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 巧遇
青荷这才从善如流地侧身坐了,费解道,“怎么奴婢瞧着少夫人崴了脚,不但不难受好像还怪高兴似的……”
杜容芷莞尔一笑,“难得像今天这么无拘无束自由自在,也不用担心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自然是高兴的。”她随手拔了几根路边的狗尾巴草,“只可惜那间花圃的花并不出售,不然买几盆回去倒是极好……”
青荷便道,“少夫人要是喜欢,等回头让庄上的管事过来问问……”
杜容芷笑着摇摇头,“那些花养得那般精心,想必主人也是爱花之人,又怎么好意思非要让人家卖与我?”她边说着,双手已经灵巧地编了只小兔儿,托在掌心里,眉眼弯弯问,“你看我编得像不像?”
“还真像呢!”青荷近前一看,只见那兔子肉嘟嘟,圆滚滚的,怎么看怎么滑稽,也禁不住笑起来,“少夫人的手越发巧了!”
杜容芷也甚喜欢,得意道,“这也不算什么难的……”正说着,忽觉得头上一阵湿凉。
杜容芷一愣,仰起脸看去,才发现前一刻还艳阳高照的天已经阴了上来,稀稀拉拉的雨滴顺着枝叶的缝隙滴落在她脸上身上,带来一阵淡淡的凉意。
“哎呀糟糕!”青荷轻呼一声,连忙站起来,“好好的怎么说下雨就下雨了?冬至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这,这可怎么办是好!”
少夫人的身子才刚好了些,要是再淋上场雨……她正急得团团转,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
她记得花圃后头有一排小木屋,方才冬至也说几个花匠就在里头……
青荷主意一定,立马说道,“少夫人,您先在这儿等着,奴婢这就去找花农借把雨伞,马上回来。”
杜容芷看了看阴沉的天色,也知这场雨一时半刻是不可能停的,只得点头道,“雨天湿滑,你路上小心些……我在这儿等你回来。”
青荷忙应了声是,转身又往花圃的方向跑去。
……雨下得越来越急,打在树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冷风夹杂着雨水砸在女子单薄的身体上,激起一阵阵战栗。
杜容芷摊开双手遮住头顶,蜷起身子想往树下缩,却不料刚动了一下,脚踝处就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
她咬着牙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心想忍不住懊悔:要是早知道今天会碰到这么个鬼天气,出门的时候就该听青荷的话带件披风,也不至现下衣裳都淋湿了,风一吹整个人都冻得发抖……
她正低头郁闷地想着,蓦地感觉砸在手背上的雨好像停了。
杜容芷愣了愣,下意识仰起脸,才发觉一把雨伞不知何时已经罩在了上方。波波
她忙转过头,却见伞底下正站着个高瘦的青年男子。
只见他身材颀长,一袭宝蓝色的长衫衬得清俊面容白如美玉,一双漆黑幽深的眸子此时正满关切地望向自己,眉宇间竟隐隐有几分熟悉。
那男子见她一个人孤零零坐在树下,衣衫也有些浸湿,忙俯下身,把伞侧向她,将整个人遮住,温声问,“不知夫人为何独坐于此?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对上杜容芷清澈困惑的眸子,他只道是杜容芷心生警惕,忙耐心解释道,“夫人莫怕,在下并非有心唐突……只是途经此处,见夫人冒雨坐在树下,这才多此一问。夫人若有需要在下帮忙的地方,请直说无妨。”
杜容芷方回过神,待要站起来与对方见礼,奈何脚腕疼得厉害,也不敢逞强,只得朝他感激地笑笑,低声道,“多谢公子……我与婢女至此游玩,不慎崴伤了脚……婢女已回家中叫人,想是马上就要来了。不敢劳烦公子……”
那男子见她容貌秀美,举止有度,也猜到是附近某家大户人家的女眷游山玩水时不小心受伤,亦不多加打听,只蹙眉道,“眼看这雨越下越大,此处去下面的庄子虽不算远却也不近,只怕夫人的家人还未寻来,夫人已先支撑不住……”
他的话音刚落,老天爷就好像故意配合他般,忽然刮过一阵疾风,掺着冷冰冰的雨水肆无忌惮地溅在杜容芷的裙衫上,凛冽的寒意肆无忌惮地侵入被湿衣服紧贴着的肌肤……杜容芷忍不住抱住胳膊打了个冷颤。
那男子显然也看出来,他微一忖度,叫过身后小厮,“你且回去拿把雨伞跟斗篷过来——”他边说着,边对杜容芷道,“我家花圃就在附近,一来一回用不了些许功夫。”
杜容芷一脸意外,“那间花圃原来是公子的?”
男子也愣了下,“夫人知道?”
杜容芷点点头,“今日我们便是特地来看花的。”她顿了顿,“实不瞒公子说,我另一婢女刚已前往花圃借伞,就不麻烦这位小哥再跑一趟了……”
那男子不由笑道,“夫人既是为在下的花圃而来,如今受了伤在下更是责无旁贷。”说罢转头对小厮低低吩咐了几句,后者忙应了声是,撑着伞疾步离开。
树下登时只剩她跟那男子两人。
周围只听到呼呼风声和雨滴打在伞上发出的啪啪响声……气氛一时安静得有些诡异。
像这般与陌生男子独处——还是在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外,于杜容芷而言,两辈子也只经历过这么一回,心下只觉得十分的忐忑,双手紧紧扣着裙摆,身体都变得有些僵硬。
对方显然也觉察到她的拘谨,温声宽慰了几句,便也没再做声。
杜容芷望着外头密密绵绵的雨帘,心里盘算着别庄的人什么时候才能赶来,余光却不经意瞥见水滴顺着男子的发梢往下滑落……
杜容芷微微一愣,这才后知后觉地发觉他与自己的距离已在不觉间拉得极大,半边身子早露在外面。
她自是知道他这般为了什么,心下感激之余又生出几分惭愧,迟疑了片刻,抿着嘴轻声道,“公子往里些吧……不然回头衣裳湿了,怕是要生病的。”
第二百五十六章 不敢叫公子割爱
“在下不妨事,夫人不必担心。”男子温声笑了笑,见杜容芷对自己已不再像方才那般排斥,遂跟她闲聊道,“夫人平日也爱莳花弄草么?”
杜容芷笑笑,客气道,“家中虽也有花室,只是种类十分有限……倒是公子的内园,实在让人眼界大开。”
男子谦逊道,“夫人过誉了。”
杜容芷因想起件事,不由好奇道,“今日在公子园内观赏时,我瞧着西北角落里摆着几盆淡粉色的花儿,形状倒不怎么打眼,然靠近时香气甚是馥郁清幽,却不知是什么花?”
男子想了想,不禁笑道,“那花原是从北隅传来,世面上甚为少见,也难怪夫人会认不得……此花名为绮兰,可用来提炼上等的香料。”他几不可见地顿了下,含蓄道,“北隅人常将之制成精油,据说可以舒缓紧张,提神醒脑。”
杜容芷轻轻“哦”了一声。
其实自打“金丝雪”事件后,她对这些来自北隅的奇花异草一向都敬而远之。且当年的金丝雪在她授意韩宗浩把其毒性传播出去后,也很快从达官贵人趋之若鹜的“名花”变成众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毒花”,如今已然在世面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杜容芷默默想着,不禁就有几分心不在焉。
那人却还在继续道,“……原本夫人若是喜欢,便是赠与夫人也没有什么……只是这几盆绮兰是别人寄放在我这里,在下亦做不得主……”
杜容芷方回过神,忙道,“……我只是一时好奇罢了,并非是想要那几盆花……”她说罢又觉得自己的语气似乎太过生硬,补充道,“公子的花都是极少见极珍贵的,实在不敢叫公子割爱……”
男子面上笑容微顿,目光飞快从杜容芷半垂着的脸上扫过,温声道,“夫人客气了。”
杜容芷淡笑了笑,低下头没再言语。
男子眸色幽深,略带审视地望向她,却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两人不由循声望去,才见刚才离开的小厮打着伞大步流星地朝这里走来,他身后还跟着边走边跑,气喘吁吁的青荷。
“爷,”片刻间那小厮已经拿着披风走到近前,俯了俯身道,“小屋里只有这件灰鼠披风是崭新的……”
男子微点了下头,见后头青荷也跟了上来,果然就是先前在书肆里见过的丫头,心里也有了数,遂对杜容芷笑道,“夫人若不嫌弃,就先穿在下这件披风将就一下吧。”说着示意小厮把披风递到青荷手里。
青荷没有立马接过,而是询问地望向杜容芷。
杜容芷见对方什么都替自己想到,这时候若再开口拒绝未免也太过矫情,遂轻声道,“如此就多谢公子了。”
男子温声笑道,“夫人不必客气。”
青荷连忙福了福道了声谢,麻溜地接过披风给杜容芷披在身上,又拿伞给杜容芷挡雨。
男子不动声色地让开三五步距离给她们主仆,小厮见状忙上前给他撑伞。
温暖的披风一盖在身上……杜容芷瞬时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零零书屋
“今日给您添麻烦了……”杜容芷低声道,“这披风待我回去清理后再归还公子……”
男子弯唇一笑,“若是这样能让夫人安心,便随夫人吧。”他顿了顿,随手往青荷他们来的方向一指,“我就住在花圃旁的那两间单独木屋,夫人随时可以让人寻我。”
男子声音刚落,站在他身后的小厮不由抬头,面露诧异之色。
杜容芷被男子高大的身影挡住,自然没看见小厮的表情,闻言不由点了点头,认真道,“我记下了,回头定让人上门致谢。”
“举手之劳,夫人用不着放在心上。”他笑了笑,知道自己呆在这里杜容芷到底还是不太自在,遂拱手道,“既如此,在下就先告辞了。”
杜容芷半垂着眸子,恭声道,“公子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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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他们俩刚一走远,青荷忙俯下身,紧张问,“少夫人觉着如何?还冷么?”
“已经好多了……”杜容芷摇摇头,回给她个“放心”的微笑,“今日也巧,竟在这里碰到花圃的主人……”
青荷微一迟疑,轻声道,“少夫人没觉得这两人看起来很面熟么?”
她一说杜容芷顿时想起来,点头困惑道,“是啊,我也觉着这人好像在哪里见过,只是却想不起来……”
“您忘啦……”青荷提醒道,“不就是上回在书肆,抢了您书的那个……”
“原来是他啊!”杜容芷这才恍然大悟,随即笑道,“我说这人怎么长得这么面善……其实那时也不算抢,只是碰巧被他小厮捷足先登罢了……”她说着忍不住含笑摇头,“这京城还真是小……”
青荷点点头道,“可不是……我也是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不过他们大约不记得咱们了。”
杜容芷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都已经过去半年时间,不记得也没什么奇怪。”
即便是她自己,这半年里何尝不是经历过几番起起落落,更是数次九死一生,又怎么可能把这么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记在心上……
她这般想着,心里又禁不住有些隐隐作疼,只得故意分散精力道,“那日在书肆里见他主动上前搭讪,又说要把书赠与我,只觉得此人虽生得极好,却有些轻浮了……”想起那日的场面,杜容芷不由笑道,“刚才见他温文有礼,真心热诚,想来是天性如此……从前倒是我小人之心了。”
青荷不由笑道,“少夫人只是谨慎一些,怎么能算小人之心呢……”
杜容芷想了想,便道,“今日多亏有他们主仆……等回去后你记得准备份厚礼,让人送去木屋道谢。”
青荷忙道,“少夫人放心吧,奴婢都省得的。”
两人正说着,忽见远处几个壮汉抬了顶轿子朝她们跑来,后头还有冬至跟着一个劲儿朝这边招手。
青荷面上一喜,“他们可算来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回礼而已
因是在乡下地方,外头又下着大雨,一时也不能进城去找太医,管事的只得请了庄上一个平时常给仆从奴役看病的老大夫来给杜容芷诊治。
那老大夫治疗跌打损伤极为拿手,看过后给杜容芷敷了些草药,疼痛登时减了大半。又告诉她现下虽疼得厉害,实则并未伤及筋骨,且她甫一受伤就立马寻了地方坐下,没有造成更严重的后果。因此只要把草药敷在脚踝处,每隔两三个时辰换一次药,这般过上一夜,到第二日就能消肿。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杜容芷半日里又是受伤又是淋雨,心情倒是丝毫没受影响。吃过药在青荷的服侍下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又胃口极好地用了一整碗饭,便吩咐人去把女儿抱来。
刚换了新住处,莞儿似乎也跟母亲一样快活,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兴奋得不行,杜容芷哄了她半个多时辰,原是要把女儿哄睡,谁知到最后她连眼都睁不开了,小东西还依旧精神头十足。
“咯咯咯……”莞儿流着口水笑呵呵地爬到杜容芷身边,抓住她的手就要往嘴里塞,却被眼疾手快的青荷笑着抱开,“少夫人今天累得很,难得能睡个好觉,孙小姐可要乖,不能吵醒她哦……”
莞儿皱着眉不乐意地哼哼了几声,扑棱着两只莲藕似的小胳膊在空中一个劲儿挥舞,奈何她“人小言轻”,最后还是被胖乎乎的乳母强行抱了下去。
青荷含笑目送她们出去,从杜容芷手里抽走拨浪鼓,又拉开被子小心翼翼地给她盖上,这才轻手轻脚地放下了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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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外头风大雨大,杜容芷这一觉,愣是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她醒过来看着外头已然升起的太阳人还有些发蒙。
“这是……天亮了?”杜容芷拥着被子,一脸茫然地问。
也不知是不是别庄的水格外养人,这才不过短短两天功夫,女子苍白消瘦的脸上就多了几分红润,嘴唇粉嫩嫩的,再配上那双眸子里自然的呆萌,整个人都鲜活生动了许多。
“是呢。”青荷笑吟吟地勾上帘子,有条不紊地吩咐小丫头伺候杜容芷梳洗,“少夫人这一觉睡得可好?”
“嗯。”杜容芷呆呆地点头,接过丫头递来的帕子擦了擦脸,迷茫道,“我记着在哄莞儿睡觉来着,怎么就睡着了……”还一睡就睡到第二天……
青荷抿唇一笑,“少夫人怕是昨个儿累着了。”说着坐到床边,小心地把杜容芷脚踝处的药擦拭掉,就见昨晚换药时还肿胀的患处此时已半点看不出受伤的痕迹,不禁欢喜道,“总算是消肿了。”又问杜容芷,“少夫人现在觉着如何?可还有什么不适?”
杜容芷轻轻转动了下脚踝,笑着摇头,“这大夫医术极好,已经全好了。”
青荷这才彻底放了心,仍不忘嘱咐道,“虽已经消肿,不过少夫人今日还是尽量不要走动,把伤处多养几日再说。”
“知道啦。”杜容芷撇了撇嘴,故意嗔道,“原以为安嬷嬷没来,耳根子能清净两天,谁知你竟有过之而无不及。”青青
“少夫人还说呢!”青荷皱紧眉头,一本正经道,“临出门的时候安嬷嬷千叮咛万嘱咐,就怕少夫人少一根头发……结果您可倒好,才来了一日就崴伤了脚!等回头叫安嬷嬷知道,奴婢少不得要吃一通排头!可不是得盯紧了些!”
一席话说得两人都笑了。
“不走动就不走动吧。”最后杜容芷还是听话道,“正好我早就想给莞儿做件冬衣,等会吃了饭你就去把料子裁了……”她说着又想起来,“昨个儿让你备一份厚礼送到花圃,你可吩咐下去了?”
“少夫人放心吧。”青荷便笑道,“今儿天一亮管事的已经领人去了,这时候大约都送到了……”
杜容芷点了点头,因知青荷做事素来妥帖认真,也没再多问,只懒洋洋地在几个丫头的服侍下起床更衣,吃过早饭又陪莞儿玩了一会儿,便靠在炕上专心致志地做起针线来。
……另一厢,别庄管事正对着面前身穿月白色袍子的清俊男子拱手行礼道,“……昨日多亏公子出手相助,我家夫人很是感激,今日特备薄礼一份,命我等前来向公子致谢,还望公子笑纳。”说罢便命身后随从把谢礼呈上。
男子淡笑了笑,温声道,“昨日不过是碰巧路过,举手之劳,实不值得让夫人如此破费。”他顿了顿,目光淡然地往众人手里的大件小件扫了一眼,随手指着一人道,“这件披风留下,其余的你们都带回去。”
管事的见状忙堆笑道,“小的也是照我家夫人的吩咐行事……公子若不收下,等回去了夫人指不定要责怪咱们办事不利……还请公子勉为其难,就收了吧……”又一个劲儿朝他作揖。
男子推脱不过,只得道,“既然如此,就先放着吧。”
管事的忙高兴地答应了一声,又吩咐人把东西摆放整齐。
男子想了想,问他,“昨日听说夫人崴伤了脚,不知现下可好了?”
管事的便道,“……大夫看过说是扭伤,索性没伤着骨头,多将养两日就能痊愈。”
男子点了点头,两人正说着,就见一身穿青衣的小厮领着人搬进两盆花来。
其中一盆花呈粉红,从花心向外渐渐变浅,花头低垂,宛如美人微醺,脉脉含情;另一盆花蕊为青中带绿,却被白色花瓣层层叠叠包裹,好似一条青龙卧于白雪之上。
看得管事暗暗赞叹。
男子便对他道,“我帮夫人原只是无心之举,却不想叫夫人如此兴师动众……实在令我心中甚是不安。乡下地方也没什么拿得出手,唯花房养的这几盆牡丹勉强能入得了眼,一会儿还要劳烦几位小哥带回去给夫人赏玩。”
管事微一迟疑,“这……怕是不太好吧。”
男子勾唇一笑,“回礼而已,不必在意。”
第二百五十八章 奋不顾身的能有几个
别庄里住了三日,杜容芷的脸色也渐渐红润了起来。
她的脚已经完全好了,只是青荷看得紧,除了每天中午让她抱着莞儿出来晒晒太阳,“放放风”,其他时候都只能老老实实待在屋子里。
好在杜容芷在宋家时沉闷惯了,倒不觉得十分无趣,每天窝在炕上跟青荷一起做做针线,累了就叫冬至说两件乡间趣事——却说冬至自打上回带杜容芷去花圃回来时扭伤了脚,回家被她娘很是收拾了一顿,如今看着倒是比从前乖顺了许多,兼又有心想叫杜容芷高兴,每日卯足了劲儿,讲起笑话来无不惟妙惟肖,活灵活现,时常能把杜容芷逗得捧腹大笑,还得要青荷给顺顺气……如此这般,日子竟也过得飞快。
转眼到了第四日早上,杜容芷喝过药,正站在廊下浇花,忽见青荷脸蛋红扑扑的,气喘吁吁从外头跑进来。
杜容芷不禁好笑道,“做什么把你慌张成这样?可仔细摔着……”正说着青荷已经跑到近前,一脸喜色道,“少夫人……是,是夫人!夫人来看您了!”
杜容芷脸上笑容一顿,目光下意识朝门口望去。
青荷忙道,“夫人是带姨太太和表少爷一起过来的……”她说着偷偷打量了眼杜容芷,小心翼翼道,“少夫人可要出去迎迎?”
杜容芷默了片刻,把水壶递给一旁的丫头,“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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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杜夫人一行人此时正被婆子引着往杜容芷院子走,边走薛夫人还不忘劝她,“待会儿见了阿芷,姐姐就莫多说她了……这孩子也不容易……”
杜夫人苦笑着摇头,“我怎么敢说她?上回在晖山寺你也看着了,这孩子如今见了我就跟仇人一般,哪里肯听得进半句?”
薛夫人不由劝道,“芷姐儿那是病了,并不是存心忤逆……姐姐可得想明白些……”
杜夫人无奈点了点头,叹气道,“我要是早知她心结这么深,宁肯搬来乡下也不愿面对姑爷,当初说什么也不会听姑爷的把她留在宋家……”杜夫人红着眼眶道,“如今又凭白在山上受了那么场惊吓,光回头想想我这心都一揪一揪的疼……”
薛夫人也跟着叹了口气,又柔声安慰她。
倒是从进了别庄就一直在欣赏景致的薛承贺闻言不由笑道,“姨母何不多想些好的——那日马车失控何等凶险,表妹夫竟能一个人苦撑那么久,直至把阿芷救上来,实可见他对阿芷的用心。”他顿了顿,意味深长道,“这世上能奋不顾身对自己的人能有几个?阿芷是聪明人,不会想不明白……”
杜夫人低头擦了擦眼睛,“你说这些我何尝不知道?姑爷自然是好的,只是你妹妹现在……”又是一声重重的叹息。
薛承贺剑眉往上一挑,朝不远处立着的身影挥了挥手,笑道,“姨母您瞧,大妹妹这不就来了么?”
杜夫人一怔,抬起头果然就见杜容芷正俏生生站在颗银杏树下头。
她今天穿了件浅粉色滚边绣芙蓉花褙子,小脸虽还有些消瘦,却透着淡淡的嫣红,嘴角轻轻抿起一道浅浅的弧度,宛如三月里盛开的桃花,又美丽又灵动,俨然从前在家做姑娘时一般。乐
只见她犹豫地往前走了几步,轻唤一声,“母亲……”
杜夫人眼眶登时一热,快走上前拉住她,“容芷……”竟是相对凝噎。
薛夫人在旁也不禁红了眼眶,见这母女俩对面站着竟谁也说不出话,忙笑道,“姐姐您看,这些日子没见,阿芷的脸色是不是比上回在山上时好看了许多……”
杜夫人拉着女儿爱不释手地端详了半天,含泪笑道,“不错,是红润了……也胖了……”声音却有些哽咽。
薛夫人对杜容芷慈祥道,“自打上回在晖山寺一别,你母亲担心你担心得不行,听说你搬来乡下,咱们就赶紧过来了……”
她正说着,一旁薛承贺皱着眉一本正经道,“大妹妹该不会是不欢迎咱们吧?怎地咱们都在站了这么半天功夫,也不说领着咱们进屋喝杯茶水!”
先前还有些伤感的气氛顿时被他的插科打诨打破,杜夫人跟杜容芷不由一笑,薛夫人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佯怒道,“就你嘴贫!”
杜容芷忙擦了擦眼泪,弯唇道,“表哥说得是……母亲跟姨母快里面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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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厅里,端坐着的杜夫人下意识攥紧丝帕,目光一错不错地看向薛承贺,唯恐错过他脸上一丁点转瞬即逝的表情。
薛承贺修长手指按在杜容芷右手脉上,凝神诊了半天,“大妹妹这段日子睡眠可好?”他收回手,态度温和地问。全然不是方才吊儿郎当的嬉笑模样。
杜容芷想了想,“近来比从前好了许多,躺下没多一会儿便能入睡,也极少再做梦了。”她说着不知想到什么,嘴角浮起一抹轻松的笑容,“前两天刚来,去外头走了走,回来更是从下午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
薛承贺点头笑道,“我早说过,你这病并不难治,只要心境开阔,自会药到病除……今日观你脉息,已是大有缓解。待我开些调气养心的方子,你再吃上一月看看。”
杜容芷听话地点了点头,就见旁边的杜夫人一脸期望问,“那她的病……这是快好了?”
薛承贺笑了笑,“只要大妹妹安心静养,移情易性……再好好调理些时日便可痊愈。”于是又写了方子,交与青荷让人下去抓药。
杜夫人顿时松了口气。
自打上回薛承贺跟她说了杜容芷的病情,她每常想起都觉着悔恨不已,原打算不论宋子循如何阻拦,都一定要把女儿接回家养病,却不料又听说杜容芷去了乡下的消息……
杜夫人直觉得这些日子来压在心口的一块大石,直到这一刻,才算彻底落了地。
第二百五十九章 助纣为虐
“阿弥陀佛……”杜夫人红着眼眶念了一声,因想起来,对薛承贺道,“我瞧你妹妹身子还是弱得很,后头待怎么补,你也说出个方儿来……这里到底不比家里安逸,便是药材怕也没甚么好的,你且写了方子,等回头就让他们送来。”
薛承贺忙笑着应了声是,正想跟杜容芷聊几句,就听薛夫人笑呵呵道,“刚我进来的时候,瞧着这庄子虽不算大,布置得却十分雅致……倒跟城里的宅子没什么两样。”
杜容芷弯唇一笑,乖巧道,“姨母若是喜欢,待会儿我带着您跟表哥四处转转……”
薛夫人忙笑道,“不用不用……你且跟你母亲说说话,叫个丫头陪着就行。”说罢云淡风轻地扫了眼一旁的薛承贺,“刚你不是还嚷嚷着要去钓鱼么?”
薛承贺一愣,却见母亲的目光朝杜夫人的方向微闪了闪,顿时心领神会,赶紧点头道,“是啊……我陪母亲一道。”
杜容芷知道姨母这是有心留了时间给她跟母亲独处,心下感激之余忙叫过冬至柔声嘱咐了几句,便让她陪薛家母子去庄子上四处逛逛。
须臾之后,屋子里只剩下杜夫人跟杜容芷两人。
青荷给杜夫人换了盏新茶,又为杜容芷端来一碗牛乳,便领着人退了出去。
杜容芷犹豫了半天,才鼓足勇气轻声道,“母亲……”刚一开口就红了眼眶。
杜夫人却伸手把她揽进怀里,“我的儿,你受苦了……”
杜容芷的眼泪登时涌出眼眶,心下只觉五味杂陈——愧疚,自责,懊悔,喜悦……太多太多的情感已经连她自己都分辨不出,只像个小猫似的窝在母亲怀里,抽泣道,“我以为……以为您生我的气,再也不要我了……”
杜夫人气得在杜容芷身上轻拍了下,抱着她哭道,“你是从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母亲不要你还要哪个?!”
她拉开杜容芷,捧起她的脸用拇指指腹拭去她脸上的泪,“阿芷,母亲来之前都想好了……你既不愿意回国公府,那咱就不回去了!你为什么得了这病他们姓宋的都心知肚明……等再过几日我就去跟你太婆婆说,要领了你家去调理身子……”杜夫人含着泪目光坚定道,“横竖只要我跟你父亲在世一日,就能护着你一日……母亲只要我的芷姐儿好好的,旁的什么都不管了!”
………………………………………………
这厢边杜夫人母女俩抱在一起连哭成泪人,另一厢的花圃此时也迎来了一位稀客。
……永宁侯府的世子爷余展晏一脸嫌弃,“好好的大宅子你不住,偏跑到乡下地方住什么小木屋……”他看了眼案上的二乔,伸手拍拍男子的肩膀,嗤笑道,“你说你一大老爷们,成天躲在这儿莳花弄草,真想不通——”
他话音未落,手忽然被案前看书的男子扫开,扑了个空。
“既想不通,那就别想了。”男子低头翻了页书,眉毛都没抬一下,“还有你让我帮你弄回来那几盆花,想来也都不要了吧?”肥猫文学网
“要要要,怎么不要!”余展晏脸色一变,忙堆笑道,“哥哥不过跟你开个玩笑……当真可就没意思了!”又舔着脸道,“你不说我还忘了,今儿我就是为那几盆绮兰来的,只是你那个黑炭似的花匠也忒气人,居然死活不许我带走——”
“嗯,”男子淡淡嗯了一声,“你气不过,还吩咐人砸了我的花圃。”
余展晏声音一顿,干笑了两声,“我那不是随口一说,吓唬吓唬他们么?再说我要是知道你在这儿,我还去费那劲儿干嘛?”又问他,“我那几盆花你给放哪儿了,赶紧给我,还等着急用呢……”
“你用不着怪方才的花匠无礼。”男子合上书,云淡风轻道,“实则是我不许他把花给你的。”
余展晏一愣,随即沉了脸,“那是为什么?”
男子慢条斯理地拿起茶壶,给他跟余展晏各倒了杯茶,“想来你也知道,这绮兰花在北隅多是做什么用的。”说罢递了一杯给余展晏。
余展晏没好气地伸手接过,“自然知道。”他一口饮下,无所谓道,“不就是闺阁里男女们催*助兴的小玩意儿么?”
男子微微颔首,“原本不过几盆异域花草,便是给你也算不得什么……然这绮兰效用特殊,余兄还是先说明了要此花何用才好。”他顿了顿,意有所指道,“不然后头若是莫名惹出什么事儿来,反倒是兄弟助纣为虐了。”
余展晏微怔了怔,随即叫他气笑。
“我呸!”他往地上啐了一口,“好你个楚慎尧,把我当什么人了?!”他气道,“我若是想要女人,什么样的还不乖乖就范,哪还需要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男子点点头,认真道,“……若用这种方法逼女子就范,说是下三滥的手段也不为过。哥哥说的很是。”
余展晏叫他堵得说不上话,一张俊脸青一阵红一阵儿,过了好半天,才无奈地往椅子上一瘫,投降道,“好好好……你既想知道,我就是告诉你也无妨。”
楚奉尧做了个请的动作,“愿闻其详。”
余展晏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含糊道,“就是我一个认识多年的兄弟,不小心惹恼了他的夫人……他夫人成日闹着要跟他和离,因他死活不肯,前几日还带着孩子偷偷躲到了乡下……”
楚慎尧眉心微动了动,好笑道,“这倒奇了……从来只听说男人休妻,女子一哭二闹三上吊,怎么你这朋友却反其道行之?”
“可不是?”余展晏深以为然,“我早跟他说,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她既想走,那就让她走好了,就凭我这兄弟的人品家室,何愁再找不到更好的?偏他就跟丢了魂一般。”余展晏说着很是惆怅地叹了口气,“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啊……”
楚慎尧懒得听他神侃,打断道,“可这跟绮兰花有什么关系?”
第二百六十章 都想好了
“关系可大着了!”余展晏得意洋洋道,“你想啊,这男男女女间那点事儿,有什么是在床上摆不平的?”
见楚慎尧面露不屑之色,余展晏一本正经道,“我跟你说你还真别不信……古语有云:‘床头打架床尾和’,可见这道理是从老祖宗那里就传下来的。”
楚慎尧正低头喝茶,闻言嘴角禁不住抽了抽,“……这句话是这么个意思么?”
“那当然。”余展晏理直气壮道,“这叫夫妻间的小情趣……你一个光棍懂得什么?”
他说着忽然八卦地凑上来,贱兮兮问,“说起来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这么些年在外头难道就没遇到过中意的?”
不知怎么,楚慎尧心里忽然浮现出一抹纤细的身影……
“我就知道肯定有!”余展晏在声色里浸*多年,见楚慎尧这副神情,哪里还猜不出他在想些什么?当即一拍大腿,难掩兴奋道,“快说快说,对方到底是什么人?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祖籍哪里?”边说着还边忍不住抱怨,“好你个臭小子,居然瞒得这么紧,上回你们家老太太去我们家的时候都还张罗着要人介绍合适的姑娘给你相看,谁知道你自己不声不响就在外头勾搭上了……”
楚慎尧听余展晏的话越说越离谱,不由皱着眉打断,“莫要乱说!哪里有什么意中人,我又几时与别人勾搭过?”楚慎尧拉下脸道,“明明在说你朋友的事,好好的扯到我头上做什么?”
余展晏知他是不高兴了。偏这楚慎尧为人向来有些左性,余展晏也不十分敢招惹他,见状忙敛了笑,摸着鼻子讪讪道,“我这不是关心你么……”
见楚慎尧挑了下眉似要反驳,余展晏忙清了清嗓子,一脸严肃地继续道,“……我那朋友一心想求他夫人原谅,每日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上刀山下火海的事也不知做了多少,奈何人家根本就不领情,前阵子趁他不在偷偷带着孩子躲去了乡下,如今更是连面都见不着了。”余展晏叹了口气,“我也是看他可怜……隐约想起曾听人说,北隅有种花名叫绮兰,最是能催情助性,提升欢愉,这才想着帮他一帮。”
楚慎尧微一忖度,眯了眯眼睛,“所以你想……”
“鲜花配美人……既风雅有趣,又神不知鬼不觉……”余展晏抚着下巴,朝他露出个讳莫如深的笑容,得意道,“如何,我这点子是不是妙极?”
楚慎尧笑了笑,没有回答,反而慢条斯理地又给各自倒了杯茶,悠悠问,“我现在倒有些好奇:你这位朋友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让咱们余大爷这般费心?”
余展晏脸上笑容一顿,低头喝了口茶,避开他打量的目光,“……说了你也不认识……”
楚慎尧冷嗤一声,“你那些朋友有几个是我不认识的?”
余展晏张了张嘴,可还不等他开口,楚慎尧已经继续道,“若是那些个酒肉朋友,想来也请不动你为他跑前跑后,劳心劳神。”楚慎尧声音一顿,握着茶盏一脸玩味,“你这朋友,莫不是姓宋?”
“咳……咳咳……”余展晏猛地被口茶呛住,登时咳起来,“谁,谁说的?!当然不是!”
楚慎尧见他如此反应,心下已然有了答案,不禁想起树下那抹愈发消瘦柔弱的身影……
他眸色暗了暗,漫不经心地转着茶盏,“不是就不是吧……”长沙
余展晏这才松了口气,又唯恐待会儿被他套出话来,忙道,“我现在能把花带走了吧?”
“恐怕不行。”楚慎尧不无歉意地摊开手,“若真如你说的那般,我就更不能把这花给你了。”
“为什么?!”余展晏气得简直炸毛——他苦口婆心费了这么半天功夫,敢情都是在对牛弹琴了?!“你想知道用它做什么我也告诉你了——一不作恶,二不害人,这种行善积德,助人为乐的好事,你也要拦着?”
楚慎尧做了个稍安勿躁的动作,耐心解释道,“我虽不懂你说那些‘夫妻间的小情趣’,但也知道人与人相处,贵在坦诚信任。你朋友既想挽回妻子,就该拿出些诚意来,又怎能靠这些旁门左道将对方降服?”楚慎尧顿了顿,“你这主意事先大约也没跟他商量吧?”
余展晏神色一滞,犹不服气地辩解道,“说不说有什么打紧?白猫黑猫,能抓着耗子的就是好猫。管它用什么法子,先把人哄上床干一架再说……”
楚慎尧无奈叹了口气,“我纵然不认得这位夫人,不过听你所说,性子也该是极刚烈的,只怕你这法子不但不能帮朋友达成所愿,反而适得其反,引起更大的误会……到那时候,你朋友说不定还会怪你多事,心中埋怨你……如此,岂不弄巧成拙?”
想起宋子循近来越发阴晴不定的脾气……余展晏皱紧眉头,半信半疑问,“当真?”
楚慎尧认真点头,“若换做我,定是要生气的。”
余展晏摸着下巴仔细想了想,他认识的人里好像还真就属这俩家伙最为古怪——
一个成日不近女色,为了个不要他的女人连眼前的大好森林都视而不见;另一个明明是文弱公子,却偏学人家做什么游侠儿,常年在外漂泊,四海为家……
余展晏沉默了好一会儿,心里虽信了楚慎尧的七八分,可还不死心道,“那照你这么说,我这法子是行不通了?”
楚慎尧温声笑笑,“解铃还须系铃人……你虽好心,但还是莫掺和了。”
……………………………………
用过午膳,众人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
薛家母子先上了马车,杜夫人拉着杜容芷依依不舍,“好好保重身子……”
杜容芷红着眼眶含笑道,“您放心吧,女儿都知道的……”
杜夫人拍拍她的手,“你当真想好……不跟母亲回去了?”
杜容芷神情一顿,亲自扶母亲上了马车。
“是,”她轻声道,“女儿都想好了。”
第二百六十一章 那你呢
一阵轻风拂过,吹得廊下秋菊轻轻摇曳,芬芳怡人。
杜容芷握着书卷躺在树下,人却已然睡着。
她似是觉着冷了,蹙着眉缩了缩身子,小嘴里发出一声浅浅的嘤咛。
“少夫人!”耳边传来女子气急败坏的轻呼。
杜容芷冷不丁被人惊了好梦,手里的书“啪”地一声落在地上。
她迷迷糊糊地翻身起来,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身上已经密密实实地裹了件斗篷。
杜容芷茫然地揉了揉眼睛,抬头看去,就见青荷皱紧眉头,一张小脸正气鼓鼓望着自己。
杜容芷掩着唇打了个哈欠,眼睛里顿时闪起星光点点。
她宛如捣蛋时被抓了个正着的孩子,冲着青荷心虚一笑,软声道,“你不是煲汤去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青荷怒瞪她一眼,俯下身拿起书拍了拍上面的尘土,绷着脸道,“奴婢要不回来,怎么知道少夫人又这么不爱惜身体,躺在树底下就能睡着?”
她觉得青荷近来这股啰嗦劲儿越来越像安嬷嬷了……
杜容芷抿了抿嘴儿,辩解道,“我看今天天气极好,想出来晒晒太阳来着……再说就只眯了那么一会儿……”
青荷没好气道,“天再好也快深秋,连风都是硬的……”边扶她起来边碎碎念道,“明明身子才刚有了点起色,也不知注意着些……既然困了便是回屋睡上一会儿也是好的,偏这般在外头躺着,等回头冻着了可怎么是好?”
杜容芷听得耳朵都快长茧,无奈投降道,“知道了知道了……以后再不这样了……”又故意打岔道,“你煲的汤呢?怎不拿来我喝。”
“哪里会这么快?还叫人盯着火呢。”青荷不高兴地撇撇嘴,“奴婢就知道,只要一不在跟前看着,您就一准——”
她话还没说完,忽听见外头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杜容芷微诧,下意识跟青荷对视了眼,后者亦是一脸茫然。
虚掩的大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只是开门的一刹,彼此俱是愣住。
她安安静静地立在院中,面容虽略显清瘦,脸色却比从前在家时红润了许多,那嘴角还未来得及收起的清浅笑意,和眸中潋滟的波光就这般猝不及防地落进宋子循的眼睛里。
众人见他来了连忙请安行礼,杜容芷怔怔之后刚要俯身,却已被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的宋子循伸手拉住。
“不必多礼。”他的目光近乎贪婪地盯着那副日思夜想的面庞,明明来之前心里有满腹的话——想问问她为何如此狠心,就这般丢下他一个人走了,可知晓他这些日子食不知味睡不安寝,心里有多煎熬又有多挣扎,好不容易撑了这么多天现在最想做的就是立马把她扛起来塞进马车跟女儿一起打包带走……
只是千言万语却在看到她的瞬间,又都化为了乌有。
他就这般默默注视了她半晌,才温声问,“近来身上可好些了?”
“好多了。”杜容芷轻抿了下唇,不动声色地从他掌心里抽回手,垂眸问,“您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勾股书库
手心里依然残留着她的温度……宋子循眸色暗了暗,淡笑道,“已经许久没见莞儿……都说这般大的孩子十分健忘,”他顿了顿,看着她认真道,“只怕日子久了,她会把我忘了。”
杜容芷轻轻“哦”了一声,“莞儿这会儿还在睡着……她要是知道您来了一定十分高兴。”
小家伙这阵子已经开始学着说话,她教了许久,可一个“娘”字却怎么都发不出来,反而逼得狠了就“爹爹,爹地”地乱叫一通……
兴许这就是所谓的父女天性,便是人为想要阻断也是徒劳……
“那你呢?”
杜容芷正胡乱想着,忽听他在耳边低声问。
她一愣,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才惊觉两人不知何时已经靠得这样近,她抬眸的瞬间额头几乎堪堪蹭过他的薄唇。
杜容芷下意识想要后退,却听他继续问,“我来了,你高兴么?”
杜容芷身形一顿。
她高兴么……
她自然是不高兴的。
在别庄的这段日子她过得很好,每天一睁开眼睛就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每一天都充满了希望和生机,过得久了她甚至有种错觉——她可以一直这样自由自在下去。
可宋子循的出现却分明是在告诉她,这样平静安宁的生活……是有终点的。
伤人的话已经到了嘴边……杜容芷看着他眼睛里满是紧张的期待与唯恐吓着她的小心翼翼,却忽然觉得……那些话好像又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她缓缓低下头,盯着自己攥在一起的双手,答非所问道,“不知道您忽然过来,事先也没什么准备……”她咬着唇想了一会儿,“今晚……是要住下还是回去?”
没有听到她的答案,宋子循一时也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但他直觉得这样的杜容芷也很好——至少,她已经不会想也不想就拒绝他了。
虽只是一点点改变,却也让他受到莫大的鼓舞。
“住下。”宋子循含笑道,“难得过来一趟,想多陪陪莞姐儿,”他顿了顿,很是可怜兮地补充了一句,“且这阵子天黑得早了,回去又多山路,恐怕有些不便。”
至于“山路”究竟有多不便,恐怕没有人比他跟杜容芷更清楚了。
杜容芷闻言小脸果然白了白,她点点头,忙吩咐青荷道,“你叫人赶紧把东边的厢房收拾出来……”
青荷应了声是,眼睛在两人中间看了看,笑道,“爷赶了这么久的路,怕是早就累了,少夫人何不请爷进屋里慢慢说?”
杜容芷这才恍然想起来两人居然站在院子里你来我往地说了半天,而他竟然丝毫没流露出半点不耐或是倦色,心里顿时有些过意不去,遂轻挽起一抹歉意的笑容,侧了侧身,“您进屋坐罢。”
宋子循走到她身畔,强忍住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温柔笑道,“好。”
第二百六十二章 爱过
窗边的牡丹粉中带蓝,娇嫩的花朵宛如美人云鬓微垂,满含娇羞,在绿叶的映衬下分外好看。
阳光透过窗棱照进来,落在女子白皙秀美的侧脸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暖色。远远望去,一人一花,好似重叠在了一起……
杜容芷坐在案旁,静静地吃着茶。
不知道是不是父女连心,宋子循前脚才进了屋子,后头还在午睡的莞儿立马醒了。
小家伙见着宋子循简直欢喜极了,不但丝毫没有预想中的遗忘或是怕生,还咿咿呀呀地伸出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抓着父亲的衣裳就不肯松开……
“少夫人……”
耳边一声轻唤拉回杜容芷的神思,青荷抱着被子从外面进来,对上杜容芷怔怔的目光,她笑着解释道,“这两天晚上有些变天,奴婢在屋里多放一床被子,您要是冷了就盖上。”
杜容芷轻轻点了点头,就听她继续道,“刚奴婢经过孙小姐屋子,听着姐儿在里头一个劲儿叫着‘爹爹’,口齿不知有多清楚!爷欢喜得了不得,听说孙小姐身边伺候的人都赏了个遍……”
“是么?”杜容芷弯了下唇,茶盏送到嘴边才发觉里面不知何时已经空了。
她无奈地摇摇头,正想拿茶壶再倒一杯,青荷却已经走上前接过,一面倒茶一面轻声道,“奴婢方才还寻思少夫人会跟爷一道儿呢……”
杜容芷笑了笑,没有说话。
青荷把茶递上,“上次夫人说要领着您跟孙小姐家去调理,您却一口回绝,奴婢还以为……”她扫了眼杜容芷的神色,低声道,“以为您都想好了。”
杜容芷轻啜了一口,浓郁的茶香与淡淡的苦涩几乎同时在舌尖绽放……她默了默,缓缓道,“我是都想好了的。”
青荷不禁怔住。
杜容芷抬起头,“可是想好,跟做到,是两回事。”
青荷把她的话细细回味了一番,也忍不住叹了口气,正要宽慰她几句,杜容芷却已经站起来。
青荷一愣,“少夫人要出去?”
“去院子里转转。”杜容芷径自拿过斗篷披上,“待会大少爷若是问起,就说我出去散散步,让他去厢房稍事休息。”
青荷忙跟上前,“还是奴婢陪着您吧。”
杜容芷转头冲她莞尔一笑,“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
落日的余晖洒向静谧的别庄,四周的一切仿佛也都笼罩在一片祥和的金色里。
杜容芷静静地站在一株腊梅树前,盯着光秃秃的枝头发呆。
“我已让人把枫清院后面那片空地种上了腊梅,往后就算你待在屋子里,也一样可以闻到腊梅的幽香。”
杜容芷怔怔转过头,才发现宋子循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身边,漆黑的眸子正一错不错地望向自己。
杜容芷回过神,微弯唇角,“您怎么会找到这儿来?”5200
“青荷说这个院子里种满了腊梅。”他温声道,“我记得你很喜欢。”只是现在距离花期还早,他不知她为什么还会看得出神。
杜容芷听后却是沉默。
没有人知道出阁前一向偏爱艳丽玫瑰的自己为什么会着了迷一般的爱上腊梅——就连从小伺候她长大的青荷也不例外。
就像没有人知道她曾经历过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那些绝望的过往,那些分不清白天和黑夜的日子,那些被侮辱和被毁灭的美好……好像永远都只属于她自己。
没有人需要负责,宋子循……亦如是。
杜容芷用力眨了眨酸涩的眼睛。
“是啊,”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极轻的笑意,点头道,“是喜欢的。”
许是从她眼中的温柔和善中受到了鼓舞,宋子循小心翼翼握住杜容芷冰凉的手,放在掌心里轻轻揉搓,“起风了,怎不多穿些衣裳再出来?”
“还好。”她的目光落在他包裹着自己双手的大掌上,又云淡风轻地别开,只淡笑了下,“倒也不觉得十分冷。”
明明是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笑容,却让宋子循的心莫名地跳漏了一拍,仿佛这些天所有的焦躁与挣扎,所有的彷徨与不安,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出口,他下意识握紧她的手,“你说想到庄子上散心,我也让你在这儿住了半个月……就连莞姐儿学会叫‘爹爹’,我都是最后一个才知道……”他低下头温柔地吻上杜容芷的手背,嘶哑着嗓子道,“容芷,从前的事是我没有处理好,往后我会好好照顾你跟女儿,不会再让你们受到伤害……跟我回家吧,好不好?”
杜容芷静静看着他。这段日子他似乎清减了不少,面容虽依旧清冷俊美,两颊却明显凹陷了下去。甚至就连此时看向她的目光,跟从前也是不同的……
是啊。
她茫然地想。
在经历过这么多事以后,谁又是一成不变的呢?
“好。”
许久,她轻声道。
宋子循一愣,待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不由激动地抬起头,却在那抹狂喜还没来得及爬上眼角,就听杜容芷继续道,“但不是现在。”
许是看到了他眼中的疑惑,杜容芷抿了抿唇,冲他笑笑,“在别庄这段日子我想了许多,也自认为想清楚了许多,一直想说给你听。”她看着他,轻声问,“你,要听么?”
宋子循认真点头,握住她的手没有松开,“你说,我听着。”
“其实我也不知该从什么时候说起……”女子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那日在晖山寺,你曾问我是否还记得咱们小时候在山下偷摘果子的事……”
“……”
“其实,是记得的。”
宋子循握住她的手一颤,诧异地抬起头。
“并不止这一件,”杜容芷苦涩地扯了扯嘴角,“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天,发生的每一件事,我都记得,记在这里。”她从他手掌中抽回手,轻轻指了指心口。
“因为,我曾爱过你。”她明亮的眸子直直望进他眼底,用轻得不能再轻的语气,一字一句道,“用我的生命,爱过你。”
第二百六十三章 你始终没有来
宋子循心头猛地一震,“容儿……”
“那段日子于你来说或许丝毫没有值得留恋的地方——我总是不顾矜持,死乞白赖地缠着你,大概也曾给你造成过很多困扰。”杜容芷自嘲地勾了勾唇角,“甚至在你心里,也许早就十分厌恶我……”
“没有……”他赶紧道,“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
杜容芷却好像没有听到,自顾自道,“可我那时,是真的喜欢你。”
她嘴角慢慢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那笑容带着梦幻般的神采,出现在她苍白消瘦的小脸上,就连两颊也染上一层清浅的嫣红,“我从没有那样喜欢过一个人——喜欢到只要你看我一眼,或是和声细语地跟我说几句话,我都会觉得……满心欢喜。”
她缓缓说着,那些青涩的,连她自己都以为早就遗忘了的时光,在相隔两世之后,居然依旧清晰得宛如昨日,“你或许不知道……”她轻声道,“因为喜欢你,我曾做过许多蠢事。”
“是么?”他握着她好像永远暖不热的手,低声问,“都有什么呢?”
她轻笑了笑,一边回忆一边认真道,“我那时女红不好,却总想学人家亲手做一件东西送给你,苦熬了两个晚上,连指头都戳肿了,却只绣了个四不像的荷包……”
他皱着眉头想了许久,也不记得曾收到过什么荷包,不由问,“后来呢?”
“后来……”杜容芷苦笑着摇头,“后来我让阿澈转交给你,他却嘲笑上面绣的不是鸳鸯而是野鸭,说我绣得还不及傅氏一半好……我气得不行,把荷包丢进湖里,还跟他大吵了一架,心里却觉得难受极了……那晚,我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哭了一夜。”
宋子循将她搂进怀里,“……这些我并不知道。”
“是啊,”杜容芷笑着点点头,“因为这些……其实一点都不重要。”她轻声道,“我之所以会哭一整夜,或许只是因为,从那时就已经知道……不管我怎么努力,都配不上你。”
“胡说。”他心里一阵抽疼,皱紧眉头看着她,正色道,“我要的是妻子又不是绣娘……更何况你现在绣得就很好。”
杜容芷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他又怎么会知道呢?
在前世那些被他厌弃,受尽冷落和白眼的日子里,她每天唯一的乐趣,也不过就是跟着丫头们一起做做绣活儿……熟能生巧罢了。
杜容芷伸手轻抚上他的眉心,将褶皱一点点抚平,“子循,不管你相不相信……嫁与你的这一年多,我是真的努力想做一个好妻子的。”
宋子循不由动容,拉下她冰冷的手放在胸口上,“我知道……你很好,一直都很好。”他哑声道,“是我对你不住,伤了你的心……”
“你没有对不起我。”杜容芷含笑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是我自己太贪心……想要的太多了。”520
“我们也曾经有过一段很快乐的日子。”她柔声道,“从我进门,你一直待我极好……我心里是感激的。”
“……待到后来莞儿早产,我险些挺不过去,也是你不顾众人的劝阻,冲进产房陪伴我,安慰我……”她朝他嫣然一笑,“那时我就告诉自己……你如此真心待我,我又有什么好不知足的呢?”
“……可爱乖巧的女儿,体贴深情的丈夫……”杜容芷轻笑出声,“我甚至一度以为,自己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人。”
她看着他,语气平静得仿佛在讲一件无关紧要的事,“直到那一天,你跟我说——你,不是非我不可。”
宋子循握着她的手猛地一抖。
“那晚我抱着发烧抽搐的莞儿,一遍一遍问自己,是我错了么?是我做得不够好么?”她依旧轻笑着,眼泪却顺着眼角流下来,“我不记得有多少次看向门口,心里总幻想着,也许下一刻你就会推门进来……”
宋子循张了张嘴,他本能地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已经干涩得连一个字都说不出。
“可是,你始终没有来。”
她笑着松开他的手,“现在想想,或许从那天起,我就病了……我恨傅氏,也恨你,却要始终装出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可我心里,是真的过不去。”
“哪怕在你我相处最融洽的时候,我看着你的背影,都会忍不住想:就是这个人,是他,把我对婚姻,对家庭所有的憧憬,都摧毁了……”
“不要说了,容芷,不要说了……”宋子循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他红着眼眶用力抱住她,嘶哑着嗓子道,“那晚真的只是意外,我喝醉了,莞儿几时出了事我根本不知道,更不知会伤你这么深……若是我早些知道……”若他早就知道……那晚说什么也不会把她一个人丢下!
“那段日子我过得浑浑噩噩,自己都不知是怎么熬过来的。”她自嘲地笑笑,乖顺地任由他抱着。“我不停地告诉自己,男人三妻四妾本就寻常,更何况像你出身显贵,即便没有傅氏,将来也总会有其他人,我亦没有资格要求你更多……”
她深深吸了口气,无力地朝他笑笑,“可是想到,要比做到难得多……每当你试图靠近,又或是做些亲近的举动……我总是忍不住想起那个绝望的晚上……那种绝望让我变得越来越暴躁,越来越歇斯底里,也……越来越恨你。”
“容芷……”他低低地,几乎带着哀求地打断。
她却置若罔闻,“我以为这一切早晚都会过去……等你身边的女人越来越多,我也会慢慢清醒……就像每一个异想天开的妻子一样。”
可是后来,她的孩子没了。
她的孩子……再一次没了。
这么久以来一直压在她心底最深处,不敢想也不敢碰的秘密,午夜梦回时,常常痛到不能呼吸的伤口,就这样再一次被连根拔起,鲜血淋漓地撕裂在众人面前。
“子循,我是想好好跟你过日子的……”她含着泪,无奈笑道,“只是这……真的太难了。”
第二百六十四章 你的心呢
明明打从她重生的那一刻,就已经下定决心,不再重蹈覆辙,要好好过日子的……怎么过着过着,就变成这样了呢?
她想了许久,问题……或许依旧出在她身上。
她放不下过去,也看不到未来……
宋子循双目猩红,他用力攥紧她的手,“容芷,把从前的事都忘了……咱们重新开始。”
“好。”她答应得十分痛快。
宋子循愣了愣,怔怔看向她。
“这几天我已经想得很清楚——祖母教训我教训得对,你我既为夫妻,这辈子福祸相依,荣辱与共,早已没有回头的余地……”杜容芷拭去脸上的泪水,“前段日子是我做得不好,不该为了孩子的事一直与你置气,更不该让那些躲在暗处的小人看咱们笑话……”她抬起头冲他歉意地笑笑,“可我那时,真的伤心极了,有时候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连自己都控制不了……你不要生我的气。”
“没有……”他声音低沉暗哑道,“没有生气……是我做得不好。”
她笑着摇摇头,冰凉的手轻抚上他手背,“你放心,往后的日子我会尽到国公府长房长媳的责任,为你打点后宅,侍奉长辈……做一个合格的妻子。不会再让您失望了。”
宋子循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杜容芷却压根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只是前几日母亲曾带着姨母跟表哥过来看我,表哥诊过脉后说我仍需多调理些时日……”她神色微暗了暗,低声道,“他还说我生莞儿时身体已经受损,这次小产又雪上加霜,以后就算调理好了,在子嗣上只怕也……”
剩下的话她没有说完,事实上她身体到底已经差到什么程度,宋子循比任何人都清楚。
“还求您再多给我三年。”她轻声笑笑,“三年后我若仍然生不出孩子……是把绿薇红芍收了也好,您自己有中意的也好,我都会给您抬了姨娘,只是生下的第一个男孩,还求您允许养在我名下。”
宋子循抿紧嘴唇,幽深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她看了许久,才缓缓问,“你说你想明白了……指的就是这个?”
杜容芷强迫自己无视他眼底浓浓的失望和愤怒,温柔却坚定地点点头,“……从今往后,我会记住自己的身份和职责,只要是您想要的,便是我想要的,以后的路,为了莞儿,为了我自己,也会陪着您一直走下去。至于其他——”她顿了顿,叹息着笑道,“这些年我一直追在您后面跑,到了今天早已是筋疲力尽,再也跑不动了……那些不切实际的情情爱爱,我给不了,也给不起。您就放我——”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身子忽然冷不丁被宋子循用力擒住,她腰间猛地一疼,下意识轻呼出声,却在张嘴的瞬间,被他强势撬开贝齿,顶了进去。
他的吻带着怒意与不安,简直恨不得下一刻就把她吞进腹里。
杜容芷任由他狠狠地吻着,鼻尖全是熟悉的气息……她听话地闭上眼睛,不反抗也不挣扎。快眼看书
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宋子循终是气喘吁吁地放开她。
杜容芷缓缓睁开眼睛。
入目的,是他如黑夜般漆黑阴沉的眼睛。
“那你的心呢?”他隐忍的怒气里夹杂一丝掩饰不住的颤抖,“你那颗爱我的心呢?也给不起了?”
杜容芷的身子微颤了颤。
不知怎么,眼眶忽然有些发胀……
爱过,是真的爱过的。
不爱,也是真的不爱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再抬起头,只见远处霞光如火。
宋子循站在一片霞光里,身姿笔挺,眉目清朗。
恍惚之间,仿佛依稀还是许多年前,记忆里那个一脸不耐,清冷俊美的翩翩少年。
杜容芷看着看着,忽然就被漫天晚霞染红了眼睛。
“子循,我们回不去了。”
她轻声道。
我们回不去了。
第二百六十五章 你
“啪!”
寂静的屋子里乍然响起一声不小的声响,杜容芷吓得身子一颤,呆呆回过神才发现是灯花爆了。
青荷正从外头进来,见状不由笑着走上前,“少夫人吓着了吧?”
杜容芷摇摇头,把书合上,看了眼她手里的暖炉,奇怪问,“这才多早晚,把它拿出来做什么?”
青荷接过书把暖炉塞进她怀里,笑道,“爷临走前特地吩咐的……说是您怕冷,今天又在外头站了那么长时间,只怕一时暖不过来。”
杜容芷笑容一凝,半晌才轻轻“唔”了一声。
清新淡雅的茉莉花香很快在鼻尖萦绕……她垂下眼茫然地看着炉盖上栩栩如生的并蒂莲花纹,如瀑的长发静静地散落下来,遮住女子苍白的半张脸颊。
青荷在旁看了片刻,转身取了薄被给杜容芷盖上,迟疑着开口道,“少夫人今天跟爷是怎么的了……下午见面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爷说走就走了呢?”
杜容芷纹丝未动,只盯着手里的暖炉出神。
青荷等了许久也没等到杜容芷回答,生怕因此又引出她的心病,亦不敢再多追问,只默默拿起剪子剪着灯芯,边剪还边念叨,“灯花爆,喜鹊噪,这可都是吉兆——”
“青荷,”杜容芷忽然道。“……我都跟他说了。”
青荷握着剪刀的手一顿,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杜容芷抬头对上她的眼睛,“我跟他说以后会努力做个合格的妻子——管束内宅,相夫教子,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她温柔地笑笑,素白的小脸因为这个笑容也变得明媚了几分。“不过现在我只想跟莞儿在这里过几天与世无争的安生日子,不想这么快回去……他也已经答应了。”
青荷怔了怔,直觉得两人之间应该远不像少夫人说得那般云淡风轻,不然傍晚爷走的时候脸色也不会苍白成那样……
她正胡乱想着,却听杜容芷轻声道,“怎么了……你难道觉得这样不好么?”
青荷方回过神,忙把剪子放下,“自然是好的。”她走上前,老实道,“这里环境清幽,又没有府里那些乌七八糟的烦心事,对您养病最有益处。”她想了想,又小心翼翼问,“那爷可说了允咱们住到什么时候?”
“没有……”杜容芷脸上笑容淡了淡,低下头伸手一圈圈描绘着暖炉上的花纹,“不过在回去之前……他应该不会再来打扰咱们了。”
…………………………………………………………
早早喝过药躺下,杜容芷在床上辗转了许久,待到夜半才渐渐睡去。
半梦半醒之间,耳边隐约响起一阵窸窣。
杜容芷正睡得朦朦胧胧,听见动静下意识皱着眉嗯哼了两声,谁知那声音非但没有消停,反而一股凉意忽然从背后灌进来——
杜容芷冷得打了个哆嗦,蜷起腿正想抓紧被子,下一刻,却被双大手用力揉进怀里。
杜容芷吓了一跳,整个人顿时惊醒过来。她张开嘴刚想大声呼救,那人却从后面贴了上来。趣读
“是我……”他微凉的脸颊一下下摩挲着她的肌肤,在耳边哑声说道。
杜容芷身子猛地一僵,挣扎的动作立时停下来,“你……”黑暗里,她目瞪口呆地睁大眼睛,“你不是走了么?!”
“嗯……”宋子循重新把她拉进怀里,好像唯恐她跑了,干脆用腿压住,“走了,又回来了……”
杜容芷蹙了下眉,正要说话,却听他继续道,“回来的路上我都想好了……你既然跑不动那就不要跑了,剩下的路换我追你……”他把头埋进杜容芷颈窝,沉声道,“一辈子这么长,我总有一天可以追上。”
“……”杜容芷转过身,借助窗外微弱的月光看着他,“子循……我们不是都说好了么?”她无奈叹了口气,拉下他环在她腰间的手,“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不管是为了孩子还是为了家族,我都会陪你走下去,你并不需要——”
“那我想要你的心,你也能给么?”他紧盯着她的眼睛,寸步不让。
杜容芷抿紧下唇。
她本能地想要躲开——打从她下定决心说那番话,就已经决定跟过去的一切一刀两断。是她懦弱无能也好,是她屈从于命运的摆布也好,剩下的岁月,她只想守住自己的心和她的莞儿,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她不愿也不想再走从前的老路。
可整个人却被宋子循死死箍住,逼她不得不对上他的眼睛。
杜容芷想挣又挣不开,不禁气急,“宋子循,我能给的都给你了,你要是——”
“我们离开。”
杜容芷一愣,抵在他胸前的手骤然一松。
他却顺势握住,目光不容反驳地望进她眼底,“你跟我,我们离开京城。”
杜容芷这才如梦方醒,忙抽回手,“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他目光灼灼望着她,“容芷,我知道你想要什么——这次,我可以做到。”
杜容芷身子一震,抬起头呆呆望向他。
宋子循认真点头,他幽深的眸子在黑暗中也格外明亮,里面闪耀着她看不懂的光芒,“你说我从前厌恶你,其实不是的,只不过我一早知道,你被岳父岳母大人保护得极好,这般的脾气秉性根本不适合内宅里这些勾心斗角……”
他握住杜容芷的手抵到唇边,低声道,“我知晓你早已厌倦了那个地方,不要紧……咱们可以离开——我已在翰林院呆了许久,也到了可以出去历练的时候。等这次回去我就禀明父亲,请他帮我谋个外放的差事……你不是一直想出去看看么?到时你便随我去任上——还有咱们的莞儿,莞儿也一起去……咱们重新开始。你也再给我一次机会……行不行?”
杜容芷已从先前的震惊中回过神,看着他平静问,“你做这些……图什么呢?”
宋子循一愣,忽地笑了。
“你。”他伸手抚上她的脸颊,一字一句道,“我想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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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六章 她做得到么
这一觉睡得竟是极沉,等第二天醒来,天已经大亮了。
“少夫人可醒了?”青荷正从外头端着铜盆进来,听见动静忙走到床前,隔着帘帐问道。
杜容芷乍醒过来,人还有些懵懂,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目光下意识往床畔望去——却是空空如也。
她心下一时也说不上是什么感受,便连昨晚发生的一切到底是真实还是梦境也无法分辨,只拥着被坐起来,整个人都有些怔怔。
青荷却已经麻利地掀开帘子,一边拿钩子勾住,一边笑道,“少夫人这觉睡得可好……太阳都晒屁股了呢!”
杜容芷才回过神,冲她漫不经心地笑笑,“什么时辰了?”
“辰时了。”
杜容芷点点头,默了一会儿,迟疑道,“青荷,我昨晚……做了个梦……”
青荷拧了帕子正要给她擦脸,见她说得郑重,动作不由一顿,忙关切问,“少夫人梦着什么了?”
“……我好像梦见大少爷了……”杜容芷抿了抿唇,低声道,“他还……跟我说了很多奇怪的话——”
她话音未落,青荷不由掩唇笑起来,“哪里是做梦呢!爷他昨晚上确实回来了!”
杜容芷一愣,呆呆望向她,“回来了?”
“是呢。”青荷想起夜里的事也不禁有些好笑,乐呵呵道,“昨晚上奴婢睡得朦朦胧胧,忽然听着外头有动静,还当屋里闹耗子了呢!谁想到竟是爷又连夜赶回来了!”
杜容芷看她说得轻松,语气里还隐隐透着些乐见其成的意思,脸色顿时沉下来,“你既知道他回来了,怎地当时又不叫醒我?”
青荷笑容一顿,缩了缩脖子小声道,“奴婢原是要跟进来的,但爷说他就看看您,看一会儿就走……”见杜容芷不悦地皱紧眉头,她忙道,“而且爷才进来您就醒了……奴婢听着您跟他在里头说话,声音也都和和气气的,就,就没敢进来……”
杜容芷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想了想,又问,“那你听见我们说什么了?”
“其实奴婢隔得远……倒也没怎么听清……”青荷嘿嘿笑了两声,微红着脸道,“就隐约听着爷说要带您跟孙小姐离开京城……去外头看看……”
“他真这么说了……”杜容芷抿紧下唇,失神喃喃道。
“那可不?奴婢听得真真的。”青荷连忙笃定地点头,又忍不住叹道,“爷能这般已是极难得了……少夫人当时怎么没答应一声呢?您要是答应了,爷肯定会很高兴的。”五号
杜容芷沉默了许久。
诚然,对于此时的她来说,宋子循的提议无疑是具有极大诱惑的。
虽然经过这么多天的深思熟虑,她早已经做好跟宋子循同舟共济,披荆斩棘的准备,可与此同时,她也更加清醒地意识到:这条通往极致尊荣的,国公府当家夫人之路,于她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
沈氏的阴险,傅氏的歹毒,宋子澈的执迷不悟,二房的虎视眈眈——前世就是他们把她逼进万劫不复的深渊,让她和她的孩子死无葬身之地,今生,她又能坚持多久,走得了多远……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可现在,这些难题似乎都迎刃而解了。
只是,她做得到么?
在经历过两世丧子之痛后,她真的能心无芥蒂地跟他去一个新的地方,开始他们的新生活么?
到了那个时候,她会不会又重蹈先前的覆辙,在不知不觉中变得依赖他,对他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然后把自己再一次置身于可悲又可怜的境地?
她会么……
见杜容芷半天没有搭腔,漆黑的眸子只是茫然地盯着被子上的绣纹出神,青荷不由低声劝道,“如今咱们住在乡下固然清净,可到底不是长久之计……少夫人就是不为别的,好歹也要替自己跟孙小姐的将来考虑,哪怕不能长长远远地离开,先缓上两年也是好的……”
“我知道……”杜容芷缓缓回过神,抬头冲着她露出个平静的微笑,“你说这些我都明白。不过是昨晚上睡得迷迷糊糊,冷不丁听他说起那些,一时心里没什么准备,并不是不愿意……”她顿了顿,轻声道,“若是大少爷真谋到外放的差事,长辈们又允许……我自然是要随他去的。”
青荷忙欢喜地点头,“少夫人能这样想就最好啦!您放心,奴婢听爷的口气,这事八成是要定下了。”她高兴道,“爷今早走的时候,还说叫您在这里安心静养,等他把外头的事办妥,就亲自过来接您。”
杜容芷默了默,缓缓道,“这事若真能这么顺利,就再好不过了……”
青荷不由一愣,“少夫人是担心老夫人跟夫人不答应让您跟爷一起去么?”她转念一想,又摇摇头,“那不能够……老夫人最是疼大少爷了,便是夫人从中阻挠,老夫人也不会由着她的。”
杜容芷笑着摇摇头,“我能不能去还是后话,怕只怕就连外放的事,也只是咱们爷自己一厢情愿。”
青荷更不解了,“那为什么?”
杜容芷意兴阑珊地笑笑,径自接过她手里的帕子擦了擦脸,“翰林院是何等清贵的地方,旁人削尖了脑袋都想往里钻,他却要在这时候外放……”杜容芷说着,眼前不知怎么就浮现出宋子循昨晚上说这番话时的情景,她怔怔了片刻,才把帕子递给青荷,继续道,“若是他在翰林院多待几年,等熬够了资历,便是谋个外放,出去历练上几年也无不可。不过现在——”杜容芷顿了顿,“只怕长辈们未必答应。”
青荷想了想,便笑道,“少夫人说的这些道理奴婢也不十分懂,不过奴婢想着,爷既然都搁下话了,那肯定就有他的法子。少夫人现在只管安心养好身子,到时候等着跟大少爷去任上就是了……”
杜容芷不由笑了,点头道,“你这话说的也是……横竖这事不是咱们能操心的,就静观其变吧。”
第二百六十七章 芙蓉
外头的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天气也冷了下来。
沈氏正坐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拿着火箸拨弄着暖炉里的香灰,两个丫头跪在身侧,动作轻柔地给她捶着腿。
“大少爷酉时就过去了……”地上站着个梳双丫髻的丫头,小声回禀道,“老爷留他在书房说了许久的话,似乎……似乎是有些不大高兴,期间还训斥了大少爷几句。”
沈氏手上的动作一顿,目光淡淡地从她身上略过。
眼前的少女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年纪,穿了件茜红色的碎花对襟袄,下着靛蓝色裙子,明明不怎么相配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却反倒衬得肌肤胜雪。模样虽还带着几分青涩,却已是个桃腮杏面的美人。尤其那双水汪汪的眸子,光是那么时不时怯生生看你一眼,就能让人心疼上半天。
沈氏的目光微闪了闪,温和地问,“你可听见大少爷说了什么,竟会惹得老爷如此生气?”
见后者咬紧嘴唇,局促地揪着衣角,沈氏朝一旁站着的魏嬷嬷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板着脸喝道,“夫人问你话,只管照实说就是!”
却说大房这些丫头都是魏嬷嬷一手调教的,私底下一个个怕她怕得要命。那小丫头也不例外。
冷不丁听魏嬷嬷粗声粗气地开口,她顿时跟只受了惊的小鹌鹑似的吓得身子一颤,半晌才声如细蚊道,“回,回夫人的话,奴婢不是故意偷听的……”
“我知道,”沈氏微笑着点点头,和善地安抚道,“你不用怕,如实说就好。”
小丫头这才松了口气,抬起头朝她感激地笑笑,又因撞上魏嬷嬷凌厉的目光,忙低下头,期期艾艾道,“……奴婢好像……听着大少爷说,说是要外放……”
沈氏一愣,忙问,“大少爷想外放?你可听清楚了?”
“是……”小丫头虽仍有些害怕,可还是壮着胆子地点点头,“大少爷就是这么说的……”
“那老爷呢?”沈氏微一忖度,“老爷作何反应?”
“老爷十分不悦,大声斥责了大少爷一番……说他,”小丫头说着,脸不禁一热,低着头小声道,“说他不知长进,心思全用在花前月下儿女情长上,难堪……难堪大任。”
沈氏眼睛一亮,飞快地跟魏嬷嬷对视了一眼,蹙眉道,“老爷这话说得也未免过重了……”又问她,“那后来呢?”
小丫头傻傻地摇头,“后来凝香姐姐来了,叫奴婢去烧壶热水……后面的事,奴婢就不知道了。”
沈氏面上不由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失望,轻轻“唔”了一声,想了想,又柔声问她,“你平日不是在老爷书房里伺候笔墨么?怎地连这些活计也要做?可是她们见你年纪小,故意欺负你?”
却说这凝香不是别人,乃是宋晋泽的通房,叫他收用也有些年岁。那丫头生得娇俏玲珑,凹凸有致,平日仗着宋晋泽的宠爱,没少端姨娘的架子。书房里但凡有几分姿色的丫头几乎都吃过她的亏。
这事沈氏虽早有耳闻,但见凝香是个有胸无脑的粗鄙丫头,心知以宋晋泽的脾气,新鲜劲儿一过也就丢开手了,遂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不知。666文学网
如今那丫头年纪渐大,模样也完全长开,果然就不及年少时玲珑可人,宋晋泽的宠爱自然也大不如前,有时两三个月都不见召唤一回……如是这般,凝香对其他漂亮丫头的怨念就更深了……
沈氏思绪至此,就见地上的小丫头连忙摆手,怯怯道,“没有没有……凝香姐姐没有欺负奴婢,这些都是奴婢分内之事……”
沈氏笑着点了点头,温柔地对她道,“你不用紧张,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今天的事你做得很好……”她说着从魏嬷嬷手里接过个湖绿色的荷包,递到她眼前,笑盈盈道,“这里头是对儿芙蓉花耳坠,正巧含了你的名字,且拿去玩吧。”
芙蓉怔了一下,连忙受宠若惊地接过来,跪在地上道,“奴婢多谢夫人赏赐……奴婢以后一定好好做事,绝不辜负夫人的信任。”
沈氏微微一笑,“魏嬷嬷,送她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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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魏嬷嬷嘱咐完芙蓉,从外头进来,沈氏已经离开软榻,正坐在妆台前卸妆。
头上的朱钗被一一取下,乌黑的秀发瞬间如瀑布一般散落了下来。
湘如拿着梳子正欲给她梳头,沈氏却先一步接过,自己握住一缕头发有一下没一下地梳了起来。
湘如怔了怔,有些诧异地抬头朝魏嬷嬷看了一眼,后者无声地朝她挥了挥手。
湘如心领神会,领着几个丫头默默退了出去。
“怎么出去了这么久的功夫?”魏嬷嬷才走了两步,就听沈氏淡淡地问。
魏嬷嬷走上前,一边接过沈氏手里的梳子给她梳头,一边笑着回道,“芙蓉那丫头胆子小得跟耗子似的……奴婢不过是吩咐她以后好好用心,就把她吓得快哭出来……这才耽搁了些功夫。”
沈氏嗔瞪了她一眼,笑道,“你若不疾言厉色地吓唬她,她能哭么?才多么点大个丫头,也值当你费这个心……”
魏嬷嬷看着镜子里沈氏依旧妩媚娇艳的脸,小心翼翼道,“奴婢也是为了以后……”
沈氏嘴角的笑容淡了淡,过了半晌,才缓缓道,“可惜她听话只听了一半……也不知这事儿老爷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魏嬷嬷想了想,谨慎道,“要照奴婢说,这外放成与不成,于咱们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沈氏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匣子里的珠花,“你说说看。”
魏嬷嬷忙应了一声,低声道,“这事儿要是成了,大少爷少说也要出去个三年五载,以他的资历,想谋个像样些的差事实属不易——就算老爷愿意替他奔走,也得想想能不能堵住那些御史大人的口……如此,大少爷便是出去熬上个十年八年,只怕也难混出什么名堂……倒是咱们四少爷,一直留在老爷身边,反而更有可为。”
第二百六十八章 不甘
沈氏微微颔首,魏嬷嬷又继续道,“可若是老爷不答应呢……大少爷这回为了什么外放老爷心知肚明……大少爷跟老爷关系素来寡淡,如今好不容易求到老爷跟前,老爷却不愿成全……您说大少爷心里又该作何感想呢?”
见沈氏沉默不语,魏嬷嬷忙道,“这些只是奴婢粗鄙的想法,怕是也不一定对……”
沈氏方回过神,笑道,“你如今倒是越发通透了。”
魏嬷嬷便笑道,“奴婢哪里懂得这些?不过是跟着夫人见识得多了,鹦鹉学舌罢了……”
沈氏勾了勾唇角,手里的红玛瑙耳坠越发衬得她一双素手细腻如白雪一般,“当初娶杜氏进门,原当是讨了个惹祸精,两人早晚要离心离德渐行渐远,却不想……”她笑着摇了摇头,“咱们家大少爷倒是个痴情种。”说罢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只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怔怔出神。
魏嬷嬷不知她心中所想,一边梳着沈氏缎子似的秀发,一边赞同道,“可不是……奴婢从前虽瞧着大少爷待大少夫人极是不同,可怎么也想不到他竟会为了少夫人甘愿外放!”她顿了顿,“不过话说回来,两人毕竟是少年夫妻,本就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如今少夫人经受丧子之痛,大少爷格外怜惜也是人之常情……”
“少年夫妻……如胶似漆么……”沈氏低声喃喃。
魏嬷嬷这才发觉沈氏神色似乎有些不对,一时也不敢多言,只默默把手中柔软的发丝拢住,正欲挽起,忽听沈氏幽幽问,“绣椿,你说我是不是老了?”
“夫人这说的是什么话?”魏嬷嬷一愣,忙堆笑道,“您还年轻着呢,哪里就老了?便是上回表舅太太过府,还私底下问奴婢,您平日是用了什么保养的方子,怎么就娇嫩得跟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一般……把表舅太太羡慕得不行……”
“你就哄我吧。”沈氏轻笑着摇摇头,镜中妇人美艳风韵,却终是难掩眼角几丝淡淡的细纹,再怎么保养,也是年过三旬的人了……又怎可能真比得过那些十来岁的小姑娘?
沈氏的笑容慢慢变得有些苦涩,“要说娇嫩,芙蓉那丫头才真是嫩得能掐出水来……”她顿了顿,问魏嬷嬷,“她今年多大了?”
魏嬷嬷稍一迟疑,“……十四了。”
沈氏微微颔首,含笑轻叹道,“可正是好年纪哪。”
魏嬷嬷抿了抿唇,一时有些不敢接话。
却听沈氏轻声道,“你记不记得,当初我认识老爷的时候,仿佛也就是她这般年纪……”
那时他被堂兄和兄长请来家中吃酒,因弄脏衣衫换了兄长的衣裳,却被领着丫头在园中捉迷藏的她误当成兄长逮个正着——
一个是丰神俊逸,温文尔雅的世家公子,一个是情窦初开,不谙世事的深闺少女,就因为这次不期然的邂逅,从此便如入了魔障一般……
她握着耳坠的手一紧,道,“一晃……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天平
“是啊。”魏嬷嬷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神色,陪笑道,“这些年国公爷待夫人始终如一地好,真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也不枉夫人当年倾心托付……”
“他待我,自然是很好的。”沈氏淡笑了笑,“但若说始终如一……那凝香和他另收用的两个丫头,又是怎么来的呢?”
魏嬷嬷一愣,忙道,“夫人莫不是糊涂了……那凝香算个什么!不过是爷们儿解闷取乐的玩意儿,哪配入得了夫人的眼?老爷但凡对她们花上过一星半点心思,也不至于收用了这么久都还是个端茶递水的丫头……老爷这正是顾及着夫人呢!您可万不能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沈氏默了好一会儿,才漫不经心地笑笑,“看把你紧张的……我不过是瞧着芙蓉那丫头生得水灵,一时有感而发罢了,又不是真的要跟他计较这些。”她说着,随手把耳坠扔进匣子里,云淡风轻道,“这男人就好比贪腥的猫儿,没有不馋嘴的……我都已经这般年纪,要是再天真地信什么‘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只怕这三十年也白活了。”
只不过道理虽然人人都懂,心里却怎么都不好受就是了。
魏嬷嬷赶紧点头,“夫人说的是……”正说着,就听见外头响起丫头们的请安声。
沈氏忙站起身。
外头湘如已经打起帘子,就见宋晋泽微低了低头,迈步走进来。
“老爷回来了。”沈氏笑盈盈走上前,伸手帮他解开斗篷的系带。
魏嬷嬷忙接过解下的斗篷,吩咐丫头拿出去烤干。
宋晋泽穿了件石青色的袍衫,虽年过四旬,但身姿笔挺,风流俊朗,又因带着几分书生气,看起来十分儒雅……有种说不出来的魅力。
沈氏想起刚才跟魏嬷嬷说那些话,心里忽然就有些不是滋味——他尚倜傥潇洒,她却已经开始老了……他可比她大十岁呢!
不过她很快压下了心里的不甘,抬起头柔声道,“老爷今天回来得倒是晚……厨房里有才做好的红豆薏仁儿汤,祛湿驱寒,老爷可要来一碗?”
“也好。”宋晋泽点点头,温声笑道,“我还以为这时候你已经歇下了……”
沈氏柔柔一笑,“这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天,妾身想着您的腿疼怕是又要犯了,若不给您按按,只怕这一夜都睡不好……”
宋晋泽不禁动容,执了她的手低声道,“知你总是惦记我的……只是你自己身子也不好,往后我再要回来得迟了,就莫等了。”
“那可不成。”沈氏抿嘴一笑,俏皮道,“其实也不光是为了您,如今天渐凉了,妾身一个人冷得睡不着,这才等您回来的。”
灯光下,妻子未施粉黛的俏脸细白如瓷,水盈盈的眸子里闪着狡黠,依稀还是十几年前扯着他衣角唤着哥哥的娇憨少女……宋晋泽心下一软,便连早先在书房里的不快都跟着消散了许多。
第二百六十九章 后母难为
湘如很快端了红豆薏仁汤上来。
沈氏亲自接过碗端到炕桌前,柔声道,“这汤味道尚可,妾身喝了一碗,并不十分甜……老爷也趁热尝尝。”
宋晋泽笑着点了点头,接过汤勺喝了起来。
沈氏在旁含笑陪着,心里一边琢磨着先前芙蓉说的事,一边默默俯下身给宋晋泽脱去鞋袜,将他的腿平放在热炕上,自己也脱了鞋爬到炕上,跪坐在宋晋泽身旁给他揉捏。
宋晋泽享受着这样的静谧安和,神色间也不由多了几分轻快惬意。
就听沈氏柔声问,“妾身还想着今天这样的天气,老爷会早些回来……可是叫什么事耽搁了?”
前一刻还面带微笑的宋晋泽笑容渐渐敛去,勺子拨弄着碗里的热汤,却没有言语。
沈氏心下了然,却只做浑然未知,手上揉捏的动作丝毫没停。
过了半晌,才听宋晋泽叹了口气,淡淡道,“原是今晚上老大过去找我……说了会儿话。”
沈氏一怔,抬起头看了看他,才笑道,“怪不得呢。”就不再问了。
宋晋泽却放下碗,拉住她的手,“你怎么不问我是什么事?”
沈氏佯嗔地瞪他一眼,意兴阑珊道,“若是应该让妾身知道,妾身就是不问老爷自己也会说……既然老爷不想说,妾身才不讨那个嫌呢!”说罢便要抽手。
宋晋泽却一把握住,好笑道,“哪里就讨人嫌了?”说着顺势把她拉到怀里,温声道,“你先别忙了,过来陪我说说话。”
沈氏作势挣脱了两下,才嘟着嘴依偎进他怀里。
“并非是不想叫你知道……”宋晋泽沉吟着说道,“实则此事关系内宅,我也要听听你的意思。”
沈氏微怔,这才收敛了先前的不以为然,好奇问,“不知老爷说的是什么事?”
“老大今天过去找我……”宋晋泽摩挲着她的胳膊,缓缓开口道,“说是想谋件外放的差事,出去历练上几年……”书香
沈氏一愣,诧异地看了看宋晋泽,欲言又止。
宋晋泽笑着抚了抚妻子细白如瓷的脸颊,“老夫老妻的了……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沈氏不好意思地笑笑,忖度了片刻,才柔声道,“其实官场上的事儿,妾身也不大懂……只不过妾身想着,咱们循哥儿堂堂一个状元郎,又是翰林院修撰出身,便是留在京城,将来也大有可为,何苦还非得去地方上受那些磋磨?再者,就是他真想出去开开眼界,也不该急在这一时半刻,不然以他现在的资历,想谋件像样些的差事,只怕也——”
她声音一顿,见宋晋泽果然眉头紧拧,随即打住了话头,赧然笑道,“不过这些都是妾身的妇人之见,咱们家循哥儿打小就是有大主意的,他既会有这个打算,想必也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觉得这般对他的仕途更有裨益。”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完,宋晋泽的脸色越发沉得能滴下水来。
“深思熟虑倒是不假,”他冷笑一声,铁青着脸道,“可惜却半点没考虑他的前程仕途。”
见沈氏一脸不解之色,宋晋泽叹了口气,复揽住她,沉声道,“你当那孽障是为什么一心想要外任?”
沈氏蹙眉想了一会儿,方才恍然大悟,忍不住轻呼道,“总不会是想带着杜氏……”
宋晋泽不屑地点点头,冷笑道,“早先就听人说杜家那丫头性情跋扈,任性妄为,非男子良配,我还只当是有心人捕风捉影,如今且看她嫁进门尚不到两年,就煽动得老大连我都敢忤逆,可见当真不是什么贤惠之人。”
沈氏登时从他怀里坐起来,幽幽看了他一眼,瘪着嘴委屈道,“老爷这话,可是在怪罪妾身当初这门亲事定得太过草率了?”
宋晋泽忙把她拉回来,安抚道,“偏你就这般多心,什么都爱往自己身上揽……想他们杜家是书香门第,老大媳妇儿平日瞧着也是个好的,谁又能料到是这么个脾气秉性?我知晓你当初为了子循的亲事也是千挑万选,费尽苦心……并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可不许胡思乱想。”
沈氏如娇似嗔地瞪他一眼,这才又靠进宋晋泽怀里,“老爷知道就好。”她说着放柔了语气,“其实细想起来,杜氏那孩子也怪可怜的。小小年纪就经历丧子之痛,调理了这么久身子又不见起色,循哥儿格外疼惜也是有的……未见得就是杜氏品性不佳……老爷这话未免也太重了。”
宋晋泽不以为然地摆摆手,“都这时候了,你也犯不着替她遮掩。她要当真是懂规矩,知进退的,又怎会借着有病一躲就是半年,如今还直接躲去了乡下!”宋晋泽冷声道,“你也莫以为我不知道——她要去乡下静养的事,可有事先问过你这当母亲的?”
沈氏神色一僵,半晌才勉强笑了笑,黯然道,“瞧老爷这话说的……杜氏去乡下养病乃是老太太亲口恩准,何须再来问过妾身?”她垂下眼低声道,“再者妾身跟她到底隔着一层,她这般……倒也无可厚非。”
“胡说。你是他们的母亲,任她是什么事,如何就能越过你去?”宋晋泽握住沈氏的手,叹了口气道,“后母难为……我也知道你十分不易。偏几个孩子打小就不省心,母亲那里又常常求全责备……你虽从来不提,我却都看得眼里。这些年也着实委屈你了。”
沈氏眼眶顿时一热,忙低头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哽咽着笑道,“有老爷这句话,妾身就是受再多委屈,也是无怨的……”说着把脸枕在宋晋泽胸膛上,沉静了半晌,才试探道,“那这次循哥儿的事……老爷是打算……”
宋晋泽一手揽着妻子,一手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其实放他出去历练几年,倒也无妨……要不受些磋磨,只怕这臭小子永远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他顿了顿,“至于杜氏……你觉得让她跟去任上,可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