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卷 296
婉兮在黑暗中微微眯起眼。www.uu234.net
“况且凤格死在十月十四的晚上,那天白日里恰是我永寿宫封宫门、开始圈禁的日子。她偏偏就是那个晚上死的,我总觉这未免太巧。”
语琴也不由得冰住了呼吸。
“是不是娴贵妃杀人灭口,用法子除掉了凤格去?”
“而宫中,人人都知道娴贵妃那个脾气,故此便也没人再提及凤格的死去。总归在这后宫里,皇上并不宠爱凤格,她因位分太低也见不着皇太后,这些年她在娴贵妃的辖制之下,在宫里也并未交下一个人去。故此她死了就死了,就如同一片秋叶飘过,没人在乎。钤”
婉兮点点头:“可是因为上次我跟九爷见面的事,还有这回肚兜的事,我却把她的死放在了心上。别人不在乎她是因何而死,我却想弄个水落石出!”
语琴不由得捉紧婉兮的手:“婉兮,你又想做什么?洽”
婉兮今晚上这眼睛在夜色里实在太亮。
放着贼光的那种亮,一看就是揣着心眼儿呢。
婉兮便笑了:“姐姐,我想去诈娴贵妃一下!”
这样的夜晚,娴贵妃果然也是难以入眠的。
是因为寂寞,也是因为那种必须要咬牙隐忍的等待。
宫里皇后的临盆之期越来越近了,唯有等那孩子降世之后,才知道她所有的等待都是否等对了,值得了。
高云思临死之前与她结成那样的联盟,可是对她说话也是说一半留一半,故此她也不敢确认高云思说的是否都是真的。
高云思更没有将办那事的人告诉给她知道,所以她都没办法去找到那个人问个明白,她如今所能做的,只能是这样静静的等待。
可是这世上,等待才是最最折磨人的。
她真是有些等不住,她真的想自己亲自再伸一回手的……若是皇后当真生下嫡子来,那么将来的大位就一定是这个嫡子,那么她这一辈子的不甘和期待,便都化为泡影了。
可是……现在皇后住进了养心殿里去,她凡事动起手来都实在太难!
等,还是不等?
等,又终究能等来什么?
这些问题每日里在她脑海中折腾,她都快要疯了。
再加之这祭坛的地界,人太少、太空旷,便将她的寂寞和疑心更放大了无数倍,叫她寝不安枕。
犯疑心,终究也还是耗神的,在三更天时分,娴贵妃终于有些困倦了。
浑浑沌沌沉入睡梦,不知有多久,忽然觉得像是有什么在碰着她的手。
她不耐地伸手去拂手背,却碰到一截软软的、肉肉的东西,还带着温度!
——恍惚里,竟像是人的手指!
她一惊,猛地睁开了眼睛。刚想唤在外间守夜的塔娜,却听得窗外有人低声地冷笑。
“娴娘娘,你可好睡。没有了我陪伴你的夜晚,难道你就不觉得,咱们的承乾宫里太冷清了么?”
娴妃猛然一震,用力掩住心口:“你……是谁?!”
窗外那声音又幽幽地笑:“娴娘娘,小妾刚离开你不过半年,怎么,你就将小妾给忘了么?”
二卷 297
娴贵妃腾地坐起来,向外便喊:“塔娜,塔娜!”
却喊了半晌,塔娜也没应声而来,反倒只听门外噗通一声,倒像是塔娜倒下了。www.uu234.net
娴贵妃惊得浑身颤栗,动也不敢动了。
窗外幽幽亮起一簇火苗。那幽幽的绿色光影之间,一张模糊的鬼脸印在窗纸上。
此处是祭坛,窗子上尚未使用玻璃,故此糊窗子的还都是白棉高丽纸洽。
娴贵妃盯着那鬼脸,便又是一声尖叫:“你别来找我!是你自己该死,你准备出那样的肚兜来,并不是我叫你那么做的!”
钤.
窗外的人正是语琴和婉兮。
因此处是蚕坛之地,外头闲杂人等是绝对进不来的。这院子里唯有她们四位嫔妃,带着自己的贴身宫女住着罢了。便是护军和侍卫,都远远格在外头。
婉兮能一起做出“十八般鬼脸”来,这般吓唬娴贵妃一下,自然没什么难的。
况且是娴贵妃自己心里有“鬼”,便看着什么都是鬼了。
听了娴贵妃这样的叫声,婉兮和语琴对视了一眼。语琴也是点了点头。
正如她们二人之前的猜想,娴贵妃是支使了凤格通过她玛父去做在园子里害人的事儿,可是娴贵妃更想针对的人是纯贵妃和愉妃,倒不是只针对婉兮和语琴的。
只是这分隔阳奉阴违,在具体执行的过程中,却弄出了这么一个直接针对婉兮去的肚兜。
婉兮便捏着嗓子又道:“娴娘娘,你知道我为什么冤死了半年,都没回承乾宫去看你么?因为那是紫禁城,是帝王所居紫垣之地,有帝王之气镇着,我想进去甚难。可是此地却不同了,此地是蚕坛,最是通达天地幽冥之所,我便进的来了。”
“娴娘娘,在这地方,你每说一句话,都会通达天地。若你说了违心的话,就算你活着的时候能躲过报应去,可是等你死了,下头一样能慢慢与你算账。”
本就心中有鬼,如何敢不敬畏天地?娴贵妃不由得额角冷汗淋漓而下。
“你喝的那碗酥酪,是我端给你的不假。可是,想叫你死的人,却并不是我!”
婉兮便不由得又与语琴对了个眼神儿。
原来,凤格是丧命于一碗酥酪……
酥酪原本甘甜细软,十月那个时节吃起来最是鲜滑可口,想来凤格吃下那一碗酥酪的时候,原本也是满心舒畅的吧?
毕竟那日,凤格是知道永寿宫正式封了宫门。从乾隆五年那会子结下的旧怨,仿佛在那一刻都得到了报应,她再品着那一碗酥酪,一定是无比的欢喜的吧?
婉兮忍住一声轻叹,轻轻摇了摇头。
算计,这世上的人都以为自己能算计掉别人的性命,殊不知天理昭彰,报应不爽,若安了害人的心,终究自己也要遭了同等的果报去。
只是这宫里,能够支使的动娴贵妃,且叫娴贵妃时候一声怨言都不敢有的,又有几个人去?
语琴不由得向婉兮竖起两根手指来。
婉兮点头。可不,娴贵妃将皇后都不放在眼里,故此在宫里能支使她的,统共不过两人罢了:一是皇太后,另外一个则是——皇上。
二卷 298
想到皇上,婉兮的心下不由得微微有些起了涟漪。www.uu234.net
婉兮沉住气,又捏住嗓子问:“冤有头债有主,若娴娘娘果然也是受人支使,那我自然不会再缠着娴娘娘不放了去。不过总得娴娘娘先告诉我,那个真正害了我的性命的人,是谁!不然我也只能继续缠着娴娘娘不放,直等到娴娘娘肯告诉我为止。”
娴贵妃嘶声粗喘,那声息透过窗纸来,在这寂静的夜里、空旷的祭坛之地,便听得格外清晰。
婉兮便又再加一副重药:“对了娴娘娘,你该知道若一个女子被阴魂缠住了,身子里便会阴气大盛、阳气难彰吧?这身子里,一旦阴阳二气失了调和,非但你自己的命数短了去,便连坐胎都不可能了。你这一辈子最想要的,不就是孩子么……娴娘娘,你就是不为了你自己着想,也得想想你这辈子还要不要子孙缘了。”
娴贵妃终是抵抗不住,低低嘶吼出来:“——是皇上!”
钤.
婉兮微微一颤。
这个答案既在意料之中,却又在情理之外。
她知道皇上为了护着她,曾不惜与皇太后顶撞,更无数次明里暗里曾与皇后发生过龃龉。
这一回又是皇上亲口告诉她,皇上说他与纯贵妃的情分已是到此为止了。
她知道皇上肯用尽心力去护着她……可是,皇上竟然当真会为了她,而要了一个贵人的命去?!
凤格不是玉烟啊,玉烟只是宫里的奴才,皇上赐死奴才不算大事;可是凤格却是皇上的贵人,更何况还是前朝重臣来保的孙女!
语琴悄然伸过手来,轻轻握住婉兮的手。
婉兮闭上眼,继续捏着嗓子道:“你说是皇上?娴娘娘,你怕是方才听我说了帝王之气,叫我不敢靠前的话吧?所以你故意推了皇上出来唬弄我。”
“娴娘娘,这蚕坛供奉的可是蚕神嫘祖。嫘祖又是轩辕黄帝的元妃,故此亲蚕礼不止是养蚕缫丝之礼,也更是谨束妇德、后妃之德的祭礼。娴娘娘既然代替皇后亲为祭祀……自然也是希望将来更有正位中宫,正式来祭祀的心思吧?那便每一年都要跪倒在嫘祖面前,那我倒要问问娴娘娘,你害我于死,又嫁祸给皇上,还有什么脸面祭礼嫘祖?就不怕跪倒在嫘祖面前时,被天地轰雷,劈死在嫘祖眼前么?”
“我没扯谎!我更不敢嫁祸给皇上!”娴贵妃嘶声叫了出来:“你若还不满意,你便再多恨一个人,那就是永寿宫令嫔!”
“你以为你为何死在十月十四那个晚上?还不是因为那天白天,永寿宫正式封了宫门,将令嫔圈禁了?!那天皇帝眼睁睁看着永寿宫的宫门被钉死,锁眼儿里灌了水银,他纵然为天子却都无法阻止,他心里不好受!”
“可是他终究是天子啊,他心里不好受,不能去违抗皇太后的懿旨,他便自然不会放过你我!那肚兜都怪你做得太落痕迹,他便毫不费力想到你我……他召了我去,我又还有什么敢瞒着他去?”---题外话---
还有。
二卷 299
娴贵妃也是绝望地闭上了眼睛:“那会子皇上说,‘此番这事儿,必定要一个人去死。m.www.uu234.net娴贵妃你自己告诉朕,你觉着你和秀贵人之间,哪个更该死?’”
娴贵妃崩溃垂泪:“凤格,你心里明白的,纵然是我叫你办那件事,可是我没叫你做出那样的肚兜来,我也没叫你单独针对了令嫔去!所以那个该死的,本来就该是你……”
洽.
听完这一番话,婉兮蹲在窗外,不由得轻颤了起来。
按照旗俗,旗人最重的刑罚甚至不是死刑,而是圈禁。
回想康熙朝时,康熙爷活活将废太子圈禁至死;也曾经将十三爷怡贤亲王胤祥险些圈禁疯了。
都是因为,这圈禁之看似还在朱墙金顶之下,却最为消磨人的意旨去。当真是生不如死,命不由己。
故此封门的那一刻,她宫里的人都哭了。
便是毛团儿、献春这样有见识、掌事儿的也都暗自垂泪钤。
她自己虽然在心下使劲儿鼓励自己,说不过就是一个月嘛,可还是一扭头赶紧奔回寝殿里去,听着那大门上咣咣的钉门声,忍不住趴被摞子上掉了眼泪下来。
那会子她能想到皇上定然难过。后来解禁之后也曾听得李玉暗暗里透过话儿,说钉门的时候儿,皇上就在如意门那瞅着呢。
说那天负责钉门的,钉完了门就直接被皇帝发配到裕陵的工地上去了。皇帝的说法是,觉着他们钉门的手艺十分好,那么长的钉子敲进宫门里去,一点不歪,钉子头半点不损宫门的庄严,故此叫他们到裕陵工地上,为皇帝身后的长眠之所去钉墓门去。
婉兮却着实没想到,那晚皇上竟然还要了凤格的命。
婉兮心下颤抖得厉害。
这里终是祭坛之地,如她吓唬娴贵妃所说的那般,这里每一句话都会通达天地的。
她问到此处,已是不敢再问下去。
嫘祖母仪天下,是轩辕黄帝的元妃,故此亲蚕之礼都由皇后亲为……可是她自己,终究是妾啊。
皇上为了她,竟然能做出这些来……她真担心,天地会听见。
她忙朝天地叩头,心里暗暗祷告:“若要惩罚,便惩罚我吧。”
语琴瞧着婉兮已经有些乱了,加之今儿这话已经说得差不多了,便忙又燃起线香来。香气顺风飘进窗纸中去。
娴贵妃身在床帐之内,空间狭仄,不久便昏沉睡去。
语琴扶着婉兮回到下处,婉兮垂首,半晌无法止住眼泪。
语琴轻叹一声坐下:“想什么呢,与我说说。”
婉兮点头:“姐姐,皇上……有时候,好可怕,是不是?”
语琴哼了一声:“这世上谁没有多个面孔?他是天子,就更是如此。不过你总该庆幸,他用那副凶神的面孔,是对了伤害你的人去,而不是对着你。”
婉兮抹一把眼泪,回头又抽出三炷线香来,借着灯火点燃了,跪倒在地。
虽然从前也恨凤格,可是这一刻……还是焚香送她一程吧。
她回头还会多抄两卷经,待得回宫之前都在这蚕坛里焚了,算是这一世与凤格的这一场孽缘,都化作烟云,随风而散。
二卷 300
等到蚕宝宝化身飞蛾,婉兮又亲手缫丝,再将那蚕丝染成朱、绿、玄、黄等色,由内务府派人送往织造去,作为绣制祭服所用……前后整个过程耗时一个月又半,待得婉兮她们回到后宫时,已是将四月了洽。www.uu234.net
婉兮刚回到永寿宫,便接到喜信儿,兰佩已是临盆,平安生下个阿哥来!
这个阿哥虽然是九爷的次子,可因为出自嫡福晋,故此为嫡长子。
按着那会子人们的宗法观念,有了嫡子,这个男子、这个家族才真正有了后继和希望去。
婉兮忙又问,孩子可康健齐全,九福晋可一切都好?
婉兮心下总归担心上回丹砂那回事,就算后来知道九爷在临回山西之前,在府内大发了一顿雷霆,震慑住了芸香等人去……可是总归,还是悬着心的。
玉函便笑:“回主子,九福晋那边早就送进了话儿来,说一切都好,万万请令主子安心。还说这一回都是托令主子的福。等来日二阿哥长大了些,九福晋必定亲自带二阿哥进宫给令主子磕头呢。”
婉兮这才松了一口气,回眸望献春一眼:“九爷家这回当真是双喜临门:皇后主子的嫡子快要临盆,九福晋也先诞下麟儿。九爷还不定欢喜成什么样儿呢。”
婉兮便忙命献春和玉函两个开箱子、翻柜子,拣选看看有什么能送给九福晋和二阿哥当贺礼的。
献春瞧婉兮那慎而重之的模样,不由得掩口而笑:“主子去年那会子,就把一年的份例那二百两银子都给了宋嬷嬷去;好在这又是转过一年来了。不过奴才看样子,主子这怕是又要刚三月,就又要将一年的份例都给出去了。”
婉兮脸红不已:“就算都给出去,也不过才二百两,我都嫌拿不出手去。钤”
婉兮一说都犯了愁:“况且今年还要有皇后主子临盆、嘉妃临盆……都得送礼。我这二百两银子该怎么掰扯才能够呢?”
献春便含笑瞟了婉兮一眼。
婉兮急忙伸手给拦住:“住口。我知道你是想叫我跟皇上去张这个嘴……我不要!”
献春却摇摇头,轻叹一声收住了笑:“主子其实哪怕什么都不送给九福晋和二阿哥去呢,又有什么的?九福晋也是个心下通透的人,如何不明白主子给了她最重的礼去?若没有主子……又哪里来得这二阿哥?”
“况且当日若不是主子发现那丹砂及时,九福晋如今性命怕是都没了,又哪里还有这样的母子平安?”
婉兮便也红了脸,急忙摇头:“唉,你切不可这般言说!九福晋的今天都是她自己挣来的。是她帮我在先,她此时得来的所有,都是好人福报。”
献春和玉函便也帮主子掂对,都说“主子不一向最善于送人不值钱的‘重礼’么?这会子既然二百两银子怎么都不够掰扯,便不如还是送心意罢。”
婉兮独自缩进炕里,冥思苦想了一个晚上,最后才一拍炕:“我想着了!”
次日,娴贵妃便召集着愉妃、婉兮、语琴去给皇帝请安、复旨。---题外话---
有亲觉着福隆安不是嫡子,那是不对的哈。怎么分呢,看“嫡子袭爵”。就如富文,是四子,却袭承恩侯的爵位,故富文为嫡长子。九爷最重要的一等公爵是由福隆安袭爵的;福康安只是袭了一个小世职,故此福隆安才是嫡长子。
二卷 301
婉兮距离养心殿最近,故此第一个就到了。顶 点 X 23 U S只不过不能直接从如意门就入内,还要特地绕了个圈子,到正门前去等着那三位。
语琴因为位分最低,也早早就来了。
两人下了肩舆,一同立在门口等着位分高的娴贵妃和愉妃。
少时那两位也一先一后来了洽。
娴贵妃位分高,故此是她在前头。婉兮和语琴心下也还留有那一晚的“鬼影”,不由得在与娴贵妃那眸子相撞的当儿,略有些心虚,故此都垂下头去。
娴贵妃盯住两人看了看,便哼了一声,领先朝前去了。
婉兮和语琴原地肃立着,再等愉妃下舆,又给愉妃请安。
愉妃笑了笑,走过来道:“终于回到自己的宫里来了,两位妹妹睡得还都好吧?钤”
婉兮心下微微一动,便道:“愉娘娘在蚕坛之时,睡得不安稳么?”
愉妃摇头:“那倒没有。我这人心下安静,故此到哪儿都不择床,故此在蚕坛的时候儿因周遭寂静,反倒觉着比在宫里睡得更深沉些。”
婉兮便笑了笑,跟语琴让开一步,请愉妃先行。
愉妃便也朝前去,追上娴贵妃,也给娴贵妃请安。
语琴有些不放心,落在后头攥住婉兮的手道:“她莫非是说……知道那晚咱们做了什么?我分明用了线香,难道她竟然没睡过去?”
婉兮倒拍拍语琴的手:“姐姐别慌,她话里的意思其实已是在告诉你我二人,她就算知道了什么,也不会说出去。”
“终究,娴贵妃和凤格算计的人里头,也有她一个。况且那会子是五阿哥在园子里种痘呢,娴贵妃和凤格那算计极容易便连累到五阿哥去。愉妃这辈子最看重的未必是位分和恩宠,而是她的五阿哥,故此她心下必定也痛恨了娴贵妃和凤格去。”
婉兮抬眸,朝语琴含笑,“故此咱们那晚上做那个,她心下实则是愿意的。那也同样是给她出了一口气去,她自会替咱们瞒着。”
既然到养心殿给皇帝请安和复旨,那么便总要遇见皇后。
想到这一层,四个人的心下都有异样,便也都不再说话,静静入后殿罢了。
皇帝在西暖阁见她们四个。
皇帝循例问了问祭礼的过程,又是安慰四人辛苦了。皇帝的目光虽看似清淡,却没错过娴贵妃眼圈下那两大团乌黑去。
皇帝的眸子便又一转,清光潋滟着朝婉兮掠过来。
婉兮便垂眸,悄然一笑。
心下悄然道:“爷,我睡得好。没受人欺负。您放心便是。”
皇帝这才唇角轻扬,含笑朝四人点点头:“你们替皇后分了忧,皇后心下必定对你们充满谢意。你们亲自缫丝染色备好的丝线,朕也会命人用在皇后和嫡子的衣物上,以彰你们这四十多天来的辛劳。”
皇帝说完便又要召对大臣,四人这便告退,又不得不到西耳房去给皇后请安。
皇后的脸本就玉白,又极少上妆,这会子看上去竟是虚宣苍白的,倒像是胖了一圈儿似的。
四个人请跪安,皇后由念春扶着勉强坐起来,笑笑:“辛苦你们了。”
娴贵妃眉毛一挑:“不辛苦。主子娘娘看着这样虚弱,倒不如好好歇着。以后每年的亲蚕,自有我们呢。”---题外话---
还有~~咳咳,大家又着急九儿的孩子了吧?总之一句话,不管现在谁生,生了也没用,咳咳~
二卷 302
皇后和娴贵妃这又要掐起来了,其余愉妃、婉兮、语琴自然都不意外。m.www.uu234.net
只是她们可都没想掺和进去,不过都垂下头去,眼观鼻、鼻观口罢了。
皇后见无人说话,挺着大肚子虚弱一笑:“娴贵妃这是说的哪里话来?亲蚕之礼终究是正宫皇后方可行得。蚕神嫘祖便为轩辕黄帝元妃,她接受的也只是身为正宫皇后的心意。”
娴贵妃嘴角一动。
皇后便是此时,依旧是难得的敏捷。她含笑点点头:“娴贵妃想说什么,本宫明白。娴贵妃又想说,你也同样是妻,不是妾。可是娴贵妃啊,这嫘祖终究是华夏各族的共神,故此她能接受的也只是一个嫡妻的法度。终于咱们满洲从前在关外的‘二妻’,嫘祖老人家是不认可的。”
“娴贵妃虽然也是大花轿抬进宫里来的,可是在嫘祖的面前,一样是妾,不可改变。钤”
娴贵妃眉毛陡然一扬,抬眼狠狠瞪住皇后,便又有话忍不住要说出来。
皇后看也不看向娴贵妃,只扭头靠在念春身上:“……本宫好像肚子有些不舒服,念春啊,请皇上过来瞧瞧吧。”
娴贵妃便忍不住又是一声冷笑:“主子娘娘这回倒是将纯贵妃当年那套把戏,学了个十足十!”
皇后靠在念春臂弯里,静静一转眸:“本宫学她?娴贵妃,你又是嫡庶不分了!”
娴贵妃咬牙猛然抬头,看向皇后床帐的里处:“看主子娘娘的情形,怕是距离临盆不远了。都说临盆那一刻是鬼门关口,不管是谁,便是皇后娘娘也得带着你的孩子到鬼门关前去碰碰运气。”
皇后一眯眼:“娴贵妃,你若敢此时出言不逊,诅咒本宫和嫡子。本宫现下便请皇上过来,好好论道论道!”
娴贵妃咯咯一乐:“主子娘娘急什么啊,听我把话说完再摆出正室的姿态也不迟。”
“我知道您现在身子贵重,这不怀着皇上心心念念的嫡子呢嘛,您这会子跟皇上要什么,皇上能不给呢?所以我可不会傻到要在这会子被你抓住把柄了去——我提那鬼门关,可半点诅咒您和嫡子的意思都没有。”
“我啊,也就是感慨那么一声儿罢了:终究那一刻是新生与亡灵的交汇之所,皇后主子那一刻带着新生嫡子,会不会在那门口也遇见端慧太子呢?”
“还有……主子娘娘可还记得你早年夭折了的大公主啊?若鬼门关前再相见,皇后娘娘自然是认得端慧太子的;可是那大公主却是生下来不久就夭折了,名字还没取,又隔了这么些年,怕是皇后娘娘自己都也快认不得了吧?”
皇后闻言,果然面色狠狠一变。
娴贵妃自是瞧见了,心下说不出的畅快。
还要感谢方才那一会子她忽然想到了纯贵妃去,便也想起了皇后给四公主送过的那一匣子小衣裳。
再加之,她自己在蚕坛晚上遇见了一回鬼……她也是福至心灵,便将两个给捏在一处了。
她说罢倏然抬眼,冷不丁又皇后一眼,指了指皇后身边里侧。
“那个穿红袄红裤的小女娃,难道不是大公主么?”
二卷 303
“你说什么?!”
皇后一声惊叫,猛地看向自己内侧。顶 点 X 23 U S
念春扶着皇后的身子,忙安慰:“主子别惊,没有,什么都没有!”
念春两眼也是红了,转头望向娴贵妃:“娴主子,请您慎言!”
娴贵妃冷笑一声:“什么时候也轮到你一个奴才说话了!钤”
娴贵妃横了念春好几眼:“哟,又是个年纪不大、却也牙尖嘴利的。”
娴妃说着扭头一瞪婉兮:“从前主子娘娘身边儿这个年纪不大却牙尖嘴利的,如今已是皇上的宠妃、三嫔之首;那如今你呢,是不是也指望凭这样的本事博得你主子的青眼,然后由你主子将你也举荐给皇上啊?洽”
娴贵妃自己说着都忍不住转身大笑,抬眸望着这养心殿后殿的西耳房:“算算日子,皇后借着嫡子的借口,搬进来又有几个月了吧?皇后又独霸着皇上,叫别人近不了身。那皇上这些日子又该怎么办呢?”
娴贵妃说着抬眼瞟向念春来:“难道这几个月来,你主子就是把你举荐给皇上陪寝了么?是不是等皇后的嫡子降生那天,皇上便也一并将你给进封了啊?”
“那又是不是循着令嫔的例子,你是皇后身边儿出来的,初封也得是个贵人啊?”
娴贵妃此时又是威风大开,一番话又是同时将皇后、婉兮、念春三人都给骂了。
婉兮不由得抬头望住娴贵妃。
语琴悄然伸手握住婉兮的手,轻轻摇头。
婉兮深吸一口气,明白这会子娴贵妃主要是向皇后开火。这会子她若出言反驳娴贵妃,那也不是帮自己,反倒是帮皇后解围了去。
婉兮又不由得回想起那年娴贵妃禁足之时……那会子就是皇后叫了她去呵斥娴贵妃,令娴贵妃怒不可遏。而其后就发生了这一连串的事……
婉兮轻轻松开了指尖,又安然退回去。
娴贵妃的话落了地,婉兮并没有回音。
皇后便不由得皱了皱眉:“娴贵妃,你这说的又是什么话?你叱责奴才不该跟你那么说话,可是你此时与奴才说话的态度,又何尝像个主子的样子去了?”
娴贵妃一声轻笑:“主子娘娘,我刚又说错什么了么?大公主是皇后第一个孩子,夭折了自然会思念。我相信主子娘娘午夜梦回的时候,没少了以为大公主还躺在身边儿,那小小的手儿就搭在您的身上……”
“这本是母女深情,尤其是在如今嫡子即将临盆的当儿,本应这感情更浓烈才是。难道我又说错了么?”
“就算我说错,主子娘娘你自己出言呵斥我就是了,凭什么叫你的奴才来呵斥于我?!你是正室不假,难道连你的奴才也都同样是皇上的正室去了么?她们有什么资格呵斥我?”
婉兮秀眉轻挑,转眸看了语琴一眼。
果然这会子娴贵妃还是记恨当年那回事呢。
皇后深吸一口气:“看来娴贵妃对我的奴才,颇有不满。从前的已不可追,算了,念春,你便给你娴主子跪下,求她饶了你这一回吧。”
娴贵妃却是一声冷笑:“跪下?以下犯上,只是跪下就完了?还是说主子娘娘的女子,比我这个贵妃还更贵重了去?”---题外话---
这回真的明早见了哈~~明天还是争取早点发哈。
二卷 304
念春黯然跪倒:“奴才出言顶撞娴主子,还望娴主子宽宥。”
皇后勉强撑着身子,一张本就虚白的脸上便更是半点血色都没有了:“娴贵妃,你还想怎样?你对我有气,这些年谁都知道。任凭你与我怎样吵呢,我身为正宫皇后,该容得你的,还是可以容你去。”
“可是你平素与我怎么吵闹都罢了,好歹今日我怀着嫡子,临盆的日子又近了,你就算不看在我的颜面上,总该也替皇上顾念着嫡子。可是你还是这样与我不依不饶,倒叫我想问你一声:你究竟是看着本宫的奴才不顺眼,你还是看着本宫和本宫的嫡子不顺眼?!”
眼看情势越发僵了,婉兮想了想,还是站起身来。走到皇后面前一礼:“皇后主子为我大清社稷养育嫡子,当真辛苦了。奴才不便过多叨扰,以免扰了皇后主子的胎气。奴才这便先行告退,过几日若皇后主子身子得便,奴才再来请安。”
看婉兮如此,语琴便也会意,同样起身告退。
愉妃又坐了一会子,便也同样起身告退钤。
一起来的四个人,已是四个人要告退而去,若娴贵妃继续留下来闹,那就只是她一个人在闹罢了。没有了观众,也没有了可以托辞的人去。
皇后便也点头:“你们也辛苦了,快回宫去好好歇着吧。待得哪日本宫身子妥帖些了,便叫你们来一起说话。”
婉兮也没看娴贵妃的反应,径自与语琴朝外走罢了。出了养心殿,恭立在畔,先送愉妃。待得愉妃走远了,婉兮和语琴才叫肩舆先到前头候着,两人挽着手臂,并肩缓缓朝前走。
婉兮轻叹一声:“凤格已死,娴贵妃竟然还是不知收敛。若方才皇后故意晕倒,娴贵妃又要如何自处了去?”
语琴望过来:“可是终究,还是你替皇后解了围。不然当着咱们这些人的面,她就是想装晕倒,也是不方便。这会子好了,只剩下她们两个了,再无旁证。”
婉兮却没说话。
语琴伸手到婉兮眼前晃晃:“你在出什么神?”
婉兮忙致歉:“……不瞒姐姐,是念春一直在我眼前晃。”
语琴便掩唇,“扑哧儿”一声笑开:“为什么?难不成你把娴贵妃的话当了真,真以为皇后会在咱们亲蚕的这段时间里,将念春举荐给了皇上?”
“你究竟是担心她伺候了皇上,还是担心皇上也会给了她如你一般的待遇去?”
婉兮便也笑了,伸手胳肢语琴:“姐姐想哪儿去了!我才没想那个!倒是姐姐既然说的这么溜,我看倒是姐姐自己想这个了!”
两人笑闹了一会子,便将之前的悒郁之气给挥走了。
婉兮这才幽幽道:“姐姐,实则当年我与九爷在西苑送别,除了献春知道之外,还有别人知道。”
话既然说到了这儿,语琴便是一挑眉:“难不成是念春?”
婉兮望住语琴,点了点头。
“西苑虽然也算宫里的一部分,可总归从咱们这儿过去,得有主子的允准和腰牌。故此我需要找个理由,这便求到了念春去。”
二卷 305
婉兮轻叹一声,“念春的父兄都在内务府里花房当差,我在皇后宫里又负责侍弄花草,故此我说想要到西苑去挖些花土回来。”
“所以念春那天是知道你要过去西苑的。”语琴不由得一眯眼。
婉兮点头:“而且我总不能当真过去取花土,故此还要她托她父兄帮我打个马虎眼。”
语琴深吸一口气,“如此,念春是值得怀疑的。洽”
婉兮扬起头来,看向天际:“当然,除了念春之外,也还有皇后。我总要去向皇后请腰牌,故此皇后也是知道我要到西苑去的。她又是九爷的姐姐,她自然知道九爷的行程。”
语琴眸光微微一凉:“不管她们两个当中是谁,总之她们两个现在是在一处呢。再说,当年咱们刚进宫的时候儿,念春原本就是长春宫里的人,自然早就跟皇后一条心。”
婉兮轻叹一声:“现在凤格死了,死无对证,故此许多事儿不得不得从长计议。”
“倒也未必就是死无对证。”语琴攥了攥婉兮的手:“娴贵妃不是还活着呢么,皇后和念春也都还在。那这件事儿便没断,只要你有心,早晚还是能查个水落石出。钤”
前面已是螽斯门,两人该告别了。
婉兮攥了攥语琴的手:“不瞒姐姐,我在自己宫里发现玉烟可疑,还是拜念春所赐。”
“念春也曾在姐姐身边伺候那么久,心里不定记着姐姐什么,姐姐心里也多少要有个数儿。”
语琴便轻声一哼:“若说咱们当初防备着她,没有真凭实据,兴许有冤枉了她的可能;可是如果她要是因为这个就记恨了咱们,那我倒要看她还能对我怎么样!”
不出婉兮所料,待得婉兮三人都告退而去,娴贵妃一人便也再撑不起气焰来了。
耳房里只剩下她一个,对着皇后和念春主仆两个,娴贵妃也是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去。
皇后挑眸看了念春一眼,念春便立时起身,满眼含泪朝外奔去。
娴贵妃狠狠一惊:“她去哪儿了?”
皇后软软靠在枕头上,朝娴贵妃虚弱一笑:“这是养心殿,你以为她会去哪儿呢?”
娴贵妃一惊:“她……去找皇上?”
没有婉兮瞪三人的围观,皇后面上便也更轻松自在下来。虽然虚白还是有,不过神色之间已经没有了那么多的委屈和隐忍。反倒是浮上一丝讥诮来,抬眸仿佛等着看娴贵妃的表演。
娴贵妃眯眼望住皇后:“让你的奴才哭着去找皇上来……你想干什么?”
皇后轻轻耸了耸肩:“此时这耳房里只有你我两个人。我不用做什么,只需要自己下地,躺在地上。你猜待得皇上进来看见……他会怎么想?他又会,如何对待你?”
“你!”
娴贵妃狠狠一愣,不由得又向后退去,一直退到了门边。手指抓住门框,才稳当下来。
她下意识向外看了一眼,回头冲皇后冷笑:“肚子里怀着孩子,还要动这么多心眼儿!你不怕你的心血都耗在动心眼儿上了,回头你胎里的血便不足了么?”
二卷 306
皇后不由得缓缓扬起头来:“娴贵妃,你说的虽然有理。可是你永远也不会明白,一个母亲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肯付出多少。”
娴贵妃再站不住,不由得转身便夺门而出。
娴贵妃的旗鞋在地面上踩出登登的声响。一声一声,带着不甘,远去了。
皇后这才松了口气,垂下头去捋着手边安神香包的穗子洽。
不过一忽儿,念春便回来了,她立在门口先朝往里望望,又往外看看,这才赶紧进门来。
方才脸上的泪痕,早已尽数去了。
念春走回皇后身边来扶住皇后:“方才那会子,娴贵妃没为难主子吧?”
皇后淡淡一笑:“她果然吓跑了。还当真以为我会叫你去请皇上来。钤”
“这些年来对付她,我何曾用请皇上来?她那点子心眼儿,从来都在我掌心儿里攥着呢。”
皇后咽在喉咙里,没有说出来的一句话是:皇上也果然没来呀……
就算不用她去请,可是这终究是养心殿。房子长廊幽深,足够拢音,况且娴贵妃一向与她那样儿,倘若皇上有半点心疼她的,便也早该听见动静来了。
念春也点头一笑:“主子英明。”
皇后便也轻拍了拍念春的手:“方才,也叫你受委屈了。”
念春摇头而笑:“奴才是主子的奴才,自然凡事都只为主子着想。况且奴才方才又不是真的,不过是循着主子的安排,做一出戏罢了。”
皇后点头:“念春啊,本宫记着,那一年你刚进宫的时候儿,还是个小丫头。你是比令嫔早一年,是乾隆四年进宫的吧?那年本宫到内务府里选人,就看你最是聪明伶俐。”
念春便也垂眸含笑:“奴才实则跟令嫔同岁。只不过她自己说,她逃过了一年入宫,故此比我晚一年。”
念春抬眸来望向皇后:“奴才也觉庆幸。若令嫔与奴才同年进宫,兴许主子便会选令嫔了。”
皇后倒笑了:“……你这傻孩子,尽说傻话。她进长春宫来,又何尝是我自己选的?不过是皇上的安排,再加上我那弟弟的嘱托罢了。”
“可是你不同。念春,你是本宫亲自挑进长春宫来的。在你那一年的内务府秀女里,咱们长春宫,唯有你是本宫亲自挑进来的。”
念春随即跪倒在地:“奴才愿为主子肝脑涂地!”
婉兮回到永寿宫,想了想之前的事,果然过了不一会子,抬头便见皇上已经来了。
她便笑了。
起身请安,却并不惊讶。
皇帝便挑眉:“怎么,倒仿佛是想到爷会来似的?”
婉兮便盈盈走过来,攥住了皇帝的手:“方才那会子,在皇后眼前儿,娴贵妃那么粗声大气地嚷嚷,皇上却没闻声而来。”
“我就忍不住猜,皇上这是在干嘛呢?回头又一想,皇上一定不是没听见,皇上是那会子已经不在养心殿里了……也就是说,皇上趁着皇后在那跟娴贵妃斗嘴,已是出了养心殿去了。”
婉兮轻叹一声,走进皇帝怀里,环住他的腰。
“奴才便猜想,皇上八成是出了如意门,到奴才宫里来了。故此奴才便也赶紧起身向皇后告退。以免皇上等急了。”
二卷 307
皇帝轻哼一声,随即也还是笑了:“爷去看了看你带回来的蚕种。顶 点 X 23 U S真有你的,去了一回亲蚕礼,倒是当真亲力亲为,还准备要在永寿宫里养起蚕来了!”
婉兮垂首一乐:“爷是不知道,养蚕宝宝的过程有多叫人心生柔软。那种心甘情愿和心满意足,是旁的什么都代替不了的。”
婉兮伸手摸着皇上身上的缂丝暗花团龙褂,“皇上身上的衣裳,都是江南三织造做的,奴才自然没有那个手艺。不过奴才想,若能养蚕吐出丝来,哪怕每年都能够给皇上做一副袖头、一个荷包,或者一个靴掖呢,那我也算既管了皇上的吃,也管了皇上的穿……洽”
“哈哈!”皇帝不由得朗声大笑:“原来如此贤惠,惦记了爷的吃喝,又来惦记爷的穿用。”
婉兮垂下头,伸手抚着皇帝的袖口:“那也得要爷不嫌弃才行……否则奴才无论是在吃上,还是穿上,手艺都拙得很。”
皇帝轻叹一声,握住婉兮的手。
“从前亲蚕的人也不少。只是去的人多数都只是走一个形式,在嫘祖前拜一拜,然后象征性地拿过内管领下妇女已经养好的蚕、缫好的丝线,然后进献给爷,说叫针线上给爷织成衣裳穿……说是说,给自己博得一个好名声罢了。”
皇帝垂眸望住婉兮:“又有谁像你一般傻,当真亲力亲为养蚕、缫丝,还夜晚里自己舍不得睡,用养育孩儿一般的心情,当真耗费了四十多天,将这件事从头到尾参与了个遍?”
“末了还要将蚕种带回宫里来养着,再费一遍那般的辛苦,只为了给爷做一副袖头子!钤”
婉兮听得心下温暖,仰头却只俏皮地吐了吐舌:“……这才像个家。”
皇帝便笑了,上前身边圈住她。
两人在炕上腻了几起子,婉兮身上的衣裳都快打卷儿了,婉兮只好喘着粗气按住皇帝那不老实的手。
“爷!皇后就在养心殿里呢,今晚上爷便是怎么缠磨,也不能留下的!”
皇帝眯眼瞟着她:“说实话。”
婉兮便“扑哧儿”笑了:“……今晚,奴才得看着蚕宝宝。”
皇帝哼了一声,将她捉回怀里来,又缠磨了一番。直到她整个都绵软了,在他掌心里、指尖儿下化成了一汪水儿去,皇帝才又按着她,雨露了一回。
婉兮累得已是脸儿如桃,微眯着睡颜嘟哝:“爷坏……这让奴家今晚上如何照看蚕宝宝了?”
皇帝便故意坏笑:“就是不准你为了那一堆虫子,撵了爷走!”
婉兮只得软绵绵自己爬上来,又去亲了亲皇帝的嘴:“爷别又乱拈酸。总归爷照看嫡子,奴才也照看蚕宝宝。”
皇帝听出她的酸楚来,便不再说话,将她又翻过来,又给了她一回激烈的。直将她累得再也没心思想这些了,他才纵了自己去吼出来。
可是终究,他还是得披衣下地去。
他俯身过来又亲亲她面颊,凑在她耳边哄着问:“这么急着养蚕宝宝,必定是心里有计议呢。告诉爷,你又想拿这蚕宝宝做什么用?”
婉兮便点头认了:“我想给九爷家的二阿哥,攒一个蚕丝绒的小老虎去。”
二卷 308
皇帝终于夜半三更地回了养心殿。顶 点 X 23 U S
皇后早叫回春在外头听着动静,待得皇帝回来,赶紧报给她知。
回春终于回来禀告,皇后抬眼看了看那西洋的大座钟,已是过了夜半去。
皇后轻叹一声,躺下来。
回春知道皇后想等着皇上来看看,回春只得道:“……听皇上的口气,还要去书房准备祈雨之事。钤”
雨水,每一年开春都是皇帝的大事。都说春雨贵如油,雨水关系到田地的墒情,关系到这一年的收成,便也自然关系到百姓的生机和心意。
故此每年春来,祈雨都是皇帝要执行的大事洽。
今年这到了三月,天上落雨又是不多,任谁都瞧得出来,尽管有嫡子的喜讯,可是皇上仍旧忧心如焚。
偏是这样的情形之下,叫纯贵妃看出了复宠的机会去。她便又搬出了六皇子永瑢在乾隆八年曾经解过天下大旱的故事来,再加上如今这个佛手公主的新典故,便时常请求要带着六皇子、四公主,一起陪伴皇上在宫内的神殿拈香跪拜。
皇后越想越烦,不由得问:“念春,钦天监可有消息了?”
念春忙答:“回主子,钦天监那边的消息还不确切,不过……”
皇后点头:“你说。”
念春忙道:“回主子,奴才的父兄都在内务府花房当差。这些年照顾各处园子里的花草,对着土壤的墒情十分有经验。奴才听阿玛和哥哥们说,虽然今年天上见的雨水有些少,可是近日将土深翻了之后,却已经见下头有了潮乎气儿。”
“且这些日子来,西苑里的蚂蚁开始搬家;内务府猫儿房里的猫,总是跑到花房里啃草吃……我阿玛就说,怕是这天公就要作美,就要下雨了。”
皇后便眯起了眼:“你阿玛可有说准,大约能多久会下雨?”
念春想了想:“我阿玛说现在都是三月底了,总归拖不过四月初去。”
皇后便微微一笑:“正好,也正是合了我的心意。”
四月一到,天空果然多了些云片子。
皇帝便也立即安排雩祭(祈雨的祭祀)之事。
因四月初八这日是浴佛节,传说这一天为释迦牟尼生日,当佛陀降世那一天,天降花雨、九龙吐水。这个日子便既合了佛诞之圣,又有降水之兆,故此皇帝便决定四月初八当日入斋宫斋戒。三日之后,也就是四月十一,正式祈雨。
皇帝既然安排在这一天入斋宫斋戒,向上天表达天子最为诚挚的祈告之心,钦天监自是忙得脚底打滑。若是当真天不下雨,那岂不成了天子难以求得上天的恩准?故此钦天监官员们便必须要确定这一天能下雨;至少也得起些乌云才可以。
故此皇后在养心殿中已是得到了消息:四月初八那日,八成以上有雨。至少也会起些雨云来。
皇后这便满意地笑,深吸一口气,将手搭在肚子上,轻轻地拍了拍。
“孩儿,你要与额娘一同预备了。”
四月初八子时,整个紫禁城还在睡梦之中,皇帝也还未及正式入斋宫时,皇后竟临盆了。
二卷 309
皇帝的全部安排都被打乱,当真是完全没想到皇后竟然会在这一天临盆。m.www.uu234.net
守月姥姥、守月大夫们都赶紧进了西耳房去伺候。
皇后叫声惨烈,皇帝不得不抛下所有等待与他入斋宫斋戒的臣子,进房去握住皇后的手,迭声道:“这帮奴才都是该死!怎么没人告诉朕,你会在今天临盆?否则朕必定不至于要今日入斋宫斋戒!”
皇帝说着也白了在一旁伺候的归和正一眼。
虽说归和正不是值守长春宫的,可是他既然是值守养心殿的,这会子皇后在养心殿里住着,他也得跟着吃挂烙。
这会子守月姥姥上前急匆匆跪倒说:“回皇上,您该出去避避了,快要见红了。钤”
皇帝便忙避到外间去。
归和正认命地上前跪倒:“……经过了上回的事,微臣还哪里有半个胆子欺瞒皇上去?皇后的胎气是八月间得的,原本自然是应当五月才临盆的。即便前后有出入,也得到四月中旬之后,怎么都不该是在今天。”
归和正用力叩头:“否则微臣怎么也不敢叫皇上于这一天入斋啊……”
皇帝倒平静下来:“嗯,朕知道了。你且站着吧。”
消息传到后宫,各宫也都从睡梦中爬起来,很是有些猝不及防。
许多人都是按着五月的日子来备着贺礼。结果提早了一个月,倒叫如婉兮这样没银子的,一时当真是措手不及。
倒是同样怀着身子的嘉妃听了,神秘一笑:“对谁都说是五月,结果这会子就临盆了,当真是叫人措手不及——尤其是想对她的孩子动什么手脚的,这会子可都来不及了。”
嘉妃静静垂首,看着自己的肚子:“当额娘的心,便也都是如此吧。她故意说错临盆的日子,而咱们也故意只预备小女娃的衣裳。人同此心,心照不宣罢了。”
折腾了许久,终于阖宫传来喜讯:皇后果然诞下一名皇子。
若此便是皇帝心心念念数年的嫡子了。
永寿宫最近,毛团儿又最机灵,故此他最先将消息探听了来,回来报给婉兮知。
婉兮点点头,垂首幽幽道:“……皇上一定欢喜极了。”
皇上欢喜,她便也是欢喜的吧。
不管额娘是谁,孩子总归是无辜的新生。
婉兮便吩咐献春:“便将我库房里所有的银子都拿出来吧。还有,皇上从前赏我的首饰都没叫内务府入账,那咱们兴许是可以偷着用一两个的。我从前自己都舍不得用,这会子你瞧着挑一两件出来,悄悄儿叫毛团儿出宫去典当了,换些银子回来。”
终究是嫡子,终究是皇上多年的心愿得偿。
她这回就是砸锅卖铁……也得好歹送上一份儿厚礼去。
而典当出去的首饰,便等她有了银子再设法赎回来吧。
越想越是莫名地心酸,她便忍不住拉住献春的手:“你说宫里的女子,有什么办法可以自己挣些钱的?”
内廷主位都有固定的年例,年例之外便没有多少活动银子了。她又没有母家帮衬,这手头就总是这么捉襟见肘,可哪儿行啊。---题外话---
后宫这数着银子度日的情形,大家觉得有一点点不可思议吧?不过这就是实情,要不后宫干嘛斗呢,跟职场一样,只有位分越高,待遇才能越好~~而皇帝赐给的东西,只要是入账的,那就还不是嫔妃自己的,摆着看行,不能自己给动用变卖了。
二卷 310
献春便杏眼圆睁:“主子又想到哪儿去了?”
婉兮认命地吐了吐舌:“不是都说……宫里的老太妃过得清苦,故此有人偷偷带着手底下的女子做些针线,送出宫去变卖么?”
“就知道主子想到这儿来了。顶 点 X 23 U S”献春也无奈地笑:“是有这样的……不过主子当真以为,就您那针线,能卖得出去么?”
婉兮登时脸红过耳,只能用力瞪了献春一记:“谁说我要做针线卖钱了?我——卖菜、卖小金鱼儿、卖鸟蛋儿、卖蚕丝……不行么?”
反正她自己宫里这点经营,她全都在脑海里想了个遍钤。
献春只能无奈地摇头:“主子,您这菜没几棵,只够皇上一人吃;鱼没几条,统共就那么一木桶;鸟蛋儿和蚕丝更是还没影儿呢……您确定要用这些去换银子?”
婉兮只得低垂了头,摆摆手:“得嘞您呐,算我没说。洽”
献春便含笑出去忙了,婉兮自己趴在炕几上,心中真正叫她沉甸甸的,自然还是皇后终于如愿以偿,得了嫡子的事儿。
她伸手从茶盅里蘸了些茶水,在桌面上漫无目的地乱画着。
这一下子,皇上的心说不定就又都回到皇后那去了。
也是人之常情啊,人家才是元妻、嫡子。那凑在一起才是有儿有女、满满当当的一家人。
正胡思乱想着,外头忽然都是一片请安声。
她一愣,皇帝又是如同往常那样,自由自在地就走进来了。
婉兮赶紧站起来,张嘴想问。不过这回自己忍住了,没再问。
皇帝瞅着她那挣扎的模样儿,便哼了一声笑道:“今儿终于长进了。”
婉兮连忙行礼:“给皇上道喜,给皇后娘娘道喜。”
皇帝点头:“嗯,你也同喜了。”
皇帝走过来捏了捏她脸蛋儿:“爷就是过来看你一眼,马上还得走。”
婉兮垂下头去:“不劳爷解说,奴才心下是明白的。”
终究嫡子刚刚降生,皇上一定得欢喜个几个月去。她已是做好了几个月都见不着皇上的准备。
皇帝却轻哼一声:“你又想哪儿去了?爷马上要走,是因为早定下的,今儿要进斋宫去斋戒,三日后雩祭。”
婉兮有些愣了:“皇上……今儿还要去斋戒?”
皇帝凝着她:“你想说什么?——嫡子贵重,嗯?”
婉兮点头。
皇帝轻哼了一声:“嫡子是贵重,可是比不上爷对上天的承诺更重。爷既然定好今儿要入斋宫斋戒,那便绝不可与上天戏言。故此爷马上就要进斋宫了,这便来与你说一声儿。”
婉兮说不出话来。
只能设身处地揣度,皇后当听见皇上这样一个决定时,怕定伤透了心吧?
皇帝走到门口,忽地又停步回身:“还有,你也趁着这几天好好收拾收拾。爷雩祭回来,就带你去园子。”
婉兮再度惊得立在原地,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去院子……嫡子刚刚降生,皇后要在宫中坐月子,皇上却要在这个时候斋戒,斋戒之后还要去园子?”
皇帝白了她一眼:“不与你废话了,总之你已傻透了!爷赶着时辰呢,这便走了。总之,收拾好了,等着爷叫人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