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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请您雨露均沾全文阅读

作者:miss_苏     皇上,请您雨露均沾txt下载     皇上,请您雨露均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八卷9、就是不见

    祥答应绝望之下,唯有向那拉氏痛哭,“主子娘娘……小妾还想为主子娘娘效力,可是若从此就被关进咸福宫去了,那小妾便是有心也无力去了……”

    “主子娘娘啊,后宫之事本该由主子娘娘做主,更何况皇上这三日里正在斋戒,本不该处理外务……更何况这还不是前朝政事,只是后宫杂事!皇上自该都放手交给主子娘娘去的,可是皇上却在斋戒里还越过主子娘娘处置了小妾去,那皇上又将主子娘娘放在何处去了?”

    原本是一场如意算盘,即将就要打响了,放着这样一步好棋,却活活儿地被皇上给搅和了,那拉氏的心下如何不恼?

    再说祥答应说的也没错,这本是后宫之事,由她这个皇后来先问明白再交给皇上处置也不迟;更何况皇上在斋戒之中,还是为了所有大祀之中最为重要的冬至祭天之礼啊!皇上怎么就不能交给她处置去,怎么就不能专心斋戒去?

    那拉氏立在暗夜里,看着眼前的委顿于地的祥答应,冷笑一声道,“你且委屈这两日去,等皇上祭天大典完了,我便立即去养心殿见皇上!届时,我非得从皇上那要一个说法儿来不可!”

    皇帝在斋宫里,于十一月二十六、二十七日两天,将戴佳氏、慎嫔、福贵人、祥答应四个人的事儿迅速了结,十一月二十九日不慌不忙地在南郊寰丘,行完冬至祭天大礼后,这才回到宫里。www.uu234.net

    那拉氏当晚这便急不可耐,当晚就直奔养心殿,却被挡驾在门外。

    门上的人说,这会子皇上正跟九爷傅恒“晚面”,讨论国务朝政,谁都不能在这会子入内打扰。

    那拉氏按着性子等了良久,终于等到傅恒出来。

    傅恒先执臣子之礼,到门房给那拉氏请跪安。

    那拉氏正一腔怒火无处发泄,见傅恒隔着门帘跪在门外,这便冷笑道,“本宫是大清国母、正宫皇后!本宫是皇上的妻子,却比不得你与皇上的亲近去!你来见皇上,本宫却要在外头等着,这天下竟有这样的滑稽之事!”

    傅恒跪在夜风里,眉眼间只是平和的笑意。

    那拉氏这样的疾声厉色,对于傅恒来说,早已经半点都没有威慑力去了。

    傅恒静静等那拉氏吼完了,这才不急不忙地回话,“回皇后主子,规矩都是皇上定的,奴才也是皇上宣召进宫的,奴才进殿之时着实不知道皇后主子随后会到,要不奴才就先在门房里等着了。”

    “还请皇后主子息怒,奴才这就回去跟皇上奏请,从明儿起晚面时候儿,奴才进宫先请皇后主子的示下,等确认皇后主子不来养心殿见驾,那奴才再进殿求见。”

    “你!”那拉氏恼得咬牙切齿,“大胆傅恒,你少端皇上来吓唬我!”

    在那拉氏的狂怒面前,傅恒一身静气,“奴才岂敢。奴才是请皇后主子的示下。若皇后主子不允,那奴才便不回去奏请皇上了。那奴才这便先行告退。”

    傅恒走了,那拉氏立在门口儿,回眸恼怒地盯着傅恒的背影半晌,这才回头要往里走。

    却不巧,又被拦住了。

    养心殿总管太监魏珠亲自出来跪下谢罪,“回皇后主子,皇上今儿才从南郊回来,又跟忠勇公说了这么一大起子的话,已是累了;况且明儿皇上还得赴瀛台,又是一天的好忙,故此皇上今儿这便早早儿歇下了。”

    “皇后驾临,奴才们自然该进内通禀,可是皇上这会子已经歇下了,皇后主子便是给奴才们两个脑袋,奴才们也不敢这会子再去叨扰不是?”

    那拉氏立在养心门外,这十一月末的寒风沿着长街东西横向冲涌而来,啪啪拍动那拉氏的袍摆。她深深吸气,竭力叫自己忍住。

    她何尝不明白,这不过是皇上的托辞罢了!

    那拉氏轻哼一声儿,“行,皇上今儿既然累了,那本宫就也不进去打扰了。你们今儿不敢进去通禀,本宫也暂且不与你们计较!”

    “今儿就这样儿了,可是明儿本宫却要见皇上!你们都给本宫记下,今儿就这么算了,可是明儿一早等皇上一睁眼,你们便必须得将本宫求见的事儿,早早儿便禀明了皇上去!倘若明儿本宫还听不见皇上的信儿,就别怪本宫明儿要找你们算账!”

    那拉氏冷冷转身,阴冷的背影,宛若这寒夜里的夜风一般,森然席卷而来,又森然席卷而去。

    等那拉氏的暖轿转过了长街角儿去,走得没了踪影,魏珠这才叹了口气站直身子。

    “皇上不愿意见,这跟咱们是撒什么火去呢?好歹也是皇后,这些年难道还摸不透皇上的脾气去么。怎么就不知道今儿不是咱们不通禀,实则是皇上不想见呢?要耍威风,便冲皇上耍去啊,难为咱们这帮当奴才的,又有什么意思去?”

    瞧出魏珠今晚上也有些不高兴,那跟在魏珠身后的小徒弟低声嘀咕。

    魏珠轻哼了一声儿,“这哪是头一回了?就在几日之前,就因为十五阿哥吃错了东西,皇上都没责怪咱们,偏她气势汹汹地赶过来,劈头盖脸地将咱们都给骂了一顿,还说要治罪呢!真是,好大的威风!”

    “当日要不是贵妃主子护着,咱们指不定还得被她怎么排揎去,说不定她早趁机将十五阿哥吃错东西的罪过都安在咱们头上,这便革职的革职,受刑的受刑去了!”

    那小徒弟道,“师父总归是御前的总管,是皇上跟前的人,又不归她约束。便她是皇后,也总管不着咱们御前的人才是……她的手伸得倒长,连皇上的奴才都想代为整治了。”

    魏珠冷笑,“还不是她是正儿八经将自己当成女主人了!从前在关外,皇上们亲自带兵在外,家里头的确是都受大福晋节制的。可是她忘了,那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儿了,她便是再耍女主人的威风,也耍不到皇上跟前来!”

    那小徒弟见师父这口气还出不来,这便轻声道,“听说……就因为师父跟令贵妃主子都姓魏,皇后主子早就想挑师父的刺儿去。故此,十五阿哥那事儿,指不定就是她想用来整治师父的机会去。”

    魏珠立在廊檐下,面孔被廊檐阴影拢住。

    “是么?这么回头想起来,果然是有些儿滋味儿了。其实这理儿咱家也未必不懂,可是姓什么是爹妈给的,又不是自己能选的不是么?况且她身在后位这十多年了,便更早就应该知道,在这后宫里啊,便是正宫皇后,也别轻易得罪小人。”

    “咱们这些当太监的,就是这宫里最小的小人……小人一旦得了机会,便是最叫她后悔的人去!”

    次日一早,毛团儿亲自为皇帝更衣。

    魏珠进来,赔着笑脸,还是好歹得将那拉氏昨晚的话给回明了。

    皇帝听了,只是缓缓勾了勾唇角,“朕知道了。”

    皇帝这日在瀛台与众大臣商议南巡之事,查问运河水况。又是忙了整整一天,也叫那拉氏从早上等到了天黑。

    当晚回到养心殿,那拉氏得了信儿,这便又杀气腾腾地赶过来了。

    可惜那拉氏到养心门外的时候儿,人家魏珠早早儿就在门口候着了。大老远就下跪,诚心实意地叩头,只说,“奴才传皇上口谕,明儿要乾清门听政,今晚便也没工夫见了。皇上说,皇后有什么事儿,明儿晚上再说。”

    乾清门听政,也是敬天之礼,那拉氏便是皇后,分量也是没法儿跟这事儿相比的。那拉氏咬牙切齿,“明晚儿当真就见本宫了?皇上说话可否作数?”

    魏珠尴尬地笑,“这个么……主子娘娘饶了奴才,这话儿奴才哪儿敢说啊?”

    那拉氏一跺脚,“行,那就明天!再一再二不再三,本宫就不信,皇上能昨天拖今天,今天拖明天,还能明天再拖到后天去!”

    她好歹,是堂堂的正宫皇后啊!便是皇上,也该以礼相待,不可轻慢!

    十二月初一日,皇帝乾清门听政。

    乾清门听政罢,皇帝又不徐不疾地到寿康宫给皇太后问安。

    又是抻到了晚上,这才回到养心殿。

    若不是那拉氏顾着自己正宫皇后的身份,便是对皇上也不能太过卑躬屈膝了,不然她早提前到养心门外堵着去了!

    终究,她放不下自己正宫皇后的面子,这便总得先得了皇上回养心殿的信儿,这才雍容地赶来。

    结果……又被拦在门外了。

    魏珠尴尬地道,“不瞒皇后主子,皇上说明儿要到雍和宫去行礼……”

    那拉氏气得半天都喘不上气来。

    她是正宫皇后,在这个天下,能比她地位更高的人没几个。上天算一个,那先帝自然也算一个了。皇上这是祭完天,给上天听完了政,这接下来又要到先帝爷从前的潜邸雍和宫行礼去了!

    那拉氏咬住牙,“真没想到,本宫想见皇上,竟有这么难。也罢,皇上敬天、敬礼先帝爷,本宫没资格拦着,那本宫就再多等一天就是!”

    “本宫不信,皇上明儿到雍和宫行完了礼,还能有旁的事儿再拦得住本宫去!”

    不用又明日,皇帝这日出宫到雍和宫行礼之后,接下来再办的一件事儿,已经叫那拉氏又闹心开了。

    皇帝离了雍和宫,没直接回紫禁城来,而是驾临四阿哥永府邸,且在永府里用膳!

    一个已经出继了的皇子,在众人眼里已是失去了承继大宝的资格,可是皇上怎么忽然就又亲自驾临那皇子的府邸,而且还留下用膳了?

    那拉氏心下原本早就不将永当回事了,听见这消息也是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啊?”那拉氏问德格。

    德格也是蹙眉,“……终究这会子大阿哥、二阿哥、三阿哥都不在世了,那四阿哥便也已是事实上的皇长子了。”

    古来立嗣,不是立嫡,就是立长。

    那拉氏便陡然一惊,“你是说,皇上还没彻底断了对老四的期望去?可是老四已经出继了,大清律例规矩明白,出继之子若想回来承继家业的,唯有两种可行:一是他本就是独苗儿;二是本家儿原本能承继家业的儿子全都死干净了……可是眼前这情况,全都不符合啊!”

    德格咬咬嘴唇,“奴才也是说不准。只是……皇上的心,谁也说不定呢。终究直到这会子,那‘正大光明’匾额后头,不是还空着呢么。”

    一日储君未定,这便所有的皇子依然还都有盼望儿。

    那拉氏深吸一口气,“千算万算,千防万防,我算了永琪,防着永琰,却放松这个老四去!”

    那拉氏勾勾手指头,“去探听探听,老四那府上,可有什么响动去。”

    德格轻声道,“奴才听说,四阿哥也是偏宠府里一个汉姓的侍妾,姓王……”

    那拉氏一声冷笑,“果然跟皇上是父子两个!亏他嫡福晋还是和硕额驸富僧额的女儿,放着这么好的福晋不珍惜,还偏宠个汉姓的蹄子去!”

    这和硕额驸富僧额,嫡福晋乃是老十三爷胤祥的女儿。因十三爷的女儿封和硕格格(郡主),故此富僧额获得相应品衔为和硕额驸。

    永的这个嫡福晋伊尔根觉罗氏虽说不是那位和硕格格的亲生,可毕竟父亲的地位在那摆着呢,自是比一个汉姓的侍妾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去。

    在那拉氏的眼里,永竟放下这样的嫡福晋不在乎,反倒偏宠一个汉姓侍妾去,那真算大逆不道!

    “也是啊,倒也难怪。”那拉氏捻着腕子上的赤金攒珠的镯子冷笑,“终究是个高丽佐领的包衣所出的儿子!这便骨子里都配不上咱们满蒙的格格,只能在个汉姓蹄子眼前儿找些儿尊严去罢了。”

    德格垂首想想,“倒是听说,四阿哥这位嫡福晋跟大阿哥家那位侧福晋,因都出自伊尔根觉罗氏,倒仿佛是有些亲的。”

    “哦?”那拉氏便一眯眼,“若是如此,那倒也更值得听听永府里的热闹去了!总归不能叫永跟永璜府里那一脉联起手来!不管是绵德还是绵恩,就算再加上一个永,他们也都休想!”

    这个晚上,魏珠可学聪明了。还不等那拉氏冲到养心殿去,魏珠自己就先到翊坤宫来求见那拉氏。

    “回皇后主子,这会子皇上还没回宫呢。只是打前站的回来,先给了奴才个话儿,奴才这便赶忙先给皇后主子回话来,也免得皇后主子干等着。”

    那拉氏瞟着魏珠,“嗯,你难得还有几分眼力见儿。说吧,什么话儿啊?”

    魏珠忙道,“回皇后主子,皇上因在四阿哥府上用膳,吃了些酒,说是皇上今儿颇为高兴,这便有了几分酒意……故此奴才还得斗胆劝皇后主子,怕是今晚上,皇上又未必能见皇后主子了。”

    那拉氏来不及生气,却是先被魏珠话里的字眼儿给惊住,眯起了眼来想了半晌。

    “皇上今儿,不但在老四府上用膳,还颇为高兴?”

    魏珠答,“正是。今儿总归是皇上先去雍和宫行礼,后到四阿哥府上……这便是先拜先帝爷,后见皇子爷,这岂不正是父父子子,天伦之乐去?故此皇上高兴,也自是有的。”

    那拉氏回头瞥一眼德格。

    德格忙上前道,“奴才想起来了,今年九月二十五,四阿哥刚得了一个皇孙去……”

    那拉氏有些心烦意乱,打发了魏珠走。

    夜色盈窗,倒显得窗内的灯孤苦伶仃。

    “果然是父父子子,天伦之乐。”那拉氏盯着那灯捻儿,“你说是不是因为永得了这个孩子去,叫皇上心软了去?皇上能在他府里留下来用膳,是不是也是因为喜欢那孩子的缘故?”

    德格轻咬嘴唇,“不说旁人,便是五阿哥也刚刚在今年八月中秋那日得了皇孙去啊。那还是一对双棒儿,便是当日便卒了一个,可还有一个活下来的……且还是八月十五的生辰,跟皇上的万寿离得这样近,也没听说皇上从木兰回来之后,亲去看望的;就更别说留下来用膳了。”

    那拉氏面色虽说不好看,可是听见这个,却缓缓笑了出来。

    “我倒明白皇上是因为什么。终究永琪的儿子,生下来的都没能保住;今年这一胎啊,便是生了双棒儿,可是生下来不就又没了?谁知道剩下的这个又能活多久去呢,皇上兴许都怕惹了晦气去,这便索性不去了。”

    德格点头,“故此奴才不由得猜想,原本五阿哥已是事实上的皇长子,可是就因为五阿哥子嗣上的福气太薄,倒叫皇上慢慢儿地越发看不上了他去;皇上这便回头又想起了四阿哥来……这便同样都是皇孙,皇上倒是在雍和宫行礼之后,直接就奔四阿哥府里去了,还留下来用膳,还喝多了……这才是真正的高兴吧?”

    那拉氏原本憋着好几天的气,这会子却终于笑了出来。

    “哎哟,咱们在这儿郁卒什么呢?今晚上这消息啊,够愉妃和永琪闹心去了!我可不闹心了,我乐得听着他们那边的信儿去。算了,今晚早早歇下就是。总归明儿我再去养心殿见皇上。”

    “我就不信,他明儿还能找见什么理由不见我去!”

    那拉氏没猜错,今儿皇帝出去雍和宫行礼,永琪作为宫里的皇阿哥之长,也随皇帝一同去了。

    皇帝接下来驾临永府中,永琪虽未曾亲自跟随过去,可是心下却是知道的真真儿的。

    永琪回到兆祥所,从八月来,第一次没直接进英媛的房门儿,而是进了正房去。

    鄂凝自是喜出望外,亲自伺候永琪换下大衣裳来,又命银环赶紧去吩咐张罗酒膳。

    永琪坐下用膳,端起酒盅来便连饮数杯,手却下意识搓着腿去。

    鄂凝这便小心地问,“阿哥爷的腿……可是又疼了?那再多喝两杯,酒能疏通,好歹能舒坦些。”

    永琪不说话,只是闷闷喝酒。

    鄂凝这便望一眼三德去,银环会意,这便走过去悄悄儿派了三德一把,将三德给叫到门外,问清缘由。少顷进来,借着鄂凝去更衣的当儿,将前后缘由说了。

    鄂凝虽说有些担心,不过旋即却也笑了。

    “也好!叫东头儿八月得了儿子就欢喜成那样儿,这回可好,皇上摆明了更稀罕人家四阿哥的孩子去。”

    从八月十五英媛诞下双棒儿,虽说夭折了一个,可是终究还是留下来一个。永琪自是欢喜,这便连着几个月只要从外头回来,都先进英媛的门去,鄂凝心下早就不是滋味儿了。

    银环也道,“谁让这回那头儿生下来的孩子,当即就又夭折了一个去呢?终究福薄,便是亲孙儿,皇上也不待见了。”

    鄂凝瞟一眼银环,“今儿难得阿哥爷想喝几盅松泛松泛,你们便备得足些。今晚上啊,是必定要叫阿哥爷大醉一场才行!”

    银环会意,便也笑了,轻声道,“倒还有些更烈的酒,想来阿哥爷饮后,才更容易松泛。”

    鄂凝脸颊有些红,“也是,越是烈的酒,才能越帮得上阿哥爷疏通那腿的经脉去。去换吧,今晚儿……谁都不准拦着阿哥爷,叫他好好儿大醉一场才是。”

    这晚上,永琪喝得酩酊大醉。拉着鄂凝躺倒在帐子里,还捉着鄂凝的手唠叨,“……特地算着八月十五的日子,本以为皇阿玛必定会欢喜。皇阿玛属兔儿啊,八月十五兔儿爷才最高兴不是?可是怎么错了呢?怎么明明生在八月十五的孩子,却比不上九月的孩子去了?”

    鄂凝压住心底的苦涩,变着嗓音地道,“那咱们就也再生个九月的孩子呗……阿哥爷,今晚儿只要阿哥爷肯多卖力在妾身的身上,那阿哥爷的心愿,必定得偿了去。”

    这晚,永琪带着不甘,甚或是悲愤,果然是在鄂凝的身上用足了力去……

    月初的夜空,星月无踪。英媛抱着才满百天儿的儿子,呆呆坐在窗下。

    她怀里这个孩子,若论序齿,也是阿哥爷的第五个儿子。在兆祥所里,也可叫做“五阿哥”呢。

    只是,刚过百天儿,怎么阿哥爷便不喜欢这个孩子去了?

    难道是因为,皇上是四阿哥,而永也是四阿哥……所以阿哥爷今儿,便连这个孩子也要冷落去了?

八卷10、太生气了

    说来也不知是巧合,还是皇上故意躲着不见,那拉氏次日再去养心殿,便听说皇帝去给皇太后问安了。

    那拉氏立在养心门外,都止不住地想要冷笑。

    好,排在她这个正宫皇后前头的,上天是一个儿、先帝爷是一个儿,此外这不是还有个现成儿的皇太后么!

    以那拉氏的脾气,忍耐到此时,已近极限。

    不过好在这天下能排在她前头去的人是有数儿的,到了皇太后这儿了,想来后头皇上便也该再没旁的理由了。

    她跺脚转身,“行,本宫再等这一天就是!总归皇上晚上也该回来了!”

    孰料,待得傍晚那拉氏再来,却听闻皇帝从皇太后宫就直接去了瀛台,今晚上都宿在瀛台了。

    那拉氏的怒火终于有些儿按捺不住了,“又去瀛台?十一月三十那天不是刚去过?这才隔着三天,怎么又去了?”

    魏珠便也只能尴尬赔笑,“想来是,皇上喜欢瀛台呗。皇后主子如何忘了,皇上当年为皇子的时候儿,还亲自写过《瀛台记》呢。”

    这《瀛台记》既是皇帝还是皇子弘历之时所写,那瀛台自是留着皇帝少年时候儿的记忆。

    可是那时候儿的记忆对那拉氏来说,却不是珍贵的,甚至是她并不愿意时时记取的。

    终究那会子,前有皇帝的第一个女人、第一个孩子的生母哲悯皇贵妃;后有孝贤皇后、慧贤皇贵妃二人……皇帝对于那时候儿的记忆,更多是与这几个人相关的,倒是与她并无太多甜美的回忆去。

    况且一说到皇帝对瀛台的喜爱,就叫那拉氏止不住地想起补桐书屋来。这补桐书屋就在瀛台岛上,皇帝十五岁时就在这书屋里读书。书屋前原种一双梧桐,结果枯死一棵。皇帝为梧桐“续弦”,又补种一棵,故此书屋都改名为“补桐书屋”。

    乾隆十年,皇帝下旨,命造办处及苏州织造以瀛台补桐书屋枯死桐木为材料,斫琴四张,分别名之为“瀛蓬仙籁”、“湘江秋碧”、“皋禽霜唳”、“云海移情”。

    因梧桐有引凤的含义,且书屋是皇帝少年时读书之处,且皇帝有过为梧桐“续弦”的说法儿,再加上斫琴的事又发生在乾隆十年这个特殊的节骨眼儿上,故此后宫里也早有猜测,说皇上这些举动,自是与两个人有关:其一便是乾隆十年薨逝的慧贤皇贵妃,其二便是在慧贤皇贵妃薨逝的当月,便以刚刚进封贵人,就忽然直接晋位为嫔去的婉兮。

    况且二人同为内务府包衣出身,又同为汉姓女。这便叫人颇有“琴弦相续”的意味在。

    那拉氏本以为在自己前头,除了上天、先帝、皇太后之外,本也该再没旁的人了……可是这会子以皇上这么三天两头奔着瀛台去的劲头儿,又如何能不叫那拉氏冷不丁再想起慧贤皇贵妃,乃至自己此时的眼中钉令贵妃去?

    她是皇后,皇后啊!便慧贤是比她更早伺候皇上的,便慧贤在世之时位分在她之上,可是终究慧贤最后也只是皇贵妃,而她是皇后啊!

    况且还有这个令贵妃……慧贤好歹曾经位分在她之上过,那这个令贵妃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那拉氏气得已是浑身抖颤。

    这寒冬腊月里,皇上宁愿去瀛台守着两棵枯萎的梧桐,也不肯见她,是不是?

    “好,皇上既然驾临瀛台,那本宫就赴西苑求见皇上!”那拉氏咬牙切齿,她经不起这样被一而再、再而三地轻忽。她要去见皇上,她今晚儿就必须得见着皇上!

    一见那拉氏如此,德格和周德禄对视一眼,连忙都上前跪倒,苦苦哀求。

    “终究西苑也不近,主子这般折腾过去,夜风寒凉,又是何苦?况且时辰也已经不早了,这会子怕是西苑的门上都已经下钥了……”

    那拉氏哀伤闭上双眼,“是啊,是啊。就算本宫是正宫皇后,可是那西苑门上的人,却也不会听本宫节制,是不是?”

    德格心下何尝不替主子难受,这便哀哀道,“主子这些天都等过来了,就不差这一晚了。总归已是腊月,年下的节项,皇上还有许多必须要跟主子商量着一起办的。故此就算这几天皇上没能见主子,可是总归迟几日是必定要相见的。”

    “主子想啊,接下来过年怎么过,坤宁宫家宴如何安排,还有正月里就将启程的南巡呢……哪一桩哪一件,不得是皇上跟主子商量着来一起安排的?”

    还是周德禄,虽然不是囫囵男人,可是也还是要比女人家冷静些的。他翻了翻眼皮,上前赔笑道,“奴才斗胆猜主子这么急着见皇上,自是为了祥小主儿的事儿去。”

    那拉氏也未否认,眯着眼道,“我倒要问问皇上,他为何不准我来处置去?”

    周德禄便笑,“哎哟,主子啊……您为了一个小小的祥答应,自己动了这好几天的肝火已是不值当;若再为了她的事儿,与皇上当面失和,那又是何必了去?”

    夜风寒凉,带走那拉氏脑门儿上的燥热去。那拉氏也冷静了不少,眯眼打量周德禄,“……是啊,到了这会子,仿佛倒是我这个正宫皇后给一个答应当枪使去了?”

    周德禄忙点头,“奴才说的也正是这个理儿,主子明鉴!”

    那拉氏微微退开半步,侧过身儿去想了想。

    她这会子不是不明白,她真正的怒火不是为了祥答应,为的是皇上不尊重她这个正宫皇后的权柄。可是既然情形已经僵在了这个点儿上,倒是周德禄这个说法儿能叫她面子上更下得来。

    她便点点头,“也是。想来皇上也不愿意为了一个小小答应的事儿,当面与我争执起来。我们夫妻情深,皇上这便宁肯先躲几日,叫我从气头儿上先平静下来,到时候儿自会与我再讲说。”

    周德禄眉开眼笑,“主子圣明,皇上必定就是此意。”

    那拉氏这才终于见了些笑模样儿,点点头,“好,那咱们就先回克。等皇上明儿忙完了,咱们再来就是。终归就是祥答应这么点子小事儿,又没什么要紧的。”

    那拉氏能今晚给自己找着这样的台阶下,按着她的性子来说,已是难得。

    终究是岁月教会了人沉稳去。

    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那拉氏虽说在养心殿门口儿当着外人能如此从容地下了台阶来,可是回到自己的翊坤宫里,这便又是越想越窝火,渐渐又钻进牛角尖儿里去了。

    “总归你们给我盯着去,就看皇上何时在养心殿里!这几日之内,我非得见皇上不可!要不,就连养心殿那帮奴才,都要看我的笑话儿了去!”

    养心殿一班人,最初见她发脾气还是有些战战兢兢的,可是她却也看见,随着这一天一天的抻下来,养心殿的人再见着她发脾气,已经没有那么惧怕了。甚至,在灯影闪烁的某一角抬眼望去,仿佛还能看见他们眼底闪烁的笑意……

    周德禄抹着脑门子上的汗,遵旨出来,调动手下的小太监轮班去养心殿守着。

    次日,皇帝从瀛台又赴寿康宫给皇太后请安,还是不见。

    又次日,皇帝赴大高殿行祈雨之礼……这便又是大典,再次不见。

    再次日,结果皇帝又去给皇太后请安,之后又从寿康宫直接赴瀛台去了……

    第四天,皇帝又奔皇太后宫去请安……

    连着几日守着下来,别说那拉氏已经快要抓狂,连周德禄自己都要崩溃了。

    皇上这简直是故意折腾着,说是藏猫猫儿都不为过!

    周德禄硬着头皮也得将这话儿再回给那拉氏去。那拉氏终是按捺不住了,一伸手,将炕桌上的掐丝珐琅茶壶、茶碗,连同雕漆唾盒、水银妆镜,经书手卷、念珠……全都给划拉到地上去,稀里哗啦碎了个满地。

    “我不是不想忍,可是这还叫我怎么忍?!我知道他是天子,我不能以普通夫君来对他;可是他难道忘了我也不是普通的妻室,我还是大清的皇后啊!我肯忍他这些天,他何曾还对我有半点的敬重之意去?”

    “是,他是孝子,他是三天两头去给皇太后请安!可是按着规矩,也不过是三天一小安,五天一大安罢了,何至于他这会子恨不得天天过去了?”

    那拉氏怒极,脑子转得倒是也快。

    “……难道说,是皇太后跟前,有人勾着他呢?”

    皇太后跟前,福贵人已经死了,不过此时还有个永常在啊!

    永常在跟那令贵妃一样儿,可都是内务府包衣出身的汉姓女,况且老家还都是沈阳的呐!凭永常在这会子十几岁的年纪,操着一口沈阳的口音,难免不叫皇帝想起当年刚入宫时候儿的魏婉兮去!

    德格也同样是想到了永常在那儿去,不由得挑眸望住那拉氏,“这个永常在,出身跟令贵妃相同,可是她的家世却在令贵妃之上,她阿玛现在是都统,三品大员啊,同时还兼任内务府大臣,管的就是皇太后驻跸的畅春园、万寿山等事务……”

    那拉氏也是闭了闭眼。她明白,德格说的是永常在后头有皇太后这个最大的靠山。

    那拉氏狠狠吸一口气,“如此想来,倒是我自己引狼入室!当初不过是看着令贵妃不记汪氏的名儿,我便想与她来个反的;况且这汪氏虽说是汉姓女,可是性子倒是跟咱们满洲格格一样儿的直率,倒叫我有几分眼缘去……”

    “谁料想,她倒是个不识抬举的!如今靠着皇太后这棵大树,对我也不知尊敬了;更叫我失望的是,她竟然跟那令贵妃并没闹起来!真是,叫我失望!”

    德格垂下头去,“主子……您说是不是令贵妃当初不记永常在的名儿,其实不过是个激将法,是做好了套儿,就等着您往下跳呢?”

    那拉氏面色一变。

    “你这么说,叫我回想起来,倒果然是有些儿这般的眉目去。要不,她们两个怎么没闹腾起来?终究都是内务府出身的汉姓蹄子!”

    德格也是微微眯起眼来,“令贵妃厉害,自是宫里的棋子儿,一个都不放过。主子倒要多留心些儿,虽说永常在自己位分尚低,可是皇太后却是喜欢她。主子千万别叫她的存在,倒叫皇太后对主子生出什么误会去。”

    那拉氏越发坐不住,腾地便站起来,“你怎么今儿才想起要与我说这个话儿?都这么久了,她要是当真跟令贵妃一伙儿去,指不定早在皇太后跟前说了我多少坏话去了!”

    因了对皇太后的担心,那拉氏次日一早,暂且顾不上去堵着皇帝,倒是天不亮就到寿康宫来,亲自伺候皇太后起身儿。

    十二月的大清早,尤其是天还没亮呢,便是紫禁城里也同样的天寒地冻。那拉氏便是裹着大毛的衣裳,手里揣着手炉,轿子里脚下又踩着脚炉,却也都像冻僵了的似的,且暖和不过来呢。

    这自是儿媳妇伺候婆婆的规矩,虽说辛苦些,可是也唯有那拉氏这正经的儿媳妇才有资格,换成其他嫔妃,还没有这个福分呢。

    可是皇太后今儿却叫人安寿去拦着那拉氏,没叫进暖阁去。

    那拉氏面色便有些不对,安寿瞧见了,低声地解释,“以皇后主子之尊,皇太后老主子哪儿舍得叫您亲自动手儿呢?别说皇后主子,便是奴才吧,因年岁大了,老主子就也不叫动手了。”

    “皇后主子安心候着吧,您的孝心啊,老主子心下自都记着呢。”

    虽说有安寿这么开导,可是那拉氏心下因存着昨晚德格那话的阴影,这便还是放不下心来。

    “那里头是谁动手伺候皇太后呢?”

    其实那拉氏心下早有答案。安寿、安颐两个最贴身儿的,都年岁大了。其余年轻些儿的官女子,却根本就没机会进内伺候。

    果然安寿笑笑道,“那自是托永常在小主儿的福。小主儿年轻,手脚又麻利,更难得是跟老主子对脾气,这便早晚伺候老主子起身和安置的事儿啊,老主子都只信得着永常在小主儿一个。”

    那拉氏心底咯噔了一声儿。

    那汪氏虽说是汉姓女,可是性子倒是直率泼辣,跟满洲格格似的;况且她阿玛四格多年来都是管着畅春园的,早在皇太后跟前伺候一二十年去了,只是对老太后的脾性儿都摸得透透儿的,故此这个汪氏上来就能全对着老太后的脾气来,那老太后能不稀罕这个小丫头片子去么?

    那拉氏强摁住心下的不快,垂首道,“既然皇太后喜欢,怕是皇上也同样儿喜欢吧?”

    安寿一怔,尴尬笑道,“这话儿便不是奴才们能说的了。”

    那拉氏哼了一声儿,“瞧皇上这几天简直是三天两头往这边跑,比起前头多少年三天一小安、五天一大安的请安都勤,那便也不难猜到,皇上不仅是来给皇太后问安来了,怕是还是来看皇太后身边儿的人……”

    安寿有些为难,搓搓手道,“皇后主子与皇上多年夫妻,自是最了解皇上的性子。皇后主子说是如此,那奴才便也觉着是这么回事儿了。”

    那拉氏霍地仰头,面上拢起寒霜,“皇上怎么对她的呀?”

    安寿真恨不得找个道儿土遁了去。

    那拉氏颇有些不愿意了,“姑姑在本宫面前,这般支支吾吾么?姑姑虽说是皇太后跟前的人,本宫好歹也是正宫皇后,便是问姑姑几句话,姑姑也没的这么推三阻四的。”

    安寿垂首,闭了闭眼,这便也只能道,“……皇上说,皇太后跟前当真是一天儿都离不开永常在。那这回南巡,一走数月,皇太后跟前若没有永常在伺候着,可短了手去。皇上便说,这回南巡啊,便叫永常在也跟着同去。”

    那拉氏立在地下,已是忍不住笑起来,“好,好。果然是深得君心。”

    少顷里头终于有了动静,隔扇门一开,永常在亲自端着皇太后的鎏金脸盆走出来。

    倒是不拿当小主儿的架子,连这倒洗脸水的活儿,她都亲自去干。

    那拉氏的目光扫过永常在的脸去,永常在因两手一起端着脸盆呢,不便行礼,这便只浅浅蹲了一下儿,道了声,“小妾请主子娘娘的安。”

    永常在的礼行得有些浅,在那拉氏眼里,这永常在便是有些不敬她的;不仅如此,那拉氏只觉永常在一礼一起的当儿,眼中仿佛是滑过一丝……隐隐的不屑去。

    那拉氏的心便是一沉。

    永常在也不想多说话,浅浅一礼之后便告退,“皇太后等着洗脸水净面呢,主子娘娘恕小妾先去忙了。”

    那拉氏立在原地回眸盯着永常在背影良久,安寿急忙趁机进内禀告。

    少顷暖阁里头便传来皇太后的声音,“皇后进来吧。大冷天儿的,外屋地下冷,进内来暖和暖和来。”

    那拉氏这便入内,走到妆奁镜子前,想如从前一般亲自帮皇太后选首饰。没想到,皇太后却抬手给拦住了,“搁着吧,叫凌之进来弄。你是皇后,不必亲自动手,这儿这么多人呢。”

    那拉氏不由得挑眉,“灵芝?”

    皇太后便笑了,“瞧,你也觉着是那灵芝仙草的灵芝,是不是?我就说那孩子的名儿讨喜,听起来就是跟那长寿草是一模一样儿的音儿。”

    那拉氏想说的哪里是这个!

    她是十分不满,皇太后竟然亲热到直呼永常在小名儿的地步!

    皇太后兀自欢喜道,“那孩子阿玛四格在我跟前伺候十几二十年了,他自己也是个长寿的老儿,如今也都七十了,身子骨儿依旧健朗,还能在我眼前儿当差呢!而他的女儿,便小名儿叫个‘灵芝’,哎哟,这父女两个,当真都是陪着我这老婆子一起长命百岁去呢。”

    那拉氏心下嫉妒得都要发狂。当年有个舒妃,凭祖母耿格格与皇太后的姐妹儿情谊,得了皇太后那些年的照拂去;后来又进宫来一个皇太后本家儿的兰贵人……如今这又来了个皇太后跟前老奴才的女儿去。

    她们一个个儿的,都有母家人的帮衬,叫皇太后如此喜欢;可是她呢,只有自己。

    当年若没有皇太后的坚持,便没有她的中宫之位,故此她实在是太明白皇太后对于她的重要来……可惜,她终究没有如此得力的母家,便是想讨皇太后的欢心,也只能凭着自己硬着头皮来赌。

    她嫉恨舒妃、兰贵人,还有眼前的这个永常在!

    那拉氏紧咬后槽牙地笑,“谁说不是呢?媳妇就知道四格的这个女儿必定能得皇太后的喜欢,故此当时内务府使令女子引见的时候儿啊,虽说令贵妃都没记永常在的名儿,可是妾身还是力排众议,坚持将永常在给记名儿了,留下来。”

    那拉氏自以为这延祸不着痕迹,皇太后却只是淡淡一笑,“哦,那件旧事啊。凌之都与我说了,人家令贵妃不记凌之的名儿,不是觉着凌之不好;其实是因为知道四格年岁大了,得了凌之这个老丫头的时候儿都年过五十了。令贵妃是忖着凌之放不下家人,想在阿玛膝下尽孝,这才想宽纵了凌之一回的。”

    那拉氏有些喘不上气儿来。

    果然她的担心没错,永常在果然是早就被令贵妃给收买了,早已经鸟悄儿地在皇太后跟前说令贵妃的好话去了!

    “媳妇倒不那么想!虽说四格年岁大了,永常在是他的老疙瘩,但是为父尽孝,如何比得上进宫尽忠?四格再要紧,又如何比得上皇太后您去?”

    皇太后听着却皱眉,“话是这个话,朝廷的规矩也是这个理儿,可是终究人情还是人情。便是凌之进我宫里来,我还要时不常安排四格跟她见上一面去,叙叙父女之情。”

    那拉氏忍不住笑起来,“总归是媳妇儿替皇太后留下的永常在去!怎地仿佛反倒变成了媳妇不对,那令贵妃倒成有理的去了?这话可是永常在在皇太后跟前说的?她们汉姓包衣,果然是同气连枝!”

    皇太后都有些吃惊,隔着镜子望着那拉氏。

    “皇后,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是皇后,连这点子也要争,连这点子都在心里容不下去?”

八卷11、看谁掉沟儿里(加更)

    那拉氏怔怔盯住皇太后半晌,仿佛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皇太后竟然为了两个汉姓的包衣呵斥了她!

    她稳当了好一会子,甩甩头,“皇额娘……永常在跟令贵妃一样儿,都是汉姓女!便是她阿玛已经在都统高位,便是她一家子都改了满名儿,可她还是姓汪,她还是汉姓女啊!”

    皇太后不由得皱眉,何尝不明白那拉氏是在提醒她,她这些年过来,是极力在平衡后宫里的满汉两边儿,是不准汉女超过满蒙世家的名门闺秀去的。顶 点 X 23 U S

    皇太后也缓了缓口气,尽量平和道,“凌之只是个常在,如今还是个十几岁的丫头,又有什么打紧?”

    那拉氏笑了,“没错,永常在是不打紧,可是令贵妃却已经在贵妃之位上,只在媳妇一人之下了!况且如今妃位上已经挤了这么多人去,可是皇上就是没想过再进封一个贵妃去!”

    皇太后也是无奈,“又翻这老皇历~~”

    皇太后当初何尝就愿意了?可是终究拗不过儿子去,况且如今小十五这个孙儿的确是叫她喜欢。故此这几年啊,她也不由得有些松了口儿去。

    贵妃就贵妃吧,总归还是妾室,又不是皇后。再说从前都有个慧贤为贵妃的旧例了,皇帝也不算太过分去。

    况且那拉氏在她眼前儿这翻起旧账,简直就跟直接指责她这个当母亲的控制不了自己儿子似的,皇太后心下便颇有些不乐意。

    年过七十的老人家,身为太后,自是吃穿不愁;这时候儿活的还能图个什么呀,还不是图个“耳顺”么。叫那拉氏说了这一起子话,老太太只觉今儿一大早起来就不顺当,这便不愿意对着那拉氏去了。

    “皇后来伺候我老太婆起身,有孝心了。这会子我衣裳也穿完了,你的规矩也站完了,我便不留你了。你是皇后,后宫里的年下的事儿还需要你操持。你这便回去吧,我也不留你在这儿了。”

    那拉氏尴尬地告退而出,回到自己的翊坤宫里,便摔了手炉,拧身儿坐在炕沿儿上,已是气得掉了眼泪疙瘩。

    “他们娘俩儿,凭什么这么对我啊?我这个当儿媳妇的,有哪一点对不住他们娘俩儿去?到头来她向着她儿子也倒罢了,凭什么将一个一个儿的汉姓蹄子也都摆上台面儿上来,这不是诚心怄我呢么?当初是谁说的,这大清后宫唯有满蒙世家的闺秀才能当家的?她这是老糊涂了,还是不认账了?”

    十二月初七是八公主舜英的生辰,今年尤其是舜英失去生母之后的第一个生辰,这个日子便有了些特别。

    虽说皇上已经罚祥答应带着舜英搬进了咸福宫去,可是好歹颖妃还担着照看舜英的职责,颖妃这便提前来婉兮商量,看这个分寸该如何拿捏。

    婉兮听罢也是点了点头,“她便是再犯错,终究还是皇上的女儿,咱们这些当姨娘的,赶上她的生辰,还是要给些赏赐的。”

    小十五在畔静静听着,倒爬过来抱住婉兮的手臂,“额涅,儿子不生八姐的气。”

    这一句话叫婉兮鼻尖儿都酸了。

    千言万语,抑或是多少人的劝说,其实都抵不上儿子这一句。

    颖妃也红了眼圈儿,伸臂将小十五给抱起来,“哎哟,我们圆子怎么这宽宏大量呢?真是稀罕死个人儿了。”

    小十五拍拍心脯儿,“儿子早就好了,额涅、颖额娘不必担心。”

    小十五便是再年幼,却也瞧得出来额涅心疼他,只要他一过来请安,立马叫脱鞋上炕,都不准在地下站着,更别说跑跑跳跳地玩儿了。他明白,额涅是担心他身子还虚弱。

    叫儿子这样一说,婉兮便也彻底松开了这口气去。

    只要当儿子的不在乎,那她这个当娘的便没有什么放不下的。

    再说,皇上已经做了处置。她心下已是没有什么不满足的去。

    婉兮这便握住颖妃的手,“不看旁的,也看她是皇上的骨血去。按着宫里的规矩来,皇女生辰,咱们往年该给什么,今年依旧还按着例给足了就是。”

    颖妃这才松了口气,轻声道,“若是不管,她,我颜面上过不去;可若是管实了她,我又觉着对不起咱们小圆子去……”

    婉兮含笑点头,“那这会子,你便自可放下心去吧。”

    就在舜英生辰的前一天,亦即十二月初六日,京师下了雪。

    当舜英的生辰到来之际,整个京师天地皆白。紫禁城的红墙金瓦,配上这样的玉树琼花,就更是美若天上瑶台一般。

    不管怎样,对于一个刚失去生母的孩子来说,这样的生辰图景,也算是上天的一番眷顾之心了。

    从一大早开始,以那拉氏为首,后宫主位们挨排儿将赏赐的礼都送进咸福宫去了。

    虽说咸福宫是禁足的,可是好歹今儿这日子特殊,便也禁内不禁外,倒准人进咸福宫里去看望舜英。

    只是,祥答应是没沾光的好事儿的,皇帝格外吩咐,命咸福宫的太监看守祥答应门外,不准祥答应出门,更不准与外人交接。

    小七跟着婉嫔,也是一早就先到婉兮宫里请安,小七也问婉兮,“圆子人小心大,都能不生她的气了,那女儿这个当姐姐的,是不是也该去瞧瞧她?”

    婉兮便也点头,“去吧。不管她是怎么对你,也别因此动摇了你自己对人对事的习惯去。”

    小七便带了啾啾和侄女儿绵锦,也各自预备了些贺礼,这便预备着一起过去。

    婉兮和婉嫔、容嫔终究还是要各自将她们拉回来,再四嘱咐一番,“……去了凡事当心。”

    咸福宫里,终于久违地热闹了起来。

    一众内廷主位礼先到,人后到,舜英的态度上也区分了远近薄厚去。

    舜英最欢喜见的,也最诚信谢恩的,不是皇后那拉氏,也不是贵妃婉兮,甚或不是担了她养母之名的颖妃,反倒是舒妃。

    婉兮在畔瞧着,便也转开身去,只当没看见。

    稍后舒妃过来,面上没有欢喜,反倒有些尴尬,低低与婉兮嘀咕,“你也不用躲,我早看见你的神情去了。真是的,这孩子这又是想什么呢?”

    婉兮垂首轻笑,“难得她这么喜欢你,不如干脆还是你把她拢到身边儿抚养算了。叫她跟着祥答应,也学不出好儿来。”

    舒妃轻啐一声儿,“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若有这个心思,早几年那戴佳氏主动与我攀挂的时候儿,我就早答应了。如今这孩子已经是越大越有主意,越大越难归拢了,我才不惹这个麻烦去。”

    “再说,这孩子对小十五做了什么去,我也并非没有耳闻……若我要了她去,岂不是又要跟你掰了?”

    婉兮含笑摇头,“没那么严重。总归她还是孩子,我更厌憎的是那个祥答应罢了。”

    舒妃却还是坚定摇头,“总归我这边儿顾着永还顾不过来呢,当真没那个能耐!”

    婉兮垂眸望着地砖上的光影,“只是……九福晋那边儿,却也拿她和硕公主的身份当回事儿呢。终究这会子,皇上的公主里头,没指婚的,也就剩下她一个儿了。”

    舒妃也是明白,跟着叹了口气,“我那妹子,我是知晓的。她也是有些不甘心。终究隆哥儿是和硕额驸,芸香所出的灵哥儿也是多罗额驸;便连她大伯子广成的儿子明亮,尚的都是履亲王允的女儿,都得了个多罗额驸的身份去。她这便总想着也给麒麟保博个额驸的品衔……要不,麒麟保虽说是嫡子,可是不是嫡长子,也没有灵哥儿的军功去,如今年岁越发大了,却什么身份还都没有呢,将来便也只有上战场搏命去赚军功才行了。”

    婉兮点头,“我何尝不懂。只是依你瞧着,这舜英难道是麒麟保的良缘去不成?”

    舒妃皱眉,“可不是么!”

    婉兮轻轻垂眸,“我啊,其实在这事儿上是有些对不住九福晋的。小七早早儿指婚,如今啾啾也叫皇上许给了兆惠家,这便两次辜负了九福晋的心意去。故此我倒有些儿不好意思将舜英这话儿与她直说了去……”

    舒妃会意,便也点头,“那自是由我去说。我总归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外甥,走上那一步儿去。”

    婉兮含笑颔首,“你肯去张这个嘴,那自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说着话儿,外头有人报,说四公主和四额驸的礼也到了。

    终究和嘉也是舜英的姐姐,便是姐妹两个没什么感情,这礼数还是不可缺少的。

    婉兮回眸望出去,却见捧着礼盒进来的,讶然正是福康安。

    婉兮不意外,只是心下还是忍不住轻轻叹息。

    若是旁的大臣家的子侄,小七和啾啾自是要避开不见的了。可福康安一来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二来也是国舅家的儿子,这便倒是与旁人不同,故此门禁便也没那么严。

    小七和啾啾也在呢,没躲开,这便还是撞见了。

    小七也说不清怎地,略有些饿惊慌,忙抓着绵锦想转过回廊去。

    福康安已是越发出息了,少年英姿,身高腿长。这便一个晃身,纵然手上还捧着不轻的礼盒呢,也还是三步两步反倒拦到了小七的头里,截住了小七的前路去。

    廊檐下头,狭路相逢,小七脸便都红了,闪躲着瞪他一眼,“你何时得了这个差事,到四姐的公主府当承应去了?四姐厘降的时候儿,内务府该陪嫁了包衣佐领和内管领去,里外里至少也有几十口子人呢,怎就选不出个听差的苏拉来,倒只能指望着你进宫来跑腿儿了不成?”

    福康安也不恼,就立在廊下凝望着小七,有些傻傻地乐。

    啾啾与小七姐妹连心,这便更能觉察到姐姐的不自在来,这便替姐姐出头,伶牙俐齿地呵斥,“保哥哥你这是要干啥?你挡住我的路啦,你赶紧起开!好狗不挡道,你不知道吗?”

    福康安恼得一翻白眼儿,这才从小七那松开了目光去,却还是涎着脸冲啾啾乐,“瞧九公主这话儿说的!我这不是上前儿给公主、格格行礼问安来了吗?”

    福康安说着,还当真规规矩矩执臣子之礼,给三个小女孩儿行了单腿跪安礼来。

    啾啾这便也没啥好说的了,只能尴尬地道,“怎好受保哥哥你的礼去?快起克。不知舅舅、舅母一向可好,还要请保哥哥代我们几个问候二位。”

    啾啾难得在福康安面前儿说这样娴静的话去,倒叫福康安也有些发愣。半天才乐,“你果然更像札兰那书呆子了!”

    福康安看似跟啾啾说话说得热闹,可其实一双眼珠子就没稳当地只停在啾啾那儿过,几乎是说一个字便咕噜噜滚到小七那边厢去。偏他语速一向都快,便叫那双眼珠子简直是若水波流泻,一股脑儿又浩浩荡荡,尽都朝小七这边儿汹涌淹没了来。

    小七更是皱眉,忙转个身儿,将自己一半儿身子藏到绵惠的后头去,只露出半张脸来迎着福康安去,“你是糊涂了是怎的?你今儿既是替四姐和四姐夫给舜英送贺礼,你这便该赶紧进去给八公主请安啊!八公主才是今儿的主道,我们都是客,不过是助兴凑份子而来,你怎反倒在外头给我们行起礼来,却不急着进去给正主儿行礼去?”

    唯有面对小七的诘问,福康安才是偶尔答不上词儿来,张口结舌的。

    他便唯有更是傻笑,抬手挠住后脑勺儿去。

    都怪小七今儿的衣裳好看。这本就是雪后初晴,偏小七今儿穿的大毛衣裳,领口出了那一圈儿的风毛也是白狐的,同样的雪白盈盈,立在风里叫那风一吹,更显得小七整个人亭亭玉立,倒似乎是个雪里的精魄变成了似的。

    只是……小七跟令娘娘一样儿,不爱穿太鲜艳的颜色,这便更被白雪一衬着,显得小脸儿有些苍白。他这心下就更是担心,她是不是又咳了?她这每逢秋冬就爱咳的毛病,从小儿便每年都折磨着她。小时候儿好歹还有他在她眼前儿,每当她咳了,他便耍狗坨子一般逗她发笑。可如今,他年岁大了,再也不能自由行走内廷,那她咳嗽起来的时候儿,又有谁再逗她欢笑?

    可是他转念一想,心便又迷惘了下来。便如檐上的雪沫子,被风一吹,纷纷扬扬,无所依归。

    自然还有拉旺啊。她的额驸,皇上指给她的夫君。

    她的咳,已经再轮不着他悬心。从此他跟她之间,便已经再回不去小时候儿的时光,再也不能那般朝夕相伴,再也不能那么没大没小从此往后,她是大清公主,而他,只是他的奴才。

    福康安这一刻少年的心,似明非明、半懵半懂,都在这纯白的天地之间,忽忽悠悠,沉沉浮浮。

    小七看他呆了,这便连忙转眸望一眼周遭。

    今儿这么多人都在呢,她不能叫自己造次,也同样不能叫他造次了去。

    皇阿玛已然正式为她指配。他若有半点糊涂去,叫外人传扬开来,往大了说,那便是不将皇阿玛的圣旨放在心上了。

    她便狠一狠心,扯扯绵锦的衣袖,“咱们走吧!”

    也是恰好,殿内的舜英得了信儿,在里头等了一会子,终究耐不住性子,欢喜地奔了出来,也走到了廊檐下来。

    舜英一脸兴奋的红晕,一双眼定定凝着福康安,欢喜却又小心翼翼地唤,“保哥儿?真的是你来啦?今儿我的生辰,我当真没想到能见着你。”

    小七心下微微一坠,这便使了劲,扯了绵锦和啾啾,转身就走。

    福康安却急了,扭头冷冷盯一眼舜英,“八公主误会了。奴才今儿进内来,只是替四公主和兄长来跑个腿儿罢了。按着规矩,奴才还是个白丁,没身份没品衔,还轮不到奴才进内给八公主道贺的。”

    福康安说罢,将手里的礼盒往舜英怀里一塞,这便转头就要追小七她们去。

    舜英如何看不出来,这便急了,抱着礼盒跺脚喊,“麒麟保,你给本公主站住!”

    福康安咬牙,想要不顾,舜英厉喝,“我是大清公主,你只是大臣之子,更只是个白丁!我的话,你敢不从?”

    福康安硬生生站住,扭头恨恨盯住舜英。

    “八公主,对奴才还有何吩咐?”

    他的语气是驯顺了,可是他眼底已是漾起了怒火来……舜英心下也是咯噔一声儿。可是,除了这个法儿,她还能怎么叫住他?

    舜英也不想服软,扬了扬脖儿,“你……你还没给我请安呢!”

    福康安愣愣掀起唇角,几乎半空里一个旋身儿,咚地一声便一个单腿安跪在了地下。死冷寒天,那地面冷硬得如同冰面、石头一般。可是他的膝盖就那么硬生生地磕下去,仿佛都不知道疼。

    “奴才请八公主的安!八公主可以纵了奴才去么?”

    舜英尴尬得直跺脚,“你就那么急么?……你便是请过安了,可今天是我生辰,你难道不该再与我道一声贺么?”

    有舜英这么左扒右挡的,小七三个人已是顺利转过回廊,出了二门去了。

    福康安说完了吉祥话儿,转头一看,小七的影踪已杳。

    福康安这便一颗心都被堵得死死的,再抬眸望向舜英,面上是止不住的冷笑。

    舜英瞟着他的模样儿,心底有些打颤,“你,你这是笑什么?你,你光嘴上给我说吉祥话儿,你就没给我预备件儿贺礼么?”

    福康安一声冷笑,忽地冲舜英招手,“八公主你来。我预备的玩意儿,咱们得找个没人的地儿,单独给你看才好玩儿。”

    “行,咱们看去!”

    舜英高高兴兴将礼盒托付给了齐佳氏去,这便赶紧跟在福康安的身后,两个人奔后院去了。

    穿过卡子墙上的随墙小门儿,两人这便到了后院。

    后院有井亭,后殿则不住人,后殿东暖阁是皇帝存放古琴的“琴德”,西边是皇帝存画的“画禅室”,故此这后院倒是安静,并无人来。

    福康安大步一直走到井亭旁边儿,这才立住,倏地转过身来。

    舜英好容易跟上来,被福康安这气势给冷不丁吓了个趔趄。

    舜英抬眸望住福康安,“保三哥,你的玩意儿呢?这会子可以给我看了吧?”

    福康安咯咯一笑,伸手指着那井口,“我给藏到那儿了。你过来,我指给你看。”

    舜英倒也不怀疑,抬步上前,这便隔着箍井石就往里头瞧。

    福康安立在舜英身后,一双眼底清光毕露,这便冷不丁上前便推了舜英的后背一把……

    正好刚下完雪,这京师的腊月又是天寒地冻的,那井沿儿上如镜面儿似的溜滑,舜英毫无防备,这便整个身子丝毫控制不住,一直朝井沿儿滑了过去!

    幸好,宫里一向对井水的管理十分严格。就怕有人跌进井里去,或者自己投井自尽的,这便在所有的井口都额外放了一圈儿箍井石去。箍井石的内径,恰好可容水桶下去,却比一个人的身量要窄。

    故此舜英一路滑到井边儿上,却被箍井石给拦住了。她扒着箍井石,惊慌回眸,不解地望住福康安。

    “保三哥,你为何这样对我?”

    福康安立在亭柱旁便是抱着膀子冷笑,“八公主,我听说前些日子十五阿哥吃错了东西,便是有人想要诬赖七公主和九公主去!我却觉着,这样的人啊,便是该死!”

    舜英一个寒颤,“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替她们出头,这便想把我推井里去么?”

    生死权衡之下,舜英也是将心都冷了下来,这便寒声警告:“这儿虽然是后院,可是跟前院不过隔着一排房屋去!我这儿若是放声大喊,前院一样能听得见!”

    “保三哥,你别忘了你的身份!我便再怎么着,我也是我皇阿玛的女儿,是大清的和硕公主!你敢这样对我,这便是抄家灭门的大罪。不光你自己要掉脑袋,连你家所有人都得陪着你一起死去!”

    福康安却笑了,面上毫无半点惧色。

    “你说的真对。你是公主,我是奴才,我便是为了我一家子的性命,我也不敢把你给推井里去……你我之间,若有人得死,那也得是我,不敢是你。”

    舜英这便有些迷糊了,怔怔望住福康安,“保三哥,你这说的是……是什么意思?”

    福康安不慌不忙,一步一步靠近来。

    舜英感觉到危险的气息,可是她一来是之前吓到腿软,二来是这地面属实太滑,她便怎么都起不来,只能徒劳地抱住箍井石,死死稳住身形。

    福康安嘴角含笑,在舜英身边儿蹲下来,靠近舜英的耳朵,轻声道,“八公主,你别怕……奴才不敢加害公主,可是公主却是敢加害奴才啊。”

    舜英一惊,忍不住喊,“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福康安摇摇头,“八公主是主子,奴才只是个奴才。主子要奴才死,奴才不敢不死……”

    福康安说着,便抬步自己跨到了箍井石上!

    虽说宫里在井沿上设了这箍井石,就是预防出危险的。可是箍井石虽说能拦住大人去,却未必拦得住一个孩子的身量。况且福康安这么个活猴儿转世似的小子,最会缩骨拧腰的。

    只见他身子一个扭转,便整个肩膀都已成功钻进了井口之下去!

    人的肩膀都能钻过去了,那整个身子便没有掉不下去的了。

    舜英惊慌失措,想要上前捉住福康安去。她已是急得哭了出来,“保三哥,你干嘛呀你这是?”

    福康安不慌不忙,重又从井口里反身回来,凑在舜英耳边说,“……你说,如果是你亲手推我落下井里去,那还会不会有人想要撮合咱俩去?”

    舜英这才明白过来,大惊失色,浑身更是冷颤连连。

    福康安却是眨眼而笑,“想要我当你的额驸?八公主,你这辈子是甭想了……”

    福康安猴儿似的狡黠一笑,接着整个儿身子便出溜从舜英指尖儿滑开,整个人朝着井口便自动跳了下去!

    入井之前,他还自己扬声尖叫一声儿,“八公主,你这是要作甚?救命啊……”

    舜英伸手要抓,他整个人却已经掉落而下!

    前院,婉兮跟舒妃说着话儿,见小七她们已经回去了,这便想寻着福康安,带着一起离开。

    今儿的礼数到了,也就够了,没的再惹出旁的罗乱来。

    可是这一回神,就不见了福康安的影子。正要叫人去找呢,便听见后院传来声嘶力竭的尖叫。

    一班太监分辨着方位,这便都朝后院跑了过去。婉兮跟舒妃对视一眼,这便也都急忙从前殿的穿堂,直接奔向后院去。

    待得到了后院,就见舜英正趴在箍井石上,两手向前伸,正在井口上。

    太监们已经发现了井里的福康安,这便纷乱着拿水桶的拿水桶,递长绳的递长绳;还有人急忙找来宫里会功夫的“技勇太监”,几个人合力要将箍井石给挪开。

    一见众人围拢过来,舜英吓得已是落泪,拼命摆手,“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推的……”

八卷12、孩儿小鬼大

    这会子舜英这模样儿反倒有些“贼喊捉贼”的意思去了。www.uu234.net

    婉兮等人尚且还不好贸然下论断,舒妃却是当真急了的。

    不管她自己跟兰佩这些年姐妹之间闹过什么意气去,可是福康安这个外甥却是亲的。

    舒妃上前一把推开舜英,“若当真不是你推的,你这跟着急着解释个什么劲儿?”

    地上也是滑,舜英被舒妃一把就给扒拉老远去。舒妃也顾不上她,在井边急着看太监们小心翼翼将福康安给捞了出来。

    这是寒冬腊月的北地京师,在地面儿上,水一泼出来就冻上了;井水因接着地气儿,里头倒比地面上暖和些,故此井水虽说没冻瓷实,可是一旦从水里给捞起来,那衣裳便也瞬间冻成冰甲了。

    福康安虽说精神头儿还好,可是一上来就已经是懂得说不出话来了。

    婉兮和舒妃一瞧这孩子的惨样儿,登时眼圈儿都红了。两个人也都说不出话来,总归是一左一右上来将那孩子给抱住,恨不能用自己的体温给那孩子焐热了去。

    早有太监和咸福宫里伺候的妇差们,抱了大棉被过来将福康安给裹了。

    福康安牙齿磕碰着,虽然冷到了骨髓里,可是心里却是偷着乐的。

    他赶紧转眼四处看,观察周遭众人的反应,兼之看看八公主的惨样儿,最要紧也是想看看小七有没有闻讯赶来……可是他却没想到,冷不丁一抬眼,却瞧见了躲在廊柱背后的一个小小的身影儿。

    他也说不出怎地,忽然一个激灵。

    那个身影太小了,小到藏身在粗壮的廊柱后头,冷不丁看过去还以为是柱础呢,都瞧不清楚这个身影儿。

    也唯因为那身影有些圆,故此才稍微能在柱础旁边儿多晕出来那么一圈儿弧线来,这才能叫他给瞟见。

    年方四生日的小十五永琰。

    福康安头皮有些炸,隐约回想起,仿佛他之前在井边儿折腾八公主的时候儿,隐约一眼儿,便仿佛看见那边就立着这么个小身影似的!

    他这一急,原本自以为什么事儿都没有的他,却这么直接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他醒来,已经是在舒妃的承乾宫里。

    见他睁眼儿,舒妃都哽咽了,上前捉着他的腕子道,“哎哟,你这个小祖宗哎……快跟姨母说,你可好了,还有哪儿不舒坦?”

    福康安有些皱眉,嗓子里还像是塞了团木棉似的,叫他清了两下儿嗓子,才喑哑说出话来。可是一张口却不是回答姨母的问题,反倒是问:“我怎么在姨母的宫里?”

    舒妃挑眉,也不客气,扬手就给他肩膀一记,“你不在姨母宫里,你还想在哪个宫里啊?”

    说着话儿,后头婉兮已经走上前来,立在舒妃身边儿,慈祥望住福康安。

    福康安这便脸红,连忙道,“我从小儿……都是在令额娘的宫里。”

    婉兮笑道,“瞧他这个精神头儿,太医说的没错儿,他是没事儿了。”

    舒妃松了口气,可是随即还是替自己外甥脸红起来,赶紧又拍福康安一记,“瞧你,还叫‘令额娘’!贵妃娘娘也是你能随便喊‘额娘’的?小时候儿跟着孩子们一堆儿地浑叫就叫了,这会子都这么大了,还敢这么叫!”

    福康安不服儿,红着脸争辩,“我二哥也是从小就叫‘令额娘’,便直到这个年岁了,也还是这么叫的!”

    舒妃叹口气,伸指头点在福康安脑门子上,“你二哥跟你能一样么?你们哥俩儿虽说小前儿是一样,都是在令贵妃的宫里照应的,故此那会子都可以叫一声‘令额娘’去。可是你二哥人家长大之后,尚了四公主,现在是四额驸。四公主从小也跟令贵妃有抚育之恩,故此你二哥是应当应分如今继续喊着‘令额娘’的。”

    “可是你这小子,如今可没有额驸的身份,便不该继续这么浑叫下去了。”

    福康安虽说面上还在硬撑着,可是眼底终是闪烁起细碎的光来。

    婉兮不忍,忙扯了扯舒妃的袍袖,“别这么说,其实是我倒愿意叫他这么叫。便不是额驸又如何,我从我跟你、或者九福晋这些年的情分上论,叫他继续叫我一声‘额娘’,难道不行么?”

    舒妃轻叹一声,拍拍婉兮的手,“行。你都这么替他担待,我这当正经姨母的,怎么能说不行?”

    说着话,外头传来动静。舒妃忙瞪一眼福康安,低声提醒,“皇上来了。”

    一听这话,方才还能红头白脸嘴上不让份儿的福康安,登时蔫儿了似的,软趴趴躺回被窝里,就又有些翻白眼儿了。

    舒妃和婉兮觉着不对劲,可是已来不及追问,这便赶紧迎出门儿去行礼。

    皇帝扶起二人,大步走进来,轻声问,“这孩子可好些了?”

    舒妃刚想说“已无大碍”,可是心下却莫名一动,回头与婉兮对了个眼神儿。

    婉兮心下也是小小挣扎一番,却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舒妃这便叹息一声儿,与皇帝道,“虽太医说并无大碍,可是这天寒地冻的,那孩子还是被拔着了。至少得好好儿躺几天才行。”

    皇帝点头,“好好儿养着。炭火等一应份例,都照永的标准,跟内务府支取。”

    舒妃忙摇头,“妾身自是替这孩子和他父母谢皇上的恩典。可是他在妾身宫里,一应自应跟着妾身就是了,当真不必额外再支取什么的。”

    皇帝点头微笑,“你的是你的,朕的是朕的。朕对这孩子也自小儿当成儿子一般,朕也想给这孩子尽一份儿心力去。”

    婉兮便也是心下一动,也是明白皇上其实何尝不是跟她有着相同的愧疚去呢?本来小七、啾啾,这都是现成的两个公主去,却一个许给了平定准噶尔的功臣之子,一个许给了平定回部的功臣之子……从倒没法儿再成就这私人的姻缘去了。

    婉兮自笑着打圆场,“舒妃要是还推辞,那连我也跟着不好意思,非得也再加上我的一份儿心意去不可了。”

    舒妃这才红了脸,又给皇帝蹲儿了个礼,“那妾身就谢皇上隆恩了。”

    皇帝安排完了这些儿,这便大步走到炕边儿去,坐下,亲手去探福康安的额头。

    皇帝探罢也是皱眉,“哎哟,怎么还这么烫?太医不是说烧已经退了么?”

    婉兮和舒妃先前跟皇上说话儿呢,谁也没留神。不过婉兮一打眼儿就看明白了这招儿她自己二十年前就玩儿过了。

    只是婉兮倒没说破,只是平静道,“终究一冷一热的,他还是个孩子,总需要几天才能稳定下来吧。”

    皇帝这才点点头,垂眸去望福康安。

    那孩子不但脑门儿滚烫,两眼还依旧紧闭着,牙关都咬着,一副受尽苦难的模样儿。

    皇帝便也叹息一声儿,“好孩子,好好养着。朕过两天再来瞧你。”

    婉兮跟舒妃一同送皇帝出门儿,暖阁里安静了下来。

    福康安这才松了口气,缓缓睁开眼睛,偷偷儿打量周遭。

    暖阁里没人,他终于可以放下心来。

    这便赶紧掀开了被子去,扯着领口凉快凉快。

    却不想隔扇门儿极轻极轻地开了,一道圆咕噜滚儿的小小身影从外闪身而入。

    福康安好悬没吓蹦起来,这便赶紧扯回大棉被来想再蒙住头却晚了,那小影子已经走到了炕边儿。

    又是小十五永琰。

    福康安有些尴尬,只管躺下,再闭上眼,不看就是。

    小十五个儿矮,这便踩到紫檀脚踏上来,这才能有了那么一点子居高临下的味道。

    小十五也没拍醒福康安,也没大声,只是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地小声小气道,“我都看见了。”

    福康安还想继续装死来着,可是听见这几个字儿,还是眼睫毛一顿乱颤,虽说不情不愿,却也还是睁开了眼。

    一个四岁的小孩儿,便是皇子,在福康安的眼里也没啥威胁力。

    福康安这便故意一瞪眼,“十五阿哥看见什么啦?”

    小十五只是静静地盯着福康安的眼睛,不回答福康安的话,却只反问他,“你既没事儿,怎么不回家?你自己掉井里去,原来不光是为了整治我八姐,你也想趁机留在宫里。”

    福康安的心事被一个四生日的小孩儿给说破,且人家这小孩儿用的还是肯定语气,这叫福康安心下颇有些不受用。

    福康安便轻哼一声儿,“你说什么呢。我掉井里去了,这是寒冬腊月啊,我病了,我走不了,自然得留下来养病。”

    小十五面上依旧没什么波澜,淡淡垂首道,“你是给我七姐和我出气。就因为这个,我得谢谢你。你放心,我不卖了你去就是。”

    被一个四岁的小孩儿这么居高临下地评价,叫福康安这个尴尬!

    他自小在宫里长大,便是皇子皇孙的从小儿见的也多了。便再是皇子皇孙的小前儿也都不是他的个儿,只有叫他给折腾着的;更别说眼前这个才多大点儿啊,就是个小嘎豆儿!

    福康安便有些横眉立目起来,“那你呢?你个小嘎豆儿,你偷偷盯着我干什么?”

    小十五依旧安之若素,平静地对着福康安的眼睛,“我没盯着你,我是盯着八姐。”

    “哦?”福康安不由扬眉,“你盯着她?做什么?”

    小十五垂下眼帘,“因为我上次吃错了东西,七姐和九姐险些受了连累。今儿来八姐这儿玩儿,临出门几位额娘都叮嘱姐姐们凡事小心。那我今儿就得护着姐姐们,不能叫姐姐们再被八姐给欺负了去。”

    “哟呵……”福康安都有些说不出话来了,“你,别看你小,你还真挺有心眼儿的哈!”

    小十五并未因为福康安的夸赞而有半点得意之色,依旧小脸儿平静如水,“你护着我姐姐,我谢谢你。可是你留下来,却别为难我姐姐。”

    福康安的脸腾地就烧着了一般,“谁,谁说我要为难她?我、我才不会为难她!”

    小十五点头,“那你就乖乖留在舒娘娘宫里,别琢磨想见我姐姐。”

    被一个四岁的小孩儿这么说,福康安便真是忍不住恼了。

    “你是谁呀?你就算是十五阿哥,你现在也还管不着我呢!皇上和令额娘都准我留在宫里养着,凭什么你就不准我这个,不准我那个的?十五阿哥,这宫里且轮不着你做主呢!”

    小十五抬眼静静盯住福康安,“宫里我不做主,可是姐姐却是我的本生姐姐!谁叫我姐姐为难,我就不答应!”

    “切……”福康安不屑地啐了一声儿,“看你个小崩豆儿似的,你不答应又怎样?你又能拿我如何?”

    小十五也有些不高兴了,一双眼漆黑漆黑地盯住福康安。

    福康安也觉自己跟个四岁的小孩儿费了这么半天口舌,有些不值当。便是赢了又能怎样呢,还不是落得个胜之不武的评论去?他便也不耐烦地躺下,扭过身儿去,不搭理小十五了。

    外头传来动静,婉兮和舒妃已是走近了。

    小十五又盯了福康安背影一眼,悄声重申:“记住了,别招惹我姐姐!”

    小十五说罢,这便又鸟悄儿地从门缝儿钻了出去。

    小十五没说错,就因为姐姐是他的亲姐姐,所以他虽然年幼,却还是有机会看见姐姐从八姐这边回去之后的难受模样儿……

    不仅这一回,其实从小十五约略记事儿起,仿佛每次麒麟保进宫来一趟,总能不知道什么缘故跟姐姐就闹一场,转头麒麟保出宫回家去了,姐姐却要难受好几天去。

    虽说姐姐在人前从不表露,可是姐姐是他的亲姐姐,素常也都亲自照顾他的;且他年幼,姐姐在他面前儿便不用太过遮掩,这便叫他给看见了好多次去。

    小十五年幼,他随手不知道这里头是什么缘故,可是他却明白地知道一点:谁都不准欺负他的长姐。即便这个人是麒麟保,是舅舅家的孩子,是皇阿玛当成儿子一般的孩子……那也不行。

    刚送走婉兮和小十五他们,不多时,九福晋就已经递牌子进宫来了。

    这事儿宫门上的护军早得了信儿,一见是九福晋来,自不拦着,一路畅通无阻。

    九福晋进来都顾不上给舒妃见礼,这边直奔暖阁这边儿来,攥住福康安的手,这便掉了眼泪。

    “这是怎么话儿说的?你个活猴儿啊,这大冬天的,你到井沿儿上干什么去,啊?”

    九福晋虽说得了信儿,那传信儿的人自然也不敢说是八公主给推下去的,只是避重就轻说福康安落水罢了。

    福康安小心凝着九福晋,故意哑声哑气、甚至都要不上气儿来的虚弱语调说,“额涅……是,是八公主唬我去的。我掉下去,也都是,都是八公主给推的。”

    九福晋便吓呆了,定定望着儿子,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舒妃也走进了来。

    九福晋忙回头望住舒妃,“姐姐,当真是八公主推的麒麟保下去?姐姐是亲眼所见?”

    舒妃虽然没亲眼看见,可是当时的情势是那般,已是没人不信的了。舒妃这便也点头,“是八公主推的。”

    九福晋急了,“那究竟是个什么缘故啊?八公主好端端的,她为什么要推麒麟保掉井里去?”

    福康安眼珠儿滴溜一转,“她说,皇上对四公主和二哥太好,却对她不好……她看见我就来气,推我下去,就是给四姐,还有阿玛和额娘您看!”

    九福晋也怔住,“这是怎么话儿说的,啊?”

    舒妃将九福晋给拉到外间,小声说话,“八公主瞄着四公主,也是有的。四公主的手是那个样儿,八公主自己也是有些儿……那个的。”

    舒妃这才徐徐将有关八公主的那些儿话转给了九福晋听,“虽说八公主兴许还是公主,那多出来的把儿已经被切下来了。可是谁知道呢,这会子还小,还看不出什么来;若当真以后成亲了,到了夜晚间……尤其是若生不出子嗣来的话,那才当真成了没处诉苦的罗乱去了。”

    九福晋这一刻才如晴天霹雳,愣在当场好半晌。

    “……竟然是这样儿,怨不得总盯着四公主来说话儿。四公主的手虽说是那般了,可是四公主如今给咱们家诞下丰绅济伦那么好的孙儿来,我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去?”

    舒妃点头,“话虽如此,可是你家已经有了四公主一个那样的儿媳妇,总不能再娶一个这样儿的进门吧……”

    九福晋紧紧闭上眼睛,黯然点头,“皇上已经放了一个四公主在我们家,总归也不忍心再放一个这样的进我们家才是。”

    舒妃这才松口气,“你既明白了,那我也就放心了。总归你便是想替麒麟保要一个额驸的品衔,也不一定非得都尚皇女不是?总归还有那么和硕格格(郡主)、多罗格格(县主、郡君)呢,随便求皇上指配一个,麒麟保那不也有了额驸的品阶去?”

    九福晋一番指望终究再度落空,还是难过得掉下泪来,“别说八公主有这残疾,便是没有,单凭她今儿对麒麟保这样儿,我也断断不能再求这样的儿媳妇进门……”

    九福晋也是腿一软,跌坐在炕沿儿上,“姐姐你瞧,麒麟保这都十一岁了,这还什么身份都没有呢。反倒是咱们隆儿,从小就被选为四额驸,从四五岁开始就可以享受公品级了……若这样下去,再过二年,麒麟保就只能从侍卫出身,将来想要晋升,也唯有送上战场去以命博取军功才行。”

    “既然自家两个哥哥都是额驸,便连大爷家的堂哥明亮都是额驸,我便想着好歹叫这孩子也能有个额驸的身份去,至少将来便有额驸的品级和俸禄去,且不必上沙场搏命去……可是你瞧,这一转眼,皇上的公主便已经都没有合适的了。”

    倒是舒妃沉吟道,“实则,令贵妃倒也婉转与我说过一个话儿去:三阿哥的大格格绵锦跟七公主是同岁,又是一起种痘的,这便早早儿送进宫里来跟七公主一起养着……其实这个绵锦倒是不错。”

    九福晋叹了口气,“这话儿令贵妃也并非没跟我委婉提过。可是姐姐也知道,三阿哥本就是不受皇上待见,去得又早;且这个绵锦格格又是三阿哥府里一个汉姓使女所出,身份不高。便是将来指婚,能获封的品级也有限……”

    九福晋和舒妃姐俩在外间说着话儿,福康安早就偷偷下地,蹲在隔扇门内偷偷听着。

    当听到绵锦这儿,福康安就急了,只觉脑门子上两道青筋直蹦!

    好容易熬到了晚上,到了上书房散学的时辰,永便带着拉旺和札兰泰都来看望福康安。

    在外头行完了礼数,关起门儿来,小哥几个说话倒自在了不少去。

    福康安只小心瞟着拉旺,哀怨道,“都是一起长大的,还是咱们哥儿几个情分深。哪儿比得上那帮丫头片子啊,都没个人来瞧瞧我。”

    永终究已是长大,都到了该指婚的年岁了,这便笑着打圆场,“瞧你说的,妹妹们终究都已经许给了人家了,哪儿还方便随便过来看你?再说了,即便是她们自己不过来,你没瞧瞧外头,她们早都叫人送了东西过来给你使。”

    福康安这才一高兴,险些直接坐起来,“在哪儿呢?”

    永笑道,“都是今儿你这边人多,皇阿玛也来了,你母亲也来了,故此那些玩意儿还没空儿送到你眼前来呢。不过都摆在外头了,我们几个都看见了。”

    拉旺先沉吟着没说话,札兰泰在畔瞧着,缓缓道,“九公主送的是香包,还有她亲手做的冻梨。只是不确定你这被冻坏的人,是否还适合碰那些冷的东西去。”

    札兰泰说完,目光也悄然朝拉旺打量。

    小小的暖阁里,气氛一时有些微妙了起来。

    拉旺垂首了一会子,忽地抬起头来,眸光如星,灿然一笑,“不管七公主送了什么,我总归跟保保是送过信物的安答。那我这个人就是七公主送的礼,我自留下来陪着保保去。只要保保在宫里养病,我便一天都不离开。”

八卷13、为你,机关算尽

    拉旺这话说完,札兰泰跟永都赶紧对了个眼神儿。m.www.uu234.net

    永都无奈地摇头笑了起来。

    福康安哪里是吃素的,眼皮一,幽幽道,“你哪儿有那么多工夫陪着我来?你还得上学呢。上书房里的师父和谙达们,那可个个儿都是不开面儿的门神。”

    拉旺却不急不慌,“无妨,我请假就是。你是我过命的安答,你在宫里养着,你家里人不方便进来陪伴着,那我这个当安答的,自应当将什么都暂且放下,只陪着你才是最要紧之事。”

    福康安连忙一摆手,“不用了!谁说我没人陪着了?就算我家人不便进宫来,可是舒妃娘娘是我亲姨母;再说了,四公主是我亲嫂子,自随时都能进宫来的。还有我哥哥,他是四额驸,又是皇上御前行走的侍卫,他进出宫禁也方便不是?”

    福康安的理由也算充分,拉旺静静听着,却也依旧只是淡淡一笑,“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他们来他们的,我来我的。”

    福康安盯住拉旺,只觉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上不来也下不去。

    半晌他才故意不在乎地笑,“拉旺你这家伙,我知道你天性敦厚,可是你也不用这么轴啊!我身边儿当真不缺人陪伴,便是咱俩是换过信物的安答,也不用你非得这会子寸步不离去。”

    拉旺静静地凝视着福康安,“不,这时候儿我若离了你身边儿,便不放心。我唯有留在你身边儿,时时陪着你,这颗心才安稳。”

    拉旺说着伸手拍了拍福康安腰间,“当年将那把腰刀送给麒麟保安答你,我与你便是可以交换性命的兄弟。在我心里,你的命就是我的命,我可以将命都给了你去,那你这时候儿养病,我就必须得陪在你身边。”

    这些年从小一起长大,福康安和拉旺一动一静。寻常小事儿,多是福康安占尽优势;可是拉旺却也有一样儿,是福康安这些年都无法打败的。

    那就是,拉旺的执著。

    只要是拉旺认定了的事儿,便无论福康安怎么设法儿,拉旺也都会将自己的信念坚持到底。这便是福康安所说的“轴”。

    这些年来,福康安唯一整治不动拉旺的,便是拉旺的这份“轴”。

    福康安知道这么再说下去,他还是得缴械投降。他赶紧垂首转了转眼珠儿,得另外想个辙了。

    莫名地,前头几次模模糊糊听见母亲说起绵锦的事儿,不期然钻进了他的脑海去。

    福康安略作思忖,抬眸便是慧黠一笑,“……那要是绵锦来看我,拉旺你也在边儿上,该多不方便呢。便是你已是七额驸,将来说不准可能是绵锦的姑父;可终究这会子你跟七公主还没成婚呢,这便也不方便单独跟绵锦见面儿了吧?”

    在场的小孩儿,谁都没想到福康安能忽然搬出绵锦来。

    实则大清朝廷的选秀,不止是选嫔妃、官女子;还有一种是专门儿的额驸挑选。故此上书房里来念书的侍读,除了是勋贵大臣家族的子弟,有皇家奖赏功臣之意;更有一大部分孩子,其实都是“备指额驸”。

    便是他们小时候儿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如今都已经到了谈婚论嫁之时了,便也都对这事儿开窍了。便如拉旺、札兰泰、福康安这样从小就在上书房里为皇子皇孙侍读的,更是早早儿就被默认是将来的各级额驸人选了。

    果然,如今拉旺、札兰泰都已经是正经的额驸。福康安又因为前头两个亲哥哥、一个堂兄都已经是额驸了,故此没人不认为他也必定能被指为额驸的。

    如今宫里尚未指婚的公主,就剩下一个八公主;而宫里同样也还有接进来养育的皇孙女、宗室格格等。故此几个小兄弟儿早在私下里猜测过,能指给福康安的,该是哪一位呢?

    八公主自是第一人选,接下来便是皇孙女绵锦了。

    绵锦是皇孙女,身份够;且年岁也跟福康安相当。

    今儿福康安更是自己主动提到了绵锦,这便几个少年都笑了都以为,必定是福康安家里早已经得了皇上那边什么信儿去。

    拉旺便是再执著之人,待得说到在福康安和绵锦两人面前碍眼,他还是有这个眼力见儿的。

    拉旺终是点头而笑,松了口去,“若你是指望着多见绵锦,那我自然不该耽误你去。”

    福康安终于放下心来,伸臂攥拳,欢喜地在拉旺肩头捶了一记去。

    永等人便都跟着取笑起来,“绵锦长得挺好看的哈……”

    终于将几个小兄弟儿都给熬走了,时辰也不早了。

    福康安却睡不着,趁着外头人都去睡了,唯有一个小太监在窗外坐更,他鸟悄儿从炕上下了地,自己偷偷摸摸出了暖阁,到外间炕上去瞧众人送来的东西。

    他心下关注的,自是小七给他送了什么来。

    外头分南北炕,各位嫔妃送的在一个炕上,公主、格格们送的则在另外一个炕上。福康安踮着脚尖儿直奔公主格格们的那个炕。

    因此时宫里的公主和格格里头,小七是排行最长的,故此那些东西的排列次序里,自然是以小七的为首。

    福康安左右看看没人,也不敢点灯,直接就照着第一个摸了过去。

    黑暗里一时也浑不知是什么,总归是抓起来,扭头就往暖阁里跑。

    待得钻进被窝,这才敢小心翼翼在被窝里划开了火镰,欢欢喜喜去瞧。

    是一对大荷包,打开了荷包,里头一个装的是一包糖腌姜片儿。这种姜片是将姜切得薄薄的,正好一口可以抿在嘴里,故此也称为“抿姜”,正是冬天里畏寒的人抿在嘴里,令脏腑温暖散寒所用。

    这自是小七给他温胃散寒的……便只是看见这个,还不用抿在嘴里,他的心下便已是暖了。

    他便美滋滋拈了一片儿含在嘴里。

    其实这个自己家里也有,额娘不是没给他含过。可是他一向不喜欢姜的味道,故此每次都躲得远远儿的。

    可是今儿啊,他却是甘之如饴,只含出了这抿姜上头的糖味儿,倒是仿佛忘了那是生姜做的呢。

    这抿姜上头的糖味儿也特殊,绝不是他自己家里的那个味儿。含起来有一股子桂花糖的味儿,福康安倒是隐约想起来,仿佛是令额娘最爱用的那种青桂的蜜似的。

    虽说抿姜不稀罕,可是这上头的蜜糖却是唯有令娘娘的女儿才能使得出的呀。这便越发是独一无二了。福康安嘬得那抿姜都没有糖味儿了,只剩下姜片了,他都没觉着辣,更没舍得吐了,而是仔细地咀嚼了,一点点地咽了下去。

    肚子里啊,真是又甜又暖。

    福康安这么细细密密地感受着小七的心意,这才去拆第二个荷包。

    一共就俩荷包,他都舍不得一下子都拆开了。非得这么先体会足了一个,才能慢慢悠悠去打开第二个呢。

    第二个里头是一个卷儿,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对卷成一团儿的鞋垫儿。是毛毡做的,上头还仔仔细细绣了花儿的,既软又暖,还好看。

    他一瞧便也乐了。

    都说是寒从脚底生,他以后在靴子里有了这双鞋垫儿,那他管保就不再冷了。那他吃完了抿姜而暖和过来的肠胃,就也不用再担心再被脚底下传来的寒意再给拔凉了去。

    两个荷包里的悬念都被解开了,其实当真都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其实都有些儿不够符合大清公主的身份去,可是福康安就是乐呀。

    就这样儿才好呢,说明她不在他眼前儿端着公主的架子,只是用一颗最朴素、最真挚的心意来惦记着他受的寒。

    有她这样儿,他便什么都暖和过来了。

    将火镰收起来,被窝里跟外头一样漆黑一片了。他闭上眼是小七那立在雪里,盈盈玉立的模样儿;他睁开眼,却是拉旺那一双漆黑真挚的眼……

    他心里甜了一回,又跟着咯噔了一声儿。

    他莫名地恼,猛地翻过身去。

    其实他想过,虽说皇上已经正式给小七和拉旺指了婚去,可是那也不等于莲生就当真只能嫁给拉旺去!

    终究,他们俩年岁还不到呢,只要还没正式成婚,那就一切还都有转圜余地去。

    譬如说……拉旺在成婚之前的这几年,出了意外死了呢?

    没错,他是当真正正经经想过这个可能的!

    他为了心里的那个人,他什么都能办的出来!什么罪名都敢扛得起来!

    可是……可是谁叫拉旺非是拉旺这样一个人!

    倘若换成了旁人,哪怕是如永那般亲近的人去呢,他也狠得下心来,下得去黑手的!

    唯有……那从小儿就主动将性命交给他去的拉旺,叫他一再地狠不下心去啊!

    那一年,他们还小呢,拉旺就已经将命换给了他,说从那时候儿起,他们两人就已经是过命的安答去了;所以他如今还想再拿拉旺的性命的话,却已经没有第二条命可拿了,是不是?

    福康安懊恼地扯过被子来蒙住了头。

    为什么偏是拉旺,为什么偏是那个敦厚得叫他都下不去手的傻小子?!

    因了今日的这个话儿,次日永等几人见了绵锦,都忍不住偷偷地乐。

    绵锦被笑毛了,私下里赶紧问永,“十一叔……侄女儿可是有哪里不妥?”

    虽说只大了几岁去,可终究是隔着辈分呢,永也得像个当叔叔的样儿。这便敛了笑,低低说,“你怎还没去看麒麟保去?那小子必定抻脖儿盼着呐!”

    绵锦都有些懵了,下意识回头看看小七,又看看永,“……这是怎么话儿说的?”

    永不好详说,只是忍着笑嘱咐,“总之,你今儿傍晚散学之后,若得了闲儿的话,好歹去瞧瞧他。他一个人儿躺一天了,那么个活猴儿的性子,当真是憋得难受了。”

    绵锦为难,扭头叫,“七姑姑……”

    小七淡淡侧开眸子去,“你不必问我。我又何尝会左右你去?”

    说这话儿的时候儿,拉旺为免小七尴尬,故意退开到一旁去,与同来自蒙古的阿哥丹巴多尔济说话儿。

    丹巴多尔济来自乌梁海(兀良哈部),祖上是成吉思汗的功臣,也是成吉思汗家族的女婿“塔布囊”,世代自认是成吉思汗家族的世仆。他们家如今是喀喇沁左旗的扎萨克,他父亲和叔叔也都同样是大清的额驸,他自己便是大清格格所出,故此他也早早儿就被带进宫里来养育。

    而拉旺出自博尔济吉特氏,正是成吉思汗的嫡裔,故此丹巴多尔济在拉旺面前也都执臣仆之礼,两人在上书房里是最为要好。

    丹巴多尔济远远望着说话的这边儿,不由得低声与拉旺说,“……十一阿哥这又是何意?”

    拉旺淡淡笑笑,“没事。只是麒麟保从小也与绵锦相识,这便叫绵锦去探望罢了。”

    丹巴多尔济瞄着小七,缓缓道,“怎么觉着七公主仿佛有些不愿意似的?”

    拉旺也望过去,目光里闪过一丝隐约的惆怅,却极快一笑,用笑意都给掩饰了过去,“怎会?是七公主一向端庄静雅,不便在咱们这群阿哥面前随意谈笑罢了。”

    叫这帮阿哥们这一浑搅,绵锦心里倒是揣着这件事儿,有些放不下了。当晚散了学,她便也寻了个借口,独个儿朝承乾宫来。

    好在舒妃的承乾宫跟婉嫔的寝宫,同在东六宫里,距离也不远,不用费什么周章,她自己走着就过去了。

    福康安见了绵锦来,先是一喜;可是抬眸往绵锦后头一瞧,却别无二人了,他眼底跟着却又是一黯。

    绵锦也正是心细如发的时候儿,瞧这他的反应,便有些蹙眉,“你说叫我来看你,我来了,你却反倒有些儿不愿意似的?”

    福康安赶紧“嘿”地笑了声儿,“哪儿能啊?我不是害着病呢嘛,这便脑子还有些木,脸上这肉都是僵的,管眼睛鼻子嘴,都不听我自己使唤。”

    绵锦听他说得有趣儿,这便也笑了,“想你个活猴儿似的人,也有被冻成冰溜子的一天啊!倒真是‘蔚为奇观’嘿!”

    福康安咧了咧嘴。这绵锦跟小七朝夕相处下来,说的话儿和神情,果然有几分小七的灵动了去。

    或许就是因为如此,便所有人都想将他跟绵锦送作一堆儿吧?

    可惜,便是再相像的两个人,在他眼里,终究还都是截然分明的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影子再相似,也终究只是影子,代替不了他放不下的那个人去。

    他垂下眼帘,没话找话道,“怎么你自己出来了?好歹你也是皇孙女,也不兴叫你一个格格自己在宫里这么走动的吧?”

    绵锦点点头,“令娘娘给七姑姑和九姑姑都派了活计,叫她们预备过年的节礼呢。令娘娘的活计派的急,活儿又多,七姑姑和九姑姑两个都忙活不过来了。”

    福康安呆了呆,心下也是一沉。

    他却又努力地甩头一笑,“那她就连一句话儿都没说过么?”

    绵锦想了想,却是红了脸,缓缓道,“七姑姑只说,‘麒麟保太淘了,是该有个人儿好好儿看着他,管管他去’。”

    福康安便是一呆,傻傻地明知故问,“她这话又是何意?”

    绵锦的脸便更是红了,“七姑姑说,叫我来看你的话,便好好儿劝劝你,叫你从此安分些吧。都不小了,这又是宫里,已是不可再造次。要不,也是叫你家里跟着一起为难去。”

    福康安何等聪明,将这前后两句话给捏在一起,便也更加明白了。

    他登时双眼紧闭,蓦地就躺了回去。

    小七是将这话儿递给了绵锦去,小七是叫绵锦来管着他!

    他不要,天杀的,他才不稀罕!

    “你走吧。”福康安忽地开口,一改之前的热络,已是冷若冰霜。

    绵锦有些没反应过来,盯着他后背愣住,“……你说啥?”

    福康安便恼了,忽地坐起来,拍着炕沿儿叫,“我说,叫你走啊!”

    绵锦呆呆望着福康安,“……不是都说,是你盼着我来么?我既来了,你干嘛这么对我?”

    福康安笑起来,“你这不是已经来过了么?我谢谢你!那你现在就可以走了,我再谢你一倍,行不行啊?”

    绵锦恼了,站起身来,“要不是看你尚在病里,我也不饶你!”

    绵锦好歹也是皇孙女,正正经经的皇家格格,哪儿受过这个去。

    “亏我还特地一阵一阵替你绣了那么厚的鞋垫儿去!”

    福康安两耳边便是一片炸雷。

    “你说什么?鞋垫儿是你绣的?那不是你七姑姑送的么?”

    绵锦轻啐一声,“我七姑姑是送了东西来,不过只是那一包抿姜!我七姑姑已经被皇玛父指婚了的,如何还能送你如鞋垫儿一般的体己之物去?只是七姑姑说,你受了寒凉,寒凉又容易从脚底下入了脏腑,故此是需要那么一副鞋垫儿的。”

    “说叫位下的做活计妇人们去绣,一则来不及,二则七姑姑又不放心她们的手艺,这才叫我绣得了,一并放入她的荷包里送来的!”

    福康安心内一把大火轰然燃起,抓过鞋垫儿来便掷过去,“还你,还你!我没那个福分,我受不起绵锦格格的恩!”

    绵锦又是恼,又是尴尬,这便也抓过鞋垫儿来,转身就走。

    心下发誓,从此再不理这个不讲理的家伙去了!

    真是的,掉井里一回,这是连脑袋都被冻坏了!

    绵锦回去,奔进小七的寝殿,抱住小七就掉了眼泪。

    也顾不上左右瞧瞧,便没瞧见拉旺就在旁边儿坐着呢。

    拉旺每日早晚间也都进内来给婉嫔和小七问安的。

    小七有些尴尬,忙抱住绵锦,轻声哄着,“这是怎么了?又被他给气着了是不是?你别跟他置气,他一向是个有口没心的,你若当真了,那才真是上了他的当去。他自己啊,明儿一早早就忘了,你要是还生气,那就吃亏了。”

    绵锦抽噎道,“我就不该去看他,更不该给他绣那鞋垫儿!结果他撵我,还把我的鞋垫儿摔回来给我了。我这就铰了它去!”

    绵锦说着就冲过去,要抽针线笸箩,找剪子。

    拉旺手疾,赶紧先将针线笸箩给抢了过来,藏在后头。

    绵锦这才看见拉旺也在,尴尬得更是一个劲儿掉泪,“七姑父你要是也拦着我,那我不铰了,我直接烧了它去就是!”

    绵锦说着,干脆抓过鞋垫儿来就想往熏笼里头撇。

    小七和拉旺这便又都拦着。

    绵锦恼得直跺脚,“七姑姑,七姑父!总归这破玩意儿我是横竖都不能要了,你们不叫我铰,又不准我烧,那便是故意还要留在我眼前怄着我去不成?”

    小七无奈,赶紧抬眸望拉旺。

    拉旺便笑,“这么大的宫禁,这么大的天下呢,怎么就没个地方儿放这一双鞋垫儿的去了?绵锦你听七姑父的话,将这鞋垫儿交给我,我去给你放个地方儿去,总归既不糟践了你的手艺,又不叫它再在你眼前儿惹你生气了,可好?”

    绵锦含泪便也点头,“七姑父替我把它扔了去!只一样儿,不能扔到井里去。咱们宫里的水井,本就都是苦水井,若把这鞋垫儿扔进去,那井水就该更苦了……”

    拉旺殷殷保证,抬眸静静望住小七。

    哄完了绵锦,安排她歇着,小七亲自出门儿去送拉旺。

    走到宫门外头,前面是幽幽的长街,左右没人,拉旺这才凝视着小七,暖然一笑。

    “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不自在。他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自是情同手足,更是我过命的安答,咱们与他怎么亲近,都是应当的。”

    小七心下一颤,抬起眸子来,凝住拉旺的眼。

    那双眼漆黑却又灼亮,便如同嵌在夜空里的星。

    额娘说过,她当年头一回去草原,便惊讶于草原的大,还有草原上夜空的近人。额娘曾经说过,那片草原上的男孩子,心胸便也是最宽广的。

    小七不知怎地,垂首扑哧儿一乐。

    所有的担心,所有的左右为难,所有的尴尬,这一乐,便也都散了。

    小七点点头,“我真该谢你。”

    拉旺便也笑了,这次却没推辞,直接道,“那便谢呗!”

    小七反倒惊讶,“你当真需要?”

    这不是他的性子呀。

    拉旺眨眼而笑,抬抬手里的鞋垫儿,“我也要这个不过,得是你绣的。”

八卷14、中宫之德

    因福康安这事儿一冲,那拉氏便又被耽误了好几日,这才终于“逮着”皇帝了。m.www.uu234.net

    实则也是到年根儿底下了,为了在这特殊的日子里,营造天地一家亲的形象,便在每年这个时候儿,皇帝的养心殿里也在各处给嫔妃们都预备了坐卧之处,方便内廷主位们白天都到养心殿来,簇拥在皇帝身边儿。

    天下再大,终究在过年的时候儿,都还是挤在一个小院儿里的大家庭。

    这形制倒是叫人又回想起盛京故宫里,太宗皇帝将五宫大福晋都放在一个院子里的传统一样儿。

    那拉氏是皇后,是六宫之首。按着耳房于围房、东耳房又高于西耳房的位次,那拉氏白日里在养心殿坐卧之处,理所当然便是养心殿后殿东耳房。

    这般都挤进一个院子里去了,这便也自然见着了。

    婉兮等其余后宫还没急着都过来,那拉氏自是头一个早早儿就过来。终于堵着皇帝了,那拉氏心头那一口憋了太多天的恶气,终于可以张口舒出去。

    见那拉氏早早儿就来了,皇帝扬了扬眉,面上倒是也依旧平静。按着规矩,将内务府报上来的年节用项挑能给那拉氏看的,两人一起看罢,吩咐了下去。

    这便到了早膳的时候儿。

    皇帝难得主动留那拉氏一块用膳。这样儿久违的温情,终究叫那拉氏心底也舒坦了一些儿去。

    心情舒畅了,胃口便跟着开了。今儿眼前的菜,看着也更可口了去。

    燕窝火熏汆鸭子热锅、蒸肥鸡五香猪肉攒盘、羊肉丝、火腿……那拉氏按样儿都尝了好几筷子,用罢心情甚好。

    皇帝倒没吃这些肥鸡肥鸭,只就着内管领炉食,喝了些儿老米水膳,外加热乎乎吃了一碗烂鸭面,这便吩咐撤了。

    毛团儿亲自上前来伺候,皇帝将一盘没动过的鸡冠肉指给毛团儿,叫给储秀宫送去;其余攒盘、羊肉丝等,也分赐给舒妃、容嫔去了。

    那拉氏既然是亲自陪着皇上用的膳,这便也不在乎那些赏下的克食去了。

    重新漱口净手罢,帝后两个分坐南北两炕,正式说话儿。

    那拉氏难得先软和着,用哀怨的眼神望住皇帝,“好歹初七那天是舜英的生辰,这还是戴佳氏薨逝之后,舜英过的第一个生辰呢。皇上倒狠心,将她跟祥答应关在一块儿,一并放在咸福宫里去了。”

    “想那孩子从小儿就在咸福宫里长大,寂寞了这些年去。好容易后来解了禁足,能热热闹闹地跟宫里的孩子一起去玩耍了,可这才过了多久啊,就又叫皇上给关起来了。”

    那拉氏的态度虽说难得软和,可是这话里的用词有不少倒是叫皇帝颇有些不快的。

    不过皇帝如今早已是到了滴水不漏的年纪,这便脸上半点儿都没显露出来。

    甚至于这会子天光还没亮透,隔着烛火望过去,只觉得他面色平静安详,甚或薄唇还噙着愉快的笑意的。

    “皇后,瞧你,大年下的,这是说什么呢?”皇帝淡淡抬眸,瞟了那拉氏一眼去,“朕哪里会将舜英‘关’起来去?你是忘了咸福宫是什么地方,那是朕存放朕最钟爱的古琴之处。舜英一个女孩儿家,住在朕的存琴之处,耳濡目染地,不正是最适合培养她琴心之所去?”

    那拉氏都一扬眉,倒被噎住。

    那拉氏压住不快,垂首笑笑,“可是如今宫里的小公主,尚且还有莲生和啾啾,怎地皇上偏只叫舜英一人培养琴心?”

    皇帝淡淡耸肩,“婉嫔虽说琴艺比不上庆妃,可是婉嫔好歹也是海宁陈家的女儿,琴棋书画无所不晓,有她教导,莲生自不必住咸福宫。”

    “至于啾啾,她自小便爱跟着容嫔,故此便是学弹琴,学的也都是容嫔在西域的弦琴。举凡西域著名的弦子,弹拨尔、热瓦甫、都塔尔、卡龙琴、艾捷克、胡西塔尔……她虽说小,不过都跟着容嫔和宁常在她们,学得倒也有模有样。那她便自不必再去特地学古琴了。”

    那拉氏心中不禁窜起火苗来。

    果然是天子,不管她说什么,他都能给堵回来,而且说得那么有鼻子有眼儿,那么合情合理去。倒显得她方才的话说得小家子气去了!

    那拉氏这便哼了一声,“莲生倒也罢了,终究婉嫔是潜邸老人儿,她那琴棋书画的本事,我好歹是知道几分的。倒是这个九公主,镇日跟着容嫔学那些西域的玩意儿,胡琴、胡舞、胡香的,这又成了什么去!难不成她不想当咱们大清的公主,她想去当西胡的公主不成?!”

    皇帝陡然扬眉,“皇后!你别忘了,朕已经将啾啾许给了兆惠的儿子札兰泰!兆惠为朝廷平定大小和卓之乱的主帅,西疆回部上下,对兆惠有敬也有恨;咱们啾啾从小跟着容嫔,且多学学回部的文化,这对大清有百利而无一害!”

    “叫啾啾潜移默化里学这些,是朕希望的,也是朕悄然促成的。也就是因为啾啾跟容嫔、跟回部的问话有这样的渊源,朕才决定啾啾是指给兆惠之子札兰泰的最佳人选!”

    “怎么,皇后身为朕的正宫,又为大清国母,却不能与朕站在相同的高度,看不清这天下的现实去么?”

    那拉氏又一口气被顶住,紧紧咬住嘴唇。

    “好!算是我心急了,只顾着心疼舜英那孩子,倒暂且没顾及到这些。”

    皇帝长眸幽幽一转,抬眸盯住那拉氏,却笑了,“哦?皇后是心疼舜英那孩子?”

    那拉氏心下一颤,忙道,“皇上这是何意?我是舜英的嫡母,我心疼她,有错儿么?”

    皇帝摇摇头,“戴佳氏曾经谋害中宫,害你脸上起了桃花癣,又在地宫里发了桃花癫,甚或秋途中朕不得不狠心将你单独送去温泉行宫……你却肯心疼戴佳氏留下的舜英,皇后真是宽仁大量,叫朕惊喜至极。”

    那拉氏有些坐不住,这便缓缓站起。

    “戴佳氏是戴佳氏,可是舜英是舜英。终究舜英也是我的女儿!我这当皇额娘的,怎么也都能看着这一线血脉上,心疼她些儿去。”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这么说来,在戴佳氏病故前后的这段日子,皇后依旧对舜英关切有加?”

    那拉氏盯住皇帝,“那是我这个中宫应当应分之事。”

    皇帝笑了,却是冷不丁一拍炕几。

    “那舜英叫小十五吃错了东西在先,回头又将福康安推入寒冬井水中,又是怎么回事?!便是有祥答应这个该死的,可是皇后不是也亲自教育舜英呢么?怎么皇后教出来的,反倒不如戴佳氏从前教出来的了?!”

    “难道说,舜英这些,都是皇后手把手教出来的不成?就因为舜英不是皇后亲生,皇后便尽可以将那孩子当了枪去使,总归若是朕治罪舜英,也相当于皇后跟戴佳氏报了谋害中宫之仇去,是也不是?!”

    那拉氏心下一个激灵。哪里想到皇帝竟将舜英这阵子办的糊涂事儿的责任,全都扣在她脑袋上来了!

    那拉氏慌忙摆手,“皇上您岂能这么说!我是中宫,按着名分,所有皇子和公主便都是我的孩子,我从名义上是要亲为鞠育,可是却终归后宫诸事繁杂,我总不能将精神头儿只放在舜英这一个孩子的身上吧?!”

    皇帝面上一片纳罕,抬眸盯住那拉氏,竟是忍俊不住,缓缓笑了。

    “是么?那皇后这些天来卯着劲儿地,见天儿到养心殿来见朕……难道说不是为了舜英之事了?那倒是朕误会皇后了,原来皇后为的,其实是一个小小的答应不成?”

    那拉氏哽住,一双眼盯住了皇帝,这口倒不知道怎么张了。

    堂堂中宫皇后啊,为了公主这么着还说得过去;可若只是一个犯了错的小小答应,那的确是跌份儿跌到家了。

    那拉氏深吸一口气,“皇上误会了,我不仅仅是为了舜英,也犯不着为了祥答应,我是为了我自己个儿。”

    “我好歹也是皇上的中宫,皇上斋戒期间,后宫这样一点子不要紧的小事儿,尽可以交给我去办。皇上何苦身在斋宫里,还亲自过问、料理此事去?皇上执掌天下,凡事亲力亲为是天子勤谨,可是皇上怎么忘了,斋戒之时,便什么都比不上对天帝的虔诚去!”

    “皇上却还是分了心,且那三天里不仅忙了这一件小事儿,连几个死去的主位的遗物之事也亲自料理的……我总觉着皇上这么办,不合适!天子在祭天斋戒之时,却心有旁骛,这不是天子该行之事!妾身既为中宫,自然有规劝天子之责!”

    那拉氏高高扬起下颌来。瞧,她可不是为了一己之私,她是为了规劝天子虔诚敬天,她是在恪尽一个中宫的责任呢。她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子神圣、高尚之感来。于是底气便也更足了。

    烛光跳跃,同时,窗外曦光点点浮生。

    皇帝的面色却缓缓阴沉下来。

    只是皇帝却依旧还是在笑,“哦?却原来这事儿千错万错,都是朕错了。原来是朕斋戒不够虔诚,这才叫舜英后头办错了这么多的事儿去!”

    “皇后不如直说,舜英的身子有别于其他的公主,也是朕的过失,惹怒上天,这才给朕降下惩戒来!终究,朕才是她的阿玛!”

    皇帝愠怒,那拉氏却没怕。

    反正她是中宫,天子失德之处,她有权力去提醒、规劝的。

    那拉氏便高高抬着头,“天意如何,我自不敢擅猜去。只是皇上总归不能将舜英后来的糊涂账都记在我的头上才是。”

    “我这些天来频频来见皇上,为的就是规劝皇上。怎想到,皇上竟连续这么些天避而不见……”

    也毫不留情地指摘了皇帝去,那拉氏终于长出一口恶气,心下舒坦多了。

    皇帝也笑,笑得却是阴晴不定。

    “真是朕的好皇后,不愧中宫之德!”

    那拉氏站得更直了些,“谢皇上夸赞,这都是妾身应当做的。”

    皇帝冷漠地别开头去,“朕要去乾清宫恭读圣训,便不留皇后了。”

    那拉氏便也微微蹲了蹲身,“妾身恭送皇上。”

    皇帝坐肩舆离开养心殿,长街风冷,吹打在皇帝面上。

    皇帝幽幽盯着毛团儿,“……朕从未有如此厌恶一个女人。”

    毛团儿静静听着,低低垂首,“奴才只知道一个理儿:这天下,是皇上一人的天下。”

    因着过年,皇帝前朝事务又多,于是这一次大吵之后,皇帝竟也将怒火都完美地按捺住了,再没表露过一点出来。

    那拉氏自也认为皇帝知道他理亏,这便也接受了她的说辞去。

    她自己心下都为自己恪尽中宫之责的美德而十分自得。

    终究这会子皇太后年岁大了,这个天下,有资格规劝天子的,唯有她一人。

    年底祭太庙,皇帝再度进斋宫斋戒。这三天当中,皇帝当真没有再处理旁的“杂事儿”,除了格外问了问西域那边的几件事之外,便再没旁的什么琐碎事儿去了。

    那拉氏听了便也高兴,更以为是皇上终究还是听了她的话去,不敢再不谨慎敬天了。

    福康安在宫里这一养病,就养到了过年去。这二十多天里他千方百计想要见到小七,却终究都不如意。

    不过他也不急。反正就要过年了,他倒是不信到时候还见不到她去。

    福康安这般在宫里延宕了二十多天,傅恒虽说天天进宫当值,却终究只能走到军机处和养心殿,后宫对他来说,是咫尺天涯。

    他放不下心去,这便也只能回府里与九福晋商议。

    九福晋听了也只淡淡垂首,“这样寒冬腊月的,麒麟保掉进井里去,虽说表面上是看不出什么来,可谁知道内里有没有什么大碍呢?老爷又何苦着急,就叫他在宫里养着就是。总归在宫里,也有最好的御医不是?”

    “况且有我姐姐在宫里,再加上令主子的照拂,这便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傅恒静静望着兰佩,“福晋,儿子再是个猴儿精,却又焉能瞒过你我这当阿玛、额娘的去?我就怕他这是想着招儿地留在宫里……这会子宫里忙着过年,原本就看顾不过来,倘若他有半点行差踏错,咱们又如何担待得起?”

    兰佩倒笑,“老爷,瞧您说的!他便是在宫里延宕些日子,又能做出什么去?他虽说淘气,可一向却也分得清缓急轻重,他才不至于行差踏错了去。”

    傅恒垂下头来,半晌,缓缓问,“……福晋,你是不是跟康儿一样,也还不甘心去?”

    傅恒这一问,倒叫兰佩也是梗住。

    兰佩回首望向窗外,心下也是无声地问自己:兰佩啊,原本儿子受伤,你作为母亲,最想做的就是将儿子接回到自己身边儿来,由自己亲手照料才能安心。可是你这回,怎么竟然当真能狠下心来,就将儿子留在宫里了?

    兰佩轻轻闭了闭眼睛,却笑着掩饰,“老爷说什么呢,我还有什么不甘心的呀?如今七公主和九公主都已经许了人家,八公主又将麒麟保给推井里去了……我便已是再没旁的指望去了。”

    傅恒微微皱了皱眉,“福晋,大哥的儿子明亮从銮仪卫冠军使的职位上,署理正红旗满洲副都统,那也有大哥刚刚溘逝的缘故……并非只因为他尚了多罗格格,为多罗额驸去。”

    兰佩扬了扬眉,“我知道。大哥过世,自然是明亮袭职;便如四哥身后,是明瑞承袭了承恩公去总归咱们傅家的子侄,要么是凭着额驸的身份得了职衔去,要么就是在西北凭搏命得来的军功。”

    “可是咱们麒麟保呢,他承袭不了老爷您的世爵,他若也不是额驸的话……那他眼看着这便满了十三岁,可不是要上军营效力去了?”

    傅恒皱眉,“又来了……福晋,便是上军营效力,对于康儿来说,岂非不是一条好出路?他的性子你知道,他颇有些领兵的才能你也该知道,待得满了年岁,若能上军营效力,对他又有什么不好?”

    “不说旁人,便说灵儿,十三岁便跟着明瑞到西北军营效力,他的资质尚且不如康儿,可是灵儿还不是给自己赢来了头等侍卫之职,以及云骑尉的世职去?”

    “老爷这是越发看中那头儿了,是么?”兰佩登时眼含泪水,“可是老爷别忘了,灵儿却也是先被选为多罗额驸的!就因为有多罗额驸的职衔,他的晋升才会比旁人更快一步去!”

    傅恒叹息,知道这些年过来,福晋的心结便梗在这儿了。

    傅恒走过来,轻轻拍拍兰佩的手,“不,我没有更重视灵儿,终究康儿才是咱们的嫡子。我是说,灵儿都能办到的事,康儿同样会办到,必定会办得更好。”

    “咱们满洲男儿,最煊赫的就是沙场建功,而非凭着祖荫。便是如今这些勋贵世家,能留给子孙祖荫,也都是因为他们的先祖曾经在沙场之上,浴血而战,才能为家族挣来如今的世袭之职去。倘若咱们康儿也能沙场建功,那他便是不能承袭咱们这份公爵,又何愁不能给他自己的子孙重新打下一份儿爵禄来?”

    便如傅恒自己啊,他四哥富文才是嫡长子大宗,故此承恩公的爵位是属于富文那一支的,富文死后由富文之子明瑞承袭;傅恒自己都是小宗,如今获得的一切又何尝不是大金川一战所奠定的?

    “福晋,我相信我当年能做到的,康儿必定也能办到!”

    不管怎样,老爷这样夸赞自己的儿子,兰佩心下还是欢喜的。

    她垂首,吸了吸鼻子,“……老爷说的在理。如今差的,不过是我舍不得康儿。”

    傅恒黯然垂眸,唇角动了动,却终究没有说话。

    其实,他心下何尝不心疼儿子,何尝会没有遗憾去?

    九儿诞下两个公主,每一个年岁都与康儿正好相当,这原本是多好的圆梦之机?却终究,造化弄人,缘浅一步。

    儿子的遗憾,叠着他自己当年错失九儿的遗憾。看见儿子如今的模样,他便又回到二十多年前那个追悔到想要杀了自己的少年模样儿……

    可是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他当年尚且还能放手,选择在宫外默默为她守护;但是儿子,终究如今年岁还小,还学不会他当年的后退一步。

    儿子不肯后退,便是因为儿子还不明白这样的执著,对于那女孩儿家来说,未必是欢喜,反倒更可能叫她左右为难啊……

    傅恒狠了狠心,“无论如何,你这几日趁着进宫行礼的机会,便将他早些儿领回来吧!”

    就算康儿和七公主还小,未必这会子能懂得这为难的滋味,可是九儿却是必定能看得懂,九儿必定会替七公主为难的啊……

    他自己当年都能为了不叫九儿为难而生生斩断情丝,那他今日,就也不会准儿子再因同样的事儿,叫九儿为难去。

    这一生一世,他可以委屈儿子,委屈福晋,却独独舍不得叫九儿为难啊。

    过年了,不管是皇家还是民间,小孩儿都得穿新衣、戴新帽。

    在腊月二十三这日,拉旺终于等来了小七亲手绣的鞋垫儿。这便纸儿包纸儿裹地藏着,就等着大年三十晚上垫在靴子里呢。

    上书房却还没放假,可是一众阿哥们的心都已经长草了去。

    丹巴多尔济顾不上背书,只瞄着拉旺多尔济拉旺这几天上课都有些魂不守舍,见天儿脸上挂着一股子莫名其妙的笑意去。

    都是少年,正是好奇加捣蛋的年纪,这天终于散了学去,丹巴多尔济便跟到拉旺的住处去。

    “快叫我瞧瞧,你私藏着什么呢?”丹巴多尔济手脚也是快,这便四处寻找开了。

    拉旺顾此失彼,护住了自己藏在炕衾抽屉儿里小七给绣的那一副鞋垫儿,却叫丹巴多尔济一把将绵锦那一双给夺了去。

    丹巴多尔济举起来便坏笑开,“哎哟,还有两副鞋垫儿,还都是绣着花儿的!拉旺,快点儿老实招了,是不是又有哪位格格偷偷钟意于你,不介意给你当侧福晋去啦?”

八卷15、坎儿年

    拉旺一把没抢回来,也是十分不好意思。m.www.uu234.net

    “丹巴,你别闹!”

    拉旺将小七那双鞋垫儿小心藏在怀里,这便上前去讨绵锦的那一双去。

    “这是女孩儿家的心意,不是咱们该闹着玩儿的。”

    拉旺的认真,反倒叫丹巴多尔济觉着,这里头必定藏着不可告人之事,这便笑道,“……或者,不是宫里的格格做的,而是你家王府里哪个使女,甚或是你家游牧地的哪个女孩儿给你的?”

    大清公主厘降给蒙古额驸的,额驸们的家里几乎个个儿都另外有出自蒙古本部的侍妾。拉旺的祖父有,便是和敬公主的额驸色布腾巴勒珠尔一样儿有,这些蒙古额驸们几乎都有庶出的孩子。故此丹巴多尔济这话说的,原本不算过分。

    可是拉旺脸却腾地红了起来,恼怒低吼道,“你别浑说!我从两岁起,心中便只知有七公主一人。这世上旁的女孩儿,跟我又有何干系?”

    丹巴多尔济瞧出拉旺不高兴了,这便不敢再造次,只是心下还是忍不住好奇,“那你告诉我这鞋垫儿是谁绣的,我就还给你去。”

    拉旺轻叹口气,“也罢。但是你要跟长生天起誓,绝不将我告诉你的话给说出去。”

    丹巴多尔济便也应承,“好,我起誓!”

    拉旺这才道,“这是……绵锦格格绣的。”

    丹巴多尔济便是扬眉,“绵锦格格也给你绣鞋垫儿?你是她亲姑父,难不成她却也想嫁给你不成?”

    “不过说来也是,虽说差了一辈,可是绵锦格格终究跟七公主同岁,跟你年岁也同样相当。她跟七公主从小情分又深厚,若是将来也舍不得分离,倒是可以效仿先秦时候儿的媵妾婚,叫她跟着七公主一起嫁你们家去!”

    拉旺长眉紧皱,“你又胡说~~便是绵锦格格自己不嫌委屈,我却也不会要的!我这一生,只有七公主一人就够了。”

    丹巴多尔济挨上来,小心问,“拉旺,那你倒是与我说说,若不是因为这个,绵锦格格干嘛给你绣鞋垫儿?”

    “这可是鞋垫儿哎,可不是旁的活计可比,便是在咱们蒙古,那也是表达钟情之意。”

    拉旺摇了摇头,不想将绵锦对麒麟保的心事给泄露了,这便避重就轻道,“其实……绵锦格格不是给我绣的,只是她绣完了也没人送,这便暂且放在我这儿,遇见合适的人再说。”

    丹巴多尔济没听明白,便愣了愣神儿,“绵锦格格绣的鞋垫儿,难道还没人要?”

    拉旺这会子平静下来,瞟着丹巴多尔济那神情,这才瞧出些滋味来。

    拉旺便笑了,“丹巴安答,看你的样子,仿佛想收着?”

    丹巴多尔济脸上有些红,挠了挠脑袋,“咳!我吧,我就是觉着,绵锦格格的手艺真好,这花儿绣的都像活的似的。这大冬天的,我见了这花儿,就像能闻见花香了似的……我就有些,呃,爱不释手了。”

    拉旺想了想,便也道,“不如这样儿,你若肯答应我珍惜这鞋垫儿,那你就拿去。只是回头你不许在旁人面前提起,甚至……也别在绵锦格格面前儿提。”

    “你若是答应我了,我便给了你;若你不肯答应,那你现在就还给我吧。”

    丹巴想了想,虽有些不解,不过还是麻利儿地将鞋垫给掖在怀里,伸手摁住,“好,我答应你,不说不说就是!”

    拉旺便也欣慰释怀。

    丹巴多尔济终是同样来自蒙古的阿哥,且他们乌梁海人自认是成吉思汗家族的世仆,故此对拉旺一向是言听计从。若将鞋垫给了这样的安答,拉旺倒也是能最放心去。

    这一年的腊月二十八日,西域年班伯克二十一人入觐。

    这其中有阿克苏的三品阿奇木伯克色提巴勒氐。这位色提巴勒氐是乌什人,且从前曾为乌什的伯克。

    皇帝对这位色提巴勒氐宠遇有加,皇帝亲自召其至重华宫行礼重华宫为皇帝潜邸,这便是将这二十一位伯克带入家宴一般,比太和殿前的行礼更为亲近了去。

    皇帝在重华宫赐茶,并恩赏一众伯克之外,特地加恩授予色提巴勒氐为公爵。

    此时便连婉兮,甚至容嫔还都不知道皇上这一优渥宠遇的意义所在毕竟每年的西域回部年班伯克入觐,皇上都一向恩赏有加。

    直到乾隆三十年,西域爆发了那场大乱之后,回首今日之事,婉兮和容嫔才明白皇上的高瞻远瞩之所在。

    乾隆三十年,迈着带了一丝凝重的步伐来到人间。

    正月初一,皇帝在一系列祭祀行礼之后,夜色降临,皇帝在乾清宫赐宴宗室王公。

    与此同时,坤宁宫里属于女眷们的家宴,也如期而至。

    那拉氏今年格外讲究礼仪,在家宴正式开始之前,带着一众嫔妃、宗室福晋们,将坤宁宫里供奉的所有神祗,都拜了一个遍。

    往年这事儿都是皇太后为首,可是今年皇太后却乐得都交给那拉氏去。

    容嫔有些纳闷儿,这便悄声问婉兮,“……瞧皇后娘娘那副得意的模样儿,我倒不明白皇太后今年这是为何了。”

    婉兮垂首笑笑,“阿你是西域人,有些习俗与内地有所不同。你可知道皇太后今年是什么岁数了?”

    容嫔垂首想了想,“七十四岁?”

    容嫔偏头望婉兮,“您的意思是,皇太后是年岁太大了,这便不便再亲自行礼?”

    婉兮却笑,淘气眨眼,“皇太后的圣寿晚,都是十一月底了,皇太后这才过完圣寿一个月,故此这会子还不能说是七十四,得按七十三啦论。”

    “而在中原内地啊,而在中原内地啊,有‘坎儿年’的说法。七十三、八十四,被认为是老人家的‘坎儿年’。”

    容嫔不知道,在中原,尤其是北方有句俗话:“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这便是老人家的寿数关口了,七十三、八十四都说犯太岁,从八字上来说也是容易被克。

    “……故此坎儿年的老人家啊,倒不宜去拜神祭祖了。否则倒仿佛是心不虔诚,甚或是将煞气带给神祗和先祖去了一般。”

    容嫔也是张了张嘴,“原来是这样儿。”

    婉兮含笑眨眨眼,“总归今年啊,不管老太太怎么着,咱们这些当晚辈的,也千万别做叫皇太后不高兴的事儿。要不,这责任可就大了。”

    容嫔点点头,“总归我又没有所出,她老人家便也拿不住我什么去,我倒不担心。”

    终于行完了礼,宴桌排开,女眷们这便也都放下谨肃,热闹了起来。

    女人们的热闹,自都是从孩子们那儿来的。今年除了宫里原有的这些皇子、公主、格格们之外,四阿哥永和五阿哥永琪也都各自添了小皇孙去,这便是暖意融融,天伦一堂来。

    丰绅济伦虽说跟石榴差着一辈儿,石榴是舅舅,丰绅济伦是外甥,可是因为两个小阿哥年岁相仿,这便反倒手拉手在一处,便是都会走路了,终究也才都一岁多两岁大,这便都还有些晃晃悠悠的。

    两个晃晃悠悠的小孩儿这么手拉手一起走,就更是加倍地娇憨可爱去。

    婉兮与四公主两个当母亲的,一起含笑看着自己的儿子,瞧他们舅甥俩这么好,两人也是欣慰的相视而笑。

    看罢孩子,四公主方幽幽道,“麒麟保这些日子留在宫里,可叫令额娘为难了?”

    今晚上福康安也来了,由舒妃看顾着呢。

    原本是外臣之子,没资格进这坤宁宫家宴,可是因为终究是被八公主给推井里去的,皇家有些理亏,这便叫来一起热闹着。

    婉兮朝福康安那边看了一眼,含笑摇头,“怎会呢?麒麟保自己聪明懂事,又有舒妃看顾着,倒没轮上我操心去。”

    四公主轻叹一声儿,“令额娘便是如此说,我又如何不知道他的性子去?我都不敢放心,公公就更是放心不下。”

    婉兮心下不由微微一颤,“傅公爷放心不下?”

    四公主点头,“今儿我进宫来之前,公公特地来我公主府求见,便是与我私下里说了此事。叫我今儿务必将麒麟保带了家去。”

    婉兮心下如何能不明白九爷的心意去?

    她垂首,静静一笑,“替我说声谢,九爷有心了。”

    四公主凝注婉兮,“令额娘乃是贵妃,若要说声谢,公公必定要惶恐不安去了。”

    婉兮含笑点头,这便指了指桌上的一盘‘勒特条’:“这个我见丰绅济伦那孩子喜欢,便是不吃也能给他咬着玩儿,权充个磨牙的玩意儿去。这是我亲手做的,多预备了些儿,回头你便带回去吧。”

    四公主会意,便也点头,“说起来呀,这‘勒特条’可是咱们满人最古老的饽饽,甭管男女老少都是爱吃,可不独丰绅济伦那小子一个儿。我正想着令额娘的手艺呢,这回可带回去给家里人都尝尝去,不知令额娘可肯开这个恩?”

    婉兮含笑,轻轻捏了捏四公主的手,“尽管都由你安排就是。篆香和福铃那边儿,你也单辟出一份儿来。”

    那边炕上,福康安终于瞧见了小七来。

    舒妃排在妃位之首,故此座位与婉兮本是挨着。不过幸好内廷主位们分两边儿坐,这便倒叫婉兮跟舒妃分列左右去了,当间儿隔着整个屋子地下。

    福康安便只能这么若远若近地望着小七看。

    虽说终于能见着小七了,他心下欢喜,可是他却也早就感觉到了四公主嫂子在盯着他看。他心下也明白四公主是什么意思了,故此今晚上便也更急着想单独见小七一回。

    好容易觑了个空儿,他挪腾着想要下炕,却被舒妃早一把按住,“这是做什么去?炕上暖和,你是养病呢,这便还是呆在炕上吧。”

    福康安只得吭吭哧哧地低声道,“姨母,我想去解个手……”

    舒妃这便也只能叹口气,不能亲自跟着了,只派宫里一个小太监跟着去。

    福康安状似虚弱地走出殿门,待得转过墙角,福康安便黑瞳一闪,已又是往日那个猴儿精一般的伶俐小子去。

    福康安伸手从自己腰带上便解下来块玉去,伸手就给塞那小太监手里去,“别不当好玩意儿,我告儿你说,这可是西域和阗进贡来的。”

    那小太监自是欢喜得眼睛都乐成一条缝儿了,“奴才不过伺候了阿哥这么几天儿,阿哥就赏给这么贵重的物件儿来,奴才当真不知道怎么谢阿哥才好。”

    福康安一扭身,藏在墙角,伸手朝宫里一指,“现成儿的机会来了!你想个辙,帮我去把七公主给请出来就行。”

    那小太监却眼珠子一逛荡,却伸手又将玉给塞回福康安手里来了。

    “阿哥饶了奴才……奴才是太监,还是上不得台面儿的小太监,奴才哪儿有资格单独去请公主呢?便是要见公主,也得从公主身边儿的官女子、嬷嬷们那边走,奴才可不敢。”

    福康安咬了咬牙,又将自己怀里一块金八件儿怀表一狠心就给扯出来了,连同那块和阗玉一起,都给塞回小太监袖筒子里头去,“再加上这个!我可告诉你,这可是‘大八件儿’,外头都是金壳儿,金贵着呢!本是我阿玛的,我稀罕了好几年,磨了好几年,才从我阿玛那给磨来的……进宫来的时候儿才上身儿,都没舍得拿出来看几回,这回也一遭儿都给你了!”

    小太监可知道,傅公爷一辈子勤谨,唯独有一个短处,就是性喜奢华。故此傅公爷家里头的东西,都只比外头好,绝不比外头差的。

    小太监掂量着手里这两件儿好东西,这边也是再舍不得撒手去了。狠了狠心,咬牙道,“为了保哥儿,奴才哪怕送了半条命去呢,也值了!”

    小太监转身儿猫腰就望里去了。

    福康安反倒紧张起来,都不敢朝坤宁宫里头瞧。他在夜色里原地蹦了三蹦,背转过身儿去,深深吸气儿,以平息心下的紧张。

    待会儿见了莲生,他又该怎么说?

    难道要直接说,“莲生,你别跟拉旺在一块儿”?不成不成,那太不仗义。

    或者说:“莲生,你看咱俩也是从小一块儿长大,我叫你笑得最多,是不是?那你还是跟我在一块儿吧,我准保这一辈子都叫你快快乐乐的;拉旺那小子……虽说敦厚,可是他没我更懂得逗你开心啊!”

    他自己刚想到这儿,都觉得这么说也不好,尴尬得直用脑门子撞墙。

    “或者就说,‘你送我的抿姜我喜欢,可是绵锦那鞋垫儿我却不待见’……委婉地叫莲生明白我的心意去?”

    “唉,好像也不好……”大冬天的,福康安竟然急出了一脑门子的汗出来,暖帽里一股子热气。

    “要不就说,‘莲生,你看四公主是我嫂子,你要不也到我家来,到时候儿就能跟四公主姐妹两个彼此照应了……’”

    福康安正在举棋不定之时,却已是听见廊檐下衣袂簌簌之声。

    福康安倏地站直,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缓缓转过身去

    却不成想,来的却是他嫂子四公主和嘉。

    福康安的脸登时垮了下来,“嫂子,怎么是你啊?”

    四公主立在廊檐下,一半脸被窗内的灯光照亮,一半脸却浸在夜色里。

    “怎么着,你是等着旁人呢,不希望我来?”

    福康安眼睛尖,趁着四公主说话的当儿,已是瞧见了他之前拜托办事儿的那小太监,也灰头土脸跟在四公主后头呢。

    他情知大势已去,却也只能强撑着苦笑,“嫂子说什么呢?我是要上净房……虽说长嫂比母,可是嫂子这会子跟过来,也不是事儿不是?”

    四公主哼了一声儿,“我今晚虽说进内领宴,可我终究是已经嫁人的了,便也不能耽搁太久。我这就要回去了,你跟我走吧。舒妃娘娘那边儿我已经知会过了,不用你再回去告退了。”

    福康安一惊,“嫂子……这就要走?不是刚开席么,怎么这么快就?”

    四公主垂首望了望跟在身边儿的丰绅济伦,“你侄儿年纪小,这会子已是要闹觉了。若继续留下来,难免哭闹,倒坏了规矩去。”

    四公主这理由,叫福康安都不知如何推脱才好。

    “可是……终是刚开席不是?嫂子,我还什么都没吃呢。你好歹叫我进去吃几口好东西再回家也不迟。”

    四公主静静抬眸,眸底明灭不定,“瞧你说的!你麒麟保在咱们家里,什么没见过,又什么没吃过?便这是宫宴,你在家见识过的那些,哪儿就差成天上地下去了?你何时都放不下这一口吃食去了?”

    “我……”福康安指甲盖儿抠着掌心的肉,小心想主意,“嫂子怎忘了,我这不是害病了么?这刚缓过秧儿来,胃口才开,看见宫宴上这些好吃的,这便放不开了。”

    四公主轻哼一声儿,“也不妨事。你喜欢哪道菜,我私下里请了令额娘的恩典,这便赏了克食给你就是。再不济,我回头到我公主府的膳房去,叫他们回宫来拿菜谱儿,回头给你做就是!”

    福康安是怎么都说不过四公主了,急得已是要跺脚。

    “嫂子!大过年的,嫂子你这何苦横档竖扒的去?”

    四公主走上前来,一把攥住了福康安的手臂,“别叫公公为你悬心!”

    福康安出去良久,便再没回来。

    小七倒觉纳闷儿,从婉嫔那边过来婉兮席边,本想问问,却见额涅手里攥了个怀表,正垂首出神。

    “额涅,这个怀表可真好看!”小七说着凑过来,“竟然连钟点儿都是镶的米珠,真是再精巧不过。”

    小七瞟着婉兮乐,“是不是皇阿玛才赏给额涅的?”

    婉兮轻叹口气,却摇了摇头,搂过小七来,“你皇阿玛啊,如今最不爱赏给人的,便是这些钟表了。”

    这些钟表虽说极尽华丽、精巧,却是个算计时光的物件儿。这又过一年,皇上便已经五十五岁去了,这便最是不待见这些物件儿去。

    小七便也会意,吐了吐舌,“女儿冒失了。”

    婉兮点点头,缓缓道,“实则,这是麒麟保的。”

    小七倒是意外,“啊?他的?可是他怎么用这钟点儿都是镶珍珠的去?这也……不像他的性儿了去。”

    婉兮抬眸静静望着女儿,心下有些欣慰,又有些无言的惆怅。

    这怀表,是四公主方才瞧见那小太监鬼眉鬼眼的,这才上去从那太监手里给扣下的。四公主将怀表拿给婉兮看,婉兮心下也是直觉,这怀表便是麒麟保那孩子带着,却也不该是麒麟保的。

    婉兮这便在攥在掌心里摩挲了半晌,小心不说那个答案罢了。

    果然是母女连心,小七也瞧出来眉目了。

    婉兮深吸口气,“不管怎么着,这怀表都是贵重又好看。麒麟保已是跟着你四姐回家去了,这怀表一时半会儿没法儿交给他去。”

    婉兮想了想,还是将那怀表放在了女儿的手里,“那额娘就暂且放在你这儿吧。若你觉着机缘合适,或者是下次再见面儿的时候,由你亲自还给他;又或者,你交给拉旺去也好,叫拉旺带到上书房去给他……”

    小七掌心握住怀表,轻轻垂下头去。

    从婉兮的视角看过去,能看见女儿后颈上隐约的椎骨凸起。那般玲珑细巧,标示着女儿已经渐渐有了少女的模样儿去。

    婉兮心中又是酸,又是甜,却还是坚持了这个决定。

    总归,还是交给女儿自己去吧。她这个当母亲的,自相信自己的女儿去。

    已是正月了,南巡的起銮之日,从原本定下的初九日,因正月初五日是礼部奏请的祭辛典礼,故此皇帝临时下旨,将起銮的日子延后至了十六日。

    十六……倒叫婉兮心下有些酸楚了起来。

    因为她想到了她的石榴啊,这回她要随驾南巡而去,而石榴却到了年岁,按着钦天监报上的吉时,要在今年的春天种痘了。

    到时候儿她没办法陪在小十六身边儿。

    唯一稍稍安慰的是,皇上也下旨叫小十五跟着一起南巡去了。一路有小十五陪伴在畔,也能稍解她的念子之情吧?

八卷16、别难受

    乾隆三十年正月十六日,皇帝在行毕祈谷礼之后,奉皇太后车驾,从京师起銮。www.uu234.net

    此次随行的内廷主位有:皇后、令贵妃、庆妃、容嫔、永常在、宁常在六位。

    起銮之时,旁人自都是兴高采烈着,却也唯有婉兮,颇有些放心不下。

    正月十六日起驾,她的小十六却要单独留在宫里种痘。

    虽说万般不舍,可是皇上第四次南巡的日程早已定下,沿途各地接驾之事早已提前一年便安排好,不能有更改,否则又是一番兴师动众、劳民伤财。

    而小十六种痘的吉日、吉时,更是钦天监问天而得,天意更是不可违背。

    故此两边儿日子又撞在一起,她便再舍不得,也只能顺其而为。

    语琴和容嫔都知道婉兮心下不安稳,这便从起銮之时,便陪在婉兮身边儿,小心劝慰婉兮。

    小十五就更是懂事,吵着说要跟额涅在一处。语琴自是心有灵犀,这便索性放手将小十五都还到婉兮身边儿去,叫小十五日夜都跟着婉兮去。

    “你别担心,便是两个日子又撞在一块儿了,可是京里还有玉蕤呢。再说皇上起銮之前,也特地给小十六安排了妥当的地方儿……你想想,哪个皇子能在皇上日常坐卧之处种痘的?足见皇上对咱们石榴的爱护去。”

    婉兮点头,也不想叫语琴她们跟着担心,这便努力一笑。

    陆姐姐也没说错,皇上便是这阵子这么忙,却还是亲自安排了,叫小十六去圆明园里的“碧桐书院”种痘。

    碧桐书院就在“天然图画”北边儿。从五福堂往北,挨着就是。

    五福堂曾经是婉兮的寝宫,也曾经是小十五成功种痘的地方儿,更是当年皇帝年少之时读书的地方儿;而碧桐书院则同样是皇帝的读书之所不但当年先帝雍正爷曾常年在此读书,而且它现在依旧是皇帝现正用着的读书之地。

    皇帝将自己的读书所在让出来,给小儿子种痘用,当真是不嫌弃染上一点儿病气去的。这份心意,便是其余一众皇子,都没有过的。

    碧桐书院得名,就在于书院周遭广植梧桐树。因“梧桐引凤”的吉祥寓意,且古人将桐树喻为高洁、正直的象征,故此碧桐书院便凝聚着吉祥、静谧之意。

    碧桐书院四面环山,林木茂密,清静安详,是一处极佳的静室所在。

    不但安静,且四面环山,亦方便挡住外人去。这边能叫小十六安安静静、稳稳当当地去种痘去。

    既然种痘的地方选在了碧桐书院,更不知是皇上特地选的,还是一切如此因缘巧合皇帝选来负责小十六种痘之事的总管太监,名为“潘凤”。

    有了皇上这样一番安排,婉兮便也提醒自己,理应安心了。

    况且正如陆姐姐所说啊,玉蕤和颖妃、婉嫔她们都在京里呢,还有小七和啾啾……她们都必定会倾尽心力看顾着小十六去,当真不必她悬心了。

    婉兮这便点头微笑,抱紧小十五,伸手拉住语琴和容嫔的手,“有你们陪着我,我便再没有什么纾解不开的去了。”

    当晚圣驾驻跸黄新庄行宫,皇帝过来看望婉兮。

    因出外巡幸之时,皇太后的行宫一向与皇帝不在一处,故此那拉氏和永常在自是都跟随皇太后居住去。倒叫婉兮她们这边儿自在些。

    摆开酒膳,皇帝也小心凝视着婉兮,“……瞧你,当着爷又何苦强颜欢笑?眼圈儿都是黑的,昨晚上必定没睡踏实。石榴是咱们的孩子,爷的心下又何尝放得下去?”

    婉兮便笑,“瞧爷说的~~奴才眼圈儿是黑,昨晚上也的确是没睡踏实,那都是想着今日起銮之事,担心有什么落下的。才不是只担心石榴呢。”

    皇帝伸手过来,长眉也是微微一皱,“爷当真不是故意非选在十六启程的……”

    婉兮便笑,“奴才明白。爷原本是定在初九就要起銮,还不是因为祭辛典礼的日期,这才将起銮之日改在十六日了。”

    每年正月,皇帝都要亲耕,并且要祭天,行祈谷之礼。古代以甲子计日,每十日必有一个辛日。其中每年正月上辛日,便是帝王祈求丰年之日。这是天子代表万民,向天祈求这一年五谷丰登。这自是最重要的祭祀之一,什么日期都要为这个让行的。

    而正月十五又是元宵佳节,乃是团圆之日,皇帝亦不便启程。这便在过完元宵,正好儿赶在十六启程了。

    皇帝轻叹口气,“石榴种痘的事,爷都安排得妥妥的,你别悬心。”

    婉兮抬眸静静而笑,“石榴种痘,吉日是在闰二月里呢,距离这会子还有两个月去。奴才虽说有些悬心,不过想想,那会子已是行程过半,也快要回銮了。这样想来,奴才便也不那么悬心去了。”

    “再说,爷在园子里已经预备得那么周到了,奴才若还是悬心,那便也是瞎悬心去。奴才敢不信天、不信地、不信邪,可是奴才却不能不信爷去……”

    皇帝这才释然而笑,捉过婉兮的小手来,将婉兮拽到炕桌这边儿来,两人依偎在一处,稍用酒膳。

    微微的酒意,令婉兮放松下来。

    婉兮便捏着酒盅儿轻笑,“爷命人堆在养心殿里的那一对白雪大象,石榴最是喜欢了。爷还带着他去骑那雪大象……也亏得他还小,便是坐在上头也不妨事,旁人都只能看着眼馋了,便连小十五都上不去了。把石榴给乐的哟……”

    每年冬日下雪,宫内也做各式各样的冰灯,堆各种模样的雪人儿。

    可既是在宫里,堆雪人儿都得堆寻常看不见的样式,更得符合皇家威仪去。

    故此啊,每年冬天在养心殿里堆起来的雪人儿,不是雪狮子,就是雪大象。

    婉兮也自是爱雪去,小时候儿刚进宫的时候儿,最爱的就是跟长春宫里一班女子打雪仗了。她也没少了亲手去堆雪人儿去。

    如今年纪大了,尤其是位分高了,自不便再亲自动手堆雪人。可是每到冬日,她还是要亲自帮衬着内务府想主意设计什么花样儿去,还鼓励小十五他们几个孩子亲手去抓雪去。

    每年这雪人儿堆起来之后,皇帝自己也乐得跟小孩儿似的,好几年都在重华宫君臣联句的时候儿,以这些雪人儿为题。

    便如乾隆十七年那会子,是以“雪狮”为题联句;而今年皇帝就更是直接以“雪象”为题了。

    皇帝抬眸瞟着婉兮,“今年怎么想到给内务府出主意,要堆雪大象的?说真格的,便是雪狮子还好堆,毕竟宫门口儿都有现成的范本呢;可是这大象却不是好堆的,终究体量太大。”

    婉兮便笑,“……要是依着奴才,明年说不定还堆个白猿去呢。”

    婉兮娇俏的笑意,叫皇帝也是想起当年在她永寿宫里塞进去白猿、黑熊的故事来。

    外藩进贡,除了金银珠玉、奇花异草之外,还有珍禽灵兽。除了那年进贡的白猿、黑熊之外,暹罗等藩属国还总在进贡之时,送入纯白的大象来。

    可是终究白猿、黑熊这些,不适合堆成雪人儿放在养心殿的院子里。婉兮便想着那同年同批进贡的白象去,这便与内务府商议着堆成了白象来。

    白象除了具有皇家仪仗的威仪之外,更是佛家的圣物:

    《杂宝藏经》里说:释迦牟尼的前身,曾是一头大白象;普贤菩萨的坐骑是六牙白象。

    白象在佛家代表愿行殷深,辛勤不倦;六牙,表示六波罗蜜──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慧智,象征“愿行广大,功德圆满”。

    婉兮抬眸凝视皇帝,“皇上是佛家弟子之外,更是中国的天子。在咱们中国啊,大象也自有古老的吉祥寓意去。比如说啊,‘太平有象’、‘喜象升平’这些吉祥话儿啊。”

    饮过酒之后的婉兮,身子更是如蔓草一般柔软,这便腻进皇帝怀里,仰头崇拜地望住皇帝,“还有,奴才知道,皇上最是崇敬舜帝。爷的乾隆帝,名为重华宫,‘重华’便是舜帝之名呢。而舜帝更是有着‘虞舜服象’这样的故事啊。”

    皇帝心下一暖,将婉兮紧紧按在怀里。

    “你说得对,太平有象,咱们石榴啊,便是今年种痘,咱们都不在身边儿,也必定能‘吉祥太平’、‘遇难成祥’。”

    婉兮轻轻阖上眼帘,深深点头。

    白象,吉祥;大象代表着长寿、健康、强壮……她向天祷告,希望有这样一对白雪大象守护着的小十六,必定能够平安顺遂。

    有了姐妹们、小十五和皇上如此的宽慰,再加上今晚吃的这点子酒,以及与皇上缱绻半宿……婉兮这一晚倒是睡了个好觉。

    她原本以为自己这一晚,会因为悬心小十六而睡不着呢。

    次日继续行程,车驾刚离开黄新庄行宫不远,高云从忽然笑呵呵地来,在婉兮的马车外头跪倒请安。

    因车驾不方便停下,马麟便赶忙上前应对。高云从捧上一个小锦盒儿来,笑眯眯道,“皇上吩咐,叫奴才给贵妃主子送来的。”

    马麟将那小锦盒儿转给婉兮,婉兮打开一看,便笑了。

    那盒儿里,是一尊小小的、玉白的观音。

    却不是白玉雕的,而是象牙。

    婉兮又是深深松了一口气,将那小观音郑重地戴在了脖子上,藏进了衣裳里去。

    婉兮从手边抓了一个鼻烟壶去,叫赏给高云从。

    高云从跪在外头谢赏,婉兮撩开车窗帘,趁着马车行走徐缓问,“……怎地是你过来?毛团儿呢?”

    高云从简洁答,“毛团儿爷爷被皇上留在京里啦~~”

    这般车驾缓行着,婉兮也不便细问,这便放了高云从回去复旨了。

    待得落下窗帘,婉兮才问玉蝉,“你们帮我议议,皇上怎么忽然没带着毛团儿来?”

    毛团儿本是皇上身边儿最得用的,皇上这一离开就是好几个月,没有毛团儿在身边伺候着,皇上当真舍得开手去?

    倒是玉蝉偷着乐,“……奴才也没想到。不过这会子既然已成事实了,那奴才就只能猜猜,皇上还将什么要紧的人留在京里放心不下去?”

    玉萤便也跟着笑,“还能有谁呢,必定是咱们十六阿哥啊!”

    婉兮一想,心下便更是熨帖了,这便又是松了口气去。

    是啊,宫里除了有玉蕤、颖妃、婉嫔她们之外,还有毛团儿啊!这便更能叫小十六安稳无恙去了。

    叫婉兮欣慰的事儿还不止这些,四天后,在驻跸赵北口行宫时,忽然又听皇上传下旨意来:“总管内务府大臣兼奉宸苑卿四格,所管之处甚多。其奉宸苑卿之缺,施恩著吉庆补授。并同德保、和尔精额,管理万寿山事务。”

    谕旨中所提到的“总管内务府大臣兼奉宸苑卿四格”,正是永常在的父亲。他除了在内务府兼任此两项职务之外,在前朝亦担着都统之职,无论在前朝还是在内务府,都是举足轻重的大员。

    有这样的父亲,永常在能得皇太后的喜欢,这次南巡都跟着来,实在是情理之中。

    独独叫婉兮毫无预备的,却是皇上在时隔数年之后,终于又提及了吉庆,且重给了吉庆内务府的官职去。

    当年那一场重判的“斩监侯”啊,之后数年婉兮不敢问吉庆的生死。只是从那会子皇上的语气里,隐约能猜到皇上不至于就当真斩了吉庆去,可是终究吉庆重罪已到斩监侯的程度,婉兮便更不敢想吉庆还有机会复起,重新为官去了。

    皇上在这会子忽然正式下旨提及吉庆,又授予官职,这个时机怎么听起来都是微妙的。语琴当即便到婉兮的马车上来,含笑促狭道,“瞧,皇上这个沉不住气劲儿的。这才出门儿几天啊,这便就变着法儿地哄你欢喜去。”

    婉兮面上大红,连忙给自己找托辞,“姐姐又糗我了……皇上才不是为了我呢,皇上啊终究是在南巡途中呢,这便怎么能不想起前几次南巡的时候儿,吉庆在江南为了接驾而立下的那些功劳去?故此皇上这才开恩,就叫他复起,再度为皇上效力罢了。”

    语琴笑着却轻啐一声儿,“呸,亏你还好意思这么说!若当真是皇上念及你这位族兄当年在江南的接驾之功,那就等到了江南再颁旨授职也不迟啊;怎么偏在刚起驾五日,就这么急着想到他去,又给了他东山再起的机会?”

    玉蝉在旁边儿听着也笑,“主子恕罪,奴才这把可得胳膊肘儿往外拐奴才觉着庆妃主子说得有理!主子可别忘了,皇上这回是叫吉庆大人跟瑞贵人主子的阿玛德保大人一起共事呢这啊,不仅仅是叫吉庆大人复起,皇上这还是要保吉庆大人稳稳当当地将这职位坐稳当呢!”

    德保自是自家人,吉庆已经有几年不在内务府任上,这冷不丁复职,兴许有些水土不服,或者有人故意设绊儿去呢。可是这回有了经验老道、且可全心信赖的德保一处共事去,那当真可以放下心来了。

    婉兮也只能告饶,“我一张嘴,自是说不过你们两个人去了。况且你们个个儿冰雪聪明,我这个笨嘴拙腮的,哪里是对手去?我的好姐姐、好妹妹,你们快饶了我这一回去吧。”

    语琴先笑,抬眸望着玉蝉,“瞧她还说什么笨嘴拙腮,她这分明是将你我又都给刺儿了!咱们在她面前,谁敢说什么冰雪聪明去?”

    玉蝉也是笑着道,“奴才更当不起什么‘好妹妹’来……奴才只是主子的奴才,主子那么说,奴才当真要撞墙去了。”

    有了皇上这一番绵密细致的心意,婉兮在接下来的行程里,心下倒也松弛下来。

    路上光阴短,转眼二月。

    又到那拉氏的千秋令节,皇帝依然如故,还是下旨停止行礼筵宴。

    这一路行来,皇帝对语琴也是颇为用心。

    譬如正月初八日,皇帝与群臣联句之后回到养心殿,诗兴未减,这便在看过唐寅的《会琴图》后,即兴赋诗一首:“露坐横陈膝上琴,爱披秀木有佳荫。不知袖手对听者,可识高山流水心。”

    皇帝便将这首诗的诗片,赏给了语琴。

    此赴江南,乃是回语琴故乡;且语琴一路上还带着自己所抚养的小十五同行,这本已是惹人艳羡。再加上皇上这一首御制诗相送,就更叫语琴一时风光无限。

    婉兮便也打趣,“只可惜这一路随驾的,除了皇后之外,倒都是跟姐姐有交情的姐妹。要是换了旁人来啊,还不知道要红了多少双眼睛来。”

    语琴便也红了颊,举拳轻砸婉兮肩头,“瞧你,这又来糗我了!皇上还不是因为《会琴图》,这才想到我去的?再说了,皇上诗里也说得明白,‘不知袖手对听者,可识高山流水心’……高山流水,不过知音而已,又哪里是夫妻;况且又要‘袖手’啊,皇上可不准我染指呢~~”

    “再说了,还要什么旁人都红了眼睛去?单就咱们皇后娘娘这一对阴森森的三角眼,已经就够叫我克化不动的了。还要来旁人?我可敬谢不敏了。”

    婉兮静静抬眸,“只怕这会子她一时还顾不上眼红姐姐去。那月食之事,就够她闹心了。”

    说也赶巧儿,二月里她的千秋令节刚被皇帝下旨停止筵宴,二月十六日,又逢月食。

    日食可以被解读为上天对天子的警告,那么月食,就相应是中宫失德、上天示警了。

    尤其这事儿还恰好发生在那拉氏以中宫的身份“规劝”皇帝的事儿之后,这便叫人琢磨,都觉着有些别有意味去了。

    语琴也是轻哼一声儿,“就看她自己知不知道警醒!若肯收敛些儿,这一路上稳稳当当的,那便是咱们之福,也是皇上之福、大清之福了!”

    皇太后的圣驾队列里,那拉氏也正为月食之事懊恼不已。

    “凭什么月食就都往我身上想啊,为什么不想皇太后去!她都什么年岁了,皇上这回南巡竟还跟着……她心不老,我却还懒得伺候她了呢!”

    这一路南下而来,因有永常在跟着,皇太后跟前儿越发显不出那拉氏来了,这便叫那拉氏心下对皇太后的不满越发盛了。

    可是她再不满,却还是得守着儿媳妇的规矩,也不能回皇上的圣驾那边儿去,而行止依旧得陪在皇太后身边儿,这便叫她有说不清的烦躁来。

    再加上,婉兮谨慎,每日都叫桂元陪着小十五到皇太后行宫来问安。

    皇太后本就稀罕小十五,况且这是在路上枯燥,尤其显得天伦之乐的可贵。

    皇太后这便不管当着谁的面儿,都丝毫不掩饰与小十五的亲昵,一径将小十五抱在膝上,自己什么好吃的全都一股脑儿赏给那孩子嚼咕去。

    那拉氏这便又是一头的伤感去她自己倒也罢了,就算伺候不着皇太后,可是她终究已经是中宫皇后;她是替自己的儿子永委屈去。

    永是嫡皇子啊,皇上却带了小十五一起南巡,却不肯带她的永!

    皇上这算什么?这岂不是太过明显的厚此薄彼了去?

    更叫她心烦的,还有今年这随驾的后宫排单瞧瞧,庆妃、容嫔本就是跟令贵妃交好的,宁常在又是跟容嫔一起的回部出身,还是容嫔的亲族;至于永常在么,那也还是个汉姓的包衣去啊!

    还不如往年出巡呢,好歹随驾的人里,还能偶尔有个一两个儿不跟令贵妃一帮的去,还能与她说说话儿去……可是这回,南巡一走就是几个月,她竟然找不到一个能说说话儿的人去了。

    这一行啊,儿子不在身边儿,皇上不待见,皇太后疏远,其余嫔妃没有一个投脾气的……叫她只觉孤掌难鸣,便如被锁进单独一个笼子的老虎似的,便是有一身的气力、满满的威风,却都使不出来了!

    尤其在听说了吉庆非但没死,在时隔四年多之后重又复起的消息来,她的肺叶便更有一种鼓胀得快要炸开了的感觉!

    令贵妃,一个小小的辛者库汉姓女,连同她的儿子,这回这是要蹬鼻子上脸,无法无天去啊?!

八卷17、天意重来

    从正月十六起銮至二月十六月食,能叫那拉氏稍微高兴些儿的事儿,也唯有一件:二月初十日,她千秋令节那天,虽说皇上又是按着这些年一贯不改的老例儿,依旧停止行礼筵宴,可是好歹那天,皇上也赐随扈王公大臣、并江南大小官员等食了。

    不管皇上是怎么想的,总之她自己是将这赐食的事儿跟她千秋令节给联系到一块儿了。

    皇上便是再不待见她,可也不能不待见她这个中宫之位不是?

    虽说二月初十这赐食的欢喜,随后就叫二月十六的月食给冲了去,不过她确信这是一码归一码,月食完全不是应在了她自己个儿的身上。

    月食之事,叫皇太后心下也颇有些不妥帖。

    那拉氏想的也有道理:终究月食此时在后宫里对应的是两个人,不止她那拉氏自己个儿。

    皇太后今年本就是坎儿年,这么大岁数跟着皇帝儿子南下,一路上舟车劳顿,且一走就是几个月,她老人家自己个儿心下也是有些不稳当。

    皇太后到了这个年岁,也如“老小孩儿”一般,将一腔心事都明白写在脸上。皇太后身边儿伺候的所有人都看出来了,便连小十五都瞧出来了。

    小十五终究年幼,猜不透皇玛母的心思,只是知道皇玛母不高兴了,这便私下里偷偷儿去问永常在去。

    永常在母家也是沈阳的,跟婉兮家里一样儿,故此永常在平素说话时不常露出来的沈阳腔儿,倒叫小十五觉着亲近。

    永常在终究进宫也晚,便是有父亲曾经提点过,可是他父亲终究是个男人,对后宫里的事儿知道得也不是那么确切。永常在这便没法儿给小十五解惑,只跟着一并叹气道,“十五阿哥也瞧出皇太后不高兴了?唉,瞧你年岁不大,倒是个有孝心的。”

    永常在反过来倒是央告小十五,“这一路上,就你一个小皇子跟着,皇太后又稀罕你,十五阿哥你可得每天都来。有你来,皇太后才能多露些儿笑模样儿;要是你不来呀,我都得跟着一天天提心吊胆去。”

    永常在伺候在皇太后身畔,皇太后的情绪自是第一个就波及到永常在来。虽说皇太后记着这二十年来四格老臣伺候的情分,对永常在已是够体恤,可是老太太见天儿那么拉拉着脸,永常在不也是有些儿伴君如伴虎的担心去?

    小十五也没想到,他的疑问非但没能从永常在这儿得着答案,反过来永常在还跟他求辙,小十五这便鼓着腮帮回到婉兮和语琴身边儿,将自己的疑问都托付给二位额娘了。

    婉兮和语琴对视一眼,目光里都交换了不少的内涵去。

    只是这些终究不便都直接给小十五讲,婉兮这便哄着小十五,“你永常在姨娘是伺候在你皇玛母身边儿的,她都猜不到的,额涅和你庆额涅也得需要想一想才行啊。圆子你先去温书,额涅跟你庆额涅计议一回,明儿再与你讲说去。”

    虽说小十五才四岁半,还不到正式进学的年岁;再加上这又是南巡盛典,一路上舟车劳顿的,便是不念书也没什么打紧的。可是婉兮和语琴却都达成了默契,这一路上依旧叫小十五带着功课出来,每一日都勤习不辍去。

    小十五也顾着今日份的功课,这便赶紧告退去了。

    婉兮与语琴又静静四目相对,两人都是意味深长地一笑。

    “不知姐姐想到哪儿了?”婉兮先请语琴说。

    语琴这便叹口气,“依我觉着,皇太后啊这是想多了。今年这月食,我可不觉着是跟皇太后有瓜葛,倒是叫我想起十七年前的旧事来了。”

    “可不是么?”婉兮静静抬眸,“虽说是皇太后,可是却不合适对应天上明月去了。因圣母皇太后为天子之母,怀日而生,故此圣母皇太后皆可自称为‘朕’,且册宝皆为龙纹。这便可叫皇太后也对应天上日轮去了。”

    “而这番月食……只该是上天给咱们皇后娘娘的示警。”

    语琴点头,“九儿你可还记得,十七年前,孝贤皇后跟随皇上南巡那会子,也曾经月食?”

    都是十七年前的旧事了,这些年岁月宁静,婉兮倒是已经将当年的事大多抛之脑后去了。可是这会子听语琴提起来,婉兮记忆的闸门重又打开,心下也是一跳。

    “可不!乾隆十三年,也曾月食!且月食的日子说来真是巧竟是正月十六!”

    正月十六,是今次南巡起銮的日子;也是今年这一场月食的整整前一个月去。

    若以中宫的身份而论,孝贤皇后是元妻嫡后,她崩逝那年的正月十六月食;而那拉氏是继室皇后,今年出巡,正好赶在了二月十六月食……这冥冥之中,仿佛隐约和着天意去。

    语琴轻哼一声儿,“不仅这个巧合,还有皇后的千秋令节之事去呢。孝贤皇后的千秋令节也在二月里,为二月二十二日……”

    婉兮霍地仰头,“两位中宫的千秋令节不但同在二月,且皇上对二人千秋令节的旨意也是如出一辙:孝贤皇后在世时,每到千秋令节,皇上一律都是‘奉皇太后懿旨,停止行礼筵宴’。乾隆十三年那一回,皇上却在孝贤皇后千秋令节那一日,赐随扈王公大臣等宴。”

    “而今年又是,皇上也是下旨停止皇后的千秋令节行礼筵宴,却在二月初十那日,下旨赐随扈王公大臣、并江南大小官员等食!”

    时隔十七年,同样出巡途中,两位都是二月生人的皇后,先后都在月食的阴影之下,同在千秋令节时终于得了皇上赐宴群臣去……

    这样惊人的相似,叫婉兮和语琴两人,心下都是激烈跳动起来。

    只是这话儿却也暂时只能压在心底,不敢说破。

    语琴转开眸子去,轻哂一笑,“我倒记着,二月初十那天,咱们的皇后娘娘没能得着行礼筵宴,虽说有些不痛快;可是那眼梢啊,却还是高高吊着的。”

    婉兮也是轻笑,“姐姐说的是呢。想来皇后娘娘怕是也觉着皇上在她千秋令节这一年,赐宴王公大臣的江南官员去,叫她这心下也能平衡了些儿。”

    语琴啐了一声儿道,“只可惜,皇上从正月十六起銮,到二月初十日,赐宴群臣又不是第一回了;更不是单单为了她而赐食去呢。”

    婉兮便也垂首一笑,“正月十六起銮,正月十八日,皇上就在涿州行宫,赐扈从王公大臣、及回部郡王等、并直隶大小官员等食;”

    “二月初二日,皇上又在中水大营,赐扈从王公大臣、并山东大小官员等食……皇上在出巡途中赐宴大臣,这原本都是惯例,可不是单单只为给皇后娘娘庆贺千秋令节,这才特地赐宴的。皇后娘娘若当真这样以为了,那便也只能说,她是跟从在皇太后身边儿,兴许是不知道皇上前头早就有过两回赐宴去了。”

    一个月间的三次赐宴,领宴的是随驾的王公大臣之外,所不同的只在地方官员的不同。那是皇上銮驾随着行程的变换,依着次序恩赐给当地官员的。故此第一次赐宴是给直隶官员,第二次赐宴是给山东官员,到了那拉氏千秋生辰那天,领宴的地方官员就变成了江南大小官员去了。

    由此更可见皇上在二月初十这一天的赐宴,不过是惯例的寻常赐宴,当真是跟皇后的千秋令节没什么太大的关联去。

    语琴听罢也是忍俊不已,“谁不说呢?如今这中宫的威仪啊,不过是层窗户纸,从外头看着还能唬唬人罢了;实则咱们这些门槛内的人啊,都知道那层窗户纸,实则一捅,就要破了。”

    次日,小十五又要趁着皇太后登舟之前,早早儿到皇太后行宫去请安。

    小十五这便早早儿又来先给婉兮请安,兼问昨晚儿那个问题的答案去。

    婉兮与语琴含笑对了个眼神儿,这便握着小十五的手嘱咐,“额涅与你说下的这番话啊,你只可转述给你永常在姨娘,却不必在你皇玛母面前说起了。”

    语琴也提醒,“这些话说的都是十七年前的旧事了,你永常在姨娘不知道,你也远远还没出生呢。所以这番话啊,你就当背书给永常在姨娘听就是了,你自己个儿倒不必记在心里。”

    “那终究都是大人的事儿,且是岁月长远的旧事,与你们小孩儿并无干系的。你与你永常在姨娘转述一遍之后,你自己个儿尽管给忘了就好。”

    婉兮含笑与语琴颔首致意。

    小十五默默将二位额娘的话听进去,娇憨而笑,“……儿子不敢隐瞒,其实额涅们方才说的话,儿子虽说能默出来,却其实,什么都听不懂。”

    婉兮和语琴便都被逗笑了,两人对视一眼,也都放下了心来。

    终究小十五才四生日半,这么大点儿的小孩儿,哪里懂得那么些出巡途中的规矩,更何况还有那命运里冥冥之中的重叠去呢?

    小十五给皇太后请完了安,皇太后因着心情有些不好,这便索性抱着小十五不撒手,只吩咐桂元,叫他回去给皇帝和婉兮、语琴知会一声儿,说今日就留小十五在她的御舟上,与她在一处。

    在御舟之上,小十五便也寻得了与永常在单独相处的机会,这便将那番话给背诵出来了。

    永常在听得也是有些惊讶。

    虽说是大人,可是永常在今年毕竟也才十九岁,再加上从小在家里就是阿玛的老丫头,这便其实对人情世故还是稍微有些儿生疏的。当后宫这十七年前的旧事,在永常在眼前仿若水上云烟一般,缥缈展开时,永常在都也惊得有些儿说不出话来。

    不过,至少从这事儿上可见皇后千秋令节那日实际上的不得意,倒是叫永常在忍不住抿嘴笑了。

    她就看不惯皇后在皇太后跟前,那副看她不顺眼,仿佛想将她给撵走的嘴脸去。

    是,她是只是个小小的常在,又是汉姓包衣的出身,可是又不是她自己想要抢了皇后在皇太后跟前的风光去啊!是皇太后喜欢她,愿意听她说话儿,喜欢叫她伺候,那皇后每次来那么一副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样儿,又是摆给谁看呢?

    况且啊……永常在可还没忘了福贵人的死去呢!

    虽说福贵人跟永常在之间,也曾有一番明争暗斗。她们两个争的自不是皇上的恩宠,而是皇太后的态度。福贵人最早晋位为贵人,倒是能压过永常在一头去……可是这两人终究是一同进宫,一同到皇太后宫里伺候的,虽说有争斗,却也有彼此陪伴的情分去。

    故此待得福贵人这一死,永常在便也放下了曾经的心结去,这便只恨起那个害死福贵人的人来!

    便是她阿玛都提醒过她,说那福贵人死得有些不寻常。怕就是有人看不惯了她们在皇太后跟前儿的得宠……她阿玛说,福贵人已经死了,那皇太后身边儿可就剩下她一个了,她必须得多加小心去才行。

    皇上在那会子处置福贵人遗物的时候儿,福贵人的遗物自是内务府从福贵人的住处寻出来的。而福贵人与她一直一处偏殿里住着,只不过福贵人住东暖阁,她住西暖阁,故此内务府来收东西的时候儿,实则箱子柜的,都是她亲手去给打开的。

    就在内务府来收东西的前几天,令贵妃那头儿忽然叫人来给她送一盒银针,说是福贵人的遗物。

    她倒是觉着有些纳罕,因这银子做的针,自不是普通的针可比。用银子磨成针,多少有些奢靡的意味在,故此绝不是福贵人一个小小的贵人敢自行吩咐去打造的,唯有一个可能,就是皇上赏下的。

    她可是见天儿跟福贵人在一起的,况且她阿玛四格也是总管内务府大臣,故此她可从来都没听说过,皇上曾经赏下过银针给福贵人啊。

    她这便借着给令贵妃去送二妞过年请安的信的机会,私下里悄悄儿向令贵妃求问了这盒银针的来历。

    令贵妃彼时倒是惊讶,望住她说,“凌之,你当真确认,这盒银针不是福贵人的遗物?”

    她自如实相告,“她若有这个,我不可能不知道。贵妃娘娘是从哪疙瘩得了这么一盒儿宝贝去,非要当成是福贵人留下的遗物了去?”

    彼时令贵妃蹙眉道,“……实则,是福贵人自己派人送到我宫里来的。我便想着这必定是福贵人自己的遗物才是。”

    “就因为着银针所费不菲,且皇上必定要重新处置福贵人遗物里这些金银的物件儿了,我总不便继续存在我手里,这便叫人给送回去。”

    永常在自己也是一愣,“是福贵人叫人给贵妃娘娘送过来的?”

    令贵妃也是静静望着她,“……这自然是错不了的。不过听你这样一说,我倒也缓过神来虽说这银针确定是福贵人叫人送过来的,可是却也未必一定就是福贵人自己的物件儿不是?”

    “凌之,今儿既然得了你的信儿,确定这不是福贵人自己的物件儿……那便说不定,这是福贵人别有深意,将这旁人的物件儿送来给我。”

    永常在心下也是微微一晃,皱眉道,“若说针线活计,去年谁在这事儿上的风头,都赶不上故去的慎嫔娘娘吧?那这银针,能不能是慎嫔娘娘的?”

    ……若此,便连永常在自己个儿,都因了这盒银针,越发对那拉氏生起狐疑来。

    这几层心意叠加在了一块儿,这会子听着那拉氏吃瘪,永常在反倒是大笑解气。

    小十五是孩子,这话说完就完了。永常在用了一个白天的时间,将这话在心底反复掂对、重新排了排次序。

    待得夜晚间,永常在再伺候皇太后弃舟登岸,在行宫安置下来,永常在方将这事儿委婉地讲说给皇太后去。

    “……宫里的老人儿可都说,这回的月食啊跟十七年前孝贤皇后崩逝前的月食,简直是太相似了。故此奴才觉着这月食只是应在中宫的命格上,可跟皇太后老主子半点关联都没有。”

    “况且人家都说,皇太后跟皇上一样,谕旨里都是自称‘朕’,这便哪儿还是什么月啊,皇太后根本是跟皇上一样儿的太阳!”

    这话叫皇太后松一口气,却又紧接着提了一口气,抬眸盯着永常在去。

    永常在忙道,“……奴才进宫晚,这宫里的旧事,奴才可不知道。况且那都是十七年前的事儿了,奴才今年才不过十九,那会子才刚会走呢。所以这些事儿啊,跟奴才可是八竿子都打不着。“

    “奴才探听这风声,都只是因为皇太后这几天有些不妥帖,奴才心里放心不下……待得听着这个,奴才的心下都宽了,这便也顾不得什么轻重了,非得赶紧回来都在皇太后面前都给说出来,叫皇太后也跟着舒舒心,这才好呢!”

    皇太后倒是笑了,无奈地摇摇头,“我当然知道你年岁小,这些事儿跟你八竿子都打不着。我啊当然不会责怪你去,我就是担心宫里这些风言风语怎么都传到你眼前儿来了?”

    皇太后凝眸望着永常在,“与我说说,这些话,你都是听谁说的呀?”

    永常在有些惊慌失措,连忙左右瞧瞧,半晌才道,“……奴才也没看见脸,就是隔着墙听见人说。”

    皇太后便不由得幽幽叹口气,抬眸看了看她身边儿伺候了她几十年的这帮老家伙去:安寿、安颐,寿山、福海……这些老家伙,个个儿都对当年的事儿了若指掌。

    这些人自己当然是不敢在她面前说,可他们若有心故意在永常在面前说起这些旧事,就图的让永常在有口无心地到她眼前说起来,叫她宽宽心,这便也自是说得过去。

    皇太后便也摆摆手,“罢了,管是谁提起来呢,总归是跟你没干系去。我也该听见的都听见了,我啊,也乏了,这便睡了。”

    永常在原本心下还有些忐忑,可是这一晚听说皇太后睡得十分安稳,永常在终是放心而笑。

    不管怎么着,经由这件事儿,她又博得皇太后老太太的一番欢心去了。这对她,只有利,又无害。

    经由这一番开解,皇太后真是松开了心去。

    二月十八日,月食过后的两天,皇太后便高高兴兴宣召命妇十九人至皇太后的行宫,皇太后赐宴,叫她们陪着一起热闹了起来。

    皇太后宫里的晚膳,还是皇太后自己的寿康宫膳房来伺候。当晚除了赐宴命妇十九人,共用膳桌十张之外,还额外预备了赏克食用的两桌餐食去。

    赐宴的膳桌上,每桌六碗,每桌猪肉三斤、羊肉二斤、菜牲口一只、蒸食一品、炉食一盘、攒盘肉一盘、外膳房肉丝汤饭一盆……如此丰盛,极是显出皇太后长出一口气后的,心情愉悦去。

    因得报皇太后这边儿高兴了,皇帝那边儿便也跟着高兴。

    皇帝这日的膳单里,还有尹继善和高恒两位江南重臣所进的酒炖羊肉、炖燕窝等菜。

    皇帝高兴,这便也赏给那拉氏攒盘鸭子一品、婉兮肉片盐煎一品、语琴春卷一品、容嫔攒盘肉一品。

    除了赏给后宫之外,皇帝还赏给了二十桌的饭菜给江南盐商。

    这一日当真是一扫月食的阴霾,皆大欢喜了去。

    婉兮得了皇上赏的菜,又听说了皇太后那边儿的乐呵,这便也含笑放下心来这话儿便必定是永常在给带到了。

    皇太后宽了心,便自是叫那拉氏又揪心了。

    果然,那拉氏那边厢盯着皇上赏给的肥鸭子,这便提不起胃口来。还没等尝,就觉着肥腻满口。

    可是,这是皇上赏给的克食,她再没胃口,也得亲口尝了。还得叫人去给皇上谢恩,话儿里还得将这菜如何好吃,形容一番。

    那拉氏皱了皱眉,掂起筷子来勉强夹了一口入嘴,便叫德格她们赶紧给端走,赏给她们去了。

    见主子如此,德格自己也没了胃口,这便小心翼翼陪着那拉氏。

    那拉氏半晌才勉强将那肥鸭子咽下去,却是满面的阴云,“皇太后那边儿是什么意思啊?不年不节的,她倒是请了十九个命妇来陪她用膳,这么乐呵……她这是,想将月食都给撇清了,全都扔我一人头上是不?”

八卷18、红娘

    这一年有闰月,过完二月之后,接下来的又是个闰二月。顶 点 X 23 U S

    闰二月初一日,銮驾一行已经抵达苏州。

    已到人间天堂界,便是俗人亦自仙。

    婉兮跟语琴倒也罢了,一来是跟着皇上已经南巡过了,二来她们二人母家祖上都是江苏人,这便已经过了新鲜和惊喜的时候儿去了。

    可是容嫔和小十五却都是喜不自禁,这一大一小恨不得镇日都在船楼甲板上坐着,都舍不得进船舱歇息。

    语琴这便尽地主之谊,亲自给荣平介绍这江浙的风土人情;婉兮则拉着小十五的手,亲自在船舷边儿陪着他,到不念太多的大道理,只是告诉他,“中国的人文物产,都以江南为粹。圆子啊,好好儿瞧瞧这江山风姿,都好好儿地记在心里。”

    小十五也欢喜得使劲儿点头,比着自己的心口说,“从前儿子心里的大清江山,就是京师到承德那么大;如今儿子才知道,原来那只是那么大一丁点儿!”

    婉兮含笑点头,指着小十五的心口说,“京师到承德,也就是你的心口这么大。圆子你说,一个人的心口虽然重要,可是跟整个身子比,实则才多大点儿呢,是不是?”

    准噶尔和回部平定之后,中国古往今来第一次正式将西域并入中国版图,将西域天山南北都增补进了《皇舆全图》。皇帝兴之所至时,婉兮也跟着看见过这最鼎盛之时的大清舆图,故此对全国的幅员之广、地域之分,颇有印象。

    小十五便也兴奋地张大了眼睛,“京师到承德,骑马还要走六七天去;可是才相当于儿子心口这么大么?”

    婉兮含笑点头,轻轻拍小十五的手,“别着急,等你进了学,好好儿跟师傅和谙达们学本事。等你将来长大了,兴许你皇阿玛会给你看由圣祖爷肇始、你皇阿玛给补全了的《皇舆全图》去!”

    古往今来,历代王朝的舆图都是最高级别的机密,绝不会轻易示人。从秦代起,无论中央朝廷,还是各地诸侯,其舆图都只能由皇帝或者国君,传给自己的继承人。便是其他的子嗣、兄弟,都不能得窥全貌。

    可是婉兮却已经笃定,待得小十五长大些,必定可以得见了去。

    小十五便也点头,“嗯!儿子极为想看《皇舆全图》,儿子这就想将万万里江山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去!”

    闰二月初七日,皇帝銮驾抵达海宁,再度驻跸海宁陈氏的私园去此地已经被皇帝亲赐名为“安澜园”,故此从这一回起便要正式称为“安澜园行宫”了。

    到了此地,总要回忆旧事。

    婉兮这便嘱咐玉蝉去传太医陈世官来。

    陈世官来时,那面上的激动是怎么都压抑不住的。

    曾经安澜园中巧遇,彼时的陈世官还只是个求靠无门的年轻大夫;而如今的陈世官,不但已经正式成为了太医,且年纪轻轻便已经得到了皇帝的信任和重用。待得年资再丰厚些,擢升为御医,自是早晚的事。

    不需多言,陈世官进内,只管纳头便拜,只道:“若没有贵妃娘娘,绝无微臣的今日。”

    婉兮含笑点头,“陈太医你知道么,每次来到江南,我总是会想起我当年认识的一位老太医……我那时候儿还是个小丫头片子,我唤那位老人家为爷爷。”

    “我啊,今生最大的幸运之一,就是得以遇见那位老爷爷;可是我今生最大的遗憾之一,便也是没能亲自为那位老人家送终……”

    婉兮深深吸口气,眼圈儿已是红了。

    “故此我当年就曾暗暗发誓,我必定要将这份情,还在江南的太医身上……那一年,安澜园中与你偶遇,其实也算不得上我帮你;倒是你的出现,恰好帮我圆了那个心愿去。”

    婉兮缓了缓,咽下酸楚,抬眸而笑,“故此啊,倒是我该谢你,又何须你来谢我?”

    陈世官虽说进太医院的年份晚,可是他够聪明机灵,又善结交,故此他也知道了如今令贵妃主子宫里伺候的御医归云舢,曾经也有一位伯父辈在宫里为御医,早年间也曾经给令贵妃请过脉的。

    陈世官这便会意而笑,“微臣能恰好在那个时候儿出现,得遇贵妃娘娘,这想来便是那位老人家在天之灵的祈愿。想来那位老人家与贵妃娘娘情谊深厚,这便也不放心贵妃娘娘身边儿没有妥帖的人伺候着,这才叫微臣也到贵妃娘娘身边儿,帮衬着归御医,一起伺候贵妃娘娘呢。”

    婉兮也是颔首展颜,“你说得好。果然不愧是海宁陈氏的子弟,也怨不得皇上肯信你、用你。”

    陈世官这便赶忙叩头,“微臣愿为贵妃娘娘肝脑涂地。”

    婉兮欢喜而笑,“……能够衣锦还乡,想来也正是你告慰父祖的最好时机。你是太医,除了随驾南巡之外,怕是以后能回乡的机会也不多;恰好皇上开恩,准随驾南下的汉臣,在回到自己故乡之时,可以请假回家祭祖、探亲。”

    陈世官点头而笑,“皇上今儿刚准了微臣的假。皇上说明天还要在亲阅海塘,后天才到杭州,故此准了微臣两天的假,叫微臣今儿就可以回家看看了。”

    婉兮点头,向玉蝉眨了眨眼,“我呢,随驾在外,也没预备什么金银细软。我便赏给你些旁的吧,只希望你倒别嫌弃。”

    陈世官便是一怔。

    玉蝉抿嘴笑着朝内去,不多时推着玉萤走了出来。

    陈世官还没抬头,只凭看着视野里的裙裾和鞋头,陈世官便认出了来人。一时之间,陈世官竟也是尴尬得只好连连叩头。

    婉兮也笑,清了清嗓子,“玉萤是我宫里的人,跟着我也有年头了。我早当她是自家小妹了,这便早就想着早早儿叫她出宫嫁人去,别耽误了她的青春年华去。”

    “可是玉萤也是个傻丫头,死心眼儿的,知道我在宫里培养出两个左膀右臂来不容易,这便怎么都舍不得出宫去。这倒是叫我又耽误了她二年去。”

    “既是已经耽误了她,我便欠她一门好亲事。我始终记着,要替她好好儿挑个人去,叫她便是还在宫里呢,也能稳稳当当托付给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去。”

    婉兮说罢,瞧着陈世官和玉萤两人的神情,也是忍俊不已。

    “陈太医,我见你一表人才,又尚未婚娶。我今儿就叫玉萤跟了你去吧……若你嫌弃,只管叫她继续当个奴婢去也罢,伺候你就是;若你不嫌弃,便是叫她正式开脸,当了你的侧室,或者正室去呢,我们玉萤也都当得起!”

    陈世官赶忙咚咚叩头,“既是贵妃娘娘宫里教养的姑娘,微臣自是如观音菩萨一般搭板儿供起来,哪里敢给半点委屈去?微臣这就回家禀明高堂,择日明媒正娶,姐玉萤姑娘进门,为微臣正室!”

    玉萤也红透了脸,赶忙也过来一起跪倒。

    婉兮含笑点头,“还没到敬茶的时候儿呢,亏你们这么急着就先并肩儿给我跪下了。快都起来吧,等到了正日子,我可得好好儿吃你们一杯茶去!”

    陈世官抬眸惊喜地盯了玉萤一眼,这便欢欢喜喜告退而去,回家禀明高堂去了。

    剩下玉萤整个人都跟火烧成炭了似的,怎么都不自在。

    玉蝉和玉簟听了都笑,故意非追问玉萤是怎么回事儿,都说“陈太医便是跟咱们婉嫔主子是本家儿,因了这层情分虽说也偶尔来给咱们主子请安,可是终究也不是常来常往的呀,你怎么跟陈太医结识的?我们怎么都被你给蒙在了鼓里,一点儿风吹草动都没听见呀?”

    玉萤又羞又恼,忙轻啐一声儿,“亏你们还说什么风吹草动,难道你们两个都是长虫么,还要打草惊蛇不成?”

    玉蝉冲玉萤做鬼脸,玉簟却是拍手而笑,“要说起来呀,玉萤姑姑你和玉蝉姑姑的名儿里才是都带‘虫’的。若是要打草惊蛇的,那也跟我无关!”

    玉簟进宫晚,虽这两年已经渐渐得用,不过性子里还是颇为天真烂漫的,倒叫婉兮喜欢。

    玉萤想了想,便又道,“好好好,你名儿里没有‘虫’,你倒是甘愿当个破席子去!可是啊,你的名儿里却也有‘竹子’,那就又担了个‘草木’之名儿去。所以‘打草惊蛇’什么的,自还是与你脱不开干系去!”

    瞧三个女子这么笑闹成一团,婉兮心下也是欢喜。

    隐隐约约瞧着,倒是仿佛有些回到了当年的时光去看着二妞、毛团儿他们两个领头儿,在永寿宫里洒了一天一地的面粉去,朦朦胧胧地,罩着那一帮人的笑脸去。

    二妞……她没能保住,便是用尽心力给送出宫去了,却到了还是么能护住二妞安稳一世去。

    她这便也是从二妞的事儿上得了教训,便是要护着身边人,便是要为女子们的而将来打算去,她也得早早绸缪,提早安排,再不叫她们再走上二妞当年那一条老路去。

    故此此次一到安澜园来,她便抢先儿将玉萤跟陈世官的事给定下来。待得回京之后,一切都成定论,正好可以光明正大送玉萤出宫。

    玉蝉和玉簟闹了一会子,也都有深沉,这便都不闹了。各自告退出去,忙着自己的活计去了。

    屋内就剩下婉兮和玉萤两个。

    玉萤红了脸,羞涩道,“奴才怎么都没想到,主子今儿竟然……”

    婉兮轻哼一声儿,“你再没想到,我也总得替你想着去。”

    玉萤的脸便更红了,眼圈儿也濡了,“主子是怎么知道我跟陈世官他?……奴才,奴才在宫里的时候儿,可一向都是谨言慎行,绝不敢私下与他会面去。”

    婉兮摇头,“哪里用回到宫里才察觉此事?便是当年我在这安澜园里遇见陈世官,便是有陈姐姐的情分在,若没有你的一力引见,我倒也未必肯当面见他去。”

    说到底,当年落拓的陈世官,若不是遇见玉萤怜惜他,这便主动到婉兮面前来美言、引见,婉兮那会子倒当真未必肯面见一个外头的成年男子去……

    “也是陈世官命好,遇见了你去。而你又肯怜惜他果有才学,又是家道中落,曾被逐出陈氏族谱……若不是你,他更没有今日。”

    婉兮轻轻拍手,“我便想着,这倒是一桩天赐的良缘去。我自是要替你紧着撮合去,这会子他回到海宁来,就正是最好的时机。”

    婉兮伸手捉住玉萤的手去,“我倒要问问你去,我可撮合错了没?你心里,可曾有旁人了去?”

    玉萤已是面如火炭儿,又羞又压不住的欢喜,“主子!奴才身在宫禁,哪儿还能遇见除了太医之外的其他囫囵男人去呢?奴才……奴才当年既肯怜惜他,自是觉着他是个好的!”

    婉兮拊掌而笑,“那就好了!这宗事儿落定了,待得回京,我便风风光光送你出宫去!”

    闰二月初六日,皇帝阅海塘,婉兮等后宫便在安澜园中歇息了一日。

    这一日,正是钦天监请旨时所定下的小十六的种痘吉日。

    便是百般自我安慰,便是语琴和容嫔等人,还有小十五都陪伴在身边儿,婉兮也强颜欢笑,可是心下终究还是有些悬起的。

    语琴便故意笑着对容嫔道,“你这回是头一次来江南,怕是不知道上回的事儿。”语琴说着指指这安澜园,“乾隆二十七年皇上的第三次南巡,便是在三月前后到的这安澜园。算算咱们十六阿哥坐胎的月份啊,倒是正好就在那时候儿左右。”

    “这般说起来,圆子便是这回跟着一起南巡而来,可是人家小十六啊,早就在额娘的肚子里,来过这安澜园啦!”

    容嫔便也凑趣儿,“都说皇上就是上回南巡,才给安澜园亲赐的名儿。我原本也觉着安澜园的名字,寓意皇上祈祷海宁海棠波平浪静;可是这会子看起来啊,皇上高兴得给安澜园赐名儿,怕是因为旁的缘故去呢!”

    语琴和容嫔都是什么性子的人啊,平素哪里会碎嘴到插科打诨去的?可是这会子都故意在婉兮面前充这哼哈二将去了,还不是倾尽全力只求婉兮安心去呢?

    婉兮便也笑了,一左一右拉住语琴和容嫔,“不管皇上是因为什么,总之,今儿是小十六种痘的日子,我能在这安澜园里,得着这个好名儿的彩头去,那我心下的波澜,当真是能得安了去。”

    语琴晃晃婉兮的手,“有皇上的安排,还有宫里那么多得力的人呢,你别担心,必定一切都平安顺遂去。”

    皇帝晚上回来,特地告诉婉兮,“小十六供圣,用香饼四两;供痘神娘娘,每日用香饼十二两……你别担心,这些供圣的香火,爷早已叫内务府预备得足足的,必定能叫神明开恩护佑。”

    婉兮虽说极力而笑,却是有些恍惚,“今日的事儿,怎么能从京师这么快就递过来了?”

    皇帝伸手轻轻点点婉兮的眉心,“还说没担忧?瞧瞧,脑子都不转个儿了。这些供圣用的香饼,自是爷起銮之前,内务府就奏请过的;哪里是今日供圣,今日才传过来?”

    婉兮便也一个警醒,垂首也是扑哧儿笑出声来,“瞧奴才,当真是有些神情恍惚了似的。爷别见怪。”

    皇帝点头,“明儿就到杭州了。这便是今次南巡的最后一地,若无要紧的事,便也停留不多日,咱们便可回銮。等你回到京里,怕是小十六也正好儿平安大吉了。”

    一想到明日已是此行的终点,婉兮的心便终是落回平地去,外兼喜了一喜。

    皇帝轻轻摇摇婉兮的手,“这两日可还吃得香,睡得安?”

    婉兮含笑点头,“这些日子来,皇上早膳、晚晌都赏菜给奴才。奴才便是不必格外吃旁的,只用爷赏的菜,都足够养膘儿的了。”

    皇上这几日赏给的都是锅烧鸡、肥鸭、咸淡肉、苏烩等好吃的,婉兮便记挂着小十六,便想胃口差少吃几口,都做不到呢。

    皇帝含笑垂眸,“嗯,便是逼着你吃,爷也得动这个粗!总归爷赏给你的,相信你也不敢不吃。”

    婉兮只能无奈地笑,伸手捏了捏面颊上的肉,“爷瞧瞧,原本以为南巡这一路上可以清减些,结果这脸上却反倒圆了。”

    自从诞下小十六之后,皇上一直还嘀咕着还让她再给添一个孩子去,这便在宫里镇日给她噙化人参,又在饮食上十分地注意,这便叫婉兮当真有些要发福的迹象。

    原本还指望着这南巡一路上折腾着些儿,结果皇上按天早晚两顿,这天天肥鸡肥鸭地吃着,她是半点儿都没瘦下来。便是近日格外想着小十六种痘之事,她也依旧还是没见清减。

    皇帝倒是开心,捏着婉兮的手,抬起来抚上他自己的面颊。

    “还是圆和些好!你摸摸,爷如今这脸是什么样儿的;你回头再看看咱们圆子,那脸蛋儿又是什么样的?也唯有叫你也圆润些,那咱们才像一家人呢~~”

    摸着皇上这软软的面颊,又想到小十五的肉包子脸去,婉兮也是都笑出声儿来了。

    “好吧,那奴才便也敞开肚量些。不过……若从前的衣裳都穿不下了,那爷可得负责给奴才重做新的!”

    闰二月初七日,銮驾终于抵达了杭州。

    婉兮到了此地,虽早已开始暗暗预备回銮的行装,但是因杭州此地名寺众多,故此婉兮也愿在这地灵人杰之地,为小十六祈福。

    这一路走来都是顺遂,除了途中听说皇帝的幼弟弘病重,皇帝心软,重封弘为郡王之外,倒没有旁的什么去了。

    可是谁想到,偏就在抵达此行终点杭州之时,西北忽然传来急报乌什发生变乱。

    变乱发生在二月十四日的夜晚。

    西域距离京师遥远,战报从西域送到京师,再从京师送到杭州来,已是二十天后的闰二月初七日了。

    皇帝是在婉兮寝殿临时接到战报,一跃而起,寒面而去的。婉兮便也安不下心来,忙嘱咐玉蝉去外头探听着些儿。

    可是消息迟迟打听不清楚眉目,而次日一早,皇帝便在杭州当地阅兵。婉兮见不着皇上,想着请容嫔来问问,却也一时不敢贸然行事。

    终究还不知道容嫔那边儿是否已经知道了此事;

    而此次南巡,皇上也特命了回部郡王霍集斯、以及容嫔的兄长图尔都等随行。随驾人员中不少的回部王公,若听说西北变乱之事……还说不定又会如何反应。

    婉兮心下着急,玉蝉等人便更是千方百计去打听消息去。

    这日午后,却叫婉兮惊讶,玉蝉她们还当真问出了些眉目来。

    原来在平定回部之后,朝廷对所有归顺朝廷、且起兵帮朝廷追缉大小和卓的回部王公、和卓们,都大加封赏。其中哈密郡王玉素甫的弟弟阿布都拉被朝廷任命为乌什城的阿奇木伯克。

    朝廷同时也派驻了办事大臣,与阿奇木伯克阿布都拉一起管理乌什。

    结果没想到,阿布都拉从哈密带来的一班亲信,因并无朝廷的俸禄,他们的钱财都要来自乌什百姓的赋税。这班人本对乌什就并无感情,故此横征暴敛起来,毫不留情。

    而朝廷派驻的办事大臣素诚又是个糊涂虫,纵容他儿子在乌什欺男霸女……

    乌什城叫这两个人给搅和得乌烟瘴气,民怨载道。二月十四日晚,借着乌什发动民夫向京师送沙枣树的科派之机,妻子曾经受辱的小伯克赖和木图拉召集民夫向乌什守城官军发动了袭击……

    婉兮听罢,也是眉头紧锁,说不出话来。

    可是更叫她吃惊的是,这样最高级别的密奏,按说只有御前的人才可能知道。玉蝉她们既然打听出了。那究竟是御前哪个人说的?

    御前的人都应该只开一张口,便是毛团儿,若是遇到这样要紧的朝廷大事,也不会在皇上不允的情形下,私自对她全盘托出的。

    婉兮便问,“……你们跟谁打听出来的?”

    玉蝉有些尴尬,忙笑着说,“便是御前的人,也个个儿都想孝敬主子呢。”

    婉兮倏然抬眸,“……究竟是谁?”

八卷19、报应到了

    玉蝉瞧出婉兮的神色有些不对,这便也不敢隐瞒,忙深蹲道,“回主子,是……高云从。m.www.uu234.net”

    婉兮皱眉,“我想,怕也就是他。”

    这回南巡,皇上身边儿跟着的都是老人儿,那自然都是多少个人都只张同一张嘴的铁板一块。唯一的变数,就是这回高云从来,替了毛团儿去,叫毛团儿留在京里了。

    玉蝉忙问,“主子……这可有什么不对?”

    玉蝉自然明白,在这后宫里啊,便是帮主子探听消息,却也不能是乱打听的。若是找的人不对,一来不敢保证消息一定是作准的,甚或还有可能叫人给钻了空子,故意传过假消息来;

    二来,若是这个传话的人不妥帖,将来指不定不能帮主子保守这个秘密,倘若嚷嚷得宫禁皆知了,那她这就不是为主子效力,倒是给主子招灾了去。

    玉蝉这便赶忙解释,“高云从虽说在毛爷回宫之后,调职到奏事处去了,可是一来他从前那些年都是在皇上跟前伺候的,也一向对主子恭敬;二来,高云从原本当年也是毛爷举荐进来的不是?奴才想着,他给的话儿,当可做准儿了去。”

    婉兮摇头,“没事,是我走神儿了些,叫你们悬心了。”

    玉蝉她们都是给她探听消息,婉兮自不该生疑去。况且高云从一向有孝敬她的心,她也知道。

    她只是,忍不住担心,眼前乌什这事儿太机密,高云从身为皇上御前的人,其实是不该嘴边儿没把门儿的。

    便是她,她自己也还是觉着,高云从也不该这么顺当就将这话直接给说明白了。

    倘若高云从有心孝敬她,实则只需要云遮雾罩地点拨几句,叫她隐约知道是回部又出事儿,这也就够了。

    这件事皇上还没正式下旨呢,这便是还没给此事定调子,那高云从就敢抢先儿了往外说这当真不是好事儿。

    婉兮又由此,忍不住回想高云从忽然从皇上身边儿调离的旧事去。

    其实直到现在,婉兮也还不清楚高云从为何忽然从御前被调到奏事处去了。她和身边人便只猜测,许是因为毛团儿回宫来了,皇上便将近侍的这个缺留给了毛团儿。

    可是……即便是毛团儿回来了,也不是非要将高云从给挪到奏事处去啊。终究养心殿里伺候的人还那么多呢,何至于就挤不下一个高云从了去?

    婉兮心下不由得悬起难道说,是高云从犯了什么错儿,才叫皇上将高云从给贬到奏事处去的?

    那高云从究竟是犯了什么错儿?是不是,也如这次一般,是嘴上没把门儿的罪过?

    那高云赶在毛团儿回宫前后那些日子,究竟说了什么不当说的话去?

    婉兮越想,心下越是莫名地惶急。仿佛什么答案已经就在眼前儿了,可是她却一时还是对不上茬口儿去。

    “不管怎么着,这次你们替我赏他;可是下回若是还有事,便别去找他问了。”婉兮抬手按了按眉心,“终究御前这么多人呢,不必非得跟他问的这样明白。”

    瞧着婉兮的神情,玉蝉察觉不对劲。这便使眼色叫旁人都退出去。

    殿内只剩下婉兮和玉蝉两个,玉蝉这才赶忙撩袍跪倒,“主子,奴才今儿是办错事儿了。奴才愚钝,方才使劲想了一会子,只觉怕是这事儿原本太过机密,终究容嫔和她兄长,以及回部的几位王爷都跟来江南了,故此西域有变,皇上暂且还没给出话儿来。”

    “那这个时候儿,便是高云从,也是不该抢先将这话儿说出来的。虽说他是帮了咱们,可是这帮衬反倒有些阿谀攀附的意思,反倒叫主子觉着高云从这人,不值得托付了。”

    婉兮点头。

    不愧是玉蝉,不愧是接任玉壶、二妞、玉蕤,成为她宫里掌事儿女子的,果然能够体察到她的心境去。

    婉兮叹口气,“他如此嘴上没把门儿的,今日他能将这话说与咱们,明日说不定也能将这话说给旁人;又甚或是,将咱们与他打听的事儿,也统统告诉别人去。”

    玉蝉面色也是一白,“主子治奴才的罪吧。奴才今儿这是脑袋变成死榆木疙瘩了!”

    婉兮幽幽垂眸,“这回的事儿便也罢了,我暂时瞒着皇上就是。”

    终究高云从是毛团儿引荐进来的人,况且若皇上要查问起来,难免连累到玉蝉去了。

    “只是……”婉兮垂首沉吟,“我终归想知道他当初是因为什么挪到奏事处去了。你们日后倒也不必刻意回避他,该怎么说话还怎么说话,只是嘴上多安个把门儿的就是。”

    婉兮挑眸,静静望住玉蝉,“你便也将我今儿的态度,拈些出来说与他……叫他生些儿惶恐,为了保命,他自己会来见我。”

    闰二月初八日,皇帝那边儿依旧压着乌什的消息,并未有旨意传出。

    婉兮明白,皇上怕是也一时不易决断,更是顾及随驾南巡的容嫔,以及一众回部王公去。

    婉兮虽说暂时没能等来皇上对乌什之事的旨意,却不出所料,等来了高云从。

    高云从进内见了婉兮,便趴地下重重叩首,口中连连哀求,“还求贵妃主子施恩,周全了奴才这条狗命……”

    婉兮静静抬眸,“别乱说‘狗命’二字。狗曾是大清先祖皇帝的救命恩人。”

    婉兮的态度,叫高云从更是一凛。

    他便更是叩头,“贵妃主子开恩……奴才,奴才是从小儿跟着毛团儿爷爷,都多亏毛团儿爷爷引荐入宫。奴才自己领罪事小,若是牵连了毛团儿爷爷去,那奴才可是担待不起的。”

    高云从说着,已是声泪俱下,“这会子毛团儿爷爷还在京里呢,跟杭州隔着远,奴才若在这千里之外牵连了毛团儿爷爷去,都没法儿知会毛团儿爷爷去……”

    婉兮垂下眼帘,“我只问你你究竟是因了何事才被挪到奏事处去的?”

    听贵妃主子是问这事儿,高云从心下便是如同山崖踩空,忽悠的一下子直跌下去。

    婉兮直盯着高云从的脸,见高云从果然神色一变,这便猛地拍了下炕桌。

    “本宫问你!你若据实答了,本宫这边凡事还好担待;倘若你这会子该说的不说,却将皇上那边不该说的随便乱说了去……不用本宫治你,自有皇上治你!”

    婉兮在高云从面前已是郑重用了“本宫”的自称,这还是多年来未曾有过的。

    婉兮的态度,便已是明明白白儿地摆在了高云从面前。

    高云从一哆嗦,趴地下又是磕头,已然又是哭了出来,“回贵妃主子,奴才本是满腔好意,奴才是想回报毛团儿爷爷跟二妞姑姑……可是哪成想,哪成想……”

    婉兮心下便是咯噔一声儿。

    “果然是与毛团儿和二妞的事有关!”婉兮厉声喝问,已是无法冷静。

    高云从伏地大哭,“……奴才是从小在皇陵跟着毛团儿爷爷长大的,毛团儿爷爷也抬举奴才,故此奴才倒是跟毛团儿爷爷的亲儿子似的。毛团儿爷爷但凡有什么私事,若是从皇陵里走不开,这便都叫奴才去跑腿儿,当面儿跟二妞姑姑说。”

    “故此,故此奴才是将二妞姑姑当成亲娘一样的……”

    婉兮也是一皱眉。

    虽说太监不是囫囵人儿,这高云从怕更是从小就净了身的,可是那净身却不能从根儿上净了人脑袋里的念头去,故此高云从果然还是看破了毛团儿跟二妞之间的事儿去。

    “奴才,奴才那日听了八阿哥与皇上哭诉的话儿,知道是有人又要拿毛团儿爷爷和二妞姑姑的事儿来折腾,奴才是生怕毛团儿爷爷和二妞姑姑遭了人的陷害去,这才不惜身犯宫中规矩,连自己的脑袋都不顾了,提前将消息送到皇陵去。”

    “可是奴才哪里想到,二妞姑姑竟然因为这消息,竟然就,就寻了短见。”高云从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奴才可是将二妞姑姑当亲娘的。奴才怎么会诚心害死二妞姑姑去……”

    婉兮眼前一阵发黑,身子便是一个摇晃。幸亏身边儿有迎手枕,婉兮一把掐住了,这才勉强稳定住身形。

    “贵妃主子!”高云从也是一声惊呼,连忙膝行上前,想要扶住婉兮。

    婉兮却自己稳定住,缓缓抬眸,却是死死盯住高云从。

    “是谁?是谁不肯放过他们,已经过了这么多年,还要叫他们生死永隔?!”

    高云从还从未见过贵妃主子这般模样,便更是惊得两肩直颤,“奴才那会子只是见八阿哥到皇上面前哭诉……想来那设计之人,必定原本是冲着八阿哥去的。奴才除了听说毛团儿爷爷和二妞姑姑之外,还听见了瑞贵人主子位下的官女子之名……”

    婉兮笑了,笑声那般苦涩,“冲着你八阿哥去的?可是二妞是我宫里人,翠鬟也同样是我宫里人!所以那人不过是打着冲着八阿哥去的旗号,可内里还都是瞄着我罢了!”

    高云从这时候儿已是不敢不小心回话,这便仔细想了想,道,“奴才脑袋笨,一时想不到如贵妃主子这般多去。奴才只是想,那时候儿盯着八阿哥不肯放的人,究竟能有谁。”

    “奴才忖着,兴许都是皇子之生母的缘故。那奴才便豁出命去猜猜,怕是一个是咱们皇后主子,另外一个就是五阿哥的生母愉妃主子了吧?”

    婉兮眯了眯眼,“你说的没错。若从皇子而论,愉妃自是将永璇当成眼中钉;可是,想来他们母子也不该忘了索绰罗家的英媛,也是永琪的格格呢!若当真捉着翠鬟的事不放,必定牵连你瑞贵人主子去,那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去?”

    高云从便大气儿都不敢出了,“……那,就,就只剩下一个人,就、就是皇后主子了。”

    心里的疑问终于有了轮廓。冤有头,债有主,已是大约明白该朝谁去讨债,婉兮这便已是平静了下来。

    婉兮挽了挽袖口。

    这杭州的闰二月,已是暑气微生了。

    “还有一个人……虽说愉妃和永琪未必想要牵连玉蕤去,可是永琪的嫡福晋鄂凝,却未必不肯。”

    高云从趴在地上,不敢出声了。

    婉兮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之后,脑筋已是迅速运转。

    “高云从,我再要你一句实话这后宫里,你除了将话说给我宫里人听之外;还有哪个宫里,是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高云从张大了嘴,宛若搁浅的鱼。

    婉兮不客气地一声冷笑,“都到这会儿了,你还想瞒着?或许你自己是想着了自保的法子,倒不用我替你担待了吧!”

    “又或者说,你心里自以为还能找个比我更有本事的靠山去!”

    婉兮在后宫中,已经居贵妃之位,仅在皇后那拉氏一人之下。故此婉兮这话茬儿,已经直接指向了那拉氏去。高云从何尝不明白婉兮此时这句的警告之意去!

    高云从为难得有些龇牙咧嘴,却不得不承认,“贵妃主子明鉴……奴才,奴才也是人在屋檐下,皇后主子终究是正宫国母啊……”

    婉兮深吸一口气,“你们有你们的为难,我倒不怪你。可是,此时便是因为二妞的事,我与她也已是注定势不两立去。那这会子,你便不能首鼠两端,你必须要在我跟她之间做一个抉择去!”

    婉兮倏然扬眸,眸光如钉,“高云从,是你自己方才红口白牙地说,你视二妞为亲母……若有人害死你的母亲,你却能袖手旁观,甚至反而助纣为虐么?”

    高云从又是浑身一个激灵,伏在地上,半晌都起不来。

    话是他自己说出口的,如今被贵妃娘娘给叨住了……他若不答应,这便摆明了注定作茧自缚。

    他哽咽着豁了出去,“贵妃主子说得对,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更何况我心里是将二妞姑姑当成亲娘的!奴才,奴才选贵妃主子,奴才这条命都是贵妃主子的!”

    婉兮微微垂首,缓缓抬头,朝高云从招了招手。

    高云从膝行上前,婉兮低声问,“乌什的事,你与皇后也说了么?”

    次日是闰二月初九,皇帝已然守口如瓶,并未针对乌什之事颁下半个字的旨意来。

    就仿佛,皇上压根儿还不知道此事发生。

    这日未正(下午2~3点)皇帝在西湖行宫进晚膳。

    仿佛难得高兴,皇帝还特地召那拉氏、婉兮、语琴三人作陪。

    此次随驾主位六人,两位常在没资格陪皇帝用膳;其余嫔位以上却是四人。可是皇上今儿单招了她们三人来,唯独缺了一个容嫔。

    那拉氏和婉兮、语琴三人进来,一看这情形,其实三人心下多少都有了数儿。

    语琴先打破沉默,含笑向皇帝蹲身行礼,“圣驾再抵江浙,便是到了妾身的娘家。妾身听闻江南大臣、商人等纷纷向皇上进献当地菜肴。妾身这便也凑热闹,特地亲手为皇上预备了一品‘全猪肉丝’,还望皇上不嫌弃妾身厨艺粗陋。”

    皇帝含笑点头,命人摆上来。

    那拉氏却不愿意听语琴这般主动献殷勤,这便哼了一声儿,“皇上今儿怎么没叫着容嫔啊?”

    那拉氏得意地瞟了皇帝一眼,“难不成皇上也是因为她们回部又反叛了,故此皇上便也要迁怒于她去了?”

    那拉氏话音落地,殿内微微一静。

    婉兮与语琴对视一眼,婉兮垂首轻轻一笑,“妾身倒斗胆抢了皇上的话把儿,先回主子娘娘一声儿……”婉兮说罢妩媚望住皇帝,“皇上,可准妾身如此放肆?”

    皇帝轻哼一声儿,“朕倒也好奇,你想说什么。”

    虽说婉兮今年也三十九岁了,可是在座四人当中,婉兮还是年纪最小的。故此婉兮倒是不掩娇俏,“回主子娘娘,都是陆姐姐淘气!她今儿啊给皇上进什么菜不好呢,偏偏预备了‘全猪肉丝’……”

    “主子娘娘听听,便是要用猪肉做菜,也不用非要做‘全猪肉丝’啊,那当真是半点儿旁的都不放了去了……”婉兮说着举袖掩唇,轻轻拍了语琴手臂一记,“就因为陆姐姐这番淘气,容嫔这便怎么都不便来了!”

    容嫔出自回部,信仰之中,猪是这世上最为肮脏之物,故此不仅不食猪肉,便是触碰到猪,甚或就是闻着猪肉的味道,都是不洁。

    若有容妃入席,那这桌上却摆了“全猪肉丝”去,那便是最最蔑视容嫔的做法儿。故此,既然有这样的菜在,容嫔便是豁出去违抗皇命,也是绝不肯来的。

    皇帝便也笑了,冲婉兮点头,“嗯,不愧这后宫里是令贵妃最了解、最体谅容嫔去。也就是因为今儿的晚膳,便是没有庆妃进的这道‘全猪肉丝’,也还是有旁的大肉、大油做出来的菜。朕这便自不能叫容嫔来了。”

    婉兮含笑道,“便是容嫔不能来,还请皇上别忘了容嫔去。”

    皇帝一笑,这便吩咐叫随驾的回人御厨单独做一味晾狍子肉,赏给容嫔去。(狍子偶蹄,食草,与羊相似,故此狍子肉容嫔可以吃)

    瞧婉兮这般了解容嫔,又在皇帝面前顾着容嫔去,那拉氏听得刺耳,这便冷笑道,“庆妃不是令贵妃多年的好姐妹么?怎么今日为了容嫔,令贵妃竟然连庆妃进的菜也给非议了去?”

    “究竟是多年姐妹情都只如纸薄,还是令贵妃也是个喜新厌旧之人?”

    婉兮眸光微微一寒,转头望过去,却是报以清亮一笑。

    “今日主子娘娘却应该是高兴的啊,因为皇后是最爱吃猪肉的!皇上方才都说了,这席面儿上本不少猪肉、大油烹制的菜肴,皇上这么预备,自然不是为了容嫔,那便自是为了皇后娘娘的!”

    “便是陆姐姐,今日特地准备这‘全猪肉丝’,何尝不是为了主子娘娘的喜好?”

    那拉氏陡然扬眉。

    虽说令贵妃的态度有些不驯,可是至少令贵妃这话说的,倒是叫她颇有些受用。

    她便暂且不搭理婉兮,只抬眸望住皇帝,亲近一笑,“令贵妃说的可对?皇上今日预备的席面,当真是为了妾身么?”

    皇帝扬了扬眉,虽说不置可否,却还是点了点语琴进的那道菜。

    “皇后既然喜欢,那庆妃所进的这道‘全猪肉丝’,便赏给皇后。皇后留着一人享用好了。”

    语琴在畔听着,仿佛事不关己。这会子才起身微微半蹲,“这是妾身的荣幸,还望主子娘娘不嫌弃。”

    那拉氏也没想到皇帝竟然将语琴进的菜,就这么直接赏给了她去,倒叫她坐在座儿上咂摸了半晌,却也一时没法儿捋请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

    那拉氏这便只是讪讪清了清嗓子,“那妾身就多谢皇上厚爱。”

    既是皇上赏下的菜,那拉氏当场就伸筷子品尝。

    皇帝盯着那拉氏,不慌不忙幽幽道,“……皇后是如何知道西域又乱了的?”

    那拉氏一口猪肉丝入口,还没等咽下,这便吓了一跳,猪肉丝便都堵在了嗓子眼儿里。

    她着急说话,肉丝偏又难缠,上不来下不去的,都缠绕在嗓子那了。

    她被呛得咳嗽,咳得惊天动地。

    婉兮和语琴都用“杯挡”向前,帮皇帝遮住,以免那拉氏喷出什么来,再溅了皇帝一身。

    皇帝唇角还挂着微笑,可是长眸眼梢儿却已是凝了一点微寒。

    “皇后慢慢儿说。朕有的是时辰,朕舍得工夫,必定等皇后一个字一个字都说清楚喽。”

    那拉氏心下又是一颤,倒也一使劲将嗓子眼儿里堵着的猪肉丝都给吞下去了。

    她大口吸气,不服输却又小心地凝住皇帝的眼。

    “……皇上竟不高兴了?难道说皇上是觉着,我这个大清国母、正宫皇后,不应该不可以知道西域回部又乱了去的?”

    见那拉氏又端出了她那张中宫的大盾牌来,连皇帝都忍不住笑了。

    “朕只是好奇,这信儿朕还从未在外头说起一个字呢,皇后这样一个深宫妇人,又是从何得知的?难道说西域刮来一阵大风,恰好吹进皇后的耳朵里去,叫皇后远隔数千里之外,便生出了顺风耳不成?!”

八卷20、你们合伙儿欺负我!

    婉兮听着皇帝的话,觉着有趣儿,不由垂首一笑,“既然主子娘娘有这样一双顺风耳,那也正好,倒是不用回部各城的办事大臣,还要六百里加急往杭州来给皇上送战报了。”

    “杭州距乌什,地遥九千多里,便是用六百里加急,也要走十多天去。乌什出事,皇上此时必定忧心,正愁没办法立时得到西北战报呢。”

    婉兮抬眸静静盯住那拉氏,敛起笑容,眉眼之间挂满凝重,“妾身倒也要请主子娘娘赶紧登高一听,帮皇上将西北军情听个清楚,也便皇上早定大计!”

    那拉氏窘得满面紫红,怒而起身,指住婉兮,“大胆令贵妃,你诋毁中宫,该当治罪!”

    皇帝长眸幽然,唇角轻挑,“皇后这是做什么?朕还在这儿呢!”

    “况且方才令贵妃的话,朕也都听着呢,倒没听出来她哪儿说错了?”

    皇上又这么当着她的面,罔顾她的中宫威仪,明明白白地偏袒这个辛者库汉姓女!

    那拉氏紧咬牙关,“皇上难道没听见么,她叫我登高一听,代替西北六百里加急递送战报呢!”

    皇帝倒是扑哧儿笑了,“哦,她这不过是就着朕方才说皇后有‘顺风耳’的话茬儿说呢。”

    “这‘顺风耳’是朕说起来的,皇后要是觉得刺耳,冒犯到了你,那你也只管来跟朕说,又何苦找令贵妃的不是去?”

    那拉氏怒火中烧,“那我便请皇上收回前言去!没的叫一个辛者库的贱人这般侮蔑我堂堂中宫!”

    “贱人?”婉兮桀然而笑,“主子娘娘是将妾身这大清贵妃、皇子公主生母,称为贱人?那主子娘娘看不起的究竟是妾身,还是这大清后宫,抑或是皇上的血脉去?”

    皇帝长眸之中也涌起雾霭,那雾霭是愠怒。

    以皇帝的涵养和克制,此时却都已经无可掩饰了。

    皇帝伸手,将手搁在膳桌上。有些不耐地敲了敲,“皇后,你还没回朕的话!你这般羞侮令贵妃,不过是为了顾左右而言他,想要避开朕的问了!”

    那拉氏紧咬牙关,“我倒不明白,皇上为何非要追问此事?西北出事,回部辜负圣恩,再度反叛,这样的大事,我这个当中宫的,难道不应该关心,难道不应该知道么?”

    皇帝长眉陡扬,“皇后,朕暂且没说你是否应该知道;朕这会子是在问你,究竟从何处得到这个消息的!这个信儿,朕还在留中不发,皇后既然抢先知道了,那必定是皇后在朕的身边儿安了眼线!”

    语琴垂首轻哼一声儿,“都说夫妻同心,皇后却又为何要在皇上身边儿安排自己的眼线去?怎么着,皇后娘娘敢情是想监视皇上的一举一动,将皇上当成皇后娘娘的禁脔,还是囚犯啊?”

    “你给我闭嘴!”那拉氏恼羞成怒,叉腰指住语琴,“令贵妃尚且没资格在本宫面前说话,你还只是身在妃位,又从无所出,你就更没这个资格!”

    皇帝幽幽扬眉,“皇后错了,庆妃此时抚养小十五,情分上已是母子。”

    那拉氏冷笑,“情分上已是母子?可是生下皇子,晋位、得赏的是谁呀,难道不是生母令贵妃,却反倒是庆妃不成?再说了,说什么养母堪比生母,皇上也不看看,如今每日早晚,那十五阿哥却是第一个给谁来请安!”

    婉兮静静听着,倒是与语琴相视一笑。

    她们之间的情分,早已经不是身在中宫之人,随便一句话就能挑拨得了的。这会子听起来,徒增笑耳。

    婉兮笑着抬眸凝注那拉氏,“妾身斗胆提醒主子娘娘,这会子主子娘娘还没回完皇上的问话呢,还是请主子娘娘专心回完话,再来整治我们二人不迟。”

    “身为嫔御,我跟陆姐姐都明白这尊卑的规矩,故此无论多晚,我跟陆姐姐都等得;倒是皇上却不该这么一而再地为主子娘娘久等。”

    皇帝唇角悠然一勾,小心藏住笑意。

    那拉氏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半晌方又咬牙切齿,“令贵妃!你少说得这般无辜又无害,我倒不相信你在皇上身边儿就没有人,这个消息你就半点儿都不知道去!”

    婉兮扬眉,眼眸也跟着清亮上扬。

    “主子娘娘说的是,这个消息妾身当然想知道啊!便如皇上所说,妾身好歹与容嫔还有那么几分投缘,况且啾啾的额驸就是兆惠公爷的阿哥呢,故此但凡是西北的事儿,妾身全都想知道!”

    “可是话又说回来,倘若妾身当真事先已经知道了……那妾身怎么会不去立时与阿谈论?不如主子娘娘这会子居下懿旨,请阿过来问问,看她是否也已经从我这儿知道了乌什哗变之事!”

    “问就问!”那拉氏寒着脸转头,正要下旨。

    “皇后!”皇帝眼含薄愠,“你眼前摆着全猪肉丝,你刚刚吃了满嘴的全猪肉丝,你就这么着宣容嫔过来不成?乌什已发生变乱,你这会子难道希望此时随驾南巡的回部王公们,也跟着人心不安去?”

    那拉氏委屈得直想跺脚,伸手指着婉兮,“那是令贵妃说的!皇上要怪,为何不怪她去?是她说叫妾身下旨去宣容嫔来问话!”

    皇帝无奈地摇头,“皇后,你的意思是,令贵妃叫你做什么,你堂堂中宫,终于肯纡尊降贵,言听计从了?”

    “我没有!”那拉氏终是忍不住,狠狠跺起叫来。

    她脚上那七八寸高的木底旗鞋,躲在地上,发出声声空想,便仿佛一声声的呐喊着“心有不甘”一般。

    “没有就好。”皇帝幽然垂眸,“在朕还没有正式下旨之前,朕也不想叫容嫔和随驾的回部王公都知道了。故此朕早派了人在容嫔行宫外守着,就是不准这消息透露一星半点儿进去故此朕可以打包票,容嫔绝对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也就是说,令贵妃不可能在容嫔面前已经提起也由此可见,令贵妃在皇后与朕说起此事之前,压根儿就不知道此事。”

    婉兮心下漾起暖心的甜,这便含笑又对那拉氏道,“主子娘娘说,妾身在皇上身边儿也安着眼线。妾身猜,主子娘娘是想说毛团儿吧?”

    “也是,毛团儿终究曾经是妾身永寿宫的首领太监,跟妾身有多年的主仆情分。如今毛团儿从皇陵回宫,又蒙皇上恩典,再度回皇上身边儿为近侍,也难怪主子娘娘会做如是想……”

    语琴含笑接过话茬儿来,“却可惜,此时毛团儿留在京里,也没在杭州啊!西北的战报,是六百里加急刚送到杭州行宫里来的吧,毛团儿在京里自然也还不知道呢。”

    皇帝凝着那拉氏,都忍不住淡笑耸肩,“毛团儿就算跟着令贵妃有些年,可是皇后怎么忘了,毛团儿却是朕的哈哈珠子太监!他从十岁就在朕的身边儿,他便是与令贵妃有主仆之谊,可是难道朕与他的情分不是更要深厚些么?”

    这膳桌边儿坐着的,一共就这么四个人,可是却是那三个人一伙儿的,一齐冲着她来!

    那拉氏迭声冷笑,“我算瞧出来了,今儿是酒无好酒,宴无好宴,这分明是给我摆的一出鸿门宴!”

    皇帝神情之间难掩不耐,“皇后,这是朕的御膳,是朕宣你来的!你这句话已是不敬,可是朕暂时不与你计较,朕只想要你回话!”

    “好,好!”那拉氏恼得伸手一划拉眼前杯盘碗盏,“皇上非要问,那我就告诉皇上就是皇上身边儿的高云从,就是那个由毛团儿举荐进宫来的死奴才!”

    皇帝静静扬眉,“哦?”

    高云从本就在门外伺候着呢,一听见动静便连滚带爬地奔进来,趴地下就磕响头,“奴才冤枉,奴才冤枉!便是皇后主子之尊,奴才也不敢未经皇上的允准,便随便传话给皇后主子去啊!”

    婉兮在畔听着,缓缓道,“主子娘娘,妾身倒是好奇,高云从是何时与主子娘娘说的这个话儿去?”

    那拉氏霍地转头,死死盯住婉兮,“令贵妃,你这又是想要作甚?”

    婉兮轻轻垂下眼帘,懒得看那拉氏那几乎要喷火的眼睛去,“高云从在皇上身边伺候也有年头了,怕是后宫里也都知道他是皇陵选过来的,这便自然都知道是毛团儿举荐进来的。故此妾身倒是担心,高云从实则是吃了毛团儿的挂烙儿去。”

    “魏婉兮,你敢含沙射影,诬赖本宫堂堂正宫皇后冤枉一个没根的奴才去?!”那拉氏火冒三丈,已是恨不得要跳起来了。

    婉兮唇角隐约噙一抹淡淡的笑,“终究在皇后娘娘眼里,内监们的性命不过是蝼蚁。故此主子娘娘如此情急之时,什么事做不出来呢?”

    “我还不至于!”那拉氏咬牙指住高云从,“本宫说了是他,就是他!”

    “皇上,你问我是谁,我都告诉你了。你只管治这死奴才的罪去,砍头绞刑,抑或是凌迟处死呢,我都由得皇上!”

    高云从一听,也是脸无血色,几乎瘫软在地。

    婉兮偏首望高云从,避开那拉氏的方向去,朝高云从轻轻眨了眨眼。

    “主子娘娘,妾身斗胆求主子娘娘为妾身解惑主子娘娘究竟是什么时候儿,在何处,得了高云从这些话儿去?奴才再卑微,奴才的命却也是性命,没的含冤而去。主子娘娘既然是心有成竹,这便直接示下可好?”

    那拉氏冷笑,“本宫一向行的端、做得正!你是想诋毁本宫,这才质疑本宫,本宫听得出来!”

    “好,既然你问,那本宫就告诉你就在闰二月初七的晚上,刚用过晚晌,高云从自己到了我的行宫,进内阿谀讨好儿,主动将这事儿告诉给本宫的!”

    婉兮也不由得幽幽回眸,瞪了高云从一眼。

    高云从既尴尬又胆怯,身子只是如秋风中的树叶一般瑟瑟发抖,已然全不知所措。

    婉兮深吸口气,进京转回眸子来,迎住那拉氏的目光,“闰二月初七那天,皇上晚晌用的是肥鸡火熏炖白菜一品。皇上用完,也赏了主子娘娘、陆姐姐、容嫔和妾身去。因为皇上赏菜的缘故,故此妾身倒是记着那会子的时辰的。”

    “想来,怕是高云从也就是借着那会子送赏的机会,这才到了皇后的行宫去,将那话儿说给了皇后娘娘去吧?”

    那拉氏眯了眯眼,这便缓缓道,“嗯,就是这么回事。”

    婉兮垂首忍不住笑起来,“皇后娘娘当真?那便有趣儿了……那会子,高云从分明是在妾身的行宫里啊。”

    俯伏在地的高云从霍地抬起脸来,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望住婉兮,几乎都要喜极而泣,“……皇上,贵妃主子说的是,奴才那会子分明是在贵妃主子的行宫里伺候着!”

    闰二月的杭州,早已是吹面不寒杨柳风。

    可是那拉氏面上却仿佛被凛冽的寒风吹过,那眉眼之间凝起的都是冰霜与冷酷。

    “令贵妃,你今日这是故意要与我唱反调了?!”

    婉兮只望向窗外湖光山色,她的眼波也淡淡轻袅。

    “主子娘娘不想知道高云从那会子在妾身的宫里,跟妾身说什么呢?”

    那拉氏缓了口气,“对,他是不是也在与你传话儿?”

    婉兮含笑摇头,“主子娘娘多虑了。高云从在奴才宫里啊,是在与奴才讲说起他当年在皇陵的时候儿,与毛团儿和二妞在一起时的旧事……二妞不在了,妾身一日都不敢忘,故此想得锥心刺骨之时,只想寻着二妞的故人,哪怕说起她的旧事来也好,也能稍稍解一解妾身心下的思念之痛去。”

    婉兮说罢抬眸紧紧盯住那拉氏的脸。

    果然,那拉氏在听见她说起二妞时,脸色控制不住地倏然一变。

    婉兮的心“咚”地一声便落下了。曾经心内那最后的一个疑点,也终于找着下落了。

    婉兮便忍不住地笑,“皇后娘娘,我魏婉兮,今日愿为高云从作保他那个时候儿根本就没去过皇后娘娘的行宫,根本不可能是高云从将西北那件事传给皇后娘娘的!”

    那拉氏恨得牙根痒痒,无从发泄,这便不顾后果,从桌子上抓起一个酒盅来,照着婉兮的面门便撇了过去!

    皇上身边儿便是有銮仪卫,可是这会子有后宫在,故此侍卫都在宫门外伺候着呢。

    也多亏高云从手疾,这便从地上一个鱼跃冲身而起,硬生生用自己的身子挡在了前头。

    那酒盅狠狠地刮在了高云从面颊边,一道血凛子倏然便现了出来。

    皇帝狠狠一拍膳桌,“皇后,朕还在此,你放肆!”

    那拉氏又羞又恨,咬牙指着婉兮和语琴,“她们两个狐媚子,挑唆着皇上不分黑白,怂恿着皇上身边的人全都与她们一心了去!他们都是汉人,果然蛇鼠一窝,没有一个好东西去!“

    皇帝长眉陡扬,随即却是幽幽而笑。

    “皇后这是累了,又或者是猪油蒙了心,这便口不择言了。高云从,你好歹再出一回差事,送你皇后主子回宫去。”

    高云从便是一哆嗦。

    皇帝倒是冷笑,“你是朕身边的人,没有朕的旨意,朕倒不相信还有人敢对你怎样。你尽管放心大胆地去,凡事自有朕替你担待着呢。”

    婉兮眼帘轻垂,“今儿皇后娘娘大发雌威,可是闹腾到这样儿却还是没将皇上的话给回明白了既然不是高云从,那皇后究竟是从谁的嘴里知道的信儿?皇后娘娘摆在皇上跟前的眼线,又究竟是谁?!”

    “你!”那拉氏恼得恨不得自己化作酒盅,扑上去撕婉兮的嘴!

    皇帝倏然伸手,一把掐住那拉氏的手臂,“皇后,够了!别忘了你的身份!”

    语琴也幽然道,“皇后娘娘便是在京里想怎么发脾气都好,妾身们也都忍着了。可是这会子却是在皇上南巡途中,咱们可都还在杭州呢。皇后娘娘发这么大的脾气,又将皇上摆在哪儿?难道就不怕江南百姓知道了,私下议论,那大清皇家还有何颜面去了?”

    皇帝也是长叹一声,“皇后!好好儿去拜拜这杭州名刹的神佛,为你今日以及多年来的业障赎罪吧!”

    那拉氏铁青着一张脸离开皇帝的行宫,回皇太后的行宫去。

    她知道皇上今日大怒,她便是再气恼,在皇上的行宫里也还得忍着;可是待得回到了自己寝宫的近前儿,这便怎么都按捺不住了。

    她吩咐停轿,自己下了轿子,伸手便拧过高云从的耳朵来,将高云从抡倒在地,拳脚相加!

    高云从不敢反抗,连自己的脸也都不护着了,这便被打得嗷嗷直叫。

    德格和另外两个女子果新和更根都忙上前,想要拦住那拉氏。可是那拉氏已是气疯了,这便所有的怒火都朝高云从一人来,三个女子竟然都没能全拦住,那拉氏还从三人的缝隙里伸出脚去狠狠踹高云从的脸。

    “我叫你个死奴才吃里扒外!不知道谁才是正经的主子了是不是?我今儿便要亲手打死你!”

    就在这时,行宫门外忽然传来泠泠一声儿,“主子娘娘这是怎么了?皇太后在此,主子娘娘还不停手么?”

    那拉氏这便狠狠一惊,不敢立即转身儿,头皮却已经发麻了。

    等那拉氏终于转过身儿去时,只见永常在扶着皇太后,就站在那处。

    “皇、皇额娘,您、您怎么过来了?”那拉氏急忙上前深深蹲礼,然后就想起来也扶住皇太后另外一边手肘去。

    皇太后却轻轻地给摔开了。

    “皇后这话儿说的有趣儿。可惜这不是京里,要不我老婆子也自然可以驻跸到我的畅春园去,躲个清静。就也看不见皇后这个样儿。”

    “可惜这是在杭州,我这行宫又有多大点儿的地方呢?我便是想溜溜弯儿,便没想过来打扰你,却也还是走到你寝宫门口来了。”

    “难不成皇后你是怪我这老婆子惊扰了你教训奴才去?”

    那拉氏尴尬不已,连连蹲礼,“瞧您说的,这当真是折煞媳妇去了……媳妇哪儿能呢?”

    “不过是个奴才乱了规矩,媳妇顾着咱们皇家的颜面,非得叫他长个记性去,这才亲自动手罢了。终究……这不是京里,慎刑司也没跟着过来不是?”

    皇太后一声冷笑,“我老太婆是老眼昏花了,可是却还没至于就到了睁眼瞎的地步去!那个内监啊,我老太婆认得出来,那不是你宫里的太监,那是皇帝身边儿的奴才!”

    “皇后啊,你是正宫,你便是想教训宫里哪个奴才,也都应当养分。便是你看我宫里的寿山、福海那几个老眉咔嗤眼的不耐烦,我也都容得你去,该打打、该骂骂!可是唯有一拨人啊,我老太婆也不容得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那就是皇帝身边儿的人!”

    “皇后啊,你便再是中宫,可是你的头顶也还有天!皇帝他是你的夫君,他就也是你的天!你怎么都不能不将他放在眼里去,你怎么都不应该有这个胆子,将皇帝身边儿的人想打就打的道理去!”

    儿子跟儿媳妇吵架,当婆婆的谁能做得到当真一碗水端平啊?说到归齐,还都是护着自己的儿子,心里自有一大箩筐对儿媳妇的不满去罢了。

    更何况,这个儿子是天子啊!

    那拉氏一时面如死灰,不敢再顶撞,却还是忍不住恨恨地盯一眼高云从去,再转眸剜愣永常在一眼去。

    她才不信皇太后能这么巧就在这个时候到她行宫门口来,这必定是永常在撺掇的!

    至于永常在又是怎么算准这个时辰的那便唯有一个解释,永常在这个沈阳的汉姓女,跟令贵妃那个同样来自沈阳的汉姓女,这便私下里已经沆瀣一气了去!

    小人,一班小人!她今日,当真是虎落平阳,被一班下贱的汉姓奴才给合伙儿欺负了去!

    好啊,这会子连皇太后也都被她们蒙蔽了去,都跟她们一个鼻孔出气,也一样都来拿伏她了!

    这个大清后宫,果然再没有一个好人了!

八卷21、肚子大小

    回到寝宫,那拉氏愤怒坐下,恨得咬牙切齿,攥拳狠狠拍着炕桌。m.www.uu234.net

    仿佛那手掌已经不是她自己的,又或者那只手已经变作金石所铸,已然不知道疼了。

    “气死我了!我绝饶不了他们!他们一个个儿的,都必定要为今日之事得了报应去!”

    德格与果新三人都小心地面面相觑。

    果然,那拉氏霍地扬眸,盯住她们三个,“……今儿我这般受辱,你们三个也能这般眼睁睁看着?主子受辱,就是你们当奴才的罪过!”

    德格与果新、更根都赶紧上前深蹲在地,“辜负主子,奴才该死。”

    那拉氏微微眯起了眼,“如今咱们在杭州呢,这儿本是汉人的地界儿!你们去打听打听,这杭州乃至江南,汉人们有什么法子出心中恶气的去……打听清楚了,回来报给我。”

    德格几人都是浑身一连串的寒颤!

    主子想要打听的主意,是要对付谁?究竟是令贵妃、庆妃,还是皇太后和皇上!

    不论是当中的哪一个,她们都是要掉脑袋的啊!

    那拉氏瞟着她们三个的神色,不由得冷笑,“你们怕什么!凡事自有我担待着,到时候儿自用不着你们来充大个儿、顶着天去!”

    “况且,我说了,叫你们去学这江南汉人们咒人的法子去!到时候儿就算犯事儿,也自然叫人以为是后宫里那些汉人蹄子设的局,自然与咱们撇的干干净净!”

    这一天的风波过去,次日,亦即闰二月初十日,皇帝才正式对乌什之事颁下旨意。

    “阿克苏办事副都统卞塔海等奏:办送沙枣树科之乌什回人二百四十名,于二月十四夜,聚噪城中,枪伤绿旗兵。”

    皇帝不能容忍变乱之事,故此决断:“……所有起衅回人,务严行根究正法,以示惩创。”但是与此同时,皇帝却也没忘记乌什城中与此无关的百姓:“仍即晓谕各城回众,令其各安生理,毋得惊恐。”

    婉兮得了信儿,这才终于来寻容嫔,小心觑着容嫔的神色,轻声求问,“阿,此事可叫你为难了?”

    内地人对回部所知本就不多,后宫里也是同样。终究是只要一提到回部,就会与容嫔联系在一块儿。故此这乌什的变乱,便也直接当成是容嫔的母族又在生事。

    容嫔反倒豁达地笑,“若是旁人这么担心我,倒也罢了。可是贵妃娘娘,你是曾经看过《西域图志》,了解过我回部风土人情的人,你怎么也问出这样的话来?”

    “倒叫我心寒,白白这几年与你这般要好去了!”容嫔说罢,故意一拧身子,这便背转过去,仿佛要不搭理婉兮了似的,“贵妃娘娘可也要问我:那乌什办送的‘沙枣树科’,可是皇上为了我而做的?!”

    谁让古时候儿有那么著名的“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叫人们想当然以为,皇帝必定肯为了自己的宠妃,不管关山遥远,也必定将宠妃喜欢的果儿啊、树啊的都给送到宫里来。

    婉兮这便笑,急忙说好话,“好好好,算是我乱打一耙了。我自明白,便是皇上宠爱你,要为你办沙枣树送入京中,却为何要从乌什置办去?那又不是你母家所在,也多年来并不在你家族治下。”

    容嫔母家和卓氏,世代居住在叶尔羌和喀什。大小和卓之乱时,大小和卓两兄弟各自控制的中心回程,也正是叶尔羌和喀什。

    而乌什,根本不是和卓氏一族控制的地界儿。

    婉兮轻叹一声儿,“我知道,乌什实际上是霍集斯家族的地盘儿。”

    霍集斯家族,祖上是吐鲁番的,从吐鲁番迁徙至乌什、阿克苏,这两个大回城便成为他们家族的地盘儿。

    而霍集斯家族与和卓氏家族,势力相当,并不存在臣属的关系。甚至霍集斯当年还与准噶尔交好,曾想借助准噶尔之礼,“总统回部”。故此霍集斯的野心和权势,丝毫不在大小和卓两兄弟之下。

    “而乌什此时的阿奇木伯克是哈密郡王玉素甫的弟弟……故此,若是从乌什办送的沙枣树科,那便不是霍集斯家族要进贡的,就是玉素甫家族要进贡的。却不管是他们两家当中的谁家,都与你母家并无关联。”

    回部八大王公家族(四王、四公),哈密回王玉素甫家族、霍集斯家族都在当中。这一件“沙枣树科”就牵连到两家王公去,足见其牵连至深。故此皇上才生生忍了三天,百般斟酌之后,才正式颁下旨意来。(另外还有咱们前面讲过的额敏和卓家、鄂对家……)

    容嫔冷笑,“正是这么回事!霍集斯和玉素甫两家要办沙枣树进贡,取悦皇上,又跟我什么干系?凭什么前朝后宫的,都将这个罪名扣在我头上来!”

    婉兮也是微微一震。

    容嫔的语气里,流露出太多的委屈和愤慨。

    一件原本与容嫔母家毫无关联的事,若是因为偏见而误伤了容嫔去,反倒会将并无瓜葛的和卓氏家族都给牵连进来到时候儿,原本无关的,便也变成有关了。

    婉兮闭了闭眼,伸手过去,紧紧握住了容嫔的手。

    “阿,你受委屈了……谁让你是和卓家族的女儿,身份堪比回部的公主,这便叫前朝后宫不了解回部情形之人,便将整个儿回部全都当成了你的母家去。不管哪个回城叛乱,都说是你母家再叛。”

    容嫔冷笑,可是一抬眼,还是红了眼圈儿。

    “我又不是杨贵妃,我当真扛不起那祸国红颜的罪名去!”

    婉兮轻叹一声儿,“好好好,杨贵妃是贵妃,如今我也是贵妃,那只当她们是骂我呢,自与你无关去。”

    听见婉兮都这么替她分担了,容嫔终是“扑哧儿”一乐,气性倒也散了一半儿去了。

    “你不用这么替我分担,终归回部又与你无关~”

    婉兮故意道,“怎么能说与我无关呢?咱们啾啾的公爹,可是兆惠将军。凭兆惠将军平回部的铁血手腕儿,说不定乌什进贡的沙枣树,就是来讨好兆惠将军的儿媳妇咱们的啾啾啊!”

    叫婉兮这么一说,容嫔终是忍俊不住,“好好好,若是为了咱们啾啾,这罪名我倒扛得起了!行,就叫他们嚼舌根子去吧,我不在乎了!”

    婉兮静静垂眸,拍了拍容嫔的手,“因为咱们啾啾,你自可不在乎她们嚼舌根子去。可是……你叔叔、哥哥他们终究又跟咱们啾啾没交情,他们心下怎么能不在乎呢?”

    容嫔浓黑的长眉悠然一挑,“你们放心就是,我必定不会将自己心里的委屈叫叔叔和哥哥知道。我反倒会告诉他们,此事出了以后,皇上反倒对我更好;还有你,早帮我宽了心去。”

    婉兮悄然松一口气,“中国这样大,天子却起居都在京师,故此这山南海北啊,哪儿不给皇上进贡物品呢?奇花异草、飞禽走兽,皆在进贡之列。咱们永寿宫里啊,就曾经收过外藩进贡的白猿和黑熊去呢!”

    “不说旁的,便在关东还特地设‘打牲乌拉处’,将关东特产按年送进宫来。专门进贡松塔的,那叫‘松塔科’;专门捕获鳇鱼的,那叫‘鳇鱼科’;这都是统一进贡给朝廷的,统归内务府收入、调遣,何曾是单独给某一个后宫享用的去了?故此啊,那些人说什么沙枣树科,只是为了你那就当真是蒙眼说瞎话罢了。”

    “或者又有人说,西域远,比不得关东距离近。故此这么千里迢迢的送进京的沙枣树,必定是皇上只为讨你欢喜那是他们忘了,每年福建也进贡荔枝树啊!西域在西边儿,福建则在南边儿,距离京师都是数千里之遥……那荔枝树,可曾是为了一个如同杨贵妃一样的人进贡来的?“

    容嫔便也笑了,“可不!内务府都有底档呢,哪回进了荔枝树结了荔枝,皇上不是按着数儿,将后宫里所有人都给赏到了,轻易都不落下谁去,从来都不只是为了某一个人!”

    婉兮含笑点头,“可不嘛。所以皇上的旨意里也说得明白,‘办送沙枣树科,其事甚属微细。何必派出如许回人,以致激成事端?’皇上都说进贡沙枣树啊,真是太小的事儿,没什么要紧,根本就必须要兴师动众去。皇上这么轻慢的小事儿,又怎么会是‘讨好’阿你呢?”

    “所以啊,便是‘无人知是荔枝来’,在咱们大清,后宫里却也从不是某一个妃子在笑。那这回乌什办沙枣树科,就当真不该是阿你一个人生气掉泪。”

    容嫔鼻尖儿又是一酸,却终究还是宽下心来,微微含笑点头。

    “好歹这后宫里,还有一个贵妃娘娘你明白我。”

    婉兮摇头,“谁说只有我一个?还有陆姐姐,还有陈姐姐,颖妃、豫妃她们都明白你的。”

    “更要紧的是,还有皇上啊!皇上可是会你们回部的话,那些《西域图志》啊,西域见闻啊,皇上看得可比我全多了。皇上这些年如何对你,如何对你母家人,你心下更该有底。”

    容嫔垂首,艳丽的脸庞上,终于爬起了红晕。

    “我们西域啊,从汉代‘西域三十六国’时候儿起,就没有郡县,只有城邦。故此整个回部都是几个大回城为中心,几大家族分而据之,彼此并不从属。”

    “便是说我家是和卓,可其实回疆的和卓家族,并不止我一家。我家是白山派和卓,死对头黑山派也有和卓;还有原本有的家族不是圣裔出身,却因为在教中担任长老,故此也可被称作和卓比如霍集斯的父亲就也号称自己是和卓……其实这些家族完全都不是一回事。”

    婉兮点头,“是因为不了解,才会都混为一谈。所以皇上也才派大学士,耗时多年,修成《西域图志》,皇上又钦定《回部王公功绩表传》,就为了让回部掀开神秘的面纱,为内地所知……这些又何尝不是皇上的一片苦心?”

    容嫔无可否认,红着脸用力点头,“我知道,咱们这位皇上,跟古往今来的皇上,都不一样儿。只有他将西域真正当成是这大清江山的一部分,而不是只来朝贡的外藩。”

    婉兮笑了,“你说得对,既然西域是自咱们皇上这儿才正式归入《皇舆全图》,那皇上就是将你们都当成了自家人。更何况后宫里还有你这位宠妃呢~~”

    容嫔便扛不住,红了脸啐了一声儿,“谁都说得,就你说不得!我若是宠妃了,那我现在是位分在你之上,还是孩子比你多去了?”

    容嫔如此模样儿,终令婉兮放下心来。

    婉兮婉转道,“不管你怎么说,你们家终究是回疆百姓顶礼膜拜的圣裔。如今每年有年班伯克进京朝觐,都会到你叔叔、兄长、侄儿面前去行礼。足见你家对整个回疆,仍然具有极大的影响力。”

    婉兮沉吟了一会儿,缓缓道,“一个乌什乱了,倒不可怕;可怕的是,其他回城也会有人闻风而动……一旦整个回疆再度全都乱了起来,到时候儿朝廷必定重兵压境,刚平定下来五年的西域,就又要生灵涂炭了去。”

    容嫔腾地站起身来,“我明白!我立时写信给我哥哥,叫他设法转圜,不叫其他回城也跟着一齐乱了!尤其是我母家世居的叶尔羌和喀什两城!”

    两天之后,容嫔便兴冲冲来见婉兮。

    一见面,容嫔便上前握住婉兮的手,“我给你带来好信儿了!我知道你最起先的时候肯与我好,是因为另一个人……”

    婉兮不由得扬眉,心下也是咯噔一跳,“热依木夫人?”

    两日前说到容嫔母家世居的叶尔羌不能乱,而在容嫔母家迁到京中安置之后,皇上便将叶尔羌的阿奇木伯克一职,交给了鄂对去。

    有鄂对和热依木夫妻二人镇守叶尔羌,婉兮心下是既放心,又忧心。

    她自相信热依木夫人深明大义,必定不会反叛朝廷;却也因此,她忧心热依木夫人的安危。

    容嫔含笑点头,“我哥哥也与我说,从一个月前乌什出了事儿,鄂对伯克实则早给我哥哥来了信儿:热衣木本在库车,协助长子治理库车,在听说乌什生变,她一面嘱长子鄂斯满听从朝廷调遣,一面带领亲随,五日驰驱三千里,进了叶尔羌。”

    “此时叶尔羌城内群情汹汹,不少伯克打制兵器,聚马匹于城郊,大有风雨欲来之势。鄂对束手无策,日夜愁哭,两目尽肿。热衣木立即命杀牛宰羊,准备酒宴,邀请各伯克,阿訇长老们赴宴,一面暗中查清各伯克准备的军械数目。”

    “酒席上,热依木说:‘汝等皆无藉,蒙大皇帝恩为太平民,今乌什叛,即日夷灭,乃欲效尤,为不忠不义鬼耶?虽说我是个妇道人家,可是我还是有本事今儿就杀了你们,你们今天若不答应我,便不要想再走出这个门了!’”

    婉兮心下巨震,已是被热依木夫人的有勇有谋感动得热泪盈眶。

    这位旷世奇女子,不愧令她倾慕多年。

    容嫔望见婉兮神情,心下也是生起自豪,“当时众人都惊愕,四处查看,只见果然门守甚严……这才知道一个妇人说的却字字都是铁钉。他们这便服了,皆跪倒说不反叛朝廷。热依木这才重设酒宴,晓以利害,众人听罢都落下泪来。”

    “可是那帮男人啊,也时常嘴上说的一套,实则背地里又是另外一套。故此热依木叫出歌姬劝饮尽醉,暗地里吩咐手下将那些伯克、长老们的武器都给收了起来,将他们的坐骑给放跑了。”

    “不仅如此,鄂对白天率诸伯克,在办事大臣的官邸集合;到了夜晚才各自散去,叫他们都没机会再私下里动什么心眼儿去。这样一来,叶尔羌的伯克、长老们便也都安定了下来。热衣木助其夫日日巡视,直至全疆平静。”

    婉兮欢喜得攥紧了容嫔的手,“真是奇女子,叫我佩服得五体投地!阿,在我心里,你必定是与热依木夫人一样智勇双全、深明大义的回部奇女子去!”

    容嫔不好意思,垂首莞尔,“……总归,我会尽我之力就是。”

    这几天来,婉兮都小心陪着容嫔,与容嫔一起绸缪西北之事。终于在闰二月十二日这天,大抵将容嫔和她兄长之心安定下来,且得到了热依木夫人稳定叶尔羌的壮举,叫婉兮终是能松下一口气来。

    皇帝则在闰二月十二这一天,驾临灵隐寺。

    灵隐寺对于杭州的地位,不言而喻。皇帝四次南巡,均驾临此地。

    婉兮与语琴陪皇帝一同来进香。

    因寺院中皆为出家僧人,六根清净,故此便是后宫嫔妃,倒也方便相见。

    语琴娴熟地与僧人们用江南的话语交谈,婉兮则小心望着皇上。

    皇上虽说意态轻松,不将心中的忧虑显露出来,可是婉兮却如何能不明白,西北的不安与后宫的不定,都叫皇上心绪难安。

    皇帝与灵隐寺住持和尚德琳说了一会子话,不过是询问当年接驾的住持和尚与德琳是何因缘,此时又何处去了,以及德琳是谁举荐而为住持和尚的……这些不过是最普通的问话,便是高僧,亦不能为皇上解忧。

    皇帝淡淡说完这一会子话,便进行宫喝茶。

    德琳和尚送上龙井新茶,殷殷介绍着这龙井新茶的种种好处。

    这闰二月的龙井,本是最鲜的新茶,可是婉兮却白白牛饮了好几口,竟没品出半点清甜来。

    她只垂眸观心,拢着自己的心事。

    少顷她见皇帝也有些懒懒地放下了茶盅,并没夸奖新茶,这便也明白皇上同样是心不在此。

    婉兮便故意笑着对皇帝道,“按说奴才也随驾来这灵隐寺两三回了,可是奴才竟怎么都记不住飞来峰上究竟雕刻了多少尊佛像去呢?摩崖石刻是功德,既然来过,便不敢说按个儿顶礼,可好歹也得大约都记得住才好。”

    皇帝无奈地瞟着婉兮,“飞来峰上自五代、宋、元以来,不断有摩崖石刻。前后八百年了,至少累积了几百尊佛像去,你哪儿能挨个儿都记得清楚去?”

    婉兮撅嘴执拗,“那便是奴才不够心诚。皇上,求皇上今儿再陪奴才去一回!”

    皇帝扬眉。

    婉兮悄然伸手故去,从桌子底下扯了扯皇帝的袖口。

    皇帝无奈,展眉对住持和尚德琳道,“知道啦,供佛吧!”

    婉兮如愿以偿,随着皇帝一同来到飞来峰前。

    婉兮虽说要认清几百尊佛像,可是她一来就直奔那宋代的布袋和尚去了。

    婉兮指着那佛像便忍不住莞尔,歪头轻声问皇帝,“……佛家造像本该皆为宝相庄严,他却为何每次来见,都是在捧腹而笑?”

    听闻贵妃娘娘有问,德琳还是第一次接驾,这便诚惶诚恐上前解说。将那大肚能容、笑尽可笑的典故,一一与婉兮讲起。

    婉兮便也笑了,拊掌道,“奴才愚钝,既然此处是杭州灵隐,想来这故事里头蕴含着禅理。奴才只觉乐呵,皇上是佛家弟子,想来必定能参透其中深奥禅理,得更多的自在去。”

    皇帝长眉倏然一展,抬眸望向布袋和尚,再侧眸凝视婉兮……

    终于,红唇轻勾,由衷笑起。

    山林之间有风来,幽幽徐徐,清冽过耳。

    婉兮忽地侧耳倾听,又是悄悄拉了拉皇帝袖口,“皇上听,有人吹笛?”

    皇帝扬眉,“怎会?”

    婉兮甩甩头,“那便是奴才听岔了好像不是笛子,而是哨子。”

    婉兮又听了一会儿,便是拍手又笑,“像是那鹰骨的鹿哨子!”

    提起那鹿哨子,两人心中便都不约而同泛起多年前的甜蜜。

    皇帝的笑意,便更牢牢挂在唇角,轻易下不去了。

    婉兮更是欢喜,这便回眸问住持和尚德琳,“可是寺中法器之声?”

    德琳也听了听,便笑了,“是法器,又非法器。乃是冥冥注定、天籁奏明。必定是因为皇上驾临我云林,佛祖有感,故应天地。”

    德琳一伸手,指向山壁之上一小小石洞。

八卷22、巫咒

    婉兮顿悟,不由得含笑轻声问德琳和尚,“原来飞来峰便是法器,或笛或哨,终究都为天子奏明。顶 点 X 23 U S”

    婉兮抬眸,望住飞来峰崖壁上那八百多年来积累而来的数百尊佛像,不由福至心灵,垂首而笑。

    “吹奏者何人?天地也,这飞来峰上众佛也。”

    婉兮含笑侧望住皇帝,“圣上,飞来峰上众佛齐奏,只为恭迎圣驾。妾身,恭喜圣上。”

    皇帝龙颜大悦,当着这多人,尤其是这些杭州众丛林的大和尚们,他不好意思伸手抱过婉兮来,这便只是笑,伸出指尖儿来,轻轻在婉兮腕上勾了勾。

    婉兮左边腕上双戴翠玉镯,彼此相撞,叮咚如泉。

    风停了,那似笛似哨的天籁之音便也停了。

    婉兮微微垂眸,回眸望向皇帝身后。

    福隆安身为和硕额驸,此时又为銮仪卫大使,此次南巡,便亲为皇帝近卫,就跟随在皇帝身边儿。

    婉兮低声轻唤,“隆哥儿过来。”

    福隆安忙紧步上前,“贵妃额娘有何旨意?”

    婉兮含笑眨眼,“可还记着你小前儿在我宫里,吹过的那枚鹰骨哨子?”

    婉兮宫里的鹿哨,最金贵的有两枚,一枚是海东青腿骨所制,是当年皇帝第一次秋之时,婉兮扮作鹿人时候儿所得的;还有一枚是鹿角做的,是那年她没能跟着皇上去木兰,逢她千秋生辰,皇上特地给她送回来的。

    两枚骨头哨子是婉兮宫里最珍惜的物件儿之一,寻常自己都舍不得时常拿出来看。

    可是婉兮却肯将自己所有好东西都给孩子们摆弄。福隆安小前儿也是好奇哨鹿之事,这便十分稀罕那鹿哨子。婉兮不但舍得给他把玩去,更容许他去吹。

    鹿哨幽幽,回响起的是福隆安年幼之时的美好记忆。

    福隆安便笑了,笃定点头,“阿娘,奴才记得!”

    婉兮冲福隆安示意,鼓励地笑。

    福隆安略有些紧张,婉兮轻声道,“去吧。”

    福隆安这便打千儿,请求上前。

    皇帝长眸微闪,朝婉兮望过来。婉兮含笑点头。

    皇帝便也松弛下来,含笑道,“朕准了。”

    福隆安这便大步向前去,攀上山岩,对准那山壁上的小孔,嘬唇而就。

    哟哟

    宛若鹿声,倾天而降。虽比不上之前风声带来的那般清亮,可是却也贵在哟哟之声,倒比之前更像是鹿鸣。

    婉兮含笑转个了声儿,走到那布袋和尚的刻像前,仿佛借着布袋和尚的身份道:“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皇帝不由拊掌大笑,伸手拉过婉兮来,转头向德琳,“你可见过这样的布袋和尚?”

    婉兮忙道,“住持大师,我唐突了。”

    德琳便也笑,双手合十,吟诵道:“弥勒真弥勒,化身千百亿,时时示时人,时人自不识”。

    这本是布袋和尚圆寂之时,留下的谢世之偈,内里禅机无限。

    皇帝也含笑点头,偏首含笑轻睨婉兮,“佛本无相。焉知佛陀临世,不能化作你这般的模样?”

    婉兮心下偷偷一喜,已是红了脸颊,忙依归皇帝身畔。

    这一走一回,抬眸之前,视线恰也撞进了皇帝身后、御前护卫后面,那位居于所有随驾大臣之首的九爷傅恒眼中。

    婉兮心下略微一颤,随即坦然一笑,悠然点头。

    傅恒半空里虚虚行了个礼,眼底却终究掩不住,流淌而过的一抹黯然去。

    听着福隆安吹响的石洞呦呦之声,皇帝一笑即起驾。德琳率领一众寺僧送驾出山。

    皇帝如此不发一语,而又面带笑容而去,语琴心下也颇有些纳闷儿,上马车之后轻声跟婉兮问缘由。

    婉兮含笑垂首,“我懂的也不多。只是猜想,杭州多为禅寺,僧众皆是信奉禅宗。而禅宗讲究的是‘顿悟’,在于灵台的豁然澄明,而不需更多语言。便如那著名的‘拈花一笑’吧。”

    语琴便也含笑点头,“这么说,皇上‘一笑而起’,虽说什么都没说,可其实什么都说尽了。”

    婉兮欣慰侧眸,掀开车帘望前头骑马而行的皇帝。

    “一笑”为顿悟也,为豁然开朗,全然放下。由此来说,皇上心上的疙瘩已是解开了。

    因着今日的心结纾解,皇帝当晚回西湖行宫用晚膳,将吃着好的一道莲子鸭子,还是分赐给了那拉氏、婉兮、语琴和容嫔四人。

    并没落下那拉氏去。

    晚膳之后,皇帝忙完午后的公事,傍晚时分又赴皇太后行宫问安。

    那拉氏跟随皇太后居住,这便也见了皇帝去。

    皇帝依旧和颜悦色,眼角含笑,见了她还和声细语道,“朕今日去了灵隐寺,甚好。你明日也陪皇额娘去灵隐进香吧。”

    那拉氏心下一时翻腾,也说不清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按说皇上仿佛忘了那日的争执,今天又能那般如旧地对她;可是……皇上却还是记着叫她去拜佛进香的这个茬儿呢,倒叫她心下有些不乐意。

    皇太后到了这个年岁,对于神佛的崇敬更为虔诚,见皇帝今日这一行归来,神色安稳,想来是得了什么禅机去了。皇太后这便含笑打听,“皇帝在灵隐寺,可遇见了什么好事儿?”

    皇帝立在皇太后座旁,握着母亲的手道,“额涅明儿去吧,那灵隐寺的住持和尚德琳,也是个妙人儿。”

    “哦?”皇太后不由扬眉,“是谁举荐的?”

    因灵隐寺地位的尊崇,且是皇帝每次南巡都必到之地,故此灵隐寺的住持和尚也要由当地官员举荐,方可承继衣钵。

    皇帝便笑,“儿子今日也特地问了,方知是浙江巡抚熊学鹏举荐的。”

    皇太后想了想,“熊学鹏?哦,我想起来了,是当过京师里头顺天府尹,又在礼部任过职的。原来是外放到浙江来了。”

    皇帝听着,垂首抿唇而笑。

    他想起当年与九儿说起这熊学鹏时,两人还才能笑谈,“一头熊难道也要学着大鹏展翅,想要飞上天不成?”

    这熊学鹏啊,当年悄悄儿承办过给九儿制造晋位所需的衣冠之事,才能叫他忽然下旨晋位之后,极快便可举行册封礼,将九儿的位分给坐实了去。

    今日又是因缘重会,显见此人倒是与九儿有些善缘去的。

    皇太后更在乎的是那灵隐寺里的禅机佛法,倒没甚留意皇帝的神色去。

    可是那拉氏可不一样。

    她可从来就没将汉人的那些佛法、禅寺的放在心上。她这样的老满洲格格啊,信奉的是萨满大神,又或者是从蒙古流传到满洲的喇嘛教,她可不信汉人们的那些玄而又玄的参禅去。

    故此她的精神头儿便只在皇帝那儿呢。皇帝那点子小小的神色变化,便被她给叨着了。

    她的心里便又是一番翻腾。

    她不由歪头轻声问德格,“皇上去灵隐寺,谁跟着去的?”

    德格回道:“容嫔和宁常在信的是她们自己的真神,必定不肯去佛寺的。永常在又在皇太后跟前呢,自然也不能去。若此,能陪着皇上去的,便也只剩下令贵妃和庆妃两个了。”

    那拉氏不由得咬牙切齿。

    如此说来,皇上今儿去一趟禅寺能这么笑呵呵回来,怕是带着那两个汉女蹄子游山玩水,玩儿的高兴了吧!

    送走皇帝,那拉氏回到自己的寝宫,这便追问,“叫你们打听的事儿,可定下了?”

    德格等人都有些不放心,小心道,“明儿主子不是要陪皇太后,驾幸灵隐寺么?”

    在拜佛之前做那些腌事,终究有故意冒犯神佛的晦气在。便是德格三个,她们自己也是不愿意的。

    那拉氏却是一声冷笑,“是皇太后要去,我又拜的什么佛?!我要拜的神,是坤宁宫里的祖先神;我要参的佛,是喇嘛教的佛!他们汉人的佛法,又与我何干?”

    佛法终究也分不同派别。杭州此地的自是汉传佛法,而满人在入关之前,受蒙古影响,信奉的是藏传一脉。

    “叫你们赶紧说,你们便立时回话就是!终究这事儿再不动手,怕就晚了!”

    德格小心深吸一口气,“法子是已经得了,石匠也都找好了。只是……主子您可定好了,将这法施在谁身上才好?”

    那拉氏听德格将那施咒的法子详细说完,这便勾着嘴唇冷笑,“你们是说,那法子可以达到两个效用或者是能驱策人的精气神儿,叫那桀骜的变得俯首帖耳了去;另外一重,就是直接要了人命去。”

    德格小心点头,“正是……据说江南当地,十分灵验。曾有人用此法咒死了对头一家十六口去。”

    那拉氏满意而笑,“那便好了。要人性命,我倒还不至于……”

    那拉氏眼前又浮现起皇帝方才那长眸含笑、轻言细语的情形。她的齿颊之间,还留着今日午后皇上赏给的莲子鸭子的清香味儿去。

    还有,当年她凭妃位,就能稳稳当当正位中宫,都是皇太后在身后一力扶持。为了立她为皇后,皇太后都不惜数次与皇帝翻了脸去。

    她便垂下头去,心下也有那般酸酸甜甜的软和了去。

    “便要前一重吧。我只要他们从此忘了对我的那些成见去,自此都能好好儿对我,我们便还都是亲热的一家人。”

    德格与果新几个对视了一眼,心下都是跳得慌乱。

    “只是……要做那法子,终究还得用几样魇胜之物去或者是发辫,或者是衣角。”

    那拉氏便是早已坚定了心意去,可是事到临头,未必没有心慌。

    她指尖用力捻着念珠,长指甲与念珠相撞,发出凛冽之声来。

    这动静叫她听不下去,她怕这声响叫她心慌,从而无法坚定下来了。

    她便猛地将念珠向桌上一摔,再不数了。

    “那都不难!我这几年也有偶尔伺候皇太后梳头的时候儿,但凡梳下来头发,我都给藏起来。皇上也说,预备等皇太后八十圣寿的时候儿,要造金发塔,将皇太后这些头发都给供奉起来去。故此我手里本就还有!”

    那拉氏说着,细细的眼底不由闪过一串寒芒。

    “再说,便是将来有人发现,我也自可将皇太后这头发的由来,全都推到永常在身上去!终究从她进宫以来,伺候皇太后梳头洗脸这些事儿,皇太后都只叫她一个人去办,倒用不上我了!”

    德格与果新几个又是对了个眼神儿,便也都点头。

    只要能找到替死鬼,以主子中宫之尊,那这回的事儿便也自然会跟从前那些事儿一样,终究有替死鬼去挡着呢,倒伤不到主子和她们自己这儿来。

    “至于皇上的衣裳么……”那拉氏闭了闭眼,“也不难。去翻柜子,咱们宫里还该存着几神儿皇上的寝衣。只是这会子是在杭州呢,我倒是一时想不起来,带没带出来。”

    她跟皇上之间,虽说这些年磕磕绊绊地走过来,前头有慧贤皇贵妃、淑嘉皇贵妃、纯惠皇贵妃她们挡着;后头又出了令贵妃……但是她好歹还是跟皇上诞育过那几个孩子去的。

    皇上那几年好歹也偶尔过来,这便也存了寝衣在她宫里。

    德格忙亲自拿了钥匙,去柜子里翻。

    实则德格也有些不放心,或者说又有些侥幸这不是在南巡途中么,她们必定是没将皇上的寝衣一起带来的。终究皇上已经多少年不翻主子的牌子了,带着寝衣出来也用不上不是?

    主子当真要用那法子咒皇太后,终究有永常在那替死鬼,倒也罢了;可是主子若将皇上也一并给咒了,德格她们自己倒也是不放心的。倘若今儿找不见皇上的寝衣,主子便不能也给皇上施法,那便也是好事儿,倒叫她能送松下一头心来。

    终究,皇上不是皇太后。谁都不敢保证,给皇上施法能奏效了去。

    德格揣着这个心思,到柜子里便简单搜了一遍,自转身去回了那拉氏,只说“果然没带出来。”

    那拉氏却垂下头,抬手指了指炕衾上,“去最底下的抽匣里,跟我的两件旧寝衣裹在一处的,有一件儿皇上当年穿过的。”

    德格心下轰然一声儿。

    闰二月十三日,皇帝和皇太后兵分两路,各奔一处。

    皇帝是带着婉兮、语琴和容嫔,赴三潭印月和漪园;皇太后则带着那拉氏赴六一泉、灵隐寺这一路来。

    到了灵隐寺,德琳和尚又是亲自接皇太后、皇后两宫的驾。说了一会子佛法,皇太后也觉德琳说话中听,这便兼之皇帝昨儿提起这个德琳是个妙人儿,皇太后高兴之下,这便亲赐德琳饭食。

    用罢饭食,皇太后按着前三次南巡的老例儿,依旧赏下香金五十四两。

    那拉氏从进灵隐寺之时起,便是心不在焉。她一面是因不肯信汉传佛法,另一面则是记挂昨晚安排好的施法之事这会子皇太后的头发、皇上的衣角都已经交出去了,说不定石匠已经要开始将这些魇胜之物封入桥桩去了。

    皇太后赏完香金,便连永常在都跟着添了五两银子的香油去。那拉氏却依旧站在那边走神,便连皇太后都忍不住盯了她一眼。

    德格赶紧轻声提醒,那拉氏这才回过神来。

    瞧着德琳亲自捧着的漆盘,里头盛放了两封银子,那拉氏这才忍住不愿意,也叫人取了一封银子填上。

    银子封儿有大有小,有皇太后和永常在的两封银子在那对照着,便也能从封儿的大小上猜测那拉氏给了多少。

    皇太后便很有些皱眉。

    倒是永常在低低一笑,“看那银子封儿的大小,皇后主子倒是跟小妾赏给的一样多。那小妾当真惶恐,早知道就少添些香油了。”

    那拉氏心下这个膈应,冷笑道,“你母家自是给你不少体己,你想给多少就给多少。便是跟我的一样儿,我又不怨你。各自表表心意也就够了。”

    还置身在佛寺之中呢,周遭一圈儿灵隐寺的僧侣陪着,那拉氏就给这么点儿,皇太后都有些咬牙,走过来低声道,“你好歹是咱们大清的皇后!”

    心里想着那法术的灵验,那拉氏这会子便是对着皇太后,都不惶恐了。

    就过这几日去吧,待得法术灵验了,皇太后就会转了性子,对她和颜悦色去了。说不定她到时候儿还可以操控皇太后的精气神儿去,叫皇太后怎样,老太太她就得怎样。

    这般想来,那拉氏便欢喜不禁。便是对着皇太后的怒气,却也笑了起来,“哎哟,瞧您说的。这灵隐寺啊,咱们又不是头一回来了,每回我都只赏给五两罢了。”

    “这自是旧例,也可说我对这灵隐寺,就这么点儿缘分。五两已是不少了,究竟想要多少是多啊?”

    皇太后登时气得脸都发白。

    她今年七十三岁,正是“坎儿年”,本想着在杭州各处佛寺好好儿地拈香一回,以求得神佛护佑,多养天年去。可是那拉氏却非但不肯为她添福添寿,反倒就在这神佛驾下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老太太气得手指头都直哆嗦,指着那拉氏,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因皇太后与皇帝本是两处行宫住着,这一日又不是皇帝来问安的日子,故此皇帝并不知当日灵隐寺之事。

    皇太后虽是气得够呛,可是回到寝宫,还是生生忍着,暂且不提。

    倒是这晚小十五来给皇太后请安,呈上一首诗来。

    皇太后原本满肚子的气,却没想到刚四岁半的小孙子竟然会写诗了!她一时欢喜,倒也将之前的不快给冲散了。

    小十五静静打量皇太后的神情,将心得压在心底,只乖乖道,“昨日皇阿玛到灵隐寺拈香,听额涅说那灵隐寺的大和尚呈给皇阿玛新下的龙井茶。皇阿玛在灵隐寺喝完龙井茶,回来便满脸笑意。”

    “孙子便十分好奇那龙井是个什么地方,想来既然叫‘龙井’,便注定与皇阿玛这真龙天子有缘,才叫皇阿玛那般开心的吧。于是今日,孙子便央着谙达,带了孙子去龙井瞧瞧。”

    “孙儿到龙井,只觉心臆开阔,便学着皇阿玛素日最爱作诗的模样,也学写了这么几句去。还望皇玛母斧正……”

    就凭这四岁半的娃儿说出的这些话,什么诗啊歌啊的都不重要了,皇太后只将孙儿拢到怀里来,亲亲热热地亲了又亲。

    这才垂眸去看那诗,皇太后也是讶住。

    原本没指望这还没正式进学的孩子写出什么合辙押韵的诗来,能写两句顺口溜就不错了,结果只见那纸笺上工工整整写着《咏龙井》:“……泉雷忽疑雨,竹春不知秋”。

    皇太后虽是满洲格格,却也会写汉诗,看见小孙子竟然写出这样不但工整,而且意蕴甚佳的诗句来,都难以相信是个四岁半、还未进学的小孩儿写出来的!

    皇太后这便欢喜的呀,抱住小十五便一个劲儿地“心肝肉啊”的叫,当真是把老太太给乐坏了。

    “人家骆宾王七岁写《咏鹅》,你哪便是算虚岁,今年也才六岁,比骆宾王还小一岁,就已经能写出这样工整的《咏龙井》来!同样是小孩儿,同样是吟咏,我的圆子乖孙儿啊,你这是要超过骆宾王去啊!”

    小十五爷乐得脸蛋儿粉红,“……骆宾王没有孙儿这样的好玛母,皇阿玛那样的好阿玛!孙儿不过是承继了皇玛母、皇阿玛的教诲而已。”

    皇太后的寝殿里,阵阵爽朗的笑声,透窗而出,毫不掩饰。

    那拉氏在自己寝宫这边儿听着,也不由得眯眼,“今儿白天气成那样,回来却又乐成这样儿。难不成咱们的那做法已是开始了,这么快便灵验去了?”

    皇帝听说这一日皇太后从灵隐寺归来,颇为高兴,这便也在闰二月十四日,再赏德琳和灵隐寺。

    住持德琳和尚奉旨到西湖行宫门外领赏,计:香金五百五十两、衣八疋、藏香八束、叭香四封、石刻佛像一轴。

    许是因为皇太后高兴,皇帝便将这功劳也都记在那拉氏头上。闰二月十四这一日,皇帝还特地宣苏州厨役做燕窝烩五香鸡一品,赏给那拉氏。

    这是单独的赏赐,只给那拉氏一个人的,那拉氏已经有多久没有这样的待遇,这便更是喜不自胜。

    “他们娘儿俩今儿都转性了!灵验了,咱们那法子当真灵验了!”

八卷23、失窃

    因这一品单独的赏菜,再加上皇太后与皇上仿佛都忘了与她之间的不快,显见着果然是有些性情大改似的,这闰二月十四日倒是成了那拉氏在此次南巡的整个儿途中,最为欢喜的一天。m.www.uu234.net

    尽管晚晌的时候儿,皇上又赏下克食来,依旧还是嫔位以上的四个人都有,再不是只给那拉氏一个人。

    皇上赏给那拉氏的是苏州丸子,赏给婉兮的是炖白菜,赏给语琴的是粘团,赏给容嫔的是小饽饽。都是晚晌用的小食,自都以简单、清淡为主。

    那拉氏虽说有些遗憾自己独得恩赏的欢喜,这才三个时辰就散去了,可是好歹今日前头那两件喜事儿带来的乐呵劲儿还没过去呢。

    况且既然做法已经灵验,那以后好日子还多着呢,自不必计较眼前这一点子得失了去。

    那拉氏用罢晚晌,安然歇下,等着迎接更为美好的明天。

    她却不知,这一日皇帝跟前却是爆出了一件大案圆明园舍卫城有念珠失窃!

    圆明园中,在“佛城”舍卫城与同乐园之间,有一条南北长街。因在佛城左近,正可和民间庙会的模样儿,这便开设了“买卖街”。

    这条买卖街主体为南北向,中间有河流过,河上架设双木板踏跺桥,名双桥,长街由此被分为双桥南街和北街,向北延至舍卫城南则形成基本对称的东西二街,共同组成此组街市格局。

    《圆明园内拟定铺面房装修拍子以及招牌幌子则例》明确开列了圆明园中这些店铺的种类,计有当铺、首饰楼、银号、香蜡铺、纸马铺、油盐铺、菜床子、粮食铺、颜料铺、茶馆、南酒铺、干果铺等。

    其余还有兵器铺、鞍鞯铺、文具店、古玩店、酒馆、饭庄、估衣铺、瓷器店、漆器店、丝绸店、布店、书店、木器家具店、鸟雀店……这些规整的门面店铺之外,另还有卖饮料、水果、零食、针线百货的临时小商贩。

    除此之外,在买卖街里还有出售来自欧洲、东瀛等的洋玩意儿。

    这热闹的所在,又正挨着佛城与同乐园大戏台,正是每年过年到元宵的节庆日里,皇家与被赐同乐园看戏的王公大臣们,进园子来的必到之地。

    新岁节庆之日,皇室贵胄们可以先去拜佛,然后在去同乐园戏台看戏,途中正好经过此地,热热闹闹买卖一番。

    这样好的所在,今年却出了岔头在元宵节过后,皇帝也带着前朝后宫南巡而去,内务府大臣这才腾出手来撤掉买卖街的店铺。在收拾各店铺里的物件儿的时候,发现失窃了念珠去。

    因买卖街就在佛城之外,丢的还偏偏是念珠,这便总有些叫人心里犯嘀咕去;况且今年皇上是正月十六南巡起銮的,刚在圆明园里过完元宵,这岂不是摆明了故意赶在皇上南巡之时动手?

    况且这会子,十六阿哥还在碧桐书院种痘呢,距离这买卖街也不远。发生失窃之事,难免叫人担心圆明园里不安定。

    留在京中的内务府大臣们不敢怠慢,迅即查问,此时将查问的结果报送到杭州来。圆明园以及舍卫城、买卖街等好几处的总管太监李裕、张国详、吴进忠等,都要交宫殿监治罪。

    皇帝也是大怒,传旨京城,准了内务府大臣此奏,一干总管太监一个都没宽恕,全都要要治罪了去。

    皇帝下旨处置,次日一早,亦即闰二月十五日,随驾的后宫便也都得了信儿去。

    虽说南巡在外,后宫嫔妃不必按着宫里的规矩,每日早晚都给皇后请安。可因为今儿是十五,婉兮和语琴、容嫔、宁常在便也还是来了那拉氏的行宫。

    那拉氏便不由得说起念珠失窃的事儿来。

    那拉氏倒是扬扬眉,“失窃之事自是不容姑息。只是,不过是买卖街上失窃的念珠,又不是皇上御用的,皇上这回却怎地牵连这么些人?三位总管李裕、张国详、吴进忠,素日都是勤谨卖力之人,便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儿而治罪,当真是有些委屈了。”

    婉兮与语琴幽幽对了个眼神儿。

    婉兮眼帘轻垂,“依妾身看,失窃一条念珠事小,不敬神佛才是事大。”

    语琴也是轻轻耸了耸肩,“可不是么!那买卖街上的物件儿何止成百上千,怎么旁的金银珠玉都没丢,却偏偏丢了条念珠去呢?”

    昨儿刚有那拉氏在灵隐寺再度只赏五两银子的事儿,语琴这话便叫那拉氏听着有些刺耳。

    那拉氏这便冷笑一声,“照我看,说不定就是舍卫城里哪位神佛,喜欢上了这条念珠,这便施展法力,趁人不备,这便给取走享用去了呗!”

    便连不信佛的容嫔,这会子都忍不住高高挑眉,“皇后娘娘是说,神佛为盗,还嫁祸给人?”

    那拉氏有些尴尬,却又不肯服软,冷笑道,“容嫔,你一个不敬神佛的,乱议什么佛门之事!你还是只尊着你们回人的真神就够了!”

    许也是因为十五的缘故,皇帝在时隔三天之后,再度驾临灵隐。这一日去的是“上天竺”法喜寺。

    依旧是灵隐寺的住持和尚德琳亲自接驾。

    这一日皇帝与德琳的问答中,皇帝特地问了:“你可参禅么?”

    德琳回奏:“参禅。”

    皇帝又问:“参的什么禅?”

    德琳回奏:“参‘万法归一’。”

    皇帝遂问:“如今法之一归,为何处?”

    德琳回奏:“大清国里圣天子。”

    皇帝微笑,又赐法喜寺香金一百两、藏香八束、叭香四封、石刻佛像一轴。

    这一日去的虽不是灵隐本寺,可是法喜寺一来就在灵隐寺左近,二来也是灵隐寺住持和尚德琳兼管,故此这一日的行程实则又与三日前的灵隐寺之行,有一脉相连之意。

    待得皇帝从法喜寺归来,婉兮和语琴等人也从那拉氏的行宫回来了。

    婉兮和语琴陪皇帝在西湖行宫用晚膳,两人都瞧出皇上心情甚好。

    “每次去灵隐寺归来,皇上总能解开心中一个结。今儿虽然咱们没陪着去,可是倒也叫咱们心下都跟着安稳了。”晚膳过后,皇上午后又要忙公事(晚膳是在下午一两点钟哈),婉兮与语琴含笑相伴而归,婉兮松了一口气去。

    语琴便也打趣儿,“今日早膳,皇上赏给皇后的是攒盘肉,赏给你的是炖豆腐,赏给我的是鸡丝,赏给容嫔的是羊肉丝;今日晚膳,皇上赏给皇后的是荔枝肉,赏给你的是炸油堆,赏给我的是酒炖鸭子,赏给容嫔的是羊查古……”

    语琴说完,故意瞪了婉兮一眼,“凭什么早晚两膳,咱们四个人里,都唯独只赏给你素的呀,我们三个都吃肉去?”

    婉兮还一时没回过神来,挑眉笑道,“我本来吃肉就少,这些天连着吃了不少荤腥,这便有些克化不动罢了。”

    语琴含笑啐了一声,“呸!你克化不动那些荤腥,我就克化得动了?还不是因为今日皇上又要去拈香,且正逢十五!再说了,那法喜寺里供奉的,可是观音菩萨,你脖子里头戴着的难道不是?”

    “皇上这是……连你那份儿,一道替你给拜了!”

    婉兮也是张嘴愣住,抬手按住自己领口里那枚小小的牙雕观音,随即脸颊滚烫,急忙含笑垂首。

    当真,若不是叫陆姐姐给说破,她自己倒还真的粗心了,没留意到。

    婉兮忖着心里的甜蜜,边走边出神,倒是语琴忽地扬眸,“……说到这法喜寺的观音菩萨,你可曾想到什么事儿去了?”

    “嗯?”婉兮一时愣住,“观音菩萨怎么了?”

    语琴回眸瞟玉萤一眼,这便一把捏住婉兮的手,“你可忘了那观音土去?!不瞒你说,这糯米土因何被叫做‘观音土’,典故便是从这‘上天竺’法喜寺出的!”

    “明崇祯十四年杭城大旱,饿殍遍道,时有讹传观音大士在上天竺救济饿民,于是蜂拥而至,在上天竺掘土三尺,取粉状泥土充饿,从此江南一带遇有灾荒,饥民便都以此充饥,这就将它称为‘观音土’了!”

    婉兮也是惊住。

    终究还是语琴母家在江南,这便对江南诸事知之甚详。

    婉兮旋即垂首,“……戴佳氏已经不在了,皇上赶在今儿又到出这‘观音土’典故的法喜寺去做甚?”

    语琴却是展眉轻笑,“我猜,皇上怕是心下又已经定了与处置戴佳氏相似的念头了!只是不知,这回叫皇上下了这番心思的,又是谁呢?”

    婉兮抬眸,眸光与语琴轻轻一撞,相视而笑。

    这一日午后,从皇帝那边儿传出一道圣旨:“镶白旗护军统领弘晌奏:紫禁城内,宫殿门钥关系甚重。请嗣后自景运门、至隆宗门,照例夜间令该门堆拨进班章京、护军校、护军等,在六库墙后,陆续送筹绕巡。起更后,各处人等,不得妄自出入,违者参究。”

    皇帝准奏,照所请行事。

    此事说的是紫禁城内的防卫之事,看似与杭州距离遥远,暂且与身在杭州的众人无关去。

    可其实若是联系到前一日舍卫城买卖街念珠失窃之事,这当中实则已有了因果关联。

    只是朝中事、皇帝心,亦深奥如禅理。不参禅的人,灵台不净,终是参不透的。

    此番南巡到此时,已是尾声。

    皇帝回銮的日程早已定下,便在闰二月十九日回銮。

    京师里,内务府和太医院的消息也不断送来,小十六种痘的过程,亦是一切顺利。

    若此,婉兮更早已是归心似箭,只等着回京去,也顺顺当当见着成功送圣去的小十六。

    其后两日,西湖行宫之中一切平稳。所有人都在为十九日的回銮而筹备。

    闰二月十七日,晚晌用完,奏事太监秦禄传旨:“明日早膳礁石鸣琴伺候,钦此。”

    闰二月十八日,辰时初刻(早上七点),婉兮和语琴、容嫔三人奉诏,到礁石鸣琴侍膳。

    三人到了不久,那拉氏也陪着皇太后到了。

    “礁石鸣琴”原本不大,只是在半山间,依着山势,在山间不大的平地上建起的的画舫形的小室。小室前面就是悬崖,以石栏护着。从此处可见西湖黛色波光,宛若仙人乘槎飞临而来。

    这样的建筑,自以造型玲珑为佳。故此并非宽敞的所在,着实不宜挤入这么多人来一起用膳。

    人一多,排场就大,规矩就更严谨,里里外外伺候的人手也要加着好几倍按说,这会破坏此处清幽之感,是不符合皇上的情趣的。

    可是既然皇上今天这么安排了,便自然是有皇上的道理。婉兮一讶之下,便也安然若素了。

    想来或许是因为明日就将回銮,这一日便已是此次南巡在杭州停留的最后一天,故此这便一家人都在一起用个早膳。等明日回銮,皇太后与皇上又要分到两边,眼前这些人也都不容易再聚在一处用膳了吧?

    这一日的早膳自然丰盛,侍膳太监们用折叠膳桌摆:鸭子燕窝丸子烩鸡冠肉、肥鸡鹿筋拆肉、羊肉片、清蒸鸭子猪肉卷攒盘、匙子饽饽红糕、蜂蜜糕、竹节卷小馒首、银葵花盒小菜、银碟小菜;随送大菜烫膳一品、金银豆腐片汤一品。

    此外还有备用赏赐的克食两桌、奶二品、饽饽十品……

    眼前所见,皇上这是不仅要与后宫欢聚一堂,还预备了赏给随行王公大臣们的克食,这便是欢宴一场,只等回銮了。

    众人都瞧出皇上这个意思,这便都是安心用膳,席间倒是轻松,颇有笑声。

    皇太后也难得欢喜,这便就着“礁石鸣琴”的意味,含笑对语琴说,“倒是叫我想起你的名字和琴艺来。只是这会子不宜叫你当众抚琴,便留着回京吧,你单独为我抚琴一首。”

    语琴是汉女,叫皇太后如此和颜悦色地说话,倒是罕见。

    那拉氏便有些食不知味,放下筷子,挑眉望住皇太后。

    她心想:这是怎么话儿说的?那做法不是已经应验了么?那这老太太怎么还忽然夸赞起那个汉女来了?莫非,就是因为庆妃抚养了小十五,皇太后这是爱屋及乌,便也对庆妃扭转了态度不成?

    小十五作诗献给皇太后的事儿,她后来也知道了。皇太后还偏偏说了那番骆宾王七岁写《咏鹅》被称为神童,而小十五虚岁才六岁,实岁才四岁半,就能写下《咏龙井》,倒是比骆宾王还出息了去!

    可是这事儿她就觉着内里必定有诈!

    一个四岁半的小孩儿,还没正式进学呢,凭什么就会写诗了?

    她虽说不那么了解汉诗,可是她也听说了,小十五写的诗十分工整,合辙押韵,还对仗呢!

    呸,她才不信!

    必定是魏婉兮和陆语琴这两个汉人蹄子教的,便是她们两个亲自代笔写的,都极有可能!

    说到底不过是斗心眼儿,就是要想法设法叫那小十五得尽皇太后的欢心去!

    况且啊,那小十五若要写诗,什么诗不好写呢,偏要写个《咏龙井》……呵呵,他吟咏的可是江南汉人的玩意儿,他骨子里果然还是汉人的种!

    那拉氏这便微微勾唇,指着膳桌上的“清蒸鸭子猪肉卷攒盘”道:“今儿倒是有趣,皇上怎么忘了容嫔也在呢,今儿怎么就用了猪肉去了?”

    她自不能直接逆着皇太后的话茬儿去说,这便先挑容嫔那来起刺儿。

    婉兮心下也是微微一跳:可不是么,今日膳桌上一切都妥帖,唯独就这一道是带猪肉的菜。八成皇上当真是忘了吧?

    皇帝倒是微微一笑,“容嫔敬神之事,朕不但叫后宫都尊重,便是朕自己也都是凡事仔细。可是这世上却唯有一个人例外。”

    皇帝亲自站起,向皇太后躬身一礼,“这道菜是皇额娘上回吃了说好,儿子这便记着,今日就叫摆上来了。”

    容嫔便也含笑起身道,“蒙皇上体恤,实则昨晚儿已经叫膳房问过妾身的意见。妾身也是以为,既然皇太后喜欢这口儿,妾身便也没有什么受不得的了。”

    那拉氏勃然变色。

    这算什么,这个口实倒变成他们母慈子孝、嫔御贤惠的戏码儿来了?!

    那拉氏不由得一声冷笑,“容嫔这话说得可真好听!倒不知道,容嫔这话儿,今日又是谁教出来的?”

    容嫔黛眉便是倏然一挑,“妾身敢问皇后娘娘,此话何意?”

    此时正是乌什叛乱之时,容嫔神经最是绷紧,最是听不得有人说话阴阳怪气的时候儿。

    可惜那拉氏偏想往那事儿上去说,“容嫔若要如此贤惠,我倒奇怪了,你们回部的人怎么那么不知好歹?当年你那两个族兄负恩反叛,皇上却饶过了你们回部其他那些伯克去,还给他们加官进爵,仍令为伯克……”

    “可是,这才不过五年,他们竟然又辜负朝廷圣恩,这便又反了!容嫔,便从这一回事儿,已是足够瞧出你们根底里是个什么东西!”

    容嫔恼得登时红了脸,咬牙道,“皇后娘娘如此,妾身情愿以命回报皇上!妾身今日,这便死在皇后面前,以换我和母族之誉去!”

    婉兮和语琴连忙起身,一左一右拦住了容嫔。

    容嫔已是大哭,“皇上,皇太后,还求你们为我做主啊!”

    皇太后摇头,也是冷冷瞪了那拉氏一眼,“皇后今早上这是怎么了?来这儿之前,吃错了东西不成?”

    那拉氏不由得扬眉,愣怔望住皇太后。

    哎?那做法怎么不灵验了,老太太怎么忽然跟她这么说话?

    她这般直接冲着容嫔去,心下其实是有底的,她相信那法术隔了这几天必定越发灵验,皇上和皇太后该都护着她了才是啊!

    皇帝也是寒声道,“皇后,这岂是你身为中宫应该说的?”

    那拉氏却顾不上回嘴,只霍地回头,盯住了德格去。

    怎么回事?那法术呢?怎么仿佛效用尽失了?

    德格尴尬地摇头……她终究是个当官女子的,哪儿能时常出去见那石匠?

    好容易暂且劝下容嫔来,婉兮连忙叫玉蝉亲自送容嫔先回去歇着。

    礁石鸣琴里短暂安静下来。

    不过这膳食,是谁都没心情再继续用的了。

    皇帝吩咐撤去膳桌,端上茶来,皇帝幽幽道,“皇额娘可知,京里却是出了件稀罕事。舍卫城买卖街一间店铺里失窃了念珠,本算不得答案,却牵连出一件叫儿子都瞠目结舌之事来!”

    这事儿皇太后也听说了,老太太本就膈应这不敬神佛之事,这便也是忙问,“竟是怎了?”

    皇帝轻垂下眼帘去,“儿子没及时禀报皇额娘,实则是不想让皇额娘悬心。只因那事儿颇有些邪性去。”

    皇太后下意识一伸手,婉兮急忙递上自己的手去,叫皇太后扶住了。

    皇太后向婉兮点点头,深吸一口气道,“这样不敬神佛的事儿都已经出了,还能有什么更邪性的去呢?你快告诉我罢。”

    皇帝淡淡垂下眼帘,却说出了叫在场众人都是心魂俱颤的话来。

    “……听说有鬼魂附身之事。”

    那拉氏本扭头盯着德格,等德格的下文呢,冷不丁听见皇帝这一句话,惊得一扬手,竟是打翻了眼前的茶盏去。

    她赌气不肯喝杭州的龙井,甚至不按着汉人的法子清饮,反倒还坚持只喝奶茶。装奶茶的茶碗不用瓷器,用的是鎏金的银碗。这便当啷一声,传出极大的动静来。

    皇帝悠然抬眸,轻轻睨了那拉氏一眼,“瞧,皇后这不是第一个被吓着了么?”

    那拉氏不由得咬牙,“我没那么胆小!不过是凑巧了,皇上说皇上的,我喝我的奶茶罢了!”

    皇太后倒是好奇,顾不得那拉氏的反应,只催着皇帝,“你倒是说。什么鬼魂附体,跟那失窃了念珠又有什么关联啊?”

    皇帝幽幽转眸,“买卖街上数十间店铺,那间铺子里的物件儿不是成百去呢?怎地偏偏失窃了一条念珠……皇额娘可觉着古怪去?”

    那拉氏正在气头上,这便一声冷笑,便忍不住又是冲口而出,“说不定就是哪个神佛自己偷了去用了!”

    皇太后登时气得瞪圆了眼。

    皇帝却没恼,反倒长眸里隐约含笑问,“皇后怎么猜到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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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宫了,她的愿望很简单:安安静静当个小宫女,等25岁放出去。可是!那位万岁爷又是什么意思?初见就为她吮伤口;再见立马留牌子。接下来借着看皇后,却只盯着她看……她说不要皇宠,他却非把她每天都叫到养心殿;她说不要位分,他却由嫔、到妃、皇贵妃,一路将她送上后宫之巅,还让她的儿子继承了皇位!她后宫独宠,只能求饶:皇上,你要雨露均沾啊~--皇上,请您雨露均沾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皇上,请您雨露均沾,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皇上,请您雨露均沾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