他没有勇气问，他怕一说出来，就被灭口了。
“麻，麻哥，我人生地不熟的，万一走错道了……”
“有豆子陪着你嘛！”麻哥很轻松地说道：“你就拿个包，我就给你一千块钱，这么轻松的活，你上哪儿找去？”
魏成林欲哭无泪，吃完饭后，像上刑场一样坐上了公交车。在他出发之前，麻哥没收了他的手机，递给他一个很老的手机，说道：“这里面只有我的电话号码，你只能跟我联系。等你回来后，我再把手机还给你。”
魏成林更是感到自己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他不情愿地将手机递给麻哥，但是他还算机智，装作关机，先把孙瑞阳的手机号给背了下来。
魏成林上公交车前，麻哥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们就在你后头呢，别害怕，好好干！以后跟着哥发大财！”
魏成林听出来了，他是让自己断了逃跑的念头，乖乖地替他卖命。在公交车上，魏成林浑身发抖，他一次次地在键盘上打出110，又一次次地删除。他实在害怕到了极点，他担心警察会连自己一起抓进去。
鬼使神差中，他给孙瑞阳发了一条信息。至于为什么给孙瑞阳发，魏成林也说不清楚，或许是因为他是自己见过的最聪明的人，或许是因为，他只是自己的“瑞阳哥”。
“瑞阳哥，我是成林，我有危险。”
发出去之后，魏成林更加忐忑，手机却迟迟没有回音。想来也是，孙瑞阳现在正在参加奥数比赛，估计连手机都不会看，怎么会来救自己呢？
这可怎么办？打给妈妈？不行，妈妈没什么主意，说不定只会添乱；打给乔楠哥？更不行。他在千里之外的军校，远水救不了近火，况且他也不知道乔楠哥的电话。
还有一个人，那就是乔琳。
魏成林不报什么希望，他了解乔琳，她也是个学霸，上课期间绝对不会带手机。可他也想不起别人的电话号码了，只能求助乔琳了。
“琳琳姐，我在省城，我有危险。”
让他意外的是，乔琳立马就给他回复了：“你在哪儿？我告诉我哥。早上他跟我说，他到省城了！”
魏成林没想到，为了第一时间得到自己的消息，乔琳破天荒带着手机上学了。她正在上数学课，这条短信是在赵琳琳的掩护下发出去的。不仅如此，她还把魏成林这个号码发给了哥哥，跟哥哥说，魏成林有危险，让哥哥联系他。
魏成林不知道这些，他只觉得自己像一个失去信仰的信徒，在信仰崩塌之际，突然看到圣光降临，世界顿时一片明亮。然而更让他激动的是，又一条信息发了过来：“把地点告诉我，我打车过去。”
这是孙瑞阳的电话号码，魏成林不知该如何平复自己的心情，他用颤抖的手，飞快地回复了两条信息：“火车南站，韩国食品店。”
第086章 三“巨头”重聚首（下）
接到回复之后，魏成林心里有底了。www.uu234.net下车后，他环顾四周，既没有看到孙瑞阳，也没有看到乔楠。但是他一点儿都不失望，因为他相信，他们“言必信行必果”，他们一定会来救自己的。
火车站周边的建筑大多寒酸破败，有的地方还在拆迁，更显得凌乱。魏成林看到了“韩国食品”的招牌，距离他不过四五十米。两位兄长还没有来，魏成林一会儿系鞋带，一会儿左顾右盼，磨磨蹭蹭地往前走着。毕竟路程太短，他再怎么磨蹭，也是一眨眼功夫就到了。
一个中年男子倚在门口，他面容黑瘦，一看就是常年营养不良；他穿着一身老土的黑色衣服，在阳光的照射下，能看到浮在衣衫上的灰尘；只有那双眼睛闪着阴森的光芒，吓得魏成林不敢上前。
“快去拿！”豆子用胳膊肘碰了魏成林一下，吩咐道。
“为，为什么我去拿啊？”
“让你去你就去，你想平白无故地拿钱啊？”
魏成林笑得比哭还难看：“豆哥，我，我跟这个人不熟悉，你去拿回来，我提回去，重活累活都交给我。”
豆子无语失笑：“你傻啊？谁特么怕沉？这周围都是熊哥他们的人，你少耍心眼，快去！”
卖过“毒”的人，大多都会有着猫一样的警惕和谨慎，在确保安全前绝对不会碰，不会留下任何和“毒”接触的证据，哪怕是一个指纹。
豆子有这样的警觉，而魏成林没有，况且他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他又在心里将自己嘲笑一番刚才还以为什么圣光降临，不过是一场错觉。生活偶尔给予的一点点希望，不过是让自己更绝望而已。
“成林？”
这一声呼唤带着满满的惊喜，魏成林差点儿以为是幻觉。他转过头，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带着一个黑色口罩，把大半张脸都遮了起来。不仅如此，他还把冲锋衣上的帽子戴在头上，把自己捂了个严严实实。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哪个明星呢！
“瑞，瑞……”
“哟，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呢！”孙瑞阳高声打断了他的话，也不管这是什么场合，亲密地勾住他的肩膀，大笑道：“你吃早饭了吗？我还没吃呢，走，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孙瑞阳毫无征兆地登场，就这样“意外”地带走了魏成林。这一切是那么偶然，又是那么自然，看得豆子他们目瞪口呆。
孙瑞阳揽着魏成林的肩膀，朝着一个稍微僻静点儿的地方快走几步。孙瑞阳压低声音，迅速说道：“如实说吧，我手机一直开着，现在在跟110通话。”说罢，他轻轻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一个内兜，手机就藏在那里。
魏成林佩服他的聪明才智，但是又很害怕：“不能报警，警察会把我抓走的！”
孙瑞阳一下子急了：“如果警察不来，你想死在这里吗？”
魏成林被镇住了，又浪费了几十秒，他才战战兢兢地说道：“他，他们让我接东西，那东西，应该，应该是毒品……我没碰，我不敢碰……”
魏成林说完，孙瑞阳又夸张地大声说道：“火车站这么大，有那么多好吃的，你为什么偏偏往韩国超市跑啊？”
“那，那里有好吃的。吃完后，我还要去，去车站宾馆睡觉……”
尽管魏成林说得磕磕巴巴，但这个暗示已经足够明显了。接警人迅速做好记录，警察也做好了出警的准备。而此时，豆子和几个面目狰狞的小青年从四面围过来，将孙、魏二人分开，他们推搡着孙瑞阳，骂骂咧咧：“你谁啊？要对我兄弟干嘛？”
孙瑞阳被推到在地上，帽子和口罩都掉了。旅客来来往往，很多人停下脚步看，却没人把他扶起来，魏成林也没冲过来救他。孙瑞阳忽然感到很不舒服，一种支撑不下去的眩晕感反复涌上头顶。事到如今，他反而心一横，指着这群小混混，怒目而视：“他们！他们是贩.毒的，不能让他们跑了。”
这一声大喊，喊来不少人围观。小混混们大惊失色，甚至勃然大怒，冲着孙瑞阳的胸口就是一脚。孙瑞阳顿时喉口一甜，胸腔内像火烧般灼热。他捂着胸口起不来，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看到他们的面孔更加狰狞。
孙瑞阳也倔强得很，他就是要跟他们耗到警察来。那群小混混估计也不敢耗下去，他们想拉着魏成林走，魏成林像是一头躲避宰杀的小猪，不停地扎着马步嚎叫：“救命，救命啊！”
孙瑞阳顽强地站起来，可是不知道向谁求助。突然，他看到几个穿着军装的人从车站走了出来，他眼前一亮，全力冲了过去。
“解放军叔叔，那边有人贩.毒，还绑架了我的好朋友！”
孙瑞阳连珠炮似地说完，这才发现，眼前的不是别人，正是许久未曾见过的乔楠哥。
“孙秀才？”乔楠显然也愣住了，这算哪门子巧合？
“乔楠哥，他们怂恿成林贩.毒！还要把他拖回去！”孙瑞阳找到了大救星，激动得快要哭出来了。
乔楠往远处一看，魏成林已经不见了。他把军帽交给一旁的战友，说道：“照顾好我这个兄弟，我去救人！”
“等等，我也去！”
他的好基友赵宇也追了出去，剩下那一个人干着急：“马上就得去报告，你们俩……又要违纪了！”
他又看了看脸色苍白的孙瑞阳，知道自己也走不开，无奈地说：“得了，我也得违纪了！”
乔楠跑得飞快，广场上的人群纷纷退让。在广场对面，几辆警车也开了过来，尖锐的警报声更增添了几分紧张的气氛。群众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们莫名紧张，甚至有人抱头鼠窜，寻找隐蔽。
在这片混乱中，乔楠看到了魏成林。歹徒估计也急红了眼，能跑的赶紧跑，只是他们对魏成林恨到了极点，把他按在地上一顿拳打脚踢。一个人甚至亮出了匕首，在冲着魏成林脖子刺去的那一刹那，突然一个强有力的飞踹袭来，那人握着刀子飞了出去。
“成林！”
乔楠顾不上别人，先把魏成林拉了起来，魏成林大喊一声：“小心！”
原来那人从地上爬起来之后，挥着刀子向乔楠刺了过来。乔楠一个闪避，那人扑了空。他顺势抓住那人的胳膊，将他按在了墙上。“咔嚓”一声，那人胳膊断了，杀猪般地嚎叫起来。
“成林，快去叫警察来！”乔楠制服了歹徒，却没东西捆他，只好向魏成林求助。
魏成林唯唯诺诺，躲在一边瑟瑟发抖，对乔楠的吩咐置若罔闻。乔楠无奈，冲他大吼一声：“你他妈聋了？快去喊警察！”
魏成林这才如梦方醒，然而已经晚了，又有几个人围攻了过来。乔楠将手上的这个歹徒当成沙包，朝着他的同伙就推了出去。趁他们撞得晕头转向之际，乔楠一个肘击让一个人鼻血横流，随即他又抓住两个人的头发，将两个人的头狠狠撞在一起。“砰”一声巨响，两个人就晕过去了。至于会不会造成脑震荡，那就不好说了。
乔楠收拾完这些小混混，正好孙瑞阳带着警察赶过来了，乔楠也终于松了口气。他回头一看，魏成林被这场景吓得六神无主，蜷缩在墙角不敢动弹。乔楠一看就窝火，踹了他一脚：“给老子起来！你自己闯的祸，还好意思窝在这里？”
魏成林满脸泪痕，抖得像风中的树叶。乔楠真的想把他提起来，劈头盖脸地揍他一顿。可转念一想，好像少了点儿什么。他一拍脑门赵宇跑到哪里去了？
他急得转了好几圈，魏成林这才颤颤巍巍地往巷子深处一指：“有两个人往那儿跑了。”
乔楠暴跳如雷：“你他妈不早说！”
看样子，他们是从韩国食品店的后门跑了出来，跑向了巷子深处。乔楠有种不好的预感，这里鱼龙混杂，万一歹徒手中有凶器，那茫然追出去，说不定会受伤。乔楠也感到后背发凉，可是他别无选择，只能全力去追。
他没有猜错，刚才那个站在韩国食品店门口的男人，正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利刃，冲着赵宇挥舞着。赵宇胳膊流着血，但是没有退缩，还在对那个男人严防死守。男人突破不了赵宇，转过身来，却遇见了更加凶神恶煞的乔楠。
乔楠一个眼神，赵宇勇猛地冲上去，从背后锁住了那个男人的喉咙，乔楠飞起一脚，踹掉了他手里的刀。二人齐心协力，终于制服了这个歹徒。
“没受伤吧？”乔楠喘着粗气问道。
“胳膊划了一下，没事。”
二人疲惫不堪，却又相视一笑。他们曾经默契合作，夺得“精英之剑”；现在又齐心协力，擒住歹徒，是不折不扣的黄金搭档。
乔楠还沉浸在短暂的成就感中，赵宇却不声不响地晕了过去。乔楠这才发现，原来他被划伤的不是别处，而是动脉，鲜血早就把衣袖给湿透了。
乔楠向来沉着，此时却慌了他还没有毕业，难道就要面对生离死别？还好警察及时赶到，该抓人抓人，该抢救抢救。大夫看了一眼，留下一句“死不了”，便开着急救车呼啸而去。乔楠要留下来录口供，没能去陪他，顿时失魂落魄。
不知过了多久，喧闹的广场安静了下来。魏成林、孙瑞阳坐在广场边上，神情有些呆滞，乔楠也感觉不太真实，好像做了一场梦。
他们三个，曾是吉祥路的铁三角；两个小的，曾是乔楠的左膀右臂；在遥远的童年时代，他们曾梦想着跟乔楠打出一片天地。时过境迁，他们竟然相遇在这里，两个小的，都是那么的狼狈不堪。
“魏成林！”乔楠无比愤怒，板着脸问道：“你是怎么搞的？”
“我，我……”魏成林低下头，又哭了起来。
“怎么动不动就哭哭唧唧的？老子同学因为你受伤了，老子想揍死你！你再哭试试！”
魏成林捂着脸，哭道：“我再也不敢了……”
乔楠对他这幅窝囊样很无奈：“今天的祸全是你闯的，如果我同学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就等死吧！待会儿好好跟警察叔叔交代清楚，像个爷们儿一样，听见了没？”
魏成林擦干泪水，默默点了点头。
到了某刑侦大队，乔楠先去做了笔录。对方一看他的红肩章，便知道他是军校学员。确认了他的学员证，便问道：“怎么这个时间出现在火车站？”
“运送涉密物资。”
省城是军事重镇，警察同志秒懂，遂不再细问具体是什么东西，转而问道：“外面那俩高中生，跟你是什么关系？”
“一个大院长大的，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会来省城。我猜，可能是上高一那个离家出走，上高三那个找他来了。从小到大，他俩感情一直不错。”
乔楠并没有看到乔琳给他发的短信，他甚至都没有带手机出来。他在代客车里晃荡了一天，闷得差点儿晕过去。下车后，他担心妈妈的身体，才给妹妹打了个电话。除此之外，他对吉祥路发生的一切都不知情，包括魏成林离家出走、孙瑞阳来省城参加比赛。所以，他救下这两个孩子纯属巧合，或许这就是老天爷冥冥之中的安排。
警察又问了一些细节，乔楠一一回答了，末了乔楠说道：“警察同志，您可得给我们开一个证明，否则我们几个就是擅自离队，要受处分的。”
警察笑道：“这个自然，也多亏了你们几个学员帮忙。放心吧，证明会开的，如果能查清这个团伙的贩.毒事实，肯定会给你们请功。”
乔楠倒没想着请功，能救下这两个孩子，他就心满意足了。口供都录完了，他也该归队了。出来的时候，他看到了孙瑞阳坐在椅子上，脸色非常不好。
乔楠问道：“魏成林呢？”
“还在里面接受调查。”
乔楠又问道：“你怎么也在这里？你俩结伴离家出走了？”
“不是的乔楠哥，我……”孙瑞阳猛然一拍脑门：“我下午还得考奥数！”
“你！”乔楠也很着急：“这么重要的比赛，你不在学校里待着，跑到这里干嘛？”
孙瑞阳一看表，已经下午一点了。他什么也顾不上了，抓起书包就往外跑。一个老警察听说他是见义勇为的好少年，便拉住了他：“等等，我送你去学校。”
坐上警车，一路上风驰电掣，半个小时就感到了。孙瑞阳跟老警察道了谢，老警察笑容满面地鼓励他：“加油考啊，你一定能考个好成绩！”
孙瑞阳万分感激，他朝着考场一路狂奔，跑着跑着，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排山倒海般地向他袭来毫无预兆的刺痛刺穿了胸膛，紧接着，心脏毫无规律地跳动着，将他所有的力气一点点地抽走了。
他的身体开始不听使唤，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直到一个老师不停地晃着他，问他“同学你没事吧”，他的意识才一点点恢复过来。
“老师，我没事，现在还可以进考场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这个样子，怎么能参加考试？”
孙瑞阳的笑容一如往常灿烂：“没关系，我能坚持。”
第087章 天将降大任
自从儿子去省城比赛，陈芸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www.uu234.net虽然几年前就拿到了“病愈”的诊断报告，但曾长在儿子心脏上的那个小孔，一直都是她最大的梦魇。
她无数次想去陪儿子，奈何家里还有一个刚上小学的女儿，根本走不开。她让丈夫去省城，孙教授很淡定地说“咱儿子连这点自立能力都没有？”，便气定神闲地做研究了。
儿子从小体弱多病，孙家夫妻除了在生活上对他无微不至以外，其他方面并没有额外地关照他，甚至比其他人家要求得更严格一些。从孙瑞阳小时候起，只要是在假期开学会，孙教授都会带上他，但是行李要他自己打包，哪怕孙瑞阳只有五六岁的时候，也是自己收拾行李。一次、两次带得一塌糊涂，但是从第三次开始，他就会动脑筋，什么该带，什么不该带；外出点餐，孙教授也懒得开口，让儿子自己看着点。儿子点什么，他就吃什么，哪怕难吃到死他都不会抱怨。就算在国外，小瑞阳磕磕巴巴地说不清楚，又羞于跟老外交流，孙教授也绝不插手，不催促，耐心地等儿子点完。
正是在这种环境中成长，孙瑞阳才能眼界开阔，思想独立，有超强的思维能力，并且不依赖父母。他去省城参加考试，也拒绝了父母的陪伴，他相信自己可以做得很好。
决赛那天，陈芸接到两个电话，一个是警察局的，一个是奥数负责老师。警察那个电话还好，当奥数老师说孙瑞阳的健康出状况时，陈芸脑子嗡嗡作响，连最坏的情形都想到了。她不敢犹豫，把宝宝放到吉祥馄饨馆，连夜开车去了省城。
跟她同时去省城的还有魏成林的妈妈赵艳芬，不过两个女人完全没交流，也不知道在省城具体发生了什么。她们一个开车，一个坐火车，都是为了在省城的儿子赴汤蹈火。
孙瑞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完考试的，连考试内容也想不起来了。他隐约记得，有一个题是要求范围，他好像求了值。这已经无所谓了，反正其他的题他也答得一塌糊涂。考完之后，老师要带他去医院，他不想去，蹒跚回了宾馆。
或许是病痛已经麻木了，他感觉不到多难受。在毫无规律的心脏跳动中，总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回荡
拿不了一等奖了。
今生唯一一次机会，也是最后一次机会，再也拿不了一等奖了。
期盼了整整十二年的机会，就这样溜走了。
黑暗中，他没有开灯，这样就没人能看到他的悲伤了。
半睡半醒间，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了起来，妈妈的声音也一并传了进来：“阳阳，妈妈来了，你给妈妈开开门啊！”
妈妈怎么来了？孙瑞阳看了下时间，正好是午夜十二点。他很想钻进妈妈怀里大哭一场，但又不希望妈妈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在这种矛盾中，他还是给妈妈打开了门。出现在陈芸面前的，是一张苍白瘦削的脸庞，嘴角还挂着一抹伤痕。
陈芸当即就心碎了：“这是怎么回事啊？”
“没事的，妈。”
“你的心脏怎么样，快跟妈妈去医院做个检查！”
孙瑞阳疲惫不堪地笑了笑：“不用了，我自己清楚，休息一下就好了。”
“那也不行，你想吓死妈妈吗？听到老师说你身体状况不好，我站都站不稳，你怎么就一点都不体谅妈妈……”
“妈！！！”孙瑞阳罕见地发了脾气，陈芸一下子吓呆了。孙瑞阳自知失态，他难过地拉起妈妈的手，强笑道：“我累了。”
“好好，那就先休息，等你休息好了再去医院！”
“我不想待在这里了。”黑暗中，孙瑞阳眼角泛着泪光：“我想回家。”
“那咱们就回家。”儿子难得任性一回，陈芸什么都能答应：“车就在楼下，咱们现在就回去。”
车？妈妈开车来的？
妈妈两个月前刚拿了驾照，开车时手忙脚乱。甚至有一次在大街上，面对汹涌的车流，她吓得不敢开，把副驾驶座上的爸爸赶下车去，她从驾驶座上爬到了副驾驶座位，让爸爸开车。那一幕，孙瑞阳和宝宝笑得前仰后合，终生难忘。
可是开车开成这样的妈妈，竟然开过喧闹的市区，开过恐怖的高速，一踩油门，就开到了省城？
孙瑞阳立在了原地，走在前面的陈芸回过头来，问道：“快走啊，怎么不走了？”
孙瑞阳从背后抱住妈妈，强忍眼泪，笑道：“没事啦，妈，睡一觉再回去吧！”
孙瑞阳一夜无眠，第二天没吃什么东西，也不肯去医院，就是懒懒地倒在车上。或许是因为救子心切，陈芸忘掉了恐惧，这一路上开得很稳。在服务区通了几个电话，她就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了解清楚了。
说实话，她很想逮着魏成林狠揍一顿，尤其是看到儿子蔫蔫地躺在车上时。可她也为儿子感到骄傲，没想到一向病弱的他，居然会那么勇敢，那么讲义气。
其实儿子这次见义勇为让她后怕得很，但是听到别人的称赞时，她又特别欣慰。某支队的刑警对孙瑞阳一顿猛夸：“如果他不说，我们压根就不知道，这个跟毒.贩子斗智斗勇的高中生，居然是来参加奥数的。学习那么棒，还那么聪明勇敢，以后一定能成为栋梁之才！”末了他们还说道：“案情还在审理，结案之后，一定会给他们每个人都请功，不论是瑞阳同学，还是那几个军校学员。”
陈芸拜托他们千万不要泄露儿子的个人信息，以防漏网之鱼发起报复。警察很有经验，告诉她不用担心。了解完情况后，陈芸发了好长时间的呆教育儿子要见义勇为，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啊？
她见过很多家长，在孩子很小的时候，他们就会细细叮嘱孩子凡事不要出头，一定要长个心眼，能躲则躲，千万不要往自己身上揽事。同为家长，陈芸不知道这种做法到底对不对，但从她十几年的教学经验来看，她渐渐相信，只有有担当、有勇气的孩子才能成大器吧！
她希望儿子会成大器，所以她不后悔自己对他的教导，他也没有辜负自己的期望。如此便好。
孙瑞阳回到港城后依然闭门不出，宝宝偷偷溜进他的房间，竟然被他吼了出来。宝宝又气又恼，哭声震天响。陈芸既要哄小女儿，又要照顾儿子的情绪，无异于生活在水深火热中。而这祸端的源头就是魏成林，她无法不怨恨他。
魏成林还在省城没回来，她也没法追究，只能想办法开导儿子。孙教授也难得待在家里，但是没法跟儿子沟通。陈芸急得直哭：“他连医院都不肯去，又这样不吃不喝，你说，该怎么办啊？”
孙凡秀搂着妻子，说道：“只剩下一个办法了……让乔琳来家里一趟吧！”
孙瑞阳在床上躺累了，便开始整理书，从他买的第一本奥数练习题开始堆起，一直堆到最近的一本，毫不夸张地说，那些书可以堆到他的胸膛。他收藏这些书，就是为了做一个记录，他做梦都想把奥数的奖牌放在上面，以后给自己的孩子看书山有路勤为径，你要像你爹这么努力，时间总不会辜负你。
然而现在想来，这个梦想简直就是个笑话，他又想哭又想笑，用尽全身力气，将这摞书推得到处都是。
他的暴行引得门外一阵震颤，他没有精力去想别人，他甚至忘了，这么多年来他最为擅长的两样品德克制、忍耐。他只想为所欲为，想发疯想怒吼，想跟这个世界大干一架。
门外，等他的动静消失了，乔琳才重新趴在了地上，默默写着作业。她的对面趴着宝宝，宝宝在看图画书。
看了一会儿，宝宝笑嘻嘻地说：“姐姐，你真像一只小狗。”
乔琳毫不客气地回敬道：“你也像，汪汪汪！”
宝宝笑得更开心：“姐姐，我们为什么要趴在这里啊？”
乔琳故作神秘地说道：“你哥哥不希望别人去打扰他，所以我就在这里守门，不让任何人进去！”
“哦~”宝宝恍然大悟，拖着长长的奶音。她向来最喜欢琳琳姐，因为大人都是装出小朋友的样子来跟她玩，只有琳琳姐，能真正像个孩子一样跟自己玩。
陈芸远远地看着，眼里泛着泪花，喃喃道：“但愿乔琳能劝得动他！”
在地上趴了很久，宝宝睡着了，被陈芸给抱走了。乔琳的胳膊都被压麻了，得不停地换姿势。即便如此，她依然保持着最大的耐心，不急不躁地写着作业，不去打扰孙瑞阳。
门“吱呀”一声开了，孙瑞阳冷着一张脸出现在门后面。乔琳慌忙站起来，不安地问道：“我吵到你了？”
“没有。”孙瑞阳无力问道：“你在门口干嘛？”
“噢，我听陈姨说你不想见人，我就在这里看着，不让任何人去打扰你，来的人全被我挡回去了。我数数啊，孙叔叔来了两次，陈姨来了四次，宝宝在这里睡着了……全被我给拦下来了，怎么样，我厉害吧？”乔琳吐着舌头，大眼睛闪闪发亮，像等着夸奖的小狗。
孙瑞阳噗嗤一声笑了，却又有些泪目：“还没供暖，地上不冷吗？”
“不冷！”
二人四目相对，一时都没有说话。乔琳兀自忐忑，不知自己是不是弄巧成拙。谁知孙瑞阳突然抱住她，哽咽道：“对不起……答应要跟你分果子吃的，可我没能把果子摘回来。”
乔琳吓了一跳，但是她没有挣扎，反而很温柔地说：“我知道，我也没有拿健美操的冠军啊！”
她又说道：“我没拿过的东西还有很多。我从来没拿过年级第一，没参加过任何竞赛，数学连135分都没考过；我很多地方都没有去过，活了这么大只出过一次省；我甚至没有mp4，只有一个mp3……你还要继续跟我比惨吗？”
孙瑞阳松开她，凝视着她的眼睛。不知为何，忍了那么多天的泪水，终于肆无忌惮地流淌了下来。
乔琳用手背擦去他的泪水，接着说道：“孙秀才，我一直以为你是吉祥路最有见识的，可是到现在才发现，你不过跟我一样，在小小的港城，咱们都是井底之蛙。”
“此话怎讲？”
“以前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拿健美操的省冠军，可当我收到马先生的名片时，我才发现，我比自己想得要厉害一些，我可以做更大的梦，站上更大的舞台。你也一样，在港城这个小圈子里，你能看到的只是奥数的省冠军，或者全国冠军；可你不知道，你真的很厉害，在我眼里，你无所不能。不光是数学，就是英语、作文随便单拎出一个来，都可以在全国拿大奖。你在它们身上同样倾注了那么多精力，为什么你只盯着奥数，不给它们一个机会呢？”
犹如醍醐灌顶，孙瑞阳惊讶地看着那双葡萄般的大眼睛，心想，这还是我认识的乔琳吗？
“姥姥常说，不要心灰意冷，老天爷是在准备给你一个更大的奖赏。”乔琳的目光格外坚定：“用孟子的话说，就是‘天降大任于斯人’。你付出那么多，老天爷暂时没给你回应，一定是给你攒了一个更大的惊喜！”
第088章 你毁了他们的梦想
在跟心脏病搏斗的十几年中，孙瑞阳早已久病成良医。顶 点 Ｘ ２３ Ｕ Ｓ他觉得这次发作没有大碍，但是妈妈很不放心，非要拉着他去医院做个检查。
检查的结果还算理想，陈芸担心的小孔并没有出现在儿子心脏上。但是由极度紧张和剧烈运动引起的心律不齐并没有好转，必须要卧床休息几天。
孙瑞阳正好不想那么早返校，不想以一个失败者的姿态出现在同学面前，他把复习资料全搬到了医院，正好没有人打扰他，也没人问他在港城发生了什么。
孙瑞阳最对不起的就是数学老师田老头，他跟田老头道了歉，但什么都没解释。田老头本来对他一肚子怒气，甚至在办公室里骂了好几圈“心理素质太差，难堪重任”。直到省城的风声传到学校，又听陈芸说明原委后，田老头沉默了，只剩下一句“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在省城发生的种种，陈芸只跟几位老师说了，并叮嘱他们不要跟学生走漏风声，她说：“这是瑞阳的意思。魏成林虽然犯下大错，但还是要在校园生活的，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如果有学生问起他考试失利的原因，就说他太过紧张，心脏病发作好了。”
此事符合孙瑞阳的一贯作风，虽然校长他们十分生气，将魏成林视为二中的奇耻大辱，但还是打算尊重孙瑞阳的想法，给魏成林一个机会。况且，在学校内部开会的时候，李兰芝让每位老师都做了反省，让老师们意识到，学生做出一些极端叛逆行为，跟老师的态度是分不开的，学生工作一定要细致再细致。这次魏成林事件，正好给大家提了一个醒。
这次风波正在有条不紊地度过，魏成林从省城回来了，他回来得了无声息，如果不是他出去买饭的时候被乔琳看到，根本就没有人知道他回来了。
“成林！”还是乔琳先跟他打招呼了。
“唔，琳琳姐……”
“饿了就去我家吃饭呗！”
魏成林不敢抬头：“不用了，我简单吃点儿就行了。”说罢，他迅速逃离了乔琳的视线，钻进了家门。
对于这样的魏成林，乔琳除了感到寒心，再也找不出别的词来形容自己的心情了。
不光魏成林是这样，魏奶奶、赵阿姨也前所未有地低调起来，他们甚至没有问孙瑞阳的情况，没有问赵宇的伤势。她们的懦弱就像一个巨大的蜗牛壳，她们心安理得地躲在里面，等这一阵子风头过去再说。
乔琳甚至能想象出魏奶奶的语气，她一定会跟魏成林说：“有奶奶在，你不用害怕。别管其他人怎么看，反正过段时间人们就把这事给忘了，到时候你再去上学。”
所以很多时候，乔琳都想冲着那个老太太喊一句你到底想把成林毁到什么地步？？？
赵阿姨算是良心未泯的，她倒没有躲太久，成林超市也开张了。几天后，乔琳故意去买了几包酸酸乳，结账的时候，她率直地说道：“赵阿姨，为了救成林，孙瑞阳的考试都考砸了。”
“……现在零钱没换开，下次来你再给钱吧。”
“赵阿姨，我哥为了救成林，差点儿违纪！”乔琳知道她在转移话题，却单刀直入，不肯被她带跑偏。
“……”
“赵阿姨，我哥的好兄弟为了救成林，动脉被砍伤了，如果不是警察及时赶到，他就死了！”
“够了！”
赵艳芬突然一声大吼，吓得乔琳一个激灵。
她突然转过身去，捂着脸哭了起来，乔琳听了半天才听出来：“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我没法活了，没脸做人了……”
话说到这份上，乔琳也不好再逼她。她在桌子上留了十块钱，上学去了。
晚上十点一刻，乔琳下晚自习回家，在楼下遇到了魏成林。十月下旬的空气已经很凉了，魏成林还是穿着夏天的t恤，外面套着二中校服，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乔琳并不想理他，跟他擦身而过，却对他视而不见。
“琳琳姐……”
“别叫我！”乔琳难得如此严厉，魏成林被吓住了。
乔琳走近了说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如果你想问孙瑞阳的情况，你就去港城第一人民医院心外科找他；如果你想问我哥和他兄弟的情况，你就给我哥打电话。我不会再回答你任何问题。”
“可，可……”成林又嗫嚅起来。
乔琳心里窝了一股火，又凑近了一些，冷声道：“作为你曾经的朋友，我哥，孙瑞阳，还有宋闵佳，都尽了最大努力帮你了，为了救你，他们都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你心里清楚；就连跟你素不相识的赵宇哥，都差点儿为你送了命！你但凡还有一点儿良心，就该自己去面对，别再什么事都指着别人为你做！”
乔琳说完便转身离去，魏成林呆呆地站在那里，最后还是不知所措。
二中跟医院并不远，骑自行车过去也就是十五分钟的样子。每天晚饭时间，乔琳都会蹬着哥哥给她买的那辆自行车去给孙瑞阳送饭。陈芸的手艺特别好，每次都做两人份的，两个孩子在一起吃，还能说说笑笑，这让她很放心。乔琳活泼又热情，还有一股子古灵精怪的劲儿，哪儿会有人不喜欢？
陈芸看着她的背影，会情不自禁地想着她成为儿媳妇的情景，想着想着，她就会露出老母亲的微笑，期待着那一天早点儿到来。
这天晚上，陈芸炖了玉米排骨汤，还做了一个香菇油菜，鸡丝蔬菜粥，不仅清淡，而且营养丰富。乔琳每次吃得狼吞虎咽，孙瑞阳微笑着看，看得自己也很有食欲。
“我妈做饭就那么好吃？”
“那当然！我妈都说了，陈姨是南方人，又是上海人，做菜特别精！别看我爸做饭也好吃，可他毕竟是北方糙汉子，论精致水平，跟陈姨差远了！”乔琳说得头头是道。
“既然那么好吃，你就多吃点儿！”说着，孙瑞阳把一块排骨夹到了乔琳碗里。
“不行不行，你是病号，得多吃点儿！”
“快吃吧！你一拒绝我，我的心率又乱了。”
孙瑞阳指了指旁边的检测器，波浪幅度果然比刚才大了。乔琳什么都不敢说了，默默地啃起了排骨。
“真可爱！”孙瑞阳忘了吃饭，笑盈盈地看着她。
匆匆吃完饭，乔琳还要赶去学校上晚自习。她简单把餐具收拾了一下，等会儿陈芸把它们带回家。她跟孙瑞阳告了别，一走出病房，就看到一个身影闪进了楼梯间。
难道是那群毒.贩子来报复了？乔琳可不害怕，她挽起衣袖，便走进了楼梯间。灯光一亮，她就认出来了不是别人，正是魏成林。
“你来都来了，怎么不进去看他？”
魏成林戴着卫衣的帽子，躲闪着乔琳的眼神：“我，我不敢。”
乔琳一下子就火了，气壮山河地吼了一嗓子：“魏成林！”
“魏成林，你到底要这样活到什么时候？你不觉得自己很窝囊吗？”
“你是不是觉得失去了父亲，全天下人都得围着你转？你看看周围的人，不说我哥哥姐姐了，就看看徐娜。她跟你差不多，都生活在单亲家庭，甚至还不如你，至少你有奶奶、妈妈宠着你。她呢？她爸爸、妈妈都组建了新家庭，她一人住在一座大房子里。她抱怨过吗？像你一样自暴自弃过吗？一个女孩子都能做到乐观坚强，你为什么不能？”
魏成林第一次听到这么尖锐的批评，乔琳的话像一把刀子刺进了他的胸口，他感到疼痛万分。奇怪的是，他并不排斥这种痛感，他甚至感到，只有疼痛，才能让自己一点点醒过来。
乔琳将书包扔在地下，缓了口气，坐在了地上。魏成林低头耸肩，咬紧嘴唇，不敢还一句嘴。
“你知道的，从小到大，孙瑞阳心脏上一直有一个小孔。在我们最调皮的时候，他不能跑，不能跳，甚至不能出门，因为一出门就有可能感冒。对我们来说什么都不是的感冒，却有可能要了他的命。所以，我小时候印象最深的，就是他趴在厨房的窗上，看着楼下的我们，眼里是无法言说的艳羡。”
“是你主动跟我说，咱们去找孙瑞阳玩吧，他一个人在家太可怜。那时我们都还小，没有一个人愿意闷在家里。可那时一放学，咱俩就去他家里陪他玩。因为生病，他有很长时间都在家里自学。你说，他一开始就喜欢数学吗？不是的，对他来说，数学就跟咱俩一样，是在他枯燥无味的生活中，为数不多能给他带来希望的东西。从他知道有奥数那天起，他就在为那个比赛做着准备。他准备了得有十二年，你知道他有多渴望第一名吗？可是为了救你，他舍弃了夺冠，而且，他无怨无悔；甚至连比赛失利的原因，他都归在自己身上，没有说你一句不是。”
成林“啪”得捂住了脸，懊悔和自责在内心翻涌，最终化成两行热泪，翻涌而出。
“成林，我哥哥那天去省城，是因为他要看护一批涉密物资。运完了之后，他本来要跟领导汇报，可是为了救你，他硬生生耽误了好几个小时。如果不是公安给做了证明，他这种行为都够开除了！这些你都知道吗？”
“我哥哥的好兄弟赵宇哥，他俩约好要一起进特战队的。他俩在一起取得了很多好成绩，是他们学校有名的黄金搭档。回家的时候，我哥整天开玩笑，说他要当狙击手，让赵宇做他的观察手，他俩要打出天下第一的配合来。他们的梦想美吗？可是为了救你，赵宇哥的动脉被砍了，集训迫在眉睫，他能不能参加还不一定。”
“可即便这样，依然没有一个人训斥你。因为在他们心底，依然把你当成孩子，而且是没有父亲的孩子，所以你犯错是可以被原谅的。他们怎么想我不管，可我不想原谅你。因为你明明拥有很多，却总是自怜自艾，自暴自弃。你是男子汉，要撑起一片天，可你却懦弱地躲在妈妈、奶奶身后，过你的太平日子。这样的你……我才不会原谅！”
“你已经毁了孙瑞阳的梦想，我哥他们的梦想也有可能泡汤。到底要毁多少人，你才能长大？”
魏成林靠在墙上，紧紧攥住头发，哭得不能自已。乔琳豪放地擦干眼泪，站起来说道：“你继续在这里哭吧，我回去上自习了。我不想像你一样，把时间都浪费在逃避上！”
乔琳走了，魏成林也不哭了。他鼓起了平生所有的勇气，迈着沉重的步伐，心一横，打开了孙瑞阳病房的门。
他“扑通”一声跪在门口，低沉的嗓音里交织着无尽的懊悔：“瑞阳哥，对不起……”
第089章 再也不要做懦夫——魏成林独白
在我小学四年级那年，我的爸爸，二中音乐老师魏长青因心肌梗塞去世了。顶 点 Ｘ ２３ Ｕ Ｓ
我一直自责，是我害死了爸爸。
我记得很清楚，那年我刚上四年级。那年十月，天空像现在这般湛蓝，站在金黄色的银杏叶下面仰望天空，会看到一幅美到绝伦的画面。
我从小弹钢琴，要理解曲子的情绪，难免就要感情丰富一些。秋天阳光灿烂，碧空如洗，在同龄人没心没肺地追逐打闹的时候，我会停下脚步来，细细地欣赏这一幅色彩丰富的秋日美景，并深深地沉醉其中。
那是十月中旬的一天，在欣赏完美景之后，我跟孙瑞阳、乔琳一起回到家属院，各回各家。那个傍晚，妈妈在厨房做饭，爸爸在房间休息。听他说，他最近压力很大，感冒一直没好，要躺在床上睡一会儿。
我很担心爸爸的身体，可是爸爸说：“成林，你出去弹会儿琴吧！听着你弹琴，我才能睡着。”
“哦，那我弹贝多芬的《月光》。”
爸爸笑了：“小傻瓜，你弹《月光》我还怎么睡觉？你考十级的时候，不是练了肖邦的夜曲吗？就给我弹那首吧！”
“好！”
其实我不想弹《夜曲》，因为那首曲子我实在是练到吐了，短时间内再也不想弹了。但是爸爸喜欢，我只好弹了一遍。弹完之后，我恶作剧一般弹起了《月光》第三乐章。
练过的朋友应该知道那是怎样一首激情澎湃的曲子，对手速要求非常高。那时，我尚弹不好这首曲子，但是我很喜欢炫技。我就喜欢听人家说“哟，小朋友，能弹这么难的曲子，不错哦！”
弹完之后，妈妈果然笑着夸我弹得棒。其实妈妈什么都不懂，说实话，她是一个有些俗气的人，对艺术一窍不通。但是我弹得飞快，她就认为我弹得好，我也喜欢听她夸我。
其实人们的认识总有一个误区，那就是钢琴一定是弹得越快越好，歌一定是唱得越高越棒。其实不是那么回事，音乐终归是要打动人的，只有打动人心的才是好音乐，否则，弹得再快、唱得再高也没什么用。
比如说，《梦中的婚礼》是一首难度很低的曲子，可我自认为这首曲子弹得最好，因为老师让我想着琳琳姐弹。一想起她来，我的世界会变得无比柔软，想把所有温柔全给她。
在这样的想法下，那天下午，我最后又弹了一曲《梦中的婚礼》，然后就去找乔琳了。按照惯例，她会带着作业去孙瑞阳家，我们三个会一起写作业，然后看《灌篮高手》。
不知道现在的孩子们看什么动漫，在我们小时候，《灌篮高手》陪伴了我们度过整个童年。不少燃爆了的场景，现在还闪现在我的脑海中。
所以，在练完钢琴后，我就抓起书包去了楼上乔家；然后，我俩再一起去了三楼的孙家。陈阿姨烤了小蛋糕，好吃得不得了。我们吃着蛋糕，看《灌篮高手》。那天三井寿终于回心转意，跪在安西教练面前说“我想打篮球”，我们三个小孩都哭了。
我们在暴风哭泣，一辆救护车疾驰进了家属院，我压根就没想到那辆救护车会跟我有什么关系。过了一会儿，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传进我耳朵里，我犹疑地问了一句：“是我妈在哭？”
我跑下楼去，救护车已经走了，我家里一个人都没有。爸妈的卧室乱七八糟，他们俩结婚照的相框被扔得稀碎，暖瓶也打碎了，水流了一地。我们家从来没那么乱过，乱得那么触目惊心。我哪里知道，那些被打碎的东西，是爸爸发出的最后的求救信号。
陈芸阿姨又把我领回了她家，让我吃了点儿东西。然后，她找出了孙瑞阳的黑西服、白衬衣，让我先换上。我不明白陈阿姨为什么会哭，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让我换衣服，更不明白，孙瑞阳为什么会那么同情地看着我。
陈阿姨给我换好衣服，她要带我去医院。她蹲下来跟我说：“成林，你是男子汉，你要做你妈妈的后盾，你一定要坚强。”
我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她打了一辆车，把我送去了医院。陈阿姨是我们家属院最温柔的人了，在去医院的路上，她一直把我抱在怀里，悄悄抹眼泪。
那天的场景，我实在不愿意再回忆。妈妈哭晕了好多次，爸爸的葬礼都是家属院的叔叔阿姨们帮忙操持的。我看到了太平间里的爸爸，看到他被推进火炉里……最后，他装进了我抱着的小盒子里。
大人们告诉我，爸爸就在这个小盒子里，让我抱紧他，好好送他最后一程。
我晕晕乎乎的，甚至都忘了哭，大人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我并非没有想法，而是一直没弄明白，为什么一眨眼间，我喊的“爸爸”就再也没有人回应了？这个世界怎么会那么扯淡？
他妈的怎么会那么扯淡？？？
送走爸爸之后，我才得知，原来爸爸是被心梗夺去了生命。如果我不弹钢琴，或许就能听到他的呻吟声、求救声，会第一时间把他送去医院。可是我不仅弹了，而且弹得相当亢奋，完全盖过了他的声音。在我去孙家之后，妈妈听到了暖瓶打碎的声音，这才发觉了爸爸的异常，可是已经太晚了。
妈妈被悲伤掏空了身体，甚至都没有力气责怪我。我无法表达自己的自责和悲伤，甚至想一死了之。“死亡”这个词，就在那时入侵了我的大脑，并且从未有一刻撤离。
乔琳是第一个察觉到我反常的人，上学、放学路上，她寸步不离地看着我，跟我讲了很多有意思的事情。她讲的所有笑话，我都是魂不守舍地听着。因为我觉得，是我的琴声害死了爸爸，我再也不敢碰钢琴了，再也不敢笑了。
关于爸爸的死因，我不敢跟任何人提起，哪怕是我最为依赖的琳琳姐。
一直到那年冬天，我还在抑郁着。理发店的董大爷收养了一只流浪狗，流浪狗渐渐变成了大狼狗。董大爷不太讲究，经常把狗拴在路边的树上。他一再强调这条狗不咬人，可我还是害怕。因为害怕，我都不敢去馄饨馆吃饭了。
那天我又被吓得不敢上前，恍惚中，有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原来是乔琳姐。她把我藏在身后，拉着我走向那条狗。
大黑狗瞪着她，终于先发起了挑战：“汪汪汪！”
她叉着腰，毫不示弱地回敬了回去：“汪汪汪！”
大狼狗转了转眼珠，开始怀疑狗生，它畏缩地趴在了地上，却依然顽强的“汪汪汪”。
她甚至又往前迈了一步，更加勇猛地“汪汪汪”，并且追着狗跑。狗终于夹着尾巴绕到了树的另一面，避开这位女侠的追咬。
她很得意地跟我说：“成林，我把狗吓跑了！它知道你是我的人了，以后它就不敢咬你了。”
我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自从爸爸去世后，我第一次笑得那么开心。笑着笑着，我就哭了起来。
那天下午，我把爸爸去世的过程告诉了她，我看到了她的表情，她应该早就知道了。
是啊，小区就那么大，我的钢琴声又那么吵，会有几个人不知道呢？
她小大人似地说道：“姥姥告诉我，有人走在路上，会无缘无故被车撞死；有人睡着觉，会不知不觉煤气中毒；就算每天都运动的人，也有可能染上重病。每个人都会死，这是每个人的命。那天是魏叔叔让你弹钢琴的，一切只是巧合，你千万不要自责。”
她说的，跟我奶奶说的完全一样。奶奶的眼泪流干了，到最后只会反复念叨四个字：“命，都是命！”
心事说出来之后，我就轻松多了，但钢琴还是不怎么碰了。因为一碰钢琴，我就会想起爸爸走的那个午后。
没了钢琴，我的生活变得索然无味，我开始沉迷游戏。因为常年弹钢琴，我的手指比其他人要灵活，所以我很快便在游戏中如鱼得水。
放眼整条吉祥路，那么多学生，没有一个人能打得过我。我在游戏里重新找回了满足感，渐渐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我上的学校还算不错，可是我寒酸的成绩让每个班主任都很头疼。我习惯了他们的嘲讽、辱骂，并能游刃有余地将他们气得吐血。每次气到老师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很酷，像是完成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我甚至与“差生们”结成同盟，想方设法跟老师作对。不管好老师，还是坏老师，只要能气到他们，我就开心得要上天。
至于什么时候结识了不良青年，我已经想不起来了。因为那时我觉得，能跟古惑仔一般的人物走到一起，那也是我“酷”的证明。
一步错，步步错，我终于为自己的任性妄为付出了代价。在省城发生的一切犹如噩梦，如果没有乔楠哥、瑞阳哥，还有我素不相识的赵宇哥，恐怕我不是变成罪大恶极的贩毒分子，就是被毒.贩子抛尸荒野，死得不明不白。
那天乔琳骂了我一顿，终于把我骂清醒了。我是个很不幸的人，但同时，我又是个很幸运的人。生长在这条巷子中，有那么多人关心着我。曾几何时，我曾扭曲地想，他们不过是通过同情我，来满足自己做好人的愿望而已。然而，当闵佳勇敢地站出来为我正名，孙瑞阳、乔楠哥勇敢地解救我时，我才明白自己的想法有多自私狭隘。
我不是不想道歉，或者道谢，而是欠的恩情太大，不知该从何还起。懦弱了好几年，我早已忘了“担当”为何物。
然而乔琳骂醒了我，我决定坚强一回。
于是，我走进了孙瑞阳的病房，跪下求他原谅。我毁了他十几年的梦想，我实在无颜面对他。
我的举动震惊了小护士，她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行这么大的礼。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原因，但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我的愧疚感少一点。
孙瑞阳精神不太好，但是笑容一如往昔般灿烂，他只对我说了三个字“小傻子”，便拉着我笑作一团。
我不仅要跟他道歉，还有乔楠哥和他的好兄弟，还有闵佳……我要跟他们每一个人说一声“谢谢”，再说一声“对不起”。
长大以后，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说出“对不起”三个字，可是我希望我能，我要做一个有勇气承认错误的人，这样才对得起别人为我做的牺牲。
那天晚上，二中下晚自习之后，乔琳姐居然来我家找我。她好像不愿意见我奶奶，她约我出来，跟我说道：“成林，我想了想，我也有做的不好的地方。”
“嗯？”
“刚才骂你那些话，我并没有打算收回。我想跟你道歉的是，我已经很久没有把你当朋友了。”
“……”
“小时候，咱们都是一起上学，写作业，看动画片都在一起。上了高中之后，我只顾着自己，没功夫关心你。仔细想想，这算我疏远了朋友。姥姥告诉我，这样做是不对的。”
她的眼睛像湖泊，像星星，更确切地说，像倒映在湖面上的点点星光。如果我还弹钢琴，我一定能为她的眼睛单独写一首曲子。
“成林，明早五点四十五，我来你家喊你。院里还有其他小伙伴，从明天起，咱们一起上学吧！”
“好。”这是我唯一能说出口的话。再说下去，我恐怕又要不争气地流眼泪了。
她如释重负地笑了，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颗小虎牙，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我重回校园了，对于未来，我并没有想好。但是眼下，我打算做一个普通的高中生，穿着肥大的校服，背着沉沉的书包，往返于最寻常的巷间，生活在最平凡的校园。或许这样的生活不太酷，但我知道，这才是我应该走的路。
爸爸为我取名“魏成林”，是“蔚然成林”的谐音。蔚然成林，意味着草木茂盛，郁郁葱葱，很多参天大树汇集在一起，才能形成这般充满希望的美景。我期待我能长成参天大树，从此再也不要做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