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转型梦破灭
对于绝大多数孩子来说，二十岁之前的人生，多是围绕“高考”两个字展开的。对于吉祥路的孩子来说，更是如此。
这个备考时间甚至可以长达十二年，到了冲刺阶段，什么事情都要为高考让路。女生们通过吃药避开生理期，父母离婚也要拖到高考以后；更有甚者，将亲人的噩耗隐瞒下来，就是为了让孩子安心高考。
乔琳身边就有这样的同学，高考完后才知道父亲去世了，她连父亲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在高考完的那个午后，乔琳和其他女生把她送回家。在那个女生的痛哭声中，乔琳第一次觉得，或许高考的残酷，并不只在于竞争激烈吧！
高考结束后，很多男生都买了东鲁晚报对照答案，对完后把报纸给了乔琳。乔琳断然拒绝他们的好意，说道：“如果考好了，那还好，但实际分数可能并不会那么高，那不是空欢喜么？如果考不好，那就更让人难过了。好不容易能放空几天，我不想自寻烦恼。”
乔琳有自己的生活哲学，朋友们受她影响，也都不查成绩了，先痛快玩几天再说。
高考结束第二天，乔琳想睡到自然醒。然而三年养成的习惯早已深入骨髓，她依然在五点半准时醒来。
外面的天空还没有完全亮起来，朝霞簇拥在东边的天空。无事可做的空虚感弥漫开来，乔琳枕着胳膊，心想，今后会流落到哪片云彩下面呢？
她去自家店里吃完早饭，就跟爸妈提议，她要去姥姥家住几天，专心陪姥姥，一直住到成绩下来。乔家夫妻双手赞成，乔琳遂发动海狗跑姿，欢快地回家收拾东西了。
魏成林在前面慢慢走着，现在他的肩膀上，多了一把吉他，他越来越有音乐少年的范儿了。
乔琳拍了他肩膀一下，差点把他的魂给吓掉了。看到乔琳，他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憨厚地笑了笑。
“又在海大琴房通宵了？”
“嗯……”
“今天没有走火入魔？”
“应该没有吧……”
乔琳听小姨讲过一次魏成林走火入魔的故事。魏成林练琴练成了疯子，某天练完后，他走出琴房，楼下的门卫大爷打着哈欠问道：“小伙，不弹了？”
“嗯，我饿了，去吃晚饭，待会儿就没饭了。”
大爷当即瞳孔地震，眼神中还有几分惶恐。
魏成林浑然不觉，问道：“天怎么黑成这个样子了？食堂的灯也灭了？”
大爷指了指墙上的钟，这下轮到魏成林瞳孔地震了卧槽？凌晨四点？
也就是说，他练了一晚上，把自己都练迷糊了，根本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
这件事流传开来，感动了整条吉祥路。连一向刻薄的李兰岚都说：“魏成林天赋过人，又肯努力，以后肯定大有作为。”
乔琳从小就跟着哥哥看武侠小说，对于“走火入魔”的概念十分熟悉，却从来不肯相信。但是魏成林却亲身实践了这个词，完全刷新了乔琳的认知。
乔琳看出了他的疲惫，便让他回家睡觉去，她要回家收拾东西。魏成林一听说她要回乡下姥姥家，马上就想到，这几天都听不到她欢快的脚步声了，心里空荡荡的。
乔琳没有察觉他的失落，说道：“我不在家，你要是找什么辅导书，跟闵佳说就行了，都在我房间的床下面，错题本什么的都在桌子上。”
“嗯，知道了啊……闵佳不跟你一起回乡下？”
“她要照顾那么多猫，回不去啊。”
从二中休学以后，闵佳并没有完全闲在家里，在走出情绪的低谷后，她决定去做些有意义的事情。
宋易之有一个开工厂的好朋友，厂址座落在开发区郊外，因地价低廉，所以厂区很大。他那位朋友爱狗如命，在事业稳定了之后，便在厂房里弄了一个流浪动物救助中心。他收养了很多流浪狗、流浪猫，定期在网上发帖子，寻找靠谱的领养人。
几年过去了，在企业家协会的帮助下，救助中心有了稳定的志愿者，也有了扶持资金。闵佳喜欢小动物，所以她走出的第一步，就是去那里帮忙，照顾那些小动物。
李兰岚是有很多顾虑的，不知道那里的动物是否患有疾病，万一被它们咬一口，染上**那样的传染病，那可如何是好？
可是闵佳很喜欢那里，在经历了一连串噩梦之后，她很害怕人多的地方。救助中心在郊外，没有什么人；而小动物对她的依赖，将她的温柔一点点激发出来，她不再封闭自己了。
李兰岚曾跟丈夫吐露过苦恼：“她这样也是逃避现实，难不成这辈子都不上学了，就跟动物打交道，不跟人打交道？”
宋易之说道：“谁说的？她跟乔琳、魏成林，还有以前几个好朋友不都相处得挺好吗？你忘了闵柔的话了么，要跟抑郁症慢慢磨，千万不能失去耐心。”
照这个势头下去，闵佳似乎连“高中毕业”这个文凭都达不到了。一想到她的学历很可能就是“初中毕业”，李兰岚就头皮发麻。反观大姐家，乔璐的论文一篇接一篇，乔楠在部队表现很出色，就算乔琳考不上好大学，也完胜他们家了。
更何况，对双胞胎女儿的教育，她可是下了血本的。闵柔尚且让她感到欣慰，但大姐家的孩子，人家可没有那么顶级的学习资源，他们都是凭借自己的拼劲闯出来的。这样一比，还是自己家输了。因为这些想法，李兰岚都快患上焦虑症了。
乔建军也换上了焦虑症，因为生意惨淡，跟小姨子一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乔琳回乡下的第二天，他就下定决心了，去他老战友那里批发点小物件，晚上就去二中门口摆摊。
那天晚上他在家里跟儿子视频了，乔楠不同意他去摆摊：“你都忙了一辈子了，也该歇一歇了，还去折腾什么啊？你要是没钱花，我把工资卡寄给你。”
“咳，男人嘛，那就得奋斗到不能活动那天，只要腿脚能动，那就得干活，不能闲着。”
乔楠倒是认同父亲这种想法，说道：“话是这么说，但人生就是有张有驰嘛！现在就是放松的时间。”
“放松？你小姨夫天天满世界跑，我就在家里窝着看电视，那才窝囊呢！”
别人去摆摊，或许会感到尴尬、丢人，但乔建军感觉不到。他早就把最苦的日子都给熬过来了，这次转型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乔建军将话锋一转，说道：“乔楠，有个事我想跟你说说，店里的那个大锅盖……”
“怎么了？出问题了？”
“不是，挺好的……等你回来再说吧！”
“噢，知道了。要是坏了，就换一个吧，整整五年了。”
儿子都放话了，乔建军还是不忍心拆。儿子多聪明啊，也没人教他，就把那个大锅盖就安好了。就冲这一点，乔建军再夸十年都夸不够。
6月11号那天，忙完中午那一波，下午两点钟，店里来了四个穿着时尚的小女孩。她们大概是顺着地图找过来的，进了店里之后，跟手机上的图片对比了一番，激动地跳了起来：“这里这里，就是这里！”
小童完全被四个女孩子吸引了，前所未有地殷勤了起来：“四位美女，你们是来吃饭的吗？”
“嗯，是啊！这是你们家店吧？”一个女孩子将手机伸到小童面前，再次确认。
“没错，这是谁拍的啊？”小童一头雾水，自言自语：“我们老板从来都没做过广告。”
乔建军刚换好衣服，一看四个光鲜亮丽的女孩，顿时觉得她们是走错片场了。因为这家店的主流是穿着肥大校服的二中学生、西边建筑工地的农民工，像这么时尚的女孩，应该像闵柔那样出入高级餐厅。
但既然来了，他就得招呼起来。上菜的时候，他听出这几个女孩不是本地口音，便问道：“你们是来港城旅游的？”
“嗯，我们是从南方来的。”
“哟，那跑到港城可不容易，你们四个小女生出去玩，可得当心呐！”
四个女孩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乔建军被她们笑得莫名其妙，其中一个女孩说道：“看来那个博主说的是真的，这家店的老板真的是操着老父亲的心。”
乔建军更迷糊了，一个女孩解释道：“老板，我们在网上关注了一个旅游账号，那个博主去过世界很多地方，写了很多旅游攻略，我们看得心痒痒，但是又不能像她那样满世界地转，所以只能存一些国内的旅游攻略。前些日子，她写了一篇港城的，写得很感人。我们几个好朋友约好了，在高考完后，就来这里玩。”
“嗯，那个博主说，她来港城祭奠母亲，心情很低落。鬼使神差地走到这家店，本来都关门了，老板却给她做了一碗馄饨，还送了她很多饺子，叮嘱她好好生活。她说，她去过那么多地方旅行，但唯有这里，是带给她温暖的地方。”
“是呀，那篇文章里还说，这里虽然是家市井小店，但老板打扫得非常干净，布置得很用心，能一边吃饭一边拉家常，用餐环境一级棒。那个旅游账号能接到不少广告呢，但是从来没有一家店，被她夸得这么好。”
这样一说，乔建军就完全想起来了。那个冒着风雪、孤零零来店里吃饭的女孩，举着相机一通拍摄的女孩，还真把自家店写进旅游攻略里去了？乔建军一阵感动，想跟她说声谢谢。
几个女孩热情爽朗，聊得热火朝天，连连说这家店完全可以入驻港城老字号了。乔建军愧不敢当，但是久违地听到称赞，他心里还是美滋滋的。他不知道的是，这只是那篇攻略发酵的开始，更大的惊喜还在后面，他的转型梦，差不多宣告破灭了。
第181章 命运赠与的路
闵柔在网上刷到了文婧写的那篇文章，在跟父母视频的时候，她冷笑道：“真没想到，土包子一家居然也有人夸。www.uu234.net”
宋易之急忙喝住了她，闵柔这才不敢胡言乱语了。但是大女儿的话反倒给了宋易之一些灵感，他听说馄饨馆最近生意不太好，便想出手帮一把。但是在帮之前，他要询问一下乔建军的意思，免得伤他自尊。
于是，他去馄饨馆吃饭，跟乔建军商量道：“大哥，这个年头，酒香也怕巷子深，宣传是非常重要的。我朋友在港城电视台工作，他正在策划一个美食节目，我跟他沟通一下，让他来这里拍一期，你看行不？”
“那敢情好，但是吧……”
“没什么但是，只要你同意了，剩下的就交给我去办。”宋易之信心满满，又说道：“你这个人吧，就是太见外。你为两边家庭付出了那么多，我就帮你一个小忙，你可千万别有负担。”
乔建军很是感动，说道：“那我就先谢谢你了。”
“咱是一家人，别那么客气。”
乔建军虽然会因为连襟的优秀而心生焦虑，但他不得不承认，跟连襟打交道是最舒服的。不知是他圆滑惯了，还是天生热心肠，总之他总能时时刻刻照顾到别人情绪，难怪他的事业会做得那么大。
馄饨馆要上电视了，乔建军很讲义气地给小女儿打了电话，问她要不要回来露脸。
乔琳问道：“如果我露脸，会多给我一点儿零花钱吗？”
“……你这个小同志，怎么成天想着零花钱？觉悟能不能高一点？”
“暂时不能。”
“这个机会是你小姨夫帮忙争取的，人家电视台没跟咱要钱就不错了。一句话，你到底回不回来？”
“我跳健美操的时候上过好几次电视，小小的港城电视台已经容不下我了。所以我决定不回去了，四姥姥家的杏要熟了，我还得跟她一起去卖呢。”
乔建军笑骂了几句“小兔崽子”，就不再勉强她了。
到了六月下旬，馄饨馆的生意比前些日子热闹了一些，有相当一部分客人是来港城看海的游客。乔建军心想，八成还是那位姑娘的旅游攻略起了作用，她下次来真得好好谢谢人家。
哪怕她那篇攻略只能带来几个人吃饭，但那也是别人对自己的肯定，是在门庭冷落时，给自己注入的一针兴奋剂，给了自己莫大的鼓励。
在出高考成绩前两天，电视台记者来了，小童穿得焕然一新，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作为馄饨馆的编外人员，老董也穿上新衣服来了，他上了好多次电视，但这次却是最开心的。
一位女记者对餐厅的布置非常感兴趣，她对着摄像机说道：“我们可以看到，每张桌子下面都铺着蓝白格子桌布，上面压着一层玻璃，桌子上的所有餐巾纸居然还都是印花的；墙上挂着四个小花篮，现在是初夏，每个花篮里都插着玫瑰；还有哦，这里有个书柜，放着好多漫画……看得出来，这家店的老板还真是充满了生活情趣呀！真的太讲究了！”
乔建军自豪地介绍道：“我爹是个乡厨，十里八乡有什么事，都请他过去掌勺。所以，我小时候就给他打下手，他说，世上所有事，无非就是‘用心’二字。在我有了自己的店、布置这家店的时候，才体会到‘用心’是什么意思。”
女记者连连点头，问道：“那这些书呢？您平时就是个很爱看书的人吗？”
“我是粗人一个，不怎么看书，但是三个孩子都喜欢看。尤其是我儿子，零花钱全都买书了，看完了就放在这里。二中学生来吃饭，他们常常边吃边看。”
女记者又说道：“刚才您说，您有三个孩子，这在当今家庭非常罕见啊，能给我们介绍下吗？”
乔建军翻出了全家福，掩饰不住嘴角笑意，在说完乔璐、乔楠的情况后，他又说道：“我小女儿成绩不如哥哥姐姐，但是她也非常用功，去年还生了一场大病，所以在我心目中，不论她考了什么样的分数，她都是最棒的。”
记者非常感慨，对着镜头说道：“这座隐藏于老市区的普通饭馆，竟然培养出了这么优秀的孩子。各位考生家长们，赶紧来这里沾沾喜气吧！说不定您的孩子也能考出特别理想的分数。”
因为正处在高考出分数的关键时期，台里领导觉得这期内容非常好，便赶在出成绩前一天播了。这下好了，到了查分那天，吉祥馄饨馆外面居然排起了队，乔建军他们都忙不过来了。
在高考成绩面前，再理智的家长也会变得迷信起来，他们不停默念这家女儿上了复旦、又去了斯坦福；这家儿子是二中理科状元，是优秀的特战军官。来这里拜一拜，兴许自家孩子也能考个好成绩。
对此乔建军颇为无奈，他想，自家闺女还没回来拜拜呢。下午客人不那么多了，他打电话给乔琳：“你还查不查成绩了？”
“我刚跟四姥姥去集上卖杏了，快要累死了。”
“……”
乔建军不知道说什么好，莫非她是真考砸了，彻底不在乎了？都到这个时候了，居然还能去卖杏？
下午乔楠还打过电话来，询问妹妹考得怎么样，乔建军说道：“我看你妹妹是快要出家了，无欲无求的，今天出成绩，还去帮你四姥姥卖杏了。”
“……算了，看来我是等不到了。我这次要出差啊，不知道要几天才能回来，查完成绩让她给我留个言。”
挂电话前，乔楠还补充道：“不管考成什么样，让我妈千万别唠叨她，这些年她够努力了。”
“知道，你妈比她还淡定。”
乔琳帮四姥姥卖完杏之后，跟着邻居的面包车回到村里。她不想吃饭，连四姥姥买的驴肉火烧都不想吃；不看电视，哪怕姥姥给她转到中央五频道；也不睡午觉，将一本《梦里花落知多少》翻得哗啦响。
整整一个中午，她出来进去，洗脸洗脚，就是静不下来。最后终于钻到姥姥怀里，低声说道：“姥姥，其实我可害怕了。”
姥姥搂紧了她，说道：“我知道。你爸妈不要求你成绩了，可我家琳琳也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不甘心落在其他人后面，这些姥姥都知道。”
乔琳又钻了钻：“姥姥，我从小就笨，学什么都要比别人花更长的时间，这些年我过得好累，可我很怕成绩不好……”
“不怕，老天爷把所有人的路都安排好了，我早就说了，琳琳是个有福的人，老天爷不会亏待你的。”
“小姨老说闵佳是在逃避现实，所以闵佳住在我家里不走，就是不想听小姨唠叨；其实我来这里也是逃避现实。姥姥，我真的很害怕，不敢去面对。”
姥姥轻轻拍打她，说道：“高考只是你们迈向成人的第一道坎，害怕也是正常的。不论结果是好是坏，只要迈过去，你就能成长一大截。”
听了姥姥的话，乔琳蜷缩在她怀里，渐渐睡着了。这一睡就睡到了傍晚，她没有查成绩，妈妈就打过电话来了：“过一本线了，但是只过了二十分左右，报北京的学校还是有点儿悬。”
乔琳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时的心情，这个分数算是正常偏低，可以接受，但她还是想哭自己明明可以考得更好的，如果没有那些意外，她可以考上北外的。
妈妈在电话那端说道：“我和你爸还是挺开心的，但你要是报北京的学校，这个分数还是有点儿悬。”
“我不管，我就是要报北京的学校，你不是高考专家吗？你给我挑个专业，我就要去北京。”乔琳带着哭腔耍起了横，印象中，这是她第一次跟妈妈耍赖，耍完之后，蛮横地挂掉了电话。
姥姥就在旁边坐着，乔琳哭道：“姥姥，我考不上北外啦！”
姥姥很心疼，问道：“你想不想复读一年？”
乔琳疯狂摇头：“不想，我就想尽快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既然这样，就让你妈帮你选个学校吧！”
“可考不上北外，这又会成为一生的遗憾……”
姥姥拂去她的泪水，打断了她：“你还这么小，哪儿来一生的遗憾？谁没有遗憾？只不过，大部分遗憾是可以弥补的。你妈在大学年年考第一，本来有机会留校工作的，不是也没留下？你小姨那么狠的一个人，毕业想留在上海，也没留下啊！你舅舅高考全县第一，可是生了病，没法上学。你看看，谁的人生没有遗憾？”
“可是话又说回来，你妈妈有了你们三个好孩子，有你爸爸那么疼她的丈夫，在港城的工作很顺利，这不也挺圆满的么？你小姨就更不用说了，嫁了那么好的人家，有了一对双胞胎，过得很幸福；你舅舅没有念完大学，但是找到你舅妈那样的贴心人，还有了可爱的宝庆，在家里教教书、写写诗，也有另一番天地啊！”
乔琳得到了莫大的安慰，停止哭泣，问道：“姥姥，那些不能弥补的遗憾是什么？”
“你还有个大舅舅，生下来没有养活，在我怀里断了气，我一辈子都忘不了；还有你姥爷，念叨着要和我去北京看看，结果每年家里都有不同的事。一到大年三十，你姥爷又会念叨，明年一定去北京，结果第二年又没去成。年复一年，直到他走……”
这次乔琳抱住了姥姥，说道：“姥姥，你别难受，去北京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哎哟，琳琳最乖最听话，就是哪儿也不去，就待在姥姥身边，我就很开心。”
“姥姥……那我这点小遗憾，就不算什么了吧？”
“那当然！等你再过三四年回头看看，这就是个小事！我家琳琳又聪明，又肯吃苦，你也像你姐那样考个研究生，考到清华北大去！”姥姥抚摸着乔琳的头，说道：“世上从来都没那么多心想事成，咱们都是普通人，承担不了那么大的福泽。”
乔琳依偎在姥姥怀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想，命运给她安排这样一条路，必然有它的深意吧！
第182章 一路向北
二中动荡了一年，这次高考结果自然无法期待。www.uu234.net理科生还有两个实验班压阵，升学率没有太大波动，但文科生简直惨不忍睹。除了徐娜毫无悬念地考了全市文科状元之外，其他的没有任何亮点。乔琳都考这样了，还是全班第六，剩下的那些成绩可想而知。
文科重点班有一半决定复读了，来年再战。乔琳能接受自己的高考成绩，就不跟自己较劲了，要去北京上大学。
乔琳在健美操比赛中得了一个省冠军，还可以加十分。李兰芝经过仔细比对，又做了种种考量，最终将目标锁定在一所工科大学的英语系上，这样把握更大一些。
选择好了之后，她又替小女儿憋屈得慌。在内心深处，她同样觉得，小女儿付出了那么多，就该去北外。可按照往年情况，至少要比一本线高五十分，报北外才十拿九稳。乔琳这次肯定考不上了，李兰芝都觉得遗憾。
遗憾之余她又觉得忿忿不平我们的学生明明都考那么高了，为什么还是上不了好大学？外地学生要考北京的学校，怎么就那么难？！
跟大女儿视频的时候，她问道：“璐璐，你说我们是不是该劝劝乔琳，让她回去复习一年？”
乔璐说道：“乔琳的意见才是最重要的吧，她有自己的主见，咱们别替她做决定了。”
李兰芝跟乔璐说完，方才察觉大女儿发挥失误后，也没有复读。但那时情况不同，乔璐是觉得家里经济负担太重，所以才没有复读。回想起来，这也是她心里的痛。
李兰芝越想，对大女儿的愧疚就越多。乔璐看穿了她的心思，便说道：“老妈，你在想什么呢，我现在不也过得挺好的吗？乔琳吧……别看她挺乖的，但她骨子里应该有股反抗劲头，不愿意再接受这种应试教育了。这样也好，不走回头路，一心往前看。”
乔琳回家填报志愿，对于妈妈选择的工大，她没有任何意见。李兰芝最后问她想不想复读一年，乔琳果断拒绝我要往前走，不回头。
乔琳跟父母说道：“我这一年过得还不够惨吗？谁也说不定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我要趁着大好时光，出去见识下外面的世界。高考嘛，考一次也就够了。”
家人全都支持乔琳的决定，乔琳也很期待即将到来的大学生活。这份期待感，让她对小姨的冷嘲热讽都不放在心上了。她跟小姨说“我哥哥姐姐都是大神，家里需要我这样平凡的人中和一下”，小姨又被噎住了。
但是在赵琳琳面前，乔琳没有表现得太高兴。因为奇迹并没有出现，赵琳琳的文化课成绩跟中央美院往年分数线差了十分，美院梦宣告破灭了。
赵琳琳没有犹豫，很坚决地要去复读。她被爸爸揍了一巴掌，便跑到了吉祥路的房子里，让乔琳过去陪着她。
赵琳琳并不是没有学校可以去，而是她不想去。她执拗地没有报任何学校，一门心思想去中央美院，并不只是因为她和苏苏的约定，还因为她太想去了。
她说：“乔楠哥跟我说过，你已经无限接近最好的了，为什么不能全力以赴呢？乔琳，你拿过好多次健美操的大奖，你在舞台上的时候，浑身都在发光，我真的很羡慕。可我一直混得不好不坏，从来没有什么亮眼的成绩，也从没被人记住过。但这一次，我真想当最好的那一个。”
“我支持你，我哥哥说得很对，你已经见识过最好的是什么样了，为什么还要将就呢？”
“你说到点子上了，从今以后，我绝对不再将就。”赵琳琳笑了笑，突然抱住乔琳，说道：“其实我一直都很感谢你，上次跟你闹矛盾，我还欠你一句对不起，我不该朝你发脾气。”
“正因为你把我当好朋友，你才能冲我发火呀。”
两个琳抱在一起又哭又笑，赵磊磊从外面瞥见，“略略略”地做了个鬼脸。女生之间的友情，真是腻歪死个人了。
不过对于老姐的决定，赵磊磊倒表现出了极大的支持，他甚至跟暴君老爸吵了一架。他跟爸爸说：“老爸，你听说过‘梦想’么？我老姐居然将‘梦想’挂在嘴边，我从来没觉得她这么酷！老爸，就这一次，你得支持她。”
赵父喝得醉醺醺的，暴躁地将儿子打了出去：“滚！老子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你却胳膊肘往外拐，这个月生活费别跟老子要了！”
赵磊磊悻悻而归，跟姐姐一起失去了生活费来源，靠着姥姥的积蓄度日。还好赵磊磊有奶奶疼爱，奶奶的接济源源不断送了过来，这个家的开支倒也不成问题。
赵家姐弟俩窝在吉祥路的房子不回去，赵母还是挺担心的，但是上有恶婆婆，身边还有个暴躁丈夫，她很难抽出身来。她借口来市里送货，偷偷来看孩子。这一看不打紧，出来成绩不过几天，赵琳琳的脸颊就完全凹陷下去了。
赵母又急又气，拉着她来找李兰芝。她控诉道：“李老师，你是个讲道理的人，你来评评理。她学美术，要去外地培训，我们送没送？她去各个地方艺考，花钱如流水，我们给没给钱？就这样了，我们也不指望她能考个多好的学校，能考上大学就行了。可是她居然考上了不去念，非得考中央美院。带‘中央’的两个字，那是一般人能考的么？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赵琳琳刚开始一言不发，听到后面才吼了出来：“那里再难考，我专业课也过了！我不管，我非要考，要是你们不给钱，我就像杨树哥那样，一边打工，一边备考。哪怕考十年，我也要考中央美院！”
赵母显然也被女儿的决绝给震惊了，看来自己的女儿并不像一块煮熟的红地瓜，软绵绵的没有主心骨。
李兰芝思索了一会儿，说道：“赵琳琳放弃报考，我们学校也就失去了一个本科名额，也怪可惜的。但是我们尊重学生的意见，尤其是像赵琳琳这样有坚定目标的学生，我们是完全支持的。”
赵母在李兰芝这里找不到支援，便拉着女儿走了。赵琳琳跟在妈妈后面，使劲耷拉着脑袋。她们母女几乎是以一种一成不变的模式走在街上，丝毫看不出任何亲密来。
赵母又长长吐了一口痰，“咳噗！”痰落在了人行道上，惹得众人纷纷侧目。赵琳琳觉得妈妈很丢人，跟她的距离又远了些。
走了一段路，赵母转回头来问她：“你到底为什么想要去中央美院？就因为那个死了的笔友？”
“不光是为了她，去那里学设计，也是我的梦想。”
赵母噗嗤一声冷笑，在中老年人听起来，“梦想”这个词真是充满了尴尬和油腻。
赵琳琳鼓足勇气，跟妈妈说道：“徐娜的梦想就是学中文，将来当一个文学大咖；乔琳的梦想是学外语，希望有一天能采访卡卡。我喜欢跟她们做朋友，因为她们知道自己追求的是什么，她们很酷……她们都有梦想，为什么我就不能有？我长得胖，不好看，还不聪明，就连做梦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赵琳琳越说越委屈：“乔琳、徐娜都支持我，你是我妈，为什么要一次次给我泼冷水，说我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过够这种生活了，就算没有你们的支持，我也要一条道走到黑。”
她说完之后，正好有一辆公交车停了下来，赵琳琳也不管它开到哪里，就钻进了车厢里。赵母冲着她的背影咒骂了两声，待公交车开走后，她又怅然若失。
赵琳琳漫无目的地坐着车，将车窗打开，凉爽的海风一下子灌进来，吹得脸颊生疼。她在一个隧道入口下了车，塞上mp3，走进了黑漆漆的隧道里。
仅仅差十分而已，再做对三个选择题就行了，或者解出一道代数题……哪怕只要一节课的时间，就能背出十分的题来，可自己怎么就没做到呢？！
她是努力过了，可是努力得太晚了。哪怕她有乔琳一半的韧劲，她就能轻松考过分数线啊！
这真是比任何事情都让人窝火，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在被沈春晓欺负的时候，赵琳琳都没有这么懊恼过，她蹲在黑漆漆的隧道里，疯狂地扯着头发。
每个人都说追求梦想很累，赵琳琳预想过了，可她想过的却是浅尝辄止的累，而不是这种足以将人心脏摧毁的累。
她耳朵里回荡着周杰伦的《一路向北》，作为周董骨灰级的粉丝，她在几年前就看过《头文字d》。那年她刚上高一，没看懂什么剧情，只记得里面有很多帅哥，会飘移的男孩子很酷，赛车的镜头很燃。
现在想来，拓海练飘移时只是一个很普通的送豆腐的少年，根本没想到要当什么赛车手；在走上赛车的道路之后，各种挑战纷至沓来，可在面对种种挑战时，拓海依然能保持不败。这种剧情，可以说是非常爽了。
赵琳琳在把画画当兴趣时，画得非常开心；然而变成专业之后，画画倒成了一种负担。她渴望拥有拓海那种不败的能力，在每个转折点都能用一个漂亮的飘移划过去，但现实生活却是一败涂地，且转完后的路一片漆黑。
是啊，生活中没有奇迹，幻想过后，她依然平淡无奇，穿着最大号的牛仔裤，梳着最普通的马尾辫。在高三这一年，她的命运没有任何起色。但是，她依然不能放弃画画，那是她的生命，她的全部。
一曲终了，她渐渐走出隧道，在光影结合处，她终于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第182章 如果能选择父母——赵琳琳独白
跟乔琳做好朋友这么多年，我最羡慕她的，不是她会跳舞，也不是她成绩好，而是她生长在一个很幸福的家庭里。www.uu234.net
虽然，她常说爸爸很小气，一分钱掰成两半花；妈妈很暴躁，常常大吼大叫……可这些并不妨碍他们成为远近闻名的模范家庭。
乔琳有一位从教科书里走出来的姐姐吃苦耐劳，善良正直，对弟弟妹妹严格要求，但又温柔体贴。大家都说，徐威哥要是真把乔璐姐娶回家，那就是捡了一个至少福泽三代的大宝贝。
女孩子都希望有哥哥，我也不例外。以前我对哥哥的认知完全来源于韩剧，那些哥哥大多个性温柔，对妹妹百般呵护，可乔楠哥完全不这样。有一个传闻，那就是他有一百种办法戏弄妹妹，把她耍得团团转；他的妹妹，也就是乔琳，发明了一千种办法弄死他。可他俩到现在都活得好好的，这大概就是亲兄妹吧。
乔琳常常吐槽妈妈盯她盯得太紧，连周考的分数都记得一清二楚，甚至做了个曲线图，记录她的成绩变化；徐娜说她妈妈醉心于游山玩水，疏于对孩子的管理。但是开家长会的时候，她妈妈总是盛装出席，是人群中最耀眼的妈妈。
这样的妈妈，我都很羡慕。毕竟我的妈妈，连我在哪个班都不清楚，更不知道我想要做什么。
她和爸爸，对我一无所知。
我和徐娜没事就往乔家跑，因为他们的家庭气氛实在迷人。对于缺爱的我们来说，听她父母拌嘴，看他们兄妹吵架，都是那么迷人。
我和徐娜都是在残破的家庭中长大的，或许我比她更惨一些。她父母吵到尽头，最终选择了离婚，从此硝烟散尽，各自安好；而我爸妈天天吵得乌烟瘴气，我都想让他们离了，可他们却不肯离婚。
时间久了，我有点儿怨恨妈妈，在对待婚姻问题上，她实在太懦弱。她常说一个女人要是离了婚，那就完蛋啦!
我妈妈并不是传统的弱女子，相反，她是一个相当彪悍的女人。身材干瘦，却能跟装卸工一起搬货，且丝毫不落下风。她一次次跟爸爸吵到血压飙升，最后大打出手，但我爸和我奶加起来，也未必是她的对手。
但是奶奶一掺和进来，我妈就不打了。毕竟媳妇打婆婆，这怎么也说不过去。我爸就不够爷们了，我妈都停手了，他还继续打，我都替他丢人，所以我也就帮着我妈逃跑。
要问我心不心疼我妈？我当然心疼，但我更恨她不争气。我不止一次问她，为什么要跟我爸那种人一起过？她的回答总是千篇一律要是离了婚，那就完啦！
那天跟妈妈吵架之后，我在隧道里哭了很久，最后打电话给两个好朋友，她们陪我一起哭。有时候我也很讨厌自己，因为我总是哭，我又不像乔琳那样长相甜美，至少她哭起来像个女生，而我像一头呜咽的母熊。
我们去海边坐了很久，最后徐娜把我带到她家里。她租住在学校附近，一人住着一套大房子。她家里没有娃娃，吉他谱扔得到处都是，厨房里待洗的餐具堆积成山，沙发上散落着《黄金时代》、《瓦尔登湖》，还有一本《自私的基因》……
那些书我肯定看不到十分钟就困了，可徐娜却看了不止一遍。我何德何能，能跟这样的大神做朋友。
喜欢收拾家算是我的一个优点吧！我们来了一个大扫除，打扫完了之后，徐娜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大用，明天早上又会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了。”
……好吧，能干净这一会儿也行。
我跟她们说了今后的打算我依然决定去蓉城学艺，就是苏苏以前上过的那个辅导班，那里的艺考通过率近乎百分之百。我想把考美院的概率提高一些，不是靠侥幸，而是完全靠实力。
我计划先给老师发个邮件，让她允许我在那里打工，我什么活都可以干，只求我的工作可以抵消掉昂贵的学费。
我就用徐娜的电脑给老师发了邮件，不过一会儿工夫，那边老师就回复了：“你今年艺考成绩很不错，我们可以收下你。但是我们这里已经有两名学生在勤工俭学了，所以真的不需要打工的人了。”
接到邮件的我垂头丧气，想好的一条路又被堵死了。
乔琳、徐娜真的是很好的朋友，她们俩泡在网上，给我寻找其他的辅导班。然而，跟我有相同想法的人太多了，很多人都是在画室打工，为高考做准备。
老天爷应该是在惩罚我的任性，丝毫不给我机会啊。
可是越到这种时刻，我反而越倔强。我要先赚点钱，去省城的辅导班。
我下定决心打工之后，乔琳帮我问了孙瑞阳的妈妈，正好她的画室在暑假需要人手，我可以在那里教小孩子画画；徐娜驻唱的那家酒吧需要服务生，我晚上还可以过去打四个小时的工。到九月份为止，我就可以赚五千左右，可以支撑我学一阵子了。
我本来就不愿意回爸妈那里，打工之后就更不愿回去了。爸妈也下了狠心，对我不闻不问。唯有赵磊磊那家伙有点儿良心，省下来的钱都悄悄塞进我口袋里了。
徐娜虽然不爱打扫卫生，但她对生活有着严格的规划，在假期也过得非常自律。在她的影响下，我确定了未来一年内的两个目标：
第一，考上中央美院；
第二，瘦下来。
人一定要有目标，在有了目标之后，人生就有盼头了。
这样的生活大概持续了一个月，在奥运会之前，妈妈突然找到我。那天晚上我刚刚打完工，打着哈欠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妈急匆匆地朝我这边走，她应该是出来找我的。
她扬手就给了我一个耳光，打得我站立不稳，她尖锐的嗓音回荡在大街上：“你这个死丫头！都几点了还在外面晃荡，不怕出事吗？”
幸亏当时快到午夜了，街上没什么人，要不我就丢死人了。即使这样，我依然万分委屈，强忍着没哭：“反正你不管我，我死在外面也不用你知道。”
那一刻，妈妈眼里闪过一抹恐慌，甚至还有一点哀伤。
我俩在盛夏的空气中对峙，谁也不肯屈服。
最后还是妈妈先开口了：“你真的铁定心要去中央美院？”
“嗯。”
“再考不上怎么办？”
“那就接着考。”
“你不会放弃？”
“死也不放弃，画画就是我的命。”
妈妈又是半晌没说话，我还以为她被我打动了，从而给我一点钱。然而并没有，她丢下一句“爱去哪儿去哪儿”，便上楼去了。
唉，真的很符合她的风格，我为什么还要抱着期待呢。
那天姥姥过生日，妈妈在吉祥路的房子里留宿。桌子上还有一块切好的蛋糕，看样子是给我留的。我吞了很多口水，但还是把那一小块蛋糕放进了冰箱。我快馋死了，但我要减肥，晚上不吃甜食。
第二天画室休息，我可以睡到自然醒，晚上再去酒吧打工。不知谁开门走了，把我吵醒了。我看了看手机，上午十一点了。
有可能是赵磊磊那个兔崽子去网吧打游戏了，我烦躁地起身，突然看见床头柜上放着一张银行卡，除了卡之外，什么都没有，连张纸条都没留下。
我的手机震动了两下，是妈妈发过来的短信。
“千万别让你爸知道，密码是你弟生日。”
“别打工了。”
爸爸是个财迷，家里的钱都在他手里攥着。妈妈只有一张银行卡，她曾开玩笑说，要是她生病了，就用这张卡里的钱治病，钱花完了，人差不多也就没了。
我嫌她这样说晦气。可妈妈把唯一的一张银行卡，把她毕生的积蓄留给我了。
她不会叮嘱我，别再看mp4了，别再追星了，赌一口气好好念书，甚至没说“拿着钱去买点好吃的”。她只留下了这张卡，留下了她对我最后的期待。
我赤着脚追了出去，我想抱着她，跟她说声“谢谢”。公交车来了，她跟着人群挤上了车，上车之前，她还往花丛里吐了一口痰。
我还没来得及嫌她丢人，就哭了起来。
我家家境殷实，可妈妈没有一个像样的包，她的头发，还是五六年前烫的小卷。她矮小，瘦弱，其貌不扬，转眼就淹没在了人群中。
我在吉祥路生活了好几年，见过很多小伙伴的妈妈。我想，孙瑞阳的妈妈应该是所有人心目中最理想的妈妈吧？她出身显赫，说话柔声细语，无论何时都从容温婉。她会烤好吃又好看的小饼干，会画温暖的图画，在孩子生日时，会举办温馨的生日宴会，亲自烘烤蛋糕；出席学校活动时，打扮得优雅得体，像是五六十年代的欧美女明星。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妈妈，孙瑞阳才长成了一个无比体贴的大暖男吧！
也有很多人羡慕闵柔、闵佳的妈妈，她为孩子打探了最高级的学习情报，为她们找最好的老师，虽然对孩子要求很严，但她无微不至地关心孩子，能为了孩子战斗到底，是一个充满柔情的虎妈。
魏成林的妈妈跟我妈妈很像，但是她更独立，有魄力，一个人撑起了一个家，很让人敬佩；或许乔琳的妈妈才是大多数母亲的样子吧！工作忙，脾气爆，每天唠唠叨叨，训完丈夫训孩子。就是这样的妈妈，我也无比羡慕。
而我的妈妈，她穿着最廉价的衣服，烫着早就过时的头发，粗鲁地在街上吐痰，从来不会对我们说一句甜言蜜语。她时常遭受家庭暴力，却没有离婚的勇气。
我曾经嫌弃她，回避她，然而……我从来都没有体谅过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在粗暴的父亲、奶奶面前，她是如何张开单薄的羽翼，呵护着从来不受重视的我。
我指责她不是个好妈妈，可我，也是个不称职的、粗心的女儿。
如果下辈子能选父母，我依然会选择她做我的妈妈，我会拉着她的手，告诉她，我会保护她，会让她过上好日子。
在买吉祥路的房子时，妈妈曾说，卧室都在南面，阳光能透进来，真好！以后你和你弟弟就住在这里吧！
在妈妈的庇护下，我住在阳光里，远离阴霾，可是她没有。
所以，我的目标又多了一个亲手给妈妈设计一座大房子，每个房间都有阳光透进来的大房子。
第184章 想共度余生的那种喜欢
“姐，我最近喜欢上了一个人，喜欢得有点迷失自我。www.uu234.net”文婧半瘫在心理医生苏雪的办公室，玩弄着头发，一脸愁容地说道。
“你追哪个明星的时候，不是追到迷失自我？上次听你说，还是杰拉德抱你之后。”苏雪正忙着做案例分析，她扎着一个马尾，马尾上别着一朵淡淡的小白花。
“可这个不一样。以前呢，就是单纯地喜欢而已，现在……”文婧凑到苏雪面前，神秘兮兮地说道：“是想共度余生的那种喜欢。”
苏雪也愣了一下，笑问道：“到底是何方神圣啊，能让文大小姐如此倾心？”
“跟姐夫一样，是个军人。”
“得了吧，当兵的一个月工资都不够你买一个包，两三天就被你把所有家底都掏空了，你还想共度余生？呵，你呀，不找一个身家上亿的，就别提共度余生这事了。”
文婧急了，解释道：“可我真的很喜欢他，他长得超级帅，眼睛里都是星星！关键是特别厉害，就是电视上经常出来的特种兵，可以上天入地的那种。见到他，我就完全忘记买包，或者买衣服了。看着那张脸，就能跟他过一辈子。”
“既然这样，把那个人的名字告诉我，我让你姐夫打探一下他的底细。”
“他叫乔楠！”文婧伏在苏雪耳边说出了这个名字，害羞得不知如何是好。
而苏雪惊讶了半天没说话，天呐，世界真的这么小？！
“姐，不会吧？你认识这个人？”文婧激动万分，八卦之魂迅速燃起：“快给我讲讲他，我都好奇死了！”
苏雪笑着摇了摇头：“这属于患者个人**，我没有办法告诉你。”
文婧面露失望之色：“你也太死板了，咱俩谁跟谁啊，你都不肯告诉我。”
“为患者保密，这是心理工作者的原则。这样吧，我可以告诉你一点，那就是他是个很孤独的人，很需要安慰。”
“这算什么呀，我也能看出来好不好。”文婧怅然若失，说道：“算了，不指望从你这里打探情报了，我自己找他去！”
“……你呀，能不能干点正事？你在国内晃了几个月了，就是为了找他？”
文婧笑嘻嘻地说：“找他，也为了找点想做的事情。反正那个破心理学，我是不想学了。”
“唉，有钱真好，可以为所欲为！”
苏雪忙完手头的事，便要驱车去部队驻地，看望自己的丈夫。在两个月前的那场地震中，她丈夫那边失去了不少亲人，所以婚礼就不办了。这段时间以来，她的丈夫忍受着巨大伤痛，还在灾区抢修通讯设施，刚刚回到部队。连文婧都感叹，这样的情怀，在国外真是想都不敢想。
文婧还没有在西南一带流浪够，她听说在和某省的交界处有一处大草原，便想着去一睹风采。她跟苏雪说好了，先搭她的去部队驻地，然后她自己驱车前往草原，等过完周末，再来接她回蓉城。
越往深处开，景色越发秀丽，两个女生很开心地哼起了歌。泊油路渐渐成了泥土路，车子不停地颠簸，颠得人心惊胆战。苏雪停车休息，文婧下车拍了几张照片，可是车子却再也无法启动了，轰隆了几下就打不着火了。在这荒郊野岭抛锚，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苏雪看向四周，这里已经快到丈夫的部队了，她打算徒步走过一段山路，然后找人来修车。苏雪苦笑道：“你姐夫让我别开车来，我非得开，任性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文婧赞同点头，忽然看见一辆普通的越野车朝这边驶来。她奋力地挥着手，越野车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车里两个人都穿着便装，都戴着墨镜，但文婧一看到他们，就兴奋地跳了起来。
这是什么神仙缘分啊？！在这汽车抛锚的荒郊野岭也能遇见他！
乔楠同样深感意外，但他马上联想到了，这种意外中肯定隐藏着一种必然。更让他惊讶的是，文婧居然跟苏雪在一起，她们俩原先就认识？
还没等乔楠发问，苏雪先明白过来，跟乔楠打过招呼之后，她解释道：“我是在谢大读的研究生，这位是我小师妹，文婧。”
苏雪冲乔楠眨了下眼睛，仿佛是在示意他，她知道文婧对他的心思，但是她没有跟文婧透露任何有关他的信息。乔楠应该是看明白了，他不再深究，便问道：“你们的车怎么了？”
“熄火了，怎么打也打不着。”
乔楠熟练地掀起车盖，看到了一堆蒙着灰尘的零件，问道：“这车有十年了吧？”
“嗯，我爸开过的，回国后就是我在开。”
“你也没有做车检？”
苏雪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回国后过得稀里糊涂的，根本没想着去车检……”
“肯定是电瓶出问题了，我车上有应急启动电源，应该可以开个几公里。”乔楠麻利地修起车来，说道：“在这样的山区开太危险了，我先帮你开到大路上，再喊拖车吧。”
“那真是太感谢你了……”
赵宇过来帮忙，悠悠说道：“唉，大多数女同志对机械不敏感，还是需要一个男士在旁边提醒啊！”
苏雪连连说道：“经过这一次我就记住了，以后再也不会贸然开车了。”
车终于能打着火了，乔楠开着苏雪的车，将她送到了大路上。苏雪给她老公打了电话，她老公也马上赶了过来。乔楠、赵宇准备告辞，文婧靠在苏雪的车上闷闷不乐。
乔楠见不得她这幅神情，便问道：“怎么了？”
文婧不想说话，苏雪替她答道：“她本来要开我的车去草原的，可我的车出故障了，她没法开了。”
乔楠想起欠她一个大人情没还，便说道：“你坐我的车吧！但是我只能把你送到草原，其他的可就帮不了你了。”
文婧等的就是这一句，差点儿一蹦三尺高，立马就钻进了越野车的后座。赵宇拉着乔楠，几乎用唇语问道：“乔帮主，这样做合适么？”
“化妆侦查，这样更像一点，走吧！”
乔、赵二人虽然穿着便装，开着平凡无奇的越野车，执行的却不是一般的任务。在上一次执行任务时，乔楠用无线电跟指挥部联系，他非常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信号，那信号极其微弱，却又极其可疑。
于是在总结报告中，乔楠写了这样一段：“7月23日15时20分至45分，在926河谷地带发现不明信号。尝试通过车载基站捕捉该信号，并未追踪成功，该信号疑似加密传输，且时有时无，怀疑目标信号源有反捕捉系统。建议继续追踪。”
刚开始还有人质疑乔楠的发现，然而他的工科背景很有说服力，部队马上派出几波小分队化妆侦查。奥运会已经进入倒计时了，在这个紧要关头，他们不能让任何恐怖分子得逞。
这一路上，乔楠开车，赵宇倒跟文婧聊得热火朝天。也多亏了赵宇的神侃技能，乔楠了解到文婧已经从大学休学了，准备在国内创业。
文婧聊得很开心，眼睛不停地偷瞄乔楠，他穿着一件白色t恤，露出了结实的手臂，也露出了古铜色的肌肤。他神情专注地盯着前方，轮廓分明的侧脸非常好看。
文婧不知不觉就花痴了，喃喃道：“你们兵哥哥都这么好看么？”
饶是赵宇脸皮厚，也是脸颊微红；更何况乔楠生性内敛，只好以干咳掩饰。
赵宇听说了二人的故事，他私心是希望文婧能跟乔楠交往的。尤其是在乔楠发现自己的幻觉之后，居然若无其事地翻篇了。这在赵宇看来非常不可思议，如果换做自己，那必然是一番天崩地裂，信仰崩塌。正因如此，他才更担心好兄弟的心理状况乔楠实在是太好强了，连这样巨大的痛楚，都不愿意显露在朋友面前。
文婧鬼马精灵，又见多识广，必然会给乔楠带来很多慰藉。但赵宇也挺发愁的，这位文大小姐可是个富家千金，二人身份相差悬殊，要是谈恋爱的新鲜感过了，她再把乔楠甩了，那岂不是又在他胸口上扎了一刀？
算了，算了，顺其自然吧。赵宇经过一番思想斗争，觉得自己还是无法承担红娘这一重任。
文婧很好奇他们出行的目的，他们早就编好了说辞他们曾在拉练途中经过此地，跟老百姓结下了缘分，现在去看望一下老乡和孩子。文婧看到他们车上装着些牛奶、蜡笔什么的，丝毫没有起疑心。
她想问问乔楠，既然不是保密活动，那能不能带上她一起？但是乔楠丝毫没有邀请她同行的意思，她便知道，这是他工作的一部分，她不该掺和进来。
乔楠最终把车停在一个林子里，跟文婧说道：“这片草原非常大，没有固定的景点。你最好沿着这一条路往前走，人更多一些，也更安全。”
文婧不死心，还是鼓足勇气问道：“我不能跟你们一起走吗？”
乔楠歉然一笑：“我们要去老乡家里走访，要走很多山路，可不能像你一样游山玩水。”
“那好吧……”文婧恋恋不舍地挥了挥手，一步三回头。
看着她孤零零的身影，乔楠终究不忍心，追上去把电话号码告诉了她，叮嘱道：“要是有危险，就给我打电话，我过去接你。”
文婧乖巧地点了点头，他向来沉稳可靠，哪怕有他这一句话，也足够让人安心了。
第185章 樱桃味的……
这种没有范围的侦查无异于满天撒网，更何况这里是牧区，百姓住得很分散，要不是乔楠他们生性执着，这种侦查根本就进行不下去。www.uu234.net
在文婧离开后，他们化妆成来自驾游的游客，背着背包四下查看。赵宇每走进一户人家，就说自己来讨口水喝，这一下午，他快把自己喝成透明的水母了。
在跟乔楠回合之后，他肚子疼得厉害，捂着肚子无比痛苦：“莫非我穿帮了，他们给我下药了？”
“……每出来一次，就要拉一次野屎，留下你来过的印记……”乔楠皱眉吐槽：“然后下次来，准确无误地找到你曾经拉屎的地方，宣告这是你的地盘……”
“滚！”
喊出来的是赵宇，实际滚的人也是他。他的跑姿非常奇怪，再晚一会儿就控制不住自己了。
这半天，他们已经驱车换了好几个地方了，现在赵宇跑去拉野屎了，乔楠为了惩罚他，再次把车开走了，在一条河边停了下来。在河对岸有一处人家，或许是乔楠产生了错觉，他总觉得那户人家不太正常。
刚才赵宇去过那里，他说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房子挺破旧的，一个大爷在吸着旱烟，坐在树下乘凉。
乔楠眯着眼睛观察了一会儿，终于明白哪里不对劲了。这里是高原牧区，通常牛羊的粪便味会传得很远，但这里却并没有刺鼻的粪便味。
他戴上一副眼镜，让自己有一点书生气；然后淌过河水，走到房子外面，听到里面传来捶打的声音。他叩了几下门，里面的捶打声戛然而止，过了一会儿，果然是一个大爷给他开了门。
大爷森然盯着他，问道：“你来做什么？”
乔楠挤出一脸笑容，说道：“大爷，我是过来旅游的，听说这里可以租牧民的马，我想问问，可以租您家的马吗？”
“没有，我家不养马。”老头的普通话很生硬，且非常不友好。
乔楠并不气馁，他敏捷地跨进家门，笑道：“那您能不能给我口水喝，我走了大半天，渴得要命。”
老头犹豫了一下，命令道：“你就站在这里，我去给你拿水。”
“哎，好嘞！”
乔楠依然笑容可掬，可是在老头转身后，他的眼神立刻变得锐利起来。他不动声色地走了几步，瞥见房屋西边有一个棚子，棚子里有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炉，旁边还有一缸水，有一截正在打磨的刀。
小时候，他在大李家村见过铁匠，打铁需要相当大的力道。可这个老头腰身佝偻，身材瘦削，能抡得动这么沉的铁锤？
乔楠再一瞥，发现那个棚子里挂着两件t恤，显然是年轻人穿的。也就是说，这个家里不仅有那个老头，至少还有一个年轻人。
老头端着一碗水走了出来，乔楠的眼神马上变得柔和起来，他很亲热地跟他套近乎：“老乡，看来您是个手艺人啊！”
听到“老乡”这个词，老头锐利地瞪了乔楠一眼。乔楠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老乡”这个称呼，似乎暴露了他军人的身份。
好在乔楠很淡定，接下来几乎就不用称谓了，依旧很热情地说：“听说打铁很耗费体力，您真是老当益壮啊，还能干这样的力气活。”
老头冷冷地下了逐客令：“喝完水就赶紧走吧。”
他越是这样冷淡，乔楠就越觉得问题严重。他暗暗记下这个地方，要跟领导汇报，对这里严加监视，说不定就会发现一个巨大的犯罪团伙。
乔楠道了谢，转身欲走，里屋却传来“咣当”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了。乔楠和老头都愣了，但是乔楠没有询问太多，他微微一笑，转身便走。
他未料到的是，屋里并不是只有一两个人，而是有五六个。那个简陋的屋子里，明晃晃地陈列着许多利刃，让人不寒而栗。
歹徒们神色凶狠，在乔楠走出去的一瞬间，便有一个声音说道：“看他的眼神，他肯定杀过人。”
很多人都喜欢装凶狠，但是经历过殊死搏斗的人，根本不用装，他往那里一站，身上便会流淌出一股凛然杀气，斯文的眼镜也遮盖不了。乔楠对自己这种气质浑然不觉，外人却感受得分外明显。
“就是，一下午两个大男人过来讨水喝，这也太巧了吧？”
那些歹徒交换了一下眼神，最终决定派两个人出去干掉他。那两个人也不是等闲之辈，他们沉默而又决绝，带好自己的匕首，悄然无声地跟在了乔楠身后。
那时乔楠不过走出门十米左右，他察觉到身后有人跟踪，用眼睛余光一瞥，果然看到两个人杀气腾腾地跟在他身后。
乔楠大脑飞速运转，要是跟这两个人格斗，应该问题不大，但不知他们还有没有支援？另外，万一他动手了，这就打草惊蛇了，这些歹徒势必会四下逃散，这次侦查将变得毫无意义。
身后的杀气铺天盖地地袭来，年仅二十三岁的乔楠，遭遇了职业生涯最危险的一刻。若反抗，侦查功亏一篑；若不反抗，他很有可能被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该如何做出判断？他攥紧了两只拳头。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身后的人跟得越来越紧。正在此时，他的手机铃声响了。他颤抖着手握住了手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不管能不能救命，他先接了起来。
“乔楠哥！……”
听到这声音，乔楠猛然想了起来，他告诉过文婧，如果遇到危险，就给自己打电话。
他尽量沉着地说道：“文婧，你先别急。我这边有点突发情况，你稍等我一会儿。”
“你往前看，就能看到我了！”文婧打断了他，兴奋地说：“我今天搭了一路顺风车，刚刚路过这里，看到了你的车，我就要求下车了，想在这里等着你，没想到真等到了呀！”
乔楠、文婧之间隔着一条河，相距100米左右。乔楠疯狂地给她使眼色，让她别过来，可是距离那么远，文婧又跟他缺乏默契，怎么可能看懂乔楠的眼神？
文婧欢快地跑过了河，那两个人也甩出了小臂长的匕首，目中杀光必现。
荒郊野岭，风飒飒吹过，那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意思是将这两个人一起干掉吧！
乔楠灵机一动，转过身来，跟两个歹徒哀求道：“两位大哥，我就是来旅游的穷学生，我身上没什么钱……但是我愿意把钱都拿出来，求大哥放我一条生路。”
两个歹徒却不想跟他废话，举起了刀，冲着乔楠便刺了过来。文婧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高喊一声“住手”，让他们的动作停在了半空中。
文婧是第一次近距离看到这样的利刃，她早就吓破了胆，却强撑着走近。她挂在乔楠胳膊上，带着颤音怒斥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谋财害命！”
乔楠暗中攥紧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害怕，而他继续发挥演技，哆嗦着嘴唇说道：“都怪我，我不该跟老赵他们分开，单独来找马……要是死在这里，都没人知道……”
“老公，别怕！”
文婧一语既出，四座皆惊。她自己也不知道，“老公”两个字怎么喊得那么自然。
或许是刚才淌过的河水太凉了，文婧浑身止不住颤抖，冲着歹徒吼道：“我朋友的车马上就开过来了！要是你们敢做什么坏事，他们马上就能报警！”
正在此时，河东岸果然缓缓驶过一辆车，乔楠赶紧借题发挥，拉着文婧就跑：“那就是老赵他们的车，快跑！”
刺杀走到了这一步，已经基本宣告失败。如果贸然杀人，引来警察，那也很麻烦。两个歹徒心有不甘，愤恨地追了几步，便立在了那里。
文婧入戏太深，还指着他们骂：“你们等着，我这就报警，让警察叔叔来收拾你们！”
乔楠尽量装得窝囊一点：“别了别了，这里民风彪悍，咱们惹不起，还是快点逃吧！”
乔楠演得很慌张，但是他的步伐很稳健；而文婧强作镇定，却不停地摔跤。走到河边，乔楠主动蹲下身来，说道：“别害怕，我背你过去。”
这是第二次被他背，文婧几乎是瘫软在了他背上。
乔楠小声道：“别怕，只要有外人经过，他们就不敢轻举妄动。就算他们敢跟过来，我也能轻松把他们收拾了。”
文婧果真就不害怕了，扭过头去，凶巴巴地斥责道：“滚回去！别再让我看到你们。”
在那辆车与乔楠的越野车擦肩而过的瞬间，乔楠背着文婧上了对岸。他们急忙钻进了越野车中，驶离了这个地方。乔楠镇定地往回开，在路边捡到了骂骂咧咧的赵宇。乔楠迅速把情况说给他听了，赵宇不敢耽搁，急忙编了一条密码，发回了部队。
车开出三公里之后，乔楠再次把车停了下来，以便随时机动。他把文婧拉下车，有很多话要跟她说。
文婧刚一下车，乔楠便劈头盖脸地训了她一番：“你怎么天不怕地不怕？我都冲你使眼色，不要你过来了，为什么还要过来？你胆子到底有多大？这世界上是不是没有你害怕的？”
文婧委屈巴巴：“我在远处没看到……在近处看到你有危险，我怎么能跑？”
“你到处溜达的毛病到底是跟谁学的？这么偏远的地方你也敢来？这里人烟稀少，你要是被扣下了，在这里做个压寨夫人，到死都没人知道！”
文婧刚想反驳，远处有两个凶神恶煞的汉子策马而来。乔楠一琢磨，搞不好就是刚才那伙人。他急忙把文婧拦在怀里，生硬地说道：“我是关心你，才那么训你的。”
文婧眨眨眼，用唇语说道：“还要演戏？”
乔楠略微一点头。
于是，文婧毫不犹豫地踮起脚尖，将嘴唇印在了乔楠嘴上，而那两个策马之人，刚好从他们身边路过。
那时，夕阳映照着河水，在粉蓝色的天空下，他们亲吻得那么自然。这个突如其来的吻，让乔楠大脑一片空白，只记得……她的嘴唇是樱桃味的。
第186章 我想做你女朋友
乔琳觉得哥哥又变了，视频的时候他常常笑，不再是那种硬挤出来的笑，而是发自内心的，很开朗的笑。www.uu234.netwww.uu234.net
爸妈问他是不是要晋升了，他笑眯眯地说，快了。
但乔琳并不觉得哥哥是因为要升官了才那么笑，在她眼中，哥哥是个相当有才，且相当自信的人，以后当上一颗星她都不奇怪。乔琳再一次发动观察技能，发现曾在两个人身上见过哥哥那种笑。
第一次是在姐姐身上，在跟徐威确定关系后，姐姐回到家中，眼角眉梢的笑意怎么也掩饰不住；还有一次是在姑姑身上，在跟诺先生破镜重圆后，姑姑也露出了这样的笑。
于是，乔琳总结出来了，这种笑容，只属于陷入爱河的人。
原来哥哥又恋爱了，乔琳打心眼里替他高兴，等他回来后，要好好拷问他一番。
在不久前的六月份，姑姑平安诞下一个男孩，给他取了一个中文小名乔伊。乔家夫妻不顾昂贵的邮费，给姑姑寄了很多家乡特产，还给小家伙寄了好几身衣服。姑姑很感动，连说现在的生活终于圆满了。
乔琳跟哥哥说：“你要快点儿结婚生孩子，我也想当姑姑，我肯定会对我小侄特别好。”
“……争取十年内完成这个目标，你先为了养侄子攒点钱吧。”
哥哥真是个狡猾的家伙，又是说得滴水不漏！
其实乔楠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又恋爱了，被文婧亲了那一口之后，他惊喜交加。但很奇怪的是，喜悦是大于惊讶的。
最后是他先推开了文婧，因为他先觉得不好意思。文婧却出乎意料地勇敢，目不斜视地看着他。
乔楠慌张无措，还在原地转了两个圈，最后红着脸说：“这个，这个……实在是对不住你了。”
“你有什么对不住我的？”
“……”
二人再次上车时，赵宇不停地干咳，比两位当事人还尴尬，干笑道：“要是这次斩草除根，那文小姐可是立了大功一件。”
“嗯，乔长官的军功章里有我的一半，这一直是我的梦想。”
文婧单刀直入的招数，常常让乔楠无从招架。他说道：“先别说那些，刚才确实多亏了你。”
“我没给你添乱就好……”
文婧有心理阴影，很怕刚才一时冲动，坏了乔楠好事。然而这次她确实帮了大忙，乔楠他们揪出了一个势力不小的恐怖组织，该组织暗中打磨武器，正在谋划一次暴恐活动，来给奥运会添堵。幸亏乔楠警觉，才将这次活动扼杀在了摇篮里。
乔楠他们受了很大嘉奖，但这次大捷依然没有上新闻，新闻上的所有内容都是全国乃至世界人民都在喜迎奥运。在这次“除根”行动结束后，乔楠迎来了一次休假。这次他主动约了文婧，要请她吃饭。
文婧受宠若惊，原本已飞回北京，但为了跟乔楠“约会”，她谎称自己还在西南，随时可以见面。天知道她是怎样慌里慌张地挑衣服、挑包，然后又急匆匆地赶赴机场，坐最快的一班飞机回到了蓉城。
她刚落地，就收到了爸爸打来的电话，文父的中心思想是让她回到英国去，把学业完成了再说。
文婧一声冷笑，打断了父亲的长篇大论：“老文，这会儿又是你哪个相好的要作妖啊？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把我赶出去？”
“……哎哟小公主，老爸真不是那个意思，就觉得你这样荒废学业太可惜，你妈妈肯定也不希望你这样啊！”
“你少提我妈！要是你还有点儿良心，就把那些个相好的全都赶出去！你给她们房子，钱财，这些我都忍了。但你要是让她们进文家的门，可别怪我杀人放火！”
文婧说得凶狠，泪水却早已夺眶而出：“老文，你自称有情有义，你但凡还记着我妈一点儿情谊，就别让你的那些三儿啊四儿啊搅得我妈不得安生，也别逼我走上绝路。”
前妻的刚烈，文父是见识过的，他生怕这个女儿随了她，遂不敢言语，絮叨几句便挂了电话。他要绞尽脑汁，去安抚娇弱的情人。
文婧在机场呆坐了很久，她实在没想到，在跟乔楠约会的好日子里，竟然会被爸爸的电话搅乱了心情。要说起文家的家务事，她可以写一部四十集的狗血八点档。她无时无刻不想逃离那里，但是她有顾虑，她不能让别的女子踏进文家的家门，文家的女主人，只能是她的妈妈。
跟乔楠“约会”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她去卫生间里补了个妆，打起精神去见他。就这一天，她不愿想家里那些破事。
乔楠将火锅店的名字告诉了她，文婧打车赶了过去。二人见面后，乔楠稍稍有些紧张：“我休假的时候，老冯总带我来这里吃饭，除了这里之外，我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好吃的。”
“我很爱吃火锅，真的，不骗你！”说罢，文婧熟练地涮了一块毛肚，开心地嚼了起来：“火锅就很好，你紧张什么呀？”
乔楠这才放松下来，笑道：“我有个姨家表妹，因为家财万贯，所以一般的饭店她都看不上。我家是开小饭馆的，她从来不去我家吃饭……所以，我真不了解你们这些富家小姐的生活。”
文婧急忙摇头：“你可别把我想成一般的大小姐，你见过哪个大小姐去过黎巴嫩、以色列呢？有谁去尼泊尔看雪山呢？除了花钱没有什么顾虑之外，我还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优越感。但是呢……我觉得我自己挺特别的！”
“我也觉得你很特别……”
“我去过蒙古包，跟那家的阿妈聊了很久。其实她说的话我听不懂，我说的话她也听不懂，她煮的奶茶我喝不惯，但我们就是喝着奶茶，聊得特别开心；我还去过喀什，在一家传统老茶馆里喝着五元一壶的茶，听老人弹冬不拉……”
文婧说到兴头上，眼睛里也冒星星。乔楠听得入了迷，但是也很疑惑，这样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家小姐，怎么会喜欢长途跋涉地旅行呢？闵柔也喜欢旅游，但她完全是找一个舒适的地方度假，而不是像文婧这样，翻山越岭，去看各种不一样的风景。
“因为孤独……”在涮完一盘子牛肉之后，文婧暂时停下筷子，有些伤感地说：“我妈妈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在我小时候，她带我去了很多地方。妈妈说这个世界非常宽广，见多了风景之后，人的心胸也会变得宽广。所以在长大了之后，我就不停地去世界各地旅行，替妈妈去看世界。”
说到动情处，又想起爸爸打来的那个糟心的电话，文婧还是没忍住眼泪。乔楠手忙脚乱地给她扯了很多纸巾，安慰道：“哪个作家说的来着，热爱旅行的人，大多是热爱生活的。要是你妈妈知道你热爱生活，肯定会很欣慰的。”
“但愿吧……”
为了让文婧开心起来，乔楠讲了很多训练中的趣事。比如，拉练途中，某班长为了在战士面前逞能，来了一套坟头蹦迪，结果蹦着蹦着，坟头塌了……在掉下去的那一瞬间，他恐惧的惨叫声让他们笑了一年；还有稍微重口一点的，某排长在拉野屎时（乔楠的表述是，某排长在野外解决个人问题时），屁股被虫子咬了个大包，疼到怀疑人生，连续几天都是用鸭子步走路……
乔楠很久都没说这么多话了，文婧被他逗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乔楠又跟她讲了徐威的一些光荣事迹，文婧笑到毫无形象，把烦恼全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在她追乔楠的漫长时光里，她以为他不苟言笑，性情高冷，然而现在才发现，他能把很小的事情讲得妙趣横生，是个十分有趣的人。在笑够了之后，她大胆问道：“乔楠哥，我曾经给你发了那么多私信，那时候你怎么没有理我呢？”
乔楠很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们部队有纪律，不可以在网上透露个人信息；还有就是，我去年年初失去了女朋友，当时万念俱灰，几乎跟所有人都断了来往。战友给我介绍女朋友，我也完全提不起兴趣来，有种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感觉……”
“除，什么山，云？”
文婧的茫然不是装出来的，在国外上高中的她，对古诗词知之甚少。而乔楠觉得自己说得太酸了，便一笑而过：“就是……满脑子都想着她，除了她之外，跟任何人都不想交流。一年半了，才觉得自己应该走出来了。”
文婧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但是打心眼里觉得，他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不像自己的爸爸，在妈妈去世时，抹着眼泪说妈妈是他此生挚爱；但一转身，就觉得那些莺莺燕燕们才是天下第一可爱，舍不得让任何一个伤心。
文婧烦躁地摇了摇头，喝了一大杯冰镇果汁，让自己镇定了下来。
他们有太多的话想聊，但乔楠必须要在规定的时间归队。在跟文婧说再见时，他久违的有种不舍的感觉。
文婧更是难过，她忍不住跟乔楠吐露心声：“乔楠哥，其实我烦心事特别特别多，但是能倾诉的朋友很少，以后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我用电话的时间非常少，你很有可能找不到我。”
“那个没关系，只要你愿意倾听就好。”文婧目光盈盈，说出了自己的心声：“乔楠哥，我……我可以做你的女朋友吗？”
乔楠并不意外，显然早就预想到了这个结果。他很温和地跟文婧说道：“按理说，像你这样的女孩，我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但我现在还没有整理好自己的内心，不想因为感情空虚，就接受你的心意；你也不要因为一时冲动，就要跟我交往。你完全不了解我的工作性质，或许根本就受不了这种恋爱模式。小朋友，先冷静一段时间吧，如果到了明年，你还想跟我谈恋爱，到时候再说不迟。”
第187章 大锅盖的终极使命
在跟文婧分开后，乔楠却忽地想起父亲的叮嘱。www.uu234.netm.www.uu234.net他绞尽脑汁想了一番，却最终想得发起了高烧，连训练都没法进行了。
赵宇却觉得乔楠发烧是个好兆头。在几次世界观崩坏之后，乔楠正常得像是个非人类。发烧好啊，只要还能生病，这就表明他还是个正常人类。
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乔楠接到了爸爸打来的电话，他嗓子烧哑了，一接起电话来，乔建军都吓了一跳。
“你，你这是怎么了？要不要紧啊？”
“没什么事，再挂一个吊瓶就好了。”
电话那端传来乔楠有气无力的声音，乔建军却开了免提，跟外人说道：“你们听听，我儿子保家卫国，都累病了，你们还好意思拆这个大锅盖吗？”
乔楠满脑子问号，老爷子这是在干什么呢？谁要来拆这个大锅盖？
这时，一个大妈的声音传了过来：“你把电话给我，我来做乔楠思想工作。现在安装个机顶盒也就两三千块钱，你这位老同志，思想怎么就转不过弯来？”
乔楠大约听明白了，这个大锅盖是被街道办事处给盯上了。他连喊了好几声“我来说”，结果乔建军直接把电话给挂掉了，弄得乔楠只能干着急。
一位大妈被乔建军逼得筋疲力尽，扶额叹息：“你还是个老英雄呢……你现在就是耍赖的钉子户！”
乔建军还真就固执起来了：“就这一次钉子户，我还就当定了！你们说再多也没用，我就是得用它看奥运会！”
大妈气得直喘气，掏出手机来，威胁道：“我这就打电话给电视台，让他们曝光你！看看你们店还有没有人来吃饭！”
在港城中老年人的思维中，路见不平确实应该一声吼，如果吼不过，那就找电视台曝光。电视台比110的威慑力还大，因为不光彩的事一旦上了电视，那就是在全城丢人了，走到哪儿都会被人指指点点。
所以说，港城电视台的记者也跟110民警一样，接到举报就立马出动。乔建军一冲动，反而鼓动那位大妈：“你打呀！电视台前两天刚来过一次，我不怕再来一次。”
“好，我这就打给杜记者！”
大妈被乔建军一激，便用力地拨起号来。乔琳遛完狗刚回来，一听这位大妈要打给记者，赶忙抢下她的电话，哀求道：“阿姨，我爸不是不讲理的人，他留着这个大锅盖，的确不是为了我们自己。”
“呵，不就是为了省几个钱吗？用这大锅盖，可以免费偷国家信号；要是安装机顶盒，还要花很多钱呢。谁不知道你爸会过日子，做着馄饨，还卖着废品。”
乔琳把贝蒂放下，认真地争辩起来：“我爸爸是节俭，但不是小气，也不是目无法纪。这个大锅盖是我哥哥装的，他没办法看奥运会，我们用这个大锅盖看，就感觉他和我们在一起。还有，隔壁董大爷……”
乔琳踮起脚尖，低语了几句，那大妈神色有几分缓和，确认了一遍：“你们聚在这里看奥运，真是为了老董？”
“昂！”乔琳眼神清澈，一点都没有说谎。
大妈叹气道：“那行吧，我了解了。但是说好了啊，要是奥运会完了还不拆，那我就直接带着电视台记者过来。”
街道办的人终于走了，乔建军十分疲惫。他想，自己一定是老了，只有老年人才会这样毫无由来地固执，才会这样依赖一个可有可无的“念想”。
他想起儿子还发着烧，便又打通了他的手机。这次乔楠先问道：“政府不让弄那个大锅盖？”
“嗯，说是偷国家信号，不让私下里弄。”
乔楠清了清嗓子：“上次不是说了嘛，撤就撤了，都用了好几年了。”
“那我也得舍得。”乔建军瓮声瓮气地说道：“你怎么还感冒了呢？”
“我也挺奇怪的，可能是热伤风。”
“多喝热水，好好休息。”除了这一句干巴巴的叮嘱，乔建军再也想不出别的话来安慰儿子了。
“噢……”乔楠同样答应得很别扭，挂电话之前，他又说道：“其实真拆了也无所谓，那是从我们英语外教那里免费拿的，不值钱，也不用心疼。”
儿子以为自己是在心疼钱，他不知道，自己是因为想儿子才舍不得拆。乔建军瘫坐在凳子上，十分难过。他这一生做过太多妥协，其中就包括乔楠妈妈的死亡，这是他心头的一根刺。所以，再次面对坚持和妥协时，他总是倾向于坚持的一方，尽管有些坚持毫无道理。
乔琳很懂事地为爸爸捏肩，趴在爸爸背上，问道：“特种兵也会生病吗？”
乔建军噗嗤一声笑了：“你真以为你哥是天兵天将？他就是普通人啊！”
乔琳小声嘀咕：“我哥哥天下第一厉害，才不是普通人咧！”
8月8号这天到了，馄饨馆外面久违地挂了一次牌子今天朋友包场，不做馄饨，敬请谅解。
要追溯到上一次，那还是六年以前了，那是中国第一次踢进世界杯32强。国足就带给国人那一次希望，此后直到2018年……算了，不说也罢，一提就是一肚子火。
只要有重大庆事，吉祥路的这些街坊邻居都会聚在一起庆祝。这是乔家夫妻发起的，从1998年春节开始，几乎从未间断。2001年，他们在这里见证过北京申奥成功；2002年世界杯、2004年刘翔雅典夺冠，以及每一年除夕夜的春晚，都是在这里见证的。
或许很多人都会费解，除夕之夜不应该是所有家人围在一起守岁吗？像乔家、魏家那样老家在乡下的，难道不应该回乡下过年吗？然而大人们全都聚在馄饨馆里打麻将，打整整一夜，直到凌晨才回家休息，初二各回老家。
在小时候，那些小孩子都熬不了那么晚，他们通常去乔、徐、孙、魏中的任意一家，打完游戏就睡着了。但是在除夕之夜，他们都要在馄饨馆里吃饭，热热闹闹地闹腾上一番，才能被批准离开。
这成了吉祥路约定俗成的一项规定，没有人觉得厌烦，也没有人缺席。年复一年，他们不约而同地遵守着这个温暖的约定，用他们独特的方式，守护着一个英雄的遗属。
在给爸爸打下手的功夫，乔琳又不停地偷吃小菜，乔建军很无奈：“大小姐，你都吃光了，还怎么招待客人啊？”
乔琳吸着海螺，无辜地眨着眼睛：“可是我饿呀……”
“……走吧走吧，不用你帮忙了，出去玩吧！”
很多年前，乔建军曾接到岳母大人的电话，说乔琳自告奋勇去地里看樱桃，结果樱桃越看越少，乔琳和宝庆拉了好几次肚子。她贪吃的这个毛病，真是从小到大一点儿没变。
乔琳被爸爸赶出来了，百般聊赖，只好去成林超市买雪糕吃。这个暑假孙瑞阳没有回来，他要在水立方担任志愿者。虽然平时也习惯了他不在家，但没有他的暑假，乔琳还是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他们都长大了，巷子里的人真是越来越少了。
到了傍晚五点多，人陆陆续续都来了，帮着乔建军制作各种食物。乔琳却跑到馄饨馆外面，呆呆地看着房顶上的大锅盖。
在六年前，巴西队卡洛斯飞起一脚，把馄饨馆的电视信号给踢飞了；今天晚上的开幕式，可比世界杯的规模还要大，电视信号会不会再出问题啊？
真是担心什么就来什么，屋里突然传出了宝宝的声音：“哇，这个台怎么冒雪花呀？”
乔琳大吃一惊，飞快跑进去查看，宝宝手里的遥控器已经被陈芸给夺下来了，陈芸斥责道：“这是国外的台，当然都是雪花了。你要是再这样乱摁，当心我打你手心哦！”
宝宝摇头晃脑地吐舌头，缠着乔琳问道：“姐姐，你家的电视为什么还能收到国外的台呀？比我家的盒子还厉害。”
宝宝说的“盒子”，正是07、08年开始流行的机顶盒。乔琳无不得意地说道：“我家有个大锅盖，是我哥哥给安装的，当然要比一般的电视要厉害了！”
宝宝立刻感觉自己输了，不服气地说：“等我哥哥回来，也让他给我按一个，要收到好多~好多台！还要收到外星的台！”
众人哄堂大笑，老董笑道：“宝宝，你那个不是信号接收器，而是卫星！”
众人笑得更厉害了，宝宝跺着脚说道：“我哥哥是状元，他什么都会！卫星也能造出来！”
看着宝宝认真的样子，乔琳忍俊不禁虽然宝宝也很嫌弃她哥，但是在内心深处，她还是很为哥哥自豪呀！
乔琳心想，哥哥安装这个大锅盖的初衷，就是想避免六年前的那场故障吧！哥哥就是安心的代名词，这是他安装的，今晚的开幕式直播肯定没有问题。
于是，吉祥路的人们目不转睛地盯着盛大的开幕式，惊叹于老谋子策划的美轮美奂的视觉盛宴。镜头扫过了一群舞蹈演员，乔琳惊喜地发现了学姐杜鹃的身影。宝宝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哥哥，不免有些气馁。可当红衣女孩站在台上高唱《歌唱祖国》时，宝宝跟大人一样安静了下来。
那年，乔璐在国外遭遇了诸多不顺，在听到“五星红旗迎风飘扬”那一刻，就哭成了泪人；乔楠和战友们正在紧张地执勤，没有人比他们更理解“我们爱和平，我们爱家乡”的心情了。
那一年年初，我们遭遇了百年一遇的雪灾；三月，在某个高原城市，发生了极为恶劣的暴力事件；五月，一场8.0级的地震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噩梦……好在我们都挺过来了，我们依然强大。
透过那片飘扬的红旗，乔琳想起姥姥曾说过的话：“世上有很多气肠子（小心眼），就见不得别人好。别人过得好，它就难受得不行，非得过来恶心你。咱可不能被它给恶心到了，得铆着劲往前奔，得越过越好！”
人是这么个道理，国家也是这么个道理吧！在乔琳眼中，经过这一年风霜雪雨的洗礼，这场无与伦比的盛会……仿佛就是80末、90初那批孩子最璀璨的成人礼。
奥运会居然已经是十一年前了，时间果然按了快进键……
第188章 我也想拥有一生的朋友
8月18号，乔琳和小伙伴们一起聚在电视机前，紧张地等着刘翔登场。顶 点 Ｘ ２３ Ｕ Ｓwww.uu234.net他们都希望，在2004年激昂地喊出“中国有我，亚洲有我”的超级飞人，可以在家门口创造奇迹。
电视画面上，鸟巢体育场也是座无虚席，现场得有十万人吧？电视机前更是有几亿观众，在刘翔出来热身时，他们都欢呼起来。
那届奥运会中国队拿金牌拿到手软，但是没有一个项目，可以吸引这么多目光。观众完全有理由相信，今年我们都创造那么多奇迹了，刘翔再度创造奇迹，那还在话下吗？
比赛临近，乔琳不由自主地抖起腿来，其他小伙伴也是同样的反应。他们激动万分，电视上却出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刘翔居然退赛了！
这怎么可能？等等，这不是在做梦？
那是一个不允许失败的年代，更不允许这样不战而败。在那时国人的思维意识中，就算是腿断了，拄着拐杖也要跑完。在当年，刘翔可是跟姚明齐名的超级英雄，他这样放弃比赛，怎么能对得起“英雄”这个称号？
刘翔的退赛，轰动了整个世界，中国的观众们显示出了零容忍，铺天盖地的谩骂席卷了每一个门户网站，有一张p图广为流传刘翔拿着一本《演员自我修养》，看得津津有味。
乔琳也失望到了极点，但是她没有跟风骂刘翔。姥姥说过的，不要去骂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无端的谩骂，很有可能造成不可弥补的伤害。
所以，尽管乔琳也很愤怒，但她就是低着头，嘟囔道：“离奇迹只有一步之遥了，为什么要退赛？”
她没嘟囔多久，就被妈妈打断了。妈妈是来找爸爸商量事情的，她说，四婶走了。
妈妈口中的四婶，便是乔琳口中的四姥姥。
噩耗犹如晴天霹雳，把乔琳完全镇住了。就在前几天，她还帮四姥姥卖杏来着，四姥姥跟她约好，等过几天桃子下来了，再回来吃桃子。乔琳想等姐姐回来，跟她一起回老家，没想到四姥姥居然去世了。
乔建军慌忙摘了围裙，说道：“我回家换身衣服，这就跟你一起回去小童啊，把剩下的馄饨卖完，你下班就行了。”
小童答应了一声，乔琳拉住了爸爸的手，哭着说：“我也要回去！”
“那你回家换身衣服，穿身白的。”
乔琳下了车，就看到村碑旁边用三块砖堆起来的迷你型土地庙。按照大李家村一带的风俗，人死了之后，就要在村口用三块转头垒起“土地庙”，供上去世之人的牌位，三天之内要不停地烧纸，上香，将亡灵引入到“土地庙”中。
在这里度过童年时，乔琳曾很恐惧这些“土地庙”，这次牌位上写成四姥姥的名字了，恍惚中，乔琳终于相信她是真的走了。
好姐妹走了，姥姥最难过。吹鼓手就在不远处卖力地表演，但是姥姥不为所动，她就呆坐在自家院子里，对外面的一切都不闻不问。
昨天是邻村的五日集，她喊着四姥姥去赶集，四姥姥答应了一声，姥姥便回家等着她。等来等去，四姥姥没有出现，姥姥放心不下，又去了她家，这才发现，四姥姥摔倒在自家院子里，已经气息微弱了。
姥姥急忙打了急救电话，又把四姥姥的孩子们召集过来，然而抢救了一天之后，四姥姥还是走了。
在描述老年人死亡时，人们常说“哎哟，那个谁谁一头栽到地上就再也没起来”，四姥姥就是这种情况。农村有很多老人说，积德的人才能这样走，因为毫无痛苦，也没什么恐惧。
然而姥姥接受不了好姐妹的突然离世，她抹着眼泪说道：“要是我不去喊她，她就不会慌慌张张地出来；她不慌张，就不会摔跤……”
众儿女都劝她：“就算你不喊她，她也得出门，也会被绊倒，跟你有啥关系？”
乔琳则想，姥姥总是说，生老病死都是命数，不必太较真。然而，这事真轮到自己身上了，她又犯起糊涂来了。
其实谁又不是这样呢？劝别人时一堆大道理，轮到自己就没有半分主意。
大人们都去葬礼上帮忙了，乔琳在家陪着姥姥。晚饭就吃了一点，她就躺在平房上，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去。姥姥明白，她这是又有心事了。这个小丫头啊，每遇到一点儿事，就会想破天际。
于是姥姥拿着把蒲扇坐在她身边，问道：“你是不是在想，姥姥也有这么一天？”
乔琳一下子坐得笔直，捂住了姥姥的嘴：“不准这样说！姥姥才不会呢！”
嘴上耍着横，泪珠子却已经滚落下来了。在“生老病死”中，没有什么比“死”更让人惧怕了。
乔琳抽抽搭搭地说：“你猜错了。你听听，外面那些号丧的把嗓子都要喊破了，你和四姥姥关系最好，怎么不去送她？”
“等等吧，等他们都走了，我就去送送她，陪她说说话。”姥姥拍打着蒲扇，说道：“你四姥姥好静，那些人连这点都不知道，弄出这么些个大动静来，让邻村的都来看热闹。”
以前农村老人去世了，儿孙是要雇一大群吹鼓手的。吹鼓手们用唢呐、二胡、锣鼓演奏乐曲，还有女人连哭带唱地表演一系列跟“孝”有关的故事，看得老人直抹眼泪。
吹鼓手价格不菲，因此，不管在老人生前孝顺与否，但是在他们死后，儿女们大多会请一帮吹鼓手，为自己博一个孝顺的好名声。四姥姥还是幸运的，她的儿女在她生前就很孝顺，她去世之后，为她请了十里八乡最有名的一帮吹鼓手。
但乔琳从来都不喜欢这种丧葬礼仪，他们完全把葬礼变成了一个娱乐场所，给寂寥的村庄带来一场喧闹的演出。她明白姥姥为什么不去了，没有人比她更想念四姥姥，也没有人比她更希望让四姥姥安安静静地走。
听姥姥说，她和四姥姥是一辈子的好姐妹。在成人世界，尤其是老年人的世界，“朋友”几乎不被提起，甚至很少有人认真考虑“友情”这个概念。但是在乔琳看来，她更愿意将姥姥、四姥姥的关系定义为友情，并且是珍贵的友情。
大李家村并不是美好的世外桃源，这里也有很多坏心肠的人。姥姥不愿意在墙角晒太阳嚼舌根，也不愿意去别人家挑拨离间，只是安心地过自己的日子。她的正直公允是村里公认的，但即便这样，姥姥依然是孤独的。
还好有四姥姥，她跟姥姥是妯娌，也是好姐妹。在老伴去世后，她凡事都让姥姥帮忙拿主意。乔琳猜想，四姥姥年轻时一定是个文静娴雅的少女，从不议论是非，但是缺乏主见，事事依靠姥姥，所以老了也是如此。
在四姥姥走的第三天，吹鼓手们走了，四姥姥的儿女们也都走了，唯有姥姥在墓地留了下来。她在家用月季花编了一个很好看的小花环，放在了坟头上。她又从小篮子里拿出了一样样小点心，摆在了四姥姥坟前。
“你喜欢月季花，以后我每年都给你送花来；你爱吃王庄集上卖的桃酥，你要是想吃了，就托个梦给我，我给你送过来……”
姥姥忍了好久，终于伏在碑上，无声地啜泣了起来。乔琳虽然很难过，但是也羡慕四姥姥，有姥姥这样的好朋友相伴一生，去世之后姥姥还会一直挂念着她。
吃晚饭的时候，乔琳再次心不在焉，姥姥问她，她便如实相告：“我在想，到底什么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小时候，我看到很多婶婶亲热得不得了，还有我的同学，常常在一起很大声地说笑，干什么都一起去。但那样就是好朋友吗？他们会像你和四姥姥那样，还是会像妈妈和陈芸阿姨那样，他们会互相扶持着过一辈子吗？”
姥姥笑嗔道：“你这小脑袋瓜子，想得可真多！难怪你妈老说，该让你去学个哲学，你整天思考就行了。”
“姥姥，好朋友是很重要的，我肯定得思考呀！”
“那你跟姥姥说说，你有什么好朋友？”
“我嘛……有很多好朋友，但是最要好的只有两个。有一个胖胖的，喜欢画画，性格嘛……有点儿孤僻，还有点儿小心眼不是说她小气，就是很爱生气，有时候我不小心说错一句话，她就生气了；还有一个，短头发，特别酷，在我们班成绩最好。她就是特别要强，有什么心事不愿跟我们讲，所以很多时候我怀疑，她不把我当好朋友……但是很奇怪，我们常常吵架，但是认识这几年以来，不管发生什么大事，我们三个总是在一起。”
“一家人还吵架呢，吵架有什么可怕的？我和你四姥姥也吵过架，但是遇到什么大事，我俩就能想一块。”
像想起什么似地，乔琳突然兴奋起来：“姥姥，我想明白我为什么喜欢我的朋友了。那个胖胖的朋友，平时胆子很小，但是当她撞了别人车的时候，没有逃跑，而是一直在那里等着车的主人来，要给人家赔钱；还有那个酷酷的朋友，看起来对什么事都不上心，可是在公交车上看到小偷，她毫不犹豫地制服了他。姥姥，一想起这些来，我就很喜欢她们！就算吵架，也很喜欢！就想着一辈子都跟她们做好朋友！”
“骨子里一样的人，才能成为彼此的好朋友。琳琳明白这个道理， 才能找到这样的好朋友呀！”
“吵架也没关系吗？”
“当然没关系！”
乔琳在哪一篇英语阅读题里见过一个句子，大意是“没有朋友的人生，就是一片荒漠”。人生路何其孤独，有相伴一生的朋友，又何其幸运。乔琳很庆幸，再离开家乡之前，她又悟出了一个了不得的道理。
第189章 热闹依旧
徐威比乔璐早几天回国，爸妈外出游玩还没回来，他独自打车回了家。m.www.uu234.net他找不到钥匙了，就在门口翻着行李找。
找到怀疑人生的时候，邻居下班回来，满是同情地问道：“徐威，你怎么在这里？”
“我爸妈没回来，我在找钥匙。”
“……是吗？你爸妈嫌市里太吵，在紫山买了套新房子，搬过去得有好几个月了。”
徐威猛然想起来，爸妈有一次视频时说过，他们买了套新房子。但是让他自己打车回来时，老两口并没有让他打车去新房子啊！
……徐威又一次被欺骗了，愤愤地打了妈妈的电话，徐母可能正在跟老姐妹们拍照，没理会儿子的问题，而是扯着嗓子问：“乔璐跟你一起回来了吗？”
“说了多少遍了，她下周才能回来。”
“那你先回来做什么？”
徐威感到心很累，解释道：“她还要忙，我得回来准备订婚啊！”
徐母还是心不在焉：“所以说，你不陪着她忙，先回来做什么？”
完了，又陷入了一个死胡同。徐威换了另一边耳朵接听，叹气道：“老妈，这个问题先跳过，我就想知道，身为你们的儿子，你为什么连搬新家都不告诉我？”
“天呐，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我出国一年了，怎么知道你们都干了些啥？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儿子吗？”
“好儿子，别生气啦！我把新家地址发给你，明天回去请你吃大餐！”
徐威简直想一头撞死：“有新家地址，没新家钥匙，我也回不去啊！”
“对哦……”
很多时候，徐威对父母的智商不在线深感忧虑，郁闷得想要吐血。
“今晚你先找个酒店住吧，我和你爸给你报销。”
徐威更是愤怒：“你们老两口越来越过分啊！儿子时隔一年才回来，你们居然让我去住酒店？”
“要不去你三叔家?”
“不去！我徐公子是那种寄人篱下的人么？”
“去你乔叔家里呗，乔楠也快回来了。”
“……”徐威算是默认了这个方案。
徐母在那边笑得花枝乱颤：“哈哈，这次不寄人篱下了？”
徐威不说话，不想理会来自亲爹妈的调侃，反正他更加确信了，他就是爸妈充话费送的儿子。
给乔家打了电话之后，他拖着沉重的行李到乔家。乔家很拥挤，床铺很硬，但是他很乐意来。
在四姥姥去世以后，姥姥情绪很低落，被两个女儿接到了港城。乔家住不开，姥姥就住在了小姨家，乔琳、闵佳陪着她，正好把卧室那两张床空了出来，可以留给两个哥哥睡。在徐威到港城的那个晚上，乔楠也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小姨夫亲自去机场接的。乔琳又一下子跳到了哥哥身上，搂着他的脖子不肯下来。
乔楠难得宠溺妹妹一次，抱着她进了自家店。哥哥这样做，给足了乔琳面子，她简直成了朋友中最拉风的人。
乔楠跟家人寒暄完过后，便偷偷塞给老爸一张照片。别人看不出什么门道来，乔建军却一眼看到了儿子肩膀上三颗星星，他喜不自胜，将照片擦了好几遍，连连说：“明天我就去照相馆，把这张照片裱起来。”
“不用了吧，太招摇了。”
“咳，我儿子厉害，我就想炫耀，这有什么招摇的？是吧，上尉同志？唉，如果家属也能参加授衔仪式，那该多好！”
第二天，因为儿子回家，乔建军休业一天，但是吉祥馄饨馆依然沸腾。因为听说乔楠回来了，孩子们疯狂地跑向这里，提了一堆千奇百怪的问题。乔楠想要溜出去都不行，小孩真是比敌人还难缠一百倍啊！
那天中午，孙瑞阳也从北京回来了，放下行李第一件事就是往乔家跑。见到他的人都不约而同地说：“乔琳跟闵佳逛街去了，不在家。”弄得孙瑞阳很是尴尬难道自己来乔家只能找乔琳么？
乔楠眨着眼睛反问：“难道不是么？”
乔楠没空再回答这些小孩“你带枪回来了吗”“枪可以给我摸一摸吗”“能带我去当特种兵吗”之类的问题，匆匆出了趟门，又匆匆赶了回来。
乔建军难得给自己放了个假，故意拿着裱好的照片，去老朋友那里都转了一圈。在别人的赞叹声中，他得到了极大满足。在他哼着小调回家时，却傻了眼屋顶上的大锅盖不见了。
他气冲冲地拉开推拉门，没想到这个门被谁修理一番，比以往灵活了许多，他使劲一推，门狠狠地撞向另一边，发出的声响把他都吓了一跳。
“小童，街道办的那帮人又来了？那个大锅盖被他们拆了？”
馄饨馆里聚集了一堆孩子，他们都回过头来看他。乔楠是孩子王，他手里拿着遥控器，正在搜索一个个频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乔建军实在摸不着头脑。
“那个大锅盖被我拆了……”乔楠笑道：“咱家又没有外国人，用那个大锅盖确实不太合适。我上午把它拆了，去了趟广电局，申请安装一个机顶盒。喏，这个操作一点儿都不难，还能收到好多台，你试试。”
“你说你……”
“好啦，大锅盖是我装的，也是我卸的，有线也给你拉好了。老乔同志，别再较劲了啊！”
儿子当了一年兵，变得成熟多了。乔建军应该高兴，可总觉得心里酸酸的。他不让扔那个大锅盖，非要放在后厨的角落里。乔楠也不知道老爸这是怎么了，可能是真的老了吧。
在乔楠看完薛冬梅之后，黄金子给他打了个电话，约几个高中同学见面。黄金子抱怨道：“乔长官探亲假为什么不能在春节期间休？那时能聚的人更多。”
“唉，你们最放松的时候，我们最紧张，春节的假最不好休啊！就现在休假，我还提心吊胆呢，生怕哪天就被召回去！”
黄金子非常理解，她告诉了乔楠一个地址，乔楠随便从书桌上抽出一个本子，撕下其中一页，记下了黄金子说的地址。只是他没有注意，他撕下的那个本子，叫做“与卡卡的每一天”。
所以，乔琳刚一回到家，惊天动地的哭声就从乔家传了出来。
不知是谁撕得这么有技巧，正好撕掉了卡卡欧冠的第十个进球。那场比赛卡卡梅开二度，表现相当精彩，卡卡进球后的庆祝动作，让乔琳一次次神魂颠倒。
爸爸打电话喊她去吃饭，她不想去；妈妈发了脾气，她也不想动；最后是哥哥跑了回来，要强行把她带走。
乔琳冲着哥哥一顿哭喊：“是不是你把卡卡给撕下来了？”
“不就是一张纸吗？你犯得着……”
乔琳急得跳脚：“那不是一张纸，那是我的命！”说罢，又捶着桌子上哭了起来。哭了一会儿，又眼睛通红地瞪着哥哥，像是瞪阶级敌人。
乔楠被妹妹吓得后退了一步，跟妈妈面面相觑。李兰芝的表情非常无奈，冲儿子使了个眼神，意思是让他别再惯着乔琳了。
乔琳哭得伤心，乔楠不可能一走了之，但是他十分不理解这位女球迷的心情。他不爱足球吗？怎么可能！06年世界杯期间，他还在军校，跟纠察斗智斗勇，躲起来偷偷看；2006年，巴萨战胜阿森纳，取得了欧冠冠军，他兴奋得彻夜未眠。足球不就是跟着哭、跟着笑么？怎么撕了妹妹一张纸，就会要了她的命？
这些个女球迷啊，可能连阵型的作用都看不懂，连球员的技术特点都记不清，但是海报比谁买得都勤，看着那张脸就能想入非非。
乔楠无奈说道：“我再给你粘起来，别哭了，行不行？”
乔琳还是哭得伤心，贝蒂冲着乔楠一阵狂吠。但是乔楠稍微一跺脚，它就吓得“呲溜”钻到桌子底下，就露一截小尾巴在外面瑟瑟发抖。
“你从来不给我买礼物也就罢了，还把我的卡卡给撕了！你就是天下第一大坏蛋，你对妹妹根本就不用心！你根本不是我哥，你连我喜欢什么都不知道！”
乔琳的连珠炮，让乔楠目瞪口呆，女生的逻辑怎么会这样啊？不就是撕了她一页剪报么？怎么就能扯到“不买礼物”、“不用心”，“不是她哥”这几个高度？
女生真是一种可怕的生物啊！
乔楠落荒而逃，逃到了馄饨馆里，从垃圾堆里把那张纸给翻了出来。当天晚上，几乎所有男生都知道这件事了，他们捧腹大笑，模仿着乔琳的腔调大喊“他是我的命”！
模仿归模仿，他们还是想了很多办法的，最后达成一致，就是给她买点儿好吃的，她保证就把这事儿给忘了。最先行动起来的是孙瑞阳，他主动给乔琳打了电话，说他舅舅给寄了很多山竹，邀请她来家里吃。
乔琳很没骨气地去了，那是她第一次吃山竹。那时物流还不是很发达，港城极少能见到山竹，且价格死贵。孙瑞阳家里的山竹果肉肥美，新鲜多 汁，实在好吃。乔琳跟宝宝吃得很欢畅，孙瑞阳看着她们，觉得两个人都很可爱。
“还生乔楠哥的气吗？”
“他给我粘好了，我就原谅他了。”乔琳装出一幅老成的强调：“唉，他终究是我亲哥，我还能跟他拼命不成？”
孙瑞阳笑得东倒西歪她居然还想跟一个特战军官拼命？
“乔琳，说实在的，你觉得卡卡重要，还是乔楠哥更重要？”
“他让我们提心吊胆的时候，他最重要；他惹我生气的时候，当然是卡卡更重要。”
这个逻辑，还真是让人无法辩驳。
孙瑞阳从冰箱拿出一大袋子，说道：“这是我妈给你家留的山竹，你待会儿带回去吧，让全家都尝尝。”
“噢，替我谢谢陈姨。”
“一次别吃太多啊，吃多了容易便秘。”
“知道了！”
“要不还是等我去你家，咱俩一起吃，总觉得你会吃多……”
“好啦孙奶奶！”乔琳终于忍无可忍：“你还是赶紧给宝宝造卫星吧！能收到外星电视信号的那种卫星！”
第190章 吉祥路上的老司机们
2008年的暑假，越到开学，吉祥路反而越热闹了起来，这可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景象。顶 点 Ｘ ２３ Ｕ Ｓ趁着开学前几天，孩子们可着劲儿地玩儿。乔家兄妹和好后，开始策划一件大事，等姐姐回来实施。
在乔璐回来前一天，李兰芝把李宝庆接了过来。在跟妹妹的争辩中，李兰芝完全胜出，宝庆将在二中上高中。
弟弟一家是自己一生的愧疚，因此李兰岚总是想办法补偿。在宝庆到港城之后，她难得和颜悦色起来：“宝庆啊，去小姑家里住吧！小姑家里又大又敞亮，可比你大姑家好多了！”
十五岁的宝庆肤色黝黑，体格健壮，稍有些胖。他刚从乡下来到城里，还非常拘谨。在面对时尚靓丽的小姑时，便更加不知所措。
“不了，俺还是住大姑家吧……”
“是不是你大姑跟你说什么了？”
“木有……是俺妈说……”
宝庆意识到失言，来了个急刹车。然而已经晚了，他已经把妈妈给卖了。
乔楠忍俊不禁，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宝庆，你觉得哪儿舒服就住哪儿，别管别人怎么想，你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
“那我住大姑家！”
宝庆脱口而出的答案，却让小姨的表情彻底崩坏了。乔楠强忍住笑意，给了小姨一个台阶下：“小姨，我妈就是二中老师，家也在二中里面，这样照顾宝庆也方便，他上学也方便，宝庆也是这样想的吧！”
宝庆看出了乔楠是在帮自己解围，忙不迭地点头。
小姨有些悻悻，但也没有再勉强。宝庆住到了乔家，这让乔琳分外开心。她拉着姥姥回了家，还没跟宝庆打招呼呢，就看到赵磊磊在给宝庆安利游戏。自从他姐姐再次去蓉城学艺后，这小子玩游戏就更加猖狂了，颇有魏成林当年的神勇。
赵磊磊来馄饨馆吃午饭，乔建军叮嘱道：“磊磊啊，宝庆是从乡下来的，保不齐会有人欺负他。你可得跟宝庆做朋友，保护好他。”
赵磊磊拍着胸脯吹牛皮：“乔叔，你放心好了，整条街上的男生都是我小弟，谁要是敢欺负宝庆，我就打断他的中间腿！”
话音未落，他脖子上已经结结实实挨了乔建军一巴掌。宝庆也深感不好意思，拼命地低下了头。
赵磊磊脸皮厚着呢，根本不把挨揍放在心上。乔建军走了之后，他跟宝庆套近乎：“哥们儿，玩真三国无双么？”
宝庆赧然摇头：“不玩……”
“那玩dota吗？”
宝庆憨憨地说：“我只接触过β。”
赵磊磊诧异片刻，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d-o-t-a！”
宝庆也很认真：“是函数贝-塔-！”
赵磊磊疯狂摇头，遂放弃安利。讲不通，实在讲不通。宝庆最好别玩，要是玩了，可能被他坑死。
乔琳要被笑死了，看着他们，一个像学渣徐威，一个像学霸乔楠。不过哥哥不是一般的学霸，他学习一级棒，游戏也玩得好。她弹了赵磊磊额头一下，说道：“赵磊磊，你自己玩游戏也就罢了，可不能让宝庆跟着玩。”
“略略略……”赵磊磊做了个鬼脸，用手背草草抹了两下嘴，一阵风似地刮出去了。
姥姥拉着宝庆的手，跟他叮嘱了很多事，比如，别让姑妈给洗衣服，别给她添麻烦；不要跟姑妈要钱，生活费她给……等等，事无巨细，面面俱到，宝庆一一应允了下来。
乔楠从后面抱住姥姥，温柔地说：“姥姥，别再说了，我们都没把宝庆当外人，你可别把他教成了外人。”
“那不成，做人得有分寸……”
“那是对外人的，对咱自家人，不用这样。”乔楠又跟宝庆说道：“宝庆，你在我家，跟在自己家是一样的，千万别拘束。”
“嗯！”宝庆心里一暖，点了点头。
下午乔楠带着乔琳、宝庆去海边转了一圈，宝庆还是很害羞，乔楠给他买一个铁板鱿鱼都连声说谢谢。乔琳不悦地说道：“宝庆，我在姥姥家时，都没那么客气，你怎么跟我这样客气？”
“……我妈说，大姑为我上学事已经操了很多心了，来来回回跑了很多趟，让我别给你家添麻烦……”
“不会！我们都走了，我妈巴不得你来呢。这样吧，我给你一个作业，等我放寒假回来，你要把拘谨这个毛病改了，听到没？”
“嗯，我努力……”宝庆还是跟乔琳最亲，她说什么话他都听。
在回家的公交车上，宝庆问起了乔楠考军校的事。乔楠很诧异，宝庆什么时候有了考军校的念头？
“我听大姑说，你上军校没有花一分学费，每个月还有工资可以拿。可能我考不上你那所学校，但是我想试下军医大。”
乔楠明白了，宝庆是因为家境贫寒，想通过上军校减轻家庭负担。他深深叹气，揽住宝庆，说道：“宝庆，如果仅仅是为了学费，你不必这样。咱这一大家子人呢，还能让你为学费发愁？”
“不是的乔楠哥，我刚才在姑父店里看到你的照片了，男人还是穿上军装最酷。我，我也想……”
“宝庆，有理想是好事。但是，体制内的生活并不是那么美好，天天开会，条条框框很多的。一旦踏进来，你就会有很多身不由己。”
“我知道，但我还是想去！”
或许从军真的是宝庆的梦想吧，他的眼睛充满了神采。乔楠遂不再多劝，便说道：“有不懂的再问我吧！”
宝庆是在镇上上的初中，成绩名列前茅，本来能上县重点高中，但是妈妈为了让他接受更好的教育，执意要把他接过来。
对于妈妈来说，舅舅是她的弟弟，姐姐对弟弟的牵挂，往往是伴随一生的，乔楠对此深有感触。但是他也不解，舅舅虽然体弱，但一向好强，不愿轻易接受别人的帮助。对于宝庆上学一事，他怎么能轻易做出妥协呢？
当然，父母为了孩子，是什么都可以做的，但乔楠总觉得没这么简单。他偷偷问过妈妈，妈妈忍不住哭了：“你可千万不能告诉乔琳，也不能告诉姥姥……”
“怎么了？”
“你舅舅的情况很不好，他像交代后事一样，把宝庆托付给了我。”
乔楠心里很不是滋味，难道又要面对一次死别么？他抱住妈妈，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她。
“你小姨还没放弃，还在到处找合适的肾 源。哪怕只能延长你舅舅几年生命，她也会尽力一试。”
乔楠稍稍放心：“那好，我也回去打听打听。”
所以，当看到身边的宝庆时，乔楠总会生出更多爱怜来。这个表弟，也是很让人心疼。
他们回到家时，徐威、孙瑞阳、魏成林都在店里吃饭，魏成林埋着头非常沮丧，而徐、孙二人却带着神秘莫测的笑，眼神颇有些幸灾乐祸。
乔琳忍不住问道：“怎么啦？你们欺负成林了？”
徐威怕是想起了非常好笑的事，又把手抵在额头上狂笑起来。魏成林满脸通红，示意让乔琳出去，这样的事，他才不好意思让乔琳知道呢。
乔琳虽有不满，但带着宝庆去超市了。她走了之后，孙瑞阳也笑到不能自已，通过他断断续续的描述，乔楠才明白了怎么回事。
成林超市只要一开门，就会放音乐。以前都是赵艳芬自己找个列表循环，那天成林把mp4放在家里了，她心血来潮，就拿着儿子的mp4去超市播放了。
她把音乐打开之后，便去小仓库整理货物。谁知正整理得起劲，一位客人愤怒地吼出了她，劈头盖脸地质问道：“老板，好歹这在学校门口，你，你怎么能放这种声音？”
赵艳芬凝神一听，娇弱的嗯嗯啊啊声，还有男士粗犷的呼吸声……电脑屏幕上，那幅画面实在狂野到不可描述。
而超市外面，聚集了一群孩子，小孩尚不知道这是什么声音，而大一些的男孩子，都在门口凝神听着。
赵艳芬慌忙拔下mp4，连声说“抱歉”，又咬牙切齿地骂道：“魏成林，你这个杀千刀的！！！”
魏成林精心保存的私货，就这样被公开了，在吉祥路的巷子里激情回荡了半下午。这下好了，他还没有改变华语乐坛呢，就以这种方式出名了。
听完孙瑞阳的描述，乔楠也笑得狂拍桌子。魏成林深感羞愧，但也很不服气：“你们mp4里没有吗？电脑里没有吗？你们肯定比我的还要多！”
乔楠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说道：“存片子，实在太低级，我都直接买书看。”
“书？黄书么？”
“幼稚，低级！”乔楠压低嗓音，说道：“买一套王小波全集，保证教会你所有……那啥。”
乔楠说完，孙瑞阳非常有默契地跟他击了一下掌。乔楠摆出一副大佬姿态，无不得意地说道：“伪装成文学作品的黄色小说，哪个家长会想到呢？”
空气凝固了，孙瑞阳也不笑了。乔楠以侦察兵的敏锐，察觉到他身后有人。果然，老爸老妈一齐站在他身后，张大嘴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来。
二月的第一天，多多支持呀~~
第191章 订婚宴
偷听到了几个男孩子的对话，虽然并非乔家夫妻的本意，但是既然听到了，老两口又经历了一场精神风暴。顶 点 Ｘ ２３ Ｕ Ｓ顶 点 Ｘ ２３ Ｕ Ｓ
外人看起来，这个儿子什么都好，简直挑不出什么毛病来。然而真要评价起他来，估计只能用港城老话“老实熊”来形容。
忘了雪梨大大有没有在前面科普过这个概念了。老实熊，顾名思义，就是老实人+熊孩子。这种人既可以在大人面前表现得乖巧无比，又能在一帮熊孩子中呼风唤雨。乔楠正是“老实熊”的杰出代表。
当年98版《水浒传》播出时，港城万人空巷，吉祥路不久就流行起了一种拜把子的热潮。据悉，小屁孩们都想当晁天王，但只有乔楠当，他们才没有任何异议（但是据说乔楠本人更喜欢鲁智深，他说这是水浒中最完美的形象）。他们常常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跟在他身后耀武扬威。
乔家夫妻开始不信，后来有家长来控诉，说他们家孩子每次回家都把书包一扔，高喊一声“洒家回来了”；往饭桌前一坐，就冲着厨房喊一嗓子“有甚么好酒好菜都给洒家端上来”，等等，都是跟乔楠哥学的。乔建军满脑子黑线，回头揍了乔楠一顿，将他这股江湖匪气彻底打压了下去。
乔楠常常这样，在不声不响中把所有调皮捣蛋的事都给干了。乔家夫妻也纳闷，这孩子也没多少零花钱，到底是怎么笼络人心的？
听到儿子收藏的那些“文学书”，李兰芝心慌得半夜都睡不着。她问丈夫：“你发现没，自从咱儿子回来以后，这附近的男孩子都管不住了？要是人家再来告他的状，那可怎么办哟？唉，都要当连长的人了……”
“睡吧睡吧，那也是孩子们愿意跟在他后头玩！明天璐璐一回来，他就老实了。”
乔建军此言不差，随着乔璐归来，不光是乔楠，吉祥路男孩子们的亢奋与狂欢，都陷入了沉寂。
那天，当乔璐拖着行李箱回到这条巷子时，所有孩子都变成了乖巧.jpg，每个人都笑容可掬地喊一声“璐姐回来啦？”
在男孩子中不可一世的乔楠不再作妖，而是变成了拎包小弟。其实乔璐最近正在申请一个课题，为了能订婚，也为了能送妹妹上大学，她以最快的时间结束申请，飞回了家乡。
在港城这几天，姥姥给乔琳缝制了一套崭新的被褥。布料是纯棉的，里面絮着厚厚的棉花。虽然姥姥尽量用了素色了，但看起来还是土土的。李兰岚很不耐烦地劝她：“你还以为这是几十年前呢，还得挑着被子去上学？这么老土，人家谁会喜欢？”
姥姥却很执拗地做完了，乔琳喜欢得不得了，连说要带到北京去。反正哥哥姐姐都去送她，只要有哥哥在，再沉的行李也拿得动。
姥姥笑开了花：“琳琳喜欢就好，我年纪大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给你缝被子了。”
乔琳再次堵上了姥姥的嘴，蛮横地说：“姐姐要出嫁了，你还给她做被子，你也要给我做！”
“好，好！我尽量活到那时候。”
在2008年，中国发生了很多大事，但是对乔家人来说，最大的事情莫过于大女儿订婚。但奇怪的是，乔璐并没有害羞，也没有喜悦，只有淡淡的……不开心。
乔璐的不开心是写在脸上的，连闵佳都看得出来。乔楠悄悄问姐姐，是不是跟徐威闹矛盾了？
乔璐很疲惫地说，这个婚，她不想订了。
乔璐是个很沉稳的人，若非考虑周全，她是不会轻易说出来的。在弟弟面前，她也不做掩饰，而是如实说道：“徐威的奶奶给我打过电话，希望我主动跟徐威分手。”
“他奶奶算老几，凭什么这样说？”
“你还记得那个老太太吧，在咱们小时候，她把小孩子就分成了三六九等。我到现在还记得，那时徐威家买了第一台dvd，我说了一句‘真有钱啊’。他奶奶就阴阳怪气地说，富人的钱越花越多，而穷人只能越来越穷。你看那些捡垃圾的，能让孩子看上dvd么？夏天连支雪糕都舍不得给孩子买。听了那句话我就跑了，以后再也没跟她说过话。”
在乔家最困难的时候，乔建军在大院里收过废品，赚点微薄的零钱补贴家用。那年夏天，乔家的孩子确实连雪糕都吃不上。徐威把家里批发的雪糕都送到乔家，结果乔楠只拿了三根，说道：“你看，我家连冰箱的电都停了，多余的雪糕放在哪儿呢？”
徐威心里很不是滋味，其他人家听了，也会对乔家的境遇感到唏嘘。唯有徐威的奶奶不是这样，在跟其他人聊天时，她故意用很大的声音说道：“人穷都是有原因的，要么懒，要么笨，而且会一穷到底，连孩子都跟着受累。我们家也有病人，但也没穷得揭不开锅。可见，穷的根本原因就是在与人。”
这样的话乔璐听到过，乔楠也听到过。乔璐拼了命读书，跟她的奚落不无关系。读书是她唯一有把握能改变命运的事，她必须得把握好，让那些瞧不起乔家的人全都闭嘴。
提起这位老太太，乔璐就很头疼：“我当时脑袋一热就答应徐威了，倒忘记这位老太太了。”
“姐，你别怕，有我在呢，我肯定不会让你受欺负。”
第二天订婚宴选在港城最有名的一家海鲜餐厅，餐厅就在海边，装修得富丽堂皇。听说，这里的人均消费是三到五百，在十年前的港城，普通老百姓根本就没有勇气来这里吃饭。
乔琳也是沾了姐姐的光，第一次走进这么高级的酒店。她不停地左顾右盼，哥哥则不停地把她的头掰过来，提醒她别像没见过世面一样。
这次订婚宴，徐威的奶奶，两个姑姑、姑父全都从北京赶来了。他们提前赶到了酒店，就坐在包厢里，乔家人来了，他们咧开嘴笑了笑，打了招呼，但是除了徐威父母，没有一个人出门迎接。
徐威奶奶穿着一件猩红色真丝旗袍，戴着一副金丝眼镜，优雅中透着一股威严。她一个眼神，就是一道命令。
开席之前，两边家庭寒暄了几句。大体问清了乔家人的情况后，徐威的小姑笑道：“餐饮业可是暴利，我们小区门口卖鸭脖的大叔都能开宝马，你们家的店在港城挺有名的，年收入至少也得几十万吧？”
此言一出，乔建军哪儿好意思说？他喝了口茶，打了个哈哈，想把这事糊弄过去。可他放下茶杯后，徐威那边的亲戚依然盯着他，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乔琳见识过那种眼神，在沈春晓一次次逼问自己，乔家三个孩子哪个不是亲生的时候，就是这种不依不饶的眼神。执着，又透着一股恶毒。
于是，乔琳主动替爸爸挡枪：“我爸爸主要是做给二中学生吃的，他常常说，他不忍心跟学生要钱，所以我家店开了十年了，几乎就没涨过价。阿姨，我爸赚钱没天分，可您能告诉我那家鸭脖店在哪里吗？等我去了北京，我好好跟他取取经，我也想赚大钱。”
小姑碰了个软钉子，这次轮到她喝茶了。放下茶杯后，她讪讪笑道：“年纪不大，嘴巴倒是挺快的。”
乔琳立刻兴奋起来：“哇，阿姨，这么快就被你看穿了，我说话就是很快，同学都说我是个当记者的料！”
“……”
大人们赶紧干笑几声，活跃气氛。李兰芝示意乔琳不要说话，她装作没看懂。
徐威的大姑父也是部队干部，而且他大姑雍容华贵，便知他不是一般干部。大姑一听乔楠是在作战单位，便蹙眉说道：“你那么好的条件，怎么不去个好一点儿的单位呢？”
面对这个不友好的问题，乔楠笑道：“我是学校推荐去的，但考核的时候差点儿把命搭进去。所以我以为，我们单位只有各项成绩都拔尖的才能去呢。”
“……拔尖是拔尖，但是太累了，还很危险，哪儿比得上去机关单位啊？要是你想调走，让我们老关帮你疏通下关系，这又不难。”
乔琳神烦这种对别人人生指手画脚的人了，真不知道他们的优越感都是从哪里来的。她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徐威爸妈不愿去北京，不愿跟这些亲戚们来往了。
不过不用乔琳出手，哥哥就已经漂亮地反击了：“多谢您的美意。不过，怎么那么多牛人都想让我调走啊？但我待得还挺好的。年轻嘛，还想再刺激两年。等哪天不想玩了，就找个单位去上班，舒舒服服过日子。”
乔琳简直想给哥哥鼓掌了，真是太棒了！既暗戳戳地表明自己优秀，又不得罪人，厉害厉害！
徐威奶奶不想让乔家人继续得逞了，便将矛头对准了乔璐：“乔璐，你还有几年毕业？”
“我已经休完所有学分了，两年之内肯定能毕业。”
“实不相瞒，我今年已经八十一岁了，做过心脏手术，今年又确诊为早期乳腺癌。这辈子什么荣华富贵我都享过了，现在就想抱孙子。如果你能把学业放下，立刻结婚生子，我倒是也没别的想法。毕竟，只要你嫁进徐家，根本不需要工作，这一辈子也是锦衣玉食。”
乔璐尽量克制住怒气，平静地说道：“奶奶，孩子我是一定会生的，但并不是被强制着生，而是我和丈夫喜欢，并且顺其自然。我不可能放弃现在的研究，更不会放弃工作。”
徐威奶奶不怒自威，步步紧逼：“我们徐家并不需要一个女强人，而是需要一个安分守己的好女人。你们家什么情况，我也知道，所以，今天来跟你家人见面，已经是我格外开恩了。”
乔璐终于忍不住了：“说白了，就是一个对你说的言听计从，专门给你们徐家传宗接代的女人吧？”
“乔璐，你别不知分寸！”徐威奶奶拍着桌子喝道：“你跟徐威交往这几年，他大伯去世了，他爸爸从二中离职了，我又查出来癌症，你的实验室起火，连累徐威烧伤……”
徐威奶奶喘了口气，压低了声音：“你的出生已经给那么多人带来了不幸，要不是你品行还算端正，我能答应你跟徐威交往么？你要是良知尚存，就别再祸害别的人家了！”
第192章 被领养的那个人
老太婆的一席话，彻底触动了乔家人的底线。www.uu234.netm.www.uu234.net别说愤怒的乔建军了，就连老徐都听不下去了，他说道：“妈，这样说就过分了啊！”
“呵，我这是实话实说，她就是个灾星，这点还有人质疑吗？”
乔璐脸色变得煞白，眼睛一下子失去焦点，整个人剧烈地晃了起来。乔家人哪儿还顾得去跟老太婆理论，都忙着照顾乔璐。
李兰芝轻轻拍打她的背，柔声道：“璐璐，没事，没事，这就是做了个噩梦，做几个深呼吸就好了。”
乔璐头疼欲裂，但是理智尚存，她轻声道：“妈，扶我出去透透气，我胸闷得慌。”
“好好，咱们这就出去。”
李兰芝、乔琳扶着乔璐出去了，徐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急得抓耳挠腮。
徐威奶奶冲着乔璐的背影，冷笑道：“被说了两句就受不了了，还想做人家媳妇呢，连这点耐性都没有，也不知道爸妈是怎么教的。”
徐威他小姑笑嘻嘻地说：“就是哦，乔家大哥，我说了你可别生气，你家这两个女孩子，真该好好教教了，看她们跟大人说话那个样子！这要真嫁了人，还不被婆家人笑话呀？”
徐威小姑是家里最小的，说话一向刻薄，李兰岚跟她一比，那还得叫她声师父。乔建军忍无可忍，拍案而起，不想一阵眩晕，差点儿倒下。原来盛怒之下，血压骤然升高，眼前一片金星闪烁。
老徐急忙劝道：“老乔，别这样，犯不着跟他们生气。”
乔楠在安抚父亲的同时，也在冷眼瞅着徐威。他希望徐威会有一些作为，但让他心寒的是，徐威并没有反抗的意思。看他的神色，他还是想劝他奶奶吧！
乔楠强压怒火，跟徐家人说道：“徐老师，曲阿姨，还有徐威，你们先扶我爸、我姐去趟医院。医药费你们先垫着，要是我爸、我姐他们有个三长两短，我还得跟这群人算账。”
乔建军不肯走，怕儿子一时冲动，把这群人都给灭了。乔楠说道：“老爸，你跟他们出去了，我才好说话。你还不了解你儿子么？放心吧，啥都不用怕。”
看这个架势，乔楠真要找他们清算了。老徐担心老乔血压、心脏都受不了，急忙连拉带拽地将他拖走了。徐威要留下来陪着乔楠，乔楠剑眉一蹙，他也不敢再留了。
所有亲人朋友都走了，就剩下敌人了，乔楠身上的杀气，便倏然喷涌出来，转眼间，便变成了另一个人。
徐威小姑往丈夫身边凑了凑，给自己壮胆：“既然不欢而散，那我们也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话音未落，乔楠便靠在椅背上，直直地盯着她。杀过人的人，眼睛里那股浓浓的犀利，真是藏都藏不住的。
乔楠点上一根烟，吐出了一个烟圈，缓缓道来：“我姐有间歇性潜在抑郁症，这是继高考之后，第二次发病。这次发病，可以说是拜各位所赐。我姐要是有一丁点不舒服，我会成千上百倍地还给你们。”
徐威奶奶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姐姐有精神病，那从一开始就不该谈恋爱，这样只会给人造成痛苦。她还跟别人谈恋爱，只能说明她极度自私。所以说，除了她的智商和勤奋之外，她身上没有任何吸引我的地方。”
“就是就是，要是这样的精神病嫁进了我们这样的名门望族，那我们岂不成了笑话？”徐威小姑附和道。
尽管门外传来父亲的叫骂声，但乔楠却按兵不动，只管皱着眉头抽烟。徐家亲戚说了半天，刺激不到他，也觉得无趣，气势渐渐弱了下去。
淡定地抽完一支烟后，乔楠方才问道：“我们两家订婚，你们来掺和什么？”
“……？！”
“我们家就在港城，亲戚也都在这里。但是我爸妈认为，这只是我们两家人的事，所以谁都没有请。你们呢？从北京浩浩荡荡来了这一帮人，是来打架的，还是来示威的？”
徐威奶奶说道：“徐威是我徐家长孙，以后我的财产都是要留给他的，所以，我有权利选择孙媳妇。但是你们家今天的表现，实在让我失望，我是坚决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
乔楠笑了：“您这么一说，确实有点道理，在结婚前，应该把对方的七大姑八大姨全都见一面。幸亏今天见了，让我见识到你们都是些什么玩意儿。要是我姐真嫁过去了，还不被你们折磨死？”
徐威大姑怒道：“你算什么东西，你信不信……”
乔楠又点燃一根烟，就那么冷笑着一抬头，徐威大姑的声音就弱了。
“你们徐家从一开始就没瞧上我们家，因为我们家穷，这些我全知道。但是你们知道科学家的分量吗？好多科学家，他们的价值根本无法用金钱衡量。在我看来，我姐就是这种科学家，你们瞧不起她，但总有一天，她会到达你们不可企及的高度。”
徐家人撇了撇嘴，甚至面露鄙夷之色，讥笑着窃窃私语。乔楠不理会他们，继续说道：“我姐命苦，在她两岁时，就会扶着奶瓶给我喂奶粉；六岁上小学，就会给我煮面、煮鸡蛋；她上高中那年，家道艰难，爸妈无力照顾我们，她把我和我妹照顾得无微不至，休息日领着我们去家属院捡空酒瓶。她切着菜背化学公式，洗衣服的时候背英语单词……就是这股韧劲，让她高中三年都是全校第一。”
乔楠越说，眼前越朦胧，对徐家人的愤怒便更上一层：“要说勤劳，谁比得上她？要说贤惠，谁又比得过她？我姐姐……嫁给总统我都觉得亏，你们居然还敢大放厥词，说三道四？！”
徐威小姑阴阳怪气地说道：“那就让她嫁个总统试试呗……”
“我姐嫁给谁，还轮不到你来安排！但我绝对不会让我姐嫁到徐家，嫁给你们这种人家！”
听了乔楠一番陈词，徐威奶奶毫无触动，整理起了背包：“既然这样，那就请乔家另觅佳婿吧，我们徐家太小，可容不下这尊大佛。”
“看来你们并不是一无是处，至少还有自知之明，知道你们徐家配不上我姐。”
“你……！”
“你们想走，可没那么容易。我得确认我姐没事，要不然……”
徐威的大姑父勃然大怒：“你这是在威胁我们么？”
“是的。”
“你，你是不是不想在部队混下去了？”
“不，我想继续待在部队，并且会过得很好。”
乔楠话音刚落，乔璐便破门而入，说道：“楠楠，不要再跟他们说了，咱们走吧！”
姐姐一进来，乔楠身上的杀气又荡然无存了：“姐，你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我想回家休息一会儿。”
乔楠回头看了徐家人一眼，挤出一句“算你们走运”，便拉着姐姐走了。
走到酒店外面，徐威殷勤地说道：“璐姐，先别生气，我送你们回家。”
乔璐没有搭理他，乔楠也不想跟他说话，但又觉得有些话必须要说清楚：“我姐受了委屈，你就跟个孙子似的一言不发？”
“不……我不是……”
“我听明白了，你奶奶要把遗产留给你，所以你不敢吱声？”
“你听我说，我会跟我奶奶再好好说说……”
“你爷爷在北京当过大官，几个孩子都有出息，你奶奶一定给你留了很多钱吧！多到什么地步？……就算我姐姐受了天大委屈，你也希望她能委曲求全，好拿到那笔遗产，是不是？”
“你真的误会了，不是这样的……”
“砰”一声巨响，徐威的脸已经结结实实挨了一拳，他跌倒在地，嘴里鲜血喷涌，引得众人一声惊呼。
“垃圾！”乔楠鄙夷地甩下这一句，拉着家人走了。
徐威大姑父愤怒不已：“特种部队了不起？！看把他猖狂的，回去我就找人收拾他！”
徐威龇牙咧嘴，拦住了姑父。而乔楠则咧嘴一笑：“杀人我都不怕，我还会怕你？”
这场订婚宴，最终不欢而散。晚上乔家人、李家人都聚集在馄饨馆，集体讨伐徐家人。老乔非常失落，他将所有的奚落全都归结为贫困，怪自己没本事。孩子们越是懂事，他就越内疚。
李兰岚气得尖着嗓子骂：“大姐你也真是的，这么重要的场合你怎么不带我去？我李兰岚往那儿一站，他们一家肯定连个屁都不敢放！”
姥姥说道：“你可得了吧！你就是去打仗的！你不去，我也少操点心。唉……那个老太太肯定不是善茬，把璐璐的身世调查得一清二楚。可怜的璐璐哟，年纪轻轻，怎么就这么坎坷？”
好强是乔家人的共性，乔璐同样不喜欢被人看到脆弱的一面。弟弟妹妹在家里陪着她，到了晚上，她的情绪才稳定了。
“徐威来过了吗？”
乔琳答道：“来过了，但是被哥哥给打跑了！姐，我对他可失望了，今天他奶奶说得那么难听，他居然什么都不辩解！哥哥打人虽然不对，但确实很解气！”
乔璐无力说道：“以前他就是这样，两边和稀泥，从来没有正视这个问题。这次他打包票说全都安排好了，我才回来了。唉，还是我太轻信他了。”
乔璐虽然伤心欲绝，但还记得乔楠说的话，心里隐隐作痛。在她眼中，弟弟明明还是个调皮捣蛋的孩子，可他已经上战场了，并且……极有可能已经杀过人了。
乔璐握住了弟弟的手，乔楠则强作欢颜：“姐，咱明天一早的火车，你还能去吗？”
“能！当然能去！”
乔琳一蹦三尺高：“那我把票给姥姥送去，她还被蒙在鼓里呢！跟她说票没法退了，她肯定就跟我们一起去了！”
确实有一个是领养的，明晚身世大公开！
乔家的故事——乔琳独白（上）
雪梨大大的大纲写得再详细，也绝对没想到，居然会在除夕之夜把这个章节放出来。或许这就是命运吧，在合家团圆的时刻，讲一个历经曲折的团圆故事。
这个故事的噱头之一，便是乔家的孩子中有一个不是亲生的。之前的种种线索表明，这个人是我的哥哥乔楠。然而你们都猜错了，哥哥确实是爸爸的亲生儿子，而我的姐姐乔璐是爸妈收养的孩子，她是大伯父的女儿。
雪梨大大不止一次地使用“二哥”、“二叔”这样的称呼，没错，这确实是我老爸，是我和哥哥的亲生父亲；但难道从来就没有人怀疑“乔大哥”的去向么？
看到这里，可能会有人愤怒原来老乔这家伙，看着挺正经的，居然还跟别的女人有个儿子！呵，活该他穷一辈子。
骂归骂，但是别弃，往下看，你们一定会理解他的。
我的爸爸妈妈是二婚，爸爸的第一任妻子，就是之前出现的陶夕云阿姨。
试想啊，爸爸是个初中没毕业就去打工、参军的农村娃，而妈妈是恢复高考后第一批考上大学的天之骄子，两个人的命运毫无交集，怎么可能一开始就走到一起呢？
在1986年之前，他们的关系仅限于同乡。陶阿姨跟妈妈更亲近一些，在两村交界处干活时，她总是找妈妈认字，而爸爸在远处看着他们。所以，他们彼此很熟悉，但又离得很遥远。
至于陶阿姨的来历，我知道的就很少了。她大概是来自鲁省西南某地，父亲是一位读书人，他下放到我爸的老家乔家屯。这就是我了解到的全部信息了。
陶爷爷是个读书人，读书人总是有一身傲骨的，可骄傲的后果就是郁郁而终。在那场浩劫快要结束的时候，他死在了乔家屯。她的女儿，也就是陶阿姨彻底变成了孤儿，在那个豺狼遍地的乡野，不知该如何生存下去。
那时村里的干部蛮横而又奸诈，偏偏陶阿姨长得很美，他们提出了种种（看似）有利于她的方案，但都是以她的美貌为前提的。陶阿姨惶惶不可终日，遇见男人就绕着道走。那时，我奶奶勇敢地站了出来，将她接回家，并放出话来，以后她就是乔家的闺女！
大队干部当然不干，他们三番五次来乔家捣乱，但是都被我爸给打了出去。从小到大，我爸一直都是有股英雄气的，要不以后也不会去参军了。
这种情形持续了一段时间，最后大队干部威胁我奶奶，你这是破坏国家政策！你就是个反动分子！为了这个臭老九的闺女，你连这样的罪名都不怕吗？
奶奶用两只手，霸气地撑在门框上，中气十足地怼了回去：“我不管她是谁的女儿，在我这里，她就是一条人命！”
奶奶的刚烈终于让那些坏蛋们退缩了，陶阿姨也得以在奶奶家住了下来。在日子平静了以后，爸爸做出了一个决定他要投奔大哥，去港城化工厂当学徒。
陶阿姨知道，爸爸的决定多半跟自己有关。只要爸爸在家，村里的风言风语就不断。唯有一走，才能保住她的名声。
爸爸去化工厂工作了一年，又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去参军，去遥远的边境保家卫国。爸爸文化程度很低，所有的决定几乎都是大伯帮他做的。长兄如父，大伯绝对是个称职的好哥哥。
爸爸去部队前夕，陶阿姨为他做了一身衣服、两双鞋，并羞怯地表明了心迹二哥，等你回来，我就嫁给你。
爸爸脸蛋红红的，还有几分稚气，但更多的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虎气夕云，等我回来，我就娶你。
在当今的抗战剧中，只要主角一说出这番话，一般就是教科书般的flag了，是gg的前兆。但是这句话却并没有成为flag，在1983年，爸爸回到了家乡，跟陶阿姨结了婚。
为什么会在1983年呢？因为那年家里出了很多事，姐姐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大伯，因为化工厂爆炸事故去世了；怀孕九个月的大伯母悲痛万分，早产生下姐姐，自己却因大出血而死在了手术台上；爷爷受不了这个刺激，在姐姐出世不到一个月后，也跟着走了。
1983年的夏天，乔家送走了三条生命，一向坚韧的奶奶也垮了，写信让爸爸回来。爸爸还没有从战场的杀戮中恢复过来，就要忍着巨大伤痛顶起这个家来。
爸爸心里有多苦？我不敢想。或许，他连痛哭的时间都没有。
在爸爸退役后，他还是回到了港城化工厂工作。在1983年冬天，他跟陶阿姨领了结婚证，并在港城玻璃厂给她找了一份工作。两个人踏实肯干，小日子过得蒸蒸日上，余钱都寄回老家，供姑姑读书，也给年幼的姐姐买些奶粉、衣服什么的。家里的日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了起来。
哥哥就是在那时来到他们身边的，可以说，哥哥的降生给这个不幸的家庭带来了无限希望。他又是五月出生的，那个季节的港城简直美得不像话。从来不信鬼神的爸爸还去特意去一个算命先生那里给哥哥算了名字，足以见得他对这个小生命的喜爱了。
然而命运的捉弄总是无穷无尽，在八月份的一天，哥哥要过百日了，爸爸跟妈妈约好，当天下班后，去照相馆拍一张全家福。陶阿姨特意给哥哥换上了一套新衣服，很开心地出了门。
80年代中期的港城，大众交通根本就不发达，整个城市都没有几辆公交车，陶阿姨就抱着哥哥走。在走到一条小巷子时，哥哥的帽子被风吹走了，陶阿姨慌忙去捡。这一捡不要紧，一辆大卡车飞速袭来，径直将她撞飞了。车祸现场极其惨烈，幸运的是，哥哥在陶阿姨的庇护下毫发无伤。
命运真够讽刺，明明是去拍全家福的，但他们一家，愣是连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
爸爸还在照相馆里跟老板聊着天，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妻儿。回家时，已经有警察围在家门口了。爸爸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陶阿姨的死亡呢？
所以长大后的我常常想，命运对爸爸，真的太残忍了。
失去陶阿姨后，爸爸终日酗酒，连哥哥的哭闹都不愿理会。无法追查肇事司机，更让爸爸沉沦。姑姑不得不休学，来港城照顾他们父子俩。但是她笨手笨脚，又满脑子浪漫思想，怎么能照顾好？爸爸胡子拉碴，哥哥面黄肌瘦，父子俩随时都有可能丧命。
在那个寒冷的冬天，爸爸、姑姑带着哥哥回老家过年。按照老家的风俗，只要家里有丧事，那就三年不贴春联，而是贴白纸。从1983年到1986年，奶奶家门口上的白纸贴了厚厚一摞，村里人见了都绕道走。
持续不断的丧事，让奶奶眼睛快哭瞎了。为了追姐姐，她还把脚给扭伤了。家不成家，人不像人，这就是老乔家1986年的春节。在看到家里的惨状后，爸爸总算振作了一点。他打算把姐姐接到港城，用他微薄的工资养活两个孩子，以及供姑姑读书。
在初四返回港城那天，爸爸在大李家村村口等车。就在那时，他跟妈妈重逢了。
爸爸非常狼狈，头发、胡子都是乱糟糟的，衣领黑漆漆的。怀中抱着一个小婴儿，婴儿哭得震天响；身边的姑姑一脸不耐烦，拉着姐姐不让她乱跑。而姐姐的花棉袄已经看不出颜色了，羊角辫一高一低，鼻子里吐着泡泡。
妈妈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衣衫整洁，但形容憔悴，双目无神，也在等车去港城。
妈妈先跟爸爸寒暄了：“乔二哥，过年好啊！”
“……你也过年好。”
妈妈挤出一丝笑来：“这些年都没见到夕云了，她还好吧？还学着认字吗？”
“她……过世了。”
妈妈显然没有料到，惊讶得嘴巴都合不上。正好开往港城的车来了，他们坐到了一起，聊了一路。
妈妈那时刚从南方回来，去港城投奔她的好姐妹陈芸。她在南方待不下去了，具体原因没说，但四个字足以概括一切感情不顺。
爸爸已经被苦难打磨得失去知觉了，他十分平静地跟妈妈讲述了这些年的遭遇。哥哥很不给面子地嗷嗷大哭，妈妈将他接了过来，跟他做了几个鬼脸，他竟然咯咯笑了起来。
妈妈赞叹道：“这孩子长得真漂亮，跟夕云一样一样的。”
爸爸敞开心扉后，也放松了不少，他不服气地跟妈妈说道：“可他浓眉大眼，工友们都说像我。”
妈妈噗嗤乐了，想把哥哥还给爸爸。可很神奇的是，哥哥居然抓住了她的衣领，张着小嘴，眨着两只黑漆漆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她。
许多年后，妈妈依然忘不了那种感觉那是怎样一种澄澈的眼神啊，真真把她所有的温柔全都召唤出来了。
跟爸爸分开后，妈妈也时常来看哥哥姐姐，爸爸很感激她。在四月初的一天，妈妈又给哥哥姐姐送吃的来了。在离开之前，她突然跟爸爸说了这样一句话：“乔二哥，要不，咱俩在一起过吧！”
爸爸受到了巨大冲击，什么话都忘了。
妈妈点着脚尖，说道：“反正……我这辈子不可能再有孩子了，而你有现成的两个孩子。我跟你保证，我会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疼爱，把他们抚养成人。咱们就这样搭伙过日子，行不？”
爸爸愣愣地出神了很久，他一定是想了很多拒绝的理由。但是那天天气分外明媚，樱花片片飞落，远处又是蓝粉色的天空。爸爸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说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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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快乐，想说的话太多，看“作者有话说”！
第194章 乔家的故事——乔琳独白（下）
爸爸妈妈的结合，算是两个沦落人的互相取暖。www.uu234.netwww.uu234.net他们领了证，就算结婚了。他们没有钱，也没有精力去宴请宾客，只有好好过日子的念头。
结婚后，他们从浓烟滚滚的化工厂附近，搬到了相对整洁的吉祥路。身为家中大姐，妈妈做家务能力一流，她把这个小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哥哥被她养得白白胖胖，姐姐的辫子也不再一高一低，爸爸的脸上有了血色，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
有了几次前车之鉴，爸爸对待这次幸福相当谨慎。他不敢太高兴，大多数时间都在厂子里埋头工作，下班后摆摊赚点小钱，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
妈妈嫁过来时，哥哥尚不会说话，所以直接喊“爸爸妈妈”。就连陈芸阿姨都怀疑，这是不是妈妈在彷徨期间生下的儿子？面对同事的质疑，妈妈选择了含糊其辞，所有人都认为，哥哥就是妈妈未婚先孕的儿子。在那个民风保守的年代，她受到了很多非议。但妈妈没有辩解，更加印证了别人的猜测。
而姐姐不同，搬到吉祥路时，她已经三岁了，稚嫩地喊着“二叔、二婶”。她小小年纪，却格外敏感，什么事都抢着干。直到有一天，她拿着比她高很多的拖把，模仿妈妈拖地板时，妈妈才意识到了不对劲。
再三追问下，姐姐哇哇大哭，抽抽搭搭地说：“好多人都说，如果我不好好表现，叔叔婶婶就会只疼弟弟，不要我了。”
姐姐天煞孤星的人设是与生俱来的，也是她订婚失败的原因之一。可她当时年纪小，懂什么呢？妈妈心疼得直掉眼泪，她知道姐姐口中的那些人，就是整天蹲在墙根嚼舌头的那些长舌妇。妈妈当机立断：“敏敏，以后不要叫叔叔婶婶了，就叫爸爸妈妈，听到了没？”
对了，姐姐刚开始的名字叫“?”，严格地说那不叫名字，是我们那一代对小女孩的爱称；被爸妈收养后，我那颇有点墨水的姥爷给她起了个名字，“靖敏”。前面已经解释过了，就是平安和靖、敏而好学之意。可妈妈觉得，姐姐本来就够敏感了，她就给改了名字。在姐姐上幼儿园之前，大名便成了“乔璐”。
从此以后，姐姐就变成了我们家的孩子。在走过那群长舌妇身边时，妈妈故意让姐姐大喊一声“妈妈”，惊掉了那些人的下巴。妈妈还放出话来，以后谁要是敢说乔璐是别人的孩子，那就撕烂她的嘴！
所以，姐姐的身世就成了吉祥路的一条禁忌，一半出于街坊邻居的良知，一半出于妈妈的震慑。那时，只要听到有人议论姐姐，妈妈真能冲上去跟人干架。她的庇护就如同一道铜墙铁壁，让哥哥姐姐在城墙内安然无忧地成长。
因此，就算妈妈脾气再不好，奶奶这一边的人，也格外感激她。用现在流行的话要怎么说来着，“我暴躁，我固执，我干工作干到头破血流，但我是个好妈妈。”
在上高中之前，哥哥丝毫不怀疑，他就是妈妈的亲生儿子。然而，升入高中后的第一次查体，却让他的世界充满了灰色。我的口述不够强烈，这里就把哥哥的一篇作文给贴上吧！
2000年冬天，港城晚报发起了一则征文通知，征文面向高中生，要求以“成长”为主题，写一篇八百字的文章。特等奖获奖人是“佚名”，但我们家人都知道，那篇文章肯定是哥哥写的。
《我成长于谎言中》佚名
“从幼儿园开始，我们就被要求诚实；从小学三年级开始，我们写过无数次有关诚实的作文。父母常说，诚实是立人之本，我说一个小小的谎言，都会惹得他们勃然大怒。在我印象中，父母就是诚实的典范。然而我未曾想过，我居然生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中。
升入高中的那次查体，让我第一次知道了自己的血型。我兴冲冲地跑回家，跟爸爸炫耀，我是o型血，俗称万能血。爸爸说他是a型血，干什么事都小心谨慎；妈妈说自己是ab型血，她是人群中最独特的。
妈妈的话引得我们哈哈大笑，可过了一会儿我便笑不出来了。我们在生物课上疯狂背过，a+ab的结果不可能出现o……那么，我的o型血是从哪里来的？
我想到脊背发凉，翘课回到家中。爸妈房间有一个小柜子，我们家的重要证件全都藏在里面。里面还有一个上了锁的木头箱子，它锁得越紧，里面的秘密就越深。
我用尽力气把箱子砸开了，可里面的秘密却彻底把我击垮了。那里面，有爸爸跟另外一个女人的合影，有他们俩的结婚证，还有厚厚一摞通信，以及……我的出生证明。
应该是听说我逃课了，爸爸跑回家，要捉我回去。可是他推开房门，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我从未哭得如此汹涌，我想质问他，为什么要隐瞒我的身世，为什么我亲生妈妈离开不到一年，他就娶了别的女人？可我居然一句话都问不出来，夺门而出，跑向了大海。
我曾以为，我生活在最明媚的天空下，却没想到，阳光背后却是阴霾重重。我对着大海疯狂呐喊，有那么一个瞬间，我真的很想纵身一跃，或许就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在那里，可以见到我的亲生母亲。
可我没有跳下去，在漆黑的潮水把我包围时，我看到爸爸正在拼命地奔向我。他的脚在战争中受过伤，一旦走快，便有点跛。他跑进了海水中，那姿态摇摇摆摆，非常怪异。可我没有笑，我比任何时候都想哭。
从什么时候起，他从一个威风凛凛的战斗英雄，变成了最普通的巷间百姓？又是什么时候，他所有的一切，都被打上了‘狼狈’的标签？
他常常说，人只要撒一个谎，就要撒更多的谎圆下去。他是个想法相当单纯的人，不可能同时思考两件事。然而，在过去的十几年中，在他生命中最艰难的那些岁月里，他如何一边维持生计，一边绞尽脑汁地编织谎言呢？我自诩聪明，却从未识破过他的谎言。我那头脑简单的父亲，必然有着比一流侦探小说家还缜密的逻辑。
他逆流走向我，每一步都无比艰难；而他走过的那些路，一定更加艰难。
我突然想起了姥姥，每次见到她，她都会顶着我的额头，无比亲昵地喊我‘姥姥的大外孙’。原来这位诚实了一辈子的老人，为我编织了最慈祥的谎言；
还有我的舅舅，只要见到我，他就会说‘楠楠刚出生那会儿啊……’如此说来，这些也都是他编的，他没有见过我出生的样子；我的姨妈也会绘声绘色地说‘你妈生你那会儿吃了很多苦，你以后可得好好孝敬她’。
妈妈的好朋友c阿姨，每年都为我买新衣服、新书包。在她儿子出生后，这个习惯也没有改变。她说，因为我是她至亲好友的儿子，所以她会像疼亲儿子一样，疼爱我一辈子。
这么说来，这些全都是谎言。
妈妈说她不爱吃鸡蛋，喝牛奶反胃，对排骨的味道过敏，吃了香蕉桔子会拉肚子……于是，我帮妈妈解决了十五年的难题，消灭掉了她绝大部分不能吃的东西。如此想来，这大概也是谎言。
爸爸已经走到齐腰深的海水里了，再有一个浪过来，就可能把他卷跑了。我第一次惧怕那些黑黢黢的海水，我不想死，也不想让它带走任何亲人。于是我跳了下去，奋力地朝爸爸游过去。海浪十分凶猛，正好可以掩饰掉我的眼泪。爸爸从来不允许我流泪。
在跟海水搏斗的那几分钟，我有点想明白了说得肉麻一些，那张用无数谎言编织的网，或许织成了一个铺天盖地的‘爱’字吧！不管出于什么理由，他们说谎的原因，无非是为了这一个字。
我并没有完全理解他们，但从那一刻起，我决定隐瞒自己的发现，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是的，我决定了，也做一个说谎的人。让我的家人们，也生活在我的谎言中。”
以上就是哥哥获奖的那篇作文，港城晚报上还登着老师的评语，“这是唯一一篇让所有评委老师落泪的文章”。妈妈保存了下来，偷偷给亲人们看了。大家不约而同地表示，愿意继续说谎，将这份爱传递下去。
在这篇作文中，我和姐姐都没有姓名，他应该是想保护我们吧！哥哥姐姐都有一种神奇的超能力，那就是遇到了再大的事，都会若无其事地吞咽下去。不像我，蒙在被子里哭，砸着桌子哭，对爸妈大吼大叫。也正因为如此，我心里没有压任何不愉快的事情，每天都快乐得像只小老鼠。生活还有很多不如意，但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我是所有同学中最幸福的那一个。
在离开港城之际，我决定把这个故事给写出来。离开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我有很多不舍，但是有一个很大的疑问，让我耿耿于怀。
姐姐是伯父、伯母的孩子，聪慧灵巧；哥哥是爸爸和陶阿姨的孩子，智商130多，属于天才级别；我是爸爸妈妈的孩子，妈妈常说我是家里最笨的一个，那么，我这个“笨”的基因，到底来自于谁呢？
好吧，在我提出疑问的一瞬间，我妈决定了，第一个月的生活费不给我了。
嘻嘻，开玩笑的。燕子长大了要离巢，孩子长大了要离家。等我寒假归来吧！在万家团圆的喜庆时刻，再给亲爱的家人们讲述我的新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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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头一天，给大家拜个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