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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木子     步步骄txt下载     步步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八十八章 夜来

    他们一个掌控时局、几日未阖眼了,一个披星戴月赶路、夜不能宿,都是疲乏至极。www.uu234.net

    加之看到彼此一切安好,心中大石落下。

    这样身心轻松之下,几乎倒头就睡。

    一枕安眠,睡得昏天暗地,醒来时都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之感。

    甄柔昏昏沉沉睁眼,只见帐中一灯如豆,曹劲睡在卧榻外侧,单手支头,借着昏黄的灯光静静地看她,也不知这样看了多久。

    这让她有些尴尬,一时想到刚才睡得很香,不知有没有打呼噜?

    还有这十日来心急赶路,都没空挡停车休息一下,更别说洁身濯发了,估计自己都酸臭了。他可是闻到了?

    想到这些,甄柔原本还有些昏沉的脑袋,立时清醒了过来,问道:“你什么时候醒的?”其实她是想问这样看了多久,不知怎得话到口边就变了。

    曹劲笑了一声,声音还带着醒来时的沙哑,道:“我醒来一阵了。见你在旁酣然而眠,甚是安心,觉得如果岁月一直停留在此,其实也挺好,不知不觉就这样看了你良久。”

    这些柔情的话说出来后,他犹觉不可思议,但先前看着她静谧的睡颜,也确实生出这样的感觉,连带了这数月来的纷扰都不觉褪去。

    心之所至,曹劲素来冷硬如铁石的心顿时柔情万千,不及思索之间,他蓦然俯身而下,在甄柔额头上落下,道:“睡醒了?我可扰到你了?”

    低沉的声音温柔极了。

    一双黑黝黝的眸子也载满深情,仿佛七夕乞巧楼结了密密麻麻的蜘蛛网,似要将人给网了进去。

    甄柔却只想登上九夷山顶,痛快地大喊一声,可是没法,她还在曹劲温柔含笑的目光下,她只好一把将身上的薄毯蒙到头上,乌龟似地将自己缩在龟壳里,闷声闷气道:“别看了,我十日未沐浴濯发过了,还是这样炎热的天气里。”

    这是难为情了,曹劲笑声从胸腔里透出来。

    “闷笑什么呢?”甄柔有点不高兴,或说是越发难为情了。

    曹劲坐起身,手握成拳在唇边轻咳了一下,止住笑声,正色道:“刚才抱着你睡时,我闻着和以前一样馨香,阿柔无需有这方面顾忌,何况我也数日未沐浴更衣过了。”一语安抚过去,又哄道:“好了,别蒙着头了,被子里闷气,我们先起来食些东西,估计这会儿都有二更天了。”

    如今对着她,曹劲那是能好话一箩筐,甄柔才不信曹劲说的,只是蒙在被子里确实闷气,她稍稍露出头来,道:“我不饿,我想沐浴。”

    话音未落,只听腹中咕噜噜一声响。

    在一片安静的帐内,显得尤为清楚。

    甄柔脑袋一懵,愣在那里,似未反应过来是自己肚子在闹饥荒。

    曹劲亦是一怔,随即再次手握成拳,在唇下轻轻一咳,道:“是我肚子饿得叫了,阿柔就先陪我用些吃食,再沐浴也不迟。”说罢快速下榻,因着甄柔是合衣躺下的,他也无所顾忌,直接朝帐外让人送饭食进来。

    过来的这十日里,一来急着赶路,二来心下担心,加上烈日炎炎,都是囫囵吞枣般草草对付几口吃食。

    又今日进入陈留地界,看到满目苍夷更胜之前,她如何能无事人一般安心进食,可谓这一天下来就用了半个胡饼的样子。

    这会儿一切稍安,看着案上摆的热汤热饭,自是更加饥肠辘辘,哪里还顾得先前的尴尬和闹出的笑话,甄柔就跟着曹劲一起大快朵颐地饱腹一顿。

    食过之后,便是沐浴。

    这里扎营了十万曹军,境内有瘟疫横行,境外还有化名为吴名的陶忌在伺机而动,如今防疫和治疫的药又到了,可谓还有许多事等着曹劲处理。

    他怜惜甄柔一路跋涉赶来,吃不好睡不好,人比二月间他离开时消瘦了一圈,遂也不急于与甄柔叙夫妻情谊,让人抬了大木桶进来,满满当当注了一桶的热水,就自动自发地让阿玉进来服侍,他道了一声还有些事务处理的话,便撩帘出了大帐。

    甄柔最是爱整洁,又是在炎热的夏季十日未沐浴过了,她自是十分难受。现在终于可以好生沐浴洁身一回了,也顾不得曹劲离开,甚至觉得曹劲极为识趣,还知道先避开,她立马就三下五除二地褪了一身衣物,进到温热的浴桶里,才觉得重新活过来了。等一连换了两桶水,心满意足地从浴桶出来,再换上阿玉带来的干净衣服,甄柔整个人好似刚剥壳的鸡蛋,格外容光焕发。

    然,湿发一时未干,营帐简陋,也无可以熏头发的物什,甄柔于是百无聊赖地坐在案前。

    这时,听见帐外传来打更声,已是三更天了,却仍不见曹劲回来,加上从下午到达这里,就一直待在帐子里,甄柔索性将半干的湿发在脑后随意一束,便带了阿玉走出帐外。

    农历七月,是秋季头一个月。

    夜晚,暑气渐消,凉风送爽。

    甄柔甫一踏出大帐,真是夜风习习,身上的宽袖长裙被风一吹,感觉十分舒服。

    帐外曹勤的亲信部队在轮值守夜,他们约有二十人,分两列而立,见甄柔主仆走出来,立时单膝跪地,齐声喊道:“少夫人!”

    声如洪钟,干脆利落。

    甄柔含笑以对,请了诸位起身,尔后问道:“夜已深了,我久等夫君未归,不知他人在何处?可是有要事羁绊。”

    左首一黑甲侍卫列队而出,抱拳道:“回禀少夫人,将军在议事的大帐内,至于有何事,末将就不知。”想了一想,又补充道:“只是自五月豫州被太平教所夺以来,疫情又大规模扩散,将军每日临睡前,都要先去议事厅看可有太平教可否异动,疫情及司州的情况,常常通宵未归。”

    闻言,甄柔默然。

    是了,还有司州的情况。

    来之前,就听闻天子也极有可能染上瘟疫。

    若是天子一旦有个三长两短,怕是天下局势又该有大变了。

    对了,当今天子似乎和阳平公主乃一母同胞的兄妹,这样的话那可就是曹劲的嫡亲舅父了。

    在当今,这是一种极亲的亲缘关系。

    也不知曹劲对于远在洛阳的亲缘,他又欲以为何?

    望着七夕璀璨的星空,甄柔的思绪正天马行空地胡乱想着,就见宁静的大营里,一列车马从夜色中驶来。

第二百八十九章 变天

    营中火把万炬,照亮方圆数里。

    借着火光,只见那一列飞驰而来的车马,当先是一辆二马骈车,接着十余骑人马随扈。

    马上之人皆是粗布短衣打扮,腰横大刀,看上去像是乡绅富户的卫护,但再仔细一看,却是孔武健硕,风霜凛冽,仿佛是从修罗战场走出来的,气势逼人。尤其是他们眼中流露出的冷酷沧桑之感,绝非普通的家丁护卫可以企及。

    这种感官极为熟悉,与曹劲可谓如出一辙。

    甄柔看得纳罕,已是子初时,怎么突然来了这样一对车马?

    他们是曹劲派出去执行命令的人么?

    还有那被严密保护的二马骈车应坐有人,就是不知谁如此重要了。

    疑问一个接一个冒出,却念头还未转完,那一列车马已风驰电掣驶到前方不远处。

    一辆二马骈车,又十余骑人马,一起停下勒马,顿时扬起黄沙阵阵。马上当先一人却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在黄沙中率先翻身下马,然后进了一旁的营帐中。

    甄柔好奇的看过去,这才注意到三丈之外还有一重兵把守的营帐。此帐亦有二十余黑甲侍卫执戈肃立于营帐门前。

    这时,帐帘掀起,先前那布衣骑士引着曹劲头一个走了出来,熊傲和肖先生随后,接着又有四五名身穿甲胄的将领陆续而出。

    想起刚才卫兵的回话,甄柔心中明白,这应该就是卫兵口中用于议事的营帐。

    能让正议事的曹劲及诸位将领立马迎出来,看来这二马骈车所载之人十分重要,不觉越发好奇,但她也不喊曹劲,毕竟一旁还有众多将领在,她不能扰了曹劲的正事,就无声立在原地,默默看着不远处的情形。

    便见曹劲来到骈车前,早已下马的那十余骑骑士果然是曹劲的部下,立即单膝跪地,待曹劲罢手后,这才动作整齐划一的起身,退到一旁。

    骈车内却依旧安静,无任何人走出来。

    等了片刻,也不知曹劲对骈车里说了什么,安在车尾的门帘终于从内掀起,先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从车上跳下来,然后却是一个荆钗布裙的少女,紧紧牵着一个六七岁的男童从车上下来。

    少女,男童?

    甄柔看得愕然。

    夜色中,依稀可见少女约莫十五六岁,身形苗条,虽是贫女装扮,却掩不了姿形秀丽,是一个十足的美人胚子。

    一旁的男童,也生的粉雕玉琢,有小童时期应有的圆润,而且看样貌和少女有六七分相似,一望即知是一对有亲缘关系的姐弟。

    来时的这一路上,见过真正的布衣平民,他们饱受瘟疫和饥荒折磨,人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形如乞儿。眼前这对姐弟虽有些憔悴,但肌体丰润,行止文雅,一看就是出身不凡的高门子女。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是普通百姓,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军营当中,还让曹劲率众将领直接迎出来。

    甄柔心中有了猜疑,便定下心来,静观其变。

    这位美丽纤秀的少女,大约对当下的环境十分陌生,她一脸惊惶之色。不过很快镇定下来,她紧攥着男童的手,从车尾走上前,在曹劲一行人中飞速地看了一眼,极有眼色的认出曹劲是众人之首,她松开男童的手,轻敛裙裾,盈盈一福,道:“长宁感谢表兄救我姐弟逃离洛阳,请受长宁一拜。”

    长宁观一众铠甲将领,唯有当中的曹劲仪表最为出众,又见其气度沉雄,不怒自威,便将人认出来了。

    他们虽是姑舅表亲,但之前从未见过,与陌生人无疑,可此刻她姐弟二人寄人篱下,虽知亲情血缘在这些野心勃勃的乱臣贼子眼里根本不值一提,却还是寄希望能依靠这一丝血脉得到些许善意,那一声“曹三公子”到嘴边就成了表兄。

    这是在上杆子套近乎,到底是刚及笄的少女,心中虽有些许成算,但这样唤出来犹觉脸上臊得慌,粉颊生红,心下却更为凄惶,自己本金枝玉叶,竟要靠逢迎讨好求生。

    曹劲身后众将领也被这一声“表兄”听得纷纷虎躯一阵,这才想起,他们的主帅可与他们这些泥腿子出身不一样,而是真正的天潢贵胄,是与天子一母同胞的公主之子。

    一时间,倒忘了眼前这对金枝玉叶的皇家血脉,都不约而同地目露惊异之色向曹劲看去这比他们还能忍饥挨饿,往死里操练的粗人,居然是堂堂公主之子?

    身后众将领都是当初在边关随他一路厮杀出来的,彼此可谓死生之交,曹劲对他们了解甚深。感到身上投来的视线,他心中冷笑,只是想着在营帐里休息的甄柔,他暂敛收拾他们的心思。

    不过想到甄柔,目光下意识就往营帐一看,见甄柔正娉婷而立,长发未梳髻,又素白衣衫,极轻减的装扮,却璀璨的好似今夜星辰,绽放着月华般的流光,让他移不开眼睛。

    曹劲心情转好,薄唇不禁上扬,对长宁道:“不必客气,卫护长宁公主和五皇子,本就是在下本份。你们一路舟车劳顿,先是休息,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说罢,不予理会长宁公主秀目之中鲛泪欲落,一副言未尽之态,转身将姐弟二人交于肖先生安排,便径自向甄柔走过去。

    “都已深夜,怎么不睡?”

    曹劲一来,帐外护卫又是齐刷刷见礼,他随意一罢手,就牵起甄柔的手往帐内回去,边走边道:“今夜事多,你不必等我了,明早我再一起陪你用朝食。”

    甄柔随意应了一声,问出心中好奇,“我看夫君对马车来人颇为重视。不知道他们是何人?”

    曹劲脚步一滞,低头看向甄柔,黑眸微睨,眼底一片莫测高深,道:“李贵妃所出子女,当朝长宁公主及五皇子。”

    竟是真正的金枝玉叶。

    甄柔听得又是意外,又是意料之中。

    她正欲跨进营帐的脚步当下一顿,随即回头,长宁公主也正好奇看来,二人目光交汇。

    也在这时,曹劲的声音蓦地响起,“阿柔,变天了。”

    声音低沉暗哑,却隐藏了一丝不可言说的兴奋。

第二百九十章 怦动

    永安三十五年五月,瘟疫在全国十三州大规模爆发,司州染疫人数过半,其中京都洛阳为最。天子亦不幸染疫。

    及至是年六月下旬,天子疾大渐。召皇后何氏、大将军何近,及太尉、司徒、司空三公重臣至榻前。降旨一一自责:

    称天灾不断,瘟疫横行,乃他德不配位,才召天降灾祸。今大渐弥留,命立皇后何氏所出嫡子六皇子为皇太子,并谕以皇后何氏、大将军何近辅政。望新帝登位,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七月十六日,夜子刻,天子宾天。

    是日,卤簿大驾全设。大将军何进率文武各官、俱成服。齐集举哀。

    己未时,六皇子上即帝位。尊皇后何氏为皇太后,封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为王,命其一个月后前往封国。五皇子年尚幼,可先留于宫中,待成年后再赴封国。黎明,遣官宣告天下。

    八月,秋老虎至,复又炎热,但疫情除。先月前,各州掌权与齐侯曹郑以粮草换防疫治疫之药,自药至各州,药到病除。然,大将军何近称,此乃新帝即位,天灾降惩结束。

    八月二十七日,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前往封国途中,路遇太平教教众突袭,相继身首异处,家眷子女具殒命。

    九月一日,新帝大恸,召各州太守至京都洛阳,共商讨伐太平教一事。

    九月三日、六日,新帝再三令五申下令各州太守至京都洛阳,共商讨伐太平教一事。

    九月七日,曹郑第三子,先帝胞妹阳平公主嫡子曹劲在豫州、司州、衮州三州交界之地陈留,称大将军何近逆臣贼子,勾结皇太后何氏害死先帝,另冒充太平教叛贼谋害诸位皇子及后嗣,并假令诏书致使皇太后何氏之子六皇子登基。

    与此同时,曹劲又称他已营救出先帝与李贵妃之子女长宁公主及五皇子至陈留,又长宁公主手中握有真正的先帝遗诏,乃命五皇子为皇太子,承袭帝位。

    遗诏一出,天下哗然。

    很快,京都洛阳传出长宁公主及五皇子根本不在宫中,已有两月余未见姐弟两人。李贵妃一再被何氏兄妹逼迫交代姐弟二人下落,拒不服从,已于宫中被杀害。

    如是,皇太后何氏被追罪为妖妇,与其兄大将军何近被定谋逆大罪,新帝亦成了伪帝。

    九月初十,曹劲以曹郑之名再檄文天下,召诸郡豪杰于陈留,于十月二十二日,共商辅佐五皇子登基大事,及讨伐乱臣贼子何氏兄妹,为先帝及四位死于非命的皇子血仇。

    檄文下,又郑重派人至信都请曹郑到此主持大局,诸事便暂告一段落,只待曹郑及诸郡掌权者至。

    如此,曹劲终于清闲下来,他就想到了甄柔。

    这段日子以来,先是安排防疫治疫的药发放至衮州各郡县,防备、抓捕州境内四处作乱的太平教教众。后又有天子宾天,各方局势异动,他每日都要看从各地传来的消息,与麾下众部讨论,再不时将信息传回信都,呈报给曹郑。

    人的精力有限,他这样一忙碌起来,即使有心多陪甄柔一二,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好在他坚持再晚也要回营帐,便是每晚回去时,甄柔已经睡了,但是第二天他走时,甄柔总要陪他起来,两人也能说上几句话。其余时候,也就只有任甄柔自己打发时间。

    于是这日将请曹郑过来主持大局的事安排后,曹劲就一径出了议事营帐,回他夫妻二人的营帐去寻甄柔,未料直接扑了个空,又在帐内约等了小半个时辰后,仍不见踪影,终是来到帐外,问营帐门前当值的护卫道:“可知少夫人何处去了?”

    护卫回道:“少夫人随熊将军进城救灾了。”

    近日曹劲都在与肖先生探拥立五皇子登基后的事宜,不免疏忽甄柔的动向,闻言一怔,道:“此事有多久了?可说何时回来?”

    护卫又回道:“自七月上旬防治瘟疫的药材到了后,少夫人每日都会随熊将军往城里救灾,至今约有两月了。倒未说何时回来,不过按往常归营时辰看,早约在傍晚前,晚却是要一二更天了。”

    曹劲未料此事已有两个月之久了,而熊傲每次向他汇报衮州各地疫情及救灾情况时,却一次未对他提及。

    想到熊傲居然为了甄柔阳奉阴违起来,他颇为意外地挑了挑眉,又见天色不过刚过午时,等甄柔回来还有数个时辰,随即转身回了大帐,将身上铠甲换下,本准备随便换一身常服,但念及甄柔很有几分追捧俊逸男子的性子,当下高冠玉簪,身着白色宽袖长袍,腰素银色锦带,方驾马向城内飞驰而去。

    十万大军扎营的地方,离城内不远,就二十里左右,不过半个时辰便至。

    整个衮州各郡县救灾之地,都设在当地市里的治所处。

    曹劲一驶进城,就直奔陈留市的市楼而去。

    陈留一带位居中原腹地,地理位置优越,市里自是繁华。

    是以,略行了片刻,曹劲才到。

    他高坐于马上,凝目四看。

    只见二层楼高的市楼外,人山人海,衣衫褴褛的男女老幼比比皆是,他们排着几路长队等领今日的灾年粮。

    许是四下有手持刀戈的士兵在外维持秩序,场面倒也算是颇有秩序。

    复又逐一扫过市楼周边的所有出入口,见都有重兵层层把守,便是有太平教的人恣意作乱,或是想劫持了甄柔离开,怕也是插翅难飞。

    曹劲这才稍松了一口气,方在人群中睃寻甄柔。

    不过眺望了数眼,便见市楼下见到数位女子,正为灾民舀粥施饼。

    一旁有个青衣女子,此时却并未施粥,而是正抱着一个二三岁的小女童逗弄着。她背面向他,瞧不见相貌,但见她背影苗条,一搦掌中腰,甚是婀娜多姿。

    然而,最为引人注目的不是她身姿曼妙。

    她一身淡青色的锦衣干净整洁,发髻上虽未戴任何金银玉石,但一头乌黑的秀发梳得一丝不苟,一看就是一位体面的女郎。可此时,她怀中所抱的小女童穿着一身脏得看不出颜色的旧服,她却半点不嫌弃,逗得小女童咯咯直笑。

    大约是这大半年以来,看到过太多了只知道争权夺利的人,甚至在难民中也看到了互相搏杀,死去的人真的太多太多,心不觉麻木冷硬。

    孩子的笑容最是天真浪漫,他顿受感染。

    再看四周形形色色人成百上千,大声小声纷扰入耳,他却只觉在这一瞬间都消失不在了。

    然后心中怦动,他知道,青衣女子就是甄柔。

第二百九十一章 救灾

    难民大量涌入衮州的时候,年才过完,他们如蝗虫过境,管不到小麦还未成熟,就将田里的小麦啃噬干净。

    等到四五月本该丰收之时,自是颗粒无收,又正处瘟疫大规模爆发,人人自危,哪里还顾得上夏种?

    如此就成了一个恶性循环,这一年夏收、夏种都错过了,待到农历**月金秋时节,又是一季丰收时,自然欠收。不说当下没有足够的粮食挨过去,今年冬天无秋粮才更是难捱,那时万物凋零,连树皮草根都没有可以用来果腹的。

    好在只要熬过这一年也就好了。

    农历八月的时候,各州用来交换防治瘟疫药的粮食陆续运到了,曹劲从曹郑处要了大半过来,让农事官员选好粮种,分发给衮州各郡县的百姓及难民赶紧播种下去,等到来年夏收时,这大灾之后的饥荒也就能熬过去了。

    这会儿已经闹荒半年之久了,便是本地百姓因没有夏收那季的粮食,早是家家户户米缸见空,都盼着灾粮过活。

    但是灾粮有限,要养活全州境的人并非易事,少不得要精打细算,毕竟接下来还有一个冬天无粮。

    甄柔初来乍到时,被沿途的满目苍夷触动极深,她没想到前世纵身火中后,大汉十三州会大规模爆发瘟疫,死伤无数。她没有悲天悯人的心,但生而为人应做的还是当略尽绵力,不然外面尸横遍野,她却高枕无忧的过自己,如何也说不过去。又恰逢曹劲忙碌异常,向熊傲打听防治瘟疫情况的时候,得知已经开始在城内设点,对疫情开始防治了。甄柔想着她来时,向罗神医请教了诸多如何防治瘟疫的事项,便向熊傲提出了她要加入救灾中去。

    起初,熊傲顾及她的身份,加之还有太平教的人在旁虎视眈眈,自是不肯让她到外面抛投露面。

    不过熊傲到底还是顾念染疫的百姓,被甄柔提议她将学到的防治瘟疫事项教给其他人,再由这些人去照顾众疫者的话说动。

    如此,甄柔就让熊傲召集了一批做事麻利的妇女,将防治疫病的事项逐一交给了她们。

    染疫的人实在太多了,还要给他们分发灾粮,着实人手不够。

    没过几天,熊傲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只要甄柔每日按时服用防疫的药,也就不再多干涉什么,任由甄柔和阿玉这对主仆投身到救灾中去。

    此处是陈留的治所,曹劲麾下十万大军又在此安营扎寨,城内的安防自是严禁,出入也绝大多数都是曹劲的亲信部下。他们见甄柔虽然出身高门,但在生活算得上艰苦的军中没有丝毫骄矜之气,与当地中下层军官的夫人,乃至一些农妇也言谈客气,用心地将防治疫情的事项交给她们,不由刮目相看。但转过头,也觉得应该差不多了,礼贤下士的名声也够了,她应该会回去了。却谁也没想到甄柔竟然一头扎到染疫的难民中去,还屈尊降贵地亲自照顾他们。

    这样一日一日时间久了,不少将领只要一提到“少夫人”,不约而同地都要赞一声,道是巾帼不让须眉,很是钦佩。

    再到后来,也不知是当初随熊傲接甄柔的那一千铁骑谁走漏了风声,都知道曹郑因为赏识甄柔的品行,认为只有这样的女子才堪当世孙之母,故才决定等衮州危机解除后,让他们的主帅曹劲妻贵夫荣,立为世子。

    一时之间,众将领看向甄柔的目光钦佩之中,更增加了一丝敬畏,暗道难怪他们主帅要将人抢过来,待人的态度更是反常的如沐春风,毕竟世子之位可是这样不费吹灰之力的得到了,比娶皇室公主还要一步登天。

    甄柔不知道众人如何想,她整个人都沉溺在这种从未有过的充实当中。

    终归男女有别,加之一些妇人多少知道些她的身份,为了让大家都自在些,她便主要照顾染疫的孩童。

    这些孩童本该在无忧无虑的年纪,却太早经历了他们无法承受的磨难,有的是父母相继撒手人寰,有的是被父母抛弃了……他们在成人都难以好好活下去的天灾**中,艰难求生,每一个孩童,哪怕只有一两岁,也有超乎他们年纪的懂事乖巧。

    就是太懂事太乖巧了,当一个两三岁大的小男童在接折断的脚伤时,甄柔问他痛不痛,小男孩正吃着一块胡饼,闻言笑得一脸灿烂,“不疼,吃饱了,就不疼了。”

    甄柔却听得一阵心酸。

    她去年冬就扭伤过脚踝,当时疼得她差点哭了出来,这么小的小童又怎会觉得不痛?

    弱小的动物和天真孩童,似乎总容易激起人们的怜爱之心,尤其是相对容易心软的女人更是如此。

    于是甄柔每日一早就来照顾这些染疫的孩童,看着他们在自己的照料下,相继恢复健康,甄柔觉得格外欣慰自豪。

    也是相处出来了感情,甄柔等疫情控制下来了,也没有停止去救灾,她继续每日必到城中照看这些孩童,大多数是教他们读书识字,偶尔则在发放救灾粮人手不够时搭把手。

    这日,就是市楼这里的灾民特别多,她便过来帮着分发灾粮。正巧遇上她照看过的染疫小女孩,更可喜的是小女孩还记得她,脆生生地跟着大人唤她“少夫人”,让她心一下软了,当下就将人抱在了怀里。

    阿玉则在一旁舀着粥,继续分发给灾民。

    熊傲害怕灾民中混有太平教的人,不敢掉以轻心,加之他分管这一块,索性就双手抱拳,像一个人形木桩一样,矗立在主仆身边。

    还是他眼尖,正目光锐利的逐一盯梢着排队上前的灾民,就见曹劲高坐在一匹黑马之上,隔着人海远远地看着这里。

    他不过才发现人,曹劲已经察觉他的视线,瞬时望来。

    熊傲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余光瞥见一无所觉地甄柔,他立马转忧为喜,对甄柔道:“少夫人,公子来了。”

第二百九十二章 名望

    一句“公子来了”,亦听得甄柔莫名地心虚了一下。www.uu234.net

    小孩子不懂事,小女孩的母亲却是一个通透的年轻妇人,她逃难到衮州之前,家中光景应是不错,她听到熊傲的话,再看甄柔脸上的笑容一僵,忙小心翼翼地操着一口官话道:“少夫人,可是公子不喜你在外抛头露面?”

    话一出口,就知失言,这岂是她可以过问的?

    年轻妇人忙不迭“哎呀”一声,“看民妇这是在说什么!”一句转移话题,“囡囡不听话,怎还让您抱着,民妇来吧。”说着,就赶紧一把将小女孩抱了回去。

    小女孩本在甄柔怀里咯咯直笑,不明阿母怎将她夺过去,一时呆愣地望望年轻妇人,一时又看看甄柔。

    舍不得小女孩受惊,甄柔安抚地向小女孩笑了笑,这才看向惊慌失措的年轻妇人,道:“衮州为三公子所治理,自你们从司州来此,他便将你们视为他管辖下的百姓。如今的灾粮,就是他为你们争取回来的,还有给你们划分荒地开荒,让你们得以安居乐业,他又岂会不喜我来此救灾?所以,无需担心。”

    一番话说来,甄柔底气就是一足,她虽不该隐瞒帮忙救灾之事,可这样做也有益于曹劲在衮州的统治。

    这不,就又有人知道曹劲体恤民情了。

    是以,她这是在尽妻子助丈夫的绵薄之力,自该理直气壮。

    心思辗转间,甄柔在心里快速地说服了自己一遍,然后顺着熊傲所指的方向,果然看见了曹劲。

    而且她也发现,不仅自己向曹劲看去,不少女子都或多或少看了过去,就连她们这边帮着救灾的中下层武官内眷及当地的一些妇女,也都向曹劲看了过去。

    甄柔这便注意到曹劲今日未穿铠甲,也就是一身寻常官绅公子的常服,并不隆重,但在除了一群面黄肌肉的难民,就是披甲执戟的士兵当中,可谓鹤立鸡群。再加上本就五官俊朗,周身气势逼人,更显得卓尔不凡了。

    谁人不慕好容貌,又是好气度,莫怪一众妇人少姑的都偷瞧过去。

    只是看着明显收拾了一番仪表的曹劲,甄柔却不禁心下纳罕。

    这些日子以来曹劲可是忙得分身乏术,早上起来送他的时候,常见他下巴处冒出一茬青胡渣来,若不是她自幼受面鄙者不可为官、衣冠不正者不可上朝这类教诲,使她实在看不下去曹劲不修边幅的模样,便隔三差五准备好修面的器皿,趁早上能与曹劲说上话的空档,为他将面上的胡渣清刮干净。

    现在曹劲却有闲心戴冠长袍,看来应是忙得差不多了,加之心情应是不错,想来她的隐瞒也算不得什么了。

    此念转过,甄柔心下越发沉着,隔着人潮向曹劲仰面一笑。

    农历九月,已入深秋,天高气爽。

    这时的天空一尘如洗,蓝得透彻澄净。

    午后的秋阳不着尘埃的落下来,让阳光明媚而有些刺眼。

    她的笑容落在亮昭的日光下,如同一抹恬静的暖光,不温不火,却一下耀进了人的心里。

    曹劲心神有一瞬间的恍惚,他黑眸微眯,如猎豹紧盯着甄柔的笑颜,看着甄柔目光再三缱绻在他的身上,明显地是在看今日的穿戴,随之便向自己毫无保留的笑了。

    他薄唇不由微扬,看来临走前不嫌麻烦的换下铠甲,是对的。

    甄柔见自己一笑之后,曹劲亦悦然回以一笑,这下是彻底放下心来,遂转头对熊傲道:“夫君近来应是诸事顺利,当不会多有怪责我等隐瞒,熊将军可先去见过夫君,顺便代我告知一声,我将今天的灾粮发了,便去见他。”说着见熊傲神色颇为勉强,她心思一转,明白一二,又安抚道:“无碍,刚才我已与夫君打过面,看他样子并不怪我隐瞒之事,熊将军且放心。”

    语毕,不等熊傲回应,甄柔便回到一堆胡饼跟前,和阿玉一起,主仆二人一人分粥,一人散饼。

    曹劲看着不过一个四目相对,甄柔便无事人般的忙其他去了,未因自己的隐瞒涉险行为有任何心虚,甚至还直接将自己冷落在一旁。

    意识到此,曹劲薄唇紧抿,上扬的唇角也缓缓垂下。

    到底是曹劲的左膀右臂,熊傲一见曹劲逐渐看不出喜怒的表情,深觉前路黑暗,有心再找甄柔交涉一二,但见一旁阿玉随着甄柔满脸笑容的救灾,心道反正也被发现了,也不差这一会儿,总归还是救灾重要当初决定对灾民的态度时,曹劲不是就力排众议,坚持将衮州各大仓库的存粮来拿救灾,还说当以豫州难民造反为戒,一切以灾民为重。他现在也算是一切以灾民为重。

    五大三粗的熊傲,当下也反应极快地转换概念,不觉泰然下来。

    阿玉感有人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却见望着自己的人居然是熊将军。

    念及这些日子以来,这位熊将军虽看似凶神恶煞,实则心细如尘,对待难民更是出乎意料的重视以待,知道此人是面恶心善之辈,不由向他颔首一笑。

    熊傲不妨看去的目光被发现,黧黑的面上蓦然一红,但见对方并无厌恶,反是友好一笑,他也不由傻笑了一下,只余光瞥见仍高坐马上的曹劲,他忙又恢复一脸严肃,交代了几个手下人将甄柔主仆在这里守护好,便忙越过重重人潮,来到曹劲跟下。

    “公子。”熊傲垂首道。

    毕竟是曹劲,早在马上将先前的一切尽收眼底,他看了一眼熊傲,肃声道:“受女色所惑,无视军令,自去领丈三十。”

    熊傲心神一凛,恍然大悟,顿时后项生凉,心悦诚服道:“属下领命!”

    曹劲不再理会,自行越过人潮,来到甄柔的身边,拿起胡饼向前方一个五十来岁的干瘦老汉递过去,然后对甄柔道:“我们一起。”

    不追究已是万幸,没想到曹劲还愿意亲自救灾,甄柔简直大喜过望,惊喜地看着曹劲,却不及言语,跟前这五十来岁的干瘦老汉竟识得曹劲,顿时捧着胡饼当场跪下去,激动喊道:“三公子亲自来救济我们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在场的难民都知道三公子曹劲是衮州的掌权者,他们一路逃荒到此,能熬过瘟疫和灾荒,都是曹劲下令保住他们的,如今还给他们划分荒地,当下群起激动,“三公子”的呼声此起彼伏。

    又不知是哪对受甄柔照顾过孩子的父母喊了一声还有“三少夫人”,转眼间“三公子”、“三少夫人”的呼声响遍陈留城内。

    因缘际会,夫妻二人的名望在衮州空前拔高。

第二百九十三章 问责

    分完灾粮,他们才在市楼就着一样的粥食胡饼简单用过午食,又如常为一众在这场瘟疫灾荒中失去怙恃的孤儿上完课,已是日光偏西。顶 点 X 23 U S

    落日余晖斜斜照在这间偌大的茅草棚里。

    里面数十个男女幼童席地而坐,一张张童稚的脸上都被夕阳染上淡淡金光。

    只听一声今日到为此,他们一下雀跃跳起,一哄而散。

    小孩子们真是忘性大,世界单纯,两个来月的安稳生活,便让他们渐渐忘记失去双亲的悲伤,这会儿正三五成群地嬉笑打闹成一团,时不时就有几个小孩你追我赶地从甄柔身前跑过。

    走一步停三步,甄柔这才堪堪走出茅草棚。

    外面一株参天的古槐,曹劲负手而立。

    高大雄健的身材,匹以褒衣博带的长袍,于秋风浩荡之中,衣袂翻飞,颇有傲立于天地间的名士气度。

    委实是今日曹劲太出乎于她的意料了,与她一起分发灾粮不说,现在还等她给小童们上完课。甄柔心情悦然之下,真是看曹劲哪儿都好,甫一走进,就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曹劲,不吝于赞道:“夫君披上战甲英武沉雄,换上常裳则是俊逸出众。夫君许是不知道,今日你一出现,可是惹了好多少姑们的眼。”

    没有人不喜欢听褒扬的话,饶是知道甄柔的话里存了几分刻意的讨好,多半还是为隐瞒自己救灾之事,曹劲还是抑制不住地薄唇微翘,问道:“那可惹阿柔的眼了?”

    这还用问?

    甄柔当即笑眯眯地点头,“那当然。”

    看着笑得好不欢畅的甄柔,那精致的眉眼里还犹带一分窃喜,曹劲舌尖抵了抵牙槽,似笑非笑道:“虽很高兴能博夫人青睐,不过该说的我们还是得说清楚。”

    甄柔顿时一愣,不明所以地看着曹劲。

    刚才不是被自己奉承的挺好么?

    而且这一下午都不见任何有追究的迹象,怎么现在就突然变脸了?

    甄柔让自己先不慌,她镇定自若道:“有什么话非要现在说,这会时辰不早了,回去刚好赶上暮食,要不还是叫上熊将军他们一起先回去吧。”

    “叫上熊傲恐不行。”曹劲好整以暇地道。

    甄柔不解道:“为何?”

    曹劲微笑道:“他犯了错,要先回去领杖三十。”

    薄唇微勾,笑容冷峻,并不是玩笑,而曹劲也一贯不再这上面玩笑。

    这些日子多仰仗熊傲鞍前马后,甄柔一听立马就为熊傲仗义执言道:“熊将军对夫君交代下的任务兢兢业业,却不知犯了何错,要受杖责三十?”

    曹劲敛下笑容,不答反问道:“你说呢?”

    这一问,让甄柔立时明白过来,她正要为熊傲解释,却听一个清喉婉转的女音,操着一口字正腔圆的官话唤他们道:“表兄,表嫂。”

    甄柔一听,心又是一紧,随即告诉自己这样做都是为了曹劲,于是敛下为熊傲说情的话,坦然转身,欠身一礼,“长宁公主。”

    来人正是长宁公主。

    她和甄柔一样,都是粉黛未施,发髻上也不见任何头面,就一身鹅黄色的绸缎锦衣昭示非平民女子。

    如今寄人篱下,又听甄柔极得齐侯看重,曹劲不久后将被立为世子,都是依靠甄柔得来的,而且近来见一众将领都对甄柔颇为敬重,长宁自不肯再端皇室公主的架子,尤其是还在曹劲的面前,她忙不迭侧身闪开,回了半个礼,道:“表嫂怎又这样见外,都是至亲,长宁岂可受表嫂之礼?”

    因为母亲曲阳翁主的关系,即便知道刘氏皇族如今也不过只有一个名好听罢了,甄柔对皇族也一贯敬着。

    只是她待长宁公主一直这样恪守礼数,长宁公主虽不过一个十五岁的少姑,却也是极为通透,拎得清形势,在她面前并不以公主自居,往往是要侧身不受她的礼,却从没有今日反应这样大。

    甄柔奇怪了一下,心里到底更惦记着自己牵连熊傲受责的事,只道长宁公主多半是顾及曹劲也在一旁吧,便也就丢开,解释道:“君臣之礼在前,才再论亲缘,臣妇礼自不可废。”

    曹劲却眉头一皱,道:“长宁公主怎也在?”说话时仅瞥了一眼长宁公主,就向甄柔看去。

    长宁公主青春少艾年纪特有的饱满而红润的脸颊上,却已是急遽一白即便人微言轻,可她今日施粥时就在甄柔不远处,怎会连她在不在都不知道……

    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过来,自尊心强,加之又是金枝玉叶,也是受人追捧惯了,甄柔十分理解。

    于是看着一脸尴尬的长宁公主,甄柔没好气地乜了曹劲一眼,也将先前的心虚给一并揭过,代为回答道:“一月前,在营中偶遇长宁公主,闲谈几句,听闻她也愿意为百姓出力,便邀她一起来救灾了。”

    哪需甄柔解释,见长宁公主这一身装扮就知为何在此了,只是未料甄柔还这样理直气壮,曹劲不愿在其他人面前展示他夫妻二人相处一面,遂暂不理会甄柔,只看向长宁公主道:“公主乃金枝玉叶,不适合在此久留,臣让人先送公主回去。”

    先是被无视,这会儿又被下逐客令,长宁公主脸色越发苍白了,一双秋水般的明眸里眼泪直打转,但一念及如今的境况,她强忍着不让泪水掉下,勉强笑道:“长宁正是过来询问表哥、表嫂可是要一起回去?”

    似未见长宁公主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曹劲面不改色地冷硬道:“不用,臣与内子还有其他要事。”

    说完,熊傲正好牵马过来。

    曹劲当下交代熊傲护送好长宁公主回大营,便是带着甄柔翻身上马,直接向城外飞驰而去。

    一路无话。

    只纵马追着夕阳而去。

    晚霞壮丽,染红碧空。

    紫红色的云彩映照在陈留郊外延绵起伏的远山上。

    近处旷野无际,人烟罕至。

    曹劲终于勒缰驻马,然后带着甄柔翻身而下,怒视道:“可知错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 正视

    当着长宁公主和熊傲等一众人的面,不由分说地拉了她就走。顶 点 X 23 U S

    她顾及他身为主帅的颜面,一声不吭。

    这样一路策马奔腾到此,不及喘一口气,就将她拉下马厉声质问,甄柔顿觉心里不是滋味,她这样做何尝不是为了他?

    心中不快,有种一腔热情被泼了冰水之感,甄柔倔气上来,撇开头,坚持道:“可这有助你在民间的声望。”

    “为了我在民间的声望?”曹劲听笑了。

    甄柔更不高兴了,抿唇瞪向曹劲,仍旧坚持己见道:“不仅如此,我还邀长宁公主一起参与救灾,使她皇室公主爱护百姓的美名流传出去,同样有助于你下月邀群雄共商五皇子登基之事。”

    语音未落,曹劲已是声色俱厉道:“甄柔,你还真是我的好妻子!可你知太平教数十万教众,都是来自这些平民当中么?你看他们一个个可怜,谁知他们不是太平教的人?就说今天,人山人海,难民之众数以千计,若他们将你挟持,换上一身褴褛的脏衣,根本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将你带出衮州。届时,你让我去哪里找你?看你成为天平教天后么!?”

    许是想到甄柔被劫持后的下场,曹劲说到后来不觉怒不可遏,心中后怕。

    甄柔听着曹劲这一番言语,仔细一想,确实极有可能被藏在难民中的太平教教徒挟持,心中亦是有些后怕。“现在不是没事么?”到底念及一切相安无事,也助推了曹劲的声望,以及助力于了一月后拥立五皇子登基之事,故不去想心中的后怕。

    “你还在心存侥幸!”曹劲陡然生怒,“我在民间的声望算什么?我若看重自己的名声,就不会让你以侍疾的名头来衮州了!比起什么民间的声望,甚至顺利推举五皇子登基,都比不上你甄柔在我身边重要!这江山我想图谋,可我更想要你!”

    最后一句掷地有声的落下,曹劲横眉竖眼地瞪着甄柔,胸腔微震,薄唇紧抿,可见到了气头上。

    在这样震怒的目光下,甄柔不由地呆怔住了。

    她不是未听曹劲说过诸如我心悦你之类的陈情之言,可是她很清楚,曹劲的目光里没有母亲曲阳翁主说起父亲时的会心一笑,也没有阿兄说起嫂嫂时的无限思念,甚至连薛钦面对她时的那种缱绻情丝都没有,更别说周煜那满心满眼都是她的身影……太多太多了,都再清楚不过地告诉她,曹劲对她的只是占有,只是她恰好生得不错,是他喜好的女人类型,或是她适合当他的妻子,总之曹劲没有心在她身上。

    婚后她暗自立下要让曹劲倾心的雄心壮志,其实也不过是不甘心的气话罢了,至少现在她没想过自己之于曹劲会是如此重要。

    “比起这江山,你更想要我……?”前世的经历让她对醉心于权势的男人,总是怀有偏见,此时听到曹劲这样一个野心勃勃的人将她与江山并论,她还更胜一筹时,甄柔犹觉不敢相信地问了出来。

    曹劲怒瞪甄柔,但看着甄柔震惊又觉不可思议地神情,他终是一叹,一把将人拦腰带入怀中,俯身额头相抵,却皱着眉头,一副苦大仇深的神情道:“听着,我只说这一次,我想要这江山,但我更想要你。”

    已是深秋时分,郊外旷野的傍晚,已有了几分寒意。

    瑟瑟秋风呼呼而过,将他似千斤重的话语吹入耳里。

    甄柔看着神情颇为凝重的曹劲,过往一幕幕浮现脑海。

    他反常地对她嬉皮笑脸,找到机会就深情望着她,向她一次又一次的明示暗示,她以为他只是调剂生活的撩拨而已,便一次次视而不见,原来他的一言一行都是真的么……

    这一瞬间,甄柔不得不正视曹劲眼里的认真。

    许是女人都对甜言蜜语少有抵抗力,而且还是从曹劲这样的人口中听到,甄柔无法否认她此刻的高兴,笑意早已于她反应过来时浮上唇边,两年前被逼嫁的不甘、意难平也不知消失到何处去了。

    “可是你所作所为让我根本感受不到。”甄柔听到自己用面对阿兄时那种肆无忌惮的语气说,“你就只会用蛮力压制我,捉弄我,看我笑话。”

    他毕竟是曹劲,虽一时被激怒,吐露出了连他也惊讶的话来,但还是第一时间发现甄柔唇边泛起的笑意,再听她的语气,便知她的心意了,一种不可言说的快意在胸腔蔓延开来似乎比当初第一次奔上战场,斩杀外寇首领于马下,还要让他欢欣鼓舞。

    只是听着甄柔语气里的肆无忌惮,颇有几分想把以前受得气找回来的样子,曹劲不由摇头,无奈叹息道:“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果然如是。”

    碧空渐渐向墨色过渡,远方的天际只剩一线暗红色了,两人并肩坐在草坪上看着落日,已不知不觉夜幕将要降临。

    甄柔有些发冷地靠向曹劲,枕在他的肩上,偏头道:“夫君真要杖责熊将军么?其实他很尽忠职守,但我毕竟是他主母,他不好婉拒我才帮我隐瞒夫君的。”

    曹劲感受到甄柔打着颤更靠近自己,知道她冷了,他张臂揽过甄柔的肩膀,将她大半个身子拥入怀中,道:“他色令智昏,这三十杖挨得不冤。”

    “色令智昏?”甄柔听得瞪大眼睛,忙抬头看向曹劲,“你说熊将军!?”

    看着甄柔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再一念及甄柔对熊傲的推崇,曹劲一本正经地肯定道:“你不信可以问他,看他是否对你的侍女没有非分之想。”

    甄柔这下听明白了,却更加震惊,“夫君是说熊将军看上了阿玉!?”

    曹劲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甄柔想到熊傲现在的军位,官家女子都能娶得,于是立马不同意地道:“让他死了这条心吧!阿玉虽是婢女,但自幼与我一起读书习字,女工烹饪样样出众,我哪怕将她嫁给贫民,也决不给人为妾。”

第二百九十五章 秋夜

    斯时,贫者稍有钱帛,亦要上人市买一妾室。顶 点 X 23 U S合乎达官显贵,世族高门?

    然,甄柔自幼深受其母曲阳翁主的感情观影响,也极为认同父母这种夫妻成双,无第三人可以插足的感情。

    在她看来,妾就是第三者。

    她的观念,宁为贫者妻,不做富人妾。当然,也厌恶左拥右抱的男子。

    只是时代如此,她管不到别人,唯有希望自己及身边的人不沦为其中。这也是为何,她一直极不愿意甄姚走上为妾的这条路。

    是以,这一声断不会将阿玉给人做妾,甄柔说得铿锵有力。

    可这与时下观念显然背道而驰。

    对于阿玉一个婢女而言,若能成为一官绅之妾,加之还有甄柔这一层关系,即使熊傲未来娶了大家之女,无论熊傲,还是其妻,都断不会亏待了阿玉。

    曹劲不信甄柔想不到这一点,却仍是如此坚决,他微有些诧异,于是也不为熊傲解释一二,只低头看着甄柔道:“如此不喜姬妾一流?”

    甄柔直视曹劲的眼睛,一派坦率道:“世人常说夫妻一体,既然如此,又为何要有姬妾一流插足夫妻之间?所以,我不喜姬妾一流,更不容许其他女子染指我的丈夫!”

    说到这里,甄柔一顿,双手倏然捧住曹劲棱角分明的脸,微笑着一字一字缓缓道:“夫君,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曾听甄柔表达过要一生一世一双人,那时还只是希望他如此,如今却是明确的要求他了……

    曹劲听得舌尖直抵牙槽,他敢肯定若今日他没有被激得说那番话,甄柔也绝不会这样清晰表达自己的意思,这个女人还真是和刚认识时一样,半点未变,抓住机会就顺竿子上……不过却是和他如出一辙。

    想到这些,曹劲不由愉悦地笑出声。

    甄柔感到手心下的两颊肌肉都笑得颤抖,有这么好笑么?

    “夫君在笑什么?”甄柔收回手,斜乜向曹劲道。

    曹劲只觉甄柔斜乜一眼的风情似乎都是为他才有的,他握住甄柔不及收回的手,脸上笑意更浓了,“我在笑,我们天生一对,你果然注定为我妻!”

    ……

    甄柔顿时无语,曹劲总是能这样厚颜的自信,唇边却不觉扬了扬。她静静靠在曹劲怀中,看着最后一抹日光也消失在远方的天地间。

    天色在这一刹那彻底黑下来了。

    深秋的气温急剧降低。

    寒意深深的秋风侵袭了空寂无人的旷野,传来沙沙的声响。

    甄柔情不自禁地又往曹劲怀里靠了靠,却忽感曹劲身体紧绷,似张开的弦,一触即发。她脑中灵光一闪,霍然抬头看向曹劲,只见他在黑夜晦暗的光线下,脸上尽是凛冽的寒意。

    曹劲紧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勾起,低沉的声音依旧漫不经心地说道:“看经过这次,你还敢不敢心存侥幸了。”

    话音未落,甄柔只感腰间骤然一紧,接着身子腾空而起。也就转眼之间,她被曹劲带上马背,脸紧贴曹劲胸膛。

    “抱紧我!”曹劲一声厉喝,调转马头,旋即扬起马鞭,就是“啪”地一下,鞭马狂奔。

    甄柔这次顺从地双手紧环住曹劲腰间,她在马头调转的那一瞬间,她看见原本空旷无人的幽静郊外,在不远处半人高的杂草丛中,有黑影隐约闪过,只是再来不及多看一眼,曹劲已带她策马扬鞭地疾驰起来。

    风声呼啸而过,身后有十数人追赶的声音,不知是未听见其它纷沓的马蹄声,猜想追来的人应是发足狂追,她不觉稍稍安心,还是听着曹劲强而有力的心跳声,让她倍感放心。

    总之,知道自己无力应对接下来的场面,甄柔索性闭上眼睛,只全副信耐的抱着曹劲。

    正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曹劲身为十万大军主帅,又岂会只身来到郊外旷野,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不过纵马三四里的样子,只见火把熊熊燃起,照亮了漆黑的夜晚十余骑黑甲护卫手持火把一字并排而立。

    他们看见曹劲策马而来,立即动作迅速地从中间让开,然后一半人拔出腰间铁剑向追来的人迎去,一半的人岿然不动地护卫在一旁。

    不过一刻半会,一骑先策马归来。他在一丈之地停下,随即翻身下马,单膝跪下,声音沉着而恭敬道:“闻熊将军称主帅单独携少夫人至郊外,属下不敢耽搁,立即率人追来护卫,却还是让主帅和少夫人受惊,罪该万死!另有刺客尽数被捕捉,共十一人,皆为太平教教徒。其中一人身手矫健,绝非常人。余下十人都来自寻常百姓。至于详细近况,还需回营后,进一步盘问。”

    头顶上,曹劲的声音冷冽威严道:“你们护卫已经很及时,无需责罚。这十一人太平教教徒押回去仔细审问,务必要在下月群雄会之前,将陈留境内的太平教教众全线抓捕!”

    言毕,曹劲神色缓和下来,低头笑道:“时辰已不早,我们回大营吧。”

    声音云淡风轻,态度依旧漫不经心。

    于她而言一场惊心动魄的偷袭,在曹劲这里就是一场根本不在意地小插曲罢了。或者这根本就是他引蛇出洞的一个圈套,而她亦是诱饵。

    这个时而温柔宠溺,时而强势霸道,更多的时候还是这样运筹帷幄的男人,心思深沉的就像是这漆黑的秋夜,还是让人猜不透看不清,不敢迷途深陷吧……

    甄柔从曹劲怀里抬起头,看着他温柔含笑的面庞,心下一叹,默默点头,然后不愿再去多想,又靠在曹劲胸膛间,任他带自己回去。

    但于曹劲而言,这一天他看到了甄柔对他的回应,知道她亦在意他,认为二人心意终是相通。

    一场肌肤相亲,可以让陌生男女陡然拉近距离,彼此成为最熟悉的陌生人。而心意相属之下,却让人本能地想靠近对方,想要灵魂与身体的一起结合。

    简单用了暮食,甄柔沐浴收拾妥当,不及和刚从外面沐浴回来的曹劲说上一句话,就被他一下压在床榻上,灼热的闻铺天盖般地落下来,席卷了她所有意识……

    灯影摇曳,晃了一夜,始方熄灭。

第二百九十六章 书房

    世人都说,新婚燕尔。www.uu234.net

    道是洞房花烛,新鲜感刺激之下,那是好一番缠绵悱恻。夫妻同衾,如胶似漆,至少都有一个月至三个月柔情蜜意的甜蜜时光。

    甄柔犹记当年阿兄甄明廷初迎嫂嫂进门时,她都要忍不住吃新嫂嫂的醋了。实在是他们太过黏糊,眼里好像除了彼此,再也看不到其他人似的,还一天从早腻到晚,恨不得见天的都黏在一起。于是,她私下就在母亲曲阳翁主面前嘲笑阿兄真是丢份,谁知那时母亲却告诉她,新婚燕尔都是这样,等三五个月或半年后再看,最后还笑称等她新婚时就知道了。后来母亲说得果然没错,等小半年过去了,阿兄还真就忽然恢复正常,眼里总算能看得见其他人了。

    不过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没有感受过新婚燕尔时那种柔情蜜意,不明白两个人怎会恨不得时时黏在一起,稍微分开一天半日的就开始思念了。

    也更没有想到过,在她成婚都有两年的今天,她竟重新体会到什么叫新婚燕尔。

    自那日去市里找她后,曹劲就真的闲下来了。

    大约觉得大营乃是军事重地,曹劲就带她暂搬到了陈留郡郡守的府邸。

    在这里,曹劲最大,没有人敢管束他们,也不会有人敢窥视他们,以至传出不好的流言来。

    是以,这个时候的曹劲,大胆厚颜到让她震惊。

    入驻进去的第一天晚上,曹劲就非拉着她一起去了浴室,美其名曰弥补在九夷山突然离开的遗憾。

    也自这以后,她在陈留郡守府邸的每一次沐浴,都再未一个人了。

    而何是**苦短日高起,大致就是被翻红浪不知几时休,方一入睡似乎就是天明时。好在曹劲仿佛忘了数年如一日的晨练,拥着她一起睡到日上三竿,她自也乐得不去提醒,好生补一下觉。

    等到了午食的点,有时是在府邸吃,有时便是曹劲直接携她去外面用。彼时,瘟疫过去了,灾粮又给了人希望,陈留城里已经开始慢慢恢复曾经的繁华热闹。食肆酒馆纷纷重新开张,他们在此逐一品尝当地的民间吃食。

    然后到了下午,曹劲则陪她给失了恃怙的孤儿上课。她教孩子们在地上认字书写的时候,他就立在古槐树下看着她,偶尔目光相对,他们相视一笑。若是不上课的下午,曹劲就带她去郊外纵马,或是趁着深秋霜降后,树叶落尽,鸟兽不易躲藏,山泽路径也易辨认,拉弓狩猎。

    当是时,朝廷的法律一直有明文规定,捕杀豺虎是另有奖励的。对于曹劲及麾下一众身经百战的将士而言,幼小的动物射杀可谓手到擒来,加之为多少存了不让猛兽祸害山下乡村的心思,曹劲带着她及众护卫直奔向深山老林里的猛兽。

    这一刻,看着曹劲及护卫将正要下山的猛虎擒下的过程,甄柔才深刻体会了一把惊险。

    也不知曹劲可是存了要为民除害的心思,陈留郡辖下雍丘、尉氏、扶沟等十七个县,曹劲一找准时间就带她往这些县的深山里狩猎猛兽,搏杀了豺狼虎豹就让侍卫扔到山下的村庄。

    他们骑马立在不远处的山上,看着夜幕四合,炊烟袅袅之下,百姓升起篝火,欢欣鼓舞地炙烤送上门的野味,甄柔顿生一种自豪来,仿佛她就是游走于天下的侠女,除暴安良。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前世今生两辈子从未有过的体验,男女情*事上的新奇与探索,纵马深山与猛兽搏击的刺激,还有做好事不留名地肆意潇洒……她这时才知,人原来可以这样自由,世界是如此多姿多彩,她快乐的都要乐不思蜀了。

    这样无拘无束地日子过得很快,倏忽就是一个月过去了。

    是日,因着昨晚半夜才从临县山上狩猎回来,沐浴的时候又嬉闹了一番,直到快要天明时才入睡。甄柔这一觉就不由睡得有些久了,等迷迷糊糊睁眼,曹劲却已不再内室,她纳罕的拥被坐起,扬声唤了阿玉进来,便问:“夫君呢?”

    阿玉回道:“三公子在前院的书房里。”

    “书房呀……”甄柔一听就明白了,这月余来,曹劲是她睡多久,他就拥着他睡多久,这会儿她一睁眼就不见人了,估计是有事务寻来吧,但一想到曹劲又要忙去了,再不能这样朝夕相对的陪她,心里就有几分失落,遂皱眉道:“可是有人寻他?”

    说着掀被下榻,忘了这里不比信都府里面,都已经农历十月中旬了,该是初冬的天气了,室内还没有烧炭盆,她才着白色的里衣下榻,就冷得打了一个寒颤。

    阿玉知道甄柔最是畏寒,赶紧从一旁的衣桁架子上取下一件鸦青夹袍,手脚利落地先给甄柔披上,才道:“正是,今一早熊将军和几位将领过来寻三公子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甄柔不觉有甚,只听阿玉坦然地提及熊傲,又见阿玉脸上并无异色,心头略唏嘘了一下,仍是将熊傲看中阿玉的事敛下,另外交代道:“估计要中午了,你让庖人将昨日猎回来的羊腌制了,稍后留给三公子和众位将军午食。”

    说完又念及羊肉性甘,大热,属火,可御寒益气,正适合入冬食用,再加一口热气腾腾的暖汤,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暖和起来,于是又补充道:“剩下的羊骨让煮了汤,便是赶不上中午食用了,但夫君他们议事一贯时久,估计得到下午才结束,正好把羊骨汤给他们送去。”

    阿玉逐一应喏。

    甄柔恐时辰赶不上,阿玉先去将午食安排了,她自行梳洗了一番,就到前面院子去寻曹劲。

    书房乃是重地,庭院里自少不了重兵把守。

    不过都是这月余来随同一起狩猎的护卫,甄柔也是相熟。

    他们知道曹劲对甄柔的重视,也敬佩甄柔不顾瘟疫亲自救灾,自是任甄柔如入无人之境。

    如是,甄柔一径走到书房门口,就听见一个粗狂地声音哈哈大笑道:“还是主帅智谋无双,借由陪少夫人四处狩猎游玩的幌子,将陈留周边的地形全部标记出来,到时各路人马休想趁商议五皇子登基时作乱!”

第二百九十七章 到来

    笑声猖狂,几近振聋发聩。www.uu234.net

    将甄柔怔在原地。

    透过一贯大敞的书房门,她下意识地循声看去。

    只见一张羊皮舆图高挂在一临墙的木架上,曹劲负手立于舆图之下,身后站着肖先生,及四名披甲佩剑的武将。

    他们六人都背对她而立,但并不妨碍她一眼就认出说话的人,正是四名武将之一。

    与熊傲一样高大魁梧,面黑有光,尤以两腮上蜷曲的连鬓胡须格外醒目,故人称张大胡子,也被底下士兵戏称胡子将军,听闻为人最是心直口快,从不来虚言。

    他嘹亮如洪钟的声音未落,熊傲许是看在阿玉的份上,率先发难,转头喝止道:“张大胡子,少在这里口无遮拦,主帅可”

    犹言未完,余光似瞥见甄柔正立在门口,他心想着不会这般巧地看过去,立时和甄柔四目相对,他的声音当即戛然而止。

    和人粗心也粗的张大胡子不同,熊傲心里咯噔了一下,暗叫不好,忙不迭解释道:“少夫人,您可别听张大胡子乱说,他这人最是口无遮拦,主帅他并非……并非……”吐吐吞吞两声,想说并非拿甄柔做幌子,可实际上确实也利用了陪甄柔四处狩猎之余,将陈留周边的地势山脉勘探了清楚。

    一时间,熊傲不知从何解释起。

    众人却被熊傲这一声“少夫人”提醒,瞬时向门口看去,果然见甄柔正立在那,又听熊傲越描越黑的解释,连素来潇洒随性的肖先生都不觉尴尬,直看着熊傲和张大胡子暗暗摇头。

    曹劲也未料甄柔会突然出现,想起张大胡子口无遮拦的话,他也不由皱了皱眉,但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而且他相信甄柔并非无心之人,能感觉到自己对她的这份用心,遂神色自若地笑道:“怎么过来了?用朝食没?”

    甄柔看着一脸尴尬的众人,她定了定心神,让自己随曹劲一派无事人的样子,尔后一步踏进书房,微敛衣裙,向曹劲欠身一福,“用了些糕点,听闻肖先生和众位将军来了,想着午时将近,就让人将昨日猎的野羊给夫君和众位添午食,这会儿莽撞过来说一声,不想打扰到夫君和众位议事了,妾先告辞。”

    说罢,甄柔就要转身离开。

    听着甄柔口中自谦的称“妾”,不再像平时私底下直呼称“我”,知道甄柔是顾及他在部下面前的颜面,连张罗午食也是为了他与部下的关系,曹劲黑眸笑意渐浓,道:“稍等,我和夫人一起走。”

    甄柔闻声止步,纳罕今日这么快就议事完了。

    她诧异了一下,也就从善如流地在旁稍候。

    曹劲敛去笑容,向众人道:“既然少夫人来了,我等又议事了一上午,现在就暂停片刻,等午食后再议。”

    言简意赅地交代过,书房也无重要物什,何况都是自己的亲信部下,曹劲于是径直越过众人,揽上甄柔的肩膀,便是旁若无人的离开。

    众人直到夫妻二人走出书房才堪堪反应过来,他们在一旁穷紧张,当事人却根本没放在心上,不过这感情还真是好。

    张大胡子顿时大松了一口气,又得意忘形起来,“真是吓我一大跳!还有你们一个个都来瞪我,弄得我都以为犯了什么大错……你们看主帅和少夫人这感情好的!再说少夫人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着实太过大嗓门,声音立时从书房传了出来。

    甄柔都走到庭院里了还能隐隐听到几分。

    曹劲揽着甄柔的肩膀,无奈摇头道:“张大胡子和熊傲他们两人都是草莽出身,熊傲兼任我的护卫,常扈左右,如今倒还好。可这张大胡子真是这么多年没一点长进,愣是满嘴胡话。”

    他话一顿,随即一脸正色地看着甄柔,郑重道:“阿柔,我确实在四处带你狩猎之余,勘探了地形。但是即使不需要勘探地形,我也会带你去的。我不认为女人就该禁锢在后宅的一方狭窄的天地之中。天下之大,万里河山,千里冰川,每一处都是不同的景致,我望能带你一起走遍这山山水水。只是如今天下四分五裂,暂不能达成,但我相信有生之年我定会实现携你游历天下的愿景。”

    说到后来,曹劲语气傲然,黑眸尽是勃勃野心。

    甄柔止步,仰头望着在自己面前不掩饰野心的曹劲,想着这月余来曹劲带给她的快乐,她选择相信,就像外祖母下邳太后说的,生活不必太较真,非黑即白的执拗劲,只会让自己不好过,也让对方难做。

    是以,只要曹劲有一半的真心诚意在就可,她又何须紧抓不放,非要弄个是非黑白,孰轻孰重。

    如此想法之下,又在曹劲亲口解释之后,甄柔初闻张大胡子那一番言语的黯然终是烟消云散,她“扑哧”一笑道:“夫君不必解释,我相信夫君待我之心。至于游历天下的宏愿,夫君可要言出必行,我等着那日。”

    甄柔是想一语将先前的事揭过。

    曹劲却听着甄柔那一句相信,喜悦骤然盈满了整个胸膛,他的感觉没有错,甄柔并非无心,这月余来她在向他敞开心扉,也不枉他这段日子抛开一切陪她。

    他黑眸惊喜地看着甄柔,醇厚的声音低低地笑了,声音带着浓厚的愉悦,“阿柔,你可知若是两年前,你也会这样回答,心里却会想果然如此。不过如今终归不同了。”

    甄柔没想到曹劲会突然说起以前,她不觉一愣,下意识回想起来,不由称赞曹劲洞察力过人,确实如此,若在成婚之初,她定会面上相信,私下却会认为必是曹劲拿自己当幌子。

    真没想到,自己不知不觉思维想法都变了……

    却不愿在曹劲面前承认,显得自己一切都被看透了一般。

    于是见两人说话的空档已走回室内,甄柔另寻了话道:“熊将军他们今日来寻你,应不是为周边的舆图,可是诸州的掌权者要到了?”

    闻言,曹劲不由看了甄柔一眼,方道:“楚王世子薛钦携世子夫人邓氏已经进入衮州地界。”

第二百九十八章 有请

    有道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www.uu234.net

    为了利益,天下没有永久的朋友,更没有永久的敌人。

    一年前还兵戎相见的薛家,甚至于还有曹大公子曹勋这笔血海深仇在,但为了进入皇权之地司州,将何氏兄妹成正统大义上拉下来,所有人有志一同地忘了曾经的恩怨,忘了豫州还有太平教虎视眈眈,也就更不要说甄柔与薛钦曾经那一点未婚夫妻关系了。

    如是,薛钦、邓氏夫妻二人一到来,就被引为了座上宾。

    不过到底彼此间信任太薄弱,薛钦、邓氏是带了五千骑兵来的,城内自是不可能安顿下,曹劲为了以示对他们的尊重,由他们自行在郊外选址安营扎寨。

    甄柔与他们自也无见面的机会。

    而如今天下还是汉室刘家的天下,受邀之人不论在各自割据之地如何称王称霸,但名义上都还是汉室官员,于是在薛钦代父以扬州掌权人身份赴约后,其大舅兄,妻邓氏之兄邓成也以荆州牧身份晚半日抵达,然后直接入驻薛家大营。

    随之,除司州、豫州两州无人到场外,各路州牧、太守、郡守相继到来。

    十月十六日,将凉州十四个郡三分而治的王杨、张允、郭怀同行到来,各率兵三千比邻扎营。

    十月十七日,瓜分益州二十一郡的程堪、李选、李银、王牧四人前后脚到,亦是各率兵三千比邻扎营。

    十月十八日,交州牧孙束率五千兵马至。

    与此同时,已依附于曹家的幽州牧马纪元、并州牧黄兴、青州太守陈国栋、徐州太守甄明廷也在期间陆续到来。

    十月十九日,曹郑作为名义邀约人也在大会前三日到了。同行的还有亲信部下李远、次子曹昕、妾室甄姚,自然也少不了侍候左右的曹安及随医的罗神医。

    如是,全天下最有权势,亦掌握有天下命脉的人,几乎全部汇集陈留。

    一种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遍及整个陈留。

    才从瘟疫和灾荒中挺过来的百姓,眼见突然全城警戒,还不知从何处增添了众多兵马,顿时如惊弓之鸟,人人自危,都不约而同地尽量减少外出,甚至是闭门不出。

    甄柔却忍不住有些激动。

    前世他们甄家需要仰他人鼻息,几乎惶惶不可终日,如今却可以在决定天下大势的盟会上有一席之位,这如何不让人兴奋激动。

    当然,能趁此机会与阿兄甄明廷聚首,也让她高兴不已。

    尤其是甄明廷现为徐州太守,是为曹家重臣,可直接带上数百名护卫入驻曹军大营。

    底下人都知道甄明廷乃他们少夫人的嫡亲兄长,主帅的大舅兄,无需甄柔特别打招呼,便将甄明廷的营帐安排在甄柔和曹劲的营附近。

    有了这个地利之便,兄妹俩往来更是方便,就连一日三餐都在一起食用。

    甄柔唯一觉得遗憾的就是不能看到小侄儿。

    这日,曹劲与甄柔又在他们的帐中款待甄明廷午食。

    郊外天寒,这个时候炙肉最是适宜。

    一人一案,案上置碳火,可炙肉,可取暖。

    甄柔却不愿一人一案,她让人将自己的食案撤了,黏着曹劲同案而食。

    片好的牛羊肉尚未炙烤好,甄柔就与阿兄闲话家常,不觉又说起未见到小侄儿的遗憾。

    来了不到三日,就听甄柔提了不下三次,甄明廷听得无奈,加之这三日奉母命暗中观察之下,见甄柔与曹劲关系融洽,且他也是过来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心下虽纳罕两人都成婚两年了,反而比刚成婚时还像新婚,但他身为甄柔的阿兄,自是乐见其成,也因了这层发现,他说起话来也不再多顾及,当下就恢复到兄妹俩以前私下争锋打闹的样子,道:“你眼馋我的儿子作甚,自己生一个便是!对了”

    话一停,甄明廷目光顿时疑惑地在二人身上打转。

    先被刺了一句,又被瞧得奇怪,而且一看阿兄那样子,接下来准没好话,却未料曹劲炙烤好一片羊肉夹与她,舍不得冷后口感略欠一分,甄柔暂敛下阻止的话,忙挑起羊肉一口食下。

    撒了盐,抹了花椒,火候拿捏得丝毫不差,食进口中,真是不腻不膻,香酥可口。

    甄柔吃得一嘴油香,满足极了,不由眉眼弯弯的仰面看向曹劲。

    一副等他喂食的样子,哪还有外面百姓和他部下称的娴静温雅,曹劲舌尖抵了抵牙槽,啼笑皆非地看着甄柔,但见甄柔吃得甚是满足,他手下翻烤肉的动作也不由加快。

    兄妹俩自幼一起长大,最是了解对方,甄明廷知道甄柔刚才必是要埋汰他,又见这两人旁若无人般的对望,那眼里的黏糊劲看得他都要直嘬牙花子,这就趁着甄柔忙着眉目传情的当头,接着道:“阿柔,你上回不是来信,说是调养好身子,能要孩子了么?可还不见传喜讯,莫不是你俩不够努力?这也太奇怪了,我看你和三公子这黏糊劲,连吃个炙肉都要腻歪在一起,让我都快没脸看了!分明是努力够了!”

    说完还犹觉不够,口里啧啧称奇,一副纳闷不解的样子。

    都是成婚的人了,哪里不懂甄明廷“努力”的意思,最可气的都这么多年了,还斤斤计较当初被自己嘲笑新婚黏糊的事儿,甄柔一下被甄明廷说得没了心思与曹劲对望,连忙回头辩解道:“阿兄,你当谁都和你一样娶了新妇,忘了阿母和阿妹!我和夫君同案而食,乃是夫君炙烤手法极佳。”

    听到自己被称赞,曹劲又将炙烤好的一片肉脯与甄柔,含笑不语地看着兄妹感情极好的你来我往。

    甄明廷就抓住甄柔为了曹劲炙烤的肉才同案而食这一句话,正要反击甄柔以前最不爱吃炙肉,就见一士兵在帐外求见。

    曹劲放下翻烤的长箸,让士兵入内,敛下笑容道:“何事?”

    士兵单膝跪地,禀道:“君候召三公子、少夫人及甄大人共进午食。”

第二百九十九章 反胃

    大人公昨日傍晚才到,她身为子妇,自当今日一早就去拜见。www.uu234.net

    只是念及大人公一路舟车劳顿,今早怕是会晚起,便和曹劲决定下午再去拜见。

    却不想他们还未去拜见,大人公倒先召了他们共进午食,还让阿兄也跟着一起去。

    甄柔听得讶异,询问地看向曹劲。

    曹劲会意,复又问道:“同受邀的还有谁?”

    士兵回道:“小的不知,只是负责向三公子、少夫人、甄大人您们三位传话。”

    见问不出什么,曹劲罢手,示意传话士兵退下。

    甄明廷去年因要坐镇徐州,负责全力铲除陶家势力,便未在年关时赴信都述职,是以自任徐州太守一年多来,他还尚未见过曹郑,现在听到曹郑主动召见,不由思索道:“今晚君候就要召见我和幽州牧马纪元、并州牧黄兴、青州太守陈国栋他们三位大人,不知这时又叫我去所为何事?”

    说着眉头深锁,言语里也透出一丝紧张。

    曹劲看了眼立时一脸关切的甄柔,他不动声色地安抚甄明廷道:“大舅兄许是不知,阿柔如今深得君候看中,在她来陈留之前,君侯还道看在她的份上,要将立我为世子。想来大舅兄也是沾了阿柔的光,才提前被君侯召见。”

    甄明廷还不知道有这桩事,简直大喜过望,惊喜道:“三公子要被立为世子?还有阿柔的功劳?”

    曹劲笑道:“大舅兄若不信,可以向阿柔确认。”

    甄明廷立马看向甄柔,眼睛发亮,“阿柔,可是真的?”

    这确实是事实,甄柔无可否认,她点头道:“是夫君说的那样,但是……”

    不知如何说起,委实曹郑对她的好感和欣赏来得太莫名其妙。

    不过想到曹郑对自己一再抬举,倒也极有可能因了她的关系,而高看身为她兄长的甄明廷。

    帐中一个是她的丈夫,一个是她的胞兄,都是最为亲密的关系,甄柔也无甚好遮掩的,她暗自思忖时,神色间也就带了出来。

    甄明廷太了解甄柔了,一看就明白甄柔所想,心中担忧顿解,故作与有荣焉道:“看来我这次要沾阿柔的光,提前在君侯那露个脸了。”

    见阿兄又恢复先前的泰然自若,甄柔眉宇间的关切也不觉一扫。

    曹劲看在眼里,如是揭过这一茬道:“莫让君侯久等,我们过去吧。”

    闻言,甄柔可惜的看了一眼旁边新鲜腌好还未来得及上铁架炙烤的肉脯。

    这一看,甄柔就想起刚才炙肉入口的滋味,不由又执起箸子将曹劲才炙烤好的肉脯连吃了两三口,才依依不舍的放下箸子起身。

    甫一站起,就见甄明廷直瞅着自己嘴馋好吃的模样。

    甄柔不自在道:“阿兄,你瞧什么呢!”

    甄明廷这下是真心奇怪道:“哪怕三公子炙烤手艺再好,可一个人的饮食习惯岂会说变就变,我记得你以前最不喜吃炙肉。现在这样胃口突变,简就像……”

    想说像已逝的前妻和现在的妾室衿娘刚怀孕时的症状,胃口大变,以前不喜欢食的突然极是喜欢,可又不对,当时二人都服不住炙肉的油腥味,爱吃一口酸。

    于是只有当曹劲炙烤的手法确实非同一般,半信半疑地问道:“还是说三公子炙烤的肉真有这么好吃?让你连多年的饮食习惯都变了。”

    甄柔见甄明廷不是打趣,也认真思考道:“我也说不上来,就前几日在陈留郡守府邸吃了一回夫君炙烤的野羊肉,我便忽然喜欢上了,成天的惦记着夫君炙烤的肉。”说着又馋起嘴了,赞道:“不过那炙肉味确实十分可口,阿兄尝过一回肯定赞不绝口!”

    甄明廷没了见曹郑的担心,这会儿见甄柔一副大力称赞曹劲的样子,又有了玩笑的心思,道:“三公子亲手炙烤的,还是阿柔你独享就好,我怕牙酸。”说完哈哈一笑,撩帘率先出了大帐。

    甄柔牙痒道:“夫君,你看这哪是当父亲的人!”

    曹劲但笑不语,只想着甄明廷先前提及甄柔口味大变的话,心中有了一些思量,不过只是猜测,他也先不多言,只顺着话,好言道:“我看大舅兄在外待人接物,以及如今处事,都非去年这时可比,可见他当父亲后,还是颇有长进。”

    对于至亲之人,世人素来是自己抱怨可以,却听不得旁人说不好,甄柔听曹劲这样说甄明廷好话,自是眉眼弯弯的笑了,“这话夫君可别先再阿兄面前说,不然他准要得意。”

    曹劲如今对甄柔一贯千依百顺,当下更是,含笑附和道:“好。”

    夫妻说话间,也相携出了大帐,和等在帐外的甄明廷一打照面,便向曹郑的营帐而去。

    都在一个大营里,帐子离得再远也走不到几步,稍时到了。

    依旧守卫森严,经过通报,他们三人才得以入内。

    帐子要比曹劲的大许多,帐帘从两侧悬挂起,不及入帐,已经将帐内情形尽收眼底。

    她这位大人公没有再邀其他人,就甄姚伴他左右,还有曹安在一旁随侍。

    见状,甄柔心中略有谱,又见甄姚坐在一旁笑得格外开怀,颇有几分志得意满,便估计不是因她的关系,就是看着甄姚的份上,曹郑才让阿兄一起共进午食。

    如是泰然自若的行礼之后,她、阿兄随曹劲在一侧席边一人一案入座。

    一切与猜测差不多,甄明廷只是附加而已。

    曹郑只在甄明廷拜见的时候仔细打量了几下,也不知是对甄明廷感观一般还是如何,随后就对甄明廷神色淡淡的,虽看不出喜怒,却绝不热络,转头就一派和颜悦色地与甄柔说话,还特别关心照顾道:“你这些日子随老三在此,实是辛苦了。老夫听阿瑶说你最喜食鱼羹,便让庖人按了你惯吃的烹饪法子煮了鱼羹,稍后可得给老夫面子多食一点。”

    在陈留的这些日子,甄柔自认为前半段充实,后面更是乐不思蜀,哪有什么辛苦可言,面上不觉微红,不想一听鱼羹二字,还让她多吃一点,她胃里顿时一阵恶心。

    也在这时,帐内来人禀告道:“楚王世子携世子夫人,荆州牧邓大人来见。”

第三百章 干呕

    午食这个点来,不是打秋风,就是受邀而来。www.uu234.net

    扬州乃鱼米之乡,最是富庶,薛钦自不可能是携妻子、内兄来打秋风。

    看来是曹郑邀薛钦他们三人来的。

    甄柔略一凝思,便明白了。也让这一打岔,忘了胃里的恶心,她眉宇间反而还轻松些。

    又因着早在前几日,曹劲告诉她薛钦夫妻来时,她便做好必有一见的准备,如今不过是早两三日见到罢了。

    另外世人皆知,她和薛钦曾是一对青梅竹马的前未婚夫妻,委实不是可以隐瞒一二的,倒不如坦然以对。

    如是,听闻薛钦三人来见,甄柔睫毛都不动一下地径自坐在那。

    倒是甄明廷想到薛钦的背信弃义,差一点将甄柔逼上绝路,还蛊惑大伯父甄志谦,导致他们甄家这一连串的悲剧发生。甚至若不是薛钦勾结陶军,甄姚也不会受到陶军的几个逃兵凌辱,继而去信都求医,成为曹郑的宠妾!

    现在只要一想到甄姚成了妾,哪怕是成了权霸北方的曹郑妾室,他还是心头窝火。

    既痛心甄姚的选择,也难逃自幼所受教诲的影响,震怒他们甄家嫡出女公子竟沦落为姬妾一流。

    可他无法怒斥甄姚,那么只有将这一腔怒火也尽数转到薛钦头上。

    更因为他曾一度视薛钦为知己好友,如今还有一种被背叛的痛恨在,使他一听薛钦来了,可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当下就涨红了一张脸,只是顾及主位上的曹郑,他宽袖下双拳紧握,才忍住几欲勃发的怒气。

    甄姚随曹郑高居上位,自是将堂兄甄明廷的神色尽收眼底,看着他对甄柔的维护,眼底羡慕之色一闪而逝,随即念及两人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妹自是不同,她这便敛去一切心思,只想着甄明廷和甄柔是她需要仰仗的娘家人,尔后向兄妹二人睇了一个眼神,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三人自幼一起长大,一看甄姚投来的眼色,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甄明廷终是吁了一口气,让自己脸色好看些,和甄柔一起静观其变。

    就在三人打眉眼官司的时候,曹郑也让了薛钦他们进来了。

    只见薛钦风采依旧,并未痛失豫州而有任何晦色,至少表面上依旧衣冠楚楚,嘴角似有微微上翘,观之如沐春风,端是一位温文尔雅的玉面公子。

    他左右两侧有一对容貌有五分相似的青年男女。

    女子约有双十年华,容长脸,但两颊丰润,使她虽只是中人之姿,却给人一种亲和之感。穿着一袭淡紫色锦袍,发髻巍峨,盘有假髻,很是雍容华贵。这样一看,只觉是一位和善可亲的高门贵妇,但略上扬的一双眉眼里,不时流露一丝矜傲之色,方让人觉得只怕也不是那般和善好接近。

    甄柔一看,就忆起前世葬身火海之前,突然出现在火场外身怀六甲的女子,心中便知,这双十年华的贵妇就是薛钦的妻子,世子夫人邓氏。

    而一旁容貌相似,约有三十出头的青年男子,不用说就邓氏之兄,荆州牧邓成。

    甄柔一眼扫过三人,心中有数之后,便敛回了目光。

    薛钦由侍人领进帐中,却没想到甄柔也在,他不由微微一怔,但到底能越过楚王嫡长子,成为楚王世子,薛钦自有过人之处,几乎立马神色自若地继续上前,然后态度温和有礼地向曹郑拱手长揖,执侄子礼,道:“小侄见过齐侯。”

    邓氏身为薛钦的枕边人,去年四月她还为薛钦诞下一子,二人羁绊更深了,加之她本就倾慕于薛钦的人才风流,婚后对于薛钦极为上心,三年朝夕相处下来,对薛钦的一举一动已然是了若指掌。

    她几乎在薛钦脚步一滞的瞬间,就发现了薛钦的异样。

    一个女人的直觉,或是作为一个妻子的直觉,让她在顺着薛钦的目光,看见甄柔的第一眼,她就知道这个容色绝丽到灿然生光的女子,就是她丈夫青梅竹马的前未婚妻。

    三美之名已流传甚广,但天下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例子太多。

    不过三年了都还让丈夫魂牵梦绕,甚至与陶忌闹崩,惹出豫州被夺之耻,她也不敢托大,还是早在踏入衮州境内之前,就已做好对方将是一个颇有姿色的女子准备。

    所以今日,她盛装前来。

    却料到了会与对方碰面的可能,而未料到对方姝色至此!

    邓氏一看之下,牙关紧咬,随即下颌高高扬起,目光轻蔑地从甄柔身上掠过。

    再美又如何?

    薛钦娶的人是自己,弃的人是对方。

    甚至曾要以低贱的姬妾之名纳入帐内。

    终归只是以色侍人罢了。

    随丈夫薛钦一步步上前中,邓氏如是想着,心绪终是平复,仪态端方的随之见礼,道:“侄妇见过齐侯。”

    邓成亦揖礼拜见。

    三人皆不失礼于人前,仿佛曾经的恩怨都不存在,双方乃颇有交情的世交之家。

    曹郑是何人,薛钦、邓氏两夫妻在他面前不过一小儿,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实则一个留恋一个敌视早被他看在眼里,他虎目冷光一闪,面上却豪迈笑道:“贤侄快入座,酒菜已备好,就等你们来了再开席!”

    说罢,向曹安一罢手,曹安立即躬身退出大帐,安排侍人上酒菜。

    薛钦他们三人则在甄柔对面一人一案入座。

    坐定,薛钦告歉道:“小侄来迟,让齐侯及诸位久等了。”

    曹郑自是称没有,薛钦方解释道:“……小侄本意是等沛王的两子一女到了,携他们一起过来。未想沛王幼女路上偶感风寒,耽搁了行程,得入夜才能到达。”

    话音未落,甄姚已忍不住关切道:“染了风寒,可严重?”

    薛钦看了一眼已是曹郑宠妾的甄姚,依然客气道:“姚夫人勿忧,听人来报说是已无大碍,再则今晚上姚夫人就可与他们见面了。”

    听到这里,甄柔总算明白了,曹郑为何要邀薛钦他们,原来是薛钦将甄姜留下的两子一女从小沛带来了。

    沛王虽为生父,却已将他们弃如敝履,如今接到甄姚这个嫡亲姨母身边,自是再好不过。

    甄柔也不由面露喜色,正为他们感到高兴,不想侍人才将鱼羹呈上案,她就感胸口一阵难受,刚才的恶心感又涌上来,难受得她一阵干呕。

第三百零一章 喜事(上)

    一连干呕数下,还是惊到胃了,连着先前祭了肚腹的炙肉也呕了出来。www.uu234.net

    好在衣袖宽大,她背身呕时,就以袖遮面了。

    却不及甄柔松一口气,只听两个男子的声音异口同声响起“阿柔,你怎么了?”

    一个嗓音温润清朗,一个嗓音低沉醇厚,却都是又惊又忧,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许是两人发现彼此同时出声,尾音戛然而止,帐内有一瞬间的沉寂无声。

    甄柔不用移开衣袖一看,就知道谁让帐中气氛尴尬起来。

    这两道声音她太熟悉了,声音温润清朗的是薛钦,她都听了十多年了。声音低沉醇厚的是曹劲,这月余来时刻腻在一起,她想忽略都没法。

    可她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闻到往日最喜欢的鱼羹就恶心,呕得她停不下来,哪还有心思理会其他。

    眼见甄柔又呕起来,曹劲冷冽地瞥了薛钦一眼,随即骤然起身,扶住甄柔道:“怎呕得这么严重?”

    又见地上有零碎的肉渣,忙又道:“难道是先前我未将肉炙熟,让你食坏肚子了?”

    自责的话一出,帐中的气氛又是一凝。

    除了已亲眼目睹过这一幕的甄明廷无任何意外,帐中众人这一瞬间都难掩惊讶地看向曹劲,不说时下一直有“君子远庖厨”一说,就是曹劲也委实不像会为人炙肉之人。

    薛钦双手紧握成拳,手背上粗筋暴露,他才微微抬起的身子,几不可察地坐了回去,又是一派正襟端坐,只是目光仍难从甄柔身上移开。

    邓氏坐在薛钦下首,她一直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盯着薛钦,看着薛钦终于意识到甄柔已经有其他男人,却仍关切的望着对面的甄柔,连一个余光都没有留给自己这个妻子,邓氏刹那从黯然、难以置信到失望、痛恨……目光复杂了起来,却也就转眼之间,她也恢复了一派贵妇人的矜傲之态,向对面看过去,不知想到什么,红唇微勾,凉凉地笑了。

    曹劲却犹自未觉自己带来的震撼,他一句自责的话过,又转头看向曹郑告歉道:“君候,内子身体不适,我先带她离开看医。”顿了一顿,目光扫向薛钦,黑眸里有冷冽的机锋闪过,他微笑道:“至于薛世子及夫人,我和内子就改日再款待二位。”

    在众人要用午食时,她居然当场呕了,着实太难为情了,这会都还呕得不停,甄柔恨不得立马离开,简直觉得曹劲这会儿太贴心了,正想抬头对曹劲笑一下,可又一闻到鱼羹的味道,她就止不住地又弓背呕了。

    曹劲一见,再顾不得其他,就要扶起甄柔离开。

    曹郑却念及薛钦、邓氏夫妻对甄柔的前嫌,加之他也是过来人,毕竟膝下有八子二女一孙,当下出声阻止道:“老三,枉老夫当你性子稳重,怎么遇上阿柔,就方寸大乱!阿柔这哪是食坏了肚子,依老夫看,多半是有喜了!”

    “有喜?”曹劲正扶着甄柔欲走,闻言脚步一滞,下意识一疑。

    他这个儿子少时桀骜不驯,比市里那些地痞流氓还要混不吝,让他头疼至极,都欲放弃这个儿子的时候,曹劲又忽然走上正途,还在边关建功立业,却又变得少年老成,成天不苟言笑,肃着一张冷脸,难得见曹劲有现在这样茫然的时候,曹郑不由笑得前俯后仰,直指着曹劲道:“老三,你也有这时候,还没明白过来么?阿柔八成是有身孕了!不过这是还得让罗神医看了才能确认。”

    说着,曹郑立马吩咐曹安去请罗神医,又道:“我们与楚王即将结为盟友,薛世子也不是外人,就让阿柔在这里看脉吧,若是阿柔真有喜,老夫也是有世孙的人,这等喜事理当与人分享,哈哈哈。”说到后来又不禁朗声大笑,可以看出曹郑确实极为高兴。

    邓氏却听得疑惑出声,“世孙?”似以为听错。

    听到邓氏的声音,曹郑笑声微敛,不吝详言道:“古贤者有言贤妇兴家,老夫的三儿媳甄氏贞静娴雅,侍孝舅姑,是为贤妇。今年五月,我三儿不幸身染瘟疫,三儿媳贞烈至极,不顾衮州疫情凶险,只身远赴衮州侍疾,后又怜悯百姓受苦,一直投身于瘟疫前线,至今还教诲在瘟疫中一众失去怙恃的孤儿,此是为仁善之心。这等佳妇,便是母仪天下也是足够,何况是为我齐侯世孙之母。所以,老夫早在甄氏来衮州侍疾时亲口许诺,等衮州之事结束,老夫将立老三和三儿媳为世子和世子夫人。”

    曹郑先前如称自己女儿一般慈爱的称甄柔,便不难猜测曹郑极为看重甄柔这个儿媳。

    却万万没想到世子此等重要之事,仅靠看重儿媳就决定下来,简直荒谬至极!

    还道出什么足够母仪天下的狂妄之言,他曹郑还真当自己已夺得天下!

    邓氏难以置信,心下更是怒气横生,只是勉强维持理智的笑道:“侄妇是看三少夫人乃贤良之人,可仅此就决定世子人选,未免”

    “夫人,此乃齐侯家事,非我等可置喙!”不及邓氏说完,薛钦一反往常温和有礼一面,厉声喝止道。

    确实如此。

    当事人就在面前,还是曹家他们自己的私事,是轮不到她一个外人插嘴,可是……

    邓氏脸色一白,看着被大人公看重,又被夫婿细心呵护的甄柔,她胸腔急遽起伏,实难平静。

    邓成和邓氏虽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妹,但他大邓氏十一二岁,自幼极为疼爱邓氏,对邓氏的性子也极了解,他坐在邓氏下首见状,立马提醒道:“世子夫人,我知你急于与齐侯交好,以助世子和齐侯联手,待司州事结束后,共同对付太平教。可也不能操之过急,干预齐侯家事。”

    邓氏一怔,想起楚王对豫州被夺之事,正对他们夫妻极为不满,终是咬唇道:“齐侯,还有三公子、三少夫人,妾失言了,还望见谅。”

    曹郑虎目微眯,看着起了内讧的三人,他大方笑道:“无碍,老夫看侄妇也有口无心。”说着转头看向薛钦,“只是我三儿媳要先看脉,耽误薛世子用午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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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二章 喜事(下)

    闻言,薛钦深深地看了甄柔一眼

    那个他自少年时期便以为会成为他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的女子,如今却依偎在其他男人怀中,成了他人的妻子,更甚至如今已有了他人的子嗣。www.uu234.net

    而这一切,都是自己拱手让出。

    思及此,薛钦如玉温润的脸上骤然一白,痛苦之色在眼底汹涌,他闭上眼睛,将一切情绪深藏起来。

    下一瞬,薛钦睁开眼,眼底已是一片清明,只见目光温和,尔后面向曹郑道:“君侯客气,此事关齐侯世孙大事,小侄晚点用午食无碍,还是三少夫人……”

    声音蓦然一顿,似有一丝涩然难言,他道:“还是三少夫人看医要紧。”

    曹郑和薛钦一方都这样你来我往的说了,也只有留在这里为甄柔看医问脉。

    曹劲如是扶着甄柔重新坐下。

    加之过来前听甄明廷说起甄柔口味突然大变时,他心里隐隐就有几分猜到甄柔可能有孕了,毕竟罗神医说甄柔身体已调养的差不多了,他们这一个半月来又情事频繁,是以甄柔怀孕的可能极大,先前他一时未反应过来,不过是关心则乱,只顾着甄柔的身体可好,而忘了还有孕吐这回事。

    此时想到甄柔可能已怀有他的血脉,曹劲忙又吩咐帐中的侍人去拿圈形凭几给甄柔倚靠,又让侍人舀了一杯温水过来。

    “润润口,可能会好些。”曹劲将温水递给甄柔道。

    从听到曹郑一口道出她可能有孕了,甄柔之后整个人都是懵的,只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她有孕了?

    脑袋晕乎乎的,听不到曹郑与薛钦他们三人在说些什么,她只由着曹劲将她扶起走了两步,又扶着坐下来,然后直到温水入口,让胃子舒缓了一下,她才怔怔回神。

    看着眼前一脸关切紧张的曹劲,正要说话,案上的直让人恶心的鱼羹味道又传了过来。

    来不及说一个字,甄柔忙又转头呕了起来。

    好在胃里没有东西,刚才是连胃里的酸液也呕了,这会儿也只是一阵干呕,等稍缓过这股劲,她赶紧捂着嘴道:“鱼羹,快将它挪开。”

    头也不回地将话一说完,但一提及鱼羹,胸口就是一阵恶心,甄柔又是一阵干呕不止。

    曹劲这下明白了,立即让帐中侍人将鱼羹撤下。

    说来也是奇怪,鱼羹一端出大帐,甄柔就感胸口舒坦一截,见众人都盯着自己,曹劲还在旁边嘘寒问暖道:“现在好些了吧?稍后让罗神医给你开些止孕吐的药。”

    说起有孕,曹劲黑眸湛亮,如璀璨的星空,闪烁着惊喜和怜惜的光芒,不禁旁若无人的动情道:“阿柔,辛苦你了。”

    ……

    甄柔却只觉无语凝噎。

    都还没确诊是否怀孕,就让开止孕吐的汤药了,还她辛苦了……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不经罗神医给她看过,就直接断言她已经有孕了。

    这一想到曹郑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看诊,若等会发现只是乌龙一场,还在薛钦和邓氏他们夫妻的面前,甄柔只觉眼前发黑,忍住没好气地乜曹劲一眼,她小声说道:“妾好多了,可能只是吃坏了肚子,夫君先坐回去吧。”

    见甄柔不肯承认怀孕,还抗拒他在一旁,曹劲眼角余光掠过对面的薛钦,目光沉了一沉,却依旧温言道:“不管是有孕,还是人不适,我们先等罗神医看了。现在再喝些温水,你刚才又干呕了一下。”

    说罢,曹劲又亲手舀了一杯温水,递到甄柔手上,这才坐回自己的位子。

    曹郑看在眼里,多少猜出甄柔担心自己没有怀孕,倒有一两分后悔自己临时起意让甄柔当着薛钦他们面看诊,若真是乌龙,的确会适得其反,让甄柔面子上下不来,于是另出声安抚道:“没事,你和老三还年轻,便是这次未如愿以偿,以后也还有的是机会。”

    说到这里,想起罗神医为甄柔调养了许久身子,看来甄柔很可能是不易怀孕的体质,曹郑遂犹豫了一二,但见曹劲还在紧张地看着甄柔,估计曹劲心下多半也愿意,故而还是一派为甄柔撑腰的语气道:“再则老三能娶你为妻,本就是他的福分,若老三而立之年,你还不能有孕,再让老三另生养一个庶子,到时留子去母养在你膝下,与你自己生的也差不多了。”

    一番话说得理所当然,却听得帐中所有人都是以为听错了。

    就是甄柔身为受益者,也是满心的不可思议。

    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世上哪有为了外人似的儿媳,不顾自己亲儿子三十才能拥有自己的子嗣。

    甚至还考虑到儿媳的后半生,想出生养一个庶子,再留子去母的办法来?

    这哪是大人公的做派,分明就是亲生父母才会为女儿顾虑到的。

    一时间,众人不禁怀疑,其实甄柔才是曹郑的女儿,而非区区一个儿媳。

    念头闪过,又觉荒谬。

    甄柔父族乃彭城甄氏,以其祖父甄公的精明,又岂会允许血脉混淆,还是被视为仇敌的曹家血脉混淆?

    此外,曹劲毫无疑问是曹郑的亲生儿子,若甄柔是曹郑之女,那这二人便是**,他曹郑又有何颜面对天下人?

    一个荒谬的念头就此打住,众人又思索起其他缘由。

    半晌无解,只有暂将此事搁浅,另外各存心思不提。

    好在罗神医就在曹郑的大帐附近,方便及时为曹郑就医。

    就在众人为曹郑的话陷入诡异沉默时,罗神医终于赶到。

    甄柔不由大松一口气,她总算不用顶着众人惊奇的目光了,连自己胞兄都用一种怀疑她是曹郑亲生女儿的目光看她,委实怪异。

    不过当罗神医将红丝线系在她的手腕上,甄柔却陷入了另一种紧张。

    众人亦是,都直直地看着罗神医,只见罗神医看了一次脉后,眉头动了一动,又把了一次脉,方才面露喜色的收回丝线。

    曹劲率先问道:“如何?”

    罗神医从案前站起,向曹劲长揖一礼,道:“恭喜三公子了,少夫人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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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骄介绍:
前世,被未婚夫逼嫁为妾,她一把火烧了所有。今生,她先一步退婚断情,让命运偏离原先轨迹,却不想一次顺势救人,竟被就此赖上。一句话:乱世枭雄vs重生贵女的强娶之路!步步骄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步步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步步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