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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miss_苏     皇上,请您雨露均沾txt下载     皇上,请您雨露均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438章 98、三心(毕)

    婉兮想了想,不由轻哂。

    语琴忙问,“你必定是想到什么了,快与我说说。”

    婉兮偏首,眨眼轻笑,“姐姐可还记得皇上多年前曾说过的一句话——愉妃、怡嫔、忻嫔、慎贵人,这几人的封号里都是带着一个‘心’的……皇上因此曾说过,她们几个都是皇上的‘心上人’?”

    “如今怡嫔已经不在了,便只剩下愉妃、忻嫔、慎贵人三人。只是没想到今年便一下子又多了慎嫔、恂嫔两位,只是后头这二位都没赶上皇上当年的那句话罢了。”

    语琴便一拍手,“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那还是慎贵人从前也不安分,由贵人降位常在,后来终于又复位贵人的时候儿,皇上是说过的话儿。”

    说起来慎贵人的经历,倒也叫语琴心下唏嘘。想当年慎贵人与林贵人一起初封那贵人的时候儿,还是乾隆十三年四月,偏就赶在孝贤皇后崩逝一个月,皇上便大封六宫。

    而彼时,与那贵人、林贵人一起获封贵人的,还有语琴自己啊。彼时的语琴刚刚从陆常在晋为陆贵人。

    那会子还有一位新的贵人,就是刚刚进宫的巴林氏,也就是如今的颖妃啊。

    时光荏苒,十几年过来,语琴自己跟颖妃,虽然无子,却已然都高居妃位。而慎贵人起起伏伏,从那贵人被降位为常在,后来又磕磕绊绊才又复位为贵人。皇上也施恩,好歹在她复位为贵人之后,终于赐下了一个封号,以示抚慰。只可惜便是这样一个封号,却在今年,还是与慎嫔重叠了去。

    除非将来慎嫔还能再晋位,否则这后宫里是怎么都不可能再出现两位慎嫔并存的情形了。而此时妃位之上四妃已满,慎嫔将来晋位的机会也并不明朗——这便等于皇上在变相宣告,慎贵人的位分已经在贵人终结,再难进封的了。

    语琴心下唏嘘之外,心下不由得微微一动。

    她便忍不住笑起来,举袖掩着唇,“哎哟,这么一想起来,我倒忽然明白了皇上为何要再封一个慎嫔了!”

    婉兮也是扬眉,“姐姐说来听听。”

    语琴已是忍俊不已,“当年皇上便是当年对慎贵人手下留了情,可是皇上却从未忘她当年的事儿去,这会子既然得了机会,便将这位‘心上人’先敲打一回去了!”

    “我也隐约有这个感觉。”婉兮便也笑了,“如今恂嫔被追封的这个封号,又恰也是个带‘心’的,岂不又是一个‘心上人’。以忻嫔的聪明,她此时若要谈论恂嫔之事,自难免叫人想起当年这回事去……那她又是何苦连累自己,这便自然能躲就躲了。”

    语琴眉眼不由得尽展,轻轻拍了身边儿茶案一记,“我啊,从前倒没你那般崇拜皇上。可是这回,我却是想不崇拜他都不行了。”

    婉兮纳闷儿,“姐姐这是?”

    语琴笑着,轻轻叹了口气,“……你瞧,当年皇上说‘心上人’这话的时候儿,愉妃还是老好人一个儿,咱们心下哪里曾小心防备过她去?便是忻嫔,那会子也还是进宫不久,还没到如今这般无所不用其极去。“

    “可是你看,皇上却早已经说她们是‘心上人’,摆在心上,时时提防着了。”

    婉兮也不由得娥眉微展,“姐姐说的是……终究还是皇上看得比咱们更远、也更早。若咱们当年便有皇上的识人之明,后头也能少吃愉妃那些亏去。”

    语琴这便冷笑了一声儿,“我觉着皇上隔着那些年,却偏选在今年开始敲打这几位‘心上人’,自不是巧合!这三个‘心上人’里,慎贵人无疑是折腾得最轻的一位,况且这些年也算安分守己,再没闹出什么来。故此皇上给她的敲打,也只是绝了她以后晋位的念想罢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原本无宠也无子,母家也干系不到江山社稷,这便自然没有理由晋位为嫔,故此皇上将她永远留在贵人的位分上,也算不得委屈了她去。”

    语琴眸光轻转,望住婉兮。

    “皇上对慎贵人还只是敲打,敲打完了慎贵人之后,皇上是不是也准备在今年,也要继续敲打整治忻嫔和愉妃去了?三害相权取其轻,皇上从位分最低、为害最少的慎贵人开始,那是不是说,皇上后头对忻嫔、愉妃,便不只是这么简单敲打去了?”

    语琴这番话,连婉兮此前都没想到。

    婉兮心下不由得呼啦一亮,心跳也跟着有些快了。

    “……我这脑子便又是慢了,别说跟不上皇上,连姐姐都把我给落下了。听姐姐这么一说,我倒有茅塞顿开之感!”

    语琴便轻啐一声儿,“你脑子慢了,这本也是你有福气!又有了孩子,所有的养分都只朝肚子去,这脑子可不得跟着慢了?”

    “可是啊,自有人在你这样脑子变慢的时候儿,凡事都帮你记着呢!瞧,皇上这不是已然要开始动手收拾那几个‘心上人’去了?”

    婉兮也垂首轻笑,伸出一根手指头轻轻勾了勾语琴,“瞧姐姐说的~”

    语琴故意沉沉叹了口气,“我倒是想不这么说啊,可是也得叫皇上给我个机会,别每次都这么干啊!”

    “你也不必不好意思,你自己也给我说说,哪回你怀了孩子、脑筋变慢的时候儿,皇上不变着法儿地讨你欢心去?”

    婉兮含笑抬眸,目光幽然飘过愉妃、忻嫔面上去。

    “……姐姐你说,皇上又会对忻嫔、愉妃做什么去?”

    语琴轻哼一声儿,“皇上是堵死了慎贵人晋位的路,那皇上给忻嫔、愉妃的自然要比这个更严重。”

    “不过啊我也得承认,我能猜到的也只到此罢了。皇上那颗满是窟窿眼儿的心啊,我可猜不明白。还是等你的孩子落了地儿,你的脑筋恢复回来之后,由你去猜吧。”

    婉兮也忍不住轻轻叹息,“终究忻嫔、愉妃又与慎贵人不同。她们二人不仅位分更高,更是膝下还有皇子、公主的。皇上便是为了皇子和公主着想,对她们何尝不会手下留情去?倘若她们能听得懂皇上当年的警告,肯安分守己,好好儿抚养自己的孩子去,想来皇上便也宁肯网开一面去了。”

    “可是到今年,咱们都眼见着她们二人越折腾越热闹,这怕是连皇上都不能再姑息下去了。”

    婉兮静静望一眼坐在舒妃座后的慎贵人,“如今皇上先从慎贵人开刀,何尝对忻嫔、愉妃二人不是最后的警告呢?若她们这会子能悬崖勒马,再别折腾了,皇上也肯看在永琪刚有了孩子、八公主尚且年幼的份儿上,再容忍她们一回吧。”

    “终究她们两个自己的福气都攥在她们自己掌心里,这会子就看她们自己如何选择。若肯惜福,这便从今日起洗心革面;若再不收手,怕只怕再没有回头的路了。”

    语琴拍拍婉兮的手,“这会子你管她们做什么!终究你这会子顾着自己的身子才是要紧,至于她们两个,我看倒是八匹马都拉不回了。你没瞧此时眼前,这两个还眉飞色舞着,仿佛完全没看懂皇上的警告去啊~”

    这一年有闰月,五月之后不是六月,中间儿夹着一个闰五月。

    因闰月难得,便仿佛每年的闰月就都不消停,总是或悲或喜,有许多会影响过去与未来的事件发生。

    这个闰五月的初一日,便是以查出“大和卓”布拉尼敦在喀什噶尔的果园,开启大幕。

    虽说大小和卓在三年前就已经死去,回部平定之功已定;可是便从果园被隐匿不报之事,尚可看出大小和卓留在回部百姓心中的影响依旧不容小觑。回部平定大功已定,可是回部并未因一战就从此水波不兴了。

    况且大和卓尚且有妻妾、儿子逃亡在外,许多回部百姓依旧奉他们为主,朝廷对回部还不敢完全放下心来。

    若此,容嫔恰恰在今年晋位为嫔,且独一无二地可穿回部衣着、冠帽行册封礼,便又是情理之中了。

    闰五月初六日,或者也是因大和卓“幽灵”依旧回荡之故,皇帝特重提平定西北的功臣之事。皇帝令军机大臣查出功臣五百余人,俱各赏给世职。

    九爷长子福灵安因公,便又在这次封赏中,被赏给“云骑尉”世职。

    至此福灵安除了多罗额驸的俸禄之外,又多了一份儿世职。

    福灵安虽不是九爷嫡子,不能承继九爷的忠勇公爵位,却也因为多罗额驸身份、云骑尉世职,而拥有了自己可以安身立命的倚仗了去。

    婉兮得知了,自也是替九爷和福灵安欢喜;同时,又不能不心疼九福晋与福康安一回。

    “这本是恩旨,只是九福晋听了,心下自难免又要难受一回……”

    玉蕤也是叹道,“可不是嘛。倒是可怜咱们保哥儿,也是嫡子,却可惜不是嫡长子,这便既不能承继九爷的忠勇公的爵禄,如今又被庶出的长兄给越落越远了去。将来保哥儿若想出息,也唯有立军功,才能为自己赚来一个世职去了。”

    婉兮抬眸望玉蕤一眼,却还是忍住一声叹息,垂下头去。

    玉蕤何尝不明白,这便也是九福晋许久以来的心结——倘若保哥儿也能成为额驸,这额驸的俸禄本身也如同一种世职一般,那就不用到沙场上搏命去了。

    可是说到底,保哥儿与七公主、九公主之间的情分啊,总是一宗叫大人们都无法左右的公案去。终究也只能看将来的造化,看保哥儿究竟能不能慢慢儿转性儿,能跟九公主缓和起来。

    可是……一想到那位静气如兰的札兰泰小阿哥,便连玉蕤的头发都要跟着愁白了。

    可是玉蕤反倒只能劝婉兮,“姐这会子便别愁这事儿了。这会子凡事都以皇嗣为重,这些事儿可耗心血。总归儿孙自有儿孙福,都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去吧!”

    婉兮轻轻摇了摇头,“我这会子倒不是想他们几个,总归他们还小;我啊,这会子是有些心疼篆香了。”

    福灵安越发争气,那芸香在九爷府里的地位自也水涨船高;而福隆安已经是四额驸,福康安有九福晋护着,反倒九爷的几个孩子里,只有福铃可怜见儿些。

    终归是女孩儿,又是媵妾所出,身份上都比不上庶出;况且不是男孩儿,又不能上战场立军功,为母亲赢来封诰……这便叫篆香越发只能被淹没在九福晋和芸香的光环之下。

    偏篆香又是个不争不抢的人,这些年更是硬骨头,连个名分都不肯要。如今年纪越发大了,叫人越发更觉怜惜了去。

    玉蕤也是叹气,“姐说的是。我也替篆香着急,其实只要她肯,九爷如何能不设法替她请封呢?便她诞下的是格格,不是阿哥,按例不能封侧福晋,可是说不定好歹也能在府里自行称个侧福晋、庶福晋的,总比这般依旧还是通房丫头的身份好啊。”

    婉兮点头,“只是庆幸九福晋心下也是明白人,这些年并未亏待了福铃那孩子去,叫她跟着学着管家,在九爷府里依旧是名正言顺的姑娘去。”

    玉蕤便笑,“……这还不是当年姐提点过九福晋的缘故去?要不,九福晋也当真未必就对福铃那么好去。说起来福铃的名儿真不是白取的,当真是个有福气的姑娘,能叫姐这么惦记着去。”

    婉兮含笑摇头,“说到底她的福气是篆香替她赚来的。若不是篆香当年对我那般,我又哪儿会顾及到九爷身边儿的一个丫头去?”

    玉蕤也是轻轻唏嘘,“人与人相处,终究是贵在真心。所有的福气都是自己真心方能修来。”

    婉兮也是笑,“瞧你,如今说话也越发老气横秋起来了。快别这么说话儿,便追得我更显老了。”

    玉蕤便笑,“姐可别这么说。姐有皇上宠着,自永远都是皇上眼里的小妮子;而我这样儿的,才会早早老去,这会子老气横秋些才是应该的。”

    婉兮也说不清怎地,听玉蕤这样老气横秋地说话,心下有些不得劲儿。

    不知道是不是叫恂嫔获追封的事儿给闹的,总想着恂嫔那么年轻就早早薨逝……后宫里的女人啊,有时候儿这一生的长短实则与年岁无关。已有太多人,明明很年轻,生命却加速奔跑,早早儿便老去,跑到了终点。

    婉兮便按住玉蕤的手,“我不管。总归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在我眼前便也不该这么老气横秋了去。你快暂且忘了你阿玛的事儿,也别为旁人唏嘘去,你只管在我眼前再活泼起来才行。”

    玉蕤无奈,只得点头含笑,“瞧姐啊,这会子可不是跟我撒娇呢?这便又变小了,又要我还要跟着小到牙牙学语的模样儿去不成?”

    婉兮便干脆耍赖,伸臂将玉蕤抱住,“好呀,我教你背《三字经》。”

    两人便都笑了,一场心下的莫名阴翳也都散了开去。

    仿佛是婉兮的心意为上天所查,紧接着几日便传来她家里的两桩好消息。她堂伯父、英媛的父亲观保,在几天内被皇帝连着下旨赏给差事:先是充为日讲起居注官,负责记录皇帝的日常起居之事;接着皇帝又再重给观保,教习庶吉士之职。

    这便叫索绰罗一家,虽则有德保得咎,却因观保的依旧得用,依旧未损羽翼去。

    至此玉蕤好歹能稍稍松了半口气下来,这便在婉兮面前也多了笑容,再不那么老气横秋去了。

    而观保的女儿,英媛又刚得了儿子,这便在永琪的兆祥所里,地位越发稳固了下来。

    这也叫愉妃和永琪也都跟着心下一松。

    愉妃松快下来,便也忍不住唏嘘,“多少回那个叫翠鬟的与永璇的事儿已经都到了我嘴边儿,我却不能不顾着她是瑞贵人位下的女子,而不能不暂且忍下来。终究英媛与瑞贵人同气连枝,若是说出那翠鬟的事儿来,对英媛和永琪也算不得什么好事儿,我才不能不暂且忍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此时永珹、永璇这两兄弟,是永琪的对手。尤其是这个永璇,有了尹继善这门亲,总叫我心下有些不安宁……摆在眼前这么好的棋子,我拿得起却不能放下去,总叫我遗憾。”

    愉妃说着勾了勾唇,“不过好在索绰罗家的危机暂且解了去。总归德保前朝和内务府的差事都没丢,观保依旧得用……那或许,这枚棋子我还是能再用一用。”

    三丹想了想,还是劝,“奴才忖着,主子总归还不能操之过急。便如主子所说,瑞贵人终究与咱们英媛格格是同气连枝,一不小心便会牵累到咱们五阿哥了。”

    愉妃也叹了口气,“是啊,我这么举棋不定,可不还是投鼠忌器。也罢,我便暂且再忍忍。这颗棋子便是不用来对付永璇,却也可以留着来日来掂对着令贵妃的十五阿哥去……十五阿哥还小,尚且瞧不出什么威胁来,不过他终究慢慢儿长大。倘若这十五阿哥也有妨碍了永琪之处,那我这枚棋子就得狠心,摁下去了。”

    愉妃这会子因心下放松,又是与自己的官女子说话儿,便未曾留神窗外。

    外头窗边,鄂凝倚窗而立,眼底不由幽幽一转。

    如今英媛得了儿子,母家没受德保的事儿影响,在母妃和阿哥爷的心中地位越发稳固,她这个当嫡福晋的心下越发苦涩。该想个什么法子扭转自己的困境,那眼前这件事儿可自是一步好棋……

    母妃是母妃,她是她,便都会为阿哥爷好,可是心下对英媛的态度却终究是截然相反的。

    母妃为了护着英媛而投鼠忌器,可是她么——却值得反其道而行之!

    这日,鄂凝、庆藻等一干皇子、皇孙福晋也齐集畅春园,给皇太后请安。

    皇太后也点名要见永琪的小阿哥,可是英媛没有名分,这便由鄂凝抱了来给皇太后看。

    这已是皇太后的小重孙,皇太后抱着也是欢喜,含笑望着鄂凝道,“瞧这眉眼,倒是如永琪小时候儿一个样儿。唯有这小嘴儿啊,更像英媛些儿。”

    今儿鄂凝才是小阿哥的“额娘”,英媛本没资格来;可是皇太后还是提到了英媛,而且准确地说出了英媛的小名儿来,这便叫鄂凝心下十分不是滋味儿。

    按说一个阿哥使女,还只是官女子的身份,皇太后如何能记得这么清楚。可是皇太后却知道,那便只能说是人家索绰罗家终究也是内务府世家,一辈兄弟竟出了两个旗人翰林,声望卓著到叫皇太后都放在心上了。

    鄂凝再联想到自己母家,明明是豪门世家,如今却落得如此地步……这心下就更不得劲儿。

    鄂凝本就打好的主意,这便更不想再藏着掖着了。鄂凝敷衍了两句,便转身儿朝庆藻去,含笑捉着庆藻的手臂,上下打量着看,“八弟妹与八弟新婚燕尔,想来八弟妹也该有好消息了吧?”

    庆藻便是一怔,抬眸间,面色微白。

    叫鄂凝这么一说,其余几位皇子福晋便也都笑着上前打趣儿。

    因永珹与永璇是亲兄弟,永珹的福晋伊尔根觉罗氏自与庆藻更为亲近,她见庆藻神色有些不对,便忙上前扶住庆藻,含笑道,“瞧你五嫂啊,这倒替你心急,都忘了咱们也同样在等她喜信儿去呢!”

    鄂凝这便一愣,面上宛如被甩了个巴掌。

    鄂凝情知伊尔根觉罗氏这是在护着庆藻,鄂凝便笑,“四嫂说笑了。四嫂为长,如今还无所出,我这当弟妹的哪儿好意思抢先了去?”

    伊尔根觉罗氏是和硕额驸富僧额之女,母亲是和硕郡主——怡亲王允祥的女儿,这样的家世自是鄂凝比不上的。

    伊尔根听了鄂凝还敢反驳,这便轻蔑一笑,“难得五弟妹如此长幼有序、谦恭知礼。”

    鄂凝如何听不出伊尔根觉罗氏的讽刺来,这便轻轻咬了咬牙。

    伊尔根觉罗氏都看在眼里,盯着鄂凝的眼睛哂笑道,“五弟妹既然如此说,那又何苦追问八弟妹去?其实便连我的事儿啊,也不劳五弟妹操心。就如五弟的所儿里,便是弟妹你无所出,总还有英媛、胡氏她们替五弟开枝散叶去不是?”

第2439章 99、挑开(毕)

    永珹福晋的话,自是深深刺痛了鄂凝。www.uu234.net

    人在自己心痛的时候儿,便不管输赢,也要拼了命同样朝对手刺过去,哪怕只是刺开一个极小的伤口也好,总归也能叫对手同样疼上一回吧?

    鄂凝那压在心底里许久的话,这便再也按捺不住。

    她便瞟着庆藻笑起来,“四嫂的话说得有理,我们阿哥爷的所儿里已经有了两位皇子使女为阿哥爷开枝散叶,那庆藻你便也不必着急了……总归八阿哥的撷芳殿里,也自然会有皇子使女们先帮你圆上当额娘的心愿的。”

    庆藻终归是新婚,还不到能如此坦然谈论起这样话题的时候儿,这便听着鄂凝的话,便已是满面苍白。

    鄂凝终于舒坦了些,她心下道:伊尔根觉罗氏是和硕公主与和硕额驸的女儿,是老怡亲王的外孙女儿,这样的家世我是比不上;可是庆藻啊,咱们两个却都是大臣之女,我又如何比不上你?

    虽说鄂家已经不再是鄂尔泰权势熏天时候的那个鄂家,可是好歹她阿玛鄂弼从山西巡抚调任陕西巡抚,便是巡抚比总督低一级,可是好歹也还同为督抚大臣,那她与尹继善的女儿也不算相差太多!

    鄂凝的心下这便更从容,睨着庆藻笑,“不过话又说回来……兴许这事儿也都不用八弟妹你操心,八阿哥说不定早就有了现成儿的人了。到时候儿都用不着皇阿玛指给人去,也不用八弟妹再替八弟费心挑选,只需点头就行,八弟就可以欢欢喜喜迎人进门儿了~”

    永珹福晋听着刺耳,也不知就里,见庆藻已是身形微微摇晃说不出话来,这便代为反击。

    “五弟妹这又说的什么话!八弟是什么性子,咱们谁是不知道的?八弟这些年一向深居简出,哪儿出来什么现成儿的人去了?”

    其余几位皇子福晋听着也是纳闷儿,这便都围拢了过来。

    大阿哥永璜的侧福晋、亦即绵恩的生母,同样也是出自伊尔根觉罗氏,与永珹的福晋是一家子,这便也自向着永珹的福晋说话儿,“五福晋是年岁小,怕是忘了皇子大婚之前,所居住的南三所里原本没有官女子伺候,只有谙达、嬷嬷们伺候着,皇子们都见不着年轻的姑娘去的。”

    “至于成婚之后,便是皇子身边儿也都有几个人,但是那也都是皇上在内务府使女引见的时候儿,挑选出来的内务府世家的女儿,暂充为皇子使女的……八阿哥原本就是那么个安静的性子,成婚前自然没机会见什么姑娘去;如今刚成婚,皇上还没指给使女去呢,哪儿能有什么现成儿的人去呢?”

    许是因为说话的是绵恩的生母,那边厢绵德的福晋,也就是和敬公主所出的大格格听见了,这便也走过来。

    绵德福晋因是皇上的亲外孙女儿,如今嫁给皇长孙,身份在一众皇子、皇孙福晋里自是最高。她过来观望,众人便都自觉向两边一闪,给她让出空当来,倒叫她直接站在了庆藻和鄂凝的面前。

    绵德、绵恩两兄弟从小到大,隐约早就有心结。绵德虽因为嫡长子,而承袭定亲王的爵位,绵恩还是个平头阿哥,可是绵恩却是从小就都传说格外得皇上的喜欢,这便叫这位大格格的心下很是有些不是滋味儿。

    这会在她便是犯不着掺和永琪、永璇两位福晋的争执,可是便是冲着绵恩生母,她便也忍不住说话儿。

    她左右瞧瞧,便也扑哧儿一笑,“瞧几位婶婶说得热闹,便连我这个当晚辈的也忍不住想说两句呢。”

    她虽是晚辈,却是皇上的嫡亲外孙女儿啊,这便是其余当长辈的都紧忙道,“定亲王福晋不但是皇上的长孙媳妇,更是亲外孙女儿,这宫里的事儿便没有说不得的。”

    绵德福晋这便扬了扬么,抬眸瞟绵恩的生母一眼,轻轻勾唇道,“我自不敢说八叔,我便说说我家里几位叔伯兄弟去。我那些叔伯兄弟啊都是蒙古阿哥,也有性子安静,平素深居简出的。”

    “虽说我们科尔沁草原不比宫里的规矩严,可是好歹我那些叔伯兄弟们都是达尔罕亲王家的子孙,也自有王府里的规矩。达尔罕亲王家的子侄,只要样貌齐整的,将来多有机会备指额驸的,便注定嫡福晋都只能是咱们大清的公主、郡主、多罗格格们,故此他们在婚前自也不敢乱来,否则将来又如何向身份高贵的公主郡主福晋们交待去?”

    “可是饶是如此,终究还是拗不过情窦初开,便也偶尔有几位叔伯兄弟没想开,这便在成婚前就有了情事去了……”她说着举袖按着唇笑起来,“说来有趣儿,闹出动静来的还偏不是那些淘气的,反倒是那些平素看着性子安静、深居简出的!”

    “只因为啊,那些天生淘气的,性子外向,什么事儿都瞒不住,这便叫家人早就防备住了;反倒是那些安静的,才叫家人们疏于防备,以为没事儿的反倒更容易出事儿……”

    绵德福晋的意有所指,自是在场的福晋们都听明白了。

    有这样一位身份最为尊贵的皇孙福晋,且是皇子皇孙里头如今唯一的一位亲王的嫡福晋的支持,鄂凝登时只觉心下底气更足。

    鄂凝便笑了,走上前去挽住绵德福晋的手臂,“瞧瞧,咱们定亲王福晋虽说年岁还小,不过最是心眼儿剔透不过的。果然是和敬公主所出的大格格,眼界见识又哪儿是我们这些小门小户的比得了的?”

    鄂凝说着傲然瞟了永珹福晋一眼。

    那意思也是明摆着:便是你是和硕公主的女儿,可是人家这位却是固伦公主的女儿,更是皇上的嫡亲外孙女儿。若论家世出身,谁都比不上人家这位才是。

    永珹的福晋这会子不好再出言反驳,不然就好像是要与绵德福晋顶牛儿了似的。尽管还是不忿鄂凝,却也只能咬住了唇,暂且忍下。

    鄂凝自更得意起来,高高挑眉,傲然轻睨向永珹福晋,“……四嫂原以为我说的是没影儿的事儿吧?可是我这人呢一向不爱说嘴,但是只要说出口的话,便必定是有形有影儿的。”

    “不瞒四嫂,八弟虽说从小深居简出,淑嘉皇贵妃走的又早,八弟是少与外头勾连。可是四嫂想来更会清楚,淑嘉皇贵妃薨逝前,是将几位皇子都托付给了令贵妃额娘去。故此八弟便是再深居简出,可是从小儿却也时常在永寿宫来往。”

    鄂凝缓缓抬起下颌,目光桀骜,“故此啊,八弟在成婚之前,便与永寿宫里的某位官女子过从甚密!”

    鄂凝偏首瞥向庆藻,“至于八弟妹早不知情,倒也是有的,终归八弟与那官女子交往在成婚之前……那会子八弟妹还没进宫呢。”

    鄂凝的话落地儿,叫几位皇子皇孙的福晋都惊得睁大了眼。

    她们自己也都是皇子皇孙的福晋,自是最不愿自家的阿哥爷在成婚之前就与哪个官女子勾打连环的,故此从这个立场上来说,自是不管那官女子是谁、是怎么个情形,都先只生出鄙夷之心来的。

    旁人一时都不敢说话,永璜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却因为曾受过婉兮的恩惠,这听见鄂凝将矛头指向永寿宫,便也顾不得旁的,直言反驳,“五福晋说的倒是有趣儿,仿佛是五福晋亲眼看见了似的。倒不知道五福晋可有证据,难道这里头就没有什么误会么?”

    见这位侧福晋说话儿,绵德的福晋便又挑眉接上话茬儿,“原来是永寿宫的官女子?哟,永寿宫里的官女子倒是果然都得天独厚,个个儿都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好命去啊!”

    这位大格格终究是和敬公主的女儿,从小也隐约看得出额娘对令贵妃的不屑的。这会子又听说是永寿宫里的官女子,这便也有些按捺不住。无论是为了自己的额娘,还是为了自己的丈夫,她心下也对永寿宫颇有些不满去。

    令贵妃如今是位在贵妃,只在中宫一人之下,便是其他皇子皇孙的福晋不敢乱说话去,可是她又是谁呢,她可是元妻嫡后的外孙女儿,是皇上唯一嫡出固伦公主的女儿,宫里一向嫡庶分明,故此这话她自敢说!

    绵德福晋这话儿便已说得很明白去了,终究当年婉兮就是她外祖母孝贤皇后宫里的官女子,永寿宫后来又出了玉蕤封为瑞贵人,如今到翠鬟这儿已是第三遭儿了。

    这话说得不算没道理,只是听来叫人很觉刺耳。

    永璜的侧福晋便都忍不住皱眉,不由得道,“……说官女子便说官女子,又何苦要说什么永寿宫去?令贵妃额娘也好,瑞贵人娘娘也罢,那都是咱们的长辈,如何能叫咱们随意说去?”

    绵德福晋歪眸一瞟,不由得咯咯一笑,“姨娘说得好有趣儿。宫里的官女子,身份自是都归属宫分的,难不成宫里还有不分哪个宫的官女子去?她既是永寿宫的,咱们又不知道她小名儿,不以宫名来称呼,又要如何称呼去?”

    “便如姨娘是老定亲王的侧福晋,而我是小定亲王的嫡福晋,咱们在外头可不分什么伊尔根觉罗氏,还是我博尔济吉特氏,总归都是以定亲王府的身份来称呼。姨娘说,不是么?”

    便在定亲王府内,虽说绵恩生母是长辈,可终究是侧福晋;而绵德福晋虽是晚辈,一来出身高卓,二来是现任定亲王的嫡福晋,这便嫡庶尊卑有别了。便连伊尔根觉罗氏这位当长辈的,在绵德福晋这小姑娘面前,说话也总要低声下气去几分。

    永璜侧福晋听得懂绵德福晋的话,这便面上黯然下去,一时也是心凉如水,无力再替永寿宫辩,便连自己都无力自辩了。

    鄂凝自越发得意,含笑睨着庆藻道,“……说来也巧,那个官女子还是瑞贵人娘娘位下的女子。瑞贵人与我们阿哥爷的英媛是堂姐妹,想来瑞贵人娘娘也想在八弟你们所儿里再扶持出个能开枝散叶的皇子使女来吧?”

    “不如这样儿,哪日八弟妹得了空,我便带八弟妹去瞧瞧那个官女子去……不瞒八弟妹,那可是个娉婷娇娆的美人儿,可有几分江南女子的风韵去呢。”

    庆藻的心被撕开了一般地疼,身为女人,谁都不愿意如这般当众被人当成笑话儿一般地看。

    终究,她与八阿哥成婚,刚刚一年。

    她先前心口上如同被压了一块巨石,嗓子眼儿喑哑说不出话来。可是她却也看得清楚,眼前的情势,便是有四嫂竭力护着,可终究力有不逮。

    此时若是她自己还不说话,便只能由着鄂凝越描越黑,叫自己和阿哥爷都沦为了妯娌们的笑柄去。

    这会子她便是可以暂时不顾自己的颜面,又如何能不顾八阿哥的颜面去?

    终究此时成年了的皇子就是四阿哥、五阿哥、八阿哥这三位了。三人之间的争斗已是不可避免,鄂凝的话无疑是在狠踩八阿哥去,这便有意无意还是牵连到了皇子们之间的局面去。

    庆藻深深吸口气,竭力叫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她面色苍白地抬眸,目光却已是宁静如水。

    鄂凝都是一愣,不由得挑眉。

    庆藻淡淡一哂,“不劳五嫂挂心,实则成婚之日起,阿哥爷便无事瞒着我去。这件事我其实早就知晓了。”

    “你都知道了?”鄂凝不由冷笑,“那你还跟个没事儿人似的?”

    庆藻心下平静下来,这便更为从容,抬眸迎上鄂凝的眼,“我先前不说,是因为今儿不是说这个的场合儿。今儿是咱们妯娌,连同绵德阿哥、绵恩阿哥两位的福晋,一起来给皇太后请安的。如何陪着皇玛母享天伦之乐才是正经,又何必说这些妇人嚼舌头的话去呢?”

    鄂凝面色一变,却一时无言以对。

    庆藻垂首淡淡笑笑,“况且阿哥爷们的心事,总归是情窦初开时候的少年情怀。至于是否当真,还得按着咱们皇家的规矩,由皇阿玛指给了才算成真;否则,也都只能是一个心愿罢了。故此这事儿本不由得咱们这些当福晋的来决定,总归还有皇阿玛做主呢,咱们谈论这些又有何必?”

    庆藻不慌不忙盯了鄂凝一眼,“难不成五嫂急着替皇阿玛做主不成?”

    “你!”鄂凝面上臊得通红,“你又何必说这话!”

    庆藻眸光轻转,“那五嫂又何必说这话?皇阿玛尚未决定的事、连我都不操心的事儿,五嫂又何苦越俎代庖,如此挂怀?”

    庆藻说着满眼柔情,转向那小孩儿的方向,“若我是五嫂,这会子当了额娘,便满心都扑在那可爱的孩子身上尚嫌不够,哪儿还能顾及到小叔子的家务事去?”

    鄂凝尴尬得说不出话来。

    庆藻这便转开眸子,淡定望向几位围观依旧的妯娌们,“……不满几位嫂子,那位姑娘不但八阿哥中意,实则也颇入我的心。我去年在行宫受伤,以命救护我的,实则不止恂嫔娘娘一位,还有一个救命恩人,就是那位姑娘。”

    “我欠那位姑娘一份救命的恩情,故此就算我再小心眼儿,这颗心下却也已不能有任何的隔阂去。我啊,这会子心下只剩下了对那位姑娘的欣赏、感恩去,再没旁的了。”

    庆藻一番话,冷静、得体、大度,叫几位妯娌都只能跟着点头。

    尴尬的人,换成了鄂凝。就连绵德福晋都忍不住埋怨地望了她一眼,将手臂从鄂凝手里给抽了回来。

    鄂凝自不甘心,不由冷笑道,“八弟妹果然宅心仁厚!你也不想想,为何在你坠马之际,她那么巧就在你左近,且第一个冲出来救护于你!难道不是她窥视已久?——她怎么会知道你那日会坠马,难道不会是她对你心生嫉妒,这便故意加害于你去么?”

    “八弟妹别忘了,你们当日所乘的马都是出自上驷院;而上驷院归属内务府管辖。那么巧,瑞贵人的阿玛德保,就是总管内务府大臣啊!若瑞贵人一家想要帮衬自己的官女子挤开你去,简直易如反掌!”

    一时情势又是陡转,其余众人都噤若寒蝉,谁都不敢再掺和。

    安颐走过来,半蹲行礼道,“皇太后老主子问,几位福晋主子在这边儿说什么呢那么热闹?”

    众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回话,这便都看向鄂凝。

    鄂凝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已经无法回避,这便硬撑住了脖子,朝安颐点点头,“……我这就去给皇太后回话。”

    这日原本什么都是好好儿的,丝毫没有预兆,安颐忽然来到“天地一家春”,说皇太后想见十五阿哥,请令贵妃带着十五阿哥到畅春园请安。

    安颐亲自来的,就在原地等着婉兮一同过去,情势容不得婉兮多想,甚至来不及提前通报给皇帝。

    婉兮请安颐稍等,进内更换衣裳。

    玉蕤也觉不妙,赶紧跟进来亲自帮婉兮整理。

    “皇太后说想见十五阿哥,我看不对,分明是皇太后想要见姐……”

    婉兮也是蹙眉,“谁说不是呢。虽说都过了这么些年,皇太后对我的态度缓和了许多,可是说句实话,一听见老太太单独传召我,我这心下还是哆嗦的。”

    玉蕤忙道,“我陪姐一同去!”

    婉兮却摇头,从妆镜里望一眼玉蕤,“傻丫头,你是贵人,还不到去见皇太后的时候儿。”

    宫里尊卑有别,虽说贵人也已经是内廷主位,但是因为贵人位分低,且无定数,连册封礼都没有;便是每次到慈宁宫行礼,贵人都不能如嫔位以上一般跪在月台上,只能在后殿行礼。故此贵人甚至都没有到皇太后面前去请安的资格。

    玉蕤听罢,也是黯然,“我怎么忘了……可是我便不进去就是,就如官女子一般,在外头等着姐,还不行么?”

    婉兮攥住玉蕤的手,也是心疼。

    可是这回皇太后忽然传召,婉兮便是不能确定是因为何事,可也总有预感——愉妃那日当众又再提及恂嫔和庆藻受伤之事,那翠鬟与永璇的事被挑开,便是迟早之事。

    若此番皇太后传召果然是因为这件事儿,玉蕤是翠鬟的本主儿,又只是个贵人,阿玛又刚得咎,皇太后便有的是理由,还指不定要怎么为难玉蕤去。她便不能叫玉蕤去,藏也要将玉蕤稳稳当当藏好了。

    不管皇太后将是何样的态度,只要有她在,便还轮不到玉蕤去受罪。

    这些年走过来,她要见皇太后尚且心下打鼓,玉蕤只会更为难。

    婉兮便笑笑,“别担心,好歹还有圆子陪着我呢。皇太后不管如何不待见我,却是将圆子疼在心上的。她当着圆子的面儿,怎么也不会太凶就是了。”

    婉兮故意俏皮眨眼,“想来老太太也未必是要为难我,不然就不会连圆子一同叫去了。兴许是咱们想多了,可能只是老太太真的想圆子了。”

    玉蕤想想也是有理,这便赶紧点头,“姐先去,我后脚就去请皇上……有咱们十五阿哥在,皇上再赶过去,姐就没事儿了。”

    婉兮却笑,“别介。若皇上赶过去,老太太反倒会不高兴了,就像咱们告偏状似的。交给我自己吧,我能应对。”

    婉兮抱着圆子乘了马车到了畅春园。

    所幸畅春园与圆明园相距也近。

    请安罢,皇太后抱着小十五亲了又亲,一个劲儿说,“这又白又胖的大孙子哟,玛母真想在脸蛋子上咬一口!”

    有皇太后这般情形,婉兮倒也悄然松了口气去。

    快两岁的小十五正是满地乱跑的时候儿,在祖母怀里腻歪了一会子,便急着下地。对刚会走的小人儿来说,怀抱这会子反倒是桎梏。

    皇太后便也笑着撒开手,吩咐总管太监福海:“你亲自伺候着你们十五阿哥去,看看我新给他预备的小木马,他稀罕不稀罕!”

    福海也五十多岁的人了,却还是将小十五给扛到脖颈子上,由得小主子骑着出去玩儿去了。

    皇太后看了安颐一眼,安颐便叫了门里门外的官女子、妈妈里们都出去,亲自将殿门给带上。

    殿内就剩下皇太后与婉兮两人直面相对。

第2440章 100、磕打(毕)

    婉兮若说不紧张,自不是实情。

    可是若说紧张到乱了分寸,却也早已不是她此时这个年岁还至于的了。

    婉兮只沉静地坐着,虽说指尖也略有些凉,可无论面上还是心底,却已经都没有太大的波澜。

    总归,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退一万步说,若是皇太后的兵与水都来势汹汹,叫她一时无法抵挡的话,她也还有旁的法子去。

    她便只微微半垂臻首,只等着皇太后先开口罢了。

    皇太后每当面对婉兮,总想抽烟。

    旗人家的老太太啊,当韶华已去、子孙成人之后,面对那寂寞到空洞的时光,烟杆子便成了最亲近的依靠。

    老太太还是爱抽关外的旱烟,那醇厚的关东烟是青条水烟比不了的。她闲暇解闷儿可以抽水烟,可是轮到犯愁动脑筋的时候儿,便还是想抽一口劲儿大醇厚的关东旱烟去。

    可是老太太分明已经抓起了铜镶金的烟袋锅子去了,却忽地挑眸望一眼婉兮,还是给撂下了。

    她只叫:“安寿,去给我沏一碗酽酽儿的茶来!”

    婉兮便起身,半蹲一礼,“还是妾身来吧。”

    皇太后却仿佛堵了气,“令贵妃,你坐下吧!宫里又不是没有奴才了,如何能叫你这位贵妃亲自劳动了去?”

    婉兮也不恼,反倒回头轻笑,“今儿是安颐姑姑去传的妾身,妾身带着小十五一路进来,也只见安颐姑姑忙里忙外地伺候……妾身便忖着,安寿姑姑怕是今日不当值。”

    “妾身也说句直率的话:安寿姑姑在皇太后位下伺候了这么多年,可没有皇太后的好福气去,这几年年岁也大了,眼见着便越来越少到皇太后跟前来立规矩。妾身虽在贵妃位分,可在安寿姑姑面前也是晚辈,这会子又哪儿有叫安寿姑姑来伺候,而妾身却坐着看着的道理去?”

    婉兮说罢也不等皇太后允准,自自然然走到茶案边儿,手脚麻利地沏茶。

    皇太后心下也不由得叹息一声儿,这便哼道,“你倒留神!这一路走进来,原来还有工夫儿去瞅我宫里的人,显见着你倒是心静如水嘛!”

    婉兮便忙活茶,便含笑道,“皇太后驻跸畅春园颐养天年,能得皇太后传召,前来伺候,妾身高兴还来不及。”

    皇太后哼了一声儿,倒也无话可说了,便只瞟着她,看婉兮沏茶。

    只是眼睁睁看见婉兮不听话,可没往茶碗里多放茶叶,而只是普通的用量,绝没有符合“酽酽儿”的要求去。

    皇太后便皱眉,“要沏茶便好歹按着我的嘴来!我方才的话,你倒给摆到哪儿去了?”

    婉兮也没慌,更没往茶碗里续茶,反倒是从容不迫将茶沏好了,稳稳当当端着茶碗转身走回皇太后跟前来。

    “皇太后爱喝浓茶,爱抽关东旱烟,您老人家便是天下至尊至贵的母后皇太后,可是这两样儿爱好,倒是与任何一位旗人家的老太太都没什么分别呢。妾身进宫前,伺候在祖母膝下,每日里也是看见祖母放下烟袋锅子就喝‘茶山’,喝够了茶就又举起烟袋锅子来了。”

    皇太后轻哼一声儿,“那你怎么还没从小就学会怎么伺候老人?老人抽完了旱烟,嗓子眼儿都发干,便更爱喝一碗酽酽儿的茶来,你怎么反倒不听话?”

    婉兮轻叹一声儿,“妾身其实从小儿,也是这么唬弄祖母的……”

    旱烟、浓茶,都是旗人家的老太太们缺不了的,那是一种依赖,也是一种麻痹,可是但凡心下明白些的儿孙,都知道这两样儿其实对老人家并不好。

    婉兮当面儿都直说了“唬弄”二字,也没说明缘由,可是皇太后却只瞟了婉兮一眼,便也没多说什么,只别开了眼去。

    ——终究老太太心下也明白这个道理去啊。

    小辈儿在浓茶、旱烟这事儿上的“唬弄”,其实不是不尽孝,反倒是用心至诚。

    婉兮见皇太后别开了目光去,这便含笑将茶碗小心地搁在了皇太后手边儿的炕桌上,又屈膝一礼,这才缓缓走回座位坐下。

    皇太后虽没说话,却还是抬手拿起茶盅来,用茶盅盖儿撇了撇浮在水面上的茶叶,垂首去喝了一大口。

    婉兮自笑了。

    也许是一口茶入喉,叫皇太后心绪平和了些,老太太放下茶碗才哼了一声儿,“你倒自信,我说沏茶,你就去动手了。你不担心自己选错了茶,不入我的口么?”

    婉兮却是毫不遮掩地摇头,“妾身进宫二十年,虽少有机会到皇太后驾前伺候皇太后用茶,可是妾身却也好歹时常伺候皇上用茶……这世上从来都是母子连心,只要是皇上喜欢的,那必定是从皇太后那儿承继来,或者从小耳濡目染来的。故此妾身只要按着平日伺候皇上的手法儿来沏茶,相信必定也能入得了皇太后的口。”

    婉兮这么说,皇太后也不由得扬眉,倒是没法儿反驳了。

    婉兮眼帘轻垂,幽然含笑道,“况且皇太后宫里所用的茶叶,都是皇上亲自挑选了呈进来的。以皇上的孝心,皇上挑选的,自然都是皇太后爱喝的;能每日摆在皇太后宫里的,自必定都是皇太后喜欢的。故此啊妾身只管大胆地去从中随便挑就是了,必定每一样儿都是皇太后素日爱喝的,自不担心入不了皇太后的口去呢。”

    皇太后也只能叹息了,啧啧一声道,“令贵妃,进宫二十年,你这张嘴是越发会说话儿了。”

    婉兮坦然抬眸,含笑颔首,“皇太后万寿庆典之时,皇上都能率领皇子皇孙彩衣而舞;妾身可惜连跳舞的本事都没有,便也只能多学说几句舒心的话儿,以尽孝心。”

    皇太后心下更是迭声的叹息,抬眸凝注婉兮,“你这些年为皇上开枝散叶,几乎一年都没歇着。这就是你最大的孝心了。”

    婉兮含笑起身,又是缓缓行礼,“这都是皇上的恩典,也是皇太后的恩典……凭皇上对皇太后的孝心,倘若不是皇太后的允准,妾身又哪儿能有这样的荣幸去?”

    皇太后终是点了点头,“你坐下吧。都这会子了,还要亲自替我沏茶,倒难为你了。”

    婉兮便也俏皮偏首,目光落在皇太后搁在一边儿去的烟袋锅子上,“是皇太后更体恤妾身,先为了妾身都放下了烟袋去。那妾身怎么还不能伺候皇太后喝一碗茶呢?妾身没那么身娇肉贵,妾身更是打心眼儿里珍惜能亲自伺候皇太后的机会。”

    重又落座,婉兮自然看得出,皇太后虽说面上还是阴沉似水,可是她老人家的态度已经绝没有刚一开始的冷硬去了。

    也许是随着年岁渐长,婉兮反倒越来越能体谅到老太太的立场去。

    或许是因为她自己也有了儿子,将来也会成为人家的婆婆;又或者是因为自己也快四十了,越发明白人越老反倒越像个小孩儿去的道理,要不民间怎么都叫“老小孩儿”呢。

    故此啊,当着这位老太太的面儿,她便再不似从前那些年的防备、紧张去,反倒开始懂得如何顺着老太太去说话,而不再是句句顶撞、字字不让了。

    甚或退一万步说,老太太都年过七十了,便是老太太说错了句什么,叫她委屈了点儿去,又有什么打紧呢?都到了这个年岁,终究已是古来稀了啊。

    说一句就说一句呗,掉不了块肉,更不至于影响了皇上与她的感情。

    皇太后又喝了口茶,婉兮明白,老太太也是在犹豫,也是在拿捏分寸。

    有老太太这这样儿,她心下已是知足。

    若换了当年的老太太,对她哪儿有眼前这份儿小心翼翼去?老太太这份儿小心翼翼,其实便是已经用言语之外的方式,展现出了老太太对她的在意去。

    即便,这是老太太自己都未必能注意到的。

    皇太后放下茶碗,这才缓缓道,“前儿皇帝来请安,说到要定王公之女予封之例。你是贵妃,如今你已只在皇后一人之下,故此这事儿与你也说说,倒是应该。”

    老太太的话题竟是从这儿说起,婉兮虽说意料之外,倒也并未惊讶,只是垂首静听就是。

    皇太后眯眼凝视婉兮,“王公之女皆有位分,皆食俸禄。王之女获为郡主,公之女或为多罗格格,皆按品级不同,享受俸禄。”

    “但年久宗室渐多,而亲属亦渐疏远。若不立定节制,则亲疏无由区别。皇帝与宗室大臣议过,都认为嗣后除亲王郡王之女,仍著照例外;贝勒以下,止封嫡出一女。”

    “其余之女俱照庶出例。庶出者,照媵妾所出例。著永著为例。”

    婉兮心下也是微微一晃。

    大清终究与汉人的嫡庶观念有所区别,原本在大清初立、入主中原不久时,子女的嫡庶尚且没那么严格。虽说从在关外的年代起,嫡子与庶子在承继爵位世职、家业的时候儿是有所区别的;可是在女儿这块儿,区别倒没有明文成规过。

    这几乎是婉兮头一回听说在宗室女儿的品级上,这般明文地区分嫡庶了去。

    皇太后眯眼凝视婉兮,“贵妃,你倒是说说,你对此事是怎么看?”

    婉兮微微吸气,小心道,“宗室阿哥们,除得了‘世袭罔替’恩典之外,都是降位承袭。亲王之子,以郡王袭爵;郡王之子,以公爵承袭……阿哥们如此,格格们便也如此,倒也是情理之中。”

    皇太后点头,“贝勒以下,只封嫡出一女;其余俱按着庶出例,庶出按媵妾所出例……令贵妃,这嫡出、庶出、媵妾所出的规矩,你可明白?”

    婉兮深深吸口气,抬眸望住皇太后。

    “不瞒皇太后,妾身从前以为只有嫡出、庶出之分。原来嫡出、庶出之外,还有媵妾所出;而媵妾所出,连庶出都算不上。”

    皇太后也是轻轻叹了口气,“你说的对。便以王府为例,嫡福晋所出的为嫡出,有名号的庶福晋、格格所出的为庶出;而没有名号的,如通房丫头等所出的,就是媵妾所出。”

    “故此即便都是王公的女儿,有的却能封郡主,而有的只能封县主,还有只能封乡君去的。”

    婉兮心下便是一颤,又想到了篆香和福铃这一对母女去。

    虽说九爷家不是宗室之家,与此议无关;可是外姓公侯之家,子女的地位倒也与此情形相似。

    便因为篆香这一辈子都不要名分,福铃便是九爷府里的大格格,却也只是媵妾所出的身份,连庶出都算不上啊。

    皇太后幽幽抬眸,“宫里的嫡庶尊卑,规矩就更严。令贵妃,你便是此时身在贵妃之位,上头唯有一个皇后,可是你也该明白,你的孩子们依旧只是庶出。”

    婉兮的心上终于被捣了一拳,有些疼。

    只是婉兮虽然已在贵妃之位,却从未忘记自己的身份,她从未有一日至于要去做那成为正宫皇后的迷梦去。她的孩子都是庶出,她从生下小七的那一日,便都明白。

    故此婉兮并未露出半点苦楚来,反倒是释然的一笑,“是啊,妾身的孩子们,终究都是庶出。以庶出的身份,孩子们却还都能得到皇太后、皇上的疼爱,妾身还有何求?”

    皇太后也是微微意外,抬眸凝注婉兮。

    “还有一事:你可知道信郡王德昭薨逝了?”

    婉兮轻轻垂首,“是刚刚不久的事,皇上与妾身提及过。”

    德昭是多铎的子孙,曾为宗人府右宗正。

    皇太后轻轻眯了眯眼,道:“德昭薨逝,皇帝便与我议及信郡王一脉承袭之事。德昭有十九个儿子,按说皇帝自不用为难承袭之事,只需从中选出一人即可。”

    “可是啊,皇帝却为此事为了难,还特地与我说起,听我的意见。”

    婉兮不由抬眸,也有些意外。

    德昭既然有十九个儿子,皇上又何苦犯难?

    皇太后道:“说来叫人唏嘘,皇帝叫将德昭诸子带领引见,竟然俱不能清语,拉弓亦属平常,无王贝勒子嗣体度。”

    “王爵至贵,必能说清语才行。而德昭诸子内,竟有年逾四十,不能清语,不能拉弓者,岂可令其承袭王爵?”

    婉兮也是挑眉。

    皇太后轻蔑地哼了一声儿,“德昭这么多儿子,竟都不能用。我也与皇帝说,既然德昭众子皆不可用,便只能将信郡王的爵位,转给他们家其余宗支才行。皇帝也说,德昭诸子都不如辅国公如松。“

    “如松虽不是德昭子嗣,可也是多铎的后裔,也有承袭信郡王的资格。故此皇帝还是定了,叫如松承袭信郡王;而将如松原本的辅国公的爵位,给了德昭的第十五子修龄去吧!”

    婉兮静静听着,在心下细细捋了一遍。

    如松的名字,她听说过。还是啾啾跟着容嫔曾经赴瀛台赴宴的时候儿,如松对啾啾颇为照顾,容嫔回来与她提起过,倒叫婉兮留下了印象去。

    至于修龄,倒也有些可怜去。既是信郡王的儿子,却不能承袭信郡王,却只能承袭了一个辅国公去。

    皇太后抬眸瞟着婉兮,打量婉兮面上神情,“皇帝也说,此事是一个先例,以后著传谕王等,各宜加意教诲子弟。倘袭爵时,不能清语骑射,便照此办理,不叫承袭王爵去了。若再不警醒,别到时候儿后悔去。”

    婉兮从畅春园跪安出来,暮色已然笼罩大地。

    婉兮说不叫玉蕤来,可是出了畅春园,还是见玉蕤等在大门外。

    见婉兮出来,玉蕤忙奔上前扶住婉兮,从婉兮手里接过小十五来,轻声问,“皇太后可有为难了姐去?”

    婉兮上马车,含笑轻轻摇头,“没有。皇太后甚至都没有与我说起翠鬟之事。”

    伺候小十五的朱氏将小十五接了过去,玉蕤也是意外,“……竟没说此事?那皇太后留了姐这么半晌,竟是说了什么去?”

    婉兮叹一口气,“皇太后是当面敲打我呢。老太太先与我提嫡庶之分,再说满汉之别,就是要我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别以为自己此时是贵妃,孩子们又都得皇上的喜欢,这便翘了尾巴,生了非分之想去。”

    婉兮实则说得轻松,也将皇太后那番话都听得明白;可是玉蕤如何能有这份淡定,这便急了,“这老太太,今儿又说这些去做什么!她这些年与姐说过的这些话,还嫌不够多么?这样的伤,还要给姐再来几回才够?”

    玉蕤说着赶紧摸了摸婉兮的肚子,“姐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千万别动气。”

    婉兮倒是淡淡而笑,“你别担心啊,我还没急,你的眼怎么先红了?”

    叫婉兮这么一说,玉蕤的眼泪珠儿险些掉下来,“我宁愿她跟姐说翠鬟的事儿呢!大不了,我来跟她请罪就是!她又为何这么磋磨姐,说这些伤姐的话?!”

    “她便不顾什么,也该顾着姐的身子……南巡回来,皇上与她分道而行,我不信皇上没将姐的情形与她说下。”

    婉兮倒笑,抬手拍拍玉蕤的面颊,“我没事儿,真的!老太太她也没不在意我的身子——她那离不开的烟杆子,当着我都硬生生忍住了。”

    “那她还……”玉蕤还是无法释怀。

    婉兮坐直,静静望向车窗外。

    “玉蕤,你还不明白老太太的意思么?其实对于她老人家来说,皇子是否钟意哪个官女子,她根本就不在乎。”

    “皇子福晋们是在乎,怕官女子抢了自己在夫君心中的地位;可是对于老祖母来说,若孙儿身边多个人,能开枝散叶,那只是好事儿,又有什么好在乎的。”

    婉兮顿了顿,“故此啊,我忖着,便是有人将这事儿在皇太后眼前给挑开了去,皇太后也不会追究——她只是担心,后宫里有人利用此事,挑唆起皇子们之间的争斗去。”

    “尤其是我这个贵妃,会凭着皇上的恩宠,这便要利用自己宫里的官女子去渗透进皇子身边儿,借此来将永璇攥进手心儿,为我所用了去。”

    “故此啊老太太今儿才要这么大费周章叫我来,当面儿再提醒我一回,叫我别忘了我便是贵妃,也依旧还是个妾室;我的孩子们便是得了她和皇上的宠爱,也还有一半的汉人血统去……老太太是叫我别忘了我自己的身份,别妄想挑唆皇子们的争斗去,更别想从皇子们的争斗中间儿获利。”

    玉蕤惊愕凝注婉兮,心下都不知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揪紧了心。

    原来皇太后可能根本就不在意翠鬟与永璇的情愫之事……那她是不是应该松一口气?

    可是皇太后却在乎翠鬟是永寿宫的女子,这件事儿便还是连累到了婉兮被皇太后怀疑挑唆皇子争斗了去——这便又是玉蕤所无法承受的。

    “……皇太后为何不叫我来?翠鬟是我位下女子,便是挑唆争斗,也该说是我!”

    婉兮自己倒是淡然,“傻妞儿,淑嘉皇贵妃又没将三个皇子托付给你去,皇太后为何要担心你?”

    玉蕤紧紧咬住嘴唇,“……这老太太,她凭什么这么胡乱猜疑去!”

    婉兮点点头,“因为皇家最怕的就是再来一回‘九龙夺嫡’啊。而我这个贵妃,不但自己生有皇子,更还有淑嘉皇贵妃的三位皇子……将我往古时的后宫去对照去,怎么看着都像野心勃勃、且有机会以庶子夺嫡去的祸水奸妃啊。”

    玉蕤盯住婉兮面上的平静、嘴角的笑,这便更急,“姐可是气极了?这会子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婉兮却是笑意更浓,“我虽说冤枉,可是我的确是身在贵妃之位,自己有皇子,还有淑嘉皇贵妃的三位皇子,这倒倒不假……这事儿我已经无法更改,便也没法儿拦着旁人因此而猜疑我去。我若想要辩解,反倒会叫人觉着越描越黑,我索性便也由得她们去吧。”

    “而今儿却能探得皇太后的心意,能保得住翠鬟,甚至将来并非没机会成全了翠鬟和永璇去……那我自是高兴的。”

    婉兮握住玉蕤的手,“你怎忘了,这一年来我有多担心不能保得翠鬟和永璇的周全?此时已是可将心放回肚子里,我自然要笑,不然光顾愁眉苦脸,才是傻了。”

第2441章 101、夭寿(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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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轮辘辘,从畅春园缓缓驶回圆明园。顶 点 X 23 U S

    玉蕤自心下压抑,一路上便也少说话。

    婉兮的思绪便借着这夜色的笼罩、马车内的宁静,依旧盘桓在之前与皇太后一番面谈的余韵里。

    便是还有她彼时当着皇太后的面儿没能参透的话,这会子回味起来,心下也澄明了起来。

    婉兮便是幽幽一笑,“我啊倒是从皇太后的话里,又琢磨出些愉妃的缘故来了。”

    玉蕤微微一怔,“姐想到什么了?”

    婉兮缓缓轻笑,“愉妃从前一向喜怒不形于外,是最难揣摩,也最难防范的一个人。可是近来却是有些按捺不住了,倒与她从前的秉性有些不一样儿了。”

    婉兮转回眸子来望住玉蕤,“……还是皇太后的话提醒了我,这怕是因为她是所有皇子的生母里,位分最低的啊。”

    玉蕤也讶住,回眸一想便也点头,“可不!如今十二阿哥是皇后所出的嫡子,十五阿哥是姐这贵妃的孩子,其余四阿哥、八阿哥、十一阿哥是淑嘉皇贵妃所出,六阿哥为纯惠皇贵妃所出……除了五阿哥之外,所有皇子的生母不是皇后、皇贵妃,就是贵妃;唯有愉妃这些年一直都只在妃位上。”

    “自以母贵,若以生母的位分来做比,可不就是五阿哥的身份是最低的了!”

    玉蕤想到这儿也是微微展眉,“我从前也没意识到这个呢!终究愉妃是皇上潜邸里的老人儿,资历深;况且已经在妃位,也不算低了。可是啊终究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因为愉妃的位分,倒叫五阿哥是所有皇子里身份最低的……怨不得愉妃如今这么着急,而五阿哥也那么在意八阿哥这次与尹继善家的结亲了。”

    婉兮也是轻叹一口气,“我何尝不是与你一样儿,都没意识到这个事儿去。还是皇太后给我提了个醒儿,原来这王公之家,除了嫡出、庶出,还有一个媵妾所出……孩子们将来所封的位号,所食的俸禄,都要看生母的身份啊。”

    “王公之家尚且如此,宫里就更是如此。按说愉妃在妃位,永琪也算是庶出,不至于是媵妾所出那么低……可是其他皇子的生母却不是皇后,就是皇贵妃。她便是暂且不用跟我这个贵妃争,可是前头那一位皇后的嫡子、四位皇贵妃的皇子,也都够她计较的了”

    听见了愉妃的窘境,玉蕤心下终于舒坦了些儿,“可不是!她如果想要改变这个窘境,便至少得设法晋位为贵妃,与姐您持平去……可是啊,皇上将她放在妃位上这么多年了,就压根儿没有过再给她晋位的意思去。”

    “而她呢,如今年岁又大了,四十九岁的人了,还有一年就要撤掉绿头牌,连侍寝都不可能了。她还能凭什么叫皇上给她晋位去?若此,她心下惶急,连从前那么多年隐忍的功力都给废了,想来便就是因为这个了。”

    婉兮也是叹了口气,“也难怪永琪自己也着急了。自己的生母是所有皇子生母里位分最低的一个,自己的福晋母家又偏是所有皇子福晋母家里,处境最为江河日下、处处尴尬的……自己的生母、嫡福晋全都指望不上,永琪自己又受宫里规矩的约束,不能私交大臣,每日里还都要圈在上书房念书,他便是自己再身如猛虎,却也如入铁笼,半点力气都使不出来啊。”

    玉蕤不由得深深叹息。

    “终究他也是英媛的夫君,其实若以这门亲缘,我如何能不愿意帮他一把去?倘若愉妃、鄂常在这几年不办出那些叫咱们心寒的事儿去,姐又何至于与五阿哥都渐渐疏远了?以姐的心性儿,从小便也对五阿哥欣赏有加,姐能对八阿哥、十一阿哥的爱护,又何尝不能也给五阿哥去?”

    “说一千道一万,都是愉妃这个糊涂的生母,外加鄂常在那么个和稀泥的给坏了事!”

    婉兮轻垂臻首,“当年我还没有自己的孩子,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这一生还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只是看着永琪他们,我心下便也忍不住憧憬,若我也能有个儿子,该会是什么模样儿?”

    “我曾衷心希望过,我生下的儿子,能有永琪一般的乖巧懂事、好学聪颖……”

    玉蕤也跟着心酸,不由得握住了婉兮的手,“姐”

    婉兮甩甩头,“都过去了。如今孩子们都渐渐长大,我与愉妃自是都护着自己的儿子;而孩子们自然都更护着自己的生母……不管是否舍得,我与永琪的缘分,到此也只剩下当年的回忆,以及英媛这一线了。”

    自五月回到京师,到闰五月十五,已是一个整月了。

    忻嫔一边小心听着宫里的动静,防备着愉妃那日在那拉氏面前的那番话会又引起上驷院的追查来,再牵连到她身上;另外一面,她冷静下来之后,还是修书给江苏的安宁去。

    虽说她母家满门富贵,她有身为多罗额驸的格格,还有两个姐夫,一个是侍郎,一个是内阁中书。可是说到底,若凭官场经验丰富,尤其是手里有大笔银子,真正有钱有势的,还得是大姐夫安宁。

    可是说来也是古怪,她一封信写过去,等了一整个月,竟然还没能等来姐夫的回信。

    她心下也忍不住画魂儿,心说姐夫这也是心下与她存了芥蒂去了?

    她心下越发忧急,这便叫乐容她们设法去打探去。江南太远,没办法快速从江南得到消息,她便叫乐容她们设法到内务府去打听消息。

    安宁是内务府旗下包衣的出身,故此若论官职,根基还是在内务府里。安宁本有内务府主事衔,在内务府里私交甚广。如今内务府各司里,也有不少职官都是安宁的门生与手下。

    忻嫔想着他们必定是与安宁通着气儿的,从他们口中必定能得着安宁的消息。

    可是说来古怪,乐容回来说,内务府里那些安宁的故旧们,见了她们派出去的人,却都个个儿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

    忻嫔心下一抖,忙问,“上驷院那边儿呢?”

    乐容小心瞟了忻嫔一眼,“……尤其是上驷院那边儿。奴才叫听差苏拉去问,那边儿的几个原本与安宁大人私交莫逆的主事,竟然都跟不认识似的!”

    忻嫔紧张得一把揪住帕子,“不对劲儿,不对劲儿……你迂回打听打听,上驷院在咱们跟着皇上南巡的几个月里,都发生过什么事儿没?”

    乐容忙道,“奴才自然问了。都说……是上驷院卿九十七,趁着皇上南巡的当儿,简直要把整个上驷院给掀过来一遍似的,就是要查恂嫔的死因。”

    忻嫔一个踉跄,跌坐在炕上。

    “……上驷院这么多人,那个九十七当真敢掀开了查?上驷院的职官们倒还罢了,可是上驷院里还有那么些阿敦侍卫呢,哪个不是勋贵之家的子弟,他竟敢查?”

    “况且咱们已经将疑点都引到那明义身上去了。明义啊,那是孝贤皇后的侄儿,是一等襄烈伯傅清的儿子,是子爵明仁的胞弟啊!便凭明义当挡箭牌,那九十七还敢详查去?”

    乐容咬住嘴唇,却还是点了头,“奴才听说,那九十七给出的话儿是说要叫恂嫔娘娘入土为安,这是皇上的旨意,什么人都可以查,便是皇亲国戚、宗室外藩,没有不可查之人……”

    “皇上!”忻嫔心下便又是轰然一声儿,“皇上原来忙着南巡,却还留下这样的旨意去?”

    殿内一时静如坟墓。

    忻嫔紧紧攥着帕子,心跳如鼓,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良久,她才猛然回眸盯住乐容,“那这九十七究竟查出什么来了?恂嫔四月就奉安了,那是不是说九十七在四月之前,在咱们回京之前,就已经查完了?”

    乐容咬住嘴唇,也是担心地摇头,“……奴才,问不出来。上驷院的人,个个儿都避着不见;至于那些阿敦侍卫,就更不是奴才和听差苏拉们能见得着、说得上话的了。”

    忻嫔呼吸急促起来,“……我回京一整个月了,按说就算我没写信过去,我姐夫也该送信进来请安了。可是我的信没有回音,他怎么练请安的折子也没送进京来?”

    忻嫔勃然变色,惊愣地望住乐容,“我姐夫他,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乐容也紧张地手脚冰凉,“奴才担心的也是这个。终究……恂嫔四月里已经奉安,便说明九十七怕是在四月里已经查出什么来了。皇上在南巡路上因为水手生事的那么点子小事儿,莫名罚了安宁大人,奴才这会子觉着——该不会就是与此有关联吧?”

    忻嫔一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你是说,你也觉着,皇上怕是在四月里就已经得了九十七的奏报,将上驷院的事儿与我姐夫联系到了一处去?所以皇上一路上赏给尹继善、高晋、阿里衮这些人恩衔,却独独落下了我姐夫;甚至因为水手生事,本与我姐夫无关的事儿,皇上也罚了我姐夫的俸去,就是因为皇上心下已经有数儿了?!”

    乐容使劲摇头,“奴才也说不准……奴才总归是不希望是这样儿……”

    忻嫔抬手揪紧衣领,搁浅在岸上的鱼一般张开嘴,大口大口吸气,“去,叫人去我母家,叫我额娘、格格、二姐夫、三姐夫,叫他们想办法派人去江南,立即给我问清楚我姐夫在江苏,终究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还不等忻嫔从母家那得来消息,宫里就已经先传出了消息来。

    闰五月十六日,皇帝忽然下旨,说接到江苏巡抚陈宏谋的奏报:说安宁病故。

    这都是之前半点预兆都没有的事儿,皇帝也下旨说“安宁年力未衰,政堪任用。遽尔身故,甚属可惜。”

    皇帝的意思就是说,安宁虽然年岁也不小了,可是还没到去世的年纪。这么突然去世,便连皇帝都觉意外。

    死者已矣,皇帝施恩,赏给安宁内务府总管大臣衔。

    同时下旨安排安宁身后之事:苏州布政使,著苏尔德调补;其苏州织造、及浒墅关税务,著金辉前往管理;巡视长芦盐政,著达色去。

    消息传开,就连婉兮听见都呆住,愣愣坐在炕沿儿上好半晌都缓不过神来。

    玉蕤便笑,“真是报应!真是天大的好事儿!姐这是欢喜傻了……”

    婉兮却轻轻摇头,“太突然了,叫我反倒没有预想的欢喜。自然是好事,自然是报应,只是我都怎么都没想到,竟然这样突然就来了。”

    玉蕤轻哼一声儿,“总归姐随着皇上刚从江南回来,皇上在江苏可是亲见过安宁的。姐没瞧皇上的旨意里都觉意外,便说明连皇上都没看出来这安宁有什么病了。那安宁这‘病故’一说,便有些有趣儿了。”

    玉蕤轻哂抬眸,“若当真是病故,只能说是得了急病,是连皇上在一个月前都没能发现的急病;要不啊,就是心病……姐,您说这安宁是不是被皇上下旨罚了之后,心里有鬼,这便郁出了心病来,被活活儿吓死了啊?”

    婉兮与玉蕤这儿话音未落,语琴便几乎是小跑着进来。

    进来便是忍不住拍掌,“痛快,今儿真是痛快!叫那暗算了我父亲,险些坑害了我全家;又借着我家的事儿害得你动了胎气的混蛋,这便夭寿了去!”

    语琴笑罢还是苦了脸,“只是,就叫他这么死了,却是便宜了他!皇上还下恩旨,赏给他总管内务府大臣衔……安宁这个人在江苏既为布政使,管一省的钱粮;又管着浒墅关的税务,手里过的银子更是跟流水似的。他这样的人,手上怎么可能干净!”

    “只可惜,还没等皇上对他起疑,他竟然就这么死了!”

    婉兮按住语琴的手,“姐姐先别急。安宁终究是内务府世仆,这么多年来都替皇上在江苏办差,且为督抚之任,故此皇上怎么也不能听闻他死讯,还不加恩的。”

    “不过……皇上加恩虽加恩,可是却没说就不查他了啊。姐姐难道没留意,他那苏州织造和浒墅关的税务,皇上叫谁去接任了?”

    语琴微微一怔。

    玉蕤倒先明白了,这便一拍手,“是金辉啊。庆妃姐姐许是给忘了,金辉是淑嘉皇贵妃的兄弟,便也是八阿哥的舅舅呢!”

    “你是说……!”语琴水瞳倏然一亮。

    婉兮与玉蕤对了个眼神儿,便都含笑点头。

    语琴便松了口气,扶着婉兮的手臂终于又笑了,“……八阿哥外祖家一家都在内务府任职,他外公更曾就是上驷院卿,可是八阿哥却没能为了庆藻从上驷院查出实情来,还不得不为了明义而暂且按下追查。”

    “这笔账,八阿哥心下自一直堵着,也都在金家一家人心下堵着。这回金辉可得了机会,便是上驷院没能查出什么来,那苏州织造、浒墅关的税务,我就不信查不出什么来!”

    玉蕤也笑,“虽然咱们还不敢坐实八福晋的事儿与安宁有关,但是从八阿哥查不下去,若要查就要牵连到明义这事儿上来看,背后必定有心思缜密之人的筹划。”

    “我觉着啊,愉妃没这个本事,且又叫五阿哥因此事而吃了皇后的亏,这便不像愉妃所为。后宫里的人扒拉扒拉,我倒只能想到忻嫔和安宁去……”

    “这回便是安宁死了,他的账却也还烂不了!且等着金辉去查,到时候儿便是死了的,也一样儿还能从坟墓里拖出来鞭尸去!”

    语琴解气地拍手,“若那安宁泉下有知,这会子会不会后悔当初惹谁不好,偏偏惹了八阿哥去?虽说淑嘉皇贵妃去得早,可是八阿哥外祖家都在内务府为官;那江苏当地,更有八阿哥的岳丈尹继善大人啊!金家与尹家两家联手,还不得将安宁从前的账,全都翻个底儿朝天!”

    婉兮便也捋着衣襟上那名为“安澜”的压襟穗子,轻轻一笑,“可怜忻嫔身在宫闱,鞭长莫及。只能眼睁睁等着安宁的旧账翻开,却什么都帮不上了。”

    “活该!”语琴笑道,“安宁死了,等着鞭尸;那忻嫔就活着一日一日等着这活割的滋味儿吧!这会子我倒不急了,我倒希望金辉和尹继善大人查得慢些,叫忻嫔多经受些日子这样活割的零碎儿去,叫她尝尝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这个晚上,忻嫔的院子里,竟然破天荒地来了皇帝。

    忻嫔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来,怎么手脚木然地挪出门槛,机械地走到院门口去跪迎的。

    皇帝立在夜色了,眼睛被灯笼照亮,可是其余鼻子和嘴都隐在夜色里,看不见。

    皇帝温煦地笑,弯腰伸手扶住忻嫔。

    “朕知道你心下必定难受极了,朕今晚儿便怎么都该来看看你。”

    忻嫔一声哽咽,一双泪便终是跌落。

    “妾身听闻皇上恩旨,赏给我姐夫总管内务府大臣恩衔……姐夫已经无法亲自到皇上面前谢恩,那妾身就代姐夫拜谢皇上……”

    皇帝点头,“忻嫔你的心意,朕都明白了。快起来吧。”

    忻嫔起身,起得有些急了,脑袋一晕,眼前一黑,整个身子险些跌倒在地。

    皇帝忙伸臂给扶住,轻轻拢住了忻嫔的肩,“节哀。”

    这一刻如此接近皇帝,忻嫔心下轰然而暖。

    只是……她方才脑袋的晕眩与眼前的一黑,倒是真的,不是她佯作出来的。

    姐夫突然的病故,再加上乐容带回来的上驷院的消息,两厢对照在一块儿,已是叫她觉着天都已经塌了。

    姐夫已经死了,便再没人替她周全着,那是不是说皇上若要再往下查,就会查到她了?

    到时候儿姐夫已经死了,便唯有她一人来承担罪责,那她……该怎么办啊?

    此时此刻,皇帝扶在她肩上的双手,那般温暖坚定,便如同她溺水之时唯一还能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

    此时……唯有复宠,唯有叫皇上还念着与她的情分,她才能逃过这一劫去啊……

    忻嫔便身子一软,竭力朝皇帝怀中倒下去,这便哭得越发梨花带雨,“皇上,皇上啊……妾身的阿玛,是身故在职位之上;没想到,如今我姐夫也还是身故在职位之上……阿玛溘逝之后,妾身从情分上将姐夫当成阿玛一般,可是他们两个,却都为朝廷鞠躬尽瘁,都顾不上妾身了。”

    皇帝点头,却手上用力扶稳了忻嫔,没叫她继续倒下去。

    “你难受,朕自然明白。可是你终究不是小孩子了,你是朕的嫔位,进宫也已多年。故此你还有朕,你用不着依赖你母家任何人去。”

    忻嫔身子倒不下去,便向皇帝伸出双臂,想要抱住皇帝。

    “皇上……皇上说得对,妾身还有皇上。妾身已经不是小女孩儿,妾身已经是两位公主的生母,妾身一生自可依赖皇上。”

    皇帝点头,扶着忻嫔的肩,一路走进殿内,亲自扶着她坐下。

    乐容和乐仪见皇帝来,自是心下按捺不住地欢喜,这便手脚麻利地进来伺候用茶。

    皇帝一边喝茶,一边温言劝慰了忻嫔一番,终是叫忻嫔平静下来些。

    皇帝也是叹息,“朕直到这会子,心下还是恍惚。朕南巡回銮之时还见过安宁,他身子还好着,怎么这才一个多月过去,他就忽然病逝了呢?他这是得了什么病啊,竟至于一病不起了?”

    皇帝说着颇为自责,“朕也忍不住想,是不是朕那会子因水手生事的事儿,罚了他半年俸禄去,这便叫他心下郁卒了?想来以安宁的家资,半年的俸禄不至于叫他那般。”

    皇帝转了转茶碗,“朕便又再想,难道说是因为朕因为上驷院卿九十七的奏报,问了安宁几句话去,他就心下惶恐,这便……心病难医了去?”

    忻嫔刚刚好容易平静下来些,听着皇上这些话,便整个身子都冷得僵住。更不敢说话,仿佛一张嘴,牙齿都要冷得撞到一起去。

    皇帝便又叹口气,“不管有什么事儿,他又何至于这么惶恐去?便是有些事儿朕要问他,退一万步说可能治罪,也不一定就是死罪了啊。他又何苦早早儿以死谢罪了呢,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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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42章 102、甩锅(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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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晚上,婉兮都已经散了头发,盥沐罢,准备上炕安置了。m.www.uu234.net

    若是往日,这个时辰她都已经应该入梦;只是今儿因为那个消息,婉兮也有些兴奋得睡不着。

    这便歪在炕上看书。

    赵翼自从考中了探花郎,点了翰林,笔记倒是少写了。婉兮翻书,便还是翻起的那本《红楼梦》。

    这本书好在精彩都在细节里,每多翻一次总能看到新的细节,生出不同的感想,便是多翻几次,倒也不寂寞。

    婉兮看到一处有趣,便忍不住叫玉蝉来看,“你瞧,贾家的元春是‘才选凤藻宫’,而尹继善的女儿是庆藻……庆藻嫁入皇家,为八阿哥的嫡福晋。庆藻的名儿里有个‘藻’,倒与那凤藻宫里的是同一个字。”

    “既有这样的巧合,而那位曹先生果然是与尹继善一家过从甚密,那这便算不得巧合,而是曹先生有意为之了。想来他这一笔‘才选凤藻宫’,便也是以庆藻为原型了。”

    “尹继善家多子而少女,尹继善有子十三人,庆玉、庆桂、庆霖、庆兰,如今都已颇有文名,在前朝渐渐崭露头角。可是写书的曹先生却并未在尹家这些阿哥们身上着墨,反倒单单用了庆藻名中的一字去。想来却又怕引人联想,这便将‘藻’字并未用在人名里,而是用在了宫阁之名,不过也依旧是影射到了庆藻今日为皇子嫡福晋,来日必定是王妃的命运去。”

    玉蝉便也抿嘴笑,“主子说过,这本书应当是在八阿哥大婚之前,就已经写就全本的了。这段贾元春才选凤藻宫的,就更是在话本的前边儿,那便是说在八福晋与八阿哥大婚之前,怕是那位曹公已经写出了这一段。如此说来,那位曹公倒仿佛有未卜先知之能。”

    婉兮点点头,“曹先生在尹继善府上既然能见到庆藻,那必定是庆藻还小的时候儿。总督之女,若是过了十三岁,哪儿还能见外头的男子去呢?”

    “不过也从曹先生之笔,可见曹公对庆藻年少时的欣赏来。想来那时尚且年幼,甚至可能还不到十岁的庆藻,就已经表现出叫人激赏的品性来,叫曹先生都认定此女将来必定有选入宫廷,身为王妃的潜质来。”

    对于一个大臣之女来说,最好的评价便也就是选入宫廷,封为王妃了吧?更何况庆藻更是庶出之女,还比不得《红楼梦》里贾元春是嫡出长女呢。曹先生能够有这样高的期待,足见庆藻自幼的品性有多打动这位先生。

    婉兮想到这儿,也是含笑点头,“如今从庆藻对翠鬟之事的态度上,显见曹先生眼光果然不错。这回皇太后能将翠鬟与永璇之事大事化小,必定与庆藻自己的态度有关。倘若庆藻不是这样贤淑大度的女孩儿,而是像鄂凝那样儿的,那便在皇太后面前一哭二闹,再借机诋毁翠鬟和咱们一番去的话,那咱们这回当真是遇上大麻烦了……”

    玉蝉点头,“可不嘛。奴才这会子回想那天皇太后忽然传召主子去畅春园,奴才这颗心哟,都吓得快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了!”

    婉兮轻垂眼帘,“便是庆藻那孩子深明大义,可是我也不会忘了,咱们永寿宫上下,实则还是亏欠了她去。”

    玉蝉听出婉兮语气中的感伤,忙劝慰,“其实这件事终是缘分捉弄,算不得翠鬟的错,更与主子和瑞主子何干?再说主子这些年又是如何对八阿哥的,想来八福晋也是知晓的,这也是主子这些年的情分才赢来的。”

    主仆两人说着话,浑没想到皇帝竟然这个时候儿过来了。

    婉兮都吓了一跳,赶忙伸腿下地。

    皇帝勾唇轻笑,上前来按住婉兮,“别下来了。别折腾着孩子”

    玉蝉含笑退出去,将隔扇门关上。

    婉兮歪着头,故意瞟着皇帝问,“……皇上这是从哪儿来?”

    皇帝便笑了,啐了一声儿,“有话直说,拐弯儿抹脚的!”

    婉兮含笑垂眸,“那奴才猜,皇上必定是去畅春园给皇太后请安了,这才回来这么晚的。”

    皇帝无奈,伸手点了婉兮脑门儿一记,“爷先去忻嫔那儿了。安宁新死,爷白天刚下了旨意赏给安宁总管内务府大臣的恩衔,晚上便去叫忻嫔节哀。”

    “自是应该”婉兮点头,“忻嫔可好?爷怎么竟回来了,怎不留下多陪陪忻嫔?”

    “小心眼儿……”皇帝睨着婉兮,咕哝一声儿,“她怎么可能好?脸儿白了,眼儿直了,腿儿也木呆了,对着爷,就像看见活阎王了似的。”

    “对着那么样儿的她,爷又有什么意思?为何还要留下来陪着她,难不成你希望爷也变成她那模样儿去么?爷该说的话说完了,自然走了才干净。”

    婉兮便笑了,抱住皇帝的手臂,“安宁这么忽然就病逝,奴才只顾着觉着意外了,才没小心眼儿。”

    皇帝轻哼一声儿,“安宁啊,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哎?”婉兮一听这句话便吓了一跳。抬眸赶紧望住皇帝,小心打量皇帝面上神色。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红楼梦》里也有这样的话,来自晴雯的判词。

    ——难不成,皇上也见着《红楼梦》了?

    皇帝耸耸肩,“这般大眼瞪小眼儿,怎了?”

    婉兮被皇帝的话给逗笑了,忙垂下眼帘,“奴才的眼睛可没皇上的大,皇上说‘小眼瞪大眼’还差不多。”

    皇帝却抓过一面妆镜来,煞有介事摆在两人面前,拉着婉兮对镜,“来,比比”

    婉兮便“扑哧儿”一声笑了,“爷方才说‘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这话倒是新鲜,奴才仿佛以前没听爷用过这句话呢”

    皇帝点头,“嗯,这话是爷到撷芳殿去,从永璇书案上见着的。”

    皇帝歪头瞟着婉兮,“永璇的书案上写了许多遍的‘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毁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爷总之不知道他写什么呢,却因安宁也是夭寿,这便想起这句话来了。”

    “你与永璇近便,你可知道永璇这是写什么呢么?”

    婉兮微微一讶。永璇写的正是晴雯的判词。

    此时想来,那天生的风·流灵巧,那诽谤丛生的境遇,又如何不是一字一句都在写翠鬟啊?,想来永璇不断写这一段判词,也自是想着翠鬟,心疼翠鬟被诽谤流言所伤,却无法站出来替翠鬟解释,更无法陪伴翠鬟身边儿的遗憾。

    婉兮也觉心疼,这便歪头望住皇帝,心下反复翻涌几回。

    那是孩子们的事儿,她原本想着还是交给庆藻来做决定,这便在皇帝面前都忍着没说过。可是此时皇上既然提到此事,那便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了。

    ——终究,永璇便是成婚了还没分府,依旧在宫里居住。这便他身边儿可能有的使女,也唯有是皇帝赐给的才行。

    婉兮便咬了咬唇,缓缓道,“说到心比天高,身为下贱,其实……奴才在许多人心中,何尝不也是如此?就因为出身的低微,却反倒得皇上恩宠,这便叫人诽谤心起,将一切难听的猜疑都往奴才身上安。”

    皇帝蹙眉,将婉兮揽入怀中,“不管旁人安什么,你自己也别乱安啊。爷说的是永璇写的字儿,他那是怎么都不可能是安在你身上的。”

    婉兮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爷说得对,永璇自然不能是说奴才呢。奴才的意思啊就是说宫里还有许多如奴才一样的人啊。”

    皇帝幽幽偏首,“那是说谁呢?”

    婉兮终是一咬牙,下了决心,“爷可知道前几日,皇太后想念圆子,曾宣召奴才赴畅春园请安?”

    皇太后既然都已经宣召了,这事儿不可能不传入皇上的耳朵。那翠鬟与永璇的事儿,其实已经瞒不住了。

    所以啊,皇上今儿忽然说起晴雯的判词来,绝不是巧合。

    那她,便也顺水推舟吧。

    皇帝点点头,“嗯,爷听说了。只是听说你与皇额娘相谈甚欢,皇额娘还给圆子亲赐了个小木马,而你更是含笑走出畅春园的……爷便没悬心。”

    皇帝轻轻捏婉兮的手,“爷也愿意叫你与皇额娘单独相处。皇额娘已知道你身子情形,爷也相信皇额娘心有顾忌,不会对你怎样。”

    婉兮这便笑了,“那爷可知道,皇太后为何事忽然传召奴才去?”

    皇帝扬眉,“爷等着你来告诉爷呢。你若不想说,爷难道还要去跟皇额娘追问不成?”

    婉兮深吸一口气,按着皇帝的手,抬眸凝注皇帝的眼睛,“爷……永璇这些年除了在阿哥所外,也唯有来我宫里走动。又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连我也防备不到,倒叫永璇对我宫里一个官女子生了情愫。”

    “此事又发生在永璇与庆藻大婚之前……奴才已下了狠心,要将那官女子撵出去了;要不就胡乱配给哪个内管领当媳妇儿去算了!”

    皇帝长眉轻扬,“哟,这狠心劲儿的。”

    婉兮故意撅了嘴,“她也怨不得奴才狠心,谁叫她生了不该有的心呢?她啊,虽说生得灵巧秀美,心底澄澈良善,这才入了永璇那孩子的眼……可惜她却出身卑微,又如何比得上尹继善大人家的格格去呢。这便正应了那‘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话儿去。”

    “再说……”婉兮眸光绕着皇帝轻转,“之前宫里果然因为她又起了流言,非将恂嫔和庆藻受伤的事儿都安在她身上!一个十六岁的官女子,进宫才一两年,便要背负这样的流言,她又该怎么活去?”

    婉兮说着便红了眼圈儿,“她这境遇,便叫奴才回想起自己当年刚进宫的时候儿。奴才扪心自问,除了得皇上的疼惜之外,又做错了什么去?却被安上各种各样的罪名,惹人恨、讨人怨去……”

    “当年奴才护不住自己,如今好歹也得护着这个官女子去。”婉兮发狠,“还是撵出去,或者是胡乱配给人去,方好歹保她一条活命……”

    婉兮说到最后,终是忍不住潸然泪下。

    为翠鬟,又何尝不是为当年的自己。

    皇帝心下一痛,伸臂将婉兮抱紧,“傻丫头,如今都身为贵妃,快忘了从前那些不欢喜的事儿。”

    婉兮仰头,含泪道,“奴才也想啊。可是偶也有夜半梦回,便还是有从前之事悄然来扰。从前年纪小,许多事尚且不懂有多痛;唯有如今回味,才会将自己疼醒了啊”

    皇帝蹙眉点头,“爷都明白,都明白……”

    婉兮将脸埋入皇帝怀中,“奴才不管了,便将这桩公案、那个跟奴才一样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丫头,都交给爷去……单凭爷下旨处置,或者交给内务府去撵了,或者赐给哪个大臣去都随爷。”

    皇帝不由得无奈地笑,“好,好,好。这会子你身子要紧,其余凡事都交给爷就是。”

    自那日在皇太后面前闹过之后,鄂凝心下也是没底,在自己所儿里很是安静了些日子。

    她是在静等着宫里的动静,等着皇太后对永寿宫的处置。

    她便是不敢指望皇太后责罚令贵妃,可是却期盼着皇太后惩治了瑞贵人去——那便自然会牵连到英媛,也好叫母妃和阿哥爷对英媛的心淡下来。

    可是她等来等去,却没能等到什么动静。她心下这便打起鼓来,无法安生了。

    她心里没底,在园子里也没个人能商量,她思来想去,便还是想到了鄂常在去。

    她叫家下女子银环去悄悄儿请鄂常在出来相见,却不想,她便是嘱咐了银环要小心翼翼,可终究鄂常在与愉妃一处居住,愉妃又是眼尖,这还是给看见了银环的身影去。

    鄂凝与鄂常在见了面,通了气儿之后,刚回到自己所儿里,便发觉气氛有些不对。

    鄂凝是嫁进宫里来的,家里光家下女子就给陪嫁了六名进来。家下女子总比官女子更贴心,这便都冲她使眼色。

    鄂凝心下一沉,知道是愉妃来了,这便小心地赶紧走进正殿去。

    愉妃正坐着喝茶,也不抬头。鄂凝进来行礼,愉妃看也不看她。

    鄂凝暗叫“不好”,只得承认,“因阿玛从山西巡抚调任陕西巡抚,越走越远,媳妇儿心下颇为想念……这便请堂姐出来一叙……”

    愉妃这才点了点头,放下了茶碗,“你阿玛调任陕西巡抚,也不容易。我也听说你阿玛这一个月间没少了上奏本,说的都是西安的回人与汉人之间的矛盾……陕西与回疆已近,你阿玛处理回人与汉人之间的关系,也是极为小心翼翼。”

    “正是这个话儿,”鄂凝黯然垂首,“故此媳妇儿才想见见堂姐。”

    愉妃轻哼了声儿,“你相见鄂常在,那是再自然不过的,终究你们是一家人,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

    愉妃一顿,抬眸瞟住鄂凝,“只是,鄂常在好歹随我住着,我又是你婆婆,你想见鄂常在,本也没必要瞒着我去,不是么?你便是叫个家下女子到我眼前儿来请个安,明白儿地说请鄂常在一见,我还能不允是怎的?”

    鄂凝心下一颤,忙跪倒在地,“是媳妇儿母家总出麻烦,媳妇儿也不想因阿玛公事而扰母妃心下不快,故此媳妇儿才没敢惊扰母妃去……还望母妃体谅,媳妇儿绝无欺瞒母妃之意。”

    愉妃冷冷垂眸,“你当真是没什么瞒着我的么?”

    鄂凝两眼含泪,不知该如何回答。就在这时候儿门帘一挑,永琪走了进来。

    永琪散了学,刚回到所儿里来,本想先进英媛那屋看看孩子去,却见所儿里上下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永琪便停了脚步,问鄂凝身边儿伺候的女子何事,这才知道是母亲来了,正问鄂凝的话儿。

    永琪走进来,见鄂凝跪在地上且眼圈儿通红的模样,也是意外。

    愉妃也更是不愿叫儿子看见自己如此处置儿媳的模样,忙叫道,“鄂凝啊你快起来吧!你这孩子也是的,便是给我请安,也用不着私下里还要行这么大的礼数。”

    永琪却不愿被瞒过,长眉微蹙,依旧问,“……究竟发生何事了?”

    愉妃便只得叹了口气道,“你的福晋如今越发生了心眼儿,她在后宫里说的话、办的事,连我都不知道了!”

    永琪霍地转眸,盯住鄂凝。

    “你……究竟做什么了?”

    鄂凝心下一颤,刚站起身来,这便又要跪倒。

    永琪一把抓住她手臂,面上看似平静,可是一双眼却像夜色里汹涌的海。

    “不必跪了,有话说话!”

    鄂凝一个哆嗦,已是滑下泪来,“我只是,只是……我只是看不惯八阿哥一个瘸子,却还挡在阿哥爷面前去的样儿!说到底八阿哥还能凭什么,他生母已经薨逝了,他现在所能凭的,也只是令贵妃的扶持罢了!”

    “既然八阿哥与永寿宫里的官女子早有私情,那妾身就按捺不住……皇阿玛或者是偏袒永寿宫的,可是皇太后不会!”

    “所以,你究竟干了什么?”永琪一张脸也是陡然通红,手也加了力道,“你在皇太后面前……都干了什么?”

    鄂凝在永琪掌中,已是抖如秋叶。

    “妾、妾身在皇太后面前,将、将八阿哥与永寿宫官女子的私情,禀、禀明了皇太后去……”

    永琪一把甩开鄂凝,“你好糊涂!谁准你自作主张?!”

    愉妃也是呆住,愣愣盯着鄂凝,“这话儿我都忍住了没说,你怎么能说了,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就都说出去了,啊?”

    鄂凝膝盖一软,跪倒在地,捂住脸大哭。

    “因为我是阿哥爷的嫡福晋,我自然是要护着阿哥爷……如今成年的皇子,除了六阿哥已经被出继,便唯有四阿哥、五阿哥、八阿哥三人了。四阿哥曾经在定太妃的丧礼上顶盆儿做过‘贤孙’,故此众人也都猜测四阿哥怕是要跟六阿哥一样儿,被出继给履亲王去……”

    “那如今能挡在阿哥爷面前的,暂且就是八阿哥一人了……”鄂凝哭得哽咽,“我便想着不管怎么着,也得帮阿哥爷打压八阿哥去。八阿哥恰与永寿宫女子有私情,且在皇上指婚之前,这便是多好的把柄去?故此我便要在皇太后面前都掀开来啊……”

    “我知道,八阿哥是晚辈,又是与个官女子的私情,故此母妃不方便直接说去;阿哥爷是爷们儿,就更不能再人前嚼这个舌头。那就交给我好了。我是妇人,又是年轻,这话便是我说了,才最是合适。”

    鄂凝伏在地上抬眸哀哀地望住永琪,“阿哥爷……妾身知道,自己母家如今江河日下,再也不是当年祖父在时的那个鄂家。阿哥爷心下有苦说不出,这才看着八阿哥娶了尹继善的女儿,心下不好受。”

    “妾身便想着豁出自己去,也得为阿哥爷出力去。妾身真的只是为了阿哥爷着想啊,阿哥爷,您得相信妾身啊……妾身是阿哥爷的嫡福晋,妾身的一切都是为了阿哥爷,还望阿哥爷明鉴啊……”

    “你好糊涂!”永琪绝望地闭上眼,“那日撞见翠鬟进出阿哥所,并非只有我一人看见。永瑢也在。今儿你这话说出去,永瑢便立时就会知道这话是我说出去给你的……你这么一来,别说英媛会生我的气,我这就更是得罪了瑞贵人,甚至是令贵妃去!”

    鄂凝含泪望住永琪,“得罪了又怎样?阿哥爷怎么能忘了,令贵妃自己就有皇子,且她一向扶持淑嘉皇贵妃的三个皇子啊!她心下何尝有阿哥爷,她又怎么会向着阿哥爷去?”

    “她不向着我,我便要与她撕破脸,对着干了么?”永琪一声怒吼,“你好糊涂!”

    “她现在是贵妃,是后宫里仅在皇后额娘之下;且皇阿玛多年盛宠,甚至是独宠!与她做对,你这便是要让我自绝于皇阿玛去!”

    永琪懊恼不已,回眸也冷冷瞥向愉妃一眼。

    “我早与你们说过,不要与令贵妃撕破了脸,不要轻易得罪了她去!你们便是为了我好,便是想帮我打压永璇,可是还有旁的法子,你们又何必非要将永寿宫的女子之事给抖搂出来!”

    “令贵妃心下必定已经与我生了嫌隙。你们要我如今……又该怎么办呢?”

第2443章 103、气疯(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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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暑气渐浓,后宫众人都换上夹纱衣袍,内廷主位们也都换上了玉制簪钗。www.uu234.net

    手腕上、衣襟上的压襟,也都开始换上了各种避暑香串去。

    婉兮的肚子已是显怀,又因换了薄衣,这般藏不住了。

    六月初二日,皇帝诣畅春园给皇太后请安,便也当着众人的面儿,将婉兮有喜的消息公开。

    皇太后自是心下早就有数儿,这会子便也只是含笑点头;可是猝不及防的一众内廷主位们,这便都半晌缓不过神来。

    都是女人,尤其那拉氏、愉妃、忻嫔等人自己又是生养过的,谁不会根据婉兮的身形来计算婉兮坐胎的日子呢?这便一算就算到了皇帝南巡期间……原来皇上竟又在南巡期间叫令贵妃有了孩子!

    那拉氏忍不住冷笑,“算算日子,令贵妃的胎,应当是三四月间坐下的吧?那会子距离皇上五月回銮,还远着。皇上倒忍心,竟没让令贵妃先一步回京将养,却反倒叫令贵妃又跟着皇上在江南延宕了一两个月去”

    皇帝听了微微眯眼,婉兮抬眸对上皇帝的眼,只是淡淡一笑。

    这会子是当着皇太后呢,上回皇太后又用那嫡庶之别、满汉之分又磕打婉兮一回,婉兮这会子自也没必要非要跟那拉氏争这一时短长。

    语琴在畔听着却笑了,点头道:“皇后娘娘总将江南当做畏途,总觉江南诸般艰险了不成?令贵妃纵然是在南巡路上怀了胎,可是一来有皇上在畔,自然万事无虞;二来舟行平稳,岸上又有行宫大营,还有随行的太医们照料,便是远在江南,又有何妨?”

    语琴歪眸瞟向那拉氏,“皇上和皇太后都视南巡为朝廷大典,此次南巡更是皇上为皇太后七十万寿而行,人人都是欢欢喜喜。皇后娘娘却原来一路这么多小心翼翼,倒叫妾身意外了。”

    婉兮回眸含笑望望语琴。

    那拉氏瞧见,心下便懊恼更甚。

    “我便知道只要说到江南,庆妃必定是第一个跳出来说话儿的。也是啊,庆妃终究是江南汉女,但凡有人说一点江南的不是,便如触动了的根基一般。”

    那拉氏说着扬声一笑,“庆妃,你不必紧张,我这回可没说你们江南有什么不好。我只是疼惜令贵妃的身子,更要紧的是皇嗣的安危……亏庆妃你还与令贵妃情同姐妹,这会子怎么反倒听不出重点来了?不必只顾着护着你的江南,却忘了顾着令贵妃的身子和皇嗣去吧!”

    那拉氏的话还没说完的时候儿,婉兮已是伸手按住了语琴的手,朝语琴微笑摇头。

    何苦呢,这是在皇太后面前儿,但凡说到这样的话题,皇太后自是总支持那拉氏去的。

    语琴紧抿唇角,望住婉兮半晌,很是有些无法平息下来。

    那边厢皇帝听了,这便淡淡一笑,“皇后果然是皇后,凡事都为令贵妃和皇嗣着想。”

    这话虽说是皇帝的夸奖,可是那拉氏反倒想要皱眉,直觉皇帝这话里有话。

    可是皇帝说到这儿就不说了,戛然而止,倒叫那拉氏不得不站起身来谢恩。

    她勉强地笑,“瞧皇上说的,这自是妾身应当的。”

    皇帝点点头,冲皇太后笑笑,“皇后虽说明知令贵妃怀了皇嗣,她却必定不是故意要在令贵妃面前与庆妃争执的……令贵妃也是个宽容大量之人,自不会往心里去。”

    那拉氏立在那里,脸颊便轰然滚烫了起来。

    皇太后如何听不出儿子口中的揶揄,却也是无奈,瞟那拉氏一眼,这便叹了口气,“皇后自是好意,是替令贵妃和孩子心疼,便忍不住埋怨皇帝两声儿罢了。”

    婉兮含笑起身,“皇太后说的是。妾身谢皇后娘娘体恤。”

    便是有皇太后护着,那拉氏却也还是一腔怨恨无处发泄……她恨的哪里是庆妃的顶撞,她恨的终究还是婉兮这又有了孩子啊!

    那拉氏还是幸运的,终究是正宫皇后,当场便可发作出来。而忻嫔虽说心下早已被万根钢针扎穿了心,可是那会子当着众人却也只能哑忍!

    待得回到圆明园,进了自己的寝宫,她便抓过桌上的茶碗,狠狠砸碎在了地上。

    “我又被她唬了!还以为是豫嫔……怎么到头来终究还是她!”

    豫嫔本就是安静的性子,回京之后也少出来走动,倒叫忻嫔不容易探听虚实。

    况且豫嫔是跟随语琴居住,语琴自是为了保着婉兮,竭力管住宫里人的嘴;对外也反倒创造出仿佛豫嫔有喜的模样儿来。

    忻嫔本就不希望是婉兮有喜,心下这便更愿意相信是豫嫔有了喜;再加上她回来一个月里为安宁悬的那些心,这便生生被蒙在了鼓里去!

    这会子回想起来,她觉着自己像是个傻子!

    “好啊,好啊,她们又联起手来,将我都给瞒过了!”忻嫔咬牙切齿,“这次南巡,是我要复宠,可是到头来又是她有了孩子,我还死了姐夫!”

    她仰天怒喝,“老天,你竟偏心眼儿若此!她究竟何德何能,凭什么得了你这般眷顾?我又怎么得罪了你去,叫你对我刻薄如此?!”

    忻嫔是卯足了全身力道嘶吼,吼完了,身子里所有的力道便都被抽尽,腿脚一软,踩不稳了那七八寸高的旗鞋去,脚踝一崴,凄然翻坐在地。

    乐容和乐仪都是大惊,一左一右跑上来抱住忻嫔。

    “主子节哀……主子啊,万万不能当真伤了心去啊……更不能,便对上天生了怨恨去。”

    “便是又叫令贵妃如了意去,可并不意味着主子便没有机会了去。总归主子还年轻,比令贵妃年轻十岁呢,主子就还有十年的时间……那便什么都还可以指望去啊”

    忻嫔勉强坐在乐容和乐仪两人的扶持之下,却还是站不起来,浑身都在打颤。

    “我只是不明白,不明白……若说当年她年轻,皇上偏宠着她倒也罢了,可是她今年都什么年岁了,皇上到了江南去,却还只顾着她一个?”

    “她究竟有什么手腕,能迷惑了皇上的心窍去,叫皇上这么多年了,对她依旧还是如一?!”

    乐容也是哀伤道,“她必定是有手腕的……可是再有手腕又如何,她年岁大了,终究有人老珠黄、力不从心的一天去!主子尽管耐心等着,必定会等来那一天的。”

    忻嫔又哀哀仰头望住上天,“……你们说,我不该对上天生了怨恨。我也不想啊!可是你们也知道,令贵妃从生下第一个孩子,都已是三十岁了!她当年身子根基又不好,否则也不至于三十岁才能生养;可是凭什么叫那么大年岁的她,直到今年,依旧还能怀下孩子来?”

    “这不是老天偏袒她,还能是什么?后宫里的女人啊,能生下一个孩子来都要庆幸,可是她就这么连着不停了,这不是老天偏心眼儿,又能是什么?你们说啊!”

    乐仪沉痛道,“要奴才说,还是皇上的缘故吧……皇上是天子,那上天之意,何尝不就是皇上的心意?”

    忻嫔呆呆听着,怆然的笑,“是啊,你说的没错……”

    “凭她那身子,本是不易坐胎的,她若想怀上孩子,皇上得在她身上花费加倍的光景,使出加倍的力气来!……我怨恨上天没用,我还是应该怨恨皇上!她都那么老了,她如今也见了憔悴,皇上为何就肯为她花时辰,就肯给她多使那么多劲儿去,啊?”

    倒是乐容先冷静下来。

    她拼力扶着忻嫔起身,坐回到炕上去。

    “实则主子又何苦还在意令贵妃这一胎?主子放不下的,不过是令贵妃这个孩子是得在南巡途中,坏了主子的好事儿。”

    忻嫔被乐容的冷静所摄,便也停了歇斯底里,眯眼盯住乐容。

    她将乐容的话在心底又回味了一番,这便缓缓点头,“你说得对,她这个孩子,已经不是第一个孩子,更不是第一个皇子了…她前头已经有了公主,也有了皇子,且现在这几个都已经稳稳当当熬过种痘了,那她现下再怀的这个,又何足紧要了?”

    “我便是生气她又用了手腕,在南巡途中抢了皇上的恩宠,坏了我的好事去……可是说到底,她有没有这个孩子,对我来说,已经没什么影响了。”

    乐容却缓缓笑,“奴才觉着,令贵妃有这个孩子,对主子实则是有影响的……主子想啊,她怀了皇嗣,这便自然有数月不能侍寝去。那主子的机会,便反倒来了。”

    忻嫔眉毛微微一抖,随即便也笑起来,“可不是!我是气糊涂了,只顾着伤心,倒忘了这最要紧的。”

    忻嫔想着,不由笑意扩大,“她这个孩子,说到底,还是叫皇后、愉妃这样儿有皇子的去担心好了。暂时总归还影响不到咱们。就叫她们三个斗心眼儿去吧,我啊,这会子只一门心思想着如何重得皇上欢心,就够了。”

    “瞧今儿皇后还当着皇太后和皇上呢,都按捺不住了。倘若这回魏婉兮再生下个皇子来,皇后都得疯了”

    忻嫔垂首想想,“皇后如今就十二阿哥一个皇子,愉妃也就五阿哥一个儿子,她们两个的年岁还都大了,注定再也不能生养……那她们两个对魏婉兮这个孩子的防备,自比咱们深了太多倍去。”

    乐容这才放心而笑,“主子这样想,奴才就放心了。”

    忻嫔扬了扬眉,“既然火已经烧起来了,那我便再替她们加一把柴吧。”

    六月初七日,皇帝御勤政殿听政。

    便是在这一日,皇帝下旨以愉郡王弘庆为宗人府右宗正。

    这位弘庆不是别人,他的嫡福晋正是舒妃和九福晋两人的姐姐;而他的女儿,便是福灵安的嫡福晋。

    因了这个缘故,内廷主位们便也纷纷到舒妃宫里道贺。

    忻嫔来的时候儿,愉妃正坐在舒妃宫里说话儿。朱栏进内向舒妃耳语,禀报忻嫔来了,舒妃含笑点头,低声道,“便请到配殿暂坐。”

    朱栏转身要走,舒妃却拉住了朱栏,轻声道,“天儿热起来了,那配殿外头没搭凉棚,便将门儿敞开些,别热着了。”

    愉妃虽说听不见舒妃与朱栏在说什么,却也是意识到是又有人来道贺了。愉妃这便笑,“今儿真是舒妃的好日子,这门槛啊都要被踏破了。”

    舒妃淡淡笑笑,“实则这哪里是我的喜事呢,便是也是姐姐和妹妹家高兴才是,终究我姐姐才是愉郡王的福晋,我妹妹则是愉郡王的儿女亲家。倒是与我关系远了些儿。”

    愉妃便也含笑道,“那便是舒妃在宫里的人缘儿好,姐妹们这便都来给舒妃你道贺。”

    愉妃说着起身告辞,舒妃自亲自相送。

    愉妃下了台阶,本想从院子里直接朝门外走,舒妃却含笑拉住愉妃,“太阳大,愉姐姐还是请从廊上走吧。”

    愉妃便也一笑点头,一路走到配殿门前。

    配殿的门儿大敞四开着,愉妃便瞧见了那里头坐着的人去。

    正是忻嫔。

    殿内的忻嫔也瞧见了愉妃,两人四目一对,都赶紧偏开了头去。

    舒妃含笑望着殿内的忻嫔,“倒叫忻嫔久等。我这送了愉妃,便回来请妹妹说话儿。”

    叫舒妃将话挑开了,愉妃和忻嫔便都不好意思继续装作没见着对方。尤其忻嫔还是下位者,这便尴尬起身,朝愉妃行礼,“妾身给愉妃娘娘请安。”

    愉妃尴尬点头,“生受你了,快起来吧。”

    舒妃朝两人都是一笑,这便继续送了愉妃出门,然后不慌不忙转身回来,又招待忻嫔。

    忻嫔虽说十分想知道愉妃与舒妃说了什么,可是也还是生生忍住了。

    忻嫔喝毕了茶,垂首笑笑,“我也是因愉郡王之事,来给舒妃娘娘道喜。愉郡王的格格已经指配给了忠勇公的长子福灵安,当了九福晋的儿媳妇去,这当真是亲上加亲。”

    舒妃含笑点头,“谁说不是呢。福灵安虽说不是我那妹子的亲生,可也终究是我妹子的儿子,要叫我妹子为额娘的,这便当真是亲上加亲了去。”

    忻嫔指尖儿挽着衣袖,缓缓道,“我算着十一阿哥今年也满了十周岁,再要不了三四年,就该也正式指婚了。今年本是八旗女子挑选之年,哎哟,那可不是三年之后的下回挑选,就正好儿是该为十一阿哥指婚的年岁了么!”

    忻嫔望着舒妃笑,“十一阿哥长大了,这一晃儿都要娶福晋了。那舒妃娘娘倒要珍惜与十一阿哥这般相依的时光了。”

    舒妃微微挑眉,“忻嫔说的也是。我倒羡慕忻嫔,如今八公主年岁还小,距指婚的年岁还远着。”

    忻嫔尴尬地笑笑,无法回避曾经她也想过利用自己的八公主与舒妃修好的事儿,只可惜舒妃却并不在意。

    忻嫔这便扬了扬眉,“说到小公主,舒妃娘娘倒是也与令贵妃的九公主颇有情分。我曾经还以为皇上会将九公主交给舒妃娘娘您抚养呢……可是我瞧着,令贵妃还是更想叫容嫔抚养九公主啊。”

    舒妃轻哼一声儿,“总归永瑆还没成人,我的心力自都顾着他去。”

    忻嫔故意显得俏皮地歪头笑起来,“那便是我猜错了舒妃姐姐的心意去……我原本以为舒妃姐姐已经抚养了十一阿哥,接下来便该喜欢小公主去才是。可此时瞧着,舒妃娘娘原来依旧还是喜欢男孩儿的。”

    舒妃挑了挑眉,未置可否,只是垂首喝茶。

    忻嫔便笑道,“如今令贵妃又有了喜,便不止九公主,便连十五阿哥也得托付给人去了。贵妃之下便是妃位,而舒妃娘娘在妃位居首,故此啊若是按着规矩来论,怕会将十五阿哥再托付给舒妃娘娘去的吧!”

    舒妃挑眉,凝住忻嫔。

    忻嫔垂下眼帘,避开舒妃的目光,“虽说妃位之上,庆妃和颖妃也都没有生养,可是她们两个位次终究在舒妃娘娘之后。只要舒妃娘娘争取,那十五阿哥便理应是交给舒妃娘娘养育的。”

    暮色轻垂,舒妃的宫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这时候儿婉兮才带着玉蕤,姗姗来迟。

    舒妃亲自迎到门口儿,行礼之后也笑,“我又如何敢劳动贵妃娘娘亲临呢?更何况你现在身子尊贵,便只叫瑞贵人来走一遭,自也够了。”

    婉兮隔着夜色握住舒妃的手,“我又不只是给你一个人儿道喜的,还有给兰佩和灵哥儿的。我只是见不着他们,这便暂且将给他们的心意,也一并寄托到你这儿来了。”

    舒妃这便笑,亲自扶着婉兮朝里走。

    婉兮走过回廊、殿门,轻轻吸了吸鼻子,“许是因有了身子,我这鼻子便也格外灵了起来。便是站在这儿这么一闻,也能闻得出宫里各人身上熏的香去。”

    婉兮转眸望住舒妃,“今儿你这儿必定是整个宫里最热闹的所在。”

    舒妃轻叹口气,“可不。管什么该来的、不该来的;我愿意见的、不愿意见的,总归都来了。人家都说是来给我道贺,我也不能将宫门关上不叫人家进来。”

    “不过你有句话倒是说对了——热闹,今儿我这儿当真是热闹极了。”

    婉兮笑笑,这便抬步朝里走,小心地坐下。

    舒妃将婉兮扶稳了,自己这才也坐下,叹了口气,“说是来给我道贺,可是兜兜转转来与我说的,反倒都不是我自个儿的事儿。愉妃来,说的话都是绕着慎贵人打转;忻嫔就更多管闲事,这便又与我说起你的十五阿哥来了。”

    婉兮扬眉,将舒妃的话在心里回味了几番。

    舒妃轻啐了声儿,“管她们说什么,我听不懂,也懒得懂。”

    玉蕤坐在地下的湘妃竹墩子上,悄然抬眸看了婉兮一眼,便轻笑道,“若说心思剔透,如今宫里便没谁超得过舒妃娘娘去。”

    舒妃这便笑了,“瑞贵人这张巧嘴哟,越发有你姐姐的几分模样儿了。”

    舒妃抬眸凝注婉兮,“愉妃安的什么心思,我并非全然猜不透。可是我也不会糊涂到忘了她和那个鄂凝,如今又是要怎么算计永璇和庆藻去的……永璇虽说不是我抚养的,可是永璇却跟永瑆是一母所出,自是同气连枝。愉妃对永璇不利,又如何敢指望我还听她的话去?”

    “至于忻嫔,她曾将她的八公主带到我眼前来还不够么?这又要说到你的十五阿哥……”

    婉兮却是垂眸轻笑,“依我看啊,她的话倒也不无道理呢。我这又有了孩子,总归小十五也是要托付出去的……若说托付给妃位,那你位次为首,你便是最有资格的。”

    舒妃却啐了一声儿,“那永瑆怎么办?看着永璇如今的处境,我倒担心这几年他与永璂之间的局面怕更会紧张。我便是全心全力顾着她去,都怕有顾及不上的……我不是不稀罕你的十五阿哥,可是也终归得等永瑆稳稳当当成了人,我才能松得开手吧。”

    婉兮这才笑起来,伸手拉住舒妃,“你多虑了!我自最明白永瑆对于你的意义去,我哪儿会叫小十五来与永瑆争你的心去?”

    婉兮顿了顿,眸光微微一转,“我倒要请你帮我个忙去——这会子请你争一回我的小十五去……”

    舒妃便也微微眯了眼,“你的意思是……暂且麻痹了忻嫔去?”

    婉兮点头,捧住肚子,“这会子我身子如此,暂且不愿与她费心力去。而今年忻嫔的姐夫安宁刚死,偏又是她要不顾一切的时候儿……我自己力有不逮,这便得请你帮衬我这一回去。”

    舒妃垂首想了想,便也点头,“那倒也不难。她自是希望因为十五阿哥的事儿,叫我与庆妃、颖妃斗成一团;若将来十五阿哥不能给我,我自是与你也掰了去。”

    婉兮点头,“曾经在啾啾的事儿上,已经险些闹出嫌隙来。这回又是关系到皇子,的确更容易叫她挑唆了去。”

    舒妃便“嗤”地一笑,“我知道怎么做了。你啊,将心也放回肚子里好了。豫嫔在南巡路上已经帮你挡了几个月去,我便怎么也不会逊色就是。”

    婉兮伸手攥住舒妃的手。

    “不过我倒有一宗心意,无关忻嫔——我倒是真心实意想求你当真教导小十五去。如今他快两岁了,是该立规矩的时候儿了,我倒要求你将满洲的老话儿、老规矩替我教教他去。”

第2444章 104、想得美(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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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妃听了这话儿,反倒扭过身子去了。顶 点 X 23 U S

    “这又算什么?十五阿哥是你的儿子,自然有你教导;便是将来托给人去,也有抚养之人提点……又关我什么事儿啊?”

    玉蕤不由得担心,连忙望住婉兮。

    终究十一阿哥和十五阿哥都是皇子,便是两个皇子现在还都小,暂且还谈不到将来彼此争夺去,可是这终究是横亘在人心上的隐忧。

    玉蕤担心,舒妃怕是从这会子居已经开始小心眼儿去了——前不久信郡王德昭薨逝,自家儿孙却不能承袭信郡王的爵位,反倒将这爵位给了旁支的如松去了,皇上的缘由便是德昭的儿子多不会清语、不善骑射。

    便由这事儿,婉兮回到自己宫里,便也将一颗心提了起来。

    十五阿哥终究是婉兮的儿子,这便担着一半儿的汉人血统去呢,便是有皇上护着,可是那拉氏、愉妃等人自然会利用此来造势去。从皇太后的警告,婉兮便越发要留意,小心着叫小十五从小便去熟习清语、勤练骑射去才是。

    婉兮也庆幸这事儿出得早,发生在小十五年岁还小的时候儿,便从这会子开始预备,也一切都来得及。

    只是她自己是汉姓女,语琴也同样是汉女;颖妃便不是汉女,可终归是蒙古人……而其下的无论是婉嫔、豫嫔还是容嫔,也没有一个是满洲世家的女儿。便是她自己也会说清话,从小也是按着旗人家的规矩教养长大,可是终究还是会叫人指摘了去。

    便是玉蕤家是满洲世家,可终究玉蕤此时还只是在贵人位分,不能将皇子托付给贵人教导去。婉兮思量来去,舒妃便是最好的人选,且是,唯一的人选。

    婉兮知道玉蕤担心,这便回眸,含笑望了望玉蕤,示意她放心。

    婉兮抬眸望住舒妃,含笑道,“这会子永瑆已经十周岁了,即将成人,课业尤重。我还请你来教导小十五,的确是给你添了麻烦。”

    婉兮顿了顿,小心打量舒妃的神色,“你的担心,我心下未必不懂。只是从我而言,永瑆便不是我生的,却也曾是我养的,我对永瑆的情分,不逊色给我亲生的皇子去。故此我也是存了私心,想要早些就施加影响给他们去。”

    舒妃便眯起了眼,“你说的私心,又是什么?”

    婉兮垂首轻笑,“我的私心啊,就是绝不希望永瑆和小十五将来也会如永琪和永璇似的,生了嫌隙去。我啊,想要趁着他们两个现在还小,便将他们两个尽力往一起凑,叫他们亲睦携手长大。”

    婉兮抬眸望住舒妃,“将来便不管是谁承继大位,我希望他们两个依旧是亲亲热热的小哥俩儿,没能承继大位的那个便替成就的那个,协力守护江山。”

    舒妃也是抬眸望住婉兮,细细打量婉兮眼中神色。

    可是她心下,已是先已颤动。

    她何尝不替永瑆悬心啊……若有将来那一天,倘若永瑆要跟小十五争起来的话,她何尝就有胜算?又何尝希望永瑆当真与婉兮撕破脸去?

    此时却是婉兮主动将这话儿挑开,在她面前摊开了来说,倒叫她意外之余,也颇震动。

    婉兮定定凝视舒妃的眼睛,“我知道,你心下又何尝与我不是相同的心思?永瑆和我的小十五,这一辈子都该为好兄弟,互相扶持,绝不兵戎相见。”

    舒妃深深吸口气,便也别开了脸去,“你倒说中了我的心思去。不管怎样,咱们也不能学皇后和愉妃去,倒撺掇着自己的儿子一路朝死胡同儿里去。”

    婉兮这便笑了,轻轻摇了摇舒妃的手,“好歹说到根儿里,你祖母是耿格格,而我家原本是耿藩麾下的家臣……”

    舒妃倒啐一声儿,“我都不好意思提这个,亏你自己还说起来了。你如今是贵妃,我只是妃位,还哪儿好意思说是你家祖上旧主的事儿去了?”

    婉兮轻轻摇头,“我要说的可不是谁高谁低,我想说的——打折骨头还连着筋。”

    舒妃深吸一口气,便也点了头,“……我既然答应了你,要暂且佯作争夺小十五去,那我便也自然要与小十五多多相处。借此教导小十五清语和规矩,倒也适得其所。”

    婉兮点头,“我也正是这样想。”

    舒妃轻哼一声儿,“既如此,那就这么办吧。我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呢,除非你替我想一个”

    婉兮轻笑,“我可想不出来!”

    六月二十七日,皇帝赐封豫嫔位下的新吉勒为常在。

    因其名字,再兼她来自新巴尔虎旗,故此名号为“新常在”。

    虽说常在的位分低,其余主位自用不着亲自去道贺,但是好歹这位新常在原本是豫嫔位下的官女子,且豫嫔还随着庆妃居住,便是内廷主位们不必在乎新常在,却也得顾着豫嫔和庆妃的脸面去。

    这便妃位以下的,还都纡尊降贵的,去给新常在道喜了。

    婉兮的胎到了这个月份,已是四个多月了,加之暑气渐浓,她的腿脚便有些容易浮肿。若是坐得久了,或者是走动多了,这便有些不舒坦。

    早请了归云舢来看,归云舢也说这一胎终究是在南巡的途中坐下的,总有些水土不服,况且南巡途中每日舟车劳顿着,回程的时候儿还都晕船了,这便足证,婉兮的身子还是有些虚损着了。虽不严重,也需将养,毕竟婉兮的年岁也不小了。

    婉兮也明白,这一胎还不同于小鹿儿,小鹿儿当年虽说也在她肚子里跟她去过江南,可终究小鹿儿是在京里已然坐下了胎;而这一胎,却整个儿都是在南巡途中,从一开始便不甚稳当了。

    婉兮这便没亲自过去,只叫玉蕤去道贺。

    玉蕤前脚刚走,皇帝后脚便走进来。

    婉兮正揉着脚,皇帝进来便自自然然坐在炕边儿,伸手替婉兮搓着。

    说也奇怪,或许就是阴阳的调和,皇帝搓过的地儿,那肿胀倒一点点消了。

    婉兮便笑,“爷的疗法,倒比御医们更灵验十倍。”

    皇帝哼一声儿,瞟着婉兮的肚子,“那是这小东西知道怕阿玛……就知道欺负额涅!”

    婉兮笑起来,“说起来,这世间当爹娘的,总得有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儿去的。叫孩子怕一个就够了,哪儿能都心生畏惧去呢?”

    皇帝眯眼凝视婉兮,“……可是无论小七、啾啾还是圆子,真正立规矩的人,却都是你这个额涅。”

    婉兮轻笑出声儿,“可不是嘛,皇上也太惯着他们去,若奴才再不扮个白脸,将来毛病多了,可不容易板去了!”

    皇帝却轻哼,“咱们的孩子个个儿聪明乖巧,哪儿有用得着爷去立规矩的呢?”

    婉兮嫣然而笑,“那便是陈姐姐、阿窅她们的功劳了。叫孩子们跟着她们去,倒比奴才自己亲自管教还更有模样儿。”

    皇帝含笑凝住婉兮,却没说话。

    婉兮忍住叹息,垂首笑道,“爷是想与奴才商量圆子将来的事儿去了吧?”

    小十五这也即将满两周岁,明年开春就得种痘;而婉兮如今肚子大了,这便怎么都不能再跟着忙碌种痘、供神的事儿去了。给小十五选一位内廷主位抚养,已到了眼前儿。

    婉兮垂眸,“奴才心下唯有一个人选。也唯有此人来抚育小十五,才能叫奴才放心。”

    皇帝轻哼一声儿,“南巡的时候儿,你将圆子托付给了庆妃和颖妃两个。爷也留了意,知道她们二人将圆子照料得很好。才能叫咱们这一走四个月去,回来圆子连一两膘都没掉”

    婉兮听着便也“扑哧儿”笑了,“可不是嘛,甚至比咱们走的时候儿,还更白胖了些呢。”

    皇帝收起笑容,静静凝视婉兮,“所以你心中的人选,必定在庆妃、颖妃当中一人。”

    婉兮郑重点头,伸手握住皇帝的手,抬眸望住皇帝的眼睛。

    “爷……是陆姐姐。”

    皇帝自不意外,却也忍不住叹息,“庆妃当年抚养过小鹿儿……我只怕……”

    小鹿儿终究没能活下来,婉兮心下明白,皇上这是怕有些不吉利。

    婉兮却摇头,“小鹿儿虽然去了,却绝非陆姐姐照顾得有半点疏漏去。小鹿儿走后,奴才尚且能尽快好起来,可是陆姐姐反倒缠棉病榻那么久……陆姐姐的伤心,倒胜过奴才去。奴才那会子便暗暗想过,若再诞下的是个皇子,必定还送到陆姐姐身边儿去。唯有如此,才能叫陆姐姐真正地好起来啊。”

    皇帝也是黯然叹息一声儿,“我也看到了,这几年庆妃更显憔悴。她本就比你还大三岁,明年也是要四十岁的人了。我何尝不担心她便郁在心里,再病倒了去。”

    婉兮鼻尖儿一酸,已是隐约含泪,“皇上这话便也说到奴才心坎儿上去了。这些年我与陆姐姐后宫相伴……我真不敢想,若有陆姐姐早我而去的一天,我又该如何熬下去。”

    皇帝一惊,急忙一把手捂住婉兮的嘴去,“又胡说什么呢?”

    婉兮便吐了吐舌,赶紧转开话题,“……那爷便是答应奴才了吧?”

    皇帝哼了一声儿,“只是……你与庆妃都是汉姓人,你也该明白,爷心下的忧虑。”

    婉兮忙点头,“信郡王德昭薨逝,他的王爵承袭之事,奴才也听说了。奴才心下都明白,这便必定叫小十五从小便用心习学清语去……”

    婉兮眨眨眼,“叶赫那拉氏,叶赫部贝勒之家,足够是满洲最尊贵的世家,最为懂得满人的规矩去了吧?奴才早已拜托了舒妃去,爷尽管放心。”

    皇帝一讶,便也笑了,“你倒动手更早!原来你早已安排下了!”

    婉兮点头,“不管是奴才自己的事儿,还是小十五,奴才自知道自己的本分,能做好的必定自己提前安排好,绝不叫爷费心、为难去……”

    皇帝心下一疼,将婉兮拥入怀中。

    “傻丫头,在爷跟前儿,本不用你如此懂事儿啊!这些事你可以放着不管,自有爷呢。况且你这会子肚子已是大了,又如何能费心劳神?”

    婉兮却是歪头而笑,“便再是大着肚子,可是奴才要费心的是自己的儿子,奴才要分忧的是自己的夫君啊——这便是一个女人,永远都不嫌繁重、永远都不会放下的、甜蜜的担子呢。”

    皇帝不由情动,搂住婉兮,便紧紧地凑上了嘴儿去。

    嘬咂不尽,唇齿紧依。

    玉蕤到语琴的寝宫门外,恰见豫嫔亲自送忻嫔出门儿。

    好歹忻嫔是嫔位,且育有公主,这亲自来给一个常在道贺,豫嫔便怎么都得亲自送出来。

    玉蕤可不想跟忻嫔单独打个照面儿,这便紧走脚步,避进了一旁的花丛里去。

    忻嫔原本面上还带着笑意,待得走出宫门外,左右打量,见四下无人,面上的笑容便尽数抽了开去。

    她回眸,冷笑着睨住豫嫔。

    “我倒没想到,豫嫔你倒演得一出好戏!我倒奇怪了,厄鲁特那偏远之地,豫嫔怎么也学得跟江南的戏子似的?”

    豫嫔虽说进宫比忻嫔晚,可是年岁却比忻嫔大,这便没有惊慌,只是淡淡挑眉,迎上忻嫔。

    “忻嫔这话说得好新鲜,倒叫我听不懂了。说到江南的戏子,我倒不能不想到忻嫔你的姐夫安宁去。他是苏州织造,宫里南府多少南边儿来的戏子,就都是当苏州织造的网罗了,送进宫里来的呢。”

    “不说旁人,我倒要先道声‘不敬’——听说当年怡嫔母家进京来,就是时任苏州织造的你姐夫给送进京来的。听说当年的怡嫔也是会唱戏的,要论挑选优伶的眼光,我又如何比得上忻嫔你的姐夫去?”

    豫嫔平日深居简出、寡言少语的,忻嫔都没料到豫嫔今儿能一张嘴就反驳出这样的狠话来,倒叫她一口气噎住,狠狠瞪着豫嫔,却说不出话来。

    连在花丛里的玉蕤听见都笑了。她原本还担心豫嫔会吃亏,她小心听着,想着若豫嫔需要,她还要出去帮衬一回呢。

    眼前儿来看,暂时倒不用了。

    忻嫔缓了好几口气,这才冷笑道,“豫嫔,我本以为你是成吉思汗的后裔,怎么也是尊贵的博尔济吉特氏,却原来如此粗鄙无礼!我姐夫刚刚病逝,你竟便这样口无遮拦?我倒要问问你,这便是你博尔济吉特氏的家教不成?”

    豫嫔歪歪头,“哦?你姐夫病逝了?哎哟,恕我当真不知。”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姐夫名为安宁,那不是应该长命百岁的么?这会子便病逝了?哎哟,年岁还差太远了。”

    “豫嫔,你!”忻嫔恼得跺脚点指,“……果然是心有奸邪之人!怨不得能办出那样装神弄鬼的事儿来!”

    豫嫔耸肩轻笑,“我到底做出什么事儿来了?”

    忻嫔眯眼凝着豫嫔,“你在我面前,生生地装了几个月的呕吐去!你就是想让我以为是你有了喜,这便掩护着令贵妃去!”

    豫嫔扬声而笑,“说什么呢?我是恶心呕吐,可是我对外可都说得明白,我说了我就是不习惯走水路,整日在船上,故此只是晕船了而已。”

    “至于什么以为我有喜啊……那是忻嫔你自己心里的鬼吧,你可怨不着我”

    忻嫔冷笑起来,“啊哟,瞧瞧,豫嫔你再也不是往日那个老实本分的,真该请皇上和皇太后都来看看你此时这副面目!”

    豫嫔泠泠而笑,“好啊,那忻嫔你便去请皇上和皇太后来吧……不过我倒担心,就凭忻嫔你,怕是请不动皇上和皇太后来呢。”

    忻嫔心上仿佛被重重捣了一拳,向后踉跄两步,方笑着指住豫嫔,“好,好!你我同在嫔位,你这便越发不将我放在眼里了!”

    豫嫔幽幽抬眸,“忻嫔,就凭你方才那一副质问我的模样,你又何尝将我放在眼里?我知道你怎么看我,我也不屑与你争辩什么,你若不惹我,我自然也会对你敬而远之;可是倘若你自以为高高在上,那对不住了,我也得对得起自己的祖宗,也对得起自己与你相同的位分去!”

    豫嫔说罢,转身就往回走,“忻嫔好走,恕不远送。”

    忻嫔恼得站在宫门外猛跺两脚,冲着豫嫔的背影喊,“你别得意!虽然你我同在嫔位,可你是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就凭我比你还年轻,便只有我复宠之期,就再没你的机会了!”

    “同在嫔位?呵呵……等我晋位那天,我必第一个整治了你去!”

    豫嫔实则已经走得远了,可是还是远远立住,回眸向忻嫔轻蔑一笑。

    “那忻嫔你要早些了,别十年二十年之后再复宠……那到时,我怕我都等不了了呢。”

    豫嫔忍着笑回到“天地一家春”,皇帝去看小十五了,玉蕤这便低声儿悄悄将方才的那一幕讲给婉兮听。

    婉兮却笑不出来,垂首拈着腕子上的避暑香珠,“情势越是如此,她心下便越是着急。她这样的人,能干得出鱼死网破的事儿来。”

    玉蕤心下也是一紧,“姐是担心十五阿哥?”

    婉兮点了点头,“她阴狠起来,倒是连皇后、愉妃都不是对手。这会子唯有多加小心才是。”

    玉蕤也是咬住嘴唇,“不管怎样,明年便是咱们十五阿哥种痘之期,千万不能叫她腾出手来安排什么去。”

    皇帝看完了小十五,信步回来,这便纳闷儿问,“你们两个说什么呢?看起来倒是有趣儿的样子,说来给爷听听。”

    婉兮俏皮一笑,“我叫玉蕤去给新常在道贺,玉蕤倒在那边宫门外,见了一出热闹儿。忻嫔也亲自去道贺,想来是给豫嫔脸面。这本是好事儿,谁成想忻嫔出了宫门便变了脸去,说豫嫔是戏子呢。”

    皇帝便挑眉,“她这又是要做什么?”

    婉兮垂首,“想来是忻嫔心下总与豫嫔暗暗较劲吧……嫔位之上,陈姐姐与世无争,慎嫔和容嫔是新封的,倒是唯有豫嫔和忻嫔两个都得宠,也都为皇上得过皇嗣,这便心下有些芥蒂了吧?”

    皇帝倒是哼了一声儿,“她们两个争?争个什么劲儿去?”

    婉兮歪头瞟着皇帝,“是奴才说错了,豫嫔是必定不争的。豫嫔的性子,进宫来便是安分守己;且当年与奴才一起失了孩子之后,就更是寡言少语了。”

    “反倒是忻嫔,人年轻,出身也高,这便自然总相信皇上对她有情……若说有人要争,也是忻嫔吧?”

    皇帝眯了眯眼,“安宁新死,忻嫔怎还不知收敛?”

    婉兮轻笑一声儿,“谁叫这回南巡,豫嫔和忻嫔两个都一同随驾去了呢?这便叫忻嫔觉着,两人没能分出伯仲来,她心下自是不甘心。”

    婉兮垂首,眸光幽幽一转。

    “奴才猜,忻嫔今儿与豫嫔争执,怕是应在皇上即将秋狝之事上。皇上一走又是几个月,倘若豫嫔和忻嫔里选一个,忻嫔自然要争取那个位置去。”

    “又或者在忻嫔的心中,她必定有把握赢过豫嫔去,便是有人该随驾去,也是她,轮不到豫嫔。”

    皇帝嘿嘿一笑,“那倒新鲜了。爷秋狝木兰,是要在热河召见蒙古各部,豫嫔就是蒙古格格,且是博尔济吉特氏,本该去的;忻嫔又凭什么?”

    婉兮耸肩,“因为……此次南巡,忻嫔好歹还有姐夫在苏州,她阿玛也曾在江南鞠躬尽瘁;可是皇上也带了豫嫔同去啊。这便难免在忻嫔看来,豫嫔都能去不相关的江南,那她自然也可取代豫嫔,到木兰去呗”

    皇帝便笑了,“原来时隔多年,她还如此自信。倒是爷小看了她的心性儿之高去。”

    婉兮轻叹一声儿,“爷,总归奴才的肚子已是大了,如今又是腿肿脚肿,颇有些辛苦。那奴才这回便自请留在京里……不如爷将奴才的位儿,给了忻嫔吧,就随了她的心愿,叫她跟豫嫔再度一起随驾。”

    皇帝面色一变,握住婉兮的手,便是冷笑,“她想得倒美!”

    皇帝垂眸,怜惜地望着婉兮的肚子,“今年闰五月以来,又是雨大,路上又要泥泞辛苦些。你不去也好,留在京中好生将养。”

    婉兮含笑点头,“爷放心去吧,奴才带着咱们的孩子,等着爷回来。”

第2445章 105、秤心(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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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勤政殿便传来谕旨。www.uu234.net

    皇帝下旨,著裕亲王、和亲王、大学士来保、尚书舒赫德,在京总理事务。

    而内廷各位,此次秋狝木兰,随驾的有:皇后、舒妃、颖妃、豫嫔、慎嫔、容嫔、新常在,共七位,手下女子共十五人。

    胡世杰亲自到后宫传旨,在“皇后下屋”,当众宣旨给随驾的各位。

    胡世杰宣旨完毕,向众人跪安告退。“皇后下屋”里,一时鸦雀无声,谁都没说话。

    没说话的缘故,自是各人心下都在暗自拨动自己的那架小算盘。

    这七人当中,皇后是必定要随行,去伺候皇太后的,不意外;慎嫔、容嫔和新常在是新进封的,此次随行,也在意料之中。

    颖妃,本就是出自蒙古八旗的格格,况且南巡没能跟着去。这回随驾秋狝,便也是情理之中。

    叫人有些意外的,倒是舒妃、豫嫔这二位还能随行。

    这两位当中,豫嫔还能随驾,也算情有可原。终究她是蒙古格格,还是尊贵的博尔济吉特氏,能陪着皇上一起招待蒙古的福晋们去。

    而舒妃还能随行,这便怎么都有些无法解释了。

    终究这二位在今年南巡的时候儿,已经随驾南下了;按说这回秋狝木兰,也该轮换到旁人去了。例如妃位上,还有位哪儿都没去过的愉妃;且愉妃也是出自八旗蒙古的格格,更一度是所有蒙古主位里,资格最老、位分最高的。

    众人猜来猜去,猜到最后,也只能猜出两个可能来:一是人家舒妃就是复宠了,终究是叶赫纳拉氏,是叶赫部贝勒的后裔,是明珠的后人,其家世的显赫终究是后宫里没几个能比得上的。皇上便是当年因为十阿哥夭折而淡了对舒妃的心意,可是如今这些年过去,便也都将伤心事儿淡忘了去吧。

    第二个可能,便叫人猜到了十一阿哥永瑆的身上去。

    后宫里一向是子以母贵、母也以子贵。舒妃自己生养的十阿哥已然夭折,可是她如今还抚养着十一阿哥,倘若皇帝心下对十一阿哥有期望,那必定要对舒妃好些,以此为永瑆抬高身份。

    这两个理由,无论哪一个,终究都是后宫众人所不愿意看到的。

    尤其是忻嫔,本就心下不忿豫嫔,却没想到这回秋狝木兰,压根儿就没她的份儿,皇上还反倒叫豫嫔去了……一个豫嫔还没叫她闹够了心,竟然又重新蹦回来个舒妃!

    是她要复宠,可是如今的情势摆出来,怎地倒好像是豫嫔、舒妃这两个老女人抢在她前头去的架势?!

    还是那拉氏先清了清嗓子道:“皇上旨意已下,随行的各位姐妹便也早也回去收拾吧。拨用份例,以及位下随行官女子的吃用,我会知会内务府安排。”

    “其余没能随驾的姐妹,这便留在京里,”那拉氏说着抬眸望了一眼婉兮,“……跟随贵妃,勤修内职。勿擅自生乱,给皇上添忧。”

    那拉氏说着扬了扬下巴,“此次贵妃不能随驾,留在京中既要带领六宫,又要顾着皇嗣,倒辛苦了。”

    众人都起身向那拉氏行礼,“谨遵皇后娘娘教诲,还请皇后娘娘放心。”

    婉兮也含笑道,“这是妾身应尽的本分。便是顾着皇嗣,宫里还有庆妃帮衬着,皇后娘娘放心就是。”

    那拉氏倒笑了,扬扬眉望住愉妃,“按着位份次序,我还以为贵妃会叫愉妃帮衬,却原来贵妃心中早已直接越过了愉妃,只记着有庆妃了啊。”

    婉兮淡淡抬眸,目光掠过愉妃去。

    那拉氏这次没说错,婉兮自己心下也自是这样想的。

    如今她自己已在贵妃之位,在这后宫之中已经稳稳在皇后一人之下。况且还有皇上的情意,以及这么多的孩子去,她的地位已经无人能再撼动。可是,陆姐姐终究还不同啊。

    陆姐姐终是江南汉女,更要紧的是这些年并无所出。如今虽说也在妃位,可前头终究还有舒妃、愉妃去。

    对于婉兮来说,既然已经决定了将小十五托付给语琴去,那她就必定要扶着语琴再往高走一步去。这是为了陆姐姐,更何尝不是为了小十五呢?

    那么此次皇上秋狝木兰,便是极好的机会。

    只要她留在宫里,便轮不到愉妃再统领六宫去;而她的肚子已经大了,正好有理由放手将管理六宫的权力,都放给陆姐姐去。待得皇上秋狝回来,便又是在皇上心里,为陆姐姐记上浓重一笔去,叫皇上更重视起陆姐姐来。

    婉兮心下宁静,这便也同样平静地迎着那拉氏,淡淡而笑,“皇后娘娘提醒得对,若论留京的姐妹们,自是愉妃资历最深、位分为尊。只是皇后娘娘怎么忘了,永琪刚得麟儿,愉妃如今正是含饴弄孙之时,我倒舍不得用这些后宫杂事扫了愉妃的兴去。”

    愉妃虽说如鲠在喉,可是婉兮说的话却又堵住了她的嘴,叫她一时也说不出什么来。

    终究,她已经失去了两个孙儿,这回好容易得了第三个孙儿去,这便理应将这个孙儿当成天地之间第一等的大事儿去,便是其余诸事,都应该不要紧了。

    “况且年初南巡之时,愉妃在宫里位分为尊,已经担了带领六宫的重担去。”婉兮面上的笑容淡然而平静,看都不看向愉妃,全然已经不在意愉妃的反应去,“那这回也理应叫愉妃歇歇了。”

    “若我没记错,明年便是愉妃的五十岁千秋了。还是庆妃年轻,便叫庆妃多劳动些才是。”

    语琴听了,脸颊微红,望住婉兮去。她心下如何不明白婉兮的扶持之意。

    婉兮也回眸望着语琴,两人四目相对,含笑点头。

    那拉氏倒也淡淡一笑,抚着长甲,耸了耸肩。

    “令贵妃说得倒也有理。也是啊,愉妃年纪大了,又好容易得了孙子,这便理应‘专心’含饴弄孙,倒不该再心有旁骛去了。”

    说到底,凭她此时与愉妃的心结,又哪里是要替愉妃伸张什么去呢,不过是故意挑着婉兮与愉妃之间的矛盾去罢了。而既然婉兮已经回了过来,那她乐得趁机再踩愉妃一脚罢了。

    愉妃有苦说不出,梗了梗脖子。

    当着众人,她倒不愿与那拉氏顶撞,这便回眸凝住婉兮,无声一笑。

    “这回同样儿随驾南巡的舒妃、豫嫔都还能陪皇上秋狝木兰。我倒奇怪,这次令贵妃不用随驾。”

    “我是知道令贵妃是因为怀有皇嗣,不宜劳动;可是当年令贵妃从前怀着十四阿哥,都还能随驾南巡,千山万水地去;令贵妃怀着十五阿哥的时候儿,更是都要临盆了,还被皇上带着去秋狝了……那怎么皇上这回就偏将令贵妃留在京里了呢?”

    婉兮笑笑凝注愉妃,心下道:“我还能是为了什么,当中有相当的缘故,就是为了愉妃你去。唯有我留在宫里,才能叫你没有机会再统领六宫,才能叫陆姐姐代替我,行使这统领六宫的职权去啊。”

    可是这话婉兮自然不能明说,这便只是轻垂眼帘,淡淡一笑,“我倒多谢愉妃牵挂。只是愉妃怎么忘了,从六月起,皇上已经多次下旨,指明今年‘京师闰五月以来,雨水稍多。近虽晴霁,而道路泥泞’。便连商贩驮运都难,造成京师左近豆粮皆贵。”

    “今年道路如此,出京后道路必定更为难行。我怀着皇嗣,颠簸车中,便是不是为自己考量,也总要顾着皇嗣的安危。皇上这才嘱咐我在京中将养着。”婉兮说着妙眸轻转,斜睨着愉妃,“愉妃,你说皇上难道不该如此么;还是你觉着,皇上更应该不顾皇嗣的安危,非叫我在那泥泞的路上颠簸去?”

    愉妃面色一变,不得不咬住嘴唇,“那自是皇上安排的有理,令贵妃今年的确不宜离京。”

    婉兮这便轻松一笑,却是瞟着愉妃,再望向忻嫔去,心生淘气,故意道,“再说我这身子,终究不宜再伺候皇上。皇上还是带着方便承恩的姐妹同去,才更是雨露均沾不是?”

    忻嫔心下便更是懊恼火起,紧咬牙关,勉力摁住。

    众人散去,愉妃和忻嫔都是绷着脸离开的。

    婉兮坐在肩舆之上,不由得望住她们两人的背影,淘气而笑。

    语琴瞟着婉兮,不由得叹气,“瞧你,都这个月份儿了,还这么淘气!”

    婉兮手肘撑住肩舆栏杆,水葱儿是的指头轻掩朱唇,“……从前我对她们何尝不是字斟句酌、小心翼翼?总冀望着她们也有良心发现的一天,说不定还有机会重修旧好。可是这些年过来,姐姐你也看见了,她们两个根本是什么人呢。”

    “对这样儿的人,我该用过的心都已经用完了,如今便连虚与委蛇,都懒得了。这会子总归是等老天报应,待得时机到了,便与她们将新账老账重新归拢了,一并算清楚罢了。”

    语琴便明白,婉兮这已是下了决断了。

    语琴叹口气,“那便也好!皇上既已动手料理这几位‘心上人’,那咱们就也不用客气了。今年安宁死了,那咱们便从忻嫔开始吧。”

    婉兮含笑点头,“我留下,还有一部分缘故,就是要亲眼盯着她去。总归明年圆子种痘,决不能有半点闪失。”

    语琴便也皱眉,“说起来……倒不如皇上将忻嫔也带去木兰了,倒也省得她在咱们眼前碍眼。”

    婉兮却摇头,“不,如今已经不是咱们再躲着她的时候儿了。今年咱们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开始与她算账,我便要先将她的心气儿给摁得死死的,叫她半点儿火花都燃不起来去!——她不是想复宠么?南巡已经梦破,我便要让她秋狝也去不成,叫她这个梦在今年首尾彻底化为泡影去!”

    玉蕤在轿下跟着走,听着倒也笑了。

    “也是。宫中内外,不明就里的人,汪汪会将能否随驾,当成是否得宠的标志去。忻嫔南巡已是跟着去了,当时便已是‘复宠’之声四起;那这回不叫她随驾秋狝,便会叫后宫内外那些嚷着她已复宠的人闪了舌头去!”

    “南巡能跟着去,秋狝便去不得了,这短暂的‘复宠’迷梦这么快便破灭了,自叫那些人好好儿去猜猜,这忻嫔究竟又做错了什么,惹恼了皇上去?”

    玉蕤说着便忍不住垂首咯咯笑出声儿来,“最好啊,叫他们联想到安宁的新死去。这便叫忻嫔‘复宠’之后这样快失宠的缘故,就落到安宁身上去……那些人便会品出滋味儿来,渐渐就也能想到安宁必定是两手不干净去!”

    语琴听着,便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玉蕤这丫头,果然是九儿你从小调校出来的,在你身边儿这十几年,已是越发与你心心相映去了。瞧瞧这心眼儿玲珑剔透得,瞬时便猜到了你的心思去;反倒是我都不及了呢。”

    玉蕤登时红了脸,连忙狠摆双手,“庆姐姐又糗我……若说这些年与我姐相依相扶的情谊,谁能比得上庆姐姐去呢?庆姐姐是与我姐同一天进宫的人,这一生也必定携手到老。”

    语琴心下熨帖,却还是含笑轻啐了一声儿去,“说什么携手到老,你却不说自己去呢,终究是你比我和你姐都年轻了那么多去……便是我们俩走的那一天啊,你也还年轻着。”

    这话不知道怎么说着说着又说到这个路子上来了,婉兮便连忙劝,“你们一个是我姐姐,一个是我妹妹,自都是我最贴心的人。”

    语琴和玉蕤也都自知失言,尤其婉兮这还怀着孩子呢,便都赶紧住嘴,赶忙一并往旁的话题上去转。

    语琴道,“今儿愉妃算是吃了个哑巴亏,便是反驳了两句,却也都没什么用。叫我瞧着啊,心下倒是解气。”

    婉兮玉指轻扬,“因为她心下倒是还有一重凭仗去——便是她不能随驾,可是终究永琪还是能同去木兰的。上回秋狝,永琪因为恂嫔的事儿被皇后磋磨,没能拔得头筹去,那今年他自然要挽回去。”

    “永琪倒是也有这个本事,这倒是谁都拦不住的。终究几个成年阿哥里头,永璇腿脚吃亏,永瑢又已经出继,永珹已不是她的对手了。”

    语琴倒是轻哼了声儿,“其余皇子是都还没成年,不是他的对手去;可是绵德阿哥、绵恩阿哥这两位皇孙却也都成年,且完婚了去了。便是皇子没人能跟永琪争,可是两位皇孙却未必。”

    婉兮不由挑眉,“姐姐的意思是……?”

    语琴轻哼一声儿,“绵德阿哥的福晋,可是和敬公主所出的大格格。那位可更是心比天高的主儿,别说她看不上庶出的绵恩,便连永琪这位庶出的舅舅,她也未必放在眼里呢。”

    “绵德阿哥是长房长孙,且是年幼之时就已经承袭了定亲王,如今倒是所有在世的皇子皇孙里唯一的亲王去。地位之高,一时自也难免叫前朝后宫生出些猜疑去。那这位绵德阿哥的福晋,自然会在今年秋狝之时,更为怂恿绵德阿哥立功去。”

    “到时候儿啊,我瞧着永琪未必如意。”

    婉兮听着,便也笑了,“姐姐说的是,我倒也给疏漏了。绵德阿哥的额娘本就是个心比天高的主儿,如今又有了这样一位嫡福晋,那绵德阿哥便是自己想低调淡然,怕也是做不到了。”

    玉蕤也是笑,“那今年的木兰,怕是又有好戏看了。”

    七月初八日,皇帝以秋狝木兰,奉皇太后从圆明园起銮。

    当日便下旨:“朕巡幸木兰,向来恩免所过地方钱粮十分之三。今夏因雨水过多,所有经过地方本年地丁钱粮,著加恩蠲免十分之五,以示优恤。”

    皇帝临行时攥了婉兮的手,一再嘱咐,叫她在京里万万安心将养。宫中杂务只交给语琴去,若是语琴顾不过来的,自有胡世杰等代劳。

    婉兮也是含笑点头,“奴才也祝爷本次秋狝,万事称心如意。”

    婉兮说着,悄然在皇帝手里塞了个小物件儿。皇帝一时猜不到是什么,这便赶紧避开众人,扭身儿摊开手来看。

    竟是一挂小秤杆子,上头还挂着个小秤砣。

    这便是婉兮所说的“称(秤)心如意”了。

    只是这秤杆子非金非木,反倒是——面捏的。

    捏好了,送进炉子里烤,烤硬实了,这便也定型了。便如“炉食”一般。

    婉兮含笑眨眼,“爷若途中肚子饿了,它还能垫肚子。奴才加了不少上好的青桂蜜,麦粉里头还加了江米面儿,可顶饿了。”

    皇帝便哼一声儿,“嗯哼,原来是根‘江米条儿’啊”

    婉兮忍不住笑,扯着皇帝的手臂低声道,“爷真给说对了!那秤杆子的尺寸,奴才正是按着圆子的手指头给做的……爷咬一口这江米条儿,就跟咬着咱们圆子的手指头一个样儿。”

    这一句话婉兮本是甜甜蜜蜜说的,可是却勾出了皇帝心下的伤感。

    他伸手接过小十五来,抱在怀里亲了又亲,故意扳起一根手指头来,张开大嘴,作势咬了一口,“啊呜……皇阿玛将圆子的手指头咬下来,揣兜儿里,给带走啦!”

    小十五也不怕,只咯咯地笑,还举着自己十根胖胖的手指头,“阿玛还咬。还有,还有!”

    皇帝转眸望住婉兮,心下的疼惜便更甚,“……你千万别累着。等爷回来,咱们这个孩子又快要见面儿了。想想到时候儿的情景,该有多好。”

    婉兮含笑点头,“爷放心去吧。奴才都生养过几个孩子了,还要爷牵肠挂肚去不成?奴才啊一定既能将自己的肚子顾得好好儿的,还能将圆子也照看得稳稳妥妥的。”

    皇帝便又攥住婉兮的手,左右瞧瞧,趁着旁人不备,赶紧在婉兮手指头上也亲了一下儿,“……听着信儿吧,爷掂量着快有好消息了,到时候儿必定能叫你开怀一回!”

    婉兮虽说暂且没听明白,可是却也是含笑点头,“不管是什么……只要爷这样说了,那奴才就等着。”

    皇帝转眸望语琴。

    “庆妃,朕将贵妃和孩子们都托付给你。你多辛苦些,万万叫一切都稳妥。”

    语琴忙蹲礼,“皇上放心,妾身定竭尽所能。”

    皇上走了,婉兮带着语琴等人留在圆明园里,虽说略微有些寂寞,可终是圆明园里花树成荫、水气尤足,倒也叫夏日并不难过。

    七月十五,婉兮为小七、啾啾庆贺生辰的时候儿,也如往年一样又将庆藻请了过来。

    那一回秋狝木兰,对庆藻来说是梦魇,故此便是再秋狝,皇帝也体恤,便不难为她再跟着去了。

    便是这一日,銮驾那边也传来消息,皇上已经到了避暑山庄,叫婉兮放下了心来。

    宫中诸事,她用了这几天已经点拨给了语琴去。语琴本就在宫中多年,上手便也极快,如今已经不用她再多操心去了。

    婉兮便亲自带着庆藻和几个孩子,又去了“万花阵”。皇上不在京中,这万花阵中自不能再有当年的盛况,婉兮却也是亲自握了庆藻的手,一起来到迷宫中间儿的八角凉亭去,俯视迷阵,幽幽说起了那一年的中元之夜,永璇在此与翠鬟的偶然邂逅。

    其实那已是一见钟情,只是婉兮总要顾着庆藻的感受,便用“邂逅”之语来取代了那“一见钟情”的说法去。

    “说来一切都不似外人传说,永璇便是从小常来我宫中走动,可一向是最循规蹈矩的孩子。自打他十岁过后,他来我宫中也一向目不斜视,只径直进来给我请安,绝不多看宫中官女子一眼去的。故此啊,永璇其实从前都并不认得翠鬟,更别提情愫;要说起来邂逅巧合,便是那年的中元之夜了。”

    庆藻听着婉兮娓娓道来,眼角终是湿了。

    她有自己的心酸,也有对当年那晚情景的感动,“原来是这样……八阿哥的生辰,却遇见那样的尴尬。皇阿玛还在亭上高望。八阿哥不想将那般尴尬落入皇阿玛眼中,多亏翠鬟翩然而至,解了他的困厄去。”

    庆藻吸吸鼻子,“便也难怪,八阿哥会对翠鬟早生情愫。若换了我是八阿哥,我也会在那一刻心生倾慕去了。”

    婉兮轻轻握住庆藻的手,“可我倒觉得,彼时不是他最大的困厄,反倒是此时的前后……而这一次,是你一力扛下所有的事,帮永璇化解了最危难之事去。”

第2446章 106、彻骨(八千字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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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庆藻的眼,已是濡湿。www.uu234.net

    她转头凝视婉兮,“令额娘,我嫁进宫来得晚,于宫里的事明白得有些迟。可是我心下却明白一宗:方才令额娘与我说的话,便是换了这后宫里任何一个人,都不会与我说。”

    “更何况,翠鬟本是令额娘宫中女子,令额娘能与我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就更是难能可贵。”

    庆藻说着吸吸鼻子,“也必定是令额娘将八阿哥和我放在心里了,才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能得令额娘如此,我便是怎么着,都心甘情愿了。”

    婉兮轻轻握了握庆藻的手,“傻孩子,我对你并无半点溢美之词。就因为翠鬟是我宫里的女子,我便在这事儿里也担着绝大的责任呢,倘若不是你如此大度贤淑,那别说我保不住翠鬟去,更甚至于我自己都要受到牵连。”

    “所以这回当真是你帮了我永寿宫去,也更帮了我本人去。”

    庆藻忍住鼻酸,“嘿”的一声笑起来,“若当真如此,那就太好了。”

    婉兮伸手抽出自己的帕子,抬手替庆藻拭泪,“《红楼梦》我也看过了,曹先生对你的认可,果然没错。”

    庆藻的脸登时红了起来,“令额娘也看过《红楼梦》?”

    婉兮含笑点头,“我还知道凤藻宫,知道那能入主凤藻宫的皇妃是‘才选’。那名字里有‘藻’的人,自然是从小就满腹锦绣。这样的女孩儿啊,当真合该选入宫来,给咱们大清当皇子妃呢。”

    庆藻双眼也跟着晶亮起来,“因为这本书,我心下只觉与令额娘越发亲近了!”

    婉兮微笑,“谁说不是呢?虽你我刚刚在宫里相处一年,可是我倒觉着你仿佛是我亲生的儿媳妇去了。我的小十五啊还年幼,娶媳妇儿还是很久之后的事儿,可是我现在已经尝到了有自己的儿媳妇的滋味儿去了。”

    庆藻便又眼中涌出水意来,却还是蹦出笑声来,“淑嘉皇贵妃早逝,我在宫里没有自己本生的母妃。那我心下更何尝不是早早儿就将令额娘当成自己的婆母去了”

    婉兮握住庆藻的手,“好孩子。你为了永璇和翠鬟之事,付出实在太多;我便也过给你一句话儿去:从今往后,无论是在永璇的撷芳殿,还是在后宫里,我都绝不叫你受了委屈去。”

    七月的夜风,带了海子上的水气,清凉而来,荡涤尽了身上和心头的暑气去。

    庆藻立在婉兮身后半步,与婉兮一同望向这夏夜里的万花阵。

    小七和啾啾一左一右,攥着小十五的小胖手,在迷宫里唧唧嘎嘎欢笑着跑来跑去。而对面矮墙之外,永璇与永瑆并肩而立。

    此时虽没有皇帝在京时,那无数盏莲花宫灯飘摇而过的盛景,却也有这人间最最朴素的真情去。

    这真情,与宫廷无关,也与皇家无关;这一刻的真情,却并不逊色于那莲花灯影飘摇而过的夜晚去。

    婉兮与庆藻共同看着这样一幕,都忍不住轻笑起来。

    ——虽然眼前是迷宫,可是她们两个的心却都已经找到了出口、明了了前路去。

    夜色深了,临去那一刻,庆藻忽地轻轻握了握婉兮的手。

    “……令额娘,我阿玛在江南,正协同江苏巡抚陈宏谋、舅舅金辉,详查安宁从前种种。前儿阿玛来信儿说,必吧放过安宁!”

    婉兮心下一紧,不由回眸凝注庆藻。

    庆藻轻轻勾了勾唇,“安宁死得蹊跷,阿玛又因我坠马之事查到上驷院去。听说上驷院卿得力,已是查出了眉目来。皇上不过是派员到苏州,当面问安宁的话,结果没出几日,安宁竟死了。”

    “我阿玛说,便是皇上没有明白示下,可是安宁这突然的死便已经给出了说明。我阿玛心疼我,却已经来不及挽回,可是安宁即便是死了,却想以死逃脱罪责,却也是他白打了算盘去。”

    “便是鞭尸……我阿玛一旦查实,也定要将安宁从坟墓里拖出来,狠狠鞭尸!”

    婉兮抬眸望住夜色中的宫灯。

    夜色虽浓,可只要心中那盏灯不灭,即便光芒暂时微弱些,可只要眼中心中永远只看住了那灯光,不畏惧那夜色的包围……便总有一天,灯光终究会战胜黑暗,甚至会照亮夜色!

    七月十六日,皇帝便奉皇太后从避暑山庄起銮,赴木兰。

    皇帝此行的日程安排颇有些不寻常。放在往年,皇帝一般都在避暑山庄驻跸多日;许多次,更是要一直驻跸到八月十三日皇帝的万寿庆贺礼完毕才起銮。

    而今年,竟然是七月十四日到达避暑山庄,只在七月十五日停留一日,便在七月十六日早早儿就从避暑山庄起銮了。

    皇帝如此着急,便也叫人不由得去猜测这背后的缘故。

    一般而言,皇帝能如此,不是因为战事,就是因为宫中有皇嗣即将降生。可是此时江山抵定,并无战事叫皇帝劳心;而皇嗣之事,宫中便唯有令贵妃一人遇喜了。

    想到此,舒妃、颖妃、豫嫔、容嫔等人自然都乐见其成,却叫皇后那拉氏满怀郁卒了去。

    除了那拉氏之外,还有一人心下沉重,那便是皇五子永琪。

    永琪从此事中更看出皇阿玛对令贵妃的在乎去……且已是过了这么多年,已经不是令贵妃第一个孩子,皇阿玛依旧还是在意如此去。

    而他呢,母妃和嫡福晋都刚刚公开得罪过令贵妃去……

    如今令贵妃已在贵妃之位,在后宫里唯在皇后一人之下。而他的额娘呢,虽然也在妃位,却是在乾隆十年封妃之后,已经十七年了,再没挪动半分去。

    甚至,九年前他母妃的四十岁千秋、第一次整寿时,皇阿玛却仿佛给忘了似的,没有任何半点格外的恩赏去。

    这便叫他的地位越发的微妙和尴尬起来——如今所有皇子里,他母妃的位分最低。若说子以母贵,他便成了所有皇子里,身份最低的一个。

    而此时一众皇子里,承继大位呼声最高的,自然是嫡子永璂。他若要与嫡子拉近距离去,便不能指望母妃,反倒应该有些指望令贵妃去了。

    终究若以位分,唯一能与皇后抗衡的,唯有贵妃;且贵妃自己的儿子尚且年幼,尚未种痘啊。

    他这么宠爱英媛,除了看重索绰罗家的前景之外,又何尝不是向令贵妃示好呢?故此这些年他本人对令贵妃是敬重有加,小心尊奉……甚至,不惜曲意讨好。

    可惜,他这么多年的努力,却叫他自己的母妃和嫡福晋,联袂给断送了。

    他一个成年皇子,便还是居住在宫里,可却只能白日在上书房,夜晚回兆祥所,这些都远离内廷之外……待得他得了内廷里的消息,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他恼,他怨,可那两个叫他上火的人,一个是他的生身母妃,一个是他的嫡福晋啊。

    他又还能,怎样呢?

    偏就又在七月底,已在陕西巡抚任上的他岳父鄂弼,又向皇帝上了一道奏本。

    奏本中谈及各省督抚藩臬(总督、巡抚、布政使、按察使),设有养廉银子,是为这些官员养赡家口所用。鄂弼认为,既然有这项养廉银子,那朝廷就不用再给予各官家属“随粮”了(随粮:给各地官员的“亲丁口粮”,为养赡家口仆从之用)。

    皇帝准其所奏,下旨“各省督抚藩臬衙门,凡有额设家口亲随马匹饷乾等款,概行裁汰。所裁饷乾银两,拨充兵饷。”

    鄂弼此举便不啻硬生生从各省督抚藩臬四位大员的口中,夺下一份儿钱粮来!鄂弼这便得罪了这天下各省官职最大的四人去,倒叫所有封疆大吏都视他为公敌去!

    永琪得了这个消息,懊恼得蹲地捂住额头。

    他若想谋求储君之位,如何能没有前朝大臣们的支持去?可是他的亲岳父,却“帮”他将这天下各省的大员都给得罪了一个遍!

    永琪何尝不明白,鄂弼如此甘当出头鸟,就是因为他这些年不得皇上器重。便是从前是山西巡抚,再调任却也还是陕西巡抚,依旧只在巡抚之位上平调,多年不见升迁。

    再加上鄂家如今的尴尬处境,这鄂弼便拼了老命地想要讨好皇上,这便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上奏本将此事奏明。

    皇帝自然是乐见其成,也会因此而夸奖鄂弼,可是此举坑的却是永琪。

    他的这位亲岳父啊,为了自己的名声,为了能改善自己在皇上心中的处境去,这便都不替他这个女婿顾虑一二……

    这般一来,他母妃与嫡福晋在后宫里得罪了独宠多年的令贵妃;他的亲岳父又在前朝“帮”他将各地督抚大员得罪了一个遍。前朝后宫,他都只剩下了被动。

    他没福气得来雪中送炭,一次次等来的,唯有雪上加霜。

    永琪这般忧心忡忡之下,八月来了。

    热河的八月已经先京师一步,迎来了秋日的天高气爽。经过了从闰五月以来的雨水黏腻,这般的天高气爽,便叫人的心头都跟着舒一口气去。

    因皇帝的万寿便在八月里,这便在御驾离开避暑山庄,从波罗河屯行宫处,哨鹿行围便已然连日展开。

    皇子皇孙们个个儿抖擞精神,都想在行围之中得皇帝青睐。尤其是刚刚发生的信郡王德昭子孙不善骑射,而失去王爵承继资格的事儿,更是给所有的皇子皇孙们敲响了警钟。

    谁都不想叫自家的王爵之位,因不善骑射之故而失去承袭资格,旁落别支去。

    故此今年的皇子皇孙们便格外警醒去,人人皆上马,谁都不想在皇上心中留下不善骑射的印象去。

    这样一来,今年行围的竞争,便较往年更为激烈。

    在去年失去行围竞射的机会之后,今年永琪的求胜之心原本最盛;可是今年却遭逢到这样的形势,叫永琪也全然意外。

    如今只要举目所及,便都是皇子皇孙们各自上马,不顾一切狠练骑射的情景……永琪虽说对自己有信心,可是也难免忧心忡忡起来。

    此次秋狝木兰,永琪恼了鄂凝去,而英媛则留在京中照料孩子,永琪随身带来的是另外一位“皇子使女”胡博容。

    永琪这几天的心神不宁,便叫胡博容都看在了眼里。

    如今兆祥所里三位妻妾的地位,胡博容最有些尴尬。另外两人,鄂凝是嫡福晋,英媛有了儿子,胡博容自己虽然也曾为永琪产子,可终是夭折……

    胡博容这次能随永琪同来,自是珍惜这个机会,伺候得都更加小心翼翼。

    胡博容也知道这会子她便是出言宽慰,却并不能改善永琪所面对的情势去。既然解决不了问题,一味的劝说,反倒可能叫阿哥爷心下更为焦躁。

    胡博容便选择沉默相伴,夜晚更拼尽温柔,用无言的肢体语言,去帮永琪放松身心。

    永琪白日里默默隐忍,凡事依旧要做到最好,绝不能叫自己的焦虑显露出来半点;夜晚里,便也唯有能用这样的方式来宣泄心中的压力……故此这些日子来,对胡博容在床笫之事,也果然是用了更多的力气去。

    便是每次大汗淋漓地结束,都叫体力耗损,可是他却都并未放在心上。他毕竟才二十二岁啊,正是一个男子身子最强健的时候儿,便是这么点儿损耗,睡一觉便足以补回来了,他便也并未放在心上去。

    况且虽说坝上草原已先来秋凉,可终究还是八月里啊,便是折腾些,也冷不着、冻不着去。

    两人心同此处,便越发动情尽力,直是每晚笙歌,尽夜贪欢了去。

    每次尽兴而眠,永琪因满身出透了的汗,便都推开丝被去,尽仗着自己年轻力壮,全然不将坝上草原夜里的秋凉放在心上半点去。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般的不小心,在皇帝到达巴颜沟附近诸大营,连日哨鹿之时,永琪再上马,便总觉腿上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疼痛来。

    可是那疼痛却不在表面,从外表看不出任何异样来;那痛是隐在肌骨深处,摸不着看不见。

    永琪也曾有心想召太医来瞧瞧,可是一来无法准确描述病情,二来也是不想泄露自己是贪欢所致;三来,他更担心太医会劝他休养,放弃上马行围。

    他便依旧仗着自己年轻力壮,便也不将那疼痛放在心上了,没叫太医来看。

    心下也是想着,总归待得回京之后再叫太医来看,一切也都还来得及。

    也是因为相同的原因,他这腿上的疼痛,便连胡博容都没有告诉,唯有自己一个人咬牙藏着。

    先前几日还好,可是这日哨鹿时,因哨鹿要连续两日;头一日追逐鹿群,将鹿群驱赶入窄仄之地去,所有参与行围之人就在山林之间露宿一晚,第二天趁着天蒙蒙亮,鹿群喝水之机,左右形成合围去。

    这一晚在山林之间露宿,又受了些秋日坝上草原的寒露,永琪的腿便疼得更钻心刺骨了起来。

    可是天亮时哨鹿在即,他只想着不顾一切拔得头筹去,哪儿还顾得上自己的腿去呢。

    待得天蒙蒙亮,随着鹿哨漫山遍野的响起来,左右合围形成。鹿群慌乱逃生,众人便都跃上马背,吆喝而追。

    这样晨雾蒙蒙的林间,阳光未起,晨露未干。远处的草尖儿、树梢上,甚至已经隐约接了霜气去。

    在这样儿的情形下纵马狂奔,他的腿便真真儿成了酷刑,叫他连马鞍都要坐不住了。可是他一心只顾向前,不惜一切去,这便在马匹四蹄腾空,要越过一根横在头里的树杈时,他的腿便夹不住了马腹,整个人从马背上跌落在地!

    周围跟从的宗室子弟、侍卫们都惊住,纷纷急急勒住马头,下马前来救护。

    永琪不想如此示弱,忙伏地摆手道,“我没事!你们快重上马,哨鹿要紧!”

    随身的侍卫终是不放心,这便都坚持要查看永琪伤处。

    见永琪捂着腿,这便都打千儿跪下,请求永琪卷起裤管。

    永琪推却不了,便也不得不卷起裤管来。却也只见外皮只有擦伤,倒没什么要紧去。

    永琪便也放心一笑,“早说过了,不过是跌了一下,全无大碍!来,咱们一起上马,非拔得今日头筹去不可!”

    永琪因放下了心,重新上马,腿仿佛也只是表皮擦伤的那一点疼;之前潜伏在肌骨深处的痛楚都不见了。他自加倍奋勇,不顾一切,勇往直前!

    哨鹿的不光有皇子皇孙这些男儿,更有内廷主位、皇子皇孙们的福晋。

    今日便连舒妃、颖妃、豫嫔、容嫔等都亲自上马,陪同皇帝周围,一同行围。

    女人们自不计较猎物多少,都只为了帮衬自己的夫君罢了。

    舒妃、颖妃、豫嫔、容嫔当中,还以出自厄鲁特蒙古、身为成吉思汗后裔的豫嫔骑技最好。她便一马当先,甚至将皇帝身畔的侍卫们都给甩开到一旁,亲自执了撒袋箭囊。皇帝搭弓射箭,她便递上箭矢。

    同出自科尔沁蒙古的绵德福晋阿日善(意为“圣水”),自也跟从在自己的夫君绵德身边儿。

    皇孙“绵字辈”的自都在一处,都以皇家的长房长孙、定亲王绵德为首。阿日善回眸,便看见跟在身后最近的就是绵恩,与绵恩的福晋富察氏。

    虽同为皇孙,然嫡庶有别,此时绵德已经是定亲王,绵恩却尚未封爵;而阿日善自己是固伦和敬公主的女儿,皇上的亲外孙女儿,可是绵恩福晋富察氏的父亲福敬,不过只是个副都统。

    绵恩便与绵德相差太远。

    绵恩便也谨慎小心,自行围以来都是小心翼翼策马跟在绵德背后,绝不超过一分去。便连狩猎,若绵德尚无所获,绵恩也绝不开弓射中。

    绵恩的福晋富察氏也是与阿日善离得远远儿的,便连衣着都刻意黯淡朴素去许多,绝不与阿日善争短长。

    虽说阿日善小心防备着这个小叔,可是绵恩两口子这样刻意的小心翼翼,倒也叫阿日善甚为满意,这便暂且放松了对绵恩两口子的防备去。

    既然皇孙里暂且没有敢与绵德争风头的,阿日善的目光便也瞄到了一众皇子身上去。

    虽说皇子们都是绵德的叔叔,可是年岁却都是一般大小。如今皇上的储位悬而未定,那么皇子和皇孙便各自都还有希望去。

    ——不说远的,人家明太祖朱元璋不就是没立儿子,而是直接立了皇太孙,将皇位传给了儿子去么?

    还有当年康熙爷早早儿便看中了孙儿弘历,这才有了如今的皇帝去。那这故事,自然也有可能重演啊。

    绵德是长房长孙,又是皇子皇孙里唯一的亲王,那便是连皇子们都比不上呢。

    阿日善终究是皇帝的亲外孙女,又是唯一的固伦公主的女儿,她的心自是高高顶在天上。这世上能配得起她身份的,唯有正宫皇后了。故此在她眼里,不管是谁,若能挡了绵德的路,便已然不是她的亲人了。

    况且那几位小皇叔,都是庶出。虽然既是她的舅舅,又是她的叔叔,可是这情分本就不深。

    阿日善便将目光盯在了永琪那儿去。

    而永琪的表现,果然叫阿日善“不失望”,永琪在一众皇子皇孙里一马当先,且不顾一切勇往直前的劲头儿,当真叫阿日善吓了一跳去。

    这份争胜之心,自是阿日善所最不愿意看见的!

    这日罢围,皇子皇孙们都呈进猎物,为皇帝贺寿。果然不出所料,永琪猎得的数目最多,生生将绵德压在下头。

    阿日善有些暗暗恼火,回到自己帐中,便嘱咐陪嫁的家下女子去请自己母家的侍卫来。

    她阿玛是三额驸,也是曾经的达尔罕亲王。虽说后来被革去王爵,皇帝将达尔罕亲王爵给了他兄弟一支去承袭,给了世袭罔替之恩;但是好歹她阿玛也还是达尔罕亲王之子。

    而此时皇帝行围木兰,这一路上都是蒙古各部的地界儿。达尔罕王为科尔沁左翼中旗的扎萨克,在整个儿木兰围场所行经的蒙古地界儿里,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威望去。

    阿日善盯着自己母家一众世仆的眼睛,“……五阿哥的生母愉妃,虽说也是同出咱们科尔沁蒙古。可是愉妃的阿玛是个什么身份,不过是个披甲人!便在愉妃生子之后,也才得了个六品员外郎的官职去。”

    “就这么个卑微的女人所出的儿子,如何敢与我的夫君相争!我的夫君是皇家的长房长孙,更是我科尔沁达尔罕亲王的女婿——在这片坝上草原之上,我的夫君便怎么都不能输给五阿哥去!”

    一众侍卫都跪倒在地,手抚心口。

    “草原是格格的娘家,格格身份尊贵,如何是一个披甲人的外孙可比!我等只知有达尔罕王爷,不知有五阿哥!”

    “我等在此,但凭格格吩咐——”

    阿日善满意地笑了,指甲刮着袖口上的绣花,缓缓道,“也不用做旁的。总归五阿哥也算我的舅舅、定王爷的叔叔,况且若是做得过分,倒叫皇上玛父生疑。”

    “总归行围又不是一日,皇上玛父在巴颜沟左右要连续行围多日,咱们便不再输给五阿哥就是了!”

    阿日善垂首想了想,“不如这样,你们左右也是护驾行围,这便先在兽群周围埋伏好了。只要见五阿哥出现,你们便设法将兽群驱赶开去,不叫他有所斩获!”

    “这样儿便是最稳妥、也最容易的法子了。相信无论是五阿哥,还是皇上玛父,都不会起疑……便叫皇上玛父、满朝文武、宗室外藩们都只当是五阿哥自己没本事,就够了。”

    一众侍卫齐声应诺,“嗻!格格放心!”

    连续多日,永琪再也没能力拔头筹。

    非但不能力拔头筹,越往后,他斩获的猎物越少。到最后一天,他呈进的猎物,竟然都没有才十一岁的永瑆多去了。

    永琪不明道理,便如被困入牢笼的困兽一般,满心的忧愁如火,表面却又竭力掩饰,不敢有半点表露出来。

    这般急火攻心,他腿里的那股子隐痛便越发钻心难忍起来。

    他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便还是将受挫的缘故,归结到了自己这莫名疼起来的腿上来——说不定便是因为腿疼,驾驭马匹的力道弱了,马匹跑不快,才叫他总是晚一步到达兽群集结之所。

    这念头渐渐扎根,叫他自己越发笃信起来。

    他便不由想到那同样瘸了一条腿的永璇去……

    他心下也是忍不住画魂儿:莫非他这腿莫名地在秋狝途中疼了起来,便是呼应了永璇之痛、庆藻之伤?

    那便是——报应了吧?

    上天不会报应在他母妃身上,这便都叫他来承受。

    越是这样想,越觉得有道理。他便也只能哑巴吃黄连,生生将这痛苦给咽下去,从未怀疑起这背后的缘故。

    京里,到了八月,忻嫔便也闲不住了。

    总归皇上归来还早,她便关注起明年小十五种痘之事来。

    “你们说,那十五阿哥还敢在五福堂种痘么?终究,魏婉兮的十四阿哥,就是死在五福堂的。”忻嫔问乐容和乐仪。

    乐容和乐仪对视一眼,心下都是咯噔一声儿。

    主子筹划的事,最终都得叫奴才去办。可是这次主子计算的又是什么事儿呢,这可是要谋害皇子啊!

    乐容和乐仪两人在今年南巡途中,受了安宁的银子;如今安宁忽然死了,两人心下已是忐忑多日。如今自身尚且难保,又如何还敢去掺和那更要命的事儿去?

    ——收银子还好说,大不了是自己得咎;可若是谋害皇子,那便是自己一家人都得跟着掉脑袋啊!

    忻嫔等了半晌,见乐容和乐仪只是面面相觑,半天都没等来她们的一声动静去,便不由得挑眉。

    “你们两个这是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

    乐容小心道,“主子……就是因为令贵妃先前已经死了一个十四阿哥,这又得的十五阿哥,她便看成眼珠儿去一般。皇上也在意十五阿哥,镇日说十五阿哥与皇上最为肖似……故此奴才忖着,待得明年十五阿哥种痘,皇上和令贵妃都会格外加小心去……”

    忻嫔挑眉,“我当然知道。可这世上又哪里有什么防备,可以天衣无缝去?只要有心,总能找到空当去……”

    乐容和乐仪又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恐去。

    乐仪先扛不住,跪倒在地,“主子!奴才劝主子,还请收回此念!”

    “你敢拦我?”忻嫔一愣,眯了眼,弯下了身子来,细细盯着乐仪的脸看。

    “……乐仪,你这是做什么?你跟了我多少年了,又曾做过了多少事去,怎地这回竟会吓成这个模样儿?”

    乐仪一个冷颤,忙垂下眼帘,避开忻嫔的目光去。

    “主、主子……奴才不敢拦着主子。奴才是、是说,呃,主子又何苦这会子要替他人能做嫁衣裳去?奴才斗胆直言:主子终究这会子并无皇子,那令贵妃的皇子便又干咱们什么去?便是有人要计较,那也是皇后、愉妃她们闹心去,咱们又何苦替她们如意了去?”

    忻嫔想了想,便也点头,“倒也有理……”

    忻嫔说着闭了闭眼,攥紧指尖,“我只是,太恨今年又是她挡了我的道去!好好儿的南巡,本是我复宠之路,可却还是叫她独占了皇恩去,我便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去!”

    “瞧她今年那个得意张狂的样儿,我便等不及要狠狠打在她脸上去!若暂且不能打掉她脸上的得意,我便也得设法扎在她心上去!叫她疼,那她脸上便再不能那么得意去了!”

    乐容听得心下一片灰烬。

    “主子啊,主子这会子怎又将全副心思都放在令贵妃身上去了?”乐容忍不住道,“主子今年不是本该将心思都放在皇上这儿么?已是八月了,主子尚未复宠成功,又何苦还要将心思都挪到令贵妃身上去?”

    忻嫔一怔,呆呆望住乐容。

    “……对啊,你说得对。我这是怎么了,我怎么满心里想的都是怎么与她斗,却反倒忘了皇上去呢?哦,是了,是因为皇上的心思,太难猜啊。我用了那么多的气力,却怎么都还打不开皇上心上那扇门啊。”

    “与猜皇上的心意相比,还是与令贵妃斗,对我而言更简单……”

    (八千字加更,祝亲们情人节快乐)

第2447章 107、就等这个闰月呢(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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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忻嫔说着,自己心下也是难受。顶 点 X 23 U S

    她抬手攥住自己的衣襟,仿佛想将领口扩大些。

    “从我进宫以来,就是在与她争宠啊!凭我的家世,凭我的年岁,我便怎么都该赢过她去的……即便没那么容易,一年不行三年,三年不行五年……可是为何到如今都十年了,我竟然还是没能争过她?”

    “所以啊,这十年来,我与她争,便已经成了我每日里的常态。不是我这会子还只顾着跟她争,而是宫里凡事,不管我想做什么,总是她挡在我前头!到头来,我想得到的总没能如意,而却都被她抢了去……你们说,这能怪我么?”

    乐容和乐仪再度对看一眼,忙都劝,“主子这样想,也自然是情理之中。只是主子这会子当真不必着急……便是想与她争,也等主子复宠,也诞下皇子来之后,再与她争去也不迟……”

    “张嘴千万别往了,此时令贵妃有胎在身,才是主子更好的机会啊。”

    忻嫔也知道乐容、乐仪两人是为她着想,她也想点头啊,只是一垂首之间,这颗心还是灰暗下来。

    “我以为是我的机会,那么这次秋狝便是最好的时机……可是皇上这次竟没能带我同行。那这时机,我就怕我会错过了,反倒成了随驾而去的那七个人的机会去!”

    “那七个人里,除了新封的新常在位分尚低之外,其余可全都是嫔位以上了啊。她们当中无论是谁抢得了先机,得了宠去,那便自然又踩到我头上去了。”

    乐容和乐仪又是四眸相对,还是乐容先道,“……可是主子怎么忘了,无论是嫔位之上,还是妃位之上,都只有主子一人诞育过皇嗣,而其余之人皆并无所出啊。”

    “即便是主子诞育的都是公主,那也是皇上的血脉;即便豫嫔也曾怀过皇嗣,终究胎死腹中……至于婉嫔,虽说抚养七公主,可终究不是自己生的。况且七公主的生母位分更高,女以母贵,皇家又何尝会将养母看得比位分更高的生母要重要去了?”

    忻嫔也是扬眉,心里的一口气儿便通了过去。

    她便笑了,“可不是!我好歹此时还有舜英在身边儿,这便是最大的倚仗了!无论嫔位还是妃位,她们自都无法与我相比!”

    乐容和乐仪好容易哄好了忻嫔,暂且按下忻嫔对小十五的念想去,两人这便趁热打铁,赶紧告退出来。

    将伺候忻嫔的差事,暂且交给乐思和乐语去。

    两人一并出了寝殿,疾步走过回廊,到通向跨院的月洞门,便都站住回身望向寝殿的方向。

    待得确定忻嫔没有在窗边望过来,也没有旁人打量她们两个,她们两人这才又对视一眼,并肩疾步走到跨院去。

    立在背人的墙根儿底下,还是乐仪先沉不住气道,“……我瞧着你仿佛也与我是一样的心思:我现下已是后悔当初受了安宁大人的赏银去。自打闰五月以来,我就想将那赏银设法给退回去;可是偏安宁大人就这么病逝了,倒叫我不知该将那两封银子退给谁去!”

    乐容便也叹息出了声儿,“可不是么?安宁大人这么就死了,咱们总不能将银子退给主子去……”

    乐容瞟了乐仪一眼,“我倒是忖着,便是安宁大人已经不在人世,可是他还有家眷。咱们便是不能退给安宁大人,倒是也可设法退给安宁大人的子嗣去。”

    乐仪虽说点头,可还是愁眉难展,“可是安宁大人多年在江苏为官,他的家眷便也都在江苏。咱们这些当官女子的,总归是困在宫墙里不得出门,又如何能将银子稳妥退回到江苏去?”

    乐容轻叹一声儿,“法子倒不是没有。好歹咱们两家也都是内务府旗下的,家里怎么都能找出个在江苏织造里当差的亲戚来。到时候儿请亲戚们设法在江苏将银子按着数儿先给了安宁大人家眷去,大不了等亲戚回京,咱们再补上就是。”

    乐仪却咬了唇,抬眸瞟乐容一眼,“……那两封银子,数目也不小。便是咱们两家的亲戚,谁能随便手头就能拿出那些银子来呢?”

    乐容却眸光一转,“你倒不必小看他们。但凡在织造、税关上当差的,总归有油水,至少还有腾挪的款项去。暂且帮咱们顶上这一笔银子,应当不是难事。”

    乐仪想想有理,这便也点了头。

    只是半晌过后,忽地又将目光从上眼皮瞟着去望住乐容,“……那笔银子,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当真舍得?”

    乐容便也“嘿”的一声苦笑出来,“想说舍得,却哪里有那么容易啊?安宁大人当真出手大方,那笔银子已够我奉养双亲、还能给自己留一笔做体己用……这已经早派了用场的银子,又要从家人那里又挖出来,可当真如剜肉剔骨一般地疼啊”

    乐仪也是几乎要掉了泪,“谁说不是?那两封银子我已设法交代给了哥哥,叫哥哥带回家去了……哥哥接过银子那会子,那欢喜的神情,这会子还在我眼前儿晃呢。这又要将银子给讨回来,哥哥那脸上又该是什么神色去呢?”

    乐容也湿了眼,伸手来握住乐仪的手,“算了……这会子银子再要紧,也比不上咱们自己和家人的性命要紧。这笔银子能退,便早早儿退了吧,也免得夜长梦多。”

    乐仪含泪点头,“谁说不是呢?安宁大人死得蹊跷,江苏本就有尹继善这位两江总督,皇上又派了八阿哥的亲舅舅金辉去继任苏州制造、兼管浒墅关税关……我就担心,安宁大人身后,必定难得安宁了。”

    “倘若尹继善与金辉当真合力查出安宁大人什么把柄来了,那咱们接的这笔银子便是咬手的……还是早早儿退了的干净,也免得叫安宁大人死后还牵连到咱们去。”

    也不知上天是否有意印证乐容和乐仪两人的担心,八月初六日,苏州便传来了坏消息。

    乐容惨白着一张脸进殿来回禀忻嫔,忻嫔正拢着八公主舜英,教她写簪花小楷。

    舜英却有些不耐烦,一个劲儿在炕上扭着身子,写不了两笔便嘀咕,“厄涅……我想写大字。”

    忻嫔便有些恼了,抬手打了舜英手背一记,“都几岁了,还写大字?你是女孩儿家,终究不能只写大字,你得学会写这样儿的闺阁小楷。”

    乐容立在炕边儿,咬着唇,琢磨着该如何说话。

    倒是舜英先一眼看见了乐容,这便如见了救星一般地拍手,“额涅,乐容姑姑进来回话了!额涅快跟乐容姑姑说话儿,女儿先行告退!”

    忻嫔抬眸瞟了乐容一眼,便从乐容的神色上也看出有事儿来。这便虽说不想放了女儿去,却也只得暂且由得她了。

    “你暂且到院子里玩儿去,不准出大门儿。等乐容回完了话儿,你还得给我回来继续写小楷来!”

    舜英简直从炕上直接蹦到地上,满面笑容,拧身就往外跑。

    忻嫔心下无奈,这便有些不耐地望着乐容,“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儿叫你哭丧着脸进来对着我?”

    乐容心下一颤,“回主子,苏州来了动静。说是……金辉查出安宁大人的纰漏来了。”

    “你说什么?”忻嫔一个哆嗦,便都站起身来,立在紫檀脚踏上,愣愣瞪住乐容,“查出什么来了,你说啊!”

    乐容小心地垂下头去,两只手也是绞在一处。

    “皇上虽在木兰行围,却还是在今儿将谕旨传回了京里来。”

    忻嫔急得跺脚,“到底怎么了?”

    乐容自己的身子也觉着冷,她刚与乐仪定好了要退银子,可是这还没来得及办完呢,安宁那边儿却果然出事儿了——果然是被八阿哥的亲舅舅金辉给查出来的!

    乐容忍着浑身的冷,小心翼翼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浒墅关税银每年额定三万两,若遇到有闰月的年份,一年本有是十三个月去,可是浒墅关却仍旧按照一年三万两开销奏解。”

    “遇到闰月之年,这便叫浒墅关每年多余出一个月的银子来,数额为二千五百两,存在织造府库内,并不上交朝廷。”

    忻嫔便眯住了眼。

    今年恰好是闰五月,而她姐夫安宁也恰恰是死在了这个闰五月。

    忻嫔轻咬银牙,“这么巧,我姐夫就是闰五月病逝的,而金辉就是在闰五月接任的苏州织造。所以这一笔多余出来的二千五百两月银,就正好撞在他手上了。”

    “主子明鉴,正是如此。”乐容深深垂首,心下跟主子一样乱绪如麻,“金辉这便上奏皇上,遇有闰月之年,应按照十三个月来上交银两,理应共计三万二千五百两。”

    “皇上已然准奏,叫将从前所余闰月银,共计二万两催清解交。”

    忻嫔也吓了一跳,“二万两?那么多?”

    她的腿一软,又跌坐回去。

    “皇上这是……翻旧账了。我姐夫尸骨未寒,皇上这就要开始翻旧账了!”

    忻嫔紧张地盯住乐容,“那二万两,是否都在苏州织造府库中?皇上叫上交,这笔银子必定都在,是不是?”

    乐容紧咬嘴唇,“……回主子,金辉奏本中说,安宁大人短少闰月银一万二千三百两。”

    “什么!”忻嫔如重锤击顶,“一共二万两的闰月银,竟然少了六成去?!”

    一万二千三百两银子啊,若是以忻嫔的年例银子换算,便要六十年一个甲子去!这个数字对于忻嫔来说,都不止是泰山压顶,而是整个天,都塌了啊。

    忻嫔一手勉力扶住炕桌雕花的边沿儿去,大口吸气,竭力寻开脱。

    “江南三织造,每年都要为皇上置办江南贡品。便是银子短缺了,倒未必都是亏空了,说不定是花用了,变成物件儿了!那金辉的奏本里可曾言明盘点过苏州织造的库房去了?”

    乐容点头,“主子明鉴,金辉已经查明,库存中现有绸缎、木漆等项贡物……”

    忻嫔便打断乐容的话,拍手笑起来,“我就知道!便是银子短缺了,那是置办贡品去了!”

    乐容的脸色却越发苍白,“奴才斗胆回明主子:这些贡物核价止六千两……尚缺少六千三百两。”

    忻嫔喉头一梗,瞪住乐容,已是说不出话来。

    乐容黯然垂眸,“一向的旧例,都是织造若有短缺银两,除用物抵偿之外,还要在养廉银子里抵扣赔补。可是如今安宁大人已然病逝……那养廉银子又该如何指望?”

    忻嫔紧咬牙关,“那六千两,我也不信就再无旁的出处了。皇上南巡,苏州织造便也要用到这项银子来接驾。今年皇上刚南巡过,想来我姐夫必定是用这项银子接驾用了。这便是皇上知道了,又有何妨?”

    乐容望住忻嫔,唇角嗫嚅,却欲言又止。

    忻嫔盯住乐容,瞳孔便也放大,“你想说什么?你难不成是想说,我姐夫是挪用了这六千两银子,用以筹备接驾;却结果皇上下旨不准沿途官员进贡食物,更不准奢华修葺行宫……故此我姐夫这项银子便不得皇上的承认无法核销,这便成了他个人的亏空去了?”

    乐容何尝不是头皮发麻,攥紧了指头,喑哑道,“……奴才正是如此担心。”

    乐容更为担心的是,她自己和乐仪所得到的那两封银子,也要算进这六千两亏空里的……

    忻嫔坐在炕上,心里已如油煎。她知道自己必须要赶紧想出应对的法子来,可是眼下,消息来得太过猝不及防;且银子的数目实在太过巨大,叫她脑袋里一片空白,竟一时之间束手无策!

    “不会的,皇上不至于为了六千两银子,就还不肯放过我姐夫去的……终究,我姐夫已经死了!一个死人,皇上又是自己下旨追赠我姐夫总管内务府大臣恩衔的,皇上便不会再追究了。否则,皇上岂不是在打自己的脸去?”

    乐容想了想,便也紧张地点了头,“奴才也觉着主子说得对。终究安宁大人已经病逝,皇上若要追究,岂不成了抛坟挖墓了去?皇上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体来的。”

    寝殿内,忻嫔和乐容刚刚互相安慰着,稍稍放下些心来。却又一抬眼,就见乐仪也是惊慌失措地走进来。

    “你又怎么了?!”忻嫔刚放下的心,这便腾地又提了起来,一直悬到了嗓子眼儿去。

    乐仪看了乐容一眼,浑身轻颤着奏道,“回主子……是主子母家三姑爷送进来的信儿。”

    忻嫔的三姐夫为内阁中书,有机会看见各种奏报。

    “……江南三织造每年皆需采买生丝,便是以各自当地的价格,报给朝廷。再由朝廷核定价值,最终确定丝价。各织造府上报的价格,与朝廷核定的价格中间儿,颇有差价。总归最后都不能以织造府的上报为准,而是应按着朝廷核定的价格来核销款项。”

    忻嫔吼道,“我自然知道!那我姐夫是又怎么了?他是不是上报的丝价,比朝廷核定的高了去?这便又多了一笔亏空?”

    乐仪哆哆嗦嗦点头,“回主子,金辉此次到了苏州织造任上,发现安宁大人上报的丝价,比朝廷核定的,多用了一万一百余两去。安宁大人曾经陆续补过三千三百两去,此时尚缺六千七百两……”

    “金辉说,从前江宁织造也曾发生过此事,彼时继任的江宁织造彰宝,接受前任织造讬庸交接的生丝,用价比朝廷核定的多用了六千九百四十余两去,彰宝都是从前任讬庸名下追回的款项;那么此番金辉认为,苏州织造的这六千七百两银子,也应该从安宁大人名下追回去……”

    忻嫔心头如尖刀猛扎,叫她抬手按住心口,大叫了一声,“又是六千七百两!前头已有了个六千三百两,这又来了个六千七百两!加在一处,竟是整整的一万三千两去!”

    忻嫔吼完,只觉喉头一甜,一张嘴,竟是一口血呕了出来……

    “主子!”

    “主子……”

    乐容和乐仪两人都惊叫着奔上前去,一左一右扶住忻嫔,两人都是吓得落下泪来。

    乐容掏出帕子给忻嫔擦掉嘴角血痕,哽咽道,“主子啊……便是安宁大人遭了大难,可是好歹安宁大人已然身故,皇上想来也不至于再做追究;而主子已是皇上的嫔位娘娘,安宁大人又只是姐夫,这便怎么都连累不到主子帮着赔补的。”

    “这两项银子加在一起,数目是巨大,可是不关主子的事……主子又何苦要这般动了心血去?”

    唇角的血痕可以擦掉,可是那血红色还顽固地残存在忻嫔的唇齿间。

    她紧咬被血色染红的银牙,沙哑道,“……是轮不到我来帮他赔补亏空的银子,可是皇上他既然不能将我姐夫从墓中挖出来鞭尸,可是皇上怎么可能不迁怒于我去!”

    “我原本,今年还想复宠……我原本,今年还指望着有姐夫的帮衬,在南巡的时候儿达成心愿去。可是谁想到,我非但什么心愿都没达成,姐夫死后,竟然还被查出这样的事儿来!”

    忻嫔在两个女子的扶持之下,抬眸望向窗外天空。可是那黑眼仁儿里,却是一片空虚的白。

    “皇上他……必定记恨了我姐夫去,他还如何能与我重修旧好?我姐夫自己死了,一了百了,可是他却将这样一个烂摊子,都丢给我来替他担着去了!——他没能帮我,他反倒,害了我去啊……”

    乐容和乐仪也都哭了,一边是因为主子,一边是越发后怕自己那笔银子的处境。

    可是此时皇上远在木兰围场,这会子她们留在京里,全然猜不到皇上的态度。这便只能无助地等着,等着皇上回銮,等着皇上的决断。

    这样的等待,才更是如凌迟一般的折磨。担心和恐惧,会变成一把把钝刀子,不慌不忙地,一点一点儿揪起她们的皮肉,一块一块地悠闲剐下去……

    婉兮因怀着孩子,需要安心养胎,安宁这消息她反倒是稍晚些才知道的。

    便是大喜事儿,可是喜事儿也有可能叫人过于激动之下动了胎气去啊,故此语琴和玉蕤忍了好几日,直到皇帝八月十三万寿节这天,趁着喜庆,这才尽量委婉地讲给了婉兮听。

    婉兮听罢也是愣住,许久才扑哧儿一声笑出声儿来。

    “我就知道皇上派谁去接安宁的差事不好,偏偏派了永璇的亲舅舅金辉去不可,就是皇上在憋着坏水儿呢!果然,金辉刚赴任这才三个月,就接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来了!”

    语琴和玉蕤听了自也都笑,却都上前来捂婉兮的嘴,“嘘……你方才说皇上什么哪?也不怕叫风给送到热河去,传进皇上耳朵去了!”

    婉兮垂首而笑,“我故意的,叫皇上听见了才好呢。叫爷们儿知道,他万寿之日,我可叨咕他呢……”

    语琴轻叹一声儿,“瞧这嘴硬的,想皇上了就直说呗,还非要反其道而行之。”

    婉兮忍住一声轻叹,“……这一晃,皇上都走了一个多月了。可是按着皇上往年的习惯,怕还得有两个月才能回来。”

    玉蕤便笑,“姐是担心到了临盆之日,皇上还回不来?”玉蕤上前攥住婉兮的手,“必定不会的。皇上今年的日程赶得甚急,皇上必定会赶在姐临盆之前就回来的!”

    婉兮撒娇地撅了撅嘴,“……别看我都生过这么多孩子去了,可是越到眼前儿,反倒越容易害怕起来。终究我如今的年岁已经不比当年了。”

    语琴便开解,“你当年刚诞育小七的时候儿,也三十岁了啊。如今又没到四十呢,还在三十里头,这便又有什么变化去?”

    婉兮这才笑了,用肩头轻轻撞了语琴去,“姐姐真是会开解人去,我啊,这会子都被姐姐给说服了。”

    三人说笑了一会子,语琴还是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我啊只可惜安宁倒是命好,死在了这个节骨眼儿上,倒免去了皇上治罪去。若他还活着,皇上如何能饶得了他去?就更别说还要格外赏给总管内务府大臣的恩衔去了。”

第2448章 108、动手(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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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婉兮轻轻垂首。m.www.uu234.net她心下何尝不明白语琴的遗憾去?安宁若因一死就逃过这些罪责去,的确是便宜了他了。

    安宁当年曾那般算计陆姐姐的父亲,险些毁了陆家全家去,这一份过结便是势不两立。如今终于拿住安宁的把柄了,安宁却死了,身后还得了哀荣,这叫语琴心下如何能就这么搁得住去?

    “姐姐的心思,我何尝不明白?安宁以死洗罪,我自瞧不起他去!”婉兮伸手过来握住语琴的手,“可是姐姐,皇上是天子,凡事自不可做绝。安宁从皇上登基初年起就在江苏任职,到如今已是二十七年,也是老臣了。如今终是刚死,皇上若急着追究,倒叫人齿冷不是?”

    语琴咬牙,“我明白皇上的立场。我只是……忍不下心下的不平去。安宁怎么就这么死了?我倒盼着是皇上拿了他入狱,或者判死,或者也叫他在牢狱中再无活着出来之日才好!”

    婉兮微顿,“……姐姐先别急。我倒觉着,皇上才不会就此罢休,皇上既派了金辉去接苏州织造兼管浒墅关,那皇上就是要挑开事儿去的。”

    “姐姐想啊,此事最先从‘闰月银’之事发轫,而闰月又非每年都有,上一个闰月都是三年前的事。而苏州织造任上,短缺的闰月银为二万两,按着一个月二千五百两来算,便是八个闰月才能累积起来。而闰月是两三年才有一回,那么八个闰月,便要前后二十年去……”(两年或三年一个闰月,平均按25算的话,258)

    语琴心下便也是一喜,忙拍手道,“安宁在乾隆六年,就已经为苏州织造,距今正好二十年去。皇上既然是追回二十年的闰月银,这便是要跟安宁从头算起!”

    婉兮笑了,眼中闪过慧黠的光芒,“姐姐说的是。皇上既然要跟安宁算这二十年的账,又如何会因为他一死,就善罢甘休了去?”

    语琴紧紧凝住婉兮的眼睛,“那皇上为何不直接下旨叫金辉,或者尹继善大人抄安宁的家,叫他家以家财赔补?皇上的旨意里反倒还有安抚之意,直说短缺的银子数目巨大,若叫前任按年从养廉银子里赔补,又如何赔补得起?”

    婉兮轻笑,缓缓点头,“姐姐啊,抄家之事,如何能轻易使出?更何况安宁刚死,尸骨未寒,皇上自不能轻易做此决断。”

    语琴沉沉叹息,只是扼腕,“……皇上既不抄他的家去,此时他人已死,皇上还能怎么办去?”

    婉兮轻轻扬眉,“姐姐怎么忘了,皇上谕旨里还曾问过,从前各制造出现短缺银子的时候儿,是如何能从自己的养廉银子里拿出这么大数目来赔补的……皇上将此事已经交给尹继善大人亲自去查清回奏。”

    语琴猛然抬眸。

    “你的意思是,金辉终究是刚到江苏,且官职有限,所以皇上便叫金辉暂时抽身,而将接下来的事,都交给尹继善大人去了?”

    婉兮含笑点头,“金辉刚到江苏,立足未免不稳。江南地界,凡事盘根错节,官员亦不免官官相护。金辉想要继续深查,必定遭遇阻力。”

    “可是尹继善大人是谁,凭尹继善大人三十年封疆大吏、四督江南的资历,便是金辉捅不起的马蜂窝,尹继善大人便也没什么不敢碰的!”

    语琴的一颗心终于重又热了起来,“所以咱们要等尹继善大人那边的消息……便是皇上,也要等到江苏当地督抚大员亲自调查了,才能下最后的决断?”

    婉兮眨了眨眼,“总归姐姐暂且别急,先将心放下。总归皇上此时还在外。待得皇上回京之后,一切必定都会盖棺定论。”

    九月初一日,日食。

    这仿佛又是上天要向皇帝示警。

    皇帝便也就在这一天,公开了安宁的又一更为重大的罪行:

    安宁身为苏州织造时,兼管浒墅关税务。浒墅关上下都是他的家下人当差。安宁有一名管关家人,名李忠,丈量货船以确定纳税额时,暗下手脚,将本应缴纳税银的载重,都转为了处罚的款项。

    这便是将要上交给朝廷的税银,转化成为了可以截留在浒墅关的罚银。也就是说,是将要交给朝廷的银子,变成了安宁支配,甚至可以中饱私囊的进项去。

    江苏巡抚陈宏谋奏上奏,查明李忠如此手段之下,正项税银短缺七万七千余两;而正项税额转化为罚银的,为四万九千余量之多!

    皇帝大怒,下旨叱责安宁:“……今即已身故,而玩法负恩,实堪骇异!所有赏给内务府大臣职衔,著即行削去。仍将所有侵渔赀财,严行查封,以抵亏项。”

    皇帝下了此谕还觉不足,更下旨给江宁将军舒赫德(正一品,驻江宁,辖江苏。职衔在总督之上。),立即将安宁家产严行查封,以抵亏项。并将安宁负恩之处,严切谕知安宁的弟弟安泰。且陈宏谋原摺,一并钞寄,传令阅看。

    若此安宁已是死后抄家,且陈宏谋的奏折明发,便是叫安宁的罪行,大白于天下!

    皇帝谕旨从热河送回京师,语琴得了信儿,连旗鞋都顾不得穿全,竟是一脚踩着旗鞋,一脚踩着她日常燕居所穿的平底鞋,高一脚低一脚地直奔进了天地一家春!

    也不等人通报,语琴直接奔进婉兮的寝殿,抱住婉兮便又是笑又是哭,原地蹦跳起来,“你听说了么?皇上终于动手收拾安宁了,即便他已经死了,皇上还是没饶了他!”

    玉蕤忙上前扶住婉兮,轻声提醒语琴,“庆姐姐……”

    坐在炕沿儿上的小十五拍着手大笑,“庆额娘,淘气!”

    语琴这便红了脸,赶紧松开婉兮,小心上下打量,“……我疯了,没伤到你去吧?”

    婉兮含笑摇头,“这喜信儿值得咱们好好乐一回去。”

    语琴这才隔着婉兮瞟了小十五一眼,柔声道,“对对对,咱们圆子说的什么都对。庆额娘就是淘气了,都忘了自己快四十岁的人去了。合该圆子笑话去呢”

    小十五都快两生日了,虽说男孩儿说话儿总比不上女孩儿快,可是谁叫他上头是两个姐姐呢,还都是嘴巧的,平日也拌过嘴,这便都逼得小十五小嘴儿叭叭儿的了。

    “圆子不笑话!庆额娘这样儿,真好,真好!”

    婉兮只能摇头笑,倒也不替小十五解释去。

    语琴却也自己都听懂了,红着脸瞟着婉兮,“这个小人精儿,果然像人参娃娃变的哈!他这是想说,我平素的性子要不就是太静,要么就是容易哀伤了去;又或者,总记着自己的年岁,时常老气横秋了吧?”

    “他反倒爱看我这样儿没规没矩、又哭又笑的……”

    婉兮便笑了,“还是姐姐懂他的心思。我这个当生母的啊,都没一下子给参透了去。”

    语琴便更不好意思了,作势甩开婉兮的手去,“呸,你竟这样说,又叫我的脸往哪儿搁?”

    婉兮轻轻一叹,两只手都伸出去,与语琴握在一处,“这几年我知道姐姐心下藏着几桩绕不开的事儿去呢。一宗就是安宁当年加害伯父,姐姐恨不能料理了安宁去,总以为憾;第二宗……就是姐姐失了小鹿儿去之后,便也将自己的欢喜,交给小鹿儿一并带走了去……”

    语琴一怔,眼便又湿了。

    “瞧你,这会子干嘛说这个?”

    婉兮含笑,轻垂眼帘,藏住自己的伤感。

    “其实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已是与皇上商量过的了。只是我没急着在皇上离京之后便说与姐姐,我心下是想着,不如等到安宁这宗事儿得了结果去,我再一并说与姐姐去,给姐姐凑一个双喜临门去不迟。”

    “既然安宁的事儿,今日终于得了叫姐姐放下心来的结果去,那我便也在此都跟姐姐说了吧——小鹿儿已经走了,我不能再还一个小鹿儿给姐姐;那我就将圆子,兄弟相承,正式托付给姐姐去吧。”

    语琴一呆,千言万语都涌向喉咙来,却鼻尖儿一酸,一口气吞下去,化作了哽咽。

    什么话都已说不出来了。

    其实此前婉兮也已经不止一次透露过这样的心思,可是一来还尚未得了皇上的首肯,二来还未正式托付。

    此时一切的美好终于都到了眼前。

    语琴实在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唯有伸手,将婉兮抱住。

    语琴的泪,在婉兮耳边哒哒滴落。

    原本也许应该泪落无声,可是婉兮却就是分明听见了语琴的泪,这般清晰地响在了肩头上。

    婉兮轻轻拍着语琴手背,帮她将这一口气给顺过来,含笑道,“姐姐先别欢喜傻了,其实我交给姐姐的,却是个沉重的大包袱。圆子跟小鹿儿虽说是本生兄弟,可是性情又有不同,这小东西自幼得天独厚,皇上和皇太后都喜欢,若是长大后有半点行差踏错,皇上和皇太后便都要过问去。”

    “姐姐还要这会子便冷静下来,再想想我的说法儿去,如现在知难而退,还来得及……”

    语琴如何能不明白圆子在皇太后和皇上,尤其是在皇上心中的分量去呢?那思永斋里,皇上在自己寝宫里贴了一面墙的大贴落,就为了看小圆子跟他摆手儿呢。这份父子之情,又是哪个皇子曾经有过的?

    圆子分量如此,语琴也知道凭自己的汉女身份,将来若有半点不小心,叫皇上和皇太后问罪还罢了;最担心的倒是耽误了小圆子去……

    语琴咬住唇,用力又考虑了一回,却还是毅然点头,“九儿,我今儿便与你说下:圆子虽是你生的,可是我必定要比你对他更用心去!”

    婉兮都不由得挑眉。

    语琴便也不好意思,忙道,“我自不是说你不用心。身为后宫嫔妃,为了孩子们的安全,你付出的比任何人都要多……我想说的是,你终归还有小七、啾啾,以及肚子里这个即将临盆的孩子去呢。你这一颗心啊,终究得分成几瓣儿去,没法子只用在一个孩子的身上。”

    语琴抬眸,眸光坚定而璀璨,像是比赤金还要坚硬的金刚石。

    “可是我会将我整颗心、全部的力,还有我的命……都只放到圆子一个孩子身上去。”

    语琴说着,已是忍不住落下泪来,“我已经失去一个小鹿儿了,我便怎么,不管豁出什么去,都一定要确保小圆子安安稳稳去……”

    有语琴这份儿心意,婉兮含泪,已是能放心颔首。

    “在这宫里,我最能相信的,也唯有姐姐。圆子是我目下唯一的皇子了,托付给姐姐去,也才能叫我放心。”

    语琴再度拥住婉兮,“如今皇上已经动手收拾了安宁去,我便再没有旁的心思了。从今往后,我命里最要紧的事儿,便只剩抚养圆子成人了。”

    到了九月,便很快就是婉兮的千秋生辰了。

    九月初七这一天,胡世杰就早早儿送来皇帝的恩赏。除了贵妃千秋规矩里的赏银、表里之外,胡世杰还神神秘秘单独呈给婉兮一个小盒儿。

    那木盒是用沉香木雕刻而成,婉兮接过来,便觉暗香染袖。

    婉兮便忍不住说笑,“……胡总管,你确定这木盒儿是皇上赏给我的,不是给容嫔的?”

    因容嫔的千秋生辰也在九月,为九月十五,就比婉兮晚那么几天。以容嫔身份,千秋时皇上必定有重赏;况且今年还是容嫔册封为嫔后的第一个生辰,皇上理应重视。

    这便内务府预备恩赏之物,也可能是将婉兮与容嫔的在一处准备。皇上这会子又不在京中,想来内务府的工匠自也不清楚究竟哪些是赏给婉兮的,哪些是赏给容嫔的,这便偶有拿混的,也是情有可原。

    先不说这木盒里放的是什么,单这木盒已是带着香味儿的,婉兮这才打趣一声,也免得一旦错了,胡世杰和内务府造办处反倒担了罪责去。

    胡世杰便笑道,“虽说令主子与容主子生辰相邻,可是总归位分有别。无论是奴才,还是造办处的人,又岂会将贵妃位分的恩赏,与嫔位的恩赏混在一处了去?令主子便安心收下吧,这便是皇上专叫造办处做了,赏给令主子您的。”

    婉兮一笑点头,这便打开了木盒去。垂眸所及,已是忍不住低低惊呼。

    那是一支“镶宝石碧玺蝴蝶飞花簪”。

    花簪为铜镀金点翠,上嵌碧玺、珍珠、翡翠。以碧玺做立体芙蓉花,花蕊为细小米珠,花叶为翡翠薄片细雕而成,花蕾为碧玺雕成,花托为点翠。

    花上,一只蝴蝶轻盈停落。其翅膀为翡翠薄片雕成,并嵌珍珠、碧玺。整个花簪用料讲究、华贵。

    花簪使用了雕刻、金累丝、串珠、镶嵌、点翠等多种工艺,均细致精美。这样绝伦的工艺,便是内务府造办处的工匠,也至少用数月才能做得。

    听见婉兮低声惊呼,胡世杰也是会心而笑,指着那些翡翠薄片雕刻成的花叶,回道:“令主子请看,这些翡翠薄片是广东宝玉石雕刻行所出的工艺,又称为‘广片’。他们雕刻出来的与别处的都不同,格外薄而匀、精而细,常用来雕刻花叶、蝴蝶翅膀。是顶尖儿的工匠才做得出来的……”

    婉兮仔仔细细凝视那精美绝伦的工艺,碧玺彩光映红了婉兮的颊。

    “……皇上交待这活计的时候儿,可曾留下什么话儿来?这蝴蝶飞花,倒是更适合年轻的主位们佩戴;我若戴上,都不好意思了。”

    胡世杰便笑,“皇上说,这一层缘故是因为皇上曾经见过九公主头上戴的蝴蝶簪去。皇上知道那是令主子的设计,皇上也觉活灵活现、活泼可爱。皇上便说,若是母女一同戴着,自然更好看。”

    “皇上这便借用了令主子的设计,也叫内府造办处最好的工匠,精心制了这枚飞花蝴蝶簪来。九公主年幼,那般用挑杆金簪就好;令主子身份贵重,便转用碧玺点翠,方不失了令主子的身份去。”

    胡世杰难得狡黠地含笑,“奴才也觉着,碧玺活泼又贵重,再加上镶珠与点翠去,既多彩绚丽,却又不失尊贵。令主子便放心佩戴吧,必定配称令主子去……”

    婉兮也只能微笑,“那,另一层缘故呢?”

    皇上既然用了“一层缘故”这样的字眼儿,那便自然还有旁的用心去。

    胡世杰却含笑摇头,“皇上只给了奴才这第一层意思。其余的……皇上并未示下,奴才自更猜不着了。”

    婉兮却也不失望,反倒垂首轻笑,点点头,“有劳胡总管你了。等皇上回来,我必定请皇上好好儿赏你。”

    ——着花与蝶啊,又如何能叫婉兮不想起自己生长于斯的那一片花海;如何不想起,刚进宫时,与皇上重逢的那一片永寿宫的花海去……

    而蝴蝶穿花而过,只为最心仪的一朵而停留。那倒不知是哪位爷自己的自喻去了。

    婉兮心下暗暗笑,“……堂堂天子,要说自己是狂蜂浪蝶不成?”

    胡世杰瞧着婉兮欢喜了,却还跪在地上没告退。

    婉兮便也连忙藏住心绪,挑眸望住胡世杰,“胡总管……还有旁的差事?”

    胡世杰垂眸一笑,“奴才是想请贵妃主子示下,贵妃主子近来胎像可稳?”

    婉兮挑了挑眉,以为是皇上叫胡世杰问的,倒也没多想,只点头,“这会子正是最稳当的月份。”

    胡世杰便道,“那……贵妃主子可否受车马劳顿?”

    婉兮挑眉,“作甚?难不成是咱们要先回宫去了?那咱们,不等皇上了?”

    九月已然天凉,便不必继续留在圆明园里避暑,可以挪回宫中去了。

    胡世杰却但笑不语。

    婉兮无奈,却也是轻轻笑出声儿来。回想皇上临起銮之时与她说下的那番话,再加上皇上在外期间还这么痛快利落地处置了安宁去,那便不知道皇上心里又憋着什么讨她欢喜的事儿去呢。

    婉兮便轻哼一声儿,却是笃定地点头,“自然无碍。”

    胡世杰伏身一笑,却还是不说明白,这就告退了。

    婉兮知道这弄神弄鬼的都是皇上,也不干人家胡世杰的事儿,这便也不难为胡世杰了,忍住不问,放了胡世杰去。”

    胡世杰刚离开,玉蕤却又抿着嘴儿走进来。

    婉兮瞟着玉蕤,“胡世杰刚没头没尾地走,我便饶不了你这丫头了。你快说,你又是跟我藏着什么事儿呢?”

    玉蕤便忍不住咯咯笑出声儿来,“姐,皇上九月初一下旨令舒赫德查封安宁家产,今儿舒赫德就已经上奏了!安宁家产有二万余两,皇上便定了他采买生丝多用的六千余两,加上一万余两的闰月银,尽数都从他家产中赔补去!”

    婉兮挑眉,便也悠然纾了一口气。

    “若此,安宁丧命,身后哀荣皆夺;且家产从此充公。安宁这一辈子,几十年的经营,都成空了。”

    玉蕤点头,“正是如此!”

    婉兮点头,“去也知会陆姐姐一声儿,叫她也好好儿乐乐。”

    玉蕤道,“我自是早就叫翠鬟去了。庆姐姐等这个消息,倒是比姐更着急呢!”

    婉兮笑过一会子,才忍不住扬眉,“可是……日子却有些不对劲儿啊。皇上九月初一才下旨叫舒赫德查封安宁的家资,谕旨从京中发到江苏也需时日;舒赫德奏本从江苏送到京师,同样需要时日,更何况舒赫德接旨之后还需要查呢,也不是三天五天就能查得完的。”

    “这样算来,最快也要半月去吧?可是怎么舒赫德的奏本,今儿九月初七,就已经送到了?那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儿就已经开始查安宁的家产去了?”

    玉蕤终是大笑起来,“姐这才说到要害了呢!我也是一听这日期,心下就已经有数儿了——皇上啊,虽说是九月初一才下旨叫舒赫德将军查,可是私底下必定早就给了密谕下去!”

    婉兮满足地轻叹一声儿,含笑坐直。

    “皇上还没回京呢,这事儿怎么如斩瓜切菜似的,处置得这么急呀?”婉兮红着脸瞟玉蕤一眼,“真是的,皇上在外还这么悬着心,其实等回京再处置,也都来得及。”

    玉蕤故意清清嗓子,“……九月初一到九月初七,办得这么急,也不知道是不是想重阳节之前就办完,好叫皇太后老人家高兴去呢?”

    婉兮登时大羞,扭过身儿去啐了声,“呸!你个坏嘴的小蹄子,我不搭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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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49章 109、绿映红(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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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初九日,婉兮的千秋令节。m.www.uu234.net

    此时皇太后、皇帝、皇后三宫皆不在京中,宫里自以婉兮位分为尊,且此时身怀皇嗣,故此这一日不光内廷主位都来请安行礼,便连宗室福晋、宫外二品以上命妇,皆递牌子进来,请求进内行礼。

    婉兮自不想如此繁文缛节,便以怀着孩子的缘故,将宗室福晋和外命妇们都婉拒了。

    可是内廷主位们该来的,却终是得来。

    语琴今儿一大早天不亮就起身,早早儿到了天地一家春来,亲手帮婉兮梳洗打扮。待得停当了,两人坐下一起用早膳,语琴端着粥碗含笑对婉兮道:“你说,忻嫔今儿还会来么?”

    婉兮缓缓咽了胭脂稻的米粥,淡然笑笑,“她不来也好,倒也省却了我的口舌去。”

    语琴放下碗筷,伸手过来抚住婉兮的肚腹,“可不是。这会子虽说我有无数的话等着与她说去,可是这会子这番话反倒不重要了。终归是你的身子最要紧,安宁该得的报应都已经得了,这会子若与她拌嘴去,倘若叫你生了气,那才反倒得不偿失了。”

    玉蕤听了,便连胃口都没了,只是急道,“那便干脆不叫她进来!我这就亲自到大门口儿的值房守着去,待得她来了,便将她给拦了。”

    “傻丫头,先吃你的饭。”婉兮却笑,伸手拉住玉蕤,“不必那样儿。宫里的姐妹都来陪我乐呵,我若单不叫她进来,总归也说不过去。话又说回来,倒像咱们怕了她似的。”

    语琴拣了块酱瓜儿,脆生生嚼了,便也道,“这酱瓜儿配这胭脂稻的粥,就是好。”

    语琴将粥和酱菜嚼完,这才瞟着玉蕤笑,“若只拦着她一个儿,倒又叫她得了话把儿去。若要当真拦,便也只能将所有的主位都给挡驾了去。可是今儿是你姐的好日子,可不值当因为她一个,而不叫旁的主位们来了。不然岂不成

    了一粒儿耗子粑粑坏了一锅粥去?咱们这米粥啊,得配酱瓜儿,可不能配耗子粑粑!”

    玉蕤便也点头,“还是二位姐姐说得对,倒是我局气了。我改主意了,不拦着她。反正今儿啊,若是她自己臊得慌,寻个由头不来了便罢;若她敢来,我便自护着姐,不管她说什么,姐你什么都别搭茬儿,只管交给我就是了!”

    三人正说着话儿,外头的通禀便连串儿地进来了。

    婉兮不慌不忙,叫玉蝉带人将膳桌给撤了,她自己起身对镜整理好了,这才扶着玉蕤的手,迈步走出暖阁来,进了明间儿。

    婉兮没到正殿去升座,便是没想正式因自己的千秋令节接受主位们行礼。终究人家皇后那拉氏自继位中宫以来,每一年的千秋令节的筵宴都给免了。顶多是以中宫的身份,穿龙补服率领六宫到皇太后跟前行礼,却并未中宫升座,接受过内廷主位、内外福晋们的行礼去。

    那她这个贵妃,便也得顾着人家中宫的颜面去,省得皇后又该不依不饶了。

    因此婉兮也早叫玉蕤知会各位,待会儿只需行半蹲礼请安便罢,不必行千秋节正式的大礼去。

    众人到齐,按着位份前后站了,以愉妃为首,语琴居次,一同给婉兮行请安礼。

    婉兮含笑抬手,“生受姐妹们了。倒叫姐妹们都来跑这一趟,姐妹们的心意,我都收下了。快请起克,便都入座吧。”

    众人又是齐声谢过,便也都将自己带来的礼物呈给了玉蝉去。

    玉蝉带着官女子们整理成了礼单,这才呈给婉兮。

    婉兮含笑一一看过,朝众人颔首,“叫姐妹们破费了,叫我如何过意得去。”

    呈进的贺礼,因婉兮怀着孩子,便多是以滋补药品为主;其余还有绸缎布料等,多是取致密却柔软,适合婉兮即将在冬日降生的孩子,裁剪成小衣裳用的。

    众人都是含笑点头,唯有忻嫔从进来就一直是低着头。这会子也是刻意转开头去,躲避开婉兮的目光。

    语琴都忍不住去看了一眼忻嫔的贺礼,见也是两匹上用的织锦。

    织锦本身没错,只是颜色叫语琴有些挑眉。

    ——那桃红、水绿的织锦,自是唯有女孩儿才穿得出去的。

    语琴有些着恼,胎膜盯住忻嫔。却终是顾着婉兮的身子,将话且噙住了不说。

    愉妃位次还在语琴之前,这便也看见了。她瞟着语琴,见语琴硬生生忍住了,愉妃反倒轻轻笑了。

    “今儿咱们虽说是来给令贵妃贺千秋的,可是令贵妃这会子正怀着皇嗣,那咱们这些当姨娘的,自忍不住将心思都更多放在皇嗣身上去了。便是预备的贺礼,也都是顾着将来皇嗣呢。只是这会子还不好说将来是皇子还是皇女,故此啊咱们的贺礼也都是只求中庸了去。”

    “倒是唯有忻嫔的贺礼特别。瞧这桃红水绿的,怕是忻嫔已经预见到什么去了”

    叫愉妃这一句话,众人还是都朝忻嫔看了过去。忻嫔不得不抬起头来,面对众人的目光来。

    忻嫔梗了梗脖子,“今儿是令贵妃的千秋,我便是送礼也是送给令贵妃的。令贵妃尚且什么都没说,愉妃娘娘倒是抢先儿了。”

    忻嫔瞟一眼婉兮,“倒不知道愉妃娘娘什么时候儿与令贵妃这般亲密无间,都可叫愉妃娘娘代替令贵妃说话儿了。”

    没想到倒是愉妃和忻嫔两个掐起来了,婉兮觉着有趣儿,含笑与语琴对视一眼,却没说话。

    婉兮不出声,倒叫人摸不准她是同意愉妃代为发声,还是不同意。这倒叫忻嫔有些意外。

    愉妃却笑了,瞟一眼忻嫔,“不过我想忻嫔妹妹这礼送得倒是颇为有理——终究宫里诞育过皇嗣的主位,都是诞有皇子的,唯有忻嫔妹妹只诞育下两位公主,那便自然是忻嫔对生养公主的预兆最为了解不是?”

    忻嫔不由得紧咬银牙,瞪住愉妃。

    就凭她这些年与愉妃的交往,如何不知道愉妃这是做什么呢?

    愉妃一是故意挑事儿,见令贵妃不主动说话,她今儿又主动低调回避去,愉妃这便想将她跟令贵妃之间的火给挑起来。

    终究那令贵妃是怀着胎呢,倘若动了胎气,自是对愉妃有利;而愉妃又可说,叫令贵妃动了胎气去的,是她!

    第二层……也是忻嫔最不愿意承认,却也不能不面对的。

    那就是——因为她姐夫安宁的事儿,如今就连出身低微的愉妃也敢看不起她了!

    忻嫔今儿不是不想忍耐,可是当着愉妃这般挑事儿,她若忍了,以后是不是谁都敢跳出来这般与她做对?那以后她在这后宫里,难道是要夹起尾巴来做人了不成?

    忻嫔便一声冷笑,瞟住愉妃去,“愉妃娘娘说的也是,终究愉妃娘娘只诞育了五阿哥永琪这一个孩子。想来但凡诞育了皇嗣的内廷主位们,都不止一个孩子,唯有愉妃娘娘就这一个儿呢。”

    “说起来啊,倘若愉妃娘娘也能多一个公主去,那愉妃娘娘这会子怕早已晋位贵妃,与令贵妃并尊去了吧?”

    忻嫔说着故意抬手捂住了嘴,“哎哟,我这话说得好像太晚了。明年愉妃娘娘就五十岁了,按着内廷的惯例,愉妃娘娘的绿头牌便该被撤下,愉妃娘娘便不该再侍寝去了啊!那愉妃娘娘还怎么可能再生公主出来呀?”

    愉妃尴尬得满面通红,恨恨道,“原本潜邸里的老人儿,又不止我一个,谁不是都已经到了这个年岁去!便是我明年便要撤下绿头牌,可是这是宫里一向的规矩,便是今日还年轻些的,谁将来还没有这一天去?”

    忻嫔抿嘴一笑,“我今年才二十六岁,距离五十岁还有二十多年。哎哟,还有那么长远啊……”

    婉兮听够了愉妃和忻嫔互相的撕咬。

    今儿终归是婉兮自己的千秋生辰,便是乐得听两句热闹,却也没得放纵愉妃和忻嫔两个在她面前这么争来吵去的。

    婉兮这便收了微笑,端然坐直,抬眸望住两人。

    “愉妃说得有理,可是却未免是误会了忻嫔去。忻嫔今儿来送礼,虽说这桃红、水绿的料子,不合适给皇子穿;不过今儿终究是我的生辰,忻嫔的礼也是送给我的,那我想来,忻嫔这桃红、水绿,便是送给我穿用的。”

    忻嫔听得颇有些意外,想不到婉兮还能出言回护于她,这便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点头罢了。

    婉兮笑着抬手抚了抚自己的面颊,“可是说实在的,这桃红、水绿虽说原本是我喜欢的颜色,却着实不是我这个年纪的人穿用的了。要是如忻嫔这般,比我年轻了十年的穿,倒还合宜。”

    婉兮朝向忻嫔,红颊一笑,“可是忻嫔妹妹却偏给我送了这颜色来,姐妹们瞧瞧,她可是使劲儿朝我点头,这便没假了……那我想,忻嫔妹妹必定是心下觉着,我其实与她还是一样地年轻。我与她中间隔着的十年,就跟没有一样儿!”

    “哎哟,这叫我怎么敢当呢?”婉兮缓缓收起一半的笑容来,高高坐直,下颌傲然轻扬,“我记着忻嫔妹妹这些年来每当与我闹意气的时候儿,总是要指出我比她‘老了’十岁去呢……那今儿的这份心意,岂不是来与我自毁前言,外兼赔礼认错来了?”

    婉兮说着眸子紧紧盯住忻嫔。

    “忻嫔妹妹既如此有心,那我这个当姐姐的又如何还能计较?忻嫔妹妹,你的心意我收下了,而我也原谅你了。”

    忻嫔一口气梗住,抬眸瞪住婉兮,已是噎得说不出话来。

    她若否认,那么前边儿婉兮替她说的那两句话便站不住脚了;可她若是承认了……那岂不成了跟婉兮来服软?

    忻嫔心下犹豫不决,可是婉兮却没打算等她自己犹豫完。

    婉兮只轻轻一笑,“忻嫔妹妹送来的这织锦,我瞧着是上用的料子。那想必是该出自江南三织造……而忻嫔妹妹的姐夫安宁本是苏州织造,那这料子怕就是忻嫔从前从安宁那得的吧?”

    一听安宁,中人都是心照不宣地垂首轻笑。

    婉兮轻叹了声儿,“哎哟,我又失言了。安宁此时已经不是苏州织造了……”婉兮皱眉掂量了下儿,“那这织锦,可是否也要算在安宁的家资里,是应被朝廷查封,赔补那一万多两短缺银两的去?”

    “那我这礼若收着,岂不是不好?”

    婉兮说着抬眸望向玉蝉。

    玉蝉心领神会,忙转身去将忻嫔的贺礼给拣了出来,上前递回给了忻嫔。

    婉兮含笑点头,“忻嫔妹妹的心意,我收下了。可是这礼,便不必了。忻嫔妹妹若有心,便将这两匹料子交还内务府,好歹算是替你姐夫赔补些儿吧。”

    “虽说这两匹衣料与一万多两的短缺银两相比,不过是杯水车薪。可好歹能赔补一两是一两,忻嫔妹妹你说呢?”

    忻嫔坐在当场,一张脸红了白、白了又青,却叫婉兮将话说得滴水不漏,叫她无从反驳。

    愉妃听得终是愉快了起来,不由得轻轻拍手,“忻嫔要是舍不得将料子还给内务府,倒也不妨自己留着用去。终究安宁已死,家产也抄查了,以后便再没有这样的料子进给忻嫔来”

    忻嫔冷冷咬牙,抬眸狠狠瞪一眼愉妃,“……你又得意什么?”

    愉妃轻叹一声儿,“忻嫔妹妹说得有趣儿,我又有什么好得意的?这次查办了安宁的是两江总督尹继善大人、江苏巡抚陈宏谋大人,以及淑嘉皇贵妃的兄弟金辉……这几位大臣办事得力,是他们得意才对,又与我何干?”

    婉兮抬眸望了愉妃一眼,也是含笑道,“愉妃是皇上潜邸老人儿,在内廷的阅历自是深厚,断不是我等能比的。我自是觉着,愉妃所言甚是。”

    众人散去,忻嫔的背影都带着怒火与决绝去。

    玉蕤望向窗外,不由得轻笑,“……就差尥蹶子了。”

    语琴没骑过驴马,婉兮却是从小骑过小青驴儿的,听了玉蕤的做比,也是扑哧儿笑出声来。。

    “倒是形象。”

    语琴却是轻声道,“……你今儿倒是捧了愉妃。”

    婉兮点头,“三个心上人啊,慎贵人已经得了教训去;此时正是忻嫔在台上唱念做打,那就暂且还没轮到愉妃呢。既然她们两个爱斗,我便乐得顺水推舟,再添一把柴去罢了。”

    玉蝉走过来,向婉兮摊手,“主子瞧,忻嫔就那么气哼哼地走了,倒将这料子又扔下了。奴才是不是应该追上去还给她去?又或者,等晚上再去她寝宫,掷还给她去?”

    婉兮凝视那两匹如孤儿一般的衣料,垂首想了想,却摇头,“人心叵测,可是这料子本身并没有错,又何苦如没娘的孩子一般,被推来扔去?”

    “忻嫔既然没带走,那就留着吧。这两个颜色也好,的确是我喜欢的。”

    语琴便也点头,“可不是么?这桃红,倒是与你最爱的海棠红十分相似;而这水绿,从你当年进宫挑选的第一天,身上便是这个颜色。”

    说起来年轻时候儿的回忆,语琴也是忍不住唏嘘,“……你当年啊,十几二十岁的时候儿,可当真是时常穿着这水绿颜色的袍子、坎肩儿去呢。那叫一个清新窈窕,果如水畔蔓草,清扬婉兮。”

    婉兮垂首轻笑,“终是已经过了那新鲜水灵的颜色去。不过这料子我留着,便是能看看也好。”

    九月十一日,皇帝奉皇太后自避暑山庄回銮。

    听说这个消息,婉兮心下也是忍不住雀跃。

    皇上这一走才两个月,就已是急着要回来了。那她临盆之前这两个月,便更可放下心来了。

    婉兮这便急招胡世杰来,交代胡世杰传旨宫殿监,提前打扫拾掇九洲清晏、思永斋等两处寝宫,准备接驾。

    胡世杰却神神秘秘地笑,朝婉兮轻声道,“……令主子可还记着,奴才那日来送皇上千秋恩赏的时候儿,曾问过贵妃主子可否耐车马之劳?”

    婉兮点头,“自然记得。你难道是说,皇上待得回京就要回宫去,这便不用打扫九洲清晏和思永斋等处寝宫去了?”

    胡世杰却是含笑摇头,跪奏道,“是皇上随那恩赏一并留下口谕给奴才,叫奴才听着信儿,只要皇上已经从避暑山庄回銮,便要提前奏请贵妃主子,移驾至南石槽行宫……”

    婉兮也是意外,“皇上叫我赴南石槽行宫?”

    胡世杰忍着笑,使劲儿点头,“奴才这便知会内务府,奴才等一同为令主子预备车马、吃用。还请贵妃主子今日起便开始预备。这三五日间,便该移驾过去了。”

    胡世杰笑眯眯告退而去,婉兮一颗心忽然噗通噗通跳得厉害。

    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也是九月,她莫名其妙被叫到永寿宫去。隔着那高高宫墙、厚厚的宫门,她全然不知永寿宫内等着她的是什么,心下只有惊奇和彷徨。

    那一回,等在永寿宫门内的,是九花如海,是立在花海里含笑负手而立的皇上啊。

    婉兮两颊滚烫起来,挑眸望向妆镜。

    镜子里,便仿佛依旧还是当年那个眉目灵动的小女孩儿,而不是此时三十六岁的贵妃。

    她便笑了,歪头自又想起忻嫔送来的那两匹衣料上去。

    她扬声叫玉蝉,“你带这两匹衣料去,交给针线上的妇人。令她们在五日之内给我赶制出能穿用的物件儿来。便是袍子来不及,也可只做坎肩儿;倘若坎肩儿也开不及,便做袖头儿。最不济,也可一样颜色做一对荷包来。”

    玉蝉全然意外,傻傻望住婉兮,“主子……还当真要穿用去?这,这可是忻嫔没安好心眼儿的啊!”

    婉兮含笑摇头,“你便去吧,我自有道理。你只替我盯着工时,务必在五日里能赶制出来的才行。”

    玉蝉只得赶紧先算人数儿:“主子位下有内管领二人、听差苏拉十人承应。做活计的针线妇人有七十七名……由内管领带着听差苏拉去采买所需的花边、穗子、辅料,当足敷用;而七十七名做活计的妇人,若都暂时放下手上活计,一同来顾着主子刚吩咐的这项急差,便是五日之内赶制出衣袍来,怕也能做得出来。”

    婉兮便点头,“那便这么吩咐下去吧,这就开始忙活开。”

    玉蝉一脸狐疑地去了,在外头看见玉蕤,便忍不住低声将这事儿与玉蕤说了。

    玉蝉嘀咕,“瑞主子……你好歹劝劝主子,主子这是怎么了?”

    玉蕤也自放不下,急忙进内来问。

    婉兮垂首轻笑,“是不是当我疯了?还是怀着孩子,脑袋都成棒槌了?”

    玉蕤便也点头,“……至少姐吩咐的这个差事,连我都是怎么都解释不通的。”

    婉兮便笑了,略微犹豫,却还是将皇上赐下的那支碧玺飞花蝴蝶簪取了出来,给玉蕤看。

    这是皇上私下恩赏之物,用料和工艺都是精致绝伦,婉兮顾着玉蕤的感受,原本没拿出来给她瞧过。

    玉蕤看着,也是瞪圆了眼,“如此精致绝妙……”

    婉兮垂首,颊边轻红,“你瞧上头这蝶儿,身子便是桃红碧玺雕成;而芙蓉花儿,则用水绿碧玺雕琢而出……”

    玉蕤略有领悟,“忻嫔送的这两个颜色,倒是意外正与这枚簪子上的色调配衬!”

    “正是此意。”婉兮握住玉蕤的手,“这自然不是忻嫔的本意,可是啊,她却这般误打误撞,反倒替我锦上添花来了……我自当将坏事儿都变成好事儿,也算从善如流,便索性用了去。”

    “这啊,倒比当面儿骂她一顿还更痛快,叫她也好生地替我做一回嫁衣裳!”

    玉蕤便也笑了,“我明白了。我这就亲自盯着针线妇人们去!”

    圣驾的行程每日都被送进宫来,内务府与前朝各衙署都预备接驾之事。

    婉兮在九月十五日起身,到达了南石槽行宫。

    皇帝北狩,从京师至避暑山庄,建有多座行宫。其中坐落于顺义的南石槽行宫是规模较大的一座。它有行宫一座,一门三所,有大宫中房,东面为毓庆宫,西面为于寿宫。

    不仅宫殿多间,还有戏楼、游廊、石山、葡萄架等。规模虽比不上紫禁城和圆明园,可是却十分雅致、私密,更显亲昵。

第2450章 110、双狐(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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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婉兮坐在窗边,抬眸望向窗外的亭台楼阁。www.uu234.net

    虽然已是九月,满目已经是秋日景象。虽已经没有花红柳绿,然则满山层林尽染,那层层叠叠的金黄、绛红,却仍旧是这人间美景。不似女儿般娇柔,却有男儿般的慷慨。

    婉兮忍不住想起当年九福晋为九爷画的那幅画儿,便曾那般用朱砂色墨皴染出秋色斑斓来。

    时光易老,算算那都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一垂眸,半生的时光都走过了。

    玉蝉走进来,抿着嘴笑,“回主子,内务府刚得了銮驾那边的信儿,说皇上明儿就到这边儿行宫了。主子今晚早些歇息,明儿预备接驾吧。”

    婉兮含笑点头,“我知晓了。”

    婉兮便也收起心绪,这便预备着早些歇息。

    玉蝉却还站在原地,欲言又止。

    婉兮抬眸,“有事儿便说,不必藏着掖着。”

    玉蝉忙碎步又上前走了几步,直到婉兮身边儿,“……皇上从避暑山庄回銮,这几日都在勾决各省罪犯。”

    婉兮的心便也微微一颤。

    好歹吉庆也是魏家人。

    便是身为大臣,因犯错被朝廷治罪,可是牢狱也好,流放也罢,终究不忍心是这般地被斩首啊……

    婉兮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抬眸,淡淡笑笑,“往年的惯例,皇上好歹都该在回到京里,才开始勾决各省刑犯。皇上今年怎地急着在回銮的路上,就已经开始勾决了?”

    “皇上一路车马劳顿,到了行宫却不歇息,反倒还要勾决刑犯,当真是辛苦皇上了。”

    勾决罪犯,以正刑典,这原本也是国之典仪,故此皇帝不能是在寝殿里随便就勾了,总要亲自御行宫中的正殿,行过诸般仪轨,才在当值军机大臣等陪同之下,共同完成此事。

    这便总耗费时辰,更要谨肃而行,难免就要牺牲皇上不少歇息的光景去。

    婉兮纵然竭力平静,可是玉蝉又如何听不出主子话语之间的酸涩呢。

    玉蝉便小心吸一口气道,“奴才想来,这怕也是皇上顾着主子的身子,不想叫主子伤心吧……”

    婉兮垂下头,竭力笑笑。

    可不是嘛,若是皇上按着往年的惯例,当真回到京里再勾决,那她自然会听到消息……届时,如何能狠下心来,半点儿都不伤感去?

    “皇上勾决刑犯,惯例都是按着各省逐次勾到。你可听说皇上已经都勾决哪几个省上报的刑犯了?”

    玉蝉点头,小心地看一眼婉兮,低声道:“九月十三日,皇上在两间房行宫,御行殿,开始勾到江西、云南、山东、直隶、河南、山西、四川、云南、贵州各省罪犯。一百一十余人,予勾。”

    “九月十四日,皇上驻跸要亭行宫,勾到广东、广西、福建三省刑犯。一百六十九人予勾……”

    婉兮虽说心下已经做了预备,去年因为皇太后七十圣寿,皇上施恩免勾决一年,故此今年是勾决两年的刑犯,数目便自然不会少了。

    可是听见这两笔数目,婉兮的心尖儿还是忍不住一颤,“一百一十余人,再加上一百六十九人,这便是两百八十人去……”

    皇上一下子勾决这么人去,显见国法森严,那吉庆今年怕是逃不过罪责了。

    婉兮不想叫玉蝉瞧出来她担心,这便伸手去端奶茶碗。热热儿的奶茶,在这秋日的黄昏里,喝下去最是舒坦;可是婉兮却仿佛忘了这奶茶原本有多热,这便端起茶碗来,指尖儿便是一颤,竟将奶茶撒了些儿出来。

    玉蝉也跟着一颤,忙扬声道,“主子先别急!——皇上也有停决的刑犯!”

    停决,便是今年未曾勾决。

    “……停决官犯内。,河南斩犯一人。伦纪攸关内,直隶斩犯一人、安徽斩犯三人、江西斩犯二人、福建斩犯一人、河南斩犯一人、山东斩犯一人、山西斩犯三人、四川斩犯三人、云南斩犯一人。又贵州情实斩犯三人……主子您看,便是判了斩监侯,可是皇上在勾决的时候儿,还是停决了这么多人呢!”

    婉兮抬眸望一眼玉蝉,点点头,极力笑笑。

    “傻丫头,停决是有可能被皇上赦免,却又并不都是如此。还有是各省报上来,刑部查过之后,或是皇上觉着尚且有案情不清,交回各省继续查办的罢了。”

    玉蝉咬住嘴唇,眼眶已是有些湿了,在婉兮脚边跪倒,“是奴才该死,今儿本不该说这个,奴才也怕叫主子反倒悬心了。可是奴才也是忖着皇上忽然在途中便开始勾决,这情形与往年实在有些不一样儿,奴才便担心,担心……”

    玉蝉说不下去了。

    婉兮点点头,伸手拉住玉蝉的手臂,将她拉起来。

    “我啊,自是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就因为皇上忽然是在途中就开始勾决刑犯了,且今年吉庆又在此事当中,你便担心皇上这样做的缘故,就是要在回京之前,提前将吉庆勾决了……也省得回京再勾决,叫我知道了,反倒更加伤心了去。”

    玉蝉的泪便跌落了下来。

    “……奴才知道这会子说了,会叫主子伤心;可若是这会子不说,待得皇上回京之后,一切已经成了定局,那主子反倒更会难受。奴才这才两相权衡,便还是觉着或许这会子先回明了主子去,更好些。”

    玉蝉霍地仰头,含泪定定望住婉兮,“皇上叫主子提前到南石槽行宫来接驾,那便是皇上还没回到京里呢。那若皇上这会子改了主意,一切还都来得及!奴才忖着,这怕是主子仅剩的机会了……”

    “如今主子怀着皇嗣,若主子肯向皇上求情,那吉庆大人未必没有机会……”

    夜色笼罩了下来,婉兮躺在被窝里,虽说早就闭上了眼睛,却实则始终没能睡着。

    玉蝉的话,一直在她耳边回旋。

    官女子们子嗣为她着想,她也明白玉蝉的话自然也有道理——眼前当真是一个好机会,倘若她肯向皇上替吉庆求情,未必就全然没有机会了。

    终究吉庆并非自己冒销亏空,只是看守下属不严,这便的确存着情有可原之处。

    婉兮轻叹一声儿,翻了个身去。

    玉蝉是她位下的官女子,是玉蕤进封了之后,代替玉蕤成为她永寿宫掌事儿女子的。玉蝉不是那种在主子面前乱嘀咕的奴才,她实则性子爽朗,十分有趣儿。

    玉蝉这回在她面前提这个话儿,不是玉蝉分不清轻重了,是因为这回是刚刚发生了安宁的事儿。

    忻嫔的姐夫安宁在这四个月间,便迅速经过了忽然病逝——追封哀荣——罪证暴露——抄家革职、万事俱灭的经历去;倘若婉兮自己的族兄吉庆也这么被斩了,那倒叫忻嫔又有话儿可说了。

    那今年的原本的喜庆,便也打了折扣去了。

    婉兮思来想去,夜色漫漫,这十五的圆月在窗外明晃晃地挂着,终是叫人难以成眠。

    次日,亦即九月十六日,皇帝銮驾终于回到了南石槽行宫来。

    婉兮因怀着身子,虽不用到行宫大门外跪迎,只含笑立在内廷门口接驾。

    皇帝忙几个大步奔过去,带着满面的笑,躬身扶起了婉兮来。

    九月的秋阳照亮了皇帝的眼,他的薄唇一边勾起,极力克制着欢喜,手指却将婉兮的手肘攥得登紧。

    “你来啦……可受累了?”

    婉兮仰头看住皇上。虽只是两个月的分别,可心下的思念早已泛滥,这便终于眼睛相逢,心放下了,却又因为欢喜而激越跳动了起来。

    “……皇上放心,虽是行宫,可这南石槽行宫距离园子也没几步路;内务府的车马安排得又周全,胡世杰的筹备又妥当,奴才哪儿能累得着呢?”

    皇帝含笑点头,此时当着这么多人,便不多说话了。只是那只攥住婉兮的那只手却再也没松开,另一手则再自然不过地从婉兮腰后绕过去,回护地环住了婉兮的腰腹。

    两人这般相拥而立,各自偏首,四眸独独相对。

    九月的秋阳也从高天之上,直冽地照射而下,落在两人肩上、眼底。自有暖意浮生,情愫浮涌。

    除了皇帝,没人能预料到婉兮竟然出现在此处。尤其是随驾的内廷各位们,就更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一般。

    待得看到此时眼前这一幕,随驾的舒妃、颖妃、豫嫔、容嫔等人一愣之后,倒也都笑了起来。

    虽说意外,可是见了是婉兮来,而不是旁人来,倒又不意外了。若是换了旁人,怀着皇嗣,又到了这个月份,皇上便不会叫来了。

    可是婉兮,一向都是特例。

    婉兮虽说怀着胎,且距离临盆的日期不远了,可是皇上在婉兮怀胎的时候儿,连江南都要带着婉兮去;便是临盆的日子更近的时候儿,也还是带着她去了木兰啊。那这个月份、还只是南石槽行宫这么近,便是婉兮来了,自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其余几人里,新常在原本是在豫嫔位下学规矩,位分又低,自是也没什么旁的心思。

    慎嫔着实有些惊诧,唇角嗫嚅,有话想说。却终究顾着自己的位分,硬生生忍下了。只抬眸,朝皇后那拉氏望去。

    在贵妃面前,能不必遮掩的,也唯有皇后一人了。

    果然,慎嫔一抬眸就看见了那拉氏满是愠怒的脸。那拉氏紧紧盯着婉兮,整个身子都有些绷紧了起来。

    只是这会子还当着皇太后的面儿,那拉氏不得不暂且按下怒气,先送皇太后回了“于寿宫”去。待得安顿好了皇太后,那拉氏转回身来,便远远冲着皇帝乐,“皇上这是做什么?都到了南石槽了,距离京城也只剩一箭之地,明儿便怎么都能回到园子里了。”

    “皇上今儿又何苦将令贵妃折腾过来?她好歹也怀着皇嗣呢!”

    皇帝倒是淡淡一笑,“皇后说得对,明儿就能回到园子里了。那有什么话,就等明儿回到园子里,再说不迟。”

    皇帝抬眼望众人,“今儿也走了一天的路了,各自都累了。便免了那么些繁文缛节去,免了今晚给朕和皇后的请安,这便立时散了,都各自回寝宫歇息去吧。”

    舒妃和颖妃对视一眼,可不等那拉氏再说什么,都立时蹲礼告退。

    皇帝含笑点头,舒妃和颖妃这便带头儿转身就走了。

    其余嫔位、新常在,自然也都只得跟着离去。便只闪下皇后一人,忍不住恼怒,立在原地瞪着皇帝去。

    叫那拉氏这么怒目盯着,可不叫人欢喜。婉兮便轻轻在皇帝掌心儿里挠了挠。

    皇帝便哼了一声儿,暂且松开了婉兮的手,走到那拉氏面前,轻轻拍了拍那拉氏的肩,“……皇后也回去歇着吧。你不累,皇额娘也总累了。”

    那拉氏一梗脖子,“我自会伺候皇额娘安置去,皇上不必担心!只是两句话倒也耽误不了多少工夫……皇上单独召令贵妃到行宫来,之前却未曾知会我这个皇后去!”

    皇帝想了想,回眸看向婉兮一眼,这便噗嗤儿一乐,伸手又拍了拍那拉氏的手臂,“对对对,是朕又忘了知会皇后。皇后说得对,是朕考虑不周了。”

    “今儿高兴,皇后便也别跟朕赌气了。”皇帝说着淘气地朝那拉氏眨了眨眼,“等回宫,朕还有好东西赏给皇后,啊”

    皇帝难得如这般与那拉氏说话,那拉氏抬眸愣怔盯住皇帝,可是面上却没办法挤出半点喜色来。

    可是皇帝却不管,话说完了,收了手,转身就走。

    回到婉兮身边儿,皇帝又回护地环住了婉兮的腰,两人相偕而里,回头一起朝那拉氏望过来。

    皇帝朝那拉氏甩了甩手,“皇后怎么还站在那儿呢?跪安吧。”

    皇帝偕婉兮回了“大宫中房”去,婉兮在皇帝臂弯里,悄然回眸。

    终于再也见不到了那拉氏的身影,婉兮便淘气一笑,“皇上不讲理。那是皇后,既不是在京里,又不是大典之日,皇上为何叫皇后跪安了去?”

    终究是中宫正妻,哪里能随便就跪呢?

    皇帝耸耸肩,“我好言好语哄着她先回宫歇息去,她却不肯。非得叫爷说狠话撵了她去……这是她自己求仁得仁,爷又怎奈何得了她?”

    婉兮垂首,“必定是奴才这么突然出现在行宫,叫皇后不欢喜了。”

    皇帝长眉高挑,“是爷叫你来的,她若不高兴,那便是对爷不满!她给爷掉脸子,爷还要上赶着她去不成?”

    两人说着话,相拥相扶进了寝殿去。

    皇帝小心翼翼扶着婉兮在炕沿上坐下,这便也自在地高伸两脚,“来啊,给朕扒了靴子去!朕骑了一天的马,可累着了。”

    婉兮便连忙起身,要亲自动手,皇帝忙用力按住,“你坐着!爷叫你过来,可不是缺个人儿来给爷脱靴子的。”

    魏珠和高云从都赶紧进来伺候。

    婉兮便也趁机起身,进内去脱了外头的大衣裳,露出里头水绿长袍、桃红坎肩儿,将那支碧玺飞花蝴蝶簪插在了鬓间。

    两只靴子脱下,皇帝可松了口气。

    婉兮缓步而出,皇帝倒无防备,冷不丁一眼看见婉兮这一身儿打扮,便又一口气梗住了。

    方才那口气,都白松了。

    婉兮自是都看见了,心里偷着乐,却忍着只瞟着魏珠和高云从去,故意就当没看见皇帝的那眼神儿。

    等着魏珠和高云从出去,这才不慌不忙扶着玉蝉的手,走回到炕边儿坐下。揪着皇帝方才的话茬儿,偏首俏皮问,“爷方才说,叫奴才过来,可不是给爷脱靴子的……那,爷究竟是叫奴才干嘛来的呀?”

    “方才皇后说的也有理,明儿皇上必定已经能回到园子了,那明儿自然就能见着奴才了。今儿又何必叫奴才来跑一趟呢?”

    眼前的婉兮,虽是肚子已经圆了两圈儿去,可是却依旧是顾盼神飞,眉眼灵动如画。

    再加上这一身儿桃红、水绿的搭配,更是一如当年的清丽空灵。

    婉兮故意还拈了一把酸,“……难不成爷是给奴才补过生辰不成?可是爷怎么忘了,昨儿可是阿窅的生辰去呢。爷便是今儿要陪,也该陪阿窅才是。便是明儿回到宫里再给奴才补过,也不差这一天啊,奴才等得起。”

    皇帝直直凝注婉兮,眼珠儿都舍不得转开,这便伸手过来攥住婉兮的手腕儿。

    他的掌心灼烫。

    就是眼前这个模样儿,就是这小丫头这般的神情,既深明大义,又偏捏着小酸;这才是最真实的女儿模样,也才是最令他心动的贤妻风范;也才叫他的心,从当年初见,直到如今,这么多年来都始终被紧紧系住,割不断、舍不下。

    “还需要什么缘故?”他贪婪地用目光吞噬着她娇俏灵动的模样儿,“……就凭爷想你了,不行么?就凭爷再晚一天见到你,都忍不了了,不行么?”

    “若不是因为要顾着你的身子,爷便叫你到更远的行宫去等着爷去,叫爷也能早几天就看见你去!爷真是,一天都忍不了了。”

    婉兮整颗心都如春江初染,桃花初红;脸便一烫,忙抬眸望一眼玉蝉。

    玉蝉便笑了,赶忙垂下头,眼观鼻、鼻观口,蹲礼告退。

    玉蝉刚出了去,皇帝便攥住婉兮的手腕,将她带进话里来,唇已是贴了上来。

    竟比掌心还烫。

    那久违的亲昵,只刚贴上,婉兮便已忍不住轻吟出声儿。

    好想她的爷……

    谁说怀着孩子的女人,便没有了渴望去呢?

    她在皇上面前,从来不用遮掩自己的心意,这便伸出手臂去勾住了皇帝的颈子,主动回应。

    倒是皇帝一声闷哼,双手从她手腕向下滑去,一把掐住了她左右腰侧。“

    “令狐九!——你,你这会子还敢这么对爷?是想叫爷犯错儿去不成?”

    婉兮故意歪首,妙眸已是拢上蒙蒙水雾。

    “难道爷……就不想犯错儿?”

    皇帝如何承受得住,小心翼翼却还是按捺不住地将婉兮抱上了自己的腿。

    他被渴望冲得咬牙切齿,却还是小心翼翼抬眸望住婉兮的眼,“……爷保证轻轻的,就两下儿,行么?”

    婉兮却狠劲摇头。

    皇帝登时额角汗下,“你个令狐九……既然不能,又这么逗着爷?爷这个两个月,你当是好忍的么?”

    婉兮扑哧儿笑出声来,轻轻咬了咬皇帝的颈侧、那脉搏汩汩跳动之处。

    “……奴才摇头,不是不叫爷碰;奴才是——不准爷两下儿。奴才要,三下儿”

    一股热浪登时翻山倒海而来,瞬间便吞没了皇帝的头脑去。便任凭素日是怎样睿智冷静的帝王,这一刻也早已全然焚烧殆尽,只想着那三下儿去了。

    帐内叠坐,宛若佛母御莲台,婉兮小心却又放心,这便不止三下儿去……

    虽不敢造次,婉兮也还是配合了小手儿,叫皇帝终究得了一次欢畅去。

    皇帝得了满意,却终究还是有些意犹未尽,这便轻轻也咬了婉兮的肩头一记。

    “爷知道不可造次,可还没够,可怎么办?都赖你,非要这样儿逗爷去,爷的火这便烧得旺了,压都压不住!”

    婉兮双手捧着皇帝的面颊,凑上软软的唇儿来亲。

    “……爷再等奴才几个月。只要爷肯乖乖儿等着,那奴才必定不负爷这一场等待去。到时候儿——唯有比这回更好十倍的去!”

    皇帝的眼都亮了,随即眼珠儿一转,自也都听懂了。

    他便掐了婉兮一把,掐过却又揉揉,怕她疼了。这才腻在她耳边,沙哑道,“……傻样儿,还担心爷在你这几个月里再用心给旁人去?爷都什么年岁了,今儿把攒了两个月的劲儿都用在你身上了,后头还不得再攒些日子去,嗯?”

    婉兮也羞红了脸,两臂环住了皇帝的颈子,吃吃笑开。

    “……今儿奴才可还是爷的小女孩儿,爷方才根本也依旧还是当年那位生龙活虎的爷们儿。爷说什么年岁呢,方才那折腾得奴才都要哭出声儿来的爷们儿,难道是狐祟?”

    皇帝大笑,又轻掐了她一把,“狐善魅术,那方才狐祟和令狐九,究竟是谁魅惑了谁去,嗯?”

第2451章 111、嚼酸(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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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欢潮缓缓褪去,柔情依旧缱绻。

    婉兮待得皇帝落了汗儿,这便连忙扬声吩咐,“马麟,快吩咐摆膳。”

    皇帝到了行宫来,两人缠棉了好一会子,这时候儿天都晚了,他还没吃饭呢。

    皇帝亲自帮着婉兮穿衣,头发已经散了,婉兮珍惜这会子与皇上独处的时光,连梳头的太监都不想叫,这便也不再梳旗头,只自己简单将长发挽起。

    肚子已然大了,手都伸不到后脑勺儿去,这便就在颈侧,松松挽了个堕马髻,用那枚碧玺飞花蝴蝶簪别住。

    堕马髻不是旗头模样儿,倒是汉家女儿用得多些,皇帝瞧着这般的婉兮,不由得眸光又是一炙。

    婉兮这才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儿,不由得红了脸颊。

    她虽说是汉姓女,可是终究早已入旗,再加上宫里原本皇太后、那拉氏等人就看不起汉女,故此婉兮一向极少在宫里用汉家装扮。

    倒是从前语琴母家入旗之前,在宫中曾多年穿着汉家衣装,婉兮虽自己不方便穿着,却也能亲手帮着语琴打扮,倒也叫自己心下跟着过了过瘾。

    今儿纯属身子太累之后,脑筋不那般灵光,这才顺手为之……倒本来没想用这个又逗着皇上目热如火来着。

    婉兮忙举手捂住了脸,用肩头撒娇地撞了撞皇帝的心口,“爷!——该用膳了。”

    皇帝深吸一口气,将婉兮捧过来,又故意凑到她手背儿上,隔着她的小手,将唇齿硬生生从她指头缝儿里挤过去,在她两边面颊每边都强取了个吻去。

    “好看……偶尔也这样给爷看吧。”

    婉兮便也点了头,“……奴才从前也没敢想过,爷竟然会喜欢奴才这样妆扮。”

    终究皇帝是个时刻坚持满人习俗的皇帝,对于满人语言、弓马骑射等传统习俗的看重,时常溢于言表。不说远的,便是信郡王德昭的子嗣不能承继王爵,便是明证。

    且皇帝对满人“称名不举姓”的规矩也是几番在谕旨里再三申明,禁绝旗人子弟将名字汉化,不准姓名连用,不得出现如富察·傅恒这样的姓氏;也不准旗人子弟用表字、别号等汉人称呼的方式……这些,都看出皇帝在大清入关百年之后,竭力保持满人传统的苦心。

    婉兮便一向不在宫中以汉女衣装、发髻示人。便是在皇帝面前,也都是旗头、旗装。

    直到皇帝在思永斋里,挂了她与小十五的那幅巨大的贴落,婉兮才知道,原来自己这些年来,竟都是误会了皇上,是自己给想错了。

    ——那幅贴落里,她就是穿着汉家衣裳,头上戴的便是明代宫廷里,嫔妃们都戴的八宝攒金髻……直到那一刻她才知道,皇上原来不仅不禁止她做汉家装扮,更反倒喜欢她如此妆扮。

    此时回想起来,心下又浮起更多体悟:她是汉姓女,可是皇上从未因此有半点的轻视,否则也不会有她当年的无子而封妃;更不会有她今日的贵妃之位。

    更何况还有皇上对她的几个孩子,尤其是小鹿儿、圆子这两个皇子的深意去……

    原来皇上,从来都尊重她从祖先那里承继来的血统,皇上甚至是喜欢看她做汉家打扮的。

    便是皇上强调满洲世家重视满人根本,不准丢弃满洲传统,那也都是针对八旗世家来说;而如婉兮这般,原本就是汉人血统的,皇上却原来是带着包容之心,兼容并蓄的。

    这便如皇上自己本人,那般擅长弓马骑射,却又那般酷爱汉家的诗词、书法、瓷器、古玉一样,皇上实则是一个在满汉之间,最为包容,又可求同存异之人。

    这便正是契合《论语》中所言:“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这样想罢,婉兮便也彻底放下心去,含笑颔首,“爷说想看,奴才就寻了机会,时而穿给皇上看就是。”婉兮却淘气眨眼,“可皇上却得替奴才保密,也省得皇后那边儿知道了,怕要申饬奴才去。”

    皇帝却轻哼一声儿,“她不愿看?谁又是叫她看的!她既不爱看,自己闭上眼,或者干脆不出门,就是了!”

    婉兮又被皇帝这番话说得一颗心都是暖热的,待得膳桌摆在炕上,婉兮还是亲自为皇帝执壶,伺候皇帝用些酒膳。

    这一路上车马劳顿的,用些酒,方能叫皇上好好松快松快。

    事至九月,尤其今年还有一个闰月,故此这会子的天儿已经凉了下来,倒是跟往年的十月一般了。这个时候儿将晚膳都摆在小炕桌上,在炕上盘腿坐着吃,才别提多热乎、多亲近了。也不用谁在地下站着立规矩,她也都能跟皇上一起坐着了。

    皇帝身心刚都好好爽快了一回,这喝酒的时候儿便很是痛快。不多时已经连饮了三杯去,将面前摆着的一道羊肚片儿、一道燕窝烩鸭子、一道清蒸关东鹿尾都给吃光了去。

    婉兮吃不下这些肥腻的,只小口可着一叠子白糖油糕咬着。皇帝瞧见了,便也推开了旁的盘盏,也凑过来,就着婉兮的手,咬那白糖油糕吃。

    婉兮这便笑了,轻声道,“这不是奴才做的,爷不必也可着这个吃。”

    皇帝却又仔细嚼了嚼,“你便是到了这个月份,弯不下了腰去,这饽饽自应当不是你亲自动手做的,不过爷嚼着,这味儿还是有些熟。”

    皇帝便眼珠儿一转,“小七团的?而白糖如此金贵,便是御膳房也不易制得……难不成这白糖是从啾啾那私藏的小**子小罐子里抠出来的?”(白糖不易制得,在古时很贵很贵哈,中国如此,欧洲也如此哈。)

    婉兮已是大笑,“什么都瞒不过爷去,的确如此。除了团油糕,和拿出自己私己白糖的,其余和面、下油锅的,是陆姐姐和陈姐姐。”

    皇帝便笑了,“……那这白糖油糕,可赏克食给容嫔尝尝去。”

    婉兮一拍手,“奴才也是此意,这便多带了几盒来。这会子正在外头备着呢,只要爷一声令下,就能立时送到阿窅手里去了。”

    皇帝伸手刮婉兮鼻梁一记,“既都带来了,却不自己送去,就等着爷赏克食呢,嗯?”

    婉兮笑了,轻轻向皇帝肩上靠了靠,“……终究昨儿是阿窅的生辰,皇上又带着阿窅在路上,奴才虽然相信爷必定给阿窅预备好了恩赏去,可终究行宫里不比宫里妥帖。”

    “这会子若是皇上在晚膳的时候儿,再格外赏一次克食去,自能叫阿窅心下舒坦不少。况且这里头的白糖啊,她一尝就知道是谁的了,她必定高兴。”

    皇帝偏首看婉兮,唇角已是勾起。

    她想什么,他哪儿至于不知道?终究昨儿才是容嫔的生辰,今儿到了南石槽行宫,他不但不能再陪容嫔,甚至还将婉兮给叫来了。今晚的晚膳都是九儿单独伺候的,即便容嫔自己心下未必计较,可是却难免旁人会挑事儿去。

    他便在晚膳里还格外赏容嫔的克食,这便能叫人觉着他便是与九儿单独用膳,也还没忘了容嫔去,这便堵住了外人的嘴,也能叫容嫔心下自在些。

    况且那白糖还是从啾啾那来的,容嫔尝了便知,这便自然会想到啾啾去,便也不会再与九儿之间有任何的嫌隙了去。

    九儿啊,就是凡事都能想得这般细致周全,不声不响,从看似小事儿里,便能将可能的风波,都化解了开去。

    皇帝便笑了,召唤魏珠,“将外头备好的白糖油糕,赏给你容嫔主子。你亲自给送过去,就说朕也爱吃,叫她放心尝,没用大油,都是素油炸出来的。”

    瞧着魏珠端着捧盒去了,婉兮这才放心微笑。

    皇帝这已吃饱了,膳桌上还摆着不少菜。

    婉兮想了想,不由得轻声问,“皇上既然给阿窅上了克食去,倒不如再给其他随驾的主位,也都赏了一份儿去吧?”

    皇帝想了想,便也点头,吩咐将一品“鹿肠鹿肚热锅”赏给舒妃去,一品“燕山药酒炖鸭子热锅”赏给颖妃;

    一品“象眼小馒首”赏给豫嫔,一品“枣泥毛巾卷酥”赏给慎嫔。

    随后将膳桌上的小菜五品赏给位分最低的新常在去。

    婉兮噙着笑瞧着,待得皇帝都吩咐赏完了新常在,婉兮这才轻声问,“那……皇后娘娘呢?”

    皇帝挑了挑眉,却扭头额外吩咐,“去再单做一品‘鸭子火熏白菜’,赏给你皇后主子去。”

    婉兮挑眉,望住皇帝,轻盈笑道,“……也是,赏给皇后娘娘的,自应单做,不该是这膳桌上拆用过的。”

    皇帝却哼了声儿,“天儿凉了,也没什么新鲜菜蔬了,行宫里怕也就只有白菜。”

    “白菜解毒、败火。这桌上原本的菜,都是挑火儿的,还是给她格外做道白菜,降降火气罢!”

    颁下克食的太监们,分头朝各宫去了。

    那拉氏的寝宫里,慎嫔和容嫔都来立规矩。终究两人都是那拉氏宫里的嫔位,皇后用膳时,两人便得伺候完了皇后,才能回自己的寝殿去用膳。

    今儿那拉氏是窝了一肚子的气,这才迟迟还没动筷;若是往日,这个时辰皇上都已经用完膳了,她的膳食也早应该撤了。

    是高云从来给那拉氏送克食,那拉氏一见是高云从,便挑眉问,“魏珠呢?”

    终究魏珠才是养心殿的总管太监,高云从这会子还只是首领太监。既然来给皇后送克食,一般都应该是魏珠亲自来。

    高云从咬了咬嘴,有心想扯个谎,就说魏珠在伺候皇上,便由他来了,这便也说得过去。

    可是高云从却一抬头就瞧见容嫔还在炕边儿站着呢,心下便一哆嗦,知道这是瞒不住的,便只好据实道,“……回皇后主子,魏总管奉皇上的口谕,来送给容嫔主子的克食。”

    那拉氏脸便一绷,转头瞪住容嫔。

    高云从忙替容嫔解释,“……皇上说,昨儿是容嫔主子的生辰,可是在回銮的路上,皇上也没格外恩赏什么,今儿便特地叫魏总管来送克食,以示恩泽。”

    那拉氏虽说不愿意,可是想了想,这个理由倒也能接受。

    那拉氏这便哼了一声儿,自己掀开了食盒去。

    那拉氏一瞧,那盘“鸭子火熏白菜”,却见鸭子少,白菜多,这便霍地抬眸盯住容嫔,“……皇上赏给你的,又是什么呀?”

    容嫔忍住皱眉,轻叹一声道,“妾身一直在皇后娘娘跟前伺候,还没回自己寝殿,哪儿能知晓皇上赏给了什么?”

    “去问!”那拉氏瞪眼道。

    容嫔无奈,只得先叫位下女子古丽去问。

    古丽稍后回来禀明,容嫔才说了是“白糖油糕”。

    原本只是饽饽,倒没有热汤热菜的更好,可是那拉氏却还是在意了那是白糖的饽饽,便忍不住冷笑一声儿,“哟,皇上赏给你的,竟是白糖的。你这便赶紧回去用了吧,也好赶紧叫位下女子给皇上谢恩去。”

    容嫔松了口气,这才连忙行礼告退而去。

    那拉氏伸筷子进盘子,将那白菜挑了挑,也还是忍不住抬眸盯一眼慎嫔,“那你呢?皇上赏给了你什么呀?”

    方才那拉氏问容嫔的时候儿,慎嫔心下便也明白,自己怕是也跑不了的,这便提前给位下女子使了眼色,这会子已是问了回来了。

    慎嫔便连忙蹲身行礼,“回主子娘娘,皇上赏给妾身的,是一品‘枣泥毛巾卷酥’……”

    那拉氏这才舒展了些,“哦,原来也是饽饽。倒是与容嫔,不分伯仲了去。”

    那拉氏说着,终于挑了一筷子鸭子送进嘴里嚼了,“你瞧瞧你啊,母家白瞎了曾经还是在伊犁看管着和卓一家的。她们家可是你们家的阶下囚,一家子的命都攥在你们家手掌心儿里,可是你倒好,进宫以来跟她一起封嫔不说,便连皇上赏克食,给你的跟给她的,也没什么不一样儿。”

    慎嫔被说得一时愣住,片刻之后眼圈儿已是红了,却不敢出声。

    那拉氏终于勉强又尝了一筷头子的白菜,嫌弃地叼在嘴里,这才对高云从说,“鸭子和白菜,我都尝了。你回去吧,替我谢皇上的赏,就说我吃着甚好。”

    高云从这才松了口气,跪安而去。

    那拉氏将盘子里几丝儿鸭子都吃了,将光剩下的白菜朝慎嫔瞟了一眼,“皇上既赏给你的只是饽饽,又哪儿能叫你只啃饽饽,不吃菜。这道菜就赏给你吧,好歹也是皇上赏下来的,这便端回去吃,吃完了也好将皇上的盘子给还回去。”

    慎嫔紧咬住嘴唇,蹲身谢恩,委委屈屈捧了盘子走了。

    强忍着回到自己寝殿,慎嫔终是忍不住掉下泪来。

    官女子诺敏忙扶住慎嫔,也是难过道,“主子娘娘今儿又是冲主子发什么邪火去?她一向都是将这邪火发到容嫔身上去,今儿怎么对主子来了?主子又没得罪了她……”

    慎嫔咬住嘴唇,“她发什么邪火,我未必就不明白!今儿是九月十六,昨晚是十五。昨晚本应是皇上翻她的牌子,可是皇上说昨儿是容嫔的生辰,好歹得去看看容嫔,这便只看了她一眼,就走了。”

    “她心下未免不想着今晚上……好歹她也是正宫皇后,皇上昨晚没能陪她,今晚上说不定能补上。可是谁能想到啊,今儿一下车,就瞧见令贵妃来了。皇上便又顾不得她了,只陪着令贵妃去了!”

    慎嫔闭上眼,难过地摇头,“你没瞧见么,皇上今晚上是叫令贵妃单独伺候用膳啊。这境况便是皇后她都许久没有过了。便是这回在避暑山庄给皇上庆贺万寿,皇后也只是率领咱们这些随驾的主位,一同伺候皇上用膳,却没能单独伺候过皇上去啊。”

    “她是有苦说不出,有气也没地儿去撒,这便只能在自己宫里横。这便落在我头上了。”

    诺敏便也只能劝,“既然她是生皇上的气,那便与主子无干。主子只是被殃及池鱼,那主子便也别往心里去了。”

    慎嫔深吸口气,“我也想不生她的气啊。终究从前在我跟容嫔之间,她是护着我的,没少了帮着我呲打容嫔去,叫容嫔别忘了母家都在我母家看守之下的历史去……可是,容嫔一向不驯,从一开始就不服皇后管教,如今封嫔之后,就更不受拿捏。她这便将一肚子气,都朝我这儿来了。”

    慎嫔手肘撑住炕桌,将手捂住额头。

    “我就巴望着,皇上什么时候儿能将我从她宫里挪出去……要不,我真怕我受这些窝囊气,迟早会窝囊死去。”

    诺敏忙道,“……主子已然封嫔,想来挪出去的日子便不远了。终究皇后宫里还有容嫔、林贵人去呢,哪儿能继续住这么多人了?”

    慎嫔哀伤地望住诺敏,“我就怕,便是有人可以挪出去,皇上也是可着容嫔先来。皇上恨厄鲁特,却极力安抚和卓一家,这便慢慢儿地将我与容嫔的地位都给颠倒了,她日益受宠,而我却——连封号都用了个旁人已经用过的去。”

    容嫔和慎嫔都走了,那拉氏的寝殿里安静了下来,她便早没了胃口,叫撤了膳桌去,凑到窗边儿去往外看。

    终于见容嫔位下的女子古丽来请时辰,去给皇上谢恩。

    那拉氏这才笑了,抱着膝头轻哼一声儿,“叫一个大肚子的陪着,皇上又能做什么?还是叫人家这艳色夺人的去谢恩,叫皇上分分心的好”

    塔娜扬扬眉,这才明白主子方才为何轻易纵了容嫔回去,却将一肚子怨气都撒在慎嫔身上了。

    塔娜便也道,“主子明鉴。终究令贵妃的胎都已经到了这个月份,皇上便是再有火,也只能召别人去陪侍。”

    那拉氏勾了勾唇角,“我就不信,趁着令贵妃到了这个月份,其余人心下就没什么动静儿!随驾的这些人里,容嫔本就昨儿才过生辰,今儿是最有机会的。叫她跟搅了令贵妃这一晚去,也好叫她们两个也生分些。”

    那拉氏带着一股子兴冲冲,在窗边儿等着。不多时,古丽就回来了。

    可是……容嫔寝殿的门却关得溜严,再也未见开过。

    又过了一会子,容嫔寝殿那边甚至已经熄了灯火,显见是睡下了!

    那拉氏死死盯住那黑洞洞的窗外,“……难道说,令贵妃的肚子都这样儿了,皇上要要与她在一处?皇上这是要,有多饥不择食去!”

    她越想越气,忍不住想起黄昏时皇上为了平息她的怒气,甚至还拍着她的肩膀,说什么等回京了,还有好东西要赏给她!

    这是故技重施,她都已经领教过一回,她不肯再相信了!

    ——就在今年五月,皇上带着令贵妃先从陆路回了京,而她陪着皇太后晚了几日才从水路回到京来,她便心里憋着火气。她回京之后,便借着伊贵人封嫔的封号竟然是定了“慎”字的机会,好好儿闹腾一回去。

    结果,皇上仿佛体谅到了她心里的怨怒去,竟在五月二十五日,也就是慎嫔、容嫔册封里三日之后,便赏赐给她一座“葫芦形镀金架时刻钟”。

    西洋钟表在宫中都是稀罕的玩意儿,皇上能赏赐给钟表,都是最深的心意。她这便一时惊喜,竟也顾不得再生气了。

    终究,说到底她为何那么爱生气?不是她自己没事儿找事儿,只是她不愿意叫这后宫里有人能超过她去啊!

    她才是皇后,才是皇上的正宫,那皇上就理应将最多的感情都给她。便是令贵妃那样的,也自能是奴才,只能是侍妾啊!——可以有宠妃,但是这宠绝不可以变成真心去,更不准妾大过妻去!

    可是皇上竟然难得地服软儿了,那是不是证明皇上心里,还是有她的啊?

    也幸亏几天后的闰五月,就发生了安宁病逝,以及其后罪证暴露等一连串事儿去。后宫都在看忻嫔的热闹,她也乐得跟大家一起看,这便也就将旁的事儿暂且撂到一边儿去了。

    直到回銮前几日,倭赫来向她回车马、吃用等相应之事,她才得了机会随口问了一嘴五月二十五日,皇上赏赐钟表之事。

    直到那一日她才知道,原来皇上那日赏赐钟表,压根儿就不是单给她一个人的。

第2452章 112、丢下(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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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那同一天,皇上还赏给了令贵妃一座“八角形铜镀金架时刻钟”;

    妃位上,赏给舒妃一座“铜透花顶黑漆架时刻钟”,赏给愉妃一座“镀金塔镶嵌乌木高丽木架时刻钟”,赏给庆妃同样是一座“铜透花顶黑漆架时刻钟”;

    嫔位上,赏给婉嫔一座“铜塔小紫檀木架时钟”,赏给忻嫔一座“四角贴金塔黑彩漆描金花架时钟”;赏给慎嫔一座“珐琅顶、镶嵌珐琅架、珐琅表盘时钟”,赏给容嫔的是一座相同的”珐琅顶镶嵌珐琅架珐琅表盘时钟”。

    这便是嫔位以上的,几乎都得了恩赏的钟表去。

    可这事儿她五月二十五日得了恩赏的时候儿却不知道,因为这恩赏的钟表,不是记在同一本内务府底档里的。直到问明了倭赫,才将散落在不同底档里的记载给凑到一处。

    皇上赏给愉妃的钟表,是乾隆二十二年所立的底档里的;其余妃位和嫔位的,则都是记在乾隆二十三年的底档里的。

    唯有她和令贵妃的,是同样记在乾隆二十一年的底档里的钟表!

    可饶是这样儿,也还未必敢说,就已是找全了所有底档,便是她现在知道的这些里,兴许还有落下没计算在内的!

    皇上他,这回恩赏钟表,简直又是一场大封六宫一般啊!几乎是人人有份儿,就仿佛宫里的西洋钟表已经普通到什么都不值,再不是平素那么稀罕了!

    更何况,若以钟表的工艺品位,以及立档的年份来区分,那皇上自然是将她跟令贵妃给放在一块儿来衡量了!

    贵妃,呵呵,贵妃。即便贵妃已是众妃之首,却依旧只是妾室啊,如何能与她并列?

    她是皇后,后宫里便是也有其他人能与她相提并论,那也唯有皇贵妃,唯有那身为皇上“二妻”身份的才可以啊!此时宫里并无皇贵妃,所以区区一个贵妃,根本就不配!

    亏皇上今儿还跟她说,什么还有好东西好赏给她……呵呵,皇上还想怎么着,是不是还要借着给她恩赏的借口,再将这六宫上下全都赏个遍儿,叫人人都有份儿去,叫所有人都觉着她们自己跟正宫皇后,也没什么区别去,啊?

    那拉氏回想到这里,已是一颗心冷透。

    她揪着衣襟,霍地抬眸望住塔娜和德格,“你们说,如今宫里这些人全都算上,还有谁有可能分了令贵妃的宠去,嗯?”

    塔娜和德格对视一眼,塔娜先皱眉道,“……慎嫔刚进封,又是年轻貌美,相貌倒不输容嫔去。更何况她又是主子宫里的人,那她是不是更合适些?”

    那拉氏眯眼想了想,“可是你们也瞧见了,皇上给她什么封号不好,偏偏给了个已经被一个贵人给用去了的‘慎’字去。我不信是皇上给忘了,便是皇上忘了也还有礼部的大臣们给提醒着,可是皇上还是这么决定了,我就担心,皇上已经根本就不把她放在心里去了。”

    原本慎贵人来自厄鲁特,那拉氏曾经希望能借着皇上对厄鲁特的重视,而叫这个慎嫔得些恩宠去。可惜,慎嫔的父亲只是个“得木齐”,只相当于八旗下的佐领,官职不高;终究比不上同样来自厄鲁特,父亲为位高权重的大宰桑,且身为成吉思汗后裔的豫嫔去……皇上在所有与厄鲁特相关的事儿上,都更抬着豫嫔,倒越来越并不重视慎嫔去了。

    “慎嫔不足用,你们再想旁人去。”那拉氏冷冷拢起袖口。

    塔娜便又与德格交换了个眼神儿,德格小心道,“……奴才倒是觉着,还是忻嫔。凭她母家的身份,凭她这些年与令贵妃的争斗,凭她只诞育过公主的福气去,奴才倒觉着,唯有她才最能被主子所用。”

    那拉氏点点头,却又皱起眉,“我原本自是最看好她的。只是,她那不争气的姐夫安宁刚刚出了事儿,我若这会子抬举她,还不得给咱们再惹一身骚来?”

    德格便笑了,“就因为她如今处境尴尬,正是后宫都看不起她的时候儿,若主子偏在这个节骨眼儿肯抬举她,她心下必定对主子感恩戴德。”

    “再说她本也不是个好驾驭的人,平素主子便是想用她,还得提防她藏着旁的心眼儿去。可如今呢,她已是丧家之犬一般,孤立无援之际,自再没心思藏心眼儿去。故此奴才倒是觉着,此时反倒是主子用忻嫔的最好的时机。”

    那拉氏没说话,坐直了,转开头去,眸光望向窗外的沉沉夜色。

    次日,亦即九月十七日,皇帝带着婉兮,一同回到京中。

    皇帝先亲自送皇太后回畅春园,之后这才带领一众嫔妃,回到了圆明园。

    就在这一晚,又发生了月食。

    这便是继九月初一日发生日食,在这个九月里又发生的月食了。这便日月双亏,只是叫人担心,这个九月怕是叫人不安稳。

    说来却是令人有些奇怪。若是往年日食、月食,皇帝都会谨慎对待,或者下旨检讨自己,或者令群臣上奏直言……可是这个月彤史发生了日食和月食,皇帝却并未有格外的反应了去。

    “天地一家春”里,婉兮的心也有些跟着揪着。

    今晚魏珠已经来回过,说皇上要到安佑宫行礼。婉兮自也明白,这样的月食之夜,皇上自不便过来了。

    婉兮便也有些睡不着,与玉蝉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话儿。

    玉蝉终是有些忍不住,轻声问婉兮,“主子可曾与皇上问过吉庆大人之事了?”

    婉兮伏在被窝里,还是轻轻摇了摇头,“……没有。”

    婉兮知道,玉蝉面上必定是失望之色。

    婉兮自己眼前浮现起的,却是昨晚与皇上对酌之时,皇上忽地含笑凝视住她,问,“……你的生辰,爷还是给错过了。那你今儿可有心愿与爷提?”

    那一刻,婉兮心下并非没有滑过一丝颤抖去。

    可是终究,她依旧还是含笑,笃定摇头而过,“爷已是给了恩赏,奴才的生辰已是心满意足,便再没有旁的心愿去了。”

    两天后,九月十九日,内务府正式记婉兮遇喜。这便叫宫殿监的遇喜处,开始预备婉兮临盆的各种预备;而婉兮的宫里,也从这一天开始正式添炭;添守月姥姥、守月大夫去。

    便从这一日起,婉兮的母亲杨氏,也可奉旨进圆明园来陪伴。

    这便不管外头如何,婉兮都要正式预备临盆之事了。便连吉庆的命运,也都只能暂且放下去了。

    待得“天地一家春”的宫门关上,那拉氏心下虽说酸涩,面上却也露出了笑容。

    “便从今日起,她自不能再侍寝了。”她说着都忍不住冷笑,皇上可真行,算着日子,要在十九日已经正式报遇喜了,可是还是急着忙着将令贵妃给召到南石槽行宫去,又承了一晚上的恩!怨不得皇上连多等一天都不行,非要将令贵妃给叫到行宫去呢!

    不过好歹从今日起,令贵妃再也不能侍寝了。那“天地一家春”的宫门关上了,宫门外设了御医、宫殿监的值房去,那便也跟圈禁起来没什么分别。总归从今日起,令贵妃再也不便走出那“天地一家春”的宫门来。

    那便从今日起,到令贵妃临盆之间,有两三个月去;而她分娩之后,还得坐月子,将养身子,便又有两三个月不宜侍寝……这便加在一起,前后有半年的光景呢,足够她做下安排去了。

    “走吧,咱们也去看看八公主。”那拉氏对塔娜说,唇角终于轻轻勾起,扬起一抹笑意来。

    忻嫔寝宫,那拉氏拢着八公主舜英,将她从木兰带回来的几块皮货在舜英身上比量,“便用这皮子给舜英做两件皮袄,等天凉了就能穿了,可好?”

    舜英的注意力却不在那几块皮子上,而是一个劲儿与那拉氏打听木兰行围时的热闹去。

    那拉氏敷衍地说了几句,舜英还是觉得不解馋,抱着那拉氏的手臂摇晃,“皇后额娘,到底是谁拔了头筹,得了最多的猎物去?”

    那拉氏便抿紧了嘴角,抬起头来,盯住忻嫔。

    忻嫔一看便懂了,那拉氏不愿多说的,那便很有可能又是永琪得胜了去。

    忻嫔便忙半蹲致歉,上前一把将舜英拉到一边儿去,低声呵斥,“……你个女孩儿家,问这个作甚?皇后额娘与你说皮子的事儿呢,就是想叫你今年冬天也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你不跟皇后额娘谢恩,却顾着行围的事儿作甚?”

    舜英愣愣望着忻嫔,不解地问,“可是额涅不是说过,咱们八旗格格,也都是跟阿哥们一样可以上马行围的么?”

    忻嫔望着女儿,一时心下也是百般惆怅。眼见着这孩子一天天长大了,叫她写簪花小楷,她不耐烦,应肯到外头扎马步;跟她说新衣裳,打扮得漂亮,她却一心只想听行围的热闹……

    她的担心,随着孩子的长大,没有一天消停下来,反倒越发地揪着她的心啊!

    可是这话,她对如今还是年幼的女儿,又该怎么说呢?

    更何况,这会子还是当着皇后的面儿去。

    忻嫔只能一狠心,冷着脸道,“那终究都是你长大之后的事儿。如今你才几岁,再过十年再去问也不迟!”

    忻嫔扭头吩咐乐容,“带八公主出去,交给嬷嬷去。今儿便禁足在房内背书!”

    八公主被委委屈屈地带走了,忻嫔这才向那拉氏谢罪,“舜英不懂事,都是妾身教导无方,还请主子娘娘宽宥。”

    那拉氏便笑了,“瞧你,倒是严厉。舜英是咱们满洲格格,从小骨子里便是爱弓马骑射的,这又怕什么。你还呵斥她去了……我啊,倒是喜欢的,你又何苦担心去?”

    忻嫔这才松了口气。

    那拉氏叫忻嫔重又坐下,垂首拨了拨腕上的金镯,“……九月十六,皇上召令贵妃到南石槽行宫去了。你听说了么?”

    忻嫔心下便也是被狠狠一把揪住,她忍不住轻声冷笑,“她自是想保密,可是皇后不在京中,原本京里以她为首,我等每日早晚都要向她去请安。可是十六那日,莫名有人来传,说免了早晚请安了。我自觉着有蹊跷,这便也听说她出了园子去了。”

    “虽说不知道她究竟去哪儿了,可是这会子听来,倒也不觉着意外了。她一向在皇上面前都是掐尖儿,她如何甘心跟咱们一同接驾呢,她必定要设法单独先见皇上的!”

    那拉氏听着也是心酸,摇摇头,“终究是皇上召她去的啊。只差一天,本就可回到园子里了,可是皇上却连一天都等不了。”

    那拉氏霍地抬眸,紧盯住忻嫔,“你还没瞧出来么,皇上究竟是把谁挂在心尖儿上了?”

    那拉氏说着,自己倒是轻笑一声儿,“我呢,终究都四十多岁的人了,距离撤掉绿头牌的日子,也不远了。况且我已经有了永璂,这辈子便也没什么不知足的了。”

    “倒是忻嫔你啊,还这么年轻,便是曾经诞育过两位公主,可是你难道就甘心始终屈居嫔位,再不想为皇上诞育个皇子了?”

    忻嫔听那拉氏主动与她说到这个话儿,心下便是一热,霍地抬眸迎上那拉氏的眼,那目光里已是乍然放出光彩来。

    “不瞒主子娘娘,妾身便不是为了得个皇子,又或者晋位去,妾身便是为了与那令贵妃斗,妾身也不甘心今日的局面!”

    “妾身这些年吃了那令贵妃太多的亏,妾身相信主子娘娘早已心下有数……原本主子娘娘为后宫之主,妾身本想将委屈诉与主子娘娘去,可是妾身如何不知,那令贵妃凭着皇上的恩宠,凭着这些年的皇嗣不断,她便敢将主子娘娘都不放在眼里去。”

    “故此,妾身若与主子娘娘回禀去,实则反倒是给主子娘娘添了烦恼去……”忻嫔说着已是哽咽,“妾身只得咬着牙关哑忍下来,寂寞这么多年。”

    忻嫔的话也成功将那拉氏心下的火,烧得更旺。

    那拉氏便是迭声冷笑,“终究是我年纪也大了,这便叫她越发乱了宫里的尊卑去!忻嫔啊,若你有心,我自然抬举你去!”

    忻嫔大喜,竟是跪倒在地,“妾身定不辜负主子娘娘!”

    那拉氏终于与忻嫔达成了一致,这便兴致冲冲谋划着如何安排未来这半年的时光去。

    半年,哪怕只要有一两个机会,都能叫忻嫔趁机复宠了去。

    等令贵妃的孩子生下来,忻嫔若也成功地有了胎去,那自是对令贵妃最大的打击去!……都这么多年的盛宠了,也到了时候儿,该断了去。

    那拉氏正志得意满,雌心勃勃,九月二十五这日,皇帝忽然传下口谕来,叫她预备着陪皇上一起回宫。

    她倒也明白,是因为十月初一是皇上祭太庙的日子。那她这个当皇后的,自然也应当陪着皇上一同行礼,她自也没想旁的。

    为了祭太庙,皇上事先还要斋戒三天,便在九月二十七日这天,就带了那拉氏从圆明园,返回紫禁城去。

    虽说这打断了那拉氏的计划,可是那拉氏自己心下倒也是欢喜的。

    ——终究是皇上单独带着她一个人回宫,其余所有的后宫都没带着。

    已经有多久,她与皇上已经没有这般夫妻二人单独出行了?

    从圆明园回宫的一路上,那拉氏都挑着车窗帘,甜蜜地、痴迷地凝视着皇帝端坐马上的英姿。

    便是与他一见面就吵,便是与他几乎在每一件事上都有争执,可是皇上却怎么不明白,她这样做的缘故,还是因为她在乎他……她也希望,他能如她在乎他那般地,也在乎她啊。

    所以她忍受不了皇上单独对哪一个妾室好,尤其是魏婉兮这样一个出自辛者库的汉姓女去啊!

    皇上他,究竟要何时才能放下对那魏婉兮的痴迷,回头是岸,看见她这样痴痴的等待啊?

    皇上带着那拉氏离开圆明园,林贵人便已经设法送来了信儿,叫婉兮知道了那拉氏曾与忻嫔见面的事儿。

    婉兮听罢也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那拉氏见忻嫔,她的目的是什么,已是不难猜破。

    语琴便道,“有了这位正宫皇后的支持,想来忻嫔必定又不甘寂寞了。”

    婉兮点点头,“原本我也是在观察她的反应。如今安宁已死,身前身后一切都已成空,若忻嫔在此事过后肯洗心革面,消停下来,那我便也懒得再与她计较。”

    “可是倘若她当真还不知悔改,又要与皇后娘娘联起手来,没完没了,那……就也别怪咱们了。”

    语琴冷哼一声儿,“语瑟自是现成儿的!只要忻嫔再不消停,那咱们便也不必心软了!”

    婉兮轻垂眼帘,“这会子就等着一个时机。”

    九月三十日,皇帝在紫禁城中下旨,实授英廉为户部左侍郎。

    而这个户部左侍郎的职位,原本正是吉庆获罪之前的职位。

    婉兮和语琴一直在等的时机,竟然这样鸟悄儿地、说来就来了。

    十月初一日,皇帝亲自赴太庙行礼。

    那拉氏陪皇帝一同行礼。

    此时青天湛湛,列祖列宗在望,而这九重宫阙之中,只有她与皇帝相伴。

    那拉氏忍不住垂首微笑。

    身为中宫的满足感,在这一刻,再度油然而生。

    再想到令贵妃已然关起宫门来待产,而她与忻嫔在未来的半年时间里,有足够的光景来设法夺走令贵妃的恩宠去……这便更叫那拉氏喜由心生,不可遏止。

    行礼罢,内务府大臣上前请旨,问皇帝明日返回圆明园之事,并请旨,皇后留宫,该由哪位内务府大臣陪同。

    皇帝听罢,薄唇轻勾,“嗯,朕知道了。总管内务府大臣里,就留下倭赫,在宫里伺候皇后吧。”

    心内喜意尚且在奔涌不息的那拉氏却是狠狠愣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眸望住皇帝。

    “……什么?明日皇上返回圆明园,我却要留在宫里?”

    皇帝轻轻耸肩,“没错。明儿就朕一人回去,皇后便留在宫里吧。”

    “为什么?”那拉氏心下的那些欢喜,倏然便都不知跑到何处去了,她愤怒地瞪住了皇帝,“皇上为何要将我一个人,留在宫里?!”

    皇帝淡淡耸耸肩,“都十月了,距离皇额娘的圣寿也不远了。皇后还是留在宫里,为皇额娘的圣寿早做预备吧。”

    那拉氏心下悲愤激增,都化作了连串苦笑,“皇太后的圣寿?皇太后的圣寿在十一月二十五么,今儿才十月初一,皇上何苦这么急?”

    皇帝淡淡扬了扬眉,“今年贵妃即将临盆,自不能再帮衬皇后,凡事都要皇后亲自过问。那想来朕便也该多留给皇后些时日,免得到时候儿捉襟见肘,倒不好了。”

    那拉氏盯住皇帝,嘴唇开阖几回,好几次差点儿就要吼出来——“难道皇上又是为了令贵妃么?她在园子里养胎,皇上却怕我扰了她去,所以皇上便将我一个人给扔在宫里?!”

    可是这话事关她的骄傲,她便是不怕激怒皇上,却也不甘心就这么问出来。

    她梗着脖子盯着皇帝,却已知道皇上既然已经下了旨,甚至都决定好了叫倭赫留在宫里伺候她……那她即便是正宫皇后,便已经都改变不了了。

    既然已经改变不了,那她也绝不在皇上面前露出痛苦的神色去!否则,皇上他是不是更要得意?

    她便高高扬起下颌,冷笑着睨住皇帝,“好,皇上让我留在宫里,那我就留!皇上说得对,皇太后的圣寿,理应由我这个正宫皇后来操持;也唯有我这个正宫皇后来操持!”

    “除了我,便是令贵妃,她也只是个妾室,她没有资格!”

    皇帝长眸眯起,盯了那拉氏半晌,没说话,却立时转身,拂袖而去!

    十月初二日,皇帝赴乾清门御门听政后,返回圆明园。

    帝后二人一起走的,却只回来了皇帝。这一微妙的变化,便叫婉兮与语琴相识一笑。

    语琴便是垂首轻笑,“……没有她掺和,自是最好不过的事儿。那么这个时机终是来了,老天有眼。”

    玉蕤倒笑,“这一切怎么会这样巧?我瞧着,这是皇上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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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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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请您雨露均沾介绍:
入宫了,她的愿望很简单:安安静静当个小宫女,等25岁放出去。可是!那位万岁爷又是什么意思?初见就为她吮伤口;再见立马留牌子。接下来借着看皇后,却只盯着她看……她说不要皇宠,他却非把她每天都叫到养心殿;她说不要位分,他却由嫔、到妃、皇贵妃,一路将她送上后宫之巅,还让她的儿子继承了皇位!她后宫独宠,只能求饶:皇上,你要雨露均沾啊~--皇上,请您雨露均沾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皇上,请您雨露均沾,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皇上,请您雨露均沾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