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小哥哥是好人
楼下动静越来越大,隐隐地传来“噗通”、“噗通”物品落地声。www.uu234.net
屋子里众人都站了起来,都望向霍宝。
“去看看!”霍宝摸起紫金锏,推门出去。
楼下大堂,足有三十来号人,挤得满满当当,地上都是倒地的桌椅板凳。
这些人分了两伙,一伙七、八人,都是伙计装扮,护着那个女童;一伙二十来人,都是凶神恶煞模样,其中有个面熟的,这是晚饭时那个少给钱的食客。
人少的那些人有两、三个躺在地上,失了战力,更显弱势;另一伙则是都冲到那女童身边,眼见其中两人上前,就要抓住人。
“碰!”
天降重物,砸到地砖上,溅起碎裂的地砖。
上前抓人那两个闪避开来,望向楼上。
霍宝带了众人,走了下来。
“臭小子,莫要多管闲事!”人多那方领头的四十来岁,阴沉着脸,怒道。
“小哥哥,小哥哥,快帮帮我们。他们哄了爷爷过去,还要抓我!”女童眼睛一亮,凑到楼梯方向。
霍宝没有说话,却是将女童护在身后,望向那些人。
“小姑娘误会了,骗人可不好!明明是邓老爷叫咱们来接人的,一家团圆不是挺好的。”那头领强笑道。
女童从霍宝身后探出头来,皱了皱鼻子:“骗谁呢?我劝你们还是将我爷爷早点送回来……我爷爷念着情分,好说话,我爹脾气可不好!”
那头领变了脸色,打量起霍宝一干人。
霍宝一行七人,四大三小。
那头领露出几分轻蔑:“毛都没长齐,就学人英雄救美,还真是不自量力!给爷好好收……”
狠话才说到一把,人就被霍宝踹飞了出去。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霍宝一把紫金锏,几步就砸晕了三、四个。
水进紧跟其后,手中握着一把扫把,也是横扫一片。
剩下侯晓明、霍豹都是能下狠手的,出其不意,各打晕一人,奔下一个。
朱小二与另一个童军年岁小、力气不足,便对着敌人的“下三路”使劲,一招一准,废了好几个人,战况最为惨烈。
“哦!”
“嗷!”
声音十分凄厉。
霍宝一行七人中,最弱的反而是那个之前被侯晓明换下的正军,一对一与人对上了。
门外望风的人听到屋子里的嚎叫声,探身来瞧,就被一把拽了进来。
除了这个望风的,这伙上门请人“恶客”已经没有站着的了。
不是被打晕,就是躺在地上哀嚎,样子十分狼狈。
霍宝拾起先前投掷的那把紫金锏,踢了一把椅子坐下,看着望风那人的:“说说,到底哪位老爷请人,这么个隆重稀奇的请法?”
那望风的吓得浑身哆嗦,说不出话来。
“是黄举人,他跟我爷爷是老朋友,昨晚借着过寿的名义骗了我爷爷过去,又要骗我了,肯定是想要拿爷爷同我要挟我爹。”
女童小嘴巴巴的说着,凑上前来,双眼放光的盯着霍宝……手中的紫金锏,毫不见外的伸手摸了好几下:“这……是传说中的紫金四棱锏?第五帅的神兵?”
霍宝点点头。
“你有这锏,还会锏法,你是第五帅的传人?!”女童极为好奇模样:“我爹最崇敬第五帅,常说第五帅忠义无双,堪为武圣人!”
“确与第五帅有些渊源。”霍宝道。
紫金锏是第五帅遗物,《锏九式》是第五帅手书,说是传人也说得过去。
听在战狼营与水进等人耳中,则是霍宝第一次承认与第五帅有关系。
就是同为族人的霍豹心中直犯嘀咕,莫不是当年带着流民定居南山村的太爷其实是第五帅后人,改姓隐匿?
女童眼睛更亮:“太好了!你这么厉害,能不能帮我去接爷爷回来,省的黄举人再折腾。”说到这里,撅起小嘴巴:“他胆子小,不敢伤我爷爷一根汗毛,可这样折腾惹恼了我爹,我爹不会放过他的!爷爷最念旧情,到时候要伤心了。”
倒是个心软的小姑娘,明知晓那黄举人心存不良,还存了善念,想要大事化小。
霍宝没有回答女童的话,而是望向地上那些人:“胆子小?绑架要挟都出来了,还是胆子小?这黄举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一个读书人,就算对县尉的严酷不满,也不至于到这样地步。
他打算抓邓老爷祖孙两个,与邓健谈判,谈判的目的是什么?
邓健握着两万多兵马,他真要伤了邓家爷孙,说不得要赔偿满门性命。
多大的好处,会让他到铤而走险?
霍宝反应过来:“是不是衙门里有黄举人的亲朋?”
女童还没回答,地上那瘫了的首领变了脸色。
“早先有,现下没有啊,赵县丞上月就跑了,他是黄举人的妹夫。”女童疑惑道。
“这就对上了,人只要没死,能跑了,也能跑回来!”霍宝道。
之前看着这十几个恶客就觉得不对劲,按照朱小二之前的打听,县城的男丁都上了兵册,那能看到的男人都是像霍宝他们这样刚进城的人还有各家士绅人家的私仆。
客栈这边那伙计打扮的的青壮,应该是邓健安排的护卫女儿的人手;来的这十几个人,怎么瞧着也不像是家丁下人。
这些人多半是才进城不久的,隐藏在黄举人家,等待时机。
白日的寿宴请人,晚上的登堂入室,都证明黄举人并不是鲁莽行事,可能是盯着邓健那边消息,提前知晓他昨晚出城的消息。
握着一个岳父、一个亲女,就能不畏惧两万大军,与邓健谈判县城归属?
这爷孙两人的分量真的这么重?
霍宝好奇极了,站起身来:“总不能让他们白欺负你一个小姑娘,咱们去黄家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女童脸上已经没有之前的轻松,反而多了几分怒气。
十来岁的孩子,该明白的都明白了。
“他们白日做梦,这曲阳是我爹抢回来的,他们想要抢,我爹才不会给!走,咱们快去,我要去跟爷爷说,别被他们糊弄了!”女童越说越气,拉着霍宝的胳膊就往外走。
不过十来岁的孩子,活泼可爱,霍宝还想不到男女大方上,就任由她拉着了。
霍豹与水进两个跟在后头,挤眉弄眼,各有思量。
霍宝有些话想要私下与邓老爷说,不愿意邓健的人跟着,便指了指地上那些人,对那几个伙计装扮的人道:“未免节外生枝,劳烦诸位看管一二。”
那几个伙计,伤了几个,好的只有三、四人,望向女童,面上带了几分不放心来。
黄举人派来的不是好人,这样身手不凡、目的不明的外人就是好人吗?
女童摆摆手,道:“放心吧,小哥哥是第五帅的传人,小哥哥是好人!”
五更时分,东方渐晓,远处传来几声鸡鸣声。
黄举人家离四方客栈不远,大家走了不到两刻钟的功夫就到了。
猜到背后弄鬼的是县丞,霍宝就少了几分顾忌,直接叫人扣门。
“砰砰砰砰!”
凌乱的叩门声,打破了凌晨幽静。
“嗒嗒啪啪……”
隔着大门,院子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第三十二章 “谈话”是个好法子
“谁?”
大门未开,有人隔门问话。
“是我!”女童大声说道:“黄爷爷不是叫人接我么?我来了,怎么不开门?”
门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好一会儿,大门方露出一个缝儿,有人在后头窥探外头。
带看到外头只有七、八人,并无多少人马,那人又探头回去。
“吱呀”,大门缓缓推开。
里面火把通明,影影绰绰站了二、三十号人,为首两人,年长的五十来岁老儒生,年轻的也四十出头,长了个笑面,看着是极和气的人。
两人望向门外,面上都带了戒备。
“秀丫头,这些人是什么人?”那老儒迟疑了一下,问道。
他更想要问的是,之前去四方客栈“请人”的二十来号人怎么不见。
“县丞大人回来了,专门给黄爷爷拜寿的?我爹前两日还絮叨县里琐事繁杂,要是县丞大人还在就好了,这回要欢喜了!”女童没有回答老儒问话,而是望向那笑面人,露出几分欣喜。
“你爹真提到我了?”那县丞眉眼带笑,颇有几分受宠若惊模样。
“那还有假?谁不晓得,县衙几位老爷,就县丞大人待人最和气。”女童道。
那县丞露出几分自得来,黄举人却是瞥了瞥女童身后诸人,道:“如今你也是县尉家的千金,怎么还同这些泥腿子混在一起,没得跌了身份!快进家来看看你爷爷去,他多吃了几盅酒,方才还念叨你。”
“他们不是外人,要是不在我身边,我爹不放心。”女童睁着眼睛说瞎话。
黄举人皱眉,看了看街头巷尾开始出现的行人:“那就都进来。”
霍宝一行跟在女童身后,进了大门。
大门立时关了。
黄举人立时变脸,目光如刀落在霍宝等人身上:“你们到底是何人?跟在秀丫头身边想要作甚?”
之前打听的好好的,四方楼里只有几个“伙计”,都是本地人,伸手也寻常。
霍宝等人没有应声,女童不解道:“黄爷爷问这么做什么?咱们快去见我爷爷!黄爷爷留爷爷吃酒是好事,可我爹最是孝顺,要是爷爷真醉的狠了,伤了身体,我爹怕是要不高兴!”
黄举人闻言,脸色带了愤怒,又隐隐带了畏惧,显然是见识过邓健的“不高兴”。
那个县丞依旧笑眯眯,目光黏在女童身上,道:“有秀丫头这个独苗苗在,你爹还会不高兴么?就是看在你这宝贝闺女面上,你爹有什么不高兴的也该化为高兴才是!”
“独苗苗有什么稀奇?我爹才三十,又不是不能生了,往后弟弟妹妹不知多少个!倒是我爹上头的长辈,就爷爷一个。我爹不是爷爷生的,却是爷爷养大的,在我爹心里爷爷要排在我前头。”女童摊摊手道。
黄举人脸色转白,额头已经渗出汗来。
县丞神色也有些僵硬,嘴巴抖了抖没有说话。
女童见状,察觉不对,不由着急:“我爷爷呢?是不是我爷爷出事了?”
霍宝在后,立时多了戒备。
按照这女童的说话,要是邓老爷真有个万一,那这两个人的算计怕是要落空,压根就没有与邓健“谈话”的余地。
“没事没事,你爷醉了……摔了个跟头……”黄举人顾不得追究霍宝等人来路,摸着胡子道。
“我去见爷爷!”女童态度十分坚定。
黄举人望向县丞,县丞犹豫一下,点了点头。
霍宝看在眼中,松了一口气。
虽不晓得这两人如此行事的底气是什么,可这犹豫不决的性子,就不像能成事的。
身为黑蟒山势力,霍宝本应该希望这县城乱起来,这样大家攻城也容易些。
可是一想着邓健手中握着两万人,真要放任混乱,不知要枉死多少,霍宝就生出几分不忍。
“谈话”是个好办法。
邓老爷就在前院客房,门口守了好几个家丁装扮的壮汉。
霍宝看了两眼,察觉出他们与之前十方客栈那些人的共同之处。
站姿挺拔,眼神犀利,没有卑微畏缩之态。不是家丁,更像是行伍之人。
逃走又偷着潜回的县丞?疑似官兵的随从?
霍宝想到一个可能,心里反而踏实下来。
女童已经推门进了客房,看到床上一人,直接奔了过去。
床上躺着一老者,身上盖了被子,双眼紧闭,面色青白,额头血肉模糊。
“爷爷……爷爷……”女童趴在床边,哭出声来:“您怎么了?您快醒醒?”
老者似被惊动,悠悠转醒,看到女童,目光满是慈爱,随即醒过神来,骇然:“秀秀,快跑,去找你爹!”
“呜呜……我不跑,我要跟爷爷在一块……”女童哭着道。
老者想要挣扎起身,却像是使不上力气。
霍宝察觉不对,上前两步揭了被子。
被子下,老者双臂双腿紧缚,被捆成蚕茧模样,怪不得无法起身。
“我爷爷当你是好友,你作甚绑了我爷爷,还伤了他?”女童怒视黄举人,悲愤道。
“我有什么法子?你爷爷吃酒吃迷瞪了,要死要活的……”黄举人满脸无辜。
“秀秀,别跟他废话了!他才是疯了!”说到这里,老者望向黄举人:“是我瞎了眼,错看了你,今日你我恩断义绝,想要拿我要挟健儿,你是白日做梦!”
“我这都是好心啊,邓健自命为官,在曲阳胡作非为,跟白衫军有什么区别?难道真要谋个造反的罪名在身上才甘心?如今退一步,也是得以保全!”黄举人满脸唏嘘。
“呸!说的比唱的都好听,谁还不知道谁?健儿撵走白衫军,收复县城,整个淮南独一份。这般功劳,别说一个县尉,就是再大的封赏也当得,眼下却不明不白的含糊着,没个说法。早先我还纳罕是哪里出了纰漏,如今明白了,是你这妹夫使的坏!咱们这县丞老爷好厚面皮,白衫军来时,丢下百姓逃逸;白衫军走了,又污蔑忠良,颠倒黑白,想要回来占便宜,当旁人都是傻子吗?烂心烂肺的东西,没有好下场!”老爷子破口大怒。
“死老头子莫要嘴硬,真当谁不敢动你?莫着急,等你女婿走了,就送你们爷孙过去一家团聚!”那县丞恼羞成怒,面上没有了之前的温煦,反而露出几分狰狞。
“你们做了什么?”老爷子怒发冲冠。
那县丞并不应答,悠悠哉坐了下来,抬头看了眼外头天色:“快了,不用着急……”
这般小人得意嘴脸,还能有什么,多半是在城外设了埋伏。
“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人人都懂。
霍宝看着县丞,并不担心县城外的结果。
最坏的结果不过埋伏成功,邓健身陨,那又如何?县丞也好,黄举人也罢,这两条地头蛇,可都在他眼皮子底下。
女童却是关心则乱,对着县丞道:“你怎么这样坏?你要是敢伤我爹,我不会饶了你!”
县丞看着女童反应,不怒反笑,眼中是毫无遮掩的淫邪:“不饶我怎么着?要不商量商量,我赔你个爹,乖女儿,以后爹好好疼你……”
第三十三章 该出手,就出手
女童说不上哪里不对,却也晓得县丞不是好话,哽咽道:“我就要我爹,才不要别的爹!”
霍宝已经解开邓老爷身上绳索。www.uu234.net
“畜生!你对个孩子胡吣,你还是不是人?”邓老爷子翻身坐起,指着县丞,气的浑身直哆嗦。
黄举人的脸色也不好看,狠瞪了县丞一眼。
这都什么时候了,又动了花花肠子?
县丞轻哼一声,到底收敛几分,抬着下巴对着霍宝道:“你这小子,又是打哪里冒出来的?张大他们呢?不会是叫你们害死了吧?”
瞧着他神态,丝毫不担心,反而还带了几分期待。
“那些人都在客栈待着,等着县尉大人回来禀事。”霍宝道。
“县尉早死了,哪里还有什么县尉?”县丞变了脸色,嘴里说的硬气,可面上惊疑不定。
霍宝见了,心中有数。
那些人应该是县丞“借来”的,他自己没有底气,才会担心那些人撇开他联系邓健。
那些疑似官兵的人,多半是府兵。
县丞想到那个可能,望向邓老爷子与女童的目光就带了不善。
霍宝不怕他动,只怕他不动。
这县丞却缺了几分魄力,望了望天色,到底没有拿定主意。
邓老爷子忧心忡忡,挂念女婿,可又碍于孙女安危,不敢强硬走人;女童却是见识过霍宝等人战斗力,拉着霍宝的子央求道:“小哥哥,咱们走,去救我爹爹!”
霍宝望向县丞身后的人,加上屋门口守位的几个,露面的有二十多人。
“来就好好呆着,还走什么?走得了么?”县丞露出几分不屑。
虽说去四方楼的人都没有回来,不过县丞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些少年身上,只当邓健鸡贼,在四方楼另藏匿了人手。
客房只有两间,屋子里却有二十多人。
小有小的好处,霍宝离县丞不过几步之遥。
县丞倒是惜命,就算没有将霍小宝等人放在眼中,身边也是围了一圈人。
这些人望向霍宝,目光都是戒备。
霍宝从他们身上能看出什么,他们自然也看出霍宝一行不是寻常少年。
县丞还在冷笑,霍宝却听到院子里传来动静。
黄举人与县丞也听见了,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小哥哥,收拾他!”女童浑然不觉,摇了摇霍宝胳膊,带了几分期待道。
“秀秀要收拾谁?”随着爽朗的说话声,一个浑身肃杀的汉子走了进来。
“爹!”女童欢喜一声,冲那汉子奔去。
那汉子半蹲下来,将女童抱了起来。
“爹,黄举人坏,县丞坏,他们抓了爷爷,还要抓我,还叫人设埋伏害爹爹!”女童竹筒倒豆子似的告了状。
黄举人板着脸不说话,县丞早已经站了起来:“误会,都是误会!咱得了消息,知晓有人对贤侄不利,才让舅兄接了邓老哥与秀丫头过来……舅兄同邓老哥如同亲兄弟般,我眼中也当你是自家侄儿。”
那汉子的目光在县丞身上定了定,望向邓老爷。
邓老爷翻了个白眼:“县丞老爷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不是要让健儿退一步,将曲阳交给你么?否则就是‘造反’的罪名了?”
县丞无奈道:“这都是州府的大人们想要抢功劳,才想要抹了贤侄‘收复’曲阳的功劳,又忌惮贤侄‘拥兵自重’。贤侄愿意退一步保全自己,我就给贤侄搭桥说项;贤侄不乐意退一步,那我当叔叔的,自然站在贤侄这边!”
“你倒是清白的似好人了!方才说要送我们一家人团聚的是哪个?”邓老爷怒道。
县丞还要说话,女童好奇道:“方才你不是管我叫乖女儿么?还说以后好好疼我,眼神黏黏糊糊的叫人直起鸡皮疙瘩,怎么又叫我爹‘贤侄’?不要我做女儿了?”
女童天真烂漫的讲述,那汉子却红了眼睛,瞪向县丞。
“啪”、“啪”,县丞倒是利索,直接抽了自己两个大嘴巴,下了狠力,立时满脸涨红:“该死,该死!我多吃了几盅酒,失了德行,造了口孽!”
这般前倨后恭模样,委实丢人。
黄举人带了怒气,对那汉子道:“你到底折腾什么?真想要造反么?招兵买马、抄家敛财、闭城割据,这一条条的,哪条朝廷能容你?你不想想自己,也想想你这老岳父同独苗苗,非要连累得阖家不得好死才满意?”
那汉子十分坦然:“还能为什么?自然为了守土安民!”
“守土安民?你要真的只是为了守土安民,打跑了白衫军后就该老老实实往州府送信,等知州衙门号令,而不是抄家扩军!”黄举人皱眉道。
“当时白狗子肆虐,州府被围,自顾不暇,能有什么号令?”汉子不以为然道:“等我收复陵水,将白狗子驱逐出滁州,再往知州衙门请示就是了!”
“强词夺理!你还是想要割据曲阳,真是自寻死路啊!”黄举人摇头道。
“弥勒教造反,天下各州白狗子起事呼应,我作甚就不能扩充军备,为剿灭白狗子最准备,为朝廷分忧?”汉子理直气壮。
黄举人还要再说,县丞拉了一下制止:“贤侄啊,州府的大人们也都惶惶不安,才会担心你生出别的念头。如今亳州已失,陵水也被占了,要是曲阳也丢了,等到白衫军南下就将州府围死了。既然贤侄一心为国为民,总要让大人们知晓贤侄的忠义。听说贤侄这里粮饷吃力,要不然我就走一遭,代表贤侄去向州府要粮?不说别的,只凭着贤侄手中这两万人,曲阳就有了与州府说话的资格。”
这县丞行事黏黏糊糊,不利索,可这舌头却是灵活。
前一刻还是你死我活的局面,转眼就成一家人了。
舌绽莲花,不外如是。
汉子似被说动,面带思量。
邓老爷子摆手道:“莫要上了他的当!他要是肯在州府给你说好话,你应得的奖赏早就下来了!害你一回,就能有第二回,不能放跑了他!”
“老邓!你糊涂啊,胡乱拿什么主意!你女婿握着两万人,整个滁州没有人能害得了他!”黄举人跺脚道。
邓老爷子冷淡道:“认识了大半辈子,今儿才晓得你不仅心黑,面皮也厚。害人不成,半点不羞愧,还能这般大言不惭,假做好人!莫要操心你妹夫的安危了,想想你自己儿吧!胆小了一辈子,如今能胆大到拿我们爷孙做人质,半点不给自己留后路,这是笃定你们的圈套周全、健儿有死无生?如今健儿平安回来了,你不是该想想自己怎么死?也不怕连累你的儿孙了?”
“……”
黄举人惊怒交加,望向邓老爷满脸不可思议。
邓老爷挑眉道:“你都要害我们父子爷孙的性命,还指望我替你遮着瞒着?”
气氛一下子冷凝下来。
那汉子望向黄举人,黄举人额头上汗津津的,不敢直视那汉子。
“咕噜噜……”一个人头滚落在地。
“啊!”
第三十四章 不是外人
人头落地的是黄举人。www.uu234.net
先是“啊”一声,随后叫人戛然而止的是县丞。
不过一眨眼功夫,这狼狈为奸的两人就成了地上两具尸骸,黄泉路上作伴去了。
霍宝与那汉子对视,移向对方手中武器,面上都带了莫名之色。
巧了,两人手中都是锏。
区别是霍宝是单锏,紫金四棱锏;汉子是双锏,玄铁鸳鸯锏。
那汉子是独自进客房的,霍宝却不是一个人在,水进、霍豹等人却是在房中。
眼见霍宝动了,大家都动了。
只是眼前这些人手明显要比四方楼那些略强些,又在人数上占优胜,一时之间,众童军就处了下风。
霍宝挥着紫金锏,一锏一个,几步之间就砸死几人,解了童军危局。
那汉子也没有束手,玄铁锏所到之处,血肉横飞。
“砰!”
“啊!”
“嗷!”
前后半盏茶的功夫,屋子里站着的就不足十人,地上躺了一片。
除了直接毙命的,地上喘气的就剩下四、五人,满脸惊惧。
“大人,饶命!”
“啊!别过来!”
这几人还在哀求,霍豹已经近前,一匕首一个,抹了脖子。
“噗通”、“噗通”最后两具尸骸落地。
霍豹被溅了半脸血,胡乱抹了一把,站在霍宝身后。
他看出了,宝叔方才没有留手,直接往这些人脑袋上砸的。宝叔素来心软,如此行事自有用意,他便随之行事。
邓老爷子搂着孙女,不让她看眼前情景,自己却是避不开。
他脸上血色褪尽,望向霍宝等人时,带了几分畏惧。
这是哪里来的杀星?
这点年岁,下手这般狠辣?
霍宝的注意力,都在那汉子身上。
那汉子摸着玄铁锏,随后舔了舔沾了不知是脑浆还是鲜血的大拇指,眯了眯眼,竟是带了几分享受模样。
tmd,这里什么毛病啊!?
霍宝心中发毛。
这汉子方才似听了县丞的劝说,可随手就砸断了黄举人的脖子。
这般喜怒无常,精神正常么?
霍宝也坏,趁机直接给了县丞一锏,送他回老家。
没办法,实在是这个县丞没有下限,可曲可伸,嘴巴太会糊弄人。
万一真的说动那汉子与州府联络上,那整个滁州的局面就不好打开。
未免节外生枝,霍宝便只能动手杀人,断绝那汉子后路。
客房里“战斗”结束,客房门口也变了局面。
那几个守门的“家丁”都成了刺猬,尽数毙命,一队精兵张弓以待,方向对着客房里。
原本就是三方人手,灭了一方,剩下两方要见高低了?
水进、霍豹等人见了,面上都不好看,挡在霍宝身前。
霍宝握着紫金锏,并无畏惧。
真要立时反目,谁怕谁还说不好。
邓家祖孙三代,距离自己不过数步之遥。
“咦?咱们赢了!”女童从爷爷怀里挣开,看着地上躺了一片,并无惊吓,反而带了欢喜。
孩童不知事,倒是不畏生死。
那汉子的目光落在霍宝手上,似才看清他手中之物。
“紫金四棱锏?”
“嗯!”
“你姓第五?”
“我姓霍!”霍宝皱眉。
师傅、太师傅可以认,祖宗就不用换了。
“第五帅胞姊适霍家,有一甥曾随第五帅在樊城,城破后不知所踪,你是那一支的后人?”那汉子眼神有些莫名。
“……”
霍宝应答不出了。
难道那位力士太爷真与第五帅有渊源?
可这力气是祖传的,紫金锏却不是祖传的,这到底怎么回事?
第五帅身为前朝忠烈,民间多有传闻,可这有一个霍姓外甥的事,霍宝还是头一次听闻。
“您……这个邓,是第五帅母族那个邓?”霍宝反问道。
即便是童养婿,也没有几个改姓的,那样直接做养子不是更直接。
邓健的“邓”,应该是本来的姓氏,并不是得自邓老爷。
能知晓第五帅亲眷关系的,多半是第五帅的亲友。
第五帅母族姓邓,这是巧合吗?
邓健点点头,面上带了亲近之意。
女童在旁听着,得出结论:“爹,那咱们家是第五帅的亲戚,小哥哥也是,那咱们两家不是拐了弯的亲戚么?”
“不是拐弯,他祖上是第五家的外甥,也是咱们邓家的外孙,有两家的血脉……”
“太好了,那……小哥哥是我表哥?”
“是表哥,还是表叔,还要再论论!”
霍宝。
就算霍太爷真是第五帅的外甥,邓家的外孙,传到他这里也隔了好几辈子。
堂亲四、五辈人也远了,更不要说是表亲。
怎么这父女两人跟遇到至亲是的。
“会不会……认错认了,这天下霍姓人多了?”霍宝讪讪道。
“不会错!你这身力气,就是传承邓家,错不了!”邓健隐隐带了几分自豪。
“……”
霍宝明白这人独自进客房的底气了。
就算没有霍宝等人,这十几号府兵也不在他眼中。
扩兵两万、割据县城,这人不是投机取巧,凭的应该就是他这身巨力。
这巨力不是霍家祖宗传下来的?而是源自邓家么?
霍宝没开口,霍豹已经忍不住,好奇道:“宝叔,高祖爷爷难道真是第五帅的外甥么?算一算高祖爷爷定居南山村的时间,就在开国前后,这时间倒是对上了,咱们霍家真同第五帅有渊源?”
邓健的目光望向霍豹,打量两眼,见他身量不高,瘦小枯干,手中兵器只是短匕首,露出几分嫌弃。
霍豹带了几分委屈,嘀咕道:“祖宗不开眼,怪我么?宝叔有巨力,石头哥、我哥也比寻常人力气大,就我什么也没捞着。”
邓健转过头,对霍宝道:“你是霍山的曾孙?那你爹同我一个辈分,你还真是与秀秀同辈,当叫我一声表叔。”
“表哥!”秀秀带了几分雀跃,凑到霍宝跟前,带了几分讨好。
霍山这名字,又与太爷对上了。
霍宝对小萝莉点点头,算是领了这“表哥”的称呼。
手中握着两万兵马的“表叔”,别说是一个,就是来一打也不嫌多。
“表叔!”霍宝收起紫金锏,躬身作揖。
“好,好!”那汉子颇为动容,扶了霍宝一把。
邓老爷站在一旁,松了一口气:“这样说来,都不是外人。屋子里熏得慌,还是换个地方说话!”
老爷子到底是经惯世情的,从最初的惊吓到镇定,不过一刻钟。眼见这两人都认亲了,两人手下还对峙,少不得说一句。
这一换地方,就去了北城,就是侯晓明之前潜入与探看过的军营。
霍宝带了几分好奇,侯晓明跟在后头却是有些心虚。
那汉子瞥了侯晓明一眼,对霍宝赞道:“这是你的小兄弟?倒是个机灵的,一什的人盯他,都让他撇开了!”又看了眼之前盯梢到城门口的童军:“这孩子也伶俐,我还以为是黄家的小厮,原来也是你的人。”
能在一个来月时间扩军两万的人,哪里是白给的?
听这话的意思,之前童军潜入军营也好,盯梢也好,都在邓健眼中。
“先前不知是表叔,唐突了,幸而表叔没计较……”霍宝嘴里说着,心里却是不由后怕。
这也就是邓健急着出城凑粮草,一时没抽出手来清理,要不然这些人怕是性命难保。
霍宝心中之前因童军干练生出的那丝自得,都烟消云散。
能在乱世有一席之地的都是豪强,不是npc,以后可不能再小瞧人了。
第三十五章 心动,眼馋
人上一千,彻底连天;人上一万,无边无沿。
看着眼前乌压压的人头,霍宝移不开眼,吞了吞口水。
亳州柳元帅手头只有八千人,就可以联合几个人,割据一州之地;邓健这么多人手,就算占不了一州,占几个县城是没有问题的。
“咕嘟”、“咕嘟”,军营门口,是十来口直径五、六尺的大铁锅,里面热气腾腾的熬着稠粥。
铁锅旁边,是一垛一垛的麻袋。
有两个敞着口的,露出里面的粮食。
不管昨晚城外是谁设的埋伏,这个“饵”都让邓健吞了。
今早的稠粥,旁边堆着的粮食,都是给大家看的。
县兵五百一个方镇,每镇都有各色镇旗。
小兵都集中在镇旗下,霍宝也明白侯晓明昨天是怎么知晓的人数。
知晓每镇人数,再数一数镇旗,就能算出总人数。
县兵们开始排队盛粥,邓健也招呼霍宝等人进营房。
霍宝没有立时进去,对侯晓明道:“将昨天进来的几个兄弟也叫来吧,表叔这里也不是外人。”
侯晓明领命下去。
邓健冲霍宝笑了笑,进了营房。
没一会儿,有人送了吃食,没有别的,就是大碗装的稠粥。
大家折腾一晚,都饿了,没有人嗦,都埋头用早饭。
等一碗粥用完,侯晓明也带人过来了。
不算他自己,总共四人,都是徒三手下的乡勇。
邓健撂下粥碗,仔细看了看几人:“这几个倒是能当用了,这也是你的人?怎么同前头几个差这么多?”
“不是,这几位是我三舅身边的勇士……我三舅,是亳州柳元帅麾下征讨使……”霍宝选择了实话实说。
霍宝之前身在局中,关心则乱;如今醒过神来,就明白过来。
邓健要是真的全心全意效忠朝廷,那在“收复”曲阳时就不会只驱逐白衫军了事,在战时人头可都要核算功劳的。
邓健的割据,更像是“待价而沽”。
至于买家是朝廷,还是白衫军,那就要看价格。
就算是刚扩充的人手,那也是人手。
两万多大军,这些人只差操练而已。
这些人手,不管是便宜了舅舅,还是便宜舅舅后头的柳元帅,都不是霍宝所愿。
与其自己遮遮掩掩,等着三舅亲自过来“招贤”,还不若自己插一手。
霍宝的眼睛,满是真诚。
邓健吩咐身边人换海碗,等到大家吃的差不多,就只有饭桶叔侄两人,添了一碗又一碗。
“还是头一次瞧见跟我爹一样能吃的人!错不了,表哥你肯定是我亲表哥了!”秀秀惊讶道。
邓老爷子则是点头道:“能吃好,能吃是福!”
连续吃了五、六海碗稠粥,邓健撂下筷子,霍宝也没有再添粥,叔侄两个,算是用完了早饭。
“走,随我去耍耍!”邓健起身,招呼霍宝。
霍宝起身应了。
霍豹、水进等人也都跟着起来,想要跟着出去。
“你们几个也别闲着,叫些人跟着,送老爷子回四方楼,再将那边的人都带回来……”说到这里,邓健带了杀气:“全都带回来了,不管是昨晚去的,还是先头那几个!”
听这话的意思,之前安排在四方客栈的人手中出了纰漏。
霍豹、水进没想到邓健这么不拿大家当外人,这就指使上了,都望向霍宝。
霍宝点头道:“表叔吩咐了,水大哥、豹子就带人就走一趟吧!”
秀秀想要跟着去校场,又不放心邓老爷子,还是跟着回四方楼了。
叔侄两人,溜溜达达往校场去。
“说吧,眼珠子乱转,憋着什么坏呢?”邓健轻哼一声道。
霍宝无辜地眨了眨眼:“侄子只是担心表叔,那黄举人不是东西,可他说的话倒是有几分道理……听说朝廷重文轻武,时常轮换各地领兵将领,多有防备。对驻守地方的武将尚且如此,像表叔如今所行所为,也是犯了大忌讳。”
“犯了忌讳又如何?江淮都成了烂泥,朝廷还能越过白狗子来收拾我?”邓健不以为然。
“表叔……这是有自立之心?”霍宝压低了音量。
“我傻么?就算这两年天灾**死了不少人,可大宁人口五、六千万,这两万人顶什么用?”
“不管表叔如何打算,总要靠一头吧……”霍宝顿了顿:“表叔似乎对白衫军不以为然?”
“哼!装神弄鬼,假借佛道之说行私欲,论起糟蹋百姓,这些白狗子未必比官府好到哪儿去!”
“……”
霍宝不知怎么接话了。
方才已经是交浅言深,看这邓健私下里都一口一个“白狗子”,显然对白衫军确实没有好感。
见霍宝沉默了,邓健反而止步,回头看着他,道:“你读过书吧?”
“开过蒙,念了两年。”
“那你帮我想一想,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像弥勒教似的,容易被百姓接受信服?”
霍宝瞪大眼睛。
这邓健还是有自立之心啊!
不过也能理解,乱世之中,有能力、有时机,谁不想要折腾折腾?
只是弥勒教传了几百年,融合了道、佛两家,通俗易懂,老百姓耳熟能详。
换做其他的教义,想要传播可不容易。
如今赤贫百姓多,**倒是适合传播,可那样要得罪死士绅阶层。
现在民分四等,士、农、工、商,这里的“工”,是指工匠,并不是工人兄弟。
农耕社会,知识还是士人阶层垄断,民智未开,想要撇开士绅,只凭农民夺天下,那是做梦。
“表叔,就算仓促想出别的说辞,怕也是来不及了……江淮已乱,江南想来也太平不了多久。”
大宁王朝,如今已经是破灯笼,四处透风。
归根结底,是皇权不明,吏治**,盘剥百姓太狠的缘故。
外加上连年的天灾,**也就接踵而至,露了末世之相。
邓健露出几分憋闷来:“费劲巴力打下来的江山,六、七十年就祸害成这个模样!难道就没旁的出路,就白给柳盛送人手?凭什么?”
“柳元帅聚众烧香,自领亳州弥勒教教首……表叔有之前‘收复’事在前,怕是走不了这条路,除非……得遇高人,幡然醒悟,归了弥勒教……”
“谁是‘高人’?你那个三舅?”邓健挑了挑眉。
“我三舅奉命夺回曲阳,为打滁州做准备……柳元帅是滁州人,不会放弃祖地……”
在滁州州府诸大人眼中,邓健这里的“乱兵”,与白衫军没什么区别,巴不得双方碰上,自己坐享渔翁之利。
要是邓健退一步对州府低头,下一步就是调兵保卫滁州,对战白衫军。
邓健显然也明白这一点,才会这样忧烦。
可是从他明知晓是陷阱还亲自出城寻粮,也能看出,这两万大军,他快负荷不了了。
不用等朝廷定罪,也不用等白衫军来攻,只哪日断了粮,这两万大军就要炸营溃散,一切成空。
到底怎么帮邓健解眼前危局?
霍宝莫名想到一人。
薛彪。
不是想起薛彪在金陵的粮铺,而是想起其骗贩人口之事。
霍宝眼睛一亮。
“表叔,既然养不了两万人,那就……精兵吧……白衫军正缺人,四处征兵,为攻打滁州做准备,要是表叔用此谈判,留下曲阳,再占了滨江,通了南下运粮之路,养兵也koi容易了。”
滁州下辖四县,州治永阳县,另辖陵水县、曲阳县、滨江县。
滨江县,紧邻长江,可以过江去金陵,也可以溯江而上,往两湖去。
得了滨江,就能不畏江淮乱局,有了后路。
第三十六章 惊起一池春水
直到出了曲阳大门,来时的三十一人,一个不少在城门外汇合。www.uu234.netm.www.uu234.net
“这就出来了?”水进掐了自己一把,有些不可置信。
“哈?不出来干什么?该打听的都打听了,剩下咱们又不能拿主意。”霍豹轻松道。
谁能想到,都是亲戚呢。
虽说隔了几辈子人,这表亲委实远了些,可按照邓老爷子的说法,邓健亲族早已死绝了,否则也不会被邓老爷子收养。
邓家没有亲族,唯一亲戚就是霍家人,这论起来比外人强。
这个表叔爷没有儿子,只有一个独生女……霍豹想到这里,忍不住去看小堂叔。
霍宝坐在马车上,有些心虚。
亳州四县之地,柳元帅人手不足,与其他四人共治,并不安稳,否则不会惦记南下;滁州四县,柳元帅占了陵水,最关心的是滁州州府所在地永阳,还有位于永阳后方的曲阳,倒是一时无暇顾及滨江。
邓健用人手换地盘,眼前应该没问题。
舅舅那里的优势,是身边人才太多了,乡勇出身的“二十四将”,黑蟒山中的几位寨主、十几个把头;邓健的短处,则是能用的人太少了,没有将领没有幕僚,只有几个捕快出身的小兄弟。
邓健要是肯低头,两人合兵,才是两权之美。
可是他对柳元帅都直呼其名,毫无敬意,怎么会臣服比自己年岁还小、名不见经传的徒三?
按照邓健现下握着的人手,完全可以不理会徒三,直接遣人与柳元帅谈判;霍宝居中说和,促进邓健对徒三的约谈,也算立一大功劳。
这般想着,霍宝就将挖了舅舅墙角那点愧疚丢到脑后。
不仅随行诸人觉得霍宝立下功劳,等众人回了山寨,带回来的消息也惊住了徒三与众头目。
“不愧是我儿,就是能干,这才几日功夫,就做成这么大的事儿!”霍五抚着儿子肩膀,顾不得问那表亲不表亲的,确定他平安无事,方开始新一轮“儿吹”。
徒三则是拿着盖了邓健印信的请帖,眼中异彩连连,其他人也七嘴八舌说起来。
“我的老娘哎,这姓邓的还真是胆子肥,这年景拉敢拉两万人马!”
“人多还不好?打滁州不差人手了!”
“人多不多关咱们什么事儿,这还没谈呢。”
“帖子带回来了,剩下不就是谈了?”
薛彪苦笑,没有说话。
一个县城捕头都能顺风而起,手握两万大军,自己这几年折腾出什么了?
这霍家父子真是自己的克星吧?
一个两个都是亲戚,还有完没完了?
在众人追问下,霍宝就讲了下山后的细节。
县城收进城税,粮食集中配给,邓健童养婿的身份,黄举人与县丞的阴谋,霍宝等人救邓女,大家联手杀府兵,随后的认亲,与发现邓健眼前缺粮的困局。
大家齐齐望向霍五。
“姐夫,那位……真是亲戚?”徒三问道。
霍五父子不过寻常百姓,没有让人算计的,可这亲戚认对了还罢了,要真是认错了,以后相处也尴尬。
“按照小宝说的,我家太爷大名确实同第五帅那个外甥对上,可这都是邓健自己说的,谁晓得真假?我还没落地,太爷就没了,堂亲里也没人提过太爷的来路,只说是流民头子,单丁独户来到南山村的。”霍五苦笑道。
“那个邓健认的是小宝的力气与锏,多半错不了。几辈子前的事,要不是真的如此,何必提这个?”马寨主大大咧咧道。
“小宝,你同邓健比力气没有?那个邓健,比你如何?”杜老八揉着拳头,来了兴致。
“没比,不过邓县尉用的玄铁鸳鸯锏,分量看着不比侄儿这锏轻,招式与侄儿的也有几分相似,应是同源。”霍宝道。
众头目立时没了疑问。
别的能编瞎话,这力气与招式却骗不了人。
之前就有霍五父子是第五帅血脉后人的传言,如今这还真的对上了。
“明日我去曲阳,会会这位邓县尉,姐夫与我同去!”徒三定下心来,拿了主意。
“好!我也去认认亲!”霍五痛快道。
战狼营这次探查任务完成的漂亮,徒三也大方,立时吩咐下去,为战狼营加餐。
霍宝谢过,带了一干少年回营去了。
别人都散去,霍豹却跟在霍宝身后,欲言又止。
“怎么了?”霍宝不解。
“宝叔,眼下是天大的好机会。”霍豹双眼放光,压低了音量道。
霍宝四下里看了看,将霍豹叫到房中。
“什么机会?”
“联姻啊!邓表叔爷没儿子,就秀秀姑姑一个血脉。谁娶了秀秀姑姑,那两万人马不就是谁得?!”
“做什么白日梦?邓县尉已经约见三舅,到底谈成什么样谁晓得!”
“猜也猜得到啊,肯定是结盟,答应借兵什么的,总不能真的带两万多人投了三舅爷!又没疯!”
“结盟就结盟,提什么联姻?秀秀才几岁大?”
“侄儿之前问过了,都十岁了,只比宝叔小三岁,不是与宝叔最合适?”
“闭嘴吧你!”
霍宝实在听不下去,踹了霍豹一脚:“混账东西,整日里瞎捉摸什么?老虎心智不全,与马驹子做夫妻两全其美,这可不是你惦记吃软饭的由头!就不能有点出息,想着靠自己的本事,非惦记投机取巧?以后再琢磨这些歪魔邪道,小心我抽你!”
自己不是萝莉控,也没到生死危机,需要“卖身”那一步。
就算惦记邓健的人手,霍宝也不会用自己的婚姻去换。
霍豹脸色涨红,嘀咕道:“我这不是为宝叔想么?几个寨主各有心思,三舅爷是宝叔亲舅舅不假,可之前拢共才见了一、两面,能有什么情分?五爷爷同宝叔总要有自己的地盘才好……”
霍宝翻了个白眼,没有多说。
地盘,不远了。
那个滨江县,就是霍宝给父子两个选的地方。
邓健手下无人,就算与徒三“谈判”留下滨江,也总要有人驻守,能被双方都接受的人选,只有与双方都有渊源的霍氏父子。
徒三房中。
江平面带纠结,并无即将和平收回曲阳的欢喜。
“你是不放心明天进城之事?放宽心,要是邓健真存了歹心,何必多此一举,直接带兵进山剿匪,咱们也挺不住。小宝机敏,杀了县丞,绝了他依附州府的后路,除了与咱们谈,他没旁的选择。”徒三安慰道。
江平叹气道:“疏不间亲,有些话我本不该说,可咱们得了黑蟒山是靠了霍姐夫……如今县城那边,又是霍家亲戚……这山里几位头目,对霍姐夫又太恭敬了……”
“原来你是担心这些!这有什么可担心的?姐夫与我是一家人,分什么你我?”徒三不以为然道:“别说姐夫没有旁的心思,将这上千人手白送了我;就算姐夫有打算,想要另立炉灶,我也只有双手赞成的。总不能得了便宜还不念好,那样我成什么人了?”
第三十七章 美少年、排成排
等霍豹离开,霍宝没有去寻老爹。
霍五所住之处,与几个头目紧邻,反而不如战狼营这边肃静。
以老爹的爱子之心,自己不过去,他也指定过来。
过了没两刻钟,果然就见霍五提了食盒过来。
这是担心儿子在外头没吃饱,专程给儿子贴补来了。
一盘烤鸡,一盘卤肉,一盘熏鱼,一盘豆干腊肉,还有满满半食盒的米糕。
霍五说是吃过了,可霍宝晓得如今寨子里人口多,吃食并不富裕,到底拉了老爹坐下,父子两人分食。
听闻儿子同府兵对上,这其中又有杀人事,霍五还担心儿子,眼见他胃口如常,才算放心。
父子两人素来亲密无间,霍宝也不觉得自己比老爹聪明,就低声说了对滨江的谋算。
霍五听了,带了喜色:“好,好,是该出去,这么多人凑到一块,乱糟糟的,哪里折腾的开!不过不能只咱们爷俩去滨江,那样自立门户太惹眼了,还得拉上两人。”
“薛七叔?”霍宝道。
“嗯,就是他。狡兔三窟,他的身家可厚着,与其留着他算计你八叔,还不如笼到身边,说不得还能占个大便宜。”
薛彪亲生骨肉,只有一儿一女,一女借着婚约强留在贾家,一子却不知下落。不用说,肯定安置在妥当地方。
天下之大,一个襁褓小儿似不好寻找,可谁让薛彪之前在粮铺上露了行迹。
“常州那个寨子,还有山下铁矿……”
父子两人不约而同,对视一眼,都带了笑意。
“另一人呢?爹说的是……水大哥?”
“嗯,就是他。你三舅身边都是同乡,可我这些日子瞧着,他信任亲近的只有江平同水进两个……江平心思复杂,倒是水小子,性格敦厚,是个可交之人。”
霍宝对江平也不大亲近。
只因这江平对他们父子,始终客气疏离。
不过霍宝也能理解。
江平最早投柳元帅,在柳元帅手下已经熬成小头目,却因看好徒三舍了前头的功绩相随,自是希望自己是好友最器重亲近之人;可霍家父子的出现,使得问题变复杂了。
朋友之义,比不过血脉亲缘。
不管是在世人眼中,还是徒三心中,霍五这个姐夫或许比不上身边好友分量重,可霍宝这个亲外甥,却是家人小辈,比朋友更亲近。
父子两人有了商量,对滨江也带了几分期待。
至于霍豹之前提过的联姻之事,霍宝提也没提。
老爹最是护犊子,才不会用儿子的婚姻大事谋好处。
霍宝往返奔波几日,本以为再去曲阳没有自己的事,不想次日一早就得了传话,让他准备一道下山。
等到了寨子门口一看,还真是不少人。
徒三与身边的杜老八、薛彪说话,霍五身后却站了一溜人,除了霍虎、霍豹两个堂侄孙,还有牛清、马驹子、林瑾、薛孝这几个徒弟。
霍宝看一眼,就明白过来,今日这是要“论亲”。
不只是论霍五与邓健的表兄弟之亲,还要将这些小辈介绍给邓健。
邓健独女之事,关注的人不是一个两个。
霍虎与霍豹省略不提,牛清眉眼清秀,林瑾温文儒雅,薛孝周道可亲,这几个少年都有长处。
徒三没有带小弟,也无需带人,因为他最亲近的小辈是霍宝,已经在这里。要是他撇开亲外甥,带了其他少年下山,那才叫怪异。
看似黑蟒寨头目下山大半,不过大家也不是鲁莽行事。
徒三留下了江平、水进,两人一个有威望、一个有勇武,可以辖制徒三直接统领的那些人。
马寨主也没有随行,坐镇蟒头寨。
这次下山,数得上名号的十一人,随行正军五十。
十来辆骡车,除了坐人,还有一车,是以霍五名义,给邓老爷与秀秀准备的见面礼。
邓健亲族断绝,是邓老爷这个岳父养大的,霍五这个表哥,该出面谢过;对秀秀这个表侄女,也要表示亲近。
徒三拉了姐夫同乘,薛彪就与杜老八上了一辆骡车。
霍宝这里,本与霍豹在一块,后来马驹子带了霍虎来,牛清见状也凑了过来。
最后霍豹赶车,其他四人上车。
“这亲戚论起来,第五帅的锏法竟传自母族邓家,宝兄弟你看,能不能让老虎拜个师什么的,不是两相便宜?”马驹子开门见山道。
霍宝望向霍虎。
霍虎听到“锏法”,目光落在霍宝身后背着的紫金锏上。
虽说他依旧是木讷沉默,可对外界的反应比之前明显的多。
“老虎力气是比寻常人略大些,可也不大适合用重锏,用十来斤的铸铁锏应该还好。”霍宝想了想,道。
马驹子笑道:“铸铁锏也行,到时拜了师父跟着学,总比学寻常棒法要强。只是那等家传绝学,怕是邓县尉不会轻授,到时少不得还得宝兄弟帮着说说情。”
“虎头是我侄儿,能帮的我自然会帮。”霍宝点头道。
这是马驹子此举,是真心为霍虎打算,还是借着未婚夫拜师拉近与邓健的联系?
只是学习锏法的话,为什么不跟自己学?
霍宝神思一动,看了马驹子一眼。
马驹子正转头看霍虎,小声道:“虎头,你是霍家儿孙,身上有第五帅的血脉,等跟邓县尉学了锏法,就没有人敢再小瞧你了……”
霍虎看着马驹子,也不知听懂了多少,眼中多了几分灵动。
霍宝低下头。
不管马驹子是真心还是假意,只要自己与老爹好好的,能给老虎撑腰,那她以后能露出来的就只有真心。
牛清坐在车辕上,正与霍豹说话,却是不喜反忧。
“要是徒三爷他们一直在江淮折腾还好,咱们跟着就跟着;要是……哪天南下怎么办?我都要愁死了……”
“怕与牛大叔他们对上?”
“是啊,我们老牛家同辈族兄弟就剩下我们三个,真要战场上相见,我可下不去手。”
“那你怎么办?投降官兵?”霍豹眯了眯眼。
“怎么会?我同官兵也隔着血仇,我是想着要不要给两位族兄送信,喊他们过来……”
霍豹这才笑了,道:“咱们想不周全,总有想周全的,你寻五爷爷或宝叔拿主意去。”
“嗯,我也寻思要找五叔与宝兄弟说说此事呢。”
一路无话,等到下午,众人到了曲阳县。
这次并没有在城外留人,十辆骡车,排队进城。
等到县兵询问进城目的,众人也没有遮掩,直接说了往四方客栈投亲。
县兵面上立时多了探究与客气,却也没有直接免去进城税,依旧是一辆骡车一串钱收了。
只是在骡车还在依次进城时,霍宝留意到,早有几个县兵离开了城门口,分作两处,往四方客栈与城北方向去了。
等到骡车到四方客栈,邓老爷子得了消息,带着孙女在客栈门口候着了,后边站了一排伙计,都是新面孔。
六十来号人下车,在客栈门口站了满满登登。
邓老爷子认识的只有霍宝、霍豹叔侄,自然望向这边。
霍宝上前,对邓老爷子介绍道:“邓爷爷,这是我爹,叔伯之间行五;这是我三舅,这是我两个异姓叔父薛七叔、杜八叔,这是我另一个堂侄豹子的胞兄老虎,这是老虎的未婚妻、也是我马六叔的千金,这是我表兄牛清,这两位是我爹的徒弟,我的师兄,这是我薛七叔家养子薛孝,这是我杜八叔义子林瑾。”
一口子将自己这边介绍了完全,霍宝才转头对霍五等人道:“这就是收留抚养表叔长大的邓爷爷,这是表叔家的小表妹。”
既然徒三、霍五等人摆出认亲的架势,霍宝就撇开别的,从亲戚远近开始介绍。
邓老爷人老成精,也听明白这其中顺序,不说其他,只当亲戚初见,与众人见过,招呼众人进客栈……
第三十八章 “护短”的秀秀
邓健来的比想象中还要快。
这边众人被邓老爷迎进四方客栈,宾主寒暄,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那边邓健已经大踏步进了大堂。
邓健威仪日盛,带了几分肃杀之气。
谁能想到,这人两月前还是一寻常捕头。
众人都站了起来。
别看邓健“名不正、言不顺”自领县尉,可他实际上已经是曲阳一地的主人。
看着半屋子的人,邓健有些意外,显然没想到来了这么多人。
“这……就是邓家表弟……我是小宝的爹……”霍五带了几分激动,起身迎向前。
邓健抱拳道:“霍表兄!”
少不得又一轮“认亲”。
邓老爷子带了伙计下去,安排席面。
邓健则留心霍五、徒三行事,对杜老八、薛彪也略亲近。
接下来摆了席面,接风洗尘,热热闹闹,总之没有聊正事。
秀秀身为小主人,也有招待任务,负责小一辈这桌的陪客。
除了之前相熟的霍宝、霍豹叔侄,秀秀就对霍虎、马驹子还亲近些,对牛清、薛孝、林瑾三人只是客气。
小姑娘心中,远近亲疏,是按照血脉关系排的。
霍宝是表兄,关系自然最亲近,虎豹两个表侄子次之,马驹子这个没过门的表侄媳妇再次之,牛清这个表叔家的表亲再次之,表叔的两个便宜徒弟,没有血脉关系,自然最远。
牛清不过是凑数的,也没有人与他提什么联姻之类的话;林瑾、薛彪两个却是得了长辈叮嘱的。
两人收拾得也齐整,不管是不是心甘情愿,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都存了几分期待。
待看到这还梳着双髻的小姑娘,两个少年都灰了心。
秀秀看着小大人模样,行事规整,可身量不高,包子脸,小奶音,看着不像十岁,倒像是七、八岁。
真要是对这样的孩子起了念头,那还是人么?
长辈那边“相见恨晚”,推杯换盏,小一辈这边的桌子上就显得冷清些。
马驹子是唯一的女子,坐在秀秀身边,话里话外透着热络:“老虎兄弟之前的亲人只有五伯与宝兄弟,如今多了表叔祖同小表姑,都是他们兄弟两个的福气。”
秀秀觉得这一串的称呼连着说怪异,可这是没过门的表侄媳妇,一时没有统一敬称、辈分也没什么,就真如长辈似的,拿出来三个荷包:“上回见表侄匆忙,今儿一道补上吧。”这句话是对霍豹说的,荷包则是给虎豹兄弟与马驹子的见面礼。
马驹子拉着霍虎起来,霍豹也跟着起了,正如同面对尊长般,恭恭敬敬接了。
霍豹昨晚被霍宝训了一顿,死了让堂叔联姻的心思,可也乐意与邓家父女亲近,霍、邓两家是表亲,远比外人要亲近。
秀秀看着马驹子的装扮,倒是生出几分好奇来:“你是表哥的师姐,那你是不是比表哥身手还厉害?”
“宝兄弟那是天生神力,岂是寻常人能比上的?我同五伯学的是行军布阵之法,并不是拳脚兵器。”马驹子笑道:“要不然说血脉亲缘做不得假,我们老虎虽比不得宝兄弟,可也传了霍家的力气,比常人强许多。之前不过是胡乱耍棒子,学些简单招式,如今见了表叔祖,要是能跟表叔祖身边学上一二就好了。”
秀秀笑了笑,看着手中茶盏,没有接马驹子的话。
不管马驹子想展现是霍虎的力气,还是其他,小姑娘都没有给她发挥的余地。
马驹子神色不变,霍豹却听得皱眉。
之前在路上听未来嫂子说什么想要哥哥学锏之事,霍豹并没有多想。
小宝叔也用锏,可瞧着他平日操练,并无人教导,只是自己琢磨招式罢了。
马驹子对秀秀太热络了些,所行所为并没有像在马车上说的让小宝叔帮着说项,跟像是撇开小宝叔跟秀秀套近乎。
马驹子到底想做什么?
还是马寨主有算计?
霍豹立时警醒几分,之前戒备的是林瑾、薛孝等人,现下忌惮的反而是这未来大嫂了。
霍宝安心吃饭,并没有将众人的小动作放在眼中。
邓健是胸有丘壑之人,就是几位长辈与他“谈判”都未必占了便宜,哪里轮得着这些小辈算计。
接风酒用完,邓健也没有遮遮掩掩,直接带众人去了县兵大营。
与霍宝一样,大家都被这无边无际的人头镇住了。
长辈们目光闪烁,小一辈也都是打了鸡血似的。
马驹子面上笑意更盛,对秀秀越发恭敬亲近。
原本对秀秀不冷不热的林瑾、薛孝两个,也变了态度,凑到秀秀身边,有一句没一句的接话。
对比之下,还是霍宝叔侄三人与牛清还是先前模样。
“全无章法,白瞎了这么些人!这要是搁在五爷爷手中,指定能练出强兵来……”霍豹摇头道。
“是啊,就是看着吓人罢了,真要到了战场,不用对敌,自己就得乱起来。”牛清点头附和:“就跟青蛇寨那些人刚上山时一样,同样是百人队,霍五叔操练过的一队能顶他们两、三队。”
“我们高祖爷爷是第五帅的外甥,曾跟在第五帅身边,那五爷爷这练兵之法,是不是就是从高祖爷爷传下来《第五军略》上的兵法?”霍豹突然想到此处。
民间关于第五帅的传闻中,有一条就是这《第五军略》,传说是他的兵法手札,可并没有实证。
“啊!那霍五叔不单单是第五帅的曾侄孙,还是第五帅兵法传人?”牛清话中带了几分与有荣焉。
霍豹点头道:“金陵贾二叔早就说过,五爷爷有领兵之才,要是投军也熬出来了。五爷爷喜爱清闲,大隐于野。之前在蟒头寨也是,碍于马寨主、杜寨主的央求,五爷爷才答应帮他们练兵,练完兵后一个人手都没留,全交出去了。换了其他人,谁会有五爷爷这般义气爽快?五爷爷不心疼,我都跟着心疼了。”
霍宝就在两人身边,听着两人对答,瞥了霍豹一眼。
这是话里有话啊,这话是说给谁听的?
秀秀还是笑嘻嘻表情,可小耳朵已经支棱起来了。
林瑾、薛孝两个都住了声,略有所思模样。
马驹子面上的笑意淡了。
在夜宴之前,秀秀果然寻了理由告辞离开,寻邓健说话去了。
“爹不是正缺人手么?留下表伯父同表哥吧!”
秀秀眼见四处无人,才悄悄对邓健说道:“那些人不厚道,仗着个结拜兄弟的名号,白使唤表伯父,还不拿表伯父当自己人。”
邓健对霍五第一印象很好。
霍五性子豪爽,行事敦厚,看着是个实在人;可只要一想他有个鬼机灵的儿子,邓健就觉得这“实在”这两个字不太真。
听着女儿这样说,邓健不由皱眉:“怎么回事?可是霍宝对你说什么了?”
“表哥估摸累了,出了先前介绍人那会儿,剩下功夫都没怎么开口。是我自己琢磨的……今天认亲,认的是爹同表伯父的亲,可他们跟了那好多人,哼,谁晓得抱着什么主意?”说到这里,秀秀没忍住,小声道:“爹,表伯父之前在黑蟒山被几位寨主央求,帮他们练兵来着,他……好像学过《第五军略》……”
第三十九章 慈父之心
不管是邓健,还是徒三、霍五,都是沉得住气的性子。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这夜宴,不管薛彪怎么牵话头,都没人接茬,就在闲话中过去,谁也没有说到正地方去。
等到酒过三巡,大家就在军营就地安置。
霍宝借着服侍老爹,父子两人歇在一处。
“邓健再抻下去,你三舅就下不了台了。”霍五小声对儿子道。
这两方谈判,徒三还真的不占优势,谁让他上头还有个柳元帅。
就算他答应什么,回头柳元帅不认,大家也没有法子。
邓健应该是顾忌到此处,才这般犹豫。
“邓表叔怕是要为难,这人数送出去少,自己多留,粮草负担重;这人数送的多,自保能力弱,回头说不得就被人吞并。
左右为难,不外如是。
“他要是真为难,就不会让你传话,这般抻着,不过是为了明天提条件,且看,就是你三舅心中也是有数的。”霍五口气中带了幸灾乐祸。
“……”
霍宝不由提了心:“三舅会不会恼?”
“恼什么?他想要在柳元帅麾下站得稳,以后还要靠这些人,恼不起来。”霍五不以为然。
等到次日,邓健黑着双眼圈,一副未睡好的模样,倒是并没有再拖延,直接请徒三私下相谈,陪客只有霍五父子二人。
“从霍表兄那里论,咱们也不是外人,徒三弟的难处我能体谅,我的难处也都在徒三弟眼里。昨晚寻思了半宿,我也想不到两全之法。说句实在话,要是徒三弟是能做主的,那怎么都好说,我再没有信不过的,可这掺和了旁人,总要三思三思,自保为上。”
徒三正色道:“小弟明白邓大哥顾虑,就让姐夫与小宝做个见证,从今日起,小弟愿同邓大哥守望相助共进退。若日后有人对邓大哥不善,弟弟会拦在前头;若弟弟生了坏心谋算邓大哥,管教我天地厌弃、没个好下场!”
邓健仔细听了,点头道:“徒三弟敢说,我便敢听。霍表哥与小宝也给我做个见证,只要徒三弟不负我,我亦不负徒三弟,若违此誓,刀斧加身,死于葬身之地。”
两人并没有歃血,可毒誓一立,这盟约也立了。
两人年岁相仿,这一结盟,都多了几分惺惺相惜。
霍家父子对视一眼,明白接下来前戏差不多,接下来该是开价了。
“我这人脾气臭,也不是圆滑的性子,懒得出去折腾,只想守着曲阳这一亩三分地。”邓健道。
“那实是可惜,不过既是邓大哥的选择,那小弟也就不嗦了。”
“我籍贯滨江……如今虽亲族断绝,到底是先祖福地所在之处,不愿被外人占了去……”
徒三沉默,这滁州总共才四县之地,邓健开口就要两县。
陵水已经在白衫军辖下,柳元帅惦记的是滁州全境,不是一半。
曲阳本就在邓健手中,这个答应出去没什么,这滨江的地理位置,却是有紧要之处。
“我这边的人徒三弟也看了,不过几个壮班时的小兄弟,连个帮手都没有……我就厚着面皮问一声,能不能留下霍表哥与小宝两个……滨江不仅是我们邓家祖地,也是第五家、霍家祖地所在之处……他们爷俩去滨江,以后淮南道有什么不对,你我兄弟也有一条退路……”邓健恳切道。
没等徒三反应过来,霍五已经摆手道:“不行不行!我们爷俩今儿是来做见证的,怎么还有我们的事?就算离了黑蟒山,我们要么跟着老三,要么跟着你,亲戚在一处多好,这没有才聚就分开的道理!”
霍宝面上,也露出几分意外之色。
徒三看在眼中,明白姐夫的顾虑。
可怜天下父母心,姐夫年岁大了,不放心小宝,想要跟在自己身边或是邓健这个表亲身边,就是为了有万一时有托付之人。
不过邓健不是随便提议的人选,滨江在曲阳后头,与州府呼应就能包抄了曲阳。
滨江若是落在旁人手中,邓健确实不能安心。
还有邓健最后那一句“后路”的说法,也让徒三心动。
他带了二十四人离了亳州,主动接下“收复”曲阳,就是因被排挤,没有立足之地,才无奈之下南下另谋出路。
如今还没有打滁州,可徒三不得不把后续都想明白。
柳元帅出尔反尔了一回,就有第二回。与其赌柳元帅的良心,还不若自己保自己周全。
这样想着,徒三就望向霍五,劝道:“姐夫就帮我们一帮,滨江离曲阳只有三十里,离州府也就五十里,不过半日路程……”
霍五皱眉不解,看了看两人:“你们俩这提心吊胆的,都不放心柳元帅,那就自己占了滁州,一人一半就是,做什么非要请个大佛在头上?”
这话问的耿直,要不是真跟两人亲近,也不会问这个。
徒三苦笑道:“姐夫之前接触的都是山寨里那些人,不知民间教徒心中这教首的份量。在百姓眼中,教首是佛祖在凡间的传教人,再恭敬也错不了的,白衫军都是教徒汇集而成,更是崇敬教首。”
邓健面上也露了几分憋闷:“这些年弥勒教传的厉害,不仅是白衫军,就是县兵中教徒也不少。”
“了不得,这坐上了教首,什么都不用操心,啥便宜都占了……”霍五不赞成道:“你们两个往后也别太实诚,白干活还遭嫌弃,何苦呢?”
徒三与邓健都没接话。
徒三心中发酸,他是真信奉佛祖的,也乐意为百姓太平尽力,可正如姐夫说的,白干活还遭嫌弃。
若不是他征兵成绩太好,惹了柳元帅子侄忌惮,也不会被谗言迫害,差点丢了性命。
邓健面色沉重,却是扫了霍五一眼。
这只是姐夫的“关心之言”?还有存心挑拨?
这会儿功夫,徒三放下心中酸涩,再次恳求道:“姐夫,您就帮我们一把吧……邓大哥亲族断绝,我这边也是孤身一人,能托付后路的就只有姐夫了……”
霍五依旧皱眉,想了好一会儿,道:“我听你们的也行,可我是个粗人,怕有什么顾不到的,你们得答应我两个条件……”
徒三与邓健都望向霍五。
“姐夫尽管说。”
“霍表哥,你说!”
“三儿这边,留两个帮手与我……就水进与薛彪吧,水小子是个能带兵的,薛彪后勤是个好手……”霍五先对徒三道。
“好,就听姐夫的。”徒三痛快应道。
徒三手下不缺领兵之才,反而是霍五父子身边,没有得力之人。
邓健面色沉了沉。
这霍家父子在闹什么?
这样的条件,是要白送地盘给徒三?
这不会是他们父子与徒三唱双簧蒙自己吧?
霍五转向邓健:“第二件事,还得表弟应我。我可以答应你们俩去滨江,可小宝不能去!滨江同金陵就隔了一条江,要是朝廷从江南调兵北上,滨江最危险……我只有这一儿,可不敢让他身在险地……就让他留在表弟身边,跟表弟正经学几日锏法,省的自己瞎琢磨……”
第四十章 得分清远近亲疏
县兵营的大锅,还是“咕咚”、“咕咚”的熬着热粥。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薛彪看着排队领粥那些兵丁,只觉得心头火热。
如今这年景,兵马就是胆气,不能将胆气都放在旁人身上。
要是自己是握着万千兵马的人手,那邓健、那徒三又怎么敢将自己撇开?
“七哥也饿了?”杜老八摸着肚子,吧唧吧唧嘴。
“老八……你都三十几,整日里只想着吃,是不是也该想着娶一房妻妾,生儿育女?”薛彪带了关切道:“五哥有小宝,六哥有驹子,就是七哥我,也有一儿一女,就你没个亲生血脉……”
“七哥,好好的说这些干啥?亲生不亲生差什么,我不是认了林瑾为义子?”
“义子是义子,他传的的是林家血脉,同你有什么干系?”
“没干系就没干系呗,我又不指望他养老……”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
“嘘!七哥小声些,驹子可听不得这个!早年有人跟六哥说这些,被驹子弄到茅坑里去了。”
“……”
薛彪心中冷哼,却也不愿白便宜了林家爷孙。
杜老八名下那些人,这些年可都是他养的,又是经过操练当用了。林家爷孙想凭借“义子”名分接手老八的人手,还得问问他同不同意。
薛彪正捉摸着,就听到身后有动静,回头一看,邓健一行人溜达过来。
这几个人面上都不好看,年纪最小的霍宝还红了眼圈。
薛彪心中纳罕,也隐隐生出几分幸灾乐祸,之前被撇在一边的憋闷也散了不少。
“宝叔?”霍豹带了担忧,凑到霍宝身边,低声问道:“这……是没谈妥?”
众人不好直接相问,留心到叔侄俩这小动作,就都看这边。
霍宝紧绷着小脸,是真心不痛快了。
就算只相隔三十里,可父子别离就是别离。
只是霍宝明白,老爹没有与自己商量就做了这个决定,还在徒三、邓健面前说了,那就没有回转的余地。
霍宝没有给老爹拆台,可也没有掩饰自己的不乐意。
霍豹见他不应声,越发惴惴不安,问也不敢问了。
这动嘴不行,剩下就该动手了。
就算县兵这里的人手再水,数量在这里摆着,也是快硬骨头。
霍豹能想到这些,旁人也会想到这些,这气氛一下子就紧张起来。
那跟随而来的五十正兵并不在跟前,眼前黑蟒山众人只有十来人,大家都不由自主往霍宝身边凑。
霍宝的武力,是大家最后的倚仗。
霍宝被围个正着,心中还疑惑。
霍五看得直皱眉:“好好的,往一块凑什么?不热啊?”
如今已经是五月中旬,天气一日热过一日。
邓健扫了众人一眼,晓得是误会了,也不解释,只道:“早上没工夫预备别的,尝尝我们大灶的粥……”
徒三笑道:“昨晚吃多了酒,正没胃口,正想吃这个。”
霍五却是无肉不欢的主儿,透着几分不情不愿道:“粥就粥吧!过几日咱们再来,可得来顿大肉,馋了!”
邓健点头道:“好,我叫人预备,过几日让表哥吃个痛快!”
众人听了,这不是翻脸的节奏,提着的心才放下。
众目睽睽之下,不是询问的时候,大家心思各异的吃了一顿豆粥。
几个年轻人,一直没有机会在邓健面前展示一二,本以为今天该是邓健“考校”晚辈的时候,不想徒三、霍五直接带众人出了县兵大营,准备返程。
邓健没有理会旁人,只对霍宝道:“晓得你是自己有主意的,可你也要体谅你爹一二……顺为大孝……”
霍五那番“托子”的话是不是作态,大家都能看得出来,确实一片爱子之心。
霍宝点点头。
一行人上了骡车,邓健带了人手,亲自送到城门外。
霍家父子同乘。
“小宝,别跟爹生气了……就三十里路,你一天跑个来回也没人拦你……”霍五陪着小心,道。
“爹……要是滨江真不安稳,可不许您想着儿子在后头得硬抗什么的……滨江也好,淮南道也好,还是其他天大的事,在我心中都比不过爹的安危……”霍宝正色道。
“啊?!”霍五惊诧,随即失笑,小声道:“什么危险不危险的,都是糊弄人的鬼话,你怎么还信了?滨江可比旁的地方安稳多了。那么长的江岸,挑几处藏了船,随时能远走高飞……我早说过,咱们爷俩的安危,得咱们自己握着……”
“……”
霍宝觉得自己犯蠢了。
“爹……这是看上了曲阳……”
霍五轻哼道:“打算踩着咱们爷俩占便宜,哼!真当我霍老五好脾气!管他以后要不要,先占上,让别人眼馋去!”
这边爷俩占了一辆车,那边薛彪就拉着杜老八上了徒三的骡车。
徒三说了最紧要这条,薛彪不由惊讶出声:“一万五?邓健竟答应让出一万五千兵马!”
“五哥这表弟倒是个实在人哩,我先前还以为顶天对半分!”杜老八也睁大眼睛。
“别说杜八哥没想到,先前我也没想到!”徒三也颇为感慨。
邓健手中人马总共就两万三,让出一万五,自己只留了八千人。那八千人手中,还要分一半守滨江。
邓健这是真的信任自己,没有留后手。
“那眼看就能打滁州了!”薛彪双眼放光。
滁州守军不过六、七千,徒三将曲阳兵笼到手,就有资本打滁州,自己得仔细想想这其中的好处。
“哈哈,打滁州好!小子们都操练两月,也该拉出去溜溜了!”杜老八“哈哈”大笑,嗓门洪亮。
骡车外,薛彪、林瑾坐在车辕上,听个正着。
两少年对视一眼,都带了几分雀跃。
霍豹有悄悄话要嘱咐哥哥,眼见山路转慢,就拉着哥哥下车步行。
“不管啥时候,大哥可要记得自己姓霍,是霍家子孙,五爷爷同宝叔都是咱该敬着、该孝顺的长辈。要是没有五爷爷与宝叔救咱们,咱们兄弟俩早都被匪兵给‘咔嚓’了……”
“嗯!”
“不管谁想要祸害五爷爷同宝叔,大哥你都不能让,咱不做那丧良心的人。”
“嗯!”
“我晓得大哥你心里有数,反正你得分得清远近亲疏,要不弟弟该伤心了。”
都说“养儿九十九,常怀百岁忧”,两人虽是兄弟,可霍豹打懂事起就晓得护着哥哥,如今也不知将哥哥交到别人手中是对是错了。
“分清,不伤心。”霍虎停下脚步,难得说了这些字。
“嗯!”
霍豹只觉得眼睛发酸,使劲地点头。
“都说小姑子刁钻,我看这小叔子也不让啊!我做了什么了?让你偷着叮嘱你哥哥,一口一个远近亲疏?谁远?谁近?谁是亲,谁又是疏?”马驹子带了不忿,从树后转过来。
霍豹定定地看着马驹子,认真道:“还能谁近谁亲?血脉亲缘做不得假,自然是五爷爷、宝叔同咱们亲、同咱们近。就是这门亲事,大哥也是沾了五爷爷的光。要是大哥不是五爷爷的侄孙,马寨主不会点头应了这亲事……以后这边的人越来越多,我提醒提醒大哥……别犯糊涂……别生了小算计……分不出远近亲疏……五爷爷待人宽厚,不爱与人计较,可越是如此,小辈才越该真心敬着,否则不成了养不熟的白眼狼了……”
马驹子满脸涨红,狠狠瞪着霍豹,哆嗦着嘴唇,到底没有说出别的来。
第四十一章 移营
日暮时分,战狼营,营房外。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第一批童军四十九人,第二批童军四十四人,总共九十三人,都列队站了。
霍宝刚回来了寨子,风尘仆仆,没有歇息,就召集众人集合。
他站在对面,从众人面上脸上扫过。
站在第一排的什长们都不由自主挺起胸脯。
“准备行李,明日移驻曲阳!有双亲需要告别的,今晚都利索了,明日卯初寨门口集合!”
说完这一句,霍宝转身离开。
童军大部分都是寨子子弟,已经从父母亲人那边得了消息,晓得寨子里开始整兵,要去曲阳,就是没想到正军行程未订,这边童军先一步下山。
“移营?咱们战狼营是去做先锋么?”
“是不是要准备打滁州了,咱们能出场么?”
“县城什么样?我还没出过黑蟒山呢?”
“寨子里不留人么?几位寨主也都去曲阳么?”
有那机敏的,已经凑到霍豹、侯晓明身边,七嘴八舌询问起来,希望从他们这里得到更详细的消息。
侯晓明撂下脸道:“问什么问?队长吩咐了,听命就是了!”
霍豹也摆摆手道:“就一晚的功夫,还不快去收拾行李!”
大家眼见两位屯长脸色都不好看,不敢再喧嚣,各自收拾行李去了。
侯晓明与霍豹对视一眼,两人都觉得憋闷。
今早徒、邓会,只有霍五父子在。
为了滨江之事,霍五先是“要人”,再是“托子”,将儿子直接留在曲阳。
因这番布置,众人各有私心,反而不好在人前明说。
尤其是滨江县,如今打还没打,更不好说撇开众人,已经私下分配之事。
等回了蟒头寨,徒三便直接将霍五父子去曲阳,说是应邓健所请,帮邓健练兵。
别人怎么想不知道,搁在霍豹与侯晓明眼中,就是霍家父子成为“质子”,帮徒三换一万五人马,未免替父子二人委屈,对“促成”此事的徒三、邓健存了埋怨。
霍家父子收拾行李去了,徒三说完也带了手下,聚义堂就剩下众头目在座,面面相觑。
除了杜老八想的少,只当是霍五帮扶表亲,其他人大多同两个少年似的误会了。
马寨主不高兴,却也晓得这事谈下来,就没有反悔的余地,否则不是结盟,就要结仇:“五哥去就去,不过驹子他们几个也都是。师傅在哪儿,徒弟也当跟着!”
杜老八笑哈哈道:“这是好事啊,正好跟五哥学练兵了。”
薛彪瞪了杜老八一眼。
杜老八摸了摸胖下巴:“七哥你眼睛咋了?蚊子叮了?”
薛彪哭笑不得,嘴角却挑了起来。
这样才对,哪里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
八杆子远的表亲,见了一面就掏心掏肺,那不是发白日梦是什么?
这一万五千人马是交到徒三手中的,邓健防着徒三反咬一口才是合情合理。
徒三孤零零一个,无妻无子的,能为质的,只有霍五父子。
倒是马老六,这么多年与霍五关系不见疏远,明知是为质,独生女说推就推出去。
林师爷皱眉摸着胡子,没有说什么反对的话。
老爷子不是糊涂人,这些日子看下来,晓得杜老八能够依靠的不是薛彪,而是马寨主与霍五,不管如何,选择与那两位同进退才是明智之举。
徒三房里,江平、水进面色都不好看。
“邓健防备至此,到底什么意思?”江平皱眉问道。
他对霍家父子始终疏离,可也不太赞同此事。
霍五不仅是徒三的姐夫,还是马、杜两位寨主的把兄弟,要是因此事惹得两位寨主心生嫌隙,就不好了。
徒三的顾虑,只有自己晓得,连江平、水进面前也不好宣之于口,便道:“邓健确实是央求姐夫帮着练兵,他那边实没有能用之人,能信任的也只有姐夫同小宝。只是姐夫有了春秋,小宝又小,我也不放心……”说到这里,对水进道:“进子帮三哥个忙,随姐夫去曲阳搭把手。”
水进闻言,松了一口气,点头道:“好,我去,我也舍不得宝兄弟呢。”
等水进回去整理行李,江平迟疑道:“进子去曲阳,会不会大材小用?眼看就要打滁州了。”
二十几个乡勇,最勇武的就是水进;水进不在,说不得到时候就要倚重黑蟒山这些人。
“以后打仗的机会还会少了?眼下姐夫那边最重要。”徒三道。
布下那一条后路,以后自己再遇到事情,也有了安心投奔的地方,不会像这次似的,跟没头苍蝇似的,四处撞大钟。
马寨主房里,父女两人也在说话。
“莫想着‘质’不‘质’的,要不是你五伯心里愿意,说也强不了他!他们爷俩答应去,那就有他们自己的打算。跟在你五伯身边好好学,同小宝也好好处。我们老兄弟俩不是同姓,却跟自家兄弟不差什么,你们姐弟俩也当彼此扶持。”
“五伯待人好是好,就是少了魄力……要是五伯有魄力,整合黑蟒山也好,结盟邓健也好,哪里还有徒三爷的事!”马驹子不是不念霍五的好,可到底存了不甘心。
马寨主皱眉,看着闺女:“你五伯闲着没事整合黑蟒山做什么?就算他整合了,也是一窝土匪,下山劫掠么?徒三整合,带下山的……是白衫军……别想着咱们归在徒三名下,就便宜了哪个,没有徒三,也有旁人,除非你别打着白衫军的名号,弄个青衫军、玄衫军出去折腾。”
马驹子惊讶:“怎么就不能打着白衫军旗号?这各地白衫军也不是一家买卖,都是大家看着好用,就说是白衫军了,还有谁去分真假不成?”
“你晓得什么是教首么?”
“怎么不晓得,不就是装神弄鬼的?明白人谁不晓得怎么回事,不过是糊弄老百姓罢了。”
“照你说,邓健是傻子?自己两万多人马,不自己扯大旗,选择屈居人下?”
“反正换做我,我才不结盟,白送人手出去,这算什么结盟?自己说了算,不是更好。”
“你这是埋怨你爹我了?觉得我不该合寨,也不该投徒三?哼,这点见识,也就在寨子里称王称霸,放出去活不过半月……跟在你五伯身边好好学着,学到你五伯三分本事,往后想要立寨,还是想要带兵,都够你折腾的了!”
马驹子先是被未来小叔子吃哒一顿,又被亲爹损了一顿,又羞又恼,辗转反侧,一夜未睡,次日集合时就黑着眼圈,带了几分憔悴。
落在旁人眼中,越发佐证霍家父子下山“为质”之事。
霍五带着水进、霍虎、四个徒弟,一百执法队队员;霍宝带着童军九十三人,另有薛彪带着后勤押送二十骡车粮食,下山往曲阳去了。
第四十二章 接二连三“下马威”
除了霍五、薛彪两位长辈,剩下小一辈,外加上执法队、童军,都是步行。m.www.uu234.netm.www.uu234.net
就算之前操练两月,可七十里路委实的不近,还有一半是山路。
上午还罢,大家精力正充沛,走到下午,就开始有人掉队。
“执法队”都是正军里挑出的精兵,都是青壮,还能坚持;童军中年幼体弱者就不行了,最后还是上了骡车。
这些人基本是“辅兵”,不仅没有坐车的庆幸,反而露出羞惭不安。
童军中,都是“强者上、弱者下”,辅兵本就是五军之末,再不合格,是不是童军也要设“杂役”?
“宝兄弟,你有什么打算?”水进凑到霍宝身边,低声问道。
“打算?继续操练童军吧。”霍宝道。
这九十三人中,去掉已经划到“辅兵”中的二十来人,剩下七十人,霍宝是打算按照后世特种兵的训练来操练的。
“邓县尉之前在县城强召的都是丁口,城里应还有不少幼丁……”水进小声道。
霍宝看了水进一眼。
“你握着童军,用这个做借口,多笼些人在手中,别太实诚了。”水进真心实意道:“要是邓县尉不允,你就从邓小姐那里想想办法。”
咦?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水进!
霍宝惊讶地看着水进。
水进小声道:“早上人多眼杂,三哥不好直接与你说这个,就让我悄悄转告你。总之你记着,三哥不会害你的。”
霍宝点点头,表示受教。
就算徒三不传话这些,霍宝也有扩充童军的计划,否则不会将全部人手都拉到曲阳来。
就是初来乍到,还要静候时机。
等到日暮时分,一行人到了曲阳城外。
不管是童军,还是“执法队”诸人,都不由自主的列队,不想在初登场时露怯,丢了霍五父子的人。
县城门口,依旧几个城门兵守门,瞧着样子,是任人出城,对进城的人反而多有盘问。
眼见大队伍至,就有人凑上来,认出了霍五父子,忙道:“县尉早吩咐人等着了。”
霍宝指了指城门口:“怎么允人出城了?”
那人咧嘴一笑道:“县尉早就嫌弃城里人多了。”
霍宝明白过来,之前禁止人出城是要瞒着割据县城的消息,如今背靠白衫军,这消息也不怕人泄出去了。
因带了二百多号兵,一行人就没有去四方楼,直接去了县兵大营。
邓健得了消息,已经在等着了。
众人相见,邓健只留了霍五父子,打发其他人下去,半点亲近拉拢的意思都没有。
对比前几日的客气,眼下又太不讲人情。
薛彪、水进、马驹子等人面面相觑,却也不敢强硬,听话的下去了。
只有霍豹望向霍宝,见他点头,才低着头走了。
营房里,一整只烤羊,一盘红烧肘子,一只烧鸡,一条熏鱼,都预备上了。
霍五没有客气,大咧咧坐了,直接推了一盘肘子到儿子跟前。
霍宝早饿了,等两位长辈动了筷子,就开始吃起来。
“表哥,我敬你一盅!”邓健端起酒盅。
霍五瞥了他一眼,拿去酒盅与他碰了,道:“你这到底什么章程,也该说说了?怎么挑人,留哪些,送哪些,可有了定夺?”
“表哥有什么建议?”邓健反问道。
霍五翻了个白眼:“你的人手,你知晓的最多,用得着旁人建议?”
“留下那八千人中,还有表哥要带往滨江的人。”
“年少者为先,流民为先,然后本县人,最后本州人……就是本县人,也是单丁独户更容易使些。“霍五略加沉吟,道。
邓健又举起酒盅:“谢谢表哥教我!滨江那里,表哥打算带多少人手?”
“两千人够了,到时再从滨江征一千,总不能不用当地人。”
“两千少了,三千吧!”
邓健心中的底线是四千,觉得最好的分配是三千。
“不少……那边不过是留的后手,平日里驻军多了也闲着。倒是你这里,离州府近,到时候还不知如何,多些人稳当,省的被人小瞧。亳州几位元帅那里,可都是号称数万人马。”
霍宝一边吃着,一边听两人说话,心中感叹古人对血脉亲缘的重视。
就因为血脉相连,两人就是天然同盟,彼此少了疏离与戒备。
眼前的邓健如此,黑蟒山中的徒三如此,跟着他们父子下山的虎豹兄弟也如此。
自己老爹么?
不是寻常人。
霍宝敢保证,老爹心中没有将血脉亲缘当回事,要不然也不会随口忽悠霍豹。
在老爹心中,马寨主、杜老八的分量,估计比徒三、邓健分量重。
霍五坚持两千人,邓健没有再劝,只想了想,道:“别的还好,年轻人都留下得有个名头……”说到这里,看了眼吃了一个肘子、又吃着羊腿的霍宝:“我瞧着小宝身边的童军操练的不错,有模有样……要不就让小宝先挑人!扩充童军,可年岁小的挑,十六、七岁的,跟在小宝身边几年,往后也当用。”
“这……”霍五有些沉吟:“会不会太冒失了?他到底是小辈,哪里可着他先挑人的道理?”
“徒三哥不会计较,小宝日后留在曲阳,身边人手多些,大家都放心。”
霍宝撂下筷子,面上适当的露出几分期待。
早在老爹提及“年少者为先”时,他就心中一动,果不然最后落在自己身上。
就是邓健本人,未尝不明白霍五的私心,只是乐得顺水推舟罢了。
霍宝在曲阳,留在霍宝身边的人,就是曲阳县的人。
“可着一千人挑吧!”邓健很是大方。
隔壁营房中,也上了饭菜。
两荤两素,都是大海碗,分量十足。
荤是猪肉熬白菜、小河虾熬豆腐,素是凉拌豆芽、凉拌萝卜丝。
同上回的席面相比,这回吃的明显是大锅菜。
薛彪、水进、马驹子、虎豹兄弟、牛清、林瑾、薛孝几人团坐,除了混沌不知事的霍虎,吃的香喷喷,其他人都是食不下咽。
什么是下马威?
眼前这就是下马威!
邓健这意思,表明了结盟只是结盟,并没有优待黑蟒山子弟,这是防着大家插手曲阳县政?
之前对于霍五父子“为质”之事,大家或是不忿,或是幸灾乐祸,如今明白了什么是“为质”。
邓健对大家如此,丝毫没有顾忌霍家父子的面子,可见压根就没有拿父子二人当亲戚待。
这曲阳,比想象中的还不好待。
霍宝是皱着眉头回来了,一时没忍住吃顶了,喝了两杯浓茶也没解了油腻。下回可不能再贪吃,不过那红烧肘子软糯肥烂,烤羊肉也鲜嫩,倒是真解馋了。
见他回来,除了薛彪,其他人都起身了。
“五伯呢?”马驹子见霍宝一个人,问道。
“被表叔拉去校场了。”
不管是县城,还是山中,如今物资都匮乏,这样全都大荤的菜难得。
这顿饭,不仅霍宝撑了,邓健、霍五也没少吃,爷几个将四盘肉菜,都吃了个干净。两人又吃了酒,来了兴致,便往校场消食去了。
屋子里众人缄默。
邓健认亲前后详情,众人都听过,知晓他与霍宝一样,力气大,用着重锏为兵器。
这拉霍五去校场,是为了震慑?
霍宝见大家都不吭声,看了桌子上一下,就移不开眼,咽了口吐沫。
啊嘞嘞,怎么他们有荤有素?
这么营养!
那豆芽看着脆生生的,萝卜丝也清爽,这两样才是大荤的标配!
搁在旁人眼中,就想的多了。
“宝叔,快来吃饭!”霍豹让了自己的座位。
霍宝苦笑:“饱了!不晓得咱们这边有好菜,要不该留留肚子的。”
这都顶到嗓子眼了,再吃一口就得吐出来。
众人又沉默了。
这是单拉了父子二人去喝豆粥?
这也是下马威吧?
第四十三章 如在梦中
次日,霍宝原本习惯性懒床,又挣扎着爬起来。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童军头一次在新地盘操练,他这个队长缺席不好。
等霍宝梳洗完毕,来到校场,天色刚蒙蒙亮。
偌大校场,只有一支不大的队伍,操练得热火朝天。
童军九十三,全员在此。
各组头目,憋着心气,要露两手,不让别人小瞧了霍家父子。
霍宝没有嗦,缀在童军后头,跟着长跑。
上辈子什么晨跑、夜跑,统统没参加过,这辈子是补足了。
半个时辰的长跑后,童军这边就列了方阵,是半个时辰的“虎威拳”。
所谓“虎威拳”,就是军体拳,百十来号人齐操练,气势更盛。
“呼!”
“嘿!”
“哈!”
“吼!”
校场营房都陆续有了动静,不少县兵看着校场热闹,都围了过来,周边立时闹哄哄。
“他们在耍什么?”
“伸胳膊动腿的,咱们去看看!”
“嘿!都是小小子,头排那些个十来岁!”
“什么人?县兵不是只招成丁么?”
众少年在蟒头寨时被围观惯的,丝毫不露怯,只当旁顾无人,依旧是有板有眼。
周边从喧嚣到肃静。
霍五、邓健两个,不知什么时候在旁边站了。
邓健身后,还有几个心腹小校。他们之前是衙门壮班衙役,有些还服过兵役,有几分眼力。
别看眼前都是孩子,这气势还真是不凡。
这是霍宝操练的童军,那霍五操练的正军呢?
这练兵只能不是吹捧,是真本事啊!
众人望向霍五的眼神就带了热切。
曲阳弊端,外人看了知晓,这自己人更是明白。
“表少爷厉害啊,这些孩子当用了。”
“五老爷,咱们这边什么时候开始操练起来?”
“是啊,这人越待越闲,越闲越生事,也该操练起来了。”
“表少爷身边那几个小子不错,瞧着也不小了,调到咱们这任一个屯长、百户不成问题啊!”
他们不晓得霍、邓、徒三人秘议,只当霍五真是应邀过来帮忙练兵,之前私下里还嘀咕着,不大瞧得起霍五,没想到这转眼就被打脸了。
霍五得意洋洋,后来听得笑了。
想要挖他家宝儿墙角,做梦!
这童军操练两个月,黑蟒山那些人没看到其中好处?
想要挖角的不是一个两个,尤其是如今任屯长的霍豹、侯晓明更是入了大家的眼。
霍豹不说,是自家孩子;另一个侯晓明是屯长兼斥候组的头目,是流民出身,被好几个人瞧上,私下里没少拉拢,可侯晓明只认霍宝一人。
邓健也望着校场,目光落在最后一排的霍宝身上。
因为要“立威”,平日里上下午的操练,被两位屯长集中到一早。
“虎威拳”后,就是技能操练。
十来人举靶过头顶,一排弓兵十箭连射。
原本肃静的校场,一下子又沸腾起来。
“嗖嗖嗖”,一支支箭支飞翔那些靶子。
“啊!”
“吓死人了!”
“小儿胆肥!”
“差一点射脖子上,不敢看了!”
不管是举靶这些人,还是执弓那些人,其实都是弓箭组的。
这种交替举靶训练,是霍宝在《第五军略》中总结提炼的,这种训练方式,不仅练弓箭手的准头,还要练眼力、定力、敏捷。
弓箭手不说,练的是准头;举靶子的人不仅要在弓箭射来时镇定,还要依照箭支方向,小幅度调整站位,保证每一支弓箭都落在靶子上。
为了减少不必要伤损,最初这个操练,每一对举靶子、射箭的都是固定搭档。
弓箭组的族长是霍豹,最是鸡贼,故意将这个放在“虎威拳”后。
外人不晓得这其中猫腻,只看到弓手“嗖嗖”就射,举靶子的人面不改色。
偏生这些箭支,没有一支脱靶,都在靶子上。
等到射箭与举靶子的互换,依旧如此。
别说是县兵们被镇住,就是几位小校也都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童军?
这样的童军,怕是比人家正军还强。
弓箭兵训练完毕,霍豹、侯晓明请示过霍宝。
霍宝扫了眼满校场的人,宣布解散。
过犹不及,再一再二露脸就行了,再下去就成耍猴的了。
童军列队退场,围观众人都是意犹未尽模样。
霍宝却是四处看了看,心中纳罕,招呼霍豹问道:“你哥他们人呢?怎么不见?”
执法队那边的操练,跟童军系出同源,他们也是习惯每日操练的。
“去扫城了,总要知己知彼!”霍豹低声道。
这里的“扫城”,不是清扫,而是熟悉地理。
“天时地利人和”,历朝历代兵书多有提及,《第五军略》中也提了,霍五少不得在几个弟子面前念叨一番。
马驹子去“扫城”,是念着“地利”这条。
这是“草木皆兵”,真当曲阳是敌营了?
霍宝心里嘀咕,却也没有多问。
不管执法队怎么行事,都在老爹的手心中。
老爹不参合童军的事,霍宝也鲜少插手执法队。
等到早饭前,执法队众人已经悄无声息回营。
豆粥,又见豆粥。
对比之下,众人明白,昨晚那顿两荤两素已经是邓健给黑蟒山面子了。
薛彪却心情大好,一口一口,如吃山珍海味似的,。
缺粮好,不缺粮怎么能显出自己来?
不是座上宾如何?手上没有兵马又如何?
自己有钱!他就不信了,等握住后勤粮草,这些人还敢小瞧他?
“咚咚咚”,早饭过后,校场想起集合的鼓声。
等众人集合完毕,就是几十个镇旗飘飘。
邓健站在点将台上,传话下去,十八岁下县兵出列集合。
闹闹哄哄的,直过了小半个时辰,才集合完毕,瞧着乌泱泱的,可不止一千人。
五百人一方,足有三方有余。
邓健回头对霍宝询问:“人数超了这许多,你看如何?”
霍宝心里一动,却是忍了贪念,道:“择优!”
一千人已经不少,再多就是挑战邓健了。
按照昨晚说法,滨江最后养兵三千,邓健自领五千,霍宝童军一千。
童军名额增加,减的就是邓健自己的人手。
邓健点点头:“那就择优!”
之前因年岁出列的众少年,没头没脑的,原本还忐忑不安。待听说是“择优”充战狼营,都兴奋起来。
虽不晓得那战狼营到底是怎么回事,可这有人抢有人争的肯定是好事。
如何“择优”,规矩是霍宝定的,简单粗暴。
第一条,彼此对战,赢了下一场,输了也是下一场,每个人有五次机会,赢三次胜出;输三次的淘汰。
第二条,有一技之长,可略过对战自荐。
负责在校场裁判计分的,就是执法队与战狼营诸人。
霍豹与侯晓明面上严肃,可走路都飘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
战狼营扩充,还一次一千人?
不管这背后有什么谋算,这吃到嘴里的包子谁还会吐出去不成?
进来了,就是自家的。
邓健在曲阳留八千人,除了这一千人,就只剩下七千。
有了这一千,谁还会怕那七千!
马驹子等人却都是眼红的不行。
什么“战狼营”?童军就是童军!
十岁到十五岁的孩子是童军,眼前这些十六至十八的成丁,充什么童军,充执法队多好!
不过大家心里也明白,能分出一千人给霍宝,应该是霍五跟在邓健身边两天周旋的结果。
这一千人是给霍宝的,也是给霍五的。
实为父子两人亲兵,保卫父子两人安危的,却是不好将这些拿到台面上说,才借口扩充童军。
这些人,到底是自己人,执法队还得尽心择选。
哎!
还是眼馋!
第四十四章 总账房秀秀
看着眼前的小姑娘,霍宝有些意外。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意外的不是秀秀出现在县兵营,而是意外她来了自己这边。
县兵大营东南角,已经划给了战狼营。
“来找我的?”
“嗯,我爹让我寻你交账!”
“……”
“哈哈,爹没跟表哥说么?表哥这边的军需要单独拎出来,他们提供基本供给,剩下就要表哥想办法开源节流,还让我过来给表哥搭把手。”
“表叔还真没说。”
霍宝很意外。
这种童军后勤自理并无不好,对霍宝来说,反而是极好之事。
这些童军不会想着什么家国天下,更多的是端谁的碗、听谁的话。
童军要是全靠邓健那边供给,霍宝是不用操心后勤,可在外人眼中他就是依附邓健存在,影响威信。
没等霍宝谋划,邓健就主动让他后勤自理,极为厚道。
即便推出秀秀来握着童军后勤,到底不一样。
“如今粮食紧张,只靠着基本供给连粥都喝不饱,秀秀有什么开源的法子?”霍宝询问。
之前在四方楼霍宝就看出来了,这秀秀耳濡目染,应知晓些经营之道。
秀秀倒是认真的想了想,道:“我能想到的不过是低买高卖罢了。可如今大旱,咱们这能往外折腾什么?”
“曲阳特产有什么?”
“酱菜、石榴、兰花茶,除了这三样吃的,漆器与盆景也拿得出手。”
三样吃的不用说了,大旱两年,蔬菜、水果与茶园影响都大,能想办法的只有漆器与宝石盆景,前者利薄,后着利厚却不能量产、市场也有限。
主打曲阳的东西不合适,那换个想法,从江南运东西北上呢?
如今江淮混乱,交通断绝,正好是个好机会。
“县城里最大的钱庄是哪家?能借贷的最多银子估摸是多少?”霍宝询问道。
“表哥差本钱?差多少?”
“很多,多多益善!”
秀秀道:“最大的钱庄是宝丰号,最多能贷十万两银!”
霍宝开始琢磨着用什么“质押”借银,和气生财,总不能强买强卖。
能开钱庄的人家,谁晓得东家是什么背景。要是没有根基的钱庄,这般世道也不会还依旧坚挺。
这能做质押的东西,要么是等值的质押物,要么是可以让人放心的信誉。
霍宝初来乍到,信誉这条提不到,就只有想实物了。
兵器也好,兵书也好,都是无价之物,却是不能质押的。
一时之间,霍宝生出几分为难。
“到底差多少?表哥就不能四处凑凑?我爷爷那边,多的没有,几千两银子是有的,你要用可以先拿去使。”
凑凑?
霍宝眼睛一亮。
本来就是没法垄断的买卖,为什么本钱要自己张罗?
这“凑凑”才是正路!
战狼营外,伍长遴选开始。
第一批、第二批的老人,原屯长霍豹、侯晓明升代曲长,各负责一曲,原九个什长升代百户,原十九个伍长为代屯长,剩下六十三兵,全部升了代什长。
按照当初的规矩,新兵先选了二百伍长出来。
这二百伍长中,第二轮选出三十七个代什长。
除了伍长是正职,剩下什长、屯长、百户、曲长都是带了“代”,半年后考核,合格者转正,不合格者降级。
童军的基本编制就差不多了。
至于空缺的位置,都是留着的,总不能全部论资排辈,将后来人上进的路都堵死。
别的还好,童军中有些老人,只有十来岁,就是代屯长、代什长的,新兵中难免有人不服,这几日摩擦不断。
霍豹、侯晓明冷眼旁观,并不插手。
黑蟒山下来的九十来号来人,是霍宝亲自操练出来的,若是连收服新人的本事都没有,那这屯长、什长不任也罢。
霍豹、侯晓明不插手新兵老兵的摩擦,霍宝更不会插手。
实际上,现在他直接打交道的除了霍豹、侯晓明,就是百户那一级别,再往下黑蟒山那些老人还认识,新加入的这一千人都脸生了。
霍宝此举,与历朝历代名将多有不同,可他也没打算改。
他相信,自己手下不会只有这一千人,难道来多少都要拢多少么?
那得操多少心,想想都累。
他只要拢着这十几人就行了,剩下的事是十几人该操心的。
近生狎,远生威。
众新丁并没有因霍宝的疏离不满,反而越发敬畏。
早在一入战狼营,就有人跟他们普及了队长的出身与本事。
名将血脉!
天生巨力!
双锏神兵!
这种听着就是话本子里的传奇人物,活生生的在跟前,多稀奇啊。
大家与有荣焉。
这些光环之下,再加上县尉无子,这队长就是“衙内”,大家成为“衙内”的亲兵,前途可期。
战狼营新老兵还在磨合,黑蟒山诸人下山了。
因为打滁州要以曲阳为基地,山寨里除了老弱妇孺留守之外,二千来号兵马都下山了。
这次分兵,邓健与徒三表现的都很大气。
邓健拿了兵册,让徒三挑选。
徒三不肯选,任由邓健做主。
邓健也不嗦,道:“那就按镇分吧,这三十镇人有原本一万五千人,有些年纪小的前几日充了童军,空缺六百多人,从其他镇填补。”
“好,那就依邓大哥的!”
徒三点头,对童军扩充并无意外之色,显然是听说了。
大家没想到分人这里利索,黑蟒山诸人怎么想先不提,江平这里却是提了心,私下里对徒三道:“太轻率了,没见到人,谁晓得是不是被邓县尉挑过了。”
“兵册都是旧的,邓县尉不会做手脚。真要舍不得人,之前不答应分兵,或少给些人就是了。”徒三道。
“可到底挑走了六百多人,不知道是不是精兵?”江平摇头道。
“真要是精兵才好,分给宝儿,又没有便宜旁人去。只可惜不是,只是填补童军,都是十六、七的少年!”徒三带了几分遗憾。
“……”
众人聚到一起,少不得又是吃酒。
如今兵也分了,剩下不就是预备攻滁州了?
黑蟒山诸人都很兴奋,充满期待。
州府那边跟筛子似的,消息早已打听清楚,总共有三千人马。
之所以三月里守住了城,一是因为白衫军围成的人马有数,二是因知州大人是个下得去手的,在白衫军攻城时,将一排排僧尼吊在城墙上。
白衫军都是教徒,信奉弥勒佛,可以做“怒目金刚”,可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出家人动手。
一来二去受了掣肘,后续粮草又跟不上,最后就撤军了。
曲阳这里,人数够了,等江南的粮草上来,后勤也无忧,剩下的就是战了。
徒三却很冷静,并没有急着出兵的意思,反而跟邓健借了城东另一处地方做营地,竟是小住曲阳的架势。
众人不解。
霍宝却一本正经的下了帖子,在四方楼设宴,邀请各位长辈尊亲。
第四十五章 哈哈哈
霍宝派出的帖子,只有六份,霍五、马寨主、薛彪、杜老八、徒三、邓健。www.uu234.netwww.uu234.net
别人就算想要挑理,也挑不出了。
因为这些人是“长辈尊亲”,像林师爷、江平这样平时与大家可以同座上席的,到底只是外人。
马寨主、杜老八是随徒三坐骡车来的,老哥俩拿着手中帖子都觉得稀奇。
“好好的,小宝怎么闹这些?莫不是真受了委屈了?”马寨主带了担心。
“有五哥在,还护不住小宝?六哥瞎操心!”杜老八不以为然。
徒三心中也没底,只是看着帖子,心中微微欣慰。
听说这字是外甥亲笔,写的不比寺里的师傅差,外甥也算是文武双全。
另一边,霍五、薛彪则是与邓健一道。
“小宝到底什么事,要聚齐了人说?”薛彪好奇道。
“我也糊涂呢!”霍五摸着脑门子,也是一头雾水模样。
邓健没有说话,却是若有所思。
四方客栈里,席面已经预备的差不多。
霍宝站在门口迎候长辈,秀秀在旁,指了指后头道:“那些人、那些板子是做什么的?”
“等一会儿你就晓得了!”霍宝笑道。
“哼!谁稀罕知道,不是表哥央求我出主意的时候了!”小姑娘撅着嘴巴,露出几分不高兴来。
“不是瞒着你,就是一时说不清,还不如等长辈们过来再一道说。”霍宝道。
小姑娘倒是不记仇的,一句话就哄好了,拿了一荷包递过来:“这是肉枣,爷爷预备的,说表哥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饿得快,让你饿的时候垫垫。”
“真是谢谢邓爷爷了!”霍宝没有推却,双手接过。
之前发帖子的时候,霍宝还犹豫要不要给邓老爷一份。
论起长辈尊亲,这位是年岁最大、辈分之高。
不过想一想邓老爷是个老实本分的买卖人,霍宝就不好让老爷子跟着操心了。
说话的功夫,霍五一行到了骑马而至。
“爹,表叔、薛七叔!”
霍宝问候了一遍,拉了老爹的马缰,扶了老爹下马。
秀秀有样学样,也凑到邓健身边。
薛彪一个人下马,看看人家父慈儿孝模样,心中直发酸,却也没有将儿女接到身边的想法。
两淮不太平,哪里有江南富贵安逸?
“小宝,到底啥事?”霍五直接询问。
“凑钱!”霍宝没遮遮掩掩,痛快答道。
“你七叔是财神爷,缺银子只管求你七叔去!”霍五笑道。
“少不得有劳烦七叔的地方!”
薛彪心中嗤笑,没有接父子的话头。
这会儿是“七叔”了,怎么不是“薛七叔”了?
现用人现巴结,这爷俩当旁人是傻子?
想到这称呼,薛彪就恼火。
就因为霍宝带头连了姓的叫“薛七叔”,马驹子便跟着叫“薛七叔”,两寨把头也是叫他“薛七爷”,可对霍五、马老六、杜老八都是略了姓氏直接称“五爷”、“六爷”、“八爷”。
之前薛彪没有当回事儿,可后来合寨整兵、来了徒三、结盟邓健,这“薛七爷”叫得瓷实,这影响也就出来了。
在黑蟒山那些手下眼中,“五爷”、“六爷”、“八爷”是自家人,他薛七爷是客;在徒三、邓健眼中,那兄弟三人是需要拉拢结盟的豪强,自己只是失了家业投奔来的商贾。
这般尴尬处境,都是拜霍五父子两人所赐。
薛彪心中记着小本本,早想着报仇。
如今这父子两人想求他帮忙,呸!
不等薛彪怎么端架子,徒三一行也到了。
霍宝将诸位长辈迎到包厢。
因是霍宝设的私宴,这座次就按照长幼尊卑排了。
霍五年岁最大坐了正位,左手是马寨主、薛彪、杜老八,右手是邓健、徒五,敬陪末座的不仅是霍宝,还有秀秀。
大家心中纳罕,看看霍五,又看看邓健,这两人联姻了?
这算什么?
订婚宴?
薛彪之前听过“凑钱”之事,寻思霍家父子素来没皮没脸,不会借口定亲下聘跟大家借钱吧?
其他几位舅舅叔叔,都是真心疼霍宝,倒是觉得这门亲事要是能成再好不过。
席面早已上来,六碟六碗,十二道菜。
大家都不是为吃饭来的,没有人着急提筷子,都望向霍宝。
霍宝起身给诸位斟酒,道:“表叔昨日让表妹寻我,说是童军除了基本供给,后勤单做账……我那都是半大小子,个个都是饭桶,表叔给了基本供给,愿意白养着他们,我却没脸让他们白吃,少不得琢磨个开源的法子,也给小子们添点伙食费……”
众人都望向邓健。
后勤独立?
这是不干涉童军,让霍宝独立领军的意思?
这样厚道,是真当女婿了?
邓健也不说话,只看着霍宝。
霍宝并没有继续说,反而拍拍手。
门口传来动静,一排十来个童军进来,每人手中都举着一个纸板,上面或是方柱,或是曲线什么的,都是图片为主,文字不多。
众人都看得新鲜,除了杜老八,其他人都是或多识几个字的,忍不住起身上前看,却是稀里糊涂。
“粮食需求量”、“粮食价格变动”、“南粮北调利润表”?
“南北盐价差别”、“官盐与私盐比例”、“私盐石数与利润表”?
“南北铁器价格对比”、“生铁与铁器价格对比”、“步卒人数与铁器装备”、“铁矿与生铁利润比较”?
霍五还罢,只觉得儿子的字越来越好了,邓健、徒三、薛彪都变了脸色。
这些纸板上,翻来覆去,说的只有“粮”、“盐”、“铁”三项。
霍宝揉了揉手指,写了一晚上,手都要抽筋了有没有?
眼看着将大家都镇住了,他心中隐隐带了几分得意。
干活的,累死累活,有成果又如何?到头来干不过写ppt的。
这ppt拿出来,今人都受不了,更不要说古人。
旁人还反应不过来,薛彪已经想到:“小宝……这是想要走私?”
霍宝点头道:“盐先不说,粮铁是舅舅与诸位叔叔正需的,总要有人张罗。与其搭别人的线,将后勤搁在别人手中,还不若我带了童军试试。”
“仔细说说!”邓健道。
“苏州的粮、常州的铁、松江的盐,先订下这三条线。如今两淮不太平,之前的商道多停了,正是插手的好机会。”霍宝道。
“好!松江有两浙最大的盐田,好多盐贩子。“最先赞成的,反而是看不明白“ppt”的杜老八。
只要是去松江,他就支持,正好可以跟着侄子走一遭,了结家仇。
马寨主认的字也不多,却也看得出图片差别,兴奋道:“小宝是能人,瞧着这些图,三条商道都打通了,不仅解了老三与邓兄弟缺粮之困,还能剩下不少银子!”
徒三也是点头不已,拍了拍外甥的肩膀,十分感动:“都是我们无能的缘故,还让你操心这个。”
都说是缺粮,可邓健是地头蛇,手中握着的人又少;徒三这里却是迫在眉睫,不解决不行了。
邓健挑了挑嘴角,没有说什么表扬的话,可眼中也多了笑意。
薛彪却是气炸了肺!
盐且不说,粮铁两项本是他打算握在手中做资本的,霍家爷俩恁不是东西,这也要截胡?
常州的铁?
他们爷俩为什么别的地方不选,只选常州,到底晓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