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8章 68、狐狸也冤枉(八千字毕)
皇帝听见婉兮问,长眉便倏然轻扬。www.uu234.net
躬身凑近来看她的眉眼,却只说一个字儿,“哦?”
皇帝如此促狭,便叫婉兮红了颊,赶紧拧过身儿去,不看皇帝了。
皇帝便笑了,伸手拢住她肩膀,“从前这些年也没见你好奇过谁是状元,今年又是怎么了?”
婉兮轻哼一声儿,“还不是因为今年是皇太后七十圣寿所开的恩科么,今年的状元便自与往年不同,故此奴才方好奇些儿。”
皇帝故意找茬儿斗嘴,“那乾隆十七年那会子,也是皇额娘圣寿所开的恩科啊。那会子你也没好奇不是?”
婉兮羞恼,这便拧回身儿来,红着脸道,“那会子是皇太后六十圣寿的恩科,今年是七十圣寿的恩科……岁数不同,七十岁比六十岁更难得不是?”
皇帝大笑,“好好好,六十方花甲,七十却是古来稀,算你这个理儿找的能立住!”
婉兮这才红着脸,不依地推了推皇帝的手臂,“爷,奴才就问这一回,爷就破回例,告诉奴才吧。”
皇帝抬手,将婉兮额上垂落下来的一缕碎发给轻轻掠开去,“不是爷不告诉你,是爷自己还不知道呢。你这丫头怎么这么急?还没殿试呢!”
“况且爷这些日子忙永璇的婚事,此外又是斋戒雩祭,还没看过举子们的卷子。此时还只是读卷官们在看,爷只叫他们列出前十名的卷子,待得爷回宫去,再进乾清宫亲定甲第。”
婉兮便也点头,偏首又问,“倒不知今年这一科,爷是定了哪几位大人为阅卷官?”
既然这会子皇上还没见到卷子,而将来能送到皇上眼前的也只是阅卷官们选出来的前十名,故此这会子举子们的命运尚且还都掐在阅卷官的手里呢。
皇帝道,“爷已经指了大学士来保,协办大学士鄂弥达、刘统勋,兵部尚书梁诗正、左侍郎观保,刑部尚书秦蕙田、左侍郎钱汝诚,都察院左都御史刘纶,入觐两江总督尹继善,此九人为殿试读卷官。”
“一、二……”婉兮扳着指头,听一个算一个,这便扬头,“是九位大人?”
皇帝点头,“自然要单数,且是阳数之极数。否则岂不是要出现卷子上‘圈点为优’数相同的卷子去啦?”
婉兮两只手竖起了九根手指头,迟迟没有放下。可是她望着的却不是竖起来的九根,反倒是那一直都还趴在那儿,没能竖起来的最后一根。
她心下想的是:怎么没有兆惠?
玉蕤说了兆惠也被钦定为读卷官,这消息必定是从玉蕤伯父观保那来的。观保是这一科的副考官,且也名列九位读卷官之一,观保的消息必定没有错儿。可是皇上却怎么没提到兆惠呢?
“怎么了?”皇帝瞧出来婉兮有些失神。
婉兮尴尬,赶紧将两只手都收回去了,轻轻摇头,“没事儿。”
只在心下继续狐疑,皇上究竟要怎么用兆惠呢?
皇帝见眼前的人儿还是有些心不在焉,便双手捧住了她两臂,将她给扳正过来,面对着她,“今儿到底这是怎么了,嗯?”
婉兮更觉不好意思。还没殿试呢,皇上也更没见着举子们的卷子呢;皇上是天子,日理万机,哪儿能知道究竟有那些人应试了,这便八成还不知道赵翼也在今年应试举子的名单中呢。
她也是的,这是急个什么劲儿啊?
婉兮自觉理亏,这便主动投进皇帝怀里,两手按着皇帝的双颊,主动送上香唇去。
好好儿地亲了皇帝好一会子,四瓣唇上了胶一般地黏在了一起。半晌喘不上气儿来了,这才“哒”地一声硬生生扯开。
只可惜,皇帝虽说眼睛里已经发出了狩猎者的光芒,却还是没忘了之前的话茬儿,便是贴上来去亲她的颈子,却还是吞吐灼热地问,“……还没说呢。小蹄子,又想堵着爷的嘴。你失算了,爷这回还没懵。”
婉兮被皇帝摁在怀里,躲不开、逃不掉,身子便也被皇帝给染得一起滚烫了。只得臣服下来,幽幽道,“……因为,小十五转眼儿这就半岁了,距离开蒙之年便也不远了。而皇子的师傅们,历来都是翰林;所有的翰林又都是从历年科举中选拔出来的。”
“故此,奴才心下实则是在为小十五思量未来可为师之人,兴许就有可能出在今年的进士们里边儿。而今年的进士,自然都以状元为首,故此奴才这才尤为在意今年的恩科所选拔之人才。”
既与赵翼相识多年,前头又有婉兮亲自将赵翼推荐给傅恒,叫他为福隆安之西席先生;后又经傅恒引荐,赵翼又曾教导过绵恩。如今这两个孩子长得都好,可见赵翼为师之功,故此婉兮心下是希望将来也能叫赵翼来教导小十五的。
赵翼之才,连傅恒和刘统勋都倚重,军机处所有的文书皆由他所书,他除了文笔之才,心中的丘壑和庙堂之高,更是其他翰林所不具备的。倘若小十五将来能师承于赵翼,相信小十五必定能从开蒙之龄,便可洞悉天下大势。
皇帝听了便笑了,这一回再不是笑谑,而是会心之笑。
“真是个好额娘。小十五刚半岁,已经开始为孩儿挑选未来的师承之人。便是古有孟母三迁,却也赶不及你这样早便为孩儿用心之深、之远。”
婉兮便又红了脸,忙将头伸进皇帝怀里躲起来,“瞧爷说的……为人父母之心,天下皆然。奴才这哪儿都特别了,别说孟母那么远的,现成儿的便还有爷在眼前儿呢。爷对小十五用心之长远,都不是奴才能比得上的。”
皇帝笑了,轻轻点头,“你放心就是。小十五将来的师傅,爷必定用心挑选。”
四月二十一日,皇帝在太和殿,举行殿试。
四月二十四日,皇帝亲御乾清宫,召读卷官入,阅殿试进呈十卷。
直到这一日,有关兆惠的谜底,这方揭开。原来兆惠不是普通的“阅卷官”,而是在那九位阅卷官选定的前十名的卷子里,再由他最后阅一遍卷子,向皇帝推荐状元之选。
这便是将兆惠再高了一层,放在了皇帝一人之下,而在其余九位阅卷官之上,以“隆其遇”。
兆惠陪皇帝在乾清宫,最后一遍阅卷,他心下自是忐忑不安。
叫他忐忑的,自然不是所谓武夫不敢选文状元,而是在他之前实在已经有了九位读卷官的意见。最后由他再来筛选一遍,若是与前面九位读卷官的相左,倒是有些不敬了。终究那九位读卷官才都是饱学之士,各自都是翰林的出身,文才自然都在他之上。
兆惠这便跪奏,自陈身为满洲子弟,虽从小也学汉字,但是修为终究有限。而所有举子的试卷,都以汉字誊抄,其中不少有引经据典的生僻之字,他实在认不得多少。
皇帝却是大笑,“好你个兆惠,你把朕的抡才大典,也当成了你的两军阵前,开始与朕动心眼儿了?”
兆惠大惊,急忙叩头,“奴才岂敢!奴才所陈,自是奴才心计。奴才岂敢欺君罔上?”
皇帝笑着将兆惠扶起来,推回书案旁坐下,“朕叫你看,你就看!朕自然选了你来,自是相信你必定能看得懂!”
兆惠正自为难,殿门口那一片金黄的光晕之中,忽地露出一个小脑袋儿来。原来是一个小孩儿好奇向内张望。
正是兆惠的幼子札兰泰。
札兰泰在宫里上书房为皇子皇孙的侍读,殿试这样的抡才大典,上书房的皇子皇孙们便也都准由师傅们带领着,前来观瞻。札兰泰这便也跟着一起来了。
因父亲这会子也在乾清宫中,札兰泰这便前来相见。
可是这是什么地方儿,这是乾清宫;这又是什么场合呢,这是兆惠要陪着皇上一起定最后的甲第。这地方这场合便都不宜叫一个小孩儿来探头探脑的。兆惠瞧见便有些着急,急忙起身,向外甩袖,示意札兰泰赶紧避开去。
倒是在一旁一边看书,一边儿等着兆惠意见的皇帝抬眸瞧见了,却是含笑,朝札兰泰招手叫,“是札兰么?进来!”
兆惠惊得急忙起身,双膝跪地,“奴才教子不严,还求皇上降罪。”
皇帝便笑,“这是说什么呢?此为抡才大典,孩子们求上进的才想进来瞧瞧。不是坏事儿,叫他进来沾沾文气儿,自是好的!”
札兰泰忙进内,恭恭敬敬向皇帝请双腿跪安。
皇帝垂眸,静静看着札兰泰,“札兰,在上书房里,见过朕考校皇子皇孙的功课吧?”
札兰泰静气凝神,不慌不忙答,“回皇上,奴才见过。上书房中的皇子,四阿哥、五阿哥、六阿哥、八阿哥皆以年长,皇上考校倒不多,奴才进上书房侍读一年,倒未曾见过;奴才见着皇上对十一阿哥、十二阿哥的功课考校最严。”
皇帝点头,“你说得对。永瑆和永璂,都比你大两岁,今年都十岁了,正是功课最为要紧的时候儿,故此朕对他们二人考校尤其严格。”
皇帝眸光微闪,“朕今儿倒想考校你一回。你,怕不怕?”
纵是武将,是朝廷平西北准部、回部的统帅,可是这一刻,便连兆惠的膝盖都软了,险些跪下来。
儿子是上书房里的侍读,可是皇上考校的自然都是皇子皇孙的功课,还不至于亲自过问这些侍读的孩子们的。可是今儿在这乾清宫里,又是在殿试之后,独个儿地考自己的儿子……兆惠心下是从未有过的紧张。
倒是札兰泰依旧兰气清静,只垂首略作思忖,这便仰首而对,“回皇上,奴才不怕!”
“好!”皇帝便一拍掌,“终究你年岁还小,入上书房念书也只得一年。朕便不难为你,只叫你给你阿玛补个缺儿吧!——你阿玛说,认不得多少汉字,那你便替你阿玛去读那卷子。”
兆惠的心下便激灵又是一个翻滚,终是再坐不住,急忙起身,撩袍跪倒,“奴才启皇上,这卷子里的许多用典的汉字,奴才这个年岁了都尚且认不得……犬子便更是年少无知,他哪里认得清楚?”
“况且认字事小,若影响了为国抡才……那奴才和犬子便无地自容了。”
皇帝却是大笑,“你紧张什么,朕自然不会忘了他还是个孩子。”
皇帝走过来,将掌心按在札兰泰肩上,“放开胆子去念。便是遇见了不认得的汉字,也不打紧,你没瞧见你阿玛都不认得么。朕准你遇见不认得的,就过来问朕,朕亲自教你!”
札兰泰如玉的面庞上滑过一丝坚定,这便伏地叩头,“嗻!”
皇帝含笑轻啐兆惠,“瞧瞧,你儿子都比你胆子大!你到底在黑水营那搏命的胆子,都哪儿去啦?”
札兰泰虽说年岁小,又是满洲世家的子弟,可是念起卷子来,却并不吃力。即便是生僻的字,他走过来问过皇帝几次,便其余的都能朗读通常、不错句读。
自己的儿子都尚且这般,兆惠一张脸便更是红。
心下明白,论智斗他哪儿是皇上的对手?他那点子借口,这会子已是土崩瓦解。
皇帝为免两父子紧张,尤其是札兰泰那孩子紧张,这便只远远坐在炕上盘腿看书,并不盯着两人看。只是在札兰泰读完了一个人的卷子,这才抬眸,不掩赞许地看札兰泰几眼。
随着一份份卷子读完,皇帝目光里对札兰泰的赞许便越发浓烈。
札兰泰读完了所有的卷子,抬眸撞见皇帝的目光,不由得终是面上一红,这便跪倒,“回皇上,奴才已经念完了,还请皇上的示下。”
皇帝含笑,“念的好!”
随即吩咐,“高云从,还不给你札兰阿哥端点儿嚼咕上来?一个小孩儿家,必定肚子空了,口也渴了。”
高云从赶紧含笑,却不去取,只是躬身请旨,“奴才斗胆回皇上,这儿是乾清宫,终究不是养心殿。呃,这边儿倒不常备着适合小阿哥们用的吃食。故此奴才还得请旨,看皇上的意思是……”
皇帝点头,“暖阁里还有一壶花露,你九公主亲手酿的。”
高云从一笑,“奴才记着。那是九公主与和贵人一起,用永寿宫里的海棠花儿酿的。九公主特地将酿成的第一壶便给皇上进来了。”
皇帝面上柔软地笑,“对,就是那个。取来吧,也给札兰你札兰阿哥尝尝。想来这孩子们的玩意儿,孩子们才最喜欢。”
高云从忙乐颠颠地去,不多时便用了朱漆托盘捧了来。
海棠花露,用几乎透明的痕都斯坦玉**盛着。痕都斯坦的玉**是和贵人的,花露却代表着永寿宫。
也因那玉**几乎是透明的,故此从外头就能看见里头那醉人的海棠红。海棠红的花露,配透明的玉白**子,当真越发高贵好看。
札兰泰的目光不由得从高云从一进门就绕着那**子瞧着,皇帝则在一旁瞧着,唇角缓缓噙了一抹笑。
兆惠看儿子只盯着那**子看,却忘了谢恩,这便在畔赶紧低声提醒,“还不赶紧谢皇上的恩典?”
札兰泰这才连忙伏地叩首,少年如玉的面上,已是微微染了红。这便有些与那白玉**装着海棠红的花露,颜色上如初一辙了。
高云从亲自伺候着札兰泰喝了一小杯花露,札兰泰喝下,便忍不住笑了。
皇帝高高坐在炕上,跟没事儿人似的含笑问,“好喝么?朕还没喝,正忖着回头等九公主问起了,朕该说好喝,还是不好喝呢?”
札兰泰含笑垂首,“皇上不能说好喝还是不好喝,皇上得说——‘醉了’。”
皇帝不由得长眉高挑,“这算什么答法儿呢?”
札兰泰已是忍俊不已,却不敢抬头,只垂首道,“皇上放心,只需这样儿答,九公主自然高兴。”
少顷札兰泰退下,皇帝嘱咐高云从给亲自送出去。
兆惠一双膝盖还在那打颤呢,他不知道自己的幼子可否有说错话的地方儿,更不放心方才那“醉了”的说法是否妥当。
皇帝却是忽然一瞪眼,“兆惠,那十份卷子小札兰都已经给你念完了,你倒是选出来谁该为一甲第一名没有啊?”
兆惠吓得又要跪倒。方才儿子给他念卷子的时候儿,他光顾着替儿子紧张了,哪儿还顾得上细听那卷子里的文章去?
瞧兆惠这模样儿,皇帝没恼,反倒朗声大笑。丢了书卷,下地走过来,朝那卷子上另外贴的一张纸条上点了点。
“朕叫你来阅卷,自然不是为了难为你的。你在沙场上的智慧都哪儿去呢?也不仔细瞧瞧,这都有现成儿的!”
原来殿试阅卷,最后的十张卷子上都另外贴一张小纸条,上头有读卷官们画的圈儿。读卷官们觉得好的,便画一个圈儿在上头,以圈儿数目多少来定优劣。这些圈儿便是代表了其余九位读卷官们的意见,便连皇帝都要参考。
兆惠这才松下一口气来,毫不迟疑,直接在十张卷子里取出上头共有九个圈儿的卷子来。
一共就九位读卷官,这卷子上既然有了九个圈儿,那就是九位读卷官一致都推荐这一张,那便是“满分”了。
而其余的卷子上,或者有八个圈儿,或者有五个圈儿,总归都没有这个高。若以读卷官们的意见,那这满分的卷子,自然该为第一。
皇帝接过来看,也是先被那九个圈的满分震动,不由得挑眉,“竟得九人一齐推荐,倒当真难得。”
兆惠终于长舒了一口气,终得功成身退。
次日,太和殿传胪。
皇帝在太和殿上,亲赐赐一甲王杰、胡高望、赵翼三人进士及第。二甲蒋雍植等六十六人进士出身。三甲沈琳等一百四十八人同进士出身。
赵翼高中一甲第三名,也就是俗称的“探花郎”。
消息传回了圆明园,婉兮听了也自高兴。
以赵翼之才,自然该进一甲三名;虽然不是状元,却也是探花郎。若论资历,自然可进翰林院;将来便也有资格进上书房行走,为皇子们的师傅了。
婉兮虽说放下心来,可是以私心而论,自然还是有小小遗憾的:终究,她还是希望赵翼能高中状元啊。
这日黄昏,皇帝终于从宫里回到圆明园。
一进婉兮寝殿,便是盯着婉兮笑。
“怨不得你个小蹄子那么关注今年这一科……原来是为了那个赵翼!”
婉兮自知无可抵赖,便红了脸蹲礼,“奴才也得替这位狐说先生谢皇上恩典。一甲第三名,探花郎不负狐说先生之才。”
皇帝却啐了一声儿,“呸,他赵翼是谁,也能叫你替他谢恩?赶紧起来,爷才不受!”
婉兮含笑起身,凑过来腻进皇帝怀里,“是奴才说错话了,奴才不是替他谢恩,是替自己个儿谢恩。”
皇帝故意抬眸空空望向顶棚,“你说什么呢,谢什么恩啊。那是他自己大才,朕压都压不住。”皇帝微微淘气地侧眸,“一共就九个读卷官,他的卷子上便是满满当当的九个圈儿,这可是满分儿。”
婉兮便是一惊,“他卷子上是九个圈儿?”
婉兮心下便是轰然翻涌起来。九个圈儿的,那原本该是状元啊!
皇帝凝着她,便也缓缓点头,“没错,无论是读卷官们呈进的第一名,还是兆惠给爷指的第一名,本该都是这个赵翼。是爷改了主意,将原本第三的王杰,与赵翼名次对换,将王杰改为第一名,赵翼降为第三名。”
婉兮心下一颤,便忙转过身儿去,鼻尖儿已是酸了。
她好难受……
皇帝伸一根指头,轻轻捅了捅婉兮肩胛,“生爷的气了?”
“奴才哪儿敢。”婉兮虽这么说,却已然瓮声瓮气,并不转回身去,“……其实,我早已猜到几分,故此之前便很为他悬心。”
皇帝轻轻挑眉,“哦?猜到了?”
婉兮不肯转回身来,他便伸开两手,活活儿将婉兮整个儿给抱过来,按在膝上。便是她还不回身,却也还是在他怀里了。
“猜到什么了,嗯?”
婉兮吸了吸鼻子,“奴才先是听说刘统勋大人为主考官,那会儿就揪了一把心。因主考官和读卷官都要力求回避,而赵翼当过刘统勋大人的幕客,那刘统勋大人便必定要避嫌,不能引赵翼为大魁。”
“不过前儿听皇上说,读卷官中又有尹继善大人、左都御史刘纶,奴才倒又放下了心——因为刘纶也曾为尹继善大人的幕客,而王杰同样曾为尹继善大人的幕客。那么尹继善、刘纶二位大人,便也要为王杰而回避。”
“既然读卷官中这么多人都需要回避,可是皇上却还是令他们读卷,便说明皇上的心思是唯才是举,所谓举贤不避亲。”
皇帝点头,“说得有理,却不全对。为国取仕,爷自然要谨慎,故此早就有读卷官回避的规矩。就是为了不叫他们认出举子的笔迹,从而落下瓜田李下之嫌,爷早就叫所有卷子在呈进给读卷官之前,都弥封了姓名去,又叫旁人誊抄一遍。这便身份、笔迹全数隐去,即便他们早知道门下有谁应试,到时候儿却也认不出来。”
皇帝如是说,却非但没能开解婉兮,反倒叫婉兮的眼泪好悬直接掉下来。
“便是略过这一层担心,可是当奴才听说,皇上忽然叫兆惠大人也参与阅卷……奴才心下便有些眉目了:皇上今年,怕是要取西北之人为魁首。”
“兆惠大人为朝廷平西北的主帅,再在抡才大典上亲自选出西北的人才,这才能成就一段佳话,可以作为朝廷平定西北的最后一笔作结。”
赵翼有才,却是江南人士。江浙多出状元,而陕西为代表的西北,还从来没有过状元。皇上今年便有这心思,也不足为奇了。
要不是为了这个,皇上为何要叫兆惠这样一位武将来选文状元?若是选武状元倒还说得过去啊!故此婉兮当听见玉蕤说兆惠也参与阅卷之时,她才那么担心;待得听皇上说,九人读卷官里并没有兆惠时,她才反倒更加放心不下。
如今……果然,出自陕西的王杰为一甲第一名。
尽管王杰也是大才,可是终究那个卷子上被画了九个圈儿,被九位读卷官一致推为第一的人,是赵翼啊!
婉兮还是忍不住了,将头埋进皇帝怀里,悄然藏住忍不住落下的眼泪。
回想当年的巴颜沟,那在暮色深林里,傻乎乎跪在“坟圈子”前挨个祭祀的“书呆子”,却不成想竟然能化身后来满嘴狐祟故事的“狐说先生”,而她竟也因之而变成了“令狐九”……
缘分就这样不经意地结下。后来隔着宫墙,她知道屡试不第的他,凭自己的才学考为内阁中书,再被选拔而入值军机处,成为九爷最不能或缺的笔杆子、左膀右臂……
她自是为他欢喜。这些年便再无缘见面,可是她却早已引他为神交之友。
后来再到西北战乱起,隔着那样遥远的几千里江山,西域对她来说是完全陌生之地。多亏有他,在他的笔记里,叫她清晰而又准确地领略西北风土民情,尤其是一向神秘的回部风俗,进而得知热依木夫人,从而影响到和贵人进宫之后,她心下的态度。
如果没有赵翼,没有曾为刘统勋幕客的他,对史学、《西域图志》的详实了解,她就不能在朝廷用兵西北的那六年里,深切体会到皇上的心;那她此时更兴许与那拉氏她们用相同的眼光去看待和贵人……
对于婉兮的心情,皇帝心下何尝不明白。
皇帝轻叹一声,将婉兮拥紧,“……你知道么,今日太和殿传胪,一甲三名陛见。唯有赵翼,颈上挂着朝珠。”
婉兮停住抽泣,抬眸望向皇帝,“奴才记着,是皇上赏给军机章京们佩挂朝珠的。”
原本军机章节的品阶不够,没资格佩挂朝珠;是皇帝特别下的恩旨,准军机章京们佩挂。
“正是如此。”皇帝垂眸凝视婉兮,“傻丫头,他便是第三,颈上也有朝珠;王杰便是第一,却也要数年之后才能赢得佩挂朝珠之品阶。故此啊,就算状元与探花,暂且有第一和第三之分,可是谁说赵翼就永远都在王杰之下?”
“或者再说这一科的考官里,主考官刘统勋和他儿子刘墉都不是状元,副考官观保也不是状元,如今何尝阻碍了他们身为考官去?”
皇帝仿佛略微犹豫了下儿,却还是说道,“……今日在太和殿上,小九出班替赵翼解释那朝珠的事儿,他当着众人的面儿说,从前军机处里汪由敦所应奉的文字,都是赵翼所拟的。从前军机处,所有文书皆出汪由敦之手,如今殿上所有人都知道其实是出于赵翼手笔,这赵翼的名气,一时可是满殿震惊了!”
皇帝轻咳两声,“赵翼的颜面,小九在太和殿上,已是都替他找回来了。虽是第三名,却将第一名的风头都给盖过去了。你当可安心”
皇帝说着,有些骄矜地眼梢微微那么一挑。
婉兮心下便也呼啦敞亮了不少——赵翼是她推荐给九爷的人,以九爷的性子,竟然能在太和殿上公然为傅恒找回颜面……九爷他,果然不负于她。
婉兮心下舒坦了些,这便抬眸望皇帝。皇上那模样儿,她哪儿能不明白呢。
都五十一岁的人,在她面前一提到九爷,还是这么心不甘情不愿的。
婉兮便也垂首笑了,“那爷呢?在太和殿上,爷怎么说的?”
皇帝轻哼一声儿,“小九是领班大学士、领班军机大臣,在太和殿上却为第三名如此说话,又叫人家王杰的面子往哪儿搁呢?爷自不好多说什么。”
婉兮皱了皱鼻子,“爷……委屈了赵先生。”
皇帝不由得掐腰,“嘿你个小蹄子,你是不是想说爷这一局输给小九了?”
婉兮故意绷着脸。
皇帝轻叹一声儿,“爷白给你用那朝珠的事儿做了半天比拟了!便是这回委屈了他,将他的状元换成了第三名,爷也是为朝廷大计;这次的委屈,爷以后必定能替他找补回来。他是大才,以后每三年都有京察,便是这次亏欠了他的,爷以后京察的时候儿自然不会再委屈他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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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09章 69、福相(八千字毕)
直到五月初五端午节,婉兮才明白了皇上对赵翼之事的一片苦心去。
端午这日,皇家照例在圆明园里过节,皇帝和后宫,连同一众外福晋们,齐奉皇太后赴“万方安和”听戏,看赛龙船。
九福晋因这会子怀着身子,不得入内。原本也应该由侧福晋芸香代为进宫请安,可是显然傅恒并不放心,便还是叫篆香进宫来。
篆香因没个名分,连个侧福晋都不是,勉强因为傅恒的身份而被尊称个“庶福晋”。可是这称呼上虽然也算好听,可事实上正经的后宅女人的身份里,就没有“庶福晋”这一说。总归这些庶福晋、小福晋、格格之类的,统还是后宅里的侍妾罢了,便在宫宴上都是没资格上桌的。
反倒是篆香所出的大格格福铃,虽然是庶出,可也是傅恒正正经经的大格格,故此在宫宴之上是这个孩子坐在桌上,篆香却只能跟一众嬷嬷、使女们在畔站着。
婉兮知道篆香的身份有些委屈了,这便也没在宫宴上多做停留,正好借着小十五年幼,这便早早儿告退离席。
皇太后自是记挂着小十五,那拉氏则是乐不得儿地叫婉兮不在眼前儿,这便都不犹豫地便准了。
婉兮嘱咐舒妃在宫宴上照应着福铃那孩子些,自己便回了寝宫。
篆香早已被玉蕤带来等候,两人多时不见,见了面也都有些百感交集。
篆香深蹲请安,婉兮亲自给扶起来,便是执了篆香的手,一并入内坐下。
婉兮上上下下打量篆香。许久不见,篆香虽说眼角也见了皱纹,可是她那天生明艳的眉眼,倒并未因岁月而蒙尘,反倒因岁月的荡涤,叫她眉眼之间的神情更为坚定、冷静。
到了这个年岁,看人的时候儿已经不必非要凭着言语,便是这般端详,也已经足够得出不少的答案来。
婉兮便不由得悄然吐一口气,含笑点头,“篆香,不用我问,倒也知道你很好。”
原本婉兮还曾担心,这几年芸香凭着福灵安的军功,再得了福长安这么个幼子;九福晋虽说与九爷有过龃龉,可是今年既然能再有喜,那自然又是夫妻重归旧好了。与芸香和九福晋比起来,篆香的境地难免有些落寞。
可是这会子婉兮看懂了篆香眉眼之间的神情,便也放下心来了。
外人眼里的落寞,却未必是篆香自己的心境。她既然自己心下明白,眉眼之间已是露出如此的通透来,那便是她自己并未将这些放在心上,那就够了。
篆香含笑点头,“能一辈子留在九爷身边儿,况且也已经有了福铃这个闺女,便一日一日只守着她长大,我就已然没有旁的所求了。况且福晋待福铃也好,她是大格格,在家里竟然当家儿,便是隆哥儿、康哥儿他们啊,也都肯听她的。”
“能得福晋这样一份情,那奴才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奴才余下的时光,便一心一意伺候着九爷和福晋,陪着福铃长大就够了。”
婉兮便也欣慰点头,轻轻按住篆香的手,“能这般明白,你自是有福气的人。福铃是你所出,那这孩子便也同样是有福气的人。”
婉兮问完了篆香和福铃,又问九福晋的胎像可好,以及和嘉公主与四额驸相处可好。
说完了这些儿闲话,篆香方垂首微微一顿,这才抬起眸子来,望住婉兮。
她那双艳丽的眼,这会子黑白分明,“不瞒令主子,奴才今儿能进宫来,实则是带着九爷的嘱托。九爷叫奴才好好儿将这番话转告给令主子。”
婉兮心下也是微微一跳。
原本以为今儿不是芸香进宫来,而是篆香来,是因为九爷也不放心芸香那性子……却原来,是九爷有话儿,要叫篆香给带进宫来。
婉兮便是垂首微笑。
也是啊,九爷的话儿,怎么能交给芸香那样的人呢?也唯有篆香,才能叫九爷放心。
“不知九爷有什么话要说?可是为了九福晋的胎,又或者是四公主有事?”
篆香都是摇头,抬眸凝视婉兮,“是赵翼赵先生的事儿。”
“哦?”婉兮凝住篆香,“是为了赵先生甲第之事?”
篆香点头,“当日甲第一下,金榜高悬,九爷回府便有些不乐呵。他在书房里,单独与我说,‘九儿在宫里,必定失望了。’”
婉兮心弦轻颤,垂首将衣袖摆开,又收拢。
“九爷过虑了。其实金殿传胪当晚,皇上就从宫里回了园子,与我详说了。皇上也告诉了我,九爷曾在太和殿上,替赵先生出言回护。”
婉兮轻笑,“九爷为官多年,在朝堂之上一向最是周全之人,谨言慎行;可是他那天却在太和殿上公然回护赵先生,这已经一反他素日常态,已是叫我惊讶不已了。”
婉兮抬眸,“九爷已然有心了,我心下承情都来不及,哪儿还能有什么失望呢?”
婉兮握住篆香的手,“你千万回去与他说明白,叫他别再替我枉担这份儿心。赵先生这些年在军机处里,时时处处都受九爷的照应,我早都心里有数儿。”
篆香便也笑了,“可不是么。奴才因一直住在书房,便也因此好歹与赵先生见过几面。奴才也知道赵先生一向家贫,军机章京的俸银也是微薄,他家中又有老母要赡养,这便许多时候儿到了年下,便仿佛是连年都要过不去了,好几回竟然连大毛的衣裳都给当了。”
“都是九爷有心,明里暗里周济着,才叫他这些年都有惊无险地过来了。九爷却也说,赵先生虽然家贫,却最是有骨气之人,便是周济,也不能过分,只能提供他需要的数目,这才叫赵先生能坦然接下那周济。”
婉兮含笑点头,“我都明白。若九爷出手过于大方,而赵先生照单全收的话,那么赵先生便也不是我敬重的那位赵先生了。”
篆香笑道,“还曾有个笑话儿,奴才讲给令主子听:有一年冬天,赵先生头上就一顶冬日的薰貂暖帽,因戴了太多年,那暖帽上的毛针都缩缩在了一处,如刺猬一般。身为军机章京,每日宫里来去,十分寒酸不雅。”
“九爷在军机处值房瞧见了,实在不忍心,这便给了赵先生五十两银子,叫他好歹去置办一顶新的,总归不能见天儿顶着这么个光板儿的帽子在宫里进进出出的。赵先生也是怕丢军机处的脸,这便受了;结果正好又是年下,他家里用银子的地方儿太多,他腾挪不过来,便又将手头这五十两银子给使在别处了。”
“结果大过年的,赵先生依旧顶着那缩缩成刺猬似的旧貂帽往宫里宫外地走……赵先生心下知道对不起九爷,这便躲着九爷,不敢往九爷面前儿去,怕九爷问起来。”
婉兮不由得笑,可心下却是酸的。
她缓缓摇头,“赵先生何必担这份儿心?以九爷的为人,才不会再问起此事……人人都想不愿为外人道的心酸,若当面问起,倒成了揭人疮疤,九爷从来都不是这样儿的人。”
篆香都忍不住轻轻喟叹一声儿,挑眸凝视婉兮,“令主子果然是最明白九爷的人……事实正是如此,有一回九爷还是跟赵先生走了个顶头碰,赵先生躲都躲不开了。赵先生登时一副将赴刑场的模样儿,可结果,九爷只是一笑便从他面前走过,一句话都没说。”
“果然。”婉兮眼帘半垂,幽幽微笑。
篆香凝望着这样的婉兮,心下虽也忆起心下曾经的酸甜,可是这一忽儿倒也都已释然了——她这些年不在乎名分,一来是明白九爷原本也不想将她收房,端的是顾念着她本是老爷、老太太早就摆在他房里的人,且芸香已然生子、有了身份;二来,何尝不也是因为她对九爷的一片痴心,曾经为令主子所知,令主子也曾促成,这才叫九爷将她留了下来。
她自己也是个硬脾气的人,便是能留下来,总归觉着九爷既然无心于她,那她索性就也不要那个名分。
——说到底,九爷便是为她请侧,给了她侧福晋的名分去,可那如何就是她想要的了?
既然这世上,她想要的那个得不到,已经叫九爷给了别人去,那她索性便什么都不要了。
便只这样终老,也挺好的。
否则便如九福晋那般,有嫡福晋之尊,可是其实又与她,有什么分别去呢?对于九爷来说,九福晋和她,终究都不是他藏在心里的那个人啊。
年轻的时候儿她心下也不是没有过不平,可是如今反倒越发明白,九爷之所以将心一直留给旁人去,都只因为那个人从始至终都比她和九福晋,都更加明白九爷啊。
虽然如今九爷和那人的年岁都大了,再也不是善钟情的少年男女,可是九爷和那人依旧是知心、知己。这一世便不是夫妻,可是有了这层知心、知己之情,他与那个人便从来都没有分开过。
若此想来,她这一刻倒也替九爷,为这一生的有缘无分,释然了。
便这一生做不成夫妻,便是要隔着这宫墙咫尺天涯不得相见,可是那人依旧懂九爷,这便也是这一生携手走来的长情陪伴了。倒是与夫妻,如出一辙。
篆香一颗心如窗牖洞开,窗外清风迎面。
这便说到正题儿,“九爷交待一些话,奴才倒是有些听不懂。这会子不过是八哥儿学舌,只将那些话学给令主子听罢。总归奴才相信,九爷说的话,令主子是必定能听得懂的。”
婉兮便也抬眸坐直。
“九爷说,军机之重,历来是朝堂重中之重。无论是先帝,还是当今圣上,都是最为忌讳军机泄密。故此但凡入值军机处的大臣,都禁绝与外臣交往,以免担此嫌疑。”
“而军机处中,除了军机大臣之外,还需文书之人,这便是军机章京们。军机章京们多从内阁中书中挑选,而内阁中书又是从举子们之中考试选拔,故此内里也皆为才子。而历年的殿试里,能考中进士之人中,也有许多人是出自军机章京。”
婉兮便也点头,“我记得去年的状元毕沅毕秋帆,就是军机章京。”
去年传胪宴后,婉兮也是从狐说先生的笔记中,得知毕秋帆与那名伶李桂官的故事,故此对毕沅的记忆颇深。“仿佛去年除了状元毕沅是军机章京之外,便连榜眼诸重光也同样是军机章京。”
篆香歉然地笑笑,“奴才总之是不识这些……只是九爷说,就因为近几年的状元、榜眼多出自军机章京,而军机处地位紧要,故此前朝便有些流言蜚语传出,都说军机处有泄密之嫌。”
婉兮也是一皱眉,“是啊。便如去年,我就听说毕沅在策试之前的当晚,恰恰刚看完一份来自西域屯田的战报;而次日太和殿策问的题目,正好儿就是论屯田之事……这虽然不是军机处中泄密,可实在是太过巧合,也难怪外头会有如此流言蜚语。”
篆香点头,“而九爷是领班军机大臣……”
婉兮心下也是微微一跳,“我明白,这流言蜚语传开,责任最大的,自是九爷。”
篆香便叹了口气,“正是。其实不仅九爷,所有军机大臣今年这一科便都格外小心,生怕今年的状元再被军机章京摘得。刘统勋大人、刘纶大人身为读卷官,更是小心在二百又七份试卷中一张一张地辨认,从中避免军机章京被选为头名的风险去。”
“尤其是赵先生,无论是九爷,还是刘统勋大人,都素知其大才,若应试必定冠绝群伦。可是为了平息流言,刘统勋大人和刘纶大人只得在试卷中苦寻赵先生的试卷。”
婉兮也是挑眉,“以刘统勋大人对赵先生的熟悉,赵先生的笔迹必定逃不脱刘统勋大人的法眼啊。那怎么,还是叫赵先生的试卷进了前十,且被九位读卷官一致推举为第一了?”
篆香也是点头,“九爷说,刘统勋大人也曾大笑说,‘若是赵翼的笔迹,便是化成灰我也能认得!’”
“只可惜,便连老谋深算的刘统勋大人,也败在赵先生手里。赵先生当真有一股有狐祟般的狡黠之才,他竟然在答卷时变换了字体,用了刘统勋大人之子刘墉的字体!”
婉兮也是瞠目,“我倒是知道,他当年从江南刚来京时,在刘统勋大人府中为幕客时,曾与刘墉为莫逆之交。他甚爱刘墉的字体,时常模仿……谁想到,他竟然给用在今年这事儿上了!”
婉兮惊讶之后,也是无奈地笑,“可怜刘统勋大人一生为官,本有一双洞察之眼,竟然没认出自己儿子的字体,更没从中联想到赵先生去……这赵先生,学刘墉的字是在刘统勋大人府上,才学之名在京中鹊起也是因刘统勋大人的引荐……刘统勋大人却自己将自己的眼给瞒过了。”
篆香也是无奈地笑,“说到底,终究是赵先生大才,无法遮掩吧。终究以模仿来的字体,依旧得九位读卷官的一致推选。”
婉兮垂下眼帘,“可是他是军机章京,便是‘漏网之鱼’得以游到了皇上眼前儿,终究还是被皇上给拦下来了。终究今年这一科,状元不能再为军机章京了。”
篆香点头,“九爷说的也正是这个理儿。一甲头三名里,第二名胡高望也为内阁中书,但是内阁中书终究不在军机处,比不上军机章京的要紧;而王杰既为西北之人,又恰好既不是内阁中书,更不是军机章京……”
婉兮黯然垂眸,“我明白。传胪之日,皇上也曾写下这样一句诗:‘西人魁榜西平后,可识天心偃武时’,我便已经明白皇上的心了。”
——西北用兵六年,便以一个西北之人摘取文状元,正好便可令天下明白,朝廷偃武修文之心。战戈终止,文教重兴,以文治天下才是朝廷永远的根本。
篆香说完了这些话,见婉兮心下已然畅通了,便也松了口气,“九爷说,若是换了旁的军机章京,皇上都未必叫他入一甲三名……九爷说,就因为这人是赵先生,皇上这才虽没赏给第一名,却也留了第三名去。想来这也是皇上私护之心了”
婉兮这便红了脸,“竟是这样?原来皇上虽说是委屈了赵先生,心下却反倒偏袒了他去。”
婉兮心下何尝不明白,若没有“狐说先生”的典故,皇上便也不会留此私爱了。
篆香想了想,约略犹豫了一下儿,然后还是缓缓道,“九爷还说,皇上那日私下与九爷说了句话,仿佛是说赵先生‘赵翼文自佳,只可惜少些福相’……”
婉兮心下一个颤悠。
要说到“福相”二字,这会子所有人都说小十五是最有福相的孩子,因为小十五的相貌与这会子的皇上是最为相像的。小十五将来的师傅,皇上怕也是要选有福相之人。
原来皇上要为小十五挑选将来为师之人,所用的心思其实比她更深、更细。
婉兮心下却也明白,少福相也不是赵翼自身的错儿,终究他是个命苦的孩子。年少而失父,成年则清贫,便心有丘壑,却终究这些年来日子都过得艰难。生活的磨砺,自然会刻印在了脸上,成为眉眼相貌的印迹。
篆香不敢在宫里耽搁太久,说完了话,这便起身告退。
婉兮亲自送出门去,玉蕤那边也早安排了人去知会福铃,故此待得走到门外,已是见着舒妃亲自陪着福铃朝这边来了。
舒妃是九福晋的亲姐姐,虽不是福铃的亲姨妈,可是从九爷这边论,倒也是一样儿的。况且福铃这孩子懂事,九福晋爷没少了在舒妃面前说,这孩子年岁虽然小,却早就帮她理家了,倒叫舒妃也是有些喜欢起来。
婉兮见舒妃亲自陪福铃回来,心下自是欢喜的,这便上前含笑打趣,“九福晋自不必谢你,我便替篆香好好儿谢谢你吧。”
舒妃有些脸红,咳嗽了声儿道,“咳,还不是永瑆那孩子!是他非推着我,叫我来送送福铃。”
篆香一听,脸都红了,忙上前蹲礼,“十一阿哥?这叫奴才怎么敢当。”
婉兮也觉有趣儿,拉过福铃的手问,“你认得永瑆?”
福铃便红了脸,垂首道,“就是上回来看招娣儿,在令主子宫里遇见过十一阿哥一回。十一阿哥与招娣儿亲厚,便也看在招娣儿的面上,对奴才也亲善些儿吧。”
篆香忙低声提醒,“大格格……咱们三哥儿不爱叫这个小名儿。”
婉兮便也笑了,福铃这才也跟着笑,“就是因为他不喜欢,我才非要叫呢。也省得他都要长翅膀飞到房上掀瓦去了!”
篆香领着福铃去了,婉兮便与舒妃站在廊下闲话几句。
“照我瞧着,你倒是喜欢起女孩儿来了。”婉兮促狭地瞟着舒妃笑。
舒妃便轻啐了一声儿,“呸,谁赶得上你啊,此时是有儿有女的人了。我呢,命里除了十阿哥,也就一个永瑆了,膝下还从没有过女孩儿呢。见着福铃这么性子爽朗的,又是傅恒的闺女,我便稀罕些儿,又怎么了?”
婉兮心下幽幽一转,不由得眨眼,“既稀罕女孩儿,那倒现成儿的啊,宫里如今的小公主,除了我的小七和啾啾之外,忻嫔那还有位八公主呢!”
舒妃一眯眼,“你这又是说什么鬼话儿呢?她便是有心拿八公主来讨好我,我就那么眼皮子浅,当真就着了她的道儿去?”
婉兮便也笑了,“好好好,如今咱们舒妃可是得道高人,便是任凭那些小鬼祟再想使什么鬼主意,却也都瞒不过咱们舒妃的法眼去。”
舒妃叹口气,凝住婉兮,“永瑆便是一年比一年大了,不在我身边儿,可我与他的情分在那呢。便是谁,能比得上永瑆要紧去?再说,将来咱们想要出宫,也只能指望皇子分府,难不成还到公主府去养老不成?”
“况且我与那八公主也没什么缘分,我便是再喜欢女孩儿,也犯不着要选有那么个额娘的去!”
舒妃抬眸凝视婉兮,“你放心就是。忻嫔是不安稳,可她为的是皇宠,我呢却早已懒了那份儿心。我何至于就又中了她的道儿,又与她为伍了去?”
婉兮伸手握住舒妃的手,“终究妃位之上,以你为首;且你跟她才都是满洲上三旗的高贵的格格。她想引你为知己,自是有的。”
舒妃反倒冷笑,“其实她想选的人,哪里就是我呢!她啊,原本更想选兰贵人。兰贵人才是皇太后的本家儿,又跟她同出自镶黄旗,倒比我金贵。”
“不过啊,只可惜兰贵人进宫这么久了,依旧只是个贵人。便是再金贵,只在贵人之位,又没有皇嗣,便叫她总也指望不上不是?她这才退而求其次来找我,还是想借着我,再去讨好皇太后罢了。”
“不过啊,我可没那个心情给她搭桥、做嫁衣裳。”
“这是要给谁做嫁衣裳啊?”冷不丁一声话语传来,倒叫婉兮和舒妃都吓了一跳。
两人立在廊檐下,本是背身儿朝着门口说话,这便都惊得赶紧回过身来。
在这宫里能如此说话的男子,还能是谁呢。
舒妃有些惶恐,便赶紧蹲礼请安。
“起克。”皇帝立在廊檐下,含笑道,“永璇刚办完婚事,你们两个当额娘的,又商量着给谁做嫁衣裳呢?不过话又说回来,既然是做嫁衣裳,那说的就应该是朕的公主。可是这会子朕可没有适龄当嫁的公主喽”
婉兮急智,忙含笑道,“皇上难道只记着皇子公主,就忘了皇孙、皇孙女的了?妾身可记着,皇上说过这个五月间,得为绵德、绵恩两位阿哥商量娶福晋的事儿了。”
皇帝扬眉,立在廊檐下又是欢喜,又是惆怅地叹口气,“可不嘛。朕的孙儿,都要娶福晋喽!”
婉兮瞟一眼舒妃,“皇上为绵德阿哥选的嫡福晋,便是咱们和敬公主的闺女,是皇上的外孙女儿。绵德阿哥这边儿,自然有皇上亲自张罗着;那我们这些当长辈的,还不得替大格格也备一份儿嫁妆赏赐去不是?”
舒妃便也点头,“和敬公主好福气,自己的闺女如今能配给绵德阿哥当福晋,那可是定亲王福晋,更是亲上加亲的意头呢。终究绵德阿哥可是皇上的长房长孙,意义自然非比寻常。”
皇帝含笑点头,望着舒妃道,“永瑆长大了,你素日寂寞了,便不妨到令贵妃这儿来走动走动。总归她这边儿孩子多,你来乐乐也好。朕今儿瞧见你们两个站在廊下这么亲密地说话儿,朕也欢喜。”
皇帝说着轻叹一声儿,“兰襟啊,还记得当年你刚入宫,朕在‘绛雪轩’与你们两个说过的话么?”
那年的话,皇帝没忘,婉兮没忘,舒妃自己又何曾就忘了?
那年皇上说,她与婉兮年岁最相近,在这后宫里便该最投缘,自可好好相处,互相为伴。只可惜彼时的婉兮还只是个官女子,而她进宫已是嫔位;更因为是高高在上的叶赫纳拉氏家的女儿,是正黄旗的格格,便怎么都没办法将一个辛者库下的汉姓女子放在眼里去。
一念之差,之后便是蹉跎多年。
而眼前儿,也真是奇怪的缘分,斗也都过了,争也争完了,反倒在二十年后实现了皇上当年的心愿。
这应该说是造化弄人,还是皇上当年便有一双毒眼,能看穿了岁月、看透了人心去,早早儿便将这段绕不开的命运铺陈在了她眼前儿?只可惜,她自己当年却没有这样的智慧,没能看明白吧。
舒妃心下不住地叹息,心悦诚服蹲礼,“妾身此时只能佩服皇上的圣明。”
皇帝满意而笑,伸手亲自扶起舒妃来,“好酒不怕岁月迟。今日见你们两个这样好,朕的心愿虽然晚了二十年,这会子却也终得圆满了。”
皇帝望住舒妃,两眼温暖,“舒妃,朕也要谢谢你。”
舒妃面色大红,已是有些不知所措。
皇帝笑笑,歪头瞧着婉兮,“舒妃已经抚养了永瑆,想来对秃小子们没什么念想了。舒妃倒是从未有过公主……依朕看,你若是素日有忙不过来的,便叫舒妃来帮你照看照看啾啾就是。”
舒妃满心欢喜地告辞而去。
皇帝捉着婉兮的手腕往里走,婉兮便忍不住狐疑地凝住皇帝。
“爷……方才那话儿,又是何意?”
五月的天光明媚如画,廊檐五彩,影子纷纷落下。
皇帝在这缤纷里含笑侧眸,“不好么?和贵人虽对啾啾好,可她究竟是回人;而你又是汉姓人,啾啾本已经担了一半儿汉人的血,如果这会子只跟回人在一处,将来便又是一桩口实去。”
“舒妃出自满洲大姓叶赫那拉,更是叶赫部长之后,身份尊贵。若有人说她不满洲,那这后宫里还有几个比她更满洲?故此你便放手叫啾啾也与舒妃亲近些儿去,叫啾啾也好好儿跟舒妃学学满文、满洲风俗去。”
“况且……和贵人现在位分不够,而小十五又一天比一天大了,啾啾还在你身边儿,自然难免有人急着惦记。这便暂且放出舒妃的话儿去,舒妃在四妃之中排在首位,在整个后宫里也只在皇后与你之下。那便是还有人急着要啾啾,却也越不过舒妃去。你说呢?”
婉兮心下呼啦一亮,已是明白了皇上的心。这便含笑垂首,乖乖地答,“遵旨”
“万方安和”,翠鬟奉了玉蕤的命,前去通知了福铃之后,舒妃亲自坐轿带着福铃先走了,翠鬟落在后头,便也没急着回去,绕着后湖穿行在花树之间,捋一捋心事。
从四月八阿哥大婚,几乎一整个月,令贵妃和瑞主子都没派她的差事,叫她先见了阿玛和额娘,又得空能将那《红楼梦》囫囵看完。她知道这也是主子们体恤她,她自己便也发誓再不造次。
如今已是五月端午,主子们才渐渐恢复了她的差事。
今儿瑞主子叫她到“万方安和”去知会福铃格格,她心下也明白,是瑞主子成全她,叫她也能趁机看一眼八阿哥的福晋,也好叫她安心。
(没错,王杰也是乾隆爷给小十五挑的班底小十五的师傅之一。)
第2410章 70、浑水儿(八千字毕)
八阿哥的福晋、尹继善的女儿,这位章佳氏,四月里迎入宫来。此时五月端午,方第一回正式出现在宫宴之中。
虽说是刚进宫不久,在那宫宴之上循规蹈矩着,免不得有些拘谨,可是翠鬟看得出,章佳氏终究是尹继善的女儿,身为两江总督女儿的气度,叫她在宫宴之上端庄磊落,仪态风度上半点儿不逊于在场其他皇子的福晋去。
更何况尹继善虽是满洲世家子弟,但是尹继善的生母却是汉女,而尹继善更是多年生活在江南,故此气质上看起来倒不像是满洲世家子弟,倒更像是个汉人了。
而永璇的这位福晋,自身也还是庶出,生母也同样是汉女;故此两厢叠加,这章佳氏的出身虽然还是满洲世家的格格,可血统里倒是四份里有三份是汉人了。
再加上章佳氏生长在江南,家中父亲已是大才子,府上又有如曹雪芹自幼受那十丈软红、诗书阜盛的滋养,故此便是不言不语,只往那儿静静一坐,远远看上去便是端庄娴雅,娉婷毓秀。
叫翠鬟一望之下,顿生自惭形秽之感。
那一眼看完,翠鬟便连第二眼都没敢看,带着一股子狼狈,几乎是落荒而逃。
立在后湖边儿上,身畔是花色葳蕤,眼前是波光粼粼,这般春日美景却无法妆点她的心境,这一会子,这个天地在她眼里,都褪色到只剩下灰白二色。
——想来,八阿哥成婚前定是还没见过这位章佳氏,要不怕也不会婚前还做那样的傻事儿。如今大婚之后,得着章佳氏这样的美好之人,八阿哥心下定只顾着欢喜了,便也不会再去想旁人去了。
翠鬟越想,心下越是坠坠沉重。
兴许是刚看完了全本的《红楼梦》的缘故,便也忍不住将自己的命运往那话本子里安。总觉着自己才该是那林黛玉。明明与宝玉情投意合,奈何却多出了一位宝姐姐……她原本总相信那章佳氏既然是两江总督的女儿,便是端庄之外,怕是未必知情懂爱。
可是今儿的所见,叫她心里所有的信念,都顷刻土崩瓦解,溃不成军了。
看人家章佳氏的标致气度,江南女子特有的娉婷婉约,那才更是活脱脱从画儿里走出来的林黛玉一般啊……
那她自己,又成了谁去呢?总归当不成雍容典雅的薛宝钗,也当不成那率直热烈的史湘云。
便是心中与八阿哥有情愫牵绊,却注定是身份卑微、命比纸薄——连个花袭人都比不上。
或许,也只能与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晴雯做比了。
可是晴雯,即便生得那般好模样儿,且那般心灵手巧,可是到头来……也还是落得那般凄惨之地。
心绪纷乱,一时之间翠鬟心下已然万念成灰。
“瞧见那八阿哥的福晋了吧?呵,尹继善的女儿,虽说是满洲镶黄旗的高贵格格,可是你瞧见那个样儿了么?那根本竟然是个汉女的模样儿!妖妖窕窕的,哪儿有半点满洲格格的样儿!”
“亏当日永璇行聘的时候儿,宫里还按着《会典》的规矩,给她、她父亲、母亲都赏赐了马匹和鞍辔,可是照我说,那都糟践了。她必定是不会骑马的!我啊,真想以后能得了机会,拉匹马来给她,叫她骑骑看。八成儿啊,她说不定得从马背上掉下来——哎哟,若是也摔瘸了,那便更跟八阿哥有夫妻相儿了!”
翠鬟正自绝望之时,冷不丁听见花丛外头,由远而近传来这样的话语声儿。这对八阿哥和章佳氏那毫不掩饰的恶意,叫翠鬟心下都是一个翻滚。
翠鬟虽说一怔,可终究是永寿宫的女子,立时便冷静下来,悄然向后退去,将身子掩藏在大树后头,藏好了身形,这方朝外看去。
说话的人,正是忻嫔。
而走在忻嫔旁边的人,便是愉妃。
翠鬟垂首,迅速在心底将眼前的情形重新捋了一遍。便也随即明白,忻嫔故意在愉妃面前说八阿哥的不好,自是为了讨好愉妃去。
愉妃却是叹了口气,“话虽那么说,可是人家永璇的福晋依旧是两家总督的女儿、满洲镶黄旗的格格,这身份是怎么都改不了的。”
忻嫔便笑了,“唉,愉姐姐你也不必如此。咱们五阿哥的福晋,阿玛鄂弼也是山西巡抚。虽说巡抚比总督是低了一级,可好歹也同样是封疆大吏了。若论家世,五阿哥的福晋是怎么都不逊于八阿哥的福晋的。”
愉妃抬眸望了望忻嫔,却忍住了下头的话。
这话按理说,是没错。终究永琪的嫡福晋那也是鄂尔泰的孙女儿,若在先帝雍正年间,这尹继善便是怎么都比不上鄂尔泰的;可是终究,此一时彼一时,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鄂家已经整体败落,拉都拉不回来了;可是尹继善呢,依旧得皇上重用,前朝后宫都明白,江南事非尹公不可。
愉妃垂首,微微皱眉,“……便是今年这恩科的状元,我听说内里也出了些故事。原本一甲第一名的状元,不该是现时这个王杰的。可是皇上却将原来的第一名给改了,将一甲第一名的甲第,硬是给了王杰。”
忻嫔耸耸肩,“就因为王杰是陕西人,西北从前没有过状元。”
愉妃蹙眉,“可是外头有不少人在传,皇上如此改动,是因为那王杰曾经是尹继善府中的幕客。”
“尹继善今年回京,原本只是为了办永璇婚事的,结果皇上却特地叫他参与读卷……明明王杰是他幕客,他好歹应该回避才是,可是皇上非但没叫他回避,反倒叫他读卷;最后还特地将王杰拔为状元——便是皇上为了施恩于尹继善之故。”
愉妃说着担心地抬眸望一眼忻嫔,“终究明年皇上便要南巡,江南之事还多需尹继善,故此皇上今年才特别施恩。”
若事实果真如此,那这尹继善跟鄂弼放在一块儿,皇上心里更在乎谁,就更分得清楚了。
忻嫔垂首想了想,便也笑,“这个传说我倒是也隐约听过。终究这是状元,又不是旁的名次,皇上怎么能说改就改了呢……不过愉姐姐也不必为五阿哥悬心,终究五阿哥的‘小岳父’观保,既是这一科的副考官,又是读卷官之一。至少在这一科里,风头也不亚于尹继善不是?”
愉妃默默抬眸望了望忻嫔,“只可惜,英媛只是皇子使女,终究不是福晋。提起永琪的岳父,便只是鄂弼,而不是观保。”
翠鬟听到这儿,心已是高高地提了起来。
以她的年纪、在宫里的光景,便怎么都没想到,愉妃竟然话里话外对八阿哥和八阿哥的福晋带了如许的恨意去。
原本在翠鬟眼里看来,便是因为皇上已经年过五十,而皇子们渐渐成年,故此皇子们对于储君大位的争夺越发激烈——可是因为八阿哥的脚病,这争斗仿佛也不应该与八阿哥牵扯上才是啊。
愉妃便是要帮五阿哥争,那也该跟皇后嫡出的十二阿哥争,其次或许还有同样年长的四阿哥,便是怎么都争不到八阿哥这儿来啊!
翠鬟躲在树后,听见自己的一颗心都快从嘴里跳出来,她便赶忙揪住衣领,竭力叫自己呼吸平稳下来,唯恐喘气儿声大了,再被外头的两个人给听见。
那两个人也一时无话,仿佛也都是暂且没有改善局面的法子。
半晌才听见忻嫔忽地幽幽道,“……既然此时能为八阿哥加持的,就是他这个福晋,以及尹继善这个岳丈。那咱们倒是不妨从这章佳氏和尹继善的身上寻些法子。”
愉妃和忻嫔终于走远了,翠鬟在花丛里稳妥地等到两人没了影踪,这才慌乱地跑回“天地一家春”,进玉蕤的配殿去,向玉蕤复命。
玉蕤本是故意叫翠鬟去的“万方安和”,这便看见翠鬟如此慌张跑回来,玉蕤还以为是她因见了那章佳氏的缘故呢。
玉蕤便笑,“瞧你啊,何苦慌张成这样儿。八阿哥的福晋我自见过,我知道那是个何等端庄的人儿,故此便没叫你四月里便去见。留在五月,叫你心下好歹有个准备,再去见了。”
“终究,那样儿的人你也已经见了,你心里便该有个主张:往后的路该怎么选,也叫你自己心下有数儿才是。”
翠鬟忙道,“奴才明白主子的心意……可是,奴才如此惊慌失措倒不是因为八阿哥的福晋,而是,而是……”
翠鬟将之前在树后听见的那番对话与玉蕤回述一遍。玉蕤听了也是一惊,这便暂且按下了翠鬟,自己起身到婉兮的寝殿,将这话转述给婉兮。
婉兮听罢也是微微皱眉,“忻嫔竟这样儿给愉妃煽风点火!你道她是真心帮衬愉妃和永琪?我瞧着,她分明是想借愉妃和永琪的借口,来为她自己绸缪!”
玉蕤也是点头,“姐您说过,安宁与尹继善早有旧日恩怨;而如今愉妃又因为尹继善与八阿哥结亲,心下对尹继善也颇为不满。故此忻嫔一提到要从尹继善那边想办法,愉妃自然是没有不答应的。”
婉兮微微眯眼,“明年又恰好是皇上南巡之期,安宁正想着趁此机会给皇上立功呢。可是尹继善自是他脚前的一大绊子,只要有尹继善在江南的威望,便怎么都显不出他来。故此忻嫔自巴不得尹继善在今年出点事儿,或者回不去江南也好。”
玉蕤也是摇头,“愉妃也是糊涂了,明明眼前放着尹继善的继室福晋为鄂尔泰的侄女,本是五阿哥福晋是姑侄的亲近不用,反倒要去听忻嫔的,还要为害尹继善父女不成?究竟亲疏远近,她能不能分得清楚了?”
婉兮听到这儿,眸光倏然一转,“你说的好!原本咱们心下还曾忧虑,永璇大婚之后,尹继善和永璇会因为这一门内亲而与愉妃更亲近去……可是显然愉妃更在乎的是皇上对永璇的看重,这在她看来便威胁到了永琪的地位去,故此她便顾不得什么内亲了,只想着如何将永璇打压下去。”
“既然如此,她反倒帮咱们解决了这一番担心去。”
玉蕤也是眸光倏然一亮,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咱们倒是得了个现成儿的法子。这一层内亲的关联,既然愉妃舍了不用,那不如便咱们反过来用了罢!”
这个五月间,皇家喜事连连。
继四月间刚办完永璇的大婚,五月间这便又要办两位皇孙绵德、绵恩的婚事。
尤其是绵德的嫡福晋既是和敬公主的女儿,在皇家这便是亲上加亲;因这位大格格又是和敬公主亲生的,故此皇家也要在和敬公主给女儿陪嫁的嫁妆之外,额外再添一份妆奁。
内务府这便为此请旨。
皇帝下旨,叫“照淑慎公主之格格例,量为酌减”。所置办的物品,“内廷有者,交出应用;其余不敷物料再行办理。”
内务府便将和敬公主已经陪嫁的物品缮写成红签,连同淑慎公主嫁女衣物原单内的酌减数目,一并写成奏折,上奏给皇帝。
皇帝将这些单子带回内廷,交给皇后那拉氏与婉兮,妥为置办。
那拉氏身为正宫皇后,操办绵德的婚事,她便既是祖母,又是外祖母。尤其是那新娘还是和敬公主的女儿,正好叫她能隐约找回些与孝贤皇后匹敌的感觉,她这便甚为用心。
婉兮这便都由得那拉氏来安排,倒也不提旁的,只是帮衬而已。别又叫主子娘娘觉着,又有人要抢她的风头去。
婉兮只回到自己宫里,才嘱咐玉蕤,“绵德阿哥跟绵恩阿哥是一块儿办婚事。既然绵德阿哥的福晋,又是和敬公主所出的大格格,无论皇上还是皇后,自然都是要大操大办。这便相比而言,倒难免叫绵恩那孩子受些冷落。”
“你记着帮我去亲自问问永璜的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看她那边儿给绵恩预备的还有什么差儿没有。倘若有短的,尽管来回我,我这边自然委婉地提醒皇上就是。”
此时两位成年的皇孙,绵德与绵恩是同一年出生,偏一个是嫡子,一个算是庶子。这便从一开始便有了尊卑之分,人家绵德小小年纪就已经袭封了定亲王,而绵恩直到此时还只是个平头阿哥。
这便虽然都是皇孙,可是亲王与普通平头阿哥办婚事的级别,便是天差地别了去。更何况,绵德的阿哥又是和敬公主的女儿啊;而绵恩的嫡福晋富察氏,父亲福敬只是个副都统,与人家绵德的嫡福晋比起来相差便太远了。
玉蕤也是叹息,“绵恩阿哥明明功课、骑射,全都在绵德阿哥之上。可惜了,只因为是庶出,便从小到大,时时事事都被绵德阿哥压得死死的。”
婉兮自小儿倒是与绵恩更投缘些,还曾经将赵翼举荐过去给绵恩开蒙。故此这会子心下也是有些替绵恩不平。
婉兮垂首想了想,便含笑按了按婉兮的手,“将皇上的旨意说与他去,就说即便绵德的嫡福晋是和敬公主的女儿,可是皇上下旨的陪嫁,却也比照淑慎公主的格格酌减去”
玉蕤一听便也笑了,“竟然如此?!”
和硕淑慎公主的女儿,那又是谁呢,那便是三阿哥永璋的嫡福晋啊。即便淑慎公主只是和硕公主,和敬公主则是固伦公主,且又是皇帝的嫡女、孝贤皇后留在世上唯一的女儿,可是皇帝却给这位嫡亲外孙女儿的嫁妆,还要比照永璋的福晋酌减了去。
皇帝对这位外孙女的情分多少,便也可见一斑了。
更何况当年永璋被皇帝斥责,从而被褫夺继承权,便是所谓的因孝贤皇后丧礼不敬而起;永璋便是在那样的担惊受怕中,迎来大婚,迎娶了淑慎公主的格格为福晋的;而如今,便又轮到了孝贤皇后所出的和敬公主的闺女出嫁,皇帝反倒叫给这位外孙女的嫁妆,比永璋的嫡福晋酌减了去……这两件事摆在一处,自不无深意。
婉兮悄然眨眼,“这话咱们心下明白就是了,悄悄儿说给绵恩,叫他心底下舒坦些,便就够了。”
玉蕤含笑起身,正要往外走,却还是扭身儿回来,含笑道,“……英媛又有喜了,这会子刚好三个月,这才报进来。”
“哦?”婉兮扬眉,“这自是喜事儿。恭喜英媛。”
“倘若愉妃能因为这件好事儿,暂且将旁的心思都摁下,只专心等待皇孙降生,安心享天伦之乐,那便是她的福气了。”
玉蕤轻哼一声儿,“就怕她不这么想。”
玉蕤眸光一转,“即便是连愉妃都会欢喜,可是这事儿里,五阿哥福晋却自是难说欢喜的。这回好歹英媛心下也有了数儿,该知道如何防备她了。”
因英媛再度有喜,这便是永琪全家的喜事儿了。
以尹继善的福晋鄂氏来说,如今她的侄女是五阿哥福晋,女儿则是八阿哥福晋,她自己便与两位皇子福晋为亲,自是在一班外命妇中,风头一时无两。
这便听说英媛有喜,便也进宫到永琪所里来道喜。
永琪福晋引着尹夫人去见了英媛,因英媛身份所限,这便也没久留,永琪福晋便将尹夫人带回了她自己的寝殿去。
“姑姑还特地进宫来,倒叫我甚为羞愧。”永琪福晋拉着尹夫人的手,黯然垂首道,“若是我有了孩子,叫姑姑这样折腾一番还说得过去;却可惜,不过是阿哥爷的使女的喜信儿罢了。”
尹夫人便也含笑安慰,“福晋不必烦恼,总归您才是五阿哥的嫡福晋,而那位英媛格格只是个使女,便是诞下孩子来,也还是您的儿子,管您叫母亲的。”
“况且这会子五阿哥膝下的确尚空,这便前朝后宫的都将压力给了福晋您不是?您这边儿迟迟尚未见喜,想必心下也是忧虑。这便是英媛格格得了孩子,那也是叫福晋您暂可放下一端心事。”
可是永琪的福晋终究年岁还小,这便还是有些放不下,“……便是叫我为母亲,可我终究不是孩子的亲娘。孩子长大了,终归还是跟他生母更亲。”
尹夫人便垂首含笑,“福晋心下烦扰,那奴才便觍颜拿自己当个例子,帮福晋宽宽心吧:不瞒福晋,奴才家的格格许配八阿哥为福晋,皇上恩赏纳采之礼,内里有赏给‘八阿哥福晋母亲’的。福晋道,这份赏赐是皇上给奴才的,还是给格格的生母、侍妾张氏的?”
永琪福晋不由得扬眸。
尹夫人含笑点头,“……就是给我的啊。张氏虽为格格生母,可却终究是个侍妾,没有名分,还是个汉女,便是闺女成为皇子福晋,却也与她没有瓜葛。便是将来八阿哥礼敬的也只是我,却没有她。”
永琪福晋微微扬眉。
尹夫人笑道,“福晋这会子心下能舒坦些儿了吧?还听奴才一句劝,总归福晋坐稳了皇子嫡福晋的位子去,任凭哪个皇子使女诞下孩子呢,总归那些使女还是使女,没资格与福晋分半点羹去的。”
尹夫人告退,刚出了门儿,正巧配殿的门帘也是一挑,英媛扶着使女的手,小心翼翼走出来。
英媛见了便笑,“尹夫人这是要走了?我与尹夫人当真有缘。方才蒙尹夫人亲来我屋内看望,这会子我说着出来透透气,正好儿赶上尹夫人回府,便合该叫我送送夫人。”
尹夫人便赶紧屈膝为礼,“奴才岂敢。”
英媛的肚子还没显怀,可是已是十分小心了,这便吩咐身边儿女子,“快去替我扶住尹夫人,千万别叫尹夫人多礼。我不过是皇子使女,只是官女子的身份罢了;可是咱们尹夫人却是两江总督的夫人,是诰命夫人,我可不敢受这个礼去。”
女子忙上前给扶住了,尹夫人便也笑,“是英媛格格过谦了。格格虽然还是官女子,却是皇子所里的格格,等来日五阿哥得了爵位,格格还不是王爵的格格了去?奴才便是因为家里老爷为朝廷效力,方得了朝廷诰命去,却也终究只是臣妾,自然该向格格行礼。”
英媛含笑点头,“夫人的诰命品阶,自是因尹大人而来。尹大人此时是两江总督,便当是正二品,夫人也该是二品夫人;可是我记着,尹大人同是也加太子太保衔,加衔的两江总督便该是从一品了吧?那夫人,便当是从一品夫人。“
尹夫人含笑称是。
英媛却拍手,“不过夫人必定即将再得诰命,为正一品夫人了。因为啊,夫人的女儿已经为八阿哥福晋,待得整个大婚流程完成,皇上便必定下旨赐予夫人诰命去了!”
这自然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尹夫人心下也正在等着,此时听英媛说来,也是高兴不已。
只是尹夫人还要自谦一回,“是家中格格得体,这才有幸得配八阿哥为皇子福晋。只是终究格格不是奴才所出,奴才便也没敢多想这些呢。”
英媛便也笑,“夫人这是说的哪里话来?终究夫人才是尹继善大人的嫡福晋,才是八阿哥福晋的母亲。朝廷加恩、诰命,自然都是给夫人的。”
“我年岁小,自然不敢当着尹夫人您的面儿胡说这些宫里的规矩去。这话儿终究还是愉妃娘娘说过,我这才明白的。夫人尽管放下心,等着朝廷的喜信儿就是。”
“虽说我们是在阿哥所里,不在内廷;可是愉妃娘娘却是身在内廷,便是皇上有什么话儿,愉妃娘娘自是没有不清楚的。愉妃娘娘既然已如此说,这便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再错不了的了。”
尹夫人便更是欢喜,“那便托愉妃娘娘、英媛格格二位的吉言。奴才虽与愉妃娘娘不算亲家,但是淑嘉皇贵妃早已薨逝,奴才在八阿哥那头儿倒没能有个亲家母。若从我自己这论,心下便也将愉妃娘娘当成亲家母一般了。”
英媛幽幽抬眉,点了点头,“嗯,想来愉妃娘娘也是看重尹夫人的。便是宫里有个什么风吹草动,我跟嫡福晋不知道的,愉妃娘娘必定会设法知会福晋就是。福晋尽管放心,在府里等着好消息便是。”
永璇的婚礼,从四月间的下聘,五月的初定礼,到六月十六日成婚礼,方大礼告成。
皇子成婚礼在紫禁城办,办完了婚礼,皇帝才从紫禁城返回圆明园来。
小十五也已经八个月大了,正是会爬的时候儿。
婉兮这会子是眼珠儿都不敢错,生怕这小圆子从炕上一股脑儿爬到炕沿边儿,再从炕上掉地下来。
皇帝进来就看见婉兮正用一根长布带,一边儿拴着小十五腰,一边攥在手里。借此来防备着小十五从炕上掉地下去。
皇帝便大笑,上前将小十五抱在怀里,“瞧你额涅怎么糟践你呢,这敢情是将咱们圆子当成小狗儿了?我们明明是小龙儿,哪能叫这么拴着呀?”
婉兮呲了呲牙,“便是龙,这会子他也没长全了鳞角,也飞不上天。还得乖乖儿在这地上爬,那就得叫他额娘这么拴着。等他长大了,自己有本事了,翅膀儿硬了的再说。”
小十五显然不同意他额娘的说法,这便使劲儿往外嘀里嘟噜地想要冒话儿。只可惜还冒不利索,结果又是吐出一串口水泡泡儿来。
婉兮怕给喷皇帝衣裳上去,这便赶忙抓了纱布过来给擦嘴,忍不住打趣儿道,“成成成,额涅瞧出来了,你是龙,这都会喷水了,还不成么?我的小祖宗,快别吐了哈,从今早上到现在,这都湿了多少块纱布帕子去了?”
皇帝听了更是忍不住地大笑,“哎哟,都会吐水了?了不得啊,我们圆子看来不久就能学会布雨了。那以后啊,阿玛可不用再去黑龙潭祈雨,以后就找你来就行了。”
婉兮听着吓一跳,赶紧上前扯住皇帝手臂,“爷别乱说!”
皇帝都吓一跳,忙盯着婉兮看,“……爷说错了?哪儿不恰当?”
婉兮便笑了,轻轻摇头,“爷别担心,奴才没说旁的。奴才是说啊——爷再说布雨的事儿,小心这小圆子在爷身上给呲一泼出来!这小子,这会子已是快将奴才殿内所有的被褥、坐褥都呲个遍了。尿介子都预备不过来了!”
还不是因为小十五这会子热衷于满地乱爬么,这便逮着哪儿爬累了,就直接“布雨”了,叫婉兮也没办法事先在哪儿铺好了尿介子给预备着。
伺候小十五的妈妈里朱氏、崔氏她们也都说过这“龙王布雨”的笑话儿了。小十五虽说嘴皮子上还没办法反抗,这便跟能听懂话似的,反倒以更多“布雨”来标明自己的不满。
婉兮这会子都怕皇上说“布雨”俩字儿,小十五一时又生出反骨来,这便当真在皇上身上不客气了。
她自然不担心皇上不高兴,她是替皇上身上那袍子心疼。那可是上用的袍子,是织造多少人工才能制出来的,叫小十五给布雨了,那多糟践。
两人说着话儿,婉兮忽然听见不对劲儿,这便一个激灵忙伸手扭过小十五的脸来。
果然,小十五一张白玉团子似的脸,这会子忽然涨得通红。尤其连眉毛都红了,吭哧吭哧地酝酿呢。
婉兮一声尖叫,“小永琰,你给我憋住喽,千万不能啊!”
婉兮上前便来抢孩子,皇帝却是大笑着避开,人老人家再自然不过地分开了两个膝盖,将小十五往中间儿这么一夹——这便成了最自然的把尿姿势。
姿势刚摆好,只听一声轻响,小龙王已是雨注倾盆。
原来啊,皇帝可没叫小十五随便往地上就布雨,人家是帮着小十五对准了地上摆着的唾盂去呢。
可怜那可是个掐丝珐琅的双耳盂……侈口内壁装饰转枝番莲纹,转枝以流畅的双钩掐丝;外壁饰云头、圆圈及纵向平行的菊瓣纹等,器腹上下装饰一圈内含云纹的莲瓣纹,中间四组对螭对龙纹,以勾云和小圆圈填白;圈足饰以转枝花叶,装饰得美轮美奂。
这会子却给小十五装了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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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1章 71、皇子之争乱纷纷(毕)
小十五嘘嘘了好一会子,终于在皇帝臂弯里一打挺儿,表示满意了。www.uu234.net
婉兮便忙叫崔氏和朱氏过来将小十五接过去,她亲自替皇帝整理着。
屈戌眼睛也是灵,也赶忙上前端起那掐丝珐琅的双耳盂来,扭身一溜烟地跑出去。
婉兮替皇帝整理完了,便叫玉蕤进来,跟侍膳太监一起先伺候皇上用膳,她得进去给小十五喂一口,叫他乖乖睡了。
皇帝却伸手挽住了婉兮,幽然道,“爷今儿又叫内务府选了两个奶口嬷嬷,一个是孙氏,一个是张氏。俱能放心。”
“你也亲自喂养了八个月了,身子也该歇歇。回头叫她们两个试着伺候看看吧。”
婉兮抬眸迎住皇帝的目光,心下微微一颤,便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终究已是六月下半月了,皇上七月必定还要去秋狝,她若随驾,便也必得给小十五断了她的喂养,交给奶口嬷嬷们来给补上。
婉兮心下便有些舍不得,垂下头去攥着皇帝的手指头,在自己的掌心儿里转了又转。
“不如这回秋狝,奴才就不……”
皇帝却给一把手攥住,“这回秋狝是可以不去,那明年南巡呢,难道都不去了?爷知道你舍不得,可是如今圆子都八个月了,已是不仅仅指着奶水来长个儿;这便不打紧了,你自可放手交给奶口嬷嬷们去了。”
婉兮明白此中利害,这便用力点头,可终究眼前还是有些模糊了。
“可是明年南巡的日子还远着呢,如今奴才终究还是舍不得。爷就准奴才再多喂养几个月,待得小十五满了周岁儿再说吧。”
皇帝倒笑了,一把将婉兮给搂回来,“那你就不顾爷了,嗯?爷这回秋狝一走又得两三个月去,你说不去就不去了?”
婉兮垂下头去,心下也是五味杂陈。
她何尝不明白,这会子多少人都等着这样的机会呢,不说旁人,忻嫔就正在跃跃欲试呢。她若当真留在京里,那在木兰的两三个月里,当真预想不到忻嫔又能使出什么手段去。
她垂首犹豫不语,皇帝便也轻叹一声儿,“爷没叫你现下立时就断了奶去。你尽可依旧自己喂着,一直喂到咱们圆子周岁就是。只是七月秋狝期间,你还是得陪爷一起去,那期间暂且交给孙氏和张氏去,也就是了。”
婉兮虽心下百般不舍,可是这般想来,倒也唯有这一个法子方最妥当。这便低垂着臻首,由着鼻尖儿酸楚,抽泣了几声儿,便顺势倒在了皇上怀里。
总归,一切都有皇上呢。
许是今儿一直在说断奶的事儿,皇帝今儿的兴头儿便总朝着她那两处给小十五的“饭碗子”去。
从前这几个月里啊,为了顾着小十五,她都不叫皇上碰这儿。可是今儿,皇上就跟淘气的臭小子似的,总是毛手毛脚要往上来。
她红着脸勉强推着,一回接着二回,总归推不过皇帝臂长手长指头长。便任凭她使尽了力气,累得气喘吁吁,还总是叫他好几回得逞,指尖儿放肆地在那尖尖角儿上划了过去……
害得她呀,一阵一阵跟被通了雷电去一般,颤跌不稳。便所有的底气又都被他给抽尽了,唯有软如棉絮,紧贴着他,任凭他野马驹似的撒欢儿去罢了。
好容易雨住云歇,两人并肩躺下来,婉兮将头抵在皇帝肩上,心里的那股子不舍还是一下一下儿地重又泛起来。
皇帝听得见她鼻息之间的哽咽,这便故意打趣,“圆子都是咱们第五个孩子了,瞧你,还像头一回当额娘似的,这般割舍不开。”
“你得想想,别说是宫里,便是大臣家里、甚或普通商贾人家儿,但凡家里能聘得起奶口的,都不叫福晋亲自喂养,还不是都怕福晋们辛苦劳累着么。”
皇帝说着翻身过来,抬手捏着婉兮的面颊,“瞧瞧,爷都嘱咐过了,叫你不准再清减了。你都答应爷了,说必定养得白白胖胖,可是这八个月下来,爷可亲眼见着的,白白胖胖的唯有咱们圆子一个,你都快被那臭小子给耗干了。”
皇帝疼惜地亲吻下来,“爷虽是爷们儿,却也听说过‘一滴奶,十滴血’。你亲自喂养小十五,是将他喂得白白胖胖了,可是你的亏损实在大了。”
婉兮将身子紧贴住皇帝,眼睛还是有些酸,可却是由衷微笑出来的。
“话虽如此,可是这却也是这世间每个当娘的最大的幸福。爷不知道,每当抱着他喂给他吃的时候儿啊,看着他那小嘴儿咕囔儿咕囔儿的,那股子满足感便是这天下什么都比不了的了。别说自己为此憔悴,便是那一刻将性命都给了孩子呢,也没有什么舍不得的。”
皇帝便也笑了,“嗯,爷何尝不明白这个理儿?爷便没当过娘,却也终究是当儿子的。故此啊,爷这些年来虽然也没少了跟皇额娘有意见相左的时候儿,有好几回爷也恼得差点儿想摔门而去。“
“却都忍下来了,其实也是因为想起曾经这样儿的时候儿。母子相依,才是这天下最亲密的维系。”
婉兮便也翻过身来,将整张脸都埋进皇帝的怀里去。
“况且,奴才与小十五的母子情分,原本就短暂。按着宫里的规矩,皇子五岁进上书房念书之后,便要从内廷挪出去,搬进阿哥所里去居住。那算算日子,统共也没有几年了;若再如小七、小鹿儿他们似的,还有可能刚两岁种痘之后,就要另寻养母去了。”
“况且以奴才的身份……注定只能是小十五的姨娘,皇后娘娘才是小十五的母亲呢。便如永璇的例子,便是将来小十五成婚那天,也是到皇后面前行礼……”
皇帝也是紧紧闭上眼,“爷都懂。”
这样的痛楚,曾经他自己的母亲、如今的皇太后当年何尝没有过?同样是庶出之子,便从小就看得见母亲这样委屈的眼泪去。”
婉兮抽噎着道,“爷说‘都懂’,便是为皇太后说的吧?可其实,先帝爷倒是个知冷知热的人儿,想来皇太后当年也未必有太多的委屈去。”
皇帝不由得扬眉,“这是怎么话儿说的?”
婉兮从皇帝怀里抬起头来,抹了一把眼泪,“因为永璇成婚,奴才便也听说了永璇岳丈尹继善大人不少的故事去。便比如尹继善大人本是庶出,他的生母徐氏是他父亲的侍妾。”
“尹继善大人的父亲尹泰大人,身为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品阶既高,家中尊卑的规矩便也极严。便是尹继善大人彼时已然官至总督,他的生母徐氏也依旧‘青衣侍屏偃’,不得封诰。”
“雍正十年,尹继善大人进京入觐,先帝问尹继善大人的母亲可曾得封。尹继善大人摘掉帽子,叩首于地,却苦不能言。先帝善察臣意,这便明白尹继善大人实为庶出。便是先帝已经下旨封诰其母,却也只是嫡母得封,而生母不得封。”
皇帝听着,长眉轻挑,“那皇考又是如何做的?”
婉兮擦干泪痕,眸光轻转,“先帝下旨,旨中云‘大学士尹泰非籍其子继善之贤,非侧室徐氏,继善何由生?著敕封徐氏为一品夫人’!”
“可是那尹泰大人还不愿意,以为是尹继善大人私自禀告先帝,为生母讨封。尹泰大人举着拐杖责打尹继善大人,将尹继善大人的孔雀翎都给打落了。也亏得先帝早想到此节,这便早派了内务府的赞事女官同去,一时按住了尹泰大人,这才叫尹泰大人与徐氏夫人重行合卺结褵之仪……这方叫徐氏夫人名正言顺成了一品夫人,也叫尹继善大人终可称她为一声‘母亲’。”
婉兮说罢,心下也被感伤撕碎,这便又将脸埋进皇帝的怀里。
“……谁能想到,如今尹继善大人的格格,被皇上赐给永璇为福晋。可是她也是庶出,生母依旧只是尹继善大人的侍妾。这便永璇一应婚礼之上,能行‘母亲’之事,能得朝廷封赏的,都只是尹继善大人的嫡福晋;而她的生母,却只能与一班仆妇一同站在一起,远远看着罢了。”
婉兮便又忍不住落泪,“奴才明白自己的身份,今儿只是因为小十五的事儿,这便有些多言了。爷,您可责怪?”
皇帝将婉兮拥紧,轻抚她发顶,“傻丫头,爷早说过,爷也是庶出。你的这些委屈,身为庶子的爷,自小也都看皇额娘经受过,爷自己也更体尝过身为庶子的酸楚去。”
“可是话又说回来,皇考既然曾经做过这样的事儿,父子相承,难道爷就做不得么?”
次日一早,皇帝下旨,赐尹继善妾、八阿哥永璇福晋之生母张氏,为诰命一品夫人。
这道旨意一下,前朝后宫,各满蒙汉世家,一时都是瞠目不已。
而尹继善,这几十年来官至封疆大吏,从来都是谦虚谨慎之人;这一回因为皇帝特恩封诰张氏,也是欢喜得暂时忘掉了自持,逢人必夸耀此事。尹继善更忍不住欢喜,联想到自己的生母徐氏夫人也以汉女侍妾之身,别封诰一品夫人之事,忍不住写诗自赞,称其为“千古未有之荣”。
随着这一道恩旨,尹继善府中再度成了整个京师最受瞩目之处。刚嫁出去女儿为皇子福晋,再有汉女侍妾为一品夫人,这样的荣耀着实罕见。
只是这道恩旨颁下之前,嫁女为皇子福晋的荣耀,倒是都只落在那尹夫人的头上;可此时,随着恩旨一下,便所有的名门世家都上门儿来,专为张氏夫人道贺了。
尹夫人虽说身为尹继善的嫡福晋,可是这一刻却也不能不眼睁睁瞧着从前的汉女侍妾,如今也成了一品诰命夫人,倒是与她已然比肩了。
既然有朝廷的封诰,人家又才是皇子福晋的生母,故此这尹家的两桩荣耀,倒是都更只归给人家张氏夫人罢了。
白日里在人前还能强颜欢笑,亲自陪着张氏夫人一起接待上门儿来道贺的福晋们,可是到了分宾主落座之时,她却也不能不做做样子,非要拉着张氏坐在主位,她坐一旁。
说到底,这会子的尹继善只是从一品的品级,为妻子的诰命自是随着丈夫的,那她的封诰若细分了,也是从一品;而皇上给张氏的封诰,是按着皇子福晋母亲的品阶来走,故此直接就是正一品夫人了。这会子若以朝廷的品级来论,她还不得不屈居张氏之下呢。
虽然张氏一朝得了荣耀,却还没忘了这几十年在府里的身份,绝对不敢。可是她自己却也能看得出,那些客人们眼里的神情——终究,这会子人家来道贺,为的是张氏啊。
尹夫人好歹也是名门闺秀,饱读诗书,故此明面儿上的分寸是半点儿都没乱了;可是回到自己的房里,回想白日里的种种,终究也还是忍不住了难受。
尹夫人的陪房刘氏瞧出来了,便也不由得叹口气,“咱们家格格配给皇子为福晋,那朝廷自然该给福晋们封诰。便是皇上体恤格格是那头儿生的,给封诰便给了;但是也没的说要乱了嫡庶之分,只给她封诰,却不给福晋您的啊!”
“便是从前咱们老太太以侍妾之身得封诰的时候儿,那也是朝廷先给了嫡福晋一品夫人的封诰,然后才给的老太太去啊……如今这是怎么个令儿,哪儿有只封诰侧室,却落下正室的去?”
尹夫人心下便越发不痛快,将手里的帕子抛了开去,“我原本已经是一品夫人了!虽说细究起来,得跟着老爷的品级走,算是从一品;可即便是从一品,那也已经是一品了。朝廷不给这次的封诰便不给,总归我又不差多少去!”
刘氏叹口气,“只是这当妾的,冷不丁得了一品夫人的封诰去,在外命妇里已是最高的品阶了;那在府里,多年的侍妾熬成了一品夫人,她会不会忘了规矩,仗着自己的格格是皇子福晋,这便要超到福晋您头上去了?”
尹夫人蹙眉,“按着今天白日里她的模样儿,倒还是顾着府里的规矩的,应当不能。况且封诰是朝廷给的,是摆在外头的;关起门来过日子,还得按着咱们自己府里的规矩不是?”
刘氏却摇着头,有些怜悯地望着尹夫人,“便是关起门儿来,咱们自己府里的规矩,那也是老爷定的。若是老爷心意摇动,那这后宅里保不齐就得有妾大超过妻去的烂事儿来!”
“奴才倒说句实话:福晋难道没见老爷这些天乐的那模样儿?简直是逢人必夸那头儿得了封诰的事儿。瞧着老爷那高兴劲儿,倒比他自己擢升了,更欢喜去呢!”
“若此啊,奴才倒是担心,这府里怕是要变了天了。只要有老爷一句话,反正人家也有诰命,那便怎么都有道理的。终归咱们再怎么不愿意,也没有圣旨大了不是?”
尹夫人坐在绣墩上,只觉眼前都变成了一片白。这大六月的柳绿花红完全都映不进她的眼去了,她自己仿佛就置身在那大雪纷纷里,身上冷,心里更寒。
半晌,她方勉强道,“……这信儿其实我倒不至于不能体谅,终究人家才是格格的生母,血缘为大。只是,这信儿来得着实是太突然了些儿,叫我一下子就懵了。倘若宫里能早些儿透出些风声来,叫我心下早些预备预备,也不至于如此。”
刘氏也点头,“好歹咱们鄂家的姑娘,也是五阿哥的福晋啊!她在宫里,怎么没给主子透出点儿口风来?”
尹夫人黯然摇头,“她自己也正闹心呢。五阿哥身边儿的使女又抢先有了孩子,这都第三回了。”
刘氏一顿足,“哎哟,原来又是一宗妾要压过妻去的事儿啊,也怨不得咱们姑娘没顾上这个去。”
尹夫人垂首半晌,脑海里浮现出那日英媛送别时候儿的一番话来。
“……我只是,忍不住想到愉妃娘娘去。总归五阿哥那使女有了孩子,对于愉妃娘娘来说却是喜事儿,她不至于跟咱们家姑娘似的一起闹心去。那她便总能听见些皇上的口风儿去才对——可是她怎么,竟半点儿都没与我透出来过?”
“我便不是她亲家,可是好歹咱们家姑娘是她儿媳妇,她与咱们鄂家自然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
刘氏不由得看了尹夫人一眼,却将话给忍回去了。
尹夫人不由得追问,“你有话便说。都到这会子了,你还有什么不敢与我说的?”
刘氏忙深蹲下,“奴才便都回了:因为咱们鄂家,终究不是从前鄂尔泰老大人在的时候儿的那个鄂家了……从前所有满洲大臣都巴结着咱们家,可是自乾隆十三年后,就渐渐地没人敢登咱们家的门儿了。”
“再到咱们家老大人被从贤良祠里给挪出来……咱们鄂家便更是门可罗雀了去。这样的情形,皇子们心下怕是最明白的,所以您没看五阿哥是怎么对咱们姑娘和那个使女的么?五阿哥他,是宁肯叫使女们一个一个抢在咱们姑娘前头得了孩子,也不肯叫咱们姑娘先诞下嫡子去啊。”
尹夫人一口气梗住,“你是说,五阿哥不在乎咱们家了,那愉妃娘娘自然就也不将我这门内亲放在眼里。故此这件事儿,人家愉妃压根儿就没想过要掺和,是不是?”
刘氏哽咽点头,“奴才眼皮子浅,也想不到太多。总归以奴才的眼界来看,怕就是这么回事儿。”
尹夫人沉默许久,忽然大笑起来,“罢,罢!原本我心下还高兴来着,好歹我是跟两位皇子结上了亲去。却原来,到头来,人家八阿哥不会将我当成岳母;而人家五阿哥和愉妃娘娘,也根本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啊!”
“也是,我今儿遭的这委屈,又能影响到人家什么去?那五阿哥不也是在宠妾辱妻呢么,他们母子怕反倒觉着咱们家里发生这事儿,是天经地义的吧!”
尹夫人笑罢,起身走到书架旁,将写好的谢恩折子拿出来,抓过笔来,将上头原本写好的“请愉妃娘娘安”的字样儿这便勾去!
“罢了,算我自己不知好歹。我算个什么,愉妃娘娘连咱们家姑娘这正经的儿媳妇都不顾念,巴巴儿地捧着那侍妾给她生下皇孙来呢;她又何至于要去顾念我这个当姑妈的?咱们鄂家帮衬不上人家五阿哥,那我便也别再一张热脸再往上去贴了!”
翌日,玉蕤笑眯眯进来道,“尹继善大人给皇上进了谢恩的折子。折子里头还随附着鄂氏、张氏两位一品夫人给内廷主位们请安的笺表。尹夫人自是给皇太后、皇后谢恩,之后却并未提及愉妃。”
婉兮点点头,便也微微一笑,“尹夫人原本是名门闺秀,知书达理。听闻这些年与尹继善大人也是夫妻恩爱,诗画相和……想来,她也该是个明白人。永琪和愉妃虽然是她母家的内亲,可是她如今都什么年岁了,自然应该一颗心都向着自己的夫家才是。”
玉蕤也道,“便当真是要在五阿哥、八阿哥中间做个取舍,她也自然应该站在八阿哥一边儿;哪儿有还顾着母家的情分,还要舍八阿哥而选五阿哥的?”
婉兮轻哼,“还不是因为永璇的脚,叫所有人都以为永璇是最无望的一个,更何况是跟永琪做比。不过啊,相信从永璇这一回大婚前后,皇上的连串圣意上,有些人也该多少明白些儿了。”
玉蕤点头,“最妙的,自然是淑嘉皇贵妃已然葬入皇陵了,这便是说淑嘉皇贵妃的三个皇子便都有可能继承大宝的。便是这可能性未必比得上皇后所出的嫡子,但是终究高于愉妃去了。总归愉妃这会子还好好儿活着呢,前朝后宫的人便没法儿去猜她死后能葬入皇陵,还是妃陵,便也只能猜五阿哥,却没有半点能坐实了的去。”
婉兮垂首,幽幽而笑,“不管怎样,我倒感谢淑嘉皇贵妃留下的这三个孩子去。总归,有他们挡在前头,便一时半会儿都不会有人担心咱们圆子去。叫咱们啊,能得了空隙去,守着圆子平安长大。”
第2412章 72、使坏(毕)
随着七月将至,秋狝随驾之事已然摆上台面。
婉兮遵照皇帝的嘱咐,便将喂养小十五之事也慢慢转给两个奶口嬷嬷孙氏与张氏去。
只是婉兮自己还没彻底断了奶,都是白日里将喂养的差事给两个奶口嬷嬷,其余晨昏晚间,婉兮还是会将小十五抱在怀里亲自喂养去。
婉兮这般的打算,便是外人未必知晓,可是语琴、颖妃等人却都察觉出来了。两人都问,“你这回是要随驾去?那小十五和啾啾,你又要如何安排?”
婉兮明白,这个问题终究还是摆在眼前儿来了。
婉兮默默在心里掂对了一下儿,这才含笑缓缓抬眸。
“我起先自然是放心不下孩子们的,尤其是小十五。他还不满周岁呢,正是时时刻刻都离不开人的时候儿。故此我也曾就此请过皇上的示下,可是皇上反问我,便是这次秋狝可以不去,难不成明年南巡便也一样儿不去了么?”
婉兮将话点到即止,抬眸望向语琴和颖妃二人。
两人也都是七窍玲珑的心,听婉兮这样说了,两人便都是相视一笑。
语琴先道,“既然这次秋狝你不能不去,而咱们小永琰这会子还不满周岁,正是最要不错眼珠儿看着的时候儿、不如这样儿,反正我终究是江南汉女,便是好奇北方草原,可是也都已经去过这么多回了,自也没那么向往了。“
“不如这次我留下来,你自管放心将孩子们暂交给我看着就是。”
颖妃也忙道,“我便是蒙古人,那草原便是故乡,可是也没有说一次不去就想得不行的。”颖妃上前握住婉兮的手,“我也可以留下来,帮着令姐姐你照顾孩子们。”
婉兮便笑了,轻轻一拍手,“陆姐姐、高娃,你们两个可真是我肚子里的虫儿,怎么就知道我原本心下也是这么想的呢?”
婉兮左手握住语琴,右手握住颖妃,“啾啾倒无妨,终归这会子也都长大了,能跑能跳能说明白话,照看起来也容易些;单就这个小十五啊,正是八、九个月满地爬,要站要走的时候儿了。这时候若只是一个大人看着他一个儿,都得被他累死。”
“我便也想着,若只交给陆姐姐或者高娃你去,总归不妥。还是得交给你们两个去一起轮着班儿,才能叫你们别累坏了。”
语琴和颖妃对视一眼,都不由得面上挂满惊喜,“你便放心就是。小十五是皇子,又非公主可比;此时又是这个年岁,自然需要不错眼珠儿地盯着才好。有我们两个换着班儿,里外必定都能照顾周全去。”
语琴与颖妃欢喜相偕而去,玉蕤招呼着玉蝉和玉萤过来撤掉残茶,便也是笑,“姐当真是用心良苦。”
婉兮也是松口气,点头而笑,“我自是想顺着啾啾自己的意思,将啾啾托付给和贵人去。只是和贵人目下只是贵人,且皇上也说,终究因为她回人的出身,倒不好将啾啾名正言顺托付了给她去。”
“只是不管怎样,啾啾已是不能再托付给高娃了。她心底一场期盼,却被我给辜负了,我心下也是不自在。虽说皇上给安排的好,可以叫舒妃来挡一挡,可终究舒妃还是永瑆的养母,永瑆还尚未长大成人呢,我也总不能叫啾啾再去分舒妃的心。”
婉兮抬眸望了望窗外那盛夏光彩浓烈的天际。
“既然不能将啾啾托付给高娃,我便反倒应该给高娃更好的。这便将小十五一并暂且托付给陆姐姐和高娃去,叫她们两人心下也都妥帖些儿吧。”
玉蕤点头而笑,“我也觉着姐您的安排是极好的。咱们十五阿哥本就贵重,庆姐姐和颖姐姐心下也都明白,故此便是没有托付九公主,她们自然也都是欢喜的;且十五阿哥这会子的年岁当真是要几个人合力才能看得住的,两人忙都嫌要忙不过来呢。”
婉兮脱了鞋,歪在迎手枕上躺了躺,“都是自家姐妹,这些年若不是大家陪伴着、帮衬着,我和孩子们又如何能稳稳妥妥走到今天去?而姐妹们这些年对我也别无所求,如今说到底不过是期盼着能借着我,好歹也能享一时为人母的天伦之乐。”
“也幸得上天眷顾,皇上体恤,叫我能有这么多孩子。又岂能一人专美了去,不叫姐妹们一同分享这为人母的欢喜去呢?”
玉蕤点头,却是垂下头去微微避开了婉兮的目光,“姐这样安排下,庆姐姐和颖姐姐又何尝不是真心回报呢。便说庆姐姐和颖姐姐几乎毫不犹豫便说这回不随驾去,而甘愿留在京里了。”
婉兮自是含笑,“谁说不是呢。其实我这回当真是有些舍不下小十五,若不是陆姐姐和高娃,我也不放心将小十五托付给旁人去。唯有她们两个都在,我这心才能安稳下来。”
玉蕤努力地笑,“那这回好了,姐心愿得成,这回便可放心随驾去热河了。”
婉兮凝视着玉蕤,伸手捉过玉蕤的手来,“听我这么说,可伤了你去了?”
玉蕤忙含笑摇头,“姐的心意,我自然明白。姐才不是不放心将十五阿哥交给我,是我自己不放心我自己。终究我年岁在这摆着,更没有过独个儿照顾皇嗣的经验。庆姐姐和颖姐姐自然是比我适合百倍千倍的人选去。”
婉兮情不自禁伸手拥住了玉蕤,在她脊背上轻轻拍了拍,“不过是叫你再得几年的闲,总归你才是我宫里人、身边人,待得你再长大几岁,知道如何照顾孩子了,我将来自有叫你忙的。到时候儿啊,就算你不想替我留在宫里,我也非不叫皇上带着你去呢!”
两人说说笑笑,终于将那一点子尴尬给解了。
玉蕤忙道,“对了,皇上还等着姐的信儿呢。这便赶紧叫刘柱儿亲自跑一趟,给皇上复旨去吧?”
七月初一,皇帝下旨安排秋狝人员之事。
前朝事务,留裕亲王广禄、和亲王弘昼、大学士来保、协办大学士鄂弥达,在京总理事务。
后宫里,此次随驾的内廷主位有:皇后、令贵妃、舒妃、豫嫔、郭贵人、伊贵人、瑞贵人、和贵人。
旁人倒是不叫人意外,可是舒妃与和贵人竟然同随驾而去,玉蕤反倒有些担心了。
“我原本忖着,舒妃与和贵人之中,必定有一个要留下照顾咱们九公主的。可是这回她们二位竟都随驾……姐,咱们九公主可怎么办?便是宫里还有庆姐姐和颖姐姐,颖姐姐也巴不得能照顾九公主,可是终归她们两人照顾十五阿哥一个儿,都嫌眼睛和手不够用了。”
婉兮垂首含笑,眸光轻轻一转,“我猜,皇上是想带着啾啾一起去吧。”
倒是这份随驾排单传到忻嫔那去,叫她心下酸楚了好一会子。
“谁能想到,这回舒妃倒是又随驾了。舒妃已经失宠了多少年了,如今到了这个年岁,竟然也有复起之相。倒是我啊,今年这般努力,就是想叫皇上再多看我一眼,可是呢,皇上这回秋狝的随驾主位里,终究还是没有我啊。”
乐容和乐仪也都替主子难受,不过这会子也只能劝解。
“主子何苦在意这一回呢?终究秋狝是到草原去,皇上要召见的是蒙古各部和回部王公,故此豫嫔、郭贵人、伊贵人、和贵人这些蒙古人、回人才会随驾而去的。主子是满洲镶黄旗的格格,身份自然不是她们能比的,这回不去便不去了呗。”
“总归明年南巡,就凭咱们家安宁大人在江南的得力,皇上也会必定带着主子一起下江南去。秋狝木兰是年年都去,倒没什么稀罕了;反倒是南巡,那是好几年才一次,主子能跟着去,倒比去多少回木兰都更金贵。”
叫乐容和乐仪说着,忻嫔心下是舒坦了些,不过还是放不下计较,“你们说得自然有理。可是啊,令贵妃、舒妃、瑞贵人,她们也不也都不是蒙古人么,还不是随驾去了?尤其这瑞贵人,如今倒真的是跟着令贵妃,占尽了风光了!”
乐容静静抬眸瞟了忻嫔一眼,“……愉妃主子不是也没去么?”
忻嫔不由得高高扬眉,“是啊,她也没去。”
忻嫔在自己寝宫里整理好了心绪,待得斜阳日暮之时,这便含着一抹笑,来到了愉妃的“杏树院”。
果然,愉妃这边儿的气氛,自也是有些微妙的。
忻嫔走进殿门便笑,“也真是新鲜,今年皇上秋狝,竟然叫八阿哥一块儿去了。想想八阿哥那只脚,这些年什么时候儿能叫皇上带着去行围了?偏今年,皇上竟然叫带上他了!”
愉妃抬眸静静盯忻嫔一眼,缓缓叹息道,“倒也不奇怪。终究他今年刚大婚,便是不带着他去,也得带着他福晋去瞧瞧不是?况且尹继善这会子还没离京呢,好歹也得随皇上一起到热河去走一遭;便是为了尹继善,皇上也得带着永璇一块儿去。”
“终究,明年就要南巡了。人家尹继善是两江总督,整个儿江南都要仰仗尹继善来确保安稳呢。”
愉妃自己不痛快,这话说得叫忻嫔便也有些不痛快。终究愉妃这么说尹继善,那就是暗贬安宁去了。
忻嫔便忍不住亮声一笑,“不管他们谁去谁不去,总归啊,咱们姐俩儿是都被皇上留在了京里,谁都没去上。亏她们还说,这回皇上带着的主要都是蒙古主位,我一个满洲格格倒也不必计较了;可是我就不明白了,若说蒙古主位,难道这会子后宫里不是该以愉姐姐你为尊么?”
愉妃高高坐直,竭力维持面上的平静。
“便是后宫蒙古主位以我为尊,那颖妃不是也没去么?况且这会子永琪位下的官女子,这不是有了喜了么!永琪自然是要随驾的,那我便应该留下来替她照顾着他那所里。”
“只要永琪去了,只要皇上还记着永琪;那我去不去,皇上记挂不记挂着我,又有什么打紧?”
忻嫔便也笑着坐下来,“愉姐姐说的是。当真是有了皇子便万事足,倒叫我这样儿只生下过公主的,听着都忍不住心下嫉妒呢。”
忻嫔瞧出愉妃有些不快,这便将话儿往回拉,她含笑瞟着愉妃,“……虽说愉姐姐不去,可是愉姐姐宫里的郭贵人,却是随驾同行的啊。”
愉妃这才转眸回来,盯住忻嫔。
“郭贵人便是去,我又有什么可欢喜的?她虽然是我宫里的贵人,且与我同出自蒙古八旗,可是她的身份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是台吉之女,是身份高高在上的公主了,又哪里是我一个南苑海子披甲人的女儿能比得起的?”
“再说了,她原本是纯惠皇贵妃位下进封的,倒不是我自己的人。只不过纯惠皇贵妃薨逝之后,因她也是蒙古人,这才跟着我一起居住罢了。”
台吉便是“太子”谐音,相当于一部的部长去了,这身份在蒙古自是尊贵。
“故此啊,她与我倒是并不亲近。她便是随驾去,我也不能指望着她来当我的眼睛和耳朵。”
忻嫔便笑了,“可不是么。我倒瞧见过郭贵人有好几回远远看见令贵妃,便赶紧殷勤上前行礼。令贵妃也是,都是亲亲热热拉住郭贵人的手,与她说话儿的。”
愉妃眸光便一寒,“当真?”
忻嫔叹口气,“总之我与郭贵人又向无瓜葛,我又何苦编排她这个?我眼里关注的只是令贵妃罢了,只是碰巧儿了瞧见令贵妃与她那般的情状。”
愉妃一拍炕几,腾地起身,“我说我怎么平白遭了她的道儿,原来是她早在我身边儿埋下了钉子了!”
“也是我大意,总以为郭贵人不起眼儿,且好歹与我同为蒙古人;可我忘了,令贵妃是什么手腕呢,她出身卑微,便最善于与那些同样在宫里处境艰难的人结交去!”
“那郭贵人终究是台吉之女,果然是最会势利看人的。我不过是个年老不得宠的妃位,而人家则是正得宠的贵妃,郭贵人自然是巴巴儿地却跟了人家,卖了我罢了!”
忻嫔噙着一抹笑,歪头瞟着愉妃。
“若换做是我,身边儿有这么个钉子,我便必定容不得她!敢向我的对头卖了我去?我便先要了她的命!”忻嫔唇角勾起幽暗一笑,“我倒不知道愉姐姐会怎么做。我忖着,愉姐姐一向是好性儿,倒不像我是的,年轻、眼里不容沙子。”
愉妃便一眯眼,朝忻嫔望过来,“……若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忻嫔耸耸肩,“总归这回愉姐姐是留在京里,而郭贵人却是随驾去热河的。这般两人分隔两地,自然是最稳妥的。这样好的机会,不用了倒怪可惜的。”
忻嫔说这句话的时候儿,便是竭力想要克制,可是唇角终究还是挂着一抹笑的。
愉妃面上便臊得通红。
忻嫔没说错,愉妃她自己便也曾利用过这个缘由,做过事儿的。便是当年六公主夭折后,她替令贵妃说话,也是利用了这样的机会。
忻嫔这句话说来,倒叫愉妃有些尴尬了去。
不过好在忻嫔没再提当年,而是别开目光,缓缓道,“就看愉姐姐你自己怎么决定了。若愉姐姐不介意身边儿有令贵妃安排下的这个钉子,那愉姐姐就忍着吧,就叫你宫里大事小情全都叫人家令贵妃跟明镜儿似的。”
愉妃心头起伏,攥紧了拳头,缓缓坐下。
“……是留不得了。只是,她好歹是个贵人,更是台吉之女。若法子做不到万无一失,那便实在后患无穷。”
忻嫔便笑起来,“如果没有万无一失的法子,那当真不必提了,愉姐姐只管继续忍受着罢了。”
愉妃终是坐不稳,伸过手来一把攥住忻嫔的手。
“忻妹妹定然是有万无一失的好主意了,你快教我。”
忻嫔眼尾斜挑,“……既然要万无一失,便总得有实有虚,行那一石二鸟之计。便是出了事,叫外人也只以为是郭贵人与旁人的仇怨,反牵连不上咱们才好。”
“那你的主意是?”愉妃盯着忻嫔的眼睛里,终究幽光闪现。
忻嫔轻笑拍手,“我就说郭贵人这回去得好,愉姐姐留京留得也好!这便没有办不成的事儿,而咱们自己自然便得保全了。”
忻嫔告辞离去的时候儿,天色已然全黑了。
八公主舜英打着呵欠,已经在乐容的怀里,快要睡着了。
愉妃送忻嫔出来,瞧见舜英这样儿,也忍不住叹口气,“倒叫咱们八公主跟着辛苦了。”
忻嫔黯然一笑,“她跟着我,是受罪了。可是我有什么法子呢?当年皇上将我母女扔在咸福宫,便跟冷宫一般,也不准我擅出宫门。”
“可是我不能就甘心被关在宫里,我不能坐以待毙。我想报仇,便必须得走出宫门来。”
忻嫔叹息着抬眸望那暗寂的天色,看那院墙将天空围成一个暗色的四角去。
“我也唯有借着孩子的缘故,才能出宫来。终归孩子天**玩爱闹,关是关不住的;且皇上便是对我再狠心,却也是个好阿玛,还是心疼孩子的。故此啊,后来才能渐渐解了我的禁足,能叫我陪着孩子四处去了。”
“可是我心下终究没底,不知道哪天皇上忽然又改了主意了。我便每次出来,不管去哪儿都得带着舜英,也好叫皇上心下不再猜疑去。”
愉妃听得也是鼻尖儿有些酸。
“唉,说的是呢。咱们这样的人在宫里,除了孩子,还又剩下些什么呢?”愉妃吸了吸鼻子,“好歹你还年轻,家世又好;我当年呢,是皇上潜邸里身份最为低微的,家世又实在拿不出手儿。我曾经以为我就会被这宫墙圈死了去,一辈子都没有出头之日了呢。”
忻嫔抬眸,“可是愉姐姐却有五阿哥啊。我家世好又有什么用,膝下不过两个公主;愉姐姐却有五阿哥,便将来什么都敢期待。”
愉妃不由得悄然深吸口气,“……你这样帮我,你终究又指望我些什么呢?”
忻嫔垂首幽幽一笑,“我图的自然是皇上的恩宠。就像愉姐姐说的,我还年轻,在这宫里还没学会忍受寂寞;还有我母家,也容不得我在后宫里无宠,这样儿地寂寞。”
“可是姐姐也知道,我与令贵妃结仇已深,她必定是千方百计压着我,不准我复宠的。我若想复宠,便必定要掀开了她去……我自己做不到,我的年岁和阅历都吃亏,我便必得找一个年岁和阅历都在她之上,是她都算计不了的人来联手。”
忻嫔伸手拉住愉妃的手,“姐姐便是那个人。姐姐虽然这些年不争,但却也是令贵妃算计不起的人。有姐姐帮我,我便必定有复宠的一日。”
愉妃点头,忻嫔这番话她倒也想到了。
“只是此事不易达成,咱们还得从长计议。我甚至,也不敢确定我究竟能不能帮你扳倒她去。”
忻嫔想了想,便也偏首一笑,“姐姐是实在人,不愿只为我画一个将来的大饼去。那么也好,那我就是眼前自也有求得着姐姐的事儿。”
愉妃这才松一口气,“你说。”
忻嫔幽幽抬眸,“尹继善。”
“我姐夫安宁在江南素与尹继善不睦,而我姐夫若想在江南地位更为牢固,便时时都得小心尹继善的掣肘去。故此我姐夫需要有人在朝中帮衬一把,最好叫皇上对尹继善失了信任去。”
愉妃便惊了,“你指望我这个?天啊,我哪儿有这个本事去?”
“姐姐有!”忻嫔攥紧愉妃的手,“尹继善的福晋,是五阿哥福晋的姑妈。只要尹夫人肯帮忙,那尹继善枕边的秘密便都手到擒来。”
“姐姐若能帮我得着尹继善的罪证去,那我便帮姐姐出了八阿哥这口气去!”
愉妃紧张地吸气,“可是我倒是与这位尹夫人并无来往……她终究这会子是永璇的岳母,从夫家那边儿论,也是与永璇更亲近才是。我倒怕她不肯帮我。”
“原本是这个话儿,故此我起先便也没提。”忻嫔冷笑一声儿,“可是这会子变了天了,尹继善那个侍妾张氏得了一品夫人的诰命,那八阿哥的正经岳母便是人家张氏夫人,尹夫人心下不恨才怪。”
愉妃小心瞟一眼忻嫔,“我便暂且试试。”
第2413章 73、真是团扶不上墙的烂泥(毕)
今年秋狝,皇帝下旨定于七月十七起銮。www.uu234.net
七月十五中元节这一天,皇帝在圆明园里放河灯,兼为小七和永璇庆贺生辰;愉妃便也到了永琪的所儿里,为永琪践行。
以此为由,愉妃便也将尹夫人请来共座。
从前为永璇大婚之事,从纳采礼到初定礼,尹继善一家人也都多次入宫来行礼。在张氏夫人得封诰之前,都是由尹夫人独个儿来担着永璇福晋、小名庆藻的章佳氏的母亲身份,率领尹家女眷进内廷来赴宴。
初定礼和婚礼,在内廷的女眷或者是在慈宁宫,在皇太后的召集之下设宴;又或者是在坤宁宫里,以皇后那拉氏为首来设宴。愉妃身在妃位,又是宫里资历最老的仅剩的三人之一,故此每次也必定与宴。
便在筵席之上,愉妃本也与尹夫人多次谋面。
尹夫人为大臣之妻,是外命妇;又是满洲世家的福晋,在内廷主位面前都要称一声“奴才”,故此从前都是尹夫人殷勤上前行礼请安。
因尹夫人在那些场合里,担着的都是“八阿哥永璇岳母”的身份,是筵席上的主客,愉妃心下自有些讪讪的,倒不爱主动上前与尹夫人说话儿。
愉妃如此,一来是为了永琪。今年皇上对永璇的大婚如此重视,总归叫永琪心下有些忐忑,这便叫愉妃瞧着尹继善一家都有些不顺眼罢了;二来,也与鄂常在有些缘故。
好歹鄂常在与尹夫人也是姑侄关系,如今愉妃与鄂常在已然生分,这便更不想与鄂家人有再多关联了去。
可是今日,情形却又不同了。愉妃是记着忻嫔的话,今儿又是她主动请尹夫人来的,这便从尹夫人一进园子来,便殷勤备至。
愉妃主动亲自迎到门口。本以为她已如此,尹夫人便理应承情,主动更为殷勤才是。却没想到,尹夫人下了小轿,见到愉妃,虽说也是礼数周全,连忙上前深蹲请安,可是愉妃却无法不觉着,尹夫人对她的态度与从前都不同了,反倒有些疏离。
愉妃一时想不明白内中缘故,便也只以为尹夫人这是在宫里拘谨些儿。她这便更多些热络,亲自伸手扶起尹夫人不说,更是径直亲热地挽住了尹夫人的手。
“从前都是在永璇的婚宴上见到夫人,终究碍着婚宴上的规矩,不便私下里说话儿,不过我这心下啊,却一直记挂着夫人。今儿终得了机会,总该请夫人入内,咱们好好儿说说话。”
尹夫人却依旧只是淡淡的,只道,“奴才哪儿敢有劳愉妃主子记挂”
尹夫人连续这般,愉妃不由得心下有些觉景儿,不由得抬眸看了一眼永琪的福晋鄂凝去。
这会子永琪的所儿里,英媛已然有喜,身为儿媳妇的鄂凝正是最担心婆婆态度的时候儿。为了不叫英媛这会子在婆婆的心目中越过她去,便是什么能讨好婆婆的事儿都是愿意做的。
今儿愉妃说要请尹夫人进所儿里来一聚,她自忙不迭叫人去请;这会子瞧见了愉妃的目光,便也赶忙上前挽住了尹夫人,含笑道,“姑妈是不知晓,母妃这几个月来可是在我面前正经提起过姑妈好几回去。母妃都说姑妈当真是名门闺秀,一身的气度见之就不俗,也唯有姑妈这样儿的人物,才配得起姑父这样的大才。”
尹夫人心下这才舒坦了些,点头笑笑,“愉妃主子谬赞了,倒叫奴才如何敢当。”
愉妃这才满意地展颜而笑,“何止尹夫人这样的风度和气派,我倒也听永琪说起过,夫人为尹大人所出的几位公子,也个个儿都极善诗文,都是风雅不得的人物呢。”
说到几个儿子,尹夫人这才从心眼儿里欢喜了。这便放松了下来,由得愉妃挽住了她的手去。
少时,永琪所儿里内宅,女眷宴席排开。愉妃亲自握了尹夫人的手一起坐,极尽亲热之意。
愉妃想,以这般的亲热,也足将尹夫人在宫内的拘谨滤去了。却没想到,尹夫人竟然又开始打横儿,坚辞不受,非说这是君臣之礼,便鄂凝是自家侄女儿,可这会子终究已是皇子福晋,便礼数不可逾越。
愉妃若要强拉,尹夫人干脆撩袍便要跪倒。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愉妃不得不松了手,只是勉强含笑道,“尹夫人太过拘礼了。这便是宫里,可却是永琪自己的所儿里。此时咱们都是娘儿几个共座罢了,没的还要那么多礼数去。”
“便是鄂凝为皇子福晋,可她终究是咱们自家的晚辈,这便关起门儿来,自然要执晚辈的礼数。”愉妃说着尝试再去挽尹夫人的手,“这会子尹夫人你尽管跟着我一处坐,叫她们小辈儿的随便坐去罢了。”
永琪福晋鄂凝瞧出婆婆的意思,这便也是劝说,“母妃说的是,姑妈便也不必推辞了,这便一处坐吧。”
尹夫人看在侄女的面儿上,略作犹豫。
愉妃这番上赶着,却被尹夫人这般几次三番地推拒,不由得心下略有些不痛快。这便忍不住道,“尹夫人在皇子的所儿里这般拘束,想来是永璇那边儿的规矩严?可夫人是永璇的岳母,便是君臣有别,终究关起门儿来还应该长幼有序才是。便永璇是皇子,可只要夫人在,也只有夫人坐,永璇在地下站着的理儿;如何有永璇上座,而叫夫人下首作陪的?”
尹夫人面上便有些尴尬。
愉妃从旁瞧着,便轻轻叹了口气,亲热地按了按尹夫人的手,“……瞧夫人有口难言的模样儿,这内里的缘故,我便也能猜到几分了。如今张氏夫人得了封诰的事儿,自是传扬得天下皆知了,我便也明白夫人你心下的滋味儿。”
“永璇那头儿的筵席之上,若是关起门儿来的家宴,难不成永璇还要奉那张氏夫人上座,而冷落了夫人你去不成?哎哟,那便是永璇的不是了。”
愉妃抬眸凝视了尹夫人一眼,“咱们都是女人家,这也是关起门儿来说些体己的话,我啊,倒还有些忍不住替你埋怨尹大人两句。说实在的,凭前朝后宫这些世家门第,谁家不是嫡妻方能得诰命的?便是尹大人自己的父亲,当年的鄂东阁大学士尹泰大人,不是也不准侍妾得封诰么?”
“故此啊,其实就算皇上封诰了张氏夫人,可是前朝后宫里却都没将那张氏夫人太放在眼里。偏是你家尹大人自己高兴得不得了,逢人就夸此事,倒叫谁家都不好意思不附和两句,这便反倒将那张氏夫人的名声给水涨船高起来了。叫人仿佛觉着,张氏夫人不仅诞育下皇子福晋,而且在你们府里,原本也是得你家尹大人格外宠爱的。”
尹夫人一口气梗住,抬眸凝注愉妃,已是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愉妃便也是点头,“我明白,便不用你说,我心下都明白啊。便是几十年的夫妻,便是陪着他风风雨雨走过来,便是给他诞育下那么多优秀的儿子去……可到头来,就因为闺女被指为皇子福晋,这便只将闺女看成掌上明珠,便仿佛所有的儿子都不要紧了似的;更将一个汉女侍妾逢人便夸,就忘了咱们这几十年相伴相依的情分了。男人啊,唉……”
尹夫人倏然垂下眼帘,咬住嘴唇嗫嚅道,“奴才家事,如何敢劳愉妃主子这般牵挂。”
愉妃拍了拍尹夫人的手,“今儿是七月十五,也是永璇的生辰。我便是忖着,永璇便是庆贺生辰,怕也得将张氏夫人迎入所里去。与其叫夫人你再陪着一处去受罪,我倒不如先将夫人请到这边儿来了。这边儿呢,虽说我们永琪不是夫人的女婿,可是鄂凝好歹是夫人自己娘家的侄女儿,也更贴心不是?”
尹夫人面上便更有些尴尬,垂下头缓缓道,“愉妃主子说得对,今儿原本是八阿哥的生辰,奴才家里也该进宫给八阿哥道贺的。只是今儿不光是八阿哥的生辰,也是中元节,皇上在园子里放河灯,皇子皇孙们自然都陪着皇上过节呢,故此便是连张氏都也没进来。”
“再有,听说七公主也是今儿的生辰,往年都是令贵妃主子叫着八阿哥与七公主一块儿过。故此今年八阿哥虽说刚成婚,却也不好直接单过了,怎么也得到令贵妃主子那边儿去行礼才是。故此庆藻便给了奴才家里知会,叫今儿只呈贺礼便罢,倒不必进宫来给道贺。”
“原来是这样儿。”愉妃“哦”了一声儿,淡淡轻笑,“八阿哥的福晋倒是贤惠,刚进宫来就知道暂且放下自己母家,反而主动陪着八阿哥去令贵妃那边儿了。”
“只是,儿媳妇嫁进宫来,孝敬皇子的母妃倒是应该的。可淑嘉皇贵妃薨逝得早,令贵妃又不是永璇的母妃,更没抚养过永璇,那咱们这位八阿哥的福晋又何苦放下自己母家,反倒要巴巴儿地陪着永璇到令贵妃那儿去?便是七公主也过生辰,可是公主终究怎么与皇子相比啊,怎么不是七公主来陪永璇过生辰,反倒要永璇主动上赶着去陪七公主一起过了么?”
尹夫人豁然抬眸,唇角微动,却终究还是忍着没出声。
眼见着话有些越说越不欢喜了,鄂凝赶忙儿道,“可不是嘛,今儿皇上在福海上放河灯,按说咱们都该进园子作陪的。若不是咱们家阿哥爷后天便要陪着皇上秋狝去,所儿里需要预备预备,不然母妃和我便也得进园子去了。”
鄂凝捉住尹夫人的手臂,略加了把劲,紧紧攥着,“今儿母妃就是因为姑妈正好在京里,从前总因为姑妈是顾着八阿哥那头儿的婚事,母妃倒不想叫人误会,故此一直没能得机会与姑妈多亲多近,也免得叫八阿哥那边儿多心;好容易八阿哥的婚事办完了,母妃这便想着得了这个机会,好好儿与姑妈说说话儿,叙叙亲呢。”
“况且母妃也说了,八阿哥的婚事既然已经办完了,想来姑妈不日便要陪尹大人回江南了。明年皇上的南巡,还多有仰仗姑父之处。那姑妈在京的日子便有限了,怕是这回秋狝归来之后,姑父便要偕姑妈回江南去了,母妃便更急着赶紧见见姑妈呢。”
鄂凝手上攥了攥尹夫人,“母妃今儿可全都是对姑妈的一片心意,侄女知道,姑妈心下必定是感念万分的。”
鄂凝的种种暗示,尹夫人心下自然也是明白。今儿便不管怎么着,她也总不想叫自家侄女儿在她婆婆面前儿下不来台,这便也只得忍住一声叹息,努力向愉妃笑笑,点头道,“奴才谢愉妃主子的恩。”
鄂凝这才悄然松了口气,赶紧招呼上菜。她自己则执满洲儿媳妇的礼数,自己并不上桌,而是立在地下,就在愉妃身边儿,亲自伺候愉妃用膳。
一时酒菜摆满,气氛倒也回暖了不少。
愉妃是蒙古格格,尹夫人是满洲格格,两人虽都是女流,不过酒量也都是有的。这便推杯换盏都吃了几杯,借着酒兴,倒是都更健谈了些。
愉妃便道,“尹大人这一晃,任封疆之臣,也有几十年了吧?”
尹夫人便也点头,“可不,都三十年了。”
愉妃略微回想了下,“三十年了?我仿佛记得尹继善大人除了云贵总督,川陕总督,其余那些年仿佛都是在江南吧?”
尹夫人便也有些唏嘘,“奴才没想到愉妃主子如此牵挂,倒要替老爷谢恩。愉妃主子说得对,老爷除云贵总督、川陕总督之外,这三十年的封疆之职,多在江南。江苏巡抚、江南总督、河道总督、两江总督……都是江南。”
愉妃点头,“……尹大人此时是两任两江总督了吧?”
尹夫人笑道,“已然是四督两江了。”
这话叫愉妃心下也咯噔了一声儿,暗道:怨不得安宁这般忌惮尹继善,而忻嫔为了助力安宁,便想着必得要先扳倒这个尹继善呢!
愉妃特地惊叹一声儿,“怨不得皇上说过,江南之事,若尹公不能办也。”
听愉妃这般一句一声地夸赞自己丈夫,尹夫人这便更欢喜起来,垂首含笑道,“那是皇上的信重,老爷无一日不忧心有负君恩,故此三十年来夙夕不敢轻慢,无一日不兢兢业业。”
愉妃望着这样的尹夫人,不由得微微挑起眉毛。
“是啊,总听说尹大人是自谦之人,却没想到反倒为了张氏夫人此事,这般自夸于人前。倒不知,那一刻尹大人又将夫人您置于何地去了?”
话锋陡转,尹夫人不由得微微一怔,抬眸望住愉妃。
愉妃叹了口气,“尹夫人啊,你说尹大人在此事上这般不谨慎,如此不惜人前夸耀汉女侍妾……是不是因为尹大人实在是在江南呆得太久,与汉人朝夕相处,早已沾染了汉人的习气去,反倒忘了他本是满洲世家的儿郎?”
尹夫人双眸圆睁,“愉妃主子这是……听了谁嚼的舌根子去?”
愉妃也是挑眉,“谁嚼舌根子?何至于!前朝后宫谁不知道,尹大人虽身为满洲世家子弟,却连马都不会骑?弓箭技艺更是生疏,前年陪着皇上秋狝木兰,皇上令尹大人其射一疲卧之鹿,结果尹大人连发三箭才射中鹿身;可惜却还是没能射中要害,鹿中箭后跳起,竟能带箭逃去,尹大人竟然亦无可如何……”
满洲世家子弟骑射已然疲软至此,在前朝后宫的满蒙世家传开,已然是笑谈。
尹夫人面色涨红,“回愉妃主子,那是我家老爷仁爱之心,不忍伤害那鹿的性命去!我家老爷曾言,那鹿应为母鹿,若射杀,必有小鹿就此失护……我家老爷便宁肯在皇上面前放下自己的脸面罢了。”
愉妃凝着尹夫人,实在是忍不住笑了。
“夫人若说旁的,我兴许有不知道的,可是我好歹从小就是在南苑海子看着鹿儿们长大的。皇上哨鹿,自然有天子的好生之德,故此哨鹿之时围起,必定先网开一面,将母鹿、小鹿放出。”
“故此,彼时既然是皇上吩咐尹大人施射,那自然不是母鹿,也不是小鹿。尹大人又何苦回到府中,还这样欺瞒了夫人您去?”
愉妃说着叹了口气,又想去握尹夫人的手,“夫人心善,一心都为尹大人着想。可是尹大人却宠妾侮妻不说,更如此欺瞒夫人您……啧,尹大人如何对得起夫人您去?”
尹夫人心口起伏不停,终是霍地起身。
那坐墩因受力猛了,向后一个趔趄,与地砖撞出响亮的声响。
鄂凝一怔,忙走过来扶住尹夫人,低声喊,“姑妈……”
尹夫人却甩开了鄂凝的手,朝愉妃深蹲一礼,“今日终究还是八阿哥的生辰,奴才在五阿哥这边儿久留也多有不便。今日蒙愉妃主子传召,奴才进内已向愉妃主子请罢了安;五阿哥福晋,奴才也见过了。这便先行告退。”
愉妃便是一皱眉,“夫人这是急什么?今晚上的河灯怕还不放到半夜去?夫人这会子急着回去,又能见到永璇去是怎的?”
尹夫人轻轻咬住嘴唇,竭力控制着,“……便是见不到八阿哥,可是奴才好歹也得回去伺候老爷。后天五阿哥要随驾去,我家老爷同样也还要预备行装,奴才着实不便久留了!”
鄂凝没办法,只得亲自将尹夫人送了出去。
待得回来,见愉妃已是一张脸有些青色。
见鄂凝回来,愉妃忍不住劈头盖脸便叱,“这算什么?我好歹因为你,记着她还算一门内亲;可是说什么内亲,她却终究是你堂姑妈,又不是嫡亲的。我这般对她,还不是因了你,也算抬举了她去,她竟然如此对我?”
鄂凝心下也是难受,急忙深蹲,“都是媳妇儿的错,媳妇儿替姑妈向母妃请罪了。”
“不必了!”愉妃一摆手,“说什么请罪,我可不敢当!她如今是两江总督的嫡福晋,是诰命一品夫人,更是人家八阿哥名分上的岳母!便是大臣的福晋,可是也比我这个年老无宠的妃位更有脸面去了,我可不敢得罪人家,哪儿还敢叫她请罪!”
鄂凝为难不已,更为了所儿里此时的情形,不得不哑忍下来,便忍不住掉下眼泪来。
“媳妇儿求母妃千万别误会……姑妈岂敢对母妃不敬?再说便是从八阿哥那边论,也自然有张氏夫人在前呢。姑妈她,她只是急着回府去给姑父预备行装;况且她如今府里的情形,她心下也是不舒坦,还求母妃体谅。”
愉妃眯眼盯住鄂凝,“今儿既然闹成这样儿,我看在你的面儿上,倒也不宜与她计较。只是有些话儿我便不能再与她说,而只能与你说了。”
鄂凝连忙俯身,“还请母妃明示。”
愉妃弯腰,伸手拉起鄂凝来。
“鄂凝啊,你是鄂尔泰的亲孙女儿,那从小儿便也没少了见过你祖父与尹继善在一处吧?你回去好好儿想想,鄂尔泰与尹继善相聚的时候儿,曾经都说过什么话,办过什么事儿去?”
鄂凝吓了一大跳。
如今在整个鄂家,因为鄂尔泰为皇帝所恨,故此便是鄂家自家人都尽量避免再提起鄂尔泰来。可是今儿愉妃却忽然问起鄂尔泰与尹继善之间的事儿,这便有些鬼道了。
“回母妃,媳妇儿,媳妇儿当时年纪小,祖父的许多事都已经不、不记得了。”
“哦?”愉妃倏然挑眉,盯住鄂凝。
鄂凝不敢对上婆婆的目光,忙伏地垂泪道,“祖父是乾隆十年辞世,距今已是十六年了。媳妇儿那会子才三岁大啊,额娘,媳妇儿那么小的年岁,如何能记得住什么去啊?”
愉妃听着,倒也叹了口气。也是,凭鄂凝那会子的年岁,着实是为难她了些。
愉妃便伸出手去,攥住了鄂凝的手,“是啊,没想到这一晃,你祖父都已经离世这么多年了。好孩子,是额娘错了,额娘不该难为你去。”
鄂凝叫婆婆这么温言着,便更是止不住眼泪,“今儿是媳妇儿不得用,惹得额娘不快……若以媳妇儿本意,媳妇儿自是只想孝敬额娘;只要能叫额娘高兴的,媳妇儿便都愿意去做。”
“当真?”愉妃倏然扬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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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4章 74、难道又输了?(毕)
七月十七日,皇帝原定秋狝起銮之日。m.www.uu234.net
只是这日正逢大雨,道路泥泞。皇帝担心皇太后若今日启程,路上难免辛苦,这便自己先行起銮;命諴亲王允秘,恭扈皇太后驾,俟天晴择吉启銮。
这便将秋狝随驾人员分成了两拨儿。皇帝带婉兮等后宫先行一步,那拉氏则伺候着皇太后暂未起銮。
皇帝起銮,皇子皇孙、内外宗亲皆来送行,永琪的福晋鄂凝这才又见到了尹夫人。
銮驾走过,鄂凝这才上前叫住尹夫人。尹夫人无奈,只得给鄂凝行礼请安。
鄂凝连忙给扶住了,赧然道,“……那日姑妈在我那边儿走得不快,倒叫侄女儿心下好生惦念。只是侄女儿身在宫中,行动不由自主,便是想亲自到姑妈府上请罪,却也迈不出宫门去。今日能见姑妈一面,当真是太好了。”
尹夫人便也叹息一声儿,“福晋心下也不必为难,奴才都明白的,福晋是当儿媳妇的,凡事自是夹在当间儿。那日的事,倒与福晋您无干。”
车轮辘辘,后宫的车驾这才走过。婉兮透过车窗,正看见这样儿一幕,便放下了窗帘,端正坐直。
玉蕤轻哼一声儿道,“七月十五那晚的事儿,英媛都报给我了。尹夫人果然是与愉妃掰了,五福晋这副神情,当真是夹在当间儿,两边为难。”
婉兮点点头,“愉妃原本也是个极能隐忍的人,如今也唯有在鄂家的事儿上,才会如此沉不住气。”
玉蕤点头,“可不。就因为五阿哥的福晋是鄂家人,是鄂尔泰的亲孙女。原本鄂家是一门好亲事,凭着鄂尔泰从前在先帝时候的地位,朝中满大臣无人能出其右;可惜啊,谁能想到,待得先帝驾崩,咱们皇上却对鄂尔泰恨之入骨。待得鄂尔泰死后,鄂家便整个倒了,再不复从前的风光。”
“皇上却将这样一个家族出身的格格指给了五阿哥为嫡福晋,也难怪五阿哥和愉妃自是郁闷在心,却无可奈何。这积压在心头的怨气越积越重,慢慢儿的就转化成了愉妃对整个鄂家的怨气来。而碰巧,尹夫人就正好儿是鄂家的女儿,又成了八阿哥的嫡岳母,她心下这便更膈应了。”
婉兮点头,幽幽抬眸,“前儿我交待给你的礼,可都交给庆藻去了?”
玉蕤便笑,“自然早早儿就交待了。前儿好歹是咱们八阿哥带着福晋,第一回到咱们宫里来过生辰,咱们便是跟八阿哥再不用见外,可姐和我却也都得给八福晋一份儿见面礼不是?”
婉兮含笑点头,“好。”
鄂凝将尹夫人请到自己所儿里,坐下吃过了茶,鄂凝亲自从炕衾的抽匣儿里捧出两对荷包来。
“前儿姑妈走得急,母妃原本早预备下了节礼,却没来得及赏给姑妈。我又不方便出宫去,又不放心叫太监们去送,便想着今儿等姑妈进宫来,亲手奉与姑妈呢。”
虽然是隔着荷包,尹夫人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故此接过来只简单掂了掂,鼻息底下过了过,心下便也大致有数儿了。
鄂凝便也笑,“母妃赏给姑妈的,是上好的鹿茸。这些都是养在御苑里的最好的梅花鹿,绝不是市面儿上能见得着的。如今姑妈和姑父都已经是当了祖父母的人了,是时候儿好好补一补。”
尹夫人扬了扬眉,“愉妃主子有心了。这东西,还有这话儿,我自会带回去告诉给老爷的。只不过……”尹夫人瞟了鄂凝一眼,“你也知道,我们是多年生活在江南的。这鹿茸虽好,在江南却不敢硬补;如补得过了,反倒适得其反。”
鄂凝尴尬笑笑,“总归家里存着些上好的药材是没错儿的。我知道,姑父在江南经营三十年,家里必定什么好东西都有,不缺这点子鹿茸。只是终究地域有别,江南即便有鹿茸,也必定没有北边的这么好;更何况,这些都是上用的。”
尹夫人面色微微一变,抬眸凝注鄂凝,“谁说我们老爷在江南,府里便什么好的都有?我们老爷四督两江是没错儿,可是我们老爷两袖清风,绝没有半点儿叫人指摘的地方儿去!”
“甚至,因为这几年迎接皇上南巡,老爷更是花销巨大,家里已经没有了积蓄;而这回庆藻被指为八阿哥福晋,府里更是已经私下里举债了……”
鄂凝也是吃了一惊,连忙致歉,“……是我年纪小,不懂事,只道江南是那富甲天下之地。别说姑父四督两江,便连姑父下头那些江苏布政使啊,苏州织造、江宁织造、杭州织造,还有两淮盐政等那么多盐官……哪个家里不是家资巨富?”
尹夫人叹了口气,“他们是他们,我们老爷是我们老爷。我们老爷气节高杰,又岂是那些人可比?”
鄂凝便将那两对荷包趁势更往尹夫人手里按了按,“既然如此,那这些东西,就更是姑妈家里用得着的。原本我还担心,我跟母妃这点子心意拿不出手儿,怕是都比不上姑妈家里给仆人用的呢。既姑妈家里用度紧张,那平日里这些贵重的药材,自然也舍不得买;况且这些东西,若姑妈家里急需了,还可以转手卖几百银子去应应急不是?”
愉妃清贫,这些年已是不得宠,便指着每年那几百两银子的年例苦熬着。前几年愉妃四十岁整寿的时候儿,按着规矩皇上原本应该格外赏下一笔银子,或者是物品的。可是偏皇帝也不知道是忘了,还是故意不赏,愉妃竟然都没有给整寿的恩赐。
鄂凝自己虽说好歹父亲也是山西巡抚,平素还能贴补她些。可是今年特殊,二月间因皇上西巡五台山的时候儿,叱责了她阿玛鄂弼大兴土木建造行宫的事儿,这便叫她阿玛心下惊惧,便也没敢用当地商贾贡献的银子,而是从自己的火耗银子都拿出来,补上了那笔用项去。
督抚这样的封疆大吏,若指着每年那点子俸禄,根本没办法过活;都是指望着每年那两千的火耗银子呢。今年鄂弼的火耗银子都补了行宫的费用,这便没法子再贴补给她了。
故此她今儿原本还担心她跟愉妃拿出来的两队荷包里的东西,对于三十年在江南看遍了天下繁华的尹夫人来说,太过寒酸。却没想到尹继善家原来过得如此清苦,这会子她反倒觉着自己跟愉妃给出的这两对荷包里的东西,金贵起来了。
鄂凝语气里不自觉流露出来的一点子得意之色,以尹夫人的年岁,如何还看不透呢?
她垂首,轻笑了声儿,“几百银子……是不少,可是对于咱们尹家来说,依旧不过是杯水车薪。可我知道这自然都是贵重的,愉妃主子和你的心意自更为贵重。”
尹夫人缓缓抬眸,“其实愉妃主子和福晋赏给奴才这份儿心意已经够了,倒不用值这些银子的。便比如令贵妃主子,赏给奴才的,便可说是一两银子都不值的;可是奴才心下却十分珍重。”
“令贵妃和瑞贵人都给姑妈赏赐了节项?”鄂凝便是一惊。
“可是怎么会一两银子都不值?”她垂首细想,赶忙问,“以令贵妃这些年所得的恩宠,皇上私下里赏给令贵妃主子太多的东西过,而且据说从来都不上内务府的账。皇上赏给旁人的,都一件一件记得清清楚楚,唯有赏给令贵妃的,时常都是含混其词的一句‘恩赐物品’,却从来没人知道究竟都赏给了什么……”
鄂凝抬眸凝住尹夫人,“令贵妃手里必定都是好东西,她赏给姑妈的必定都应该是价值不菲的。她怎么能赏给姑妈一两银子都不值的去?”
尹夫人淡淡笑笑,“我在福晋面前自然不敢打诳语。是真的,令贵妃主子赏给的物件儿,当真不能用银两来衡量。”
鄂凝不由得屏住呼吸,“姑妈可否叫我知晓,令贵妃主子究竟给姑妈送了什么?”
鄂凝说罢紧盯着尹夫人,却不知怎地,竟然看见尹夫人垂下头去,神色之间隐隐露出些羞涩来。
半晌,尹夫人才轻声道,“是我们家老爷,当年写给我的诗。令贵妃主子倒是不知从哪儿知晓了,竟然亲笔抄写了,送给我去。”
鄂凝微微一怔,“诗?”
尹夫人轻叹一声,垂首轻轻吟诵:
“故乡却似在江宁,岂为思家有泪零?别后无眠嫌夜永,行来到处爱山青。每看野店三更月,知望银河两岸星。石径风微斜照里,寻梅可到小池亭?”
“正因被薄欲加棉,又接音书短榻前。对雪遥思长路冷,围护更虑晓水坚。不言家事知余苦,频寄征衣赖汝贤。依旧疏狂应笑否?偷闲时复耸吟肩。”
鄂凝听罢,微微一怔。这诗中情愫,娓娓道来,款款情深。
鄂凝自是知晓尹继善乃为大才子,是八旗文坛的领袖人物。若说诗文,尹继善若说第二,倒没人敢称第一了去。故此尹继善在江南这几十年,才与江南文人交往甚密,得到江南仕宦、文人的接受和赞扬。便连大文人袁枚,与之亦是好友,时常诗歌唱酬。
皇帝亦爱诗,在诗词之事上对尹继善也是不吝赞美之词。
只是鄂凝年岁小,尹继善又多年在江南,故此鄂凝倒是并未念过几首尹继善的诗,更还是头一回听说,原来尹继善还为尹夫人写过这样情深意长的诗。
鄂凝半晌未语,尹夫人倒也没留意,她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
“……那是我家大人在先帝爷雍正年间,初次履任江苏巡抚之时写给我的。那时的大人,从老太爷府中不受重视的庶子,被雍正爷慧眼看中,不过六年之间便提拔为开牙建府的封疆大吏;那一年,老爷才刚过而立之年,不过三十二岁。”
“我家大人年少封疆,才高倜傥,被时人称作‘小尹’……”尹夫人说着,颊边重现少女一般的羞红,“而那时,大人的元妻早卒,我方嫁与大人为继室不久。”
瞧着尹夫人如此情状,鄂凝心下已是有些惊跳。
尹夫人却顾不上察言观色,只如梦一般含羞笑道,“老爷这些年虽然也没少给我写诗,可是我最爱的,终究还是这个。”
尹夫人带着两颊羞红,再吟一遍:“不言家事知余苦,频寄征衣赖汝贤……就是这一句,原来在老爷的心中,我是这样一位不言家事、频寄征衣的贤妻。便是为了这一句,后来这几十年,不管陪着老爷吃过多少苦,咽下多少难去,我却也都甘之如饴,只觉一切都值得了。”
鄂凝的一颗心,终于跳成了一片激越。
她知道愉妃这一程便又输给令贵妃了。虽说令贵妃赏给尹夫人的,不值一两银子,可是在尹夫人心目中,却是多少银子都替换不了的。
那是,无价之宝。
鄂凝暗暗攥拳,也自是扼腕。说到底……终究愉妃是蒙古八旗的格格,家里原本是南苑海子的饲鹿人;倒比不上令贵妃这样祖籍江南的汉姓人去。
更何况,令贵妃旁边儿还有庆妃那样的江南汉女帮衬着,这便自然也对尹继善了解得更多了些。
可是此时此刻,愉妃虽然还不知道呢,可是鄂凝自己心下也是不甘心的。
这股子不甘心,又何尝不是来自英媛的缘故去?毕竟英媛的堂姐就是瑞贵人,就是令贵妃宫里的贵人啊;如今阿哥爷明摆着宠英媛,比宠她这个嫡福晋更多,而且英媛肚子里的孩子又快要生下来了……到时候儿,她这个所儿里,谁敢说就不会变成侍妾压过嫡妻去?
这样的处境叫她心里苦,可是她不知道该恨谁去。思来想去,便也自然要对那令贵妃多些怨怼了去。
若不是令贵妃得宠,便没有瑞贵人的进封;若没有令贵妃的袒护,便没有德保如今在内务府和前朝的扶摇直上……若没有这些,那阿哥爷便也不至于英媛这么个包衣使女如此高看了去!
鄂凝深吸口气,忍不住冷笑一声儿,“可当真是有心啊。七月十五那天,不是八福晋陪着八阿哥去令贵妃主子那边儿一起过生辰么?想来,这诗怕是庆藻说给令贵妃的吧?”
“这般说来,令贵妃也只是擎着现成儿的,只算得借花献佛罢了。这是巧宗儿,却未必当真是什么真心实意;可是我母妃给姑妈的,却是她多年的体己,平素自己都舍不得用的。姑妈心下好歹掂量明白些才好。”
尹夫人霍地扬眉,望住鄂凝,却是摇头而笑。
“若这诗当真是庆藻念给令贵妃主子的,我非但不觉着什么借花献佛,反倒更觉着金贵了。”尹夫人凝住鄂凝,“福晋怎么忘了,庆藻的生母也刚被封诰为一品夫人,庆藻自可以在令贵妃主子面前,都只提到张氏去罢了。”
“又何必提到我,更何必提到老爷对我的夸赞,说我‘不言家事’、‘频寄征衣’的贤惠去?”
鄂凝语结,只能定定望住尹夫人。
尹夫人含笑垂首,“这般想来,倒是我年岁大了,心眼儿反倒放小了。不管张氏与我如何,庆藻这孩子心下对我倒是依旧敬重的。她这才在令贵妃面前不但提起我,更提起我与老爷这些年的伉俪情深,并且不避讳叫令贵妃主子知道,我在老爷心目中是何样的去。”
尹夫人说罢,心头更是一片澄明,便连望向鄂凝的目光里都只剩下清光潋滟。
“愉妃主子的恩赏,我一个外福晋,终究不便总是递牌子进宫来谢恩。还是请福晋,帮我向愉妃主子转达谢意吧。”
尹夫人说着含笑起身,朝鄂凝行了个半蹲礼,“奴才在五阿哥所儿里也叨扰多时,这便先行告退了吧。”
鄂凝自知再留不住,只得亲自往外送。
待得目送尹夫人的小轿走远,心下再不甘,却也只能在袖筒里攥紧了手指,咬住嘴唇哑声呢喃,“糟了,糟了,令贵妃便用这不值一两银子的诗词,不但叫姑妈回想起多年的夫妻情深,这便放下了对尹继善的恨;更叫姑妈忽然明白了那庆藻并未只尊生母,而忘却嫡母去,便叫姑妈与庆藻的心结也化解了开去。”
“这该怎么办才好?说到底,我与母妃也是绞尽脑汁,送上的都是自己手里的好东西……却竟然还是败给了令贵妃去,败给了她那不值一两银子的心意上去。”
尹夫人走了,鄂凝心下便更是惶惶不安。她知道,婆婆正在等着她回话儿呢。可是她却什么都没能从姑妈那得着,反倒叫姑妈一下子放下了所有的芥蒂去……
她有心想暂且躲着婆婆,可是再一想到英媛那颗肚子,她便更担心自己将来在阿哥爷心中的位置,以及在五阿哥所儿里的地位去。
她才是皇子嫡福晋啊,原本已经母家指望不上,又没能为阿哥爷诞下一男半女的;若再将婆婆给惹恼了,叫婆婆对她失望……那她在这世上,还剩下什么了?
她回到自己寝殿,趴在炕上,用棉被蒙住了头。完全顾不上此时还是大七月的,也幸亏今儿是阴雨绵绵,倒没有那颗大太阳那么明晃晃地往外逼汗了。
日暮时分,虽说还没见着太阳,但是好歹雨已经渐渐有了些要停的模样儿。鄂凝便不得不撑起了伞,朝愉妃宫里去回话。
这会子永琪已经随着皇帝先行起銮了,愉妃留在京里不能随驾,永琪临走之前,还曾捉着她的手嘱咐,叫她要将一颗心分成两半儿。一半伺候愉妃,一半照顾英媛。
这会子阿哥爷刚走,她这会子便是再不想见婆婆,却也得硬着头皮递牌子进内。
进了愉妃的寝殿,愉妃都没叫她坐下。
这原本也是满洲婆媳之间的规矩,有婆婆坐着的时候儿,儿媳妇必定是在地下站着的,没的说儿媳妇敢与婆婆平起平坐的。
愉妃淡淡抬眸瞟了鄂凝一眼,“你姑妈怎么说?她不愿与我说的话儿,想来好歹念在你是她内侄女的份儿上,也该与你说说吧?”
鄂凝怎么都不敢将今天的实话禀告了,这便勉力而笑,嘴硬道,“额娘说的是,好歹她是我姑妈。更何况我除了是她内侄女儿,更是阿哥爷的福晋;她便是不给我面儿,也不能不给咱们阿哥爷的面儿去不是?”
愉妃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也跟三丹要了火绒子,自己缓缓将铜烟袋点上。
这后宫里的女人啊,年岁大了,自都想抽口烟了。
如今后宫里的女人中,潜邸里的老人儿就剩下皇后那拉氏、她自己、婉嫔三人了。只是那拉氏和婉嫔身边儿还都有孩子,她们倒还没摆上老太太抽烟的做派儿来;唯有她,年岁大了,永琪又成家了,每日里寂寞难熬,这便早早儿就馋了这口烟了。
况且只要端起这铜烟袋啊,闭上眼嘬上那么几口儿,她便仿佛看见了皇太后的模样去了似的。皇太后抽烟的模样儿,她这些年眼睁睁看着,便不是故意模仿,可是一端起这架势来,便也自然有个八成去了。
——说到底,她内心深处也是愿意将自己往皇太后的形象上去靠的。
皇太后唯有皇上这么一个孩子,她也只有永琪一个儿;皇太后母家也只是王府职官,官职卑微,跟她便更为相像。
那么,既然皇太后的儿子都能成为皇上;那她的永琪,是不是也有一样的命运去?
况且啊,此时年长的皇子里头,永瑢已然出继;剩下的永珹,从早几年皇子们祭陵的次序上看,就已经被皇上排在永琪之下了……此时刚成年的,也就一个永璇而已。
其余的那几个,不管是嫡子,还是令贵妃的孩子,终究还小着呢!
这般想来,便越发觉着,一切都只在她的永琪身上。只要她的永琪重履了皇上当年的命运轨迹,那么她终究将有一天,也能端出与皇太后相同的做派儿来,雍容尊贵、优哉游哉地抽这口烟了。
愉妃深吸了几口烟,心在云雾中松快下来,她这才点点头,“她明白了事理就好。说说吧,她都告诉了你什么去?”
第2415章 75、好郎君(毕)
鄂凝高高抬起下颌。www.uu234.net哽住的一口气儿,让她站得更直。
这会子她便如已经被搭在弓弦上的箭,只有向前,没有回头了。
眼前的情势已经是明摆着:婆婆便是抽烟,都宁肯自己去要了火绒点烟,都并不叫她这个当儿媳妇的伺候。
须知,满人的儿媳妇伺候婆婆抽烟乃是天经地义之事;点烟对于老太太们来说也是相对亲昵之事,唯有儿媳妇和自己没嫁出门的闺女方能来点……可是,她就这么站在婆婆面前呢,婆婆却根本就没叫她伺候。
此时英媛已经又有了孩子,婆婆又已然这样摆起了脸子,那她便已然没有了退路。
“姑妈说明年皇上又将南巡,这倒是叫她又想起上回皇上南巡时的一桩旧事去,倒叫她心下为尹继善颇有些不安。”鄂凝扬声,音调都有些出乎她自己的意料,有些高。
愉妃也不由得暂且放下了烟袋锅子,抬眸盯住她,“哦?什么事儿?”
鄂凝深吸一口气,“乾隆二十二年,皇上第二回南巡。便在南巡之前一年,亦即乾隆二十一年,尹继善带江南一班官员奏请皇上举行南巡盛典。尹继善曾在奏本中道:‘栖霞胜景颇多,臣于原奏之外,续又搜得数处,已经酌量增修,其余名项工程亦略有添改,现在逐一绘图,容臣到京时恭呈御览。’”
愉妃点头,“栖霞山,倒是江宁的盛景。尹继善奏请皇上巡幸栖霞山,倒也是意料中事。”
鄂凝道:“便是栖霞山早已是名胜之地,可是尹继善尤嫌不足。他又在栖霞山中,将曾被岁月湮没于地下的幽居庵、紫峰阁诸奇峰异景,‘皆从地底搜出,刷沙去土至三四丈之深’,以逢迎皇上!”
“这还不足,尹继善还嫌栖霞山的水景有些少,这便又特地开了两个湖,分别命名为‘彩虹’、‘明镜’。”
愉妃听罢便笑了,“哟,原来一向以名士自居的尹继善,也不过是个逢迎拍马的伪君子罢了!亏你那姑妈还一副自命清高的模样儿。”
鄂凝心下晃了晃,却只能顺着婆婆的话儿来说。她垂下头道,“是……便连与尹继善交情莫逆的袁枚,都曾写诗笑话此事,说‘尚书抱负何曾展?展尽经纶在此山’。”
“便连领班军机大臣、忠勇公傅恒都吩咐手下写诗相嘲,说‘名胜前番也绝伦,闻今搜访更争新’……”
一听傅恒也吩咐手下写诗讥讽过此事,愉妃不由抬眸,“哦?竟有此事!”
鄂凝黯然垂眸,“都说尹继善于上之南巡,有意迎合,伤耗三吴元气;非此,尹不得四督江南。”
愉妃不由得笑出声儿来,“好!正好赶上明年皇上南巡的节骨眼儿上,又恰好还有傅恒曾为此事……这便是老天都在帮衬咱们了!”
七月二十日,天终于放晴,河水渐消。皇帝下旨叫兆惠带人修整途中被洪水冲垮的桥梁,并命诚亲王允秘恭请皇太后起銮。
七月二十四日,皇太后终于自圆明园起銮。
一众内外福晋,便又齐集圆明园,恭送皇太后和皇后那拉氏。
车驾走远,众人转身回园子去。忻嫔便连忙追上为首的愉妃来,特地一屈膝,“小妹给愉姐姐道喜,如今京里后宫,都凭愉姐姐做主了。”
这一遭儿皇帝、皇后、皇太后,连同贵妃婉兮、舒妃都起驾赴木兰去了,那么留在京里的内廷主位中,便是以愉妃为首了。
忻嫔悄然眨眼,“既然京里一切都由愉姐姐做主,那咱们可得了好好儿自在些日子去。”
愉妃自难得这般有朝一日权在手的滋味儿,这会子也是暗喜在心。只是面儿上依旧矜持,“便是暂且由我为首,宫里便更乱不得。否则皇上岂不是要问我,我岂不是又要牵连永琪去了。”
忻嫔便笑,“愉姐姐说得对。就是因为愉姐姐做主,咱们宫里才更应当稳稳妥妥,什么事儿都不出。”
忻嫔瞳仁微转,“便是要出事儿,也得出在木兰不是?”
愉妃与忻嫔一同回了“杏树院”去,愉妃便也将鄂凝的那番话讲给了忻嫔去。
愉妃自是满心欢喜说的,却没想到忻嫔倒是并无太大惊喜。
“原来咱们五福晋打听来去,只打听着了这个啊。”忻嫔有些意兴阑珊地道,“这都是乾隆二十一年的事儿了,也是远在江南,愉姐姐又在宫里深居简出,不知道罢了;实则这事儿在江南官场上,早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
她姐夫安宁与尹继善多年积怨,这些事儿安宁自然都已经了然于心。
愉妃有些尴尬,便也赶紧道,“虽是旧事,可是足见尹继善不过是个沽名钓誉、好名弄巧之人。况且这会子又是皇上明年南巡在即,这个时机倒是好,若是这会子再重提旧事,也不啻是一件好事。”
“况且傅恒叫人作诗嘲弄,这总归是发生在京里的事儿,江南倒未必得知。今年这个节骨眼儿,再借用傅恒的声望,那这事儿便可炒热一番了。”
愉妃说着又垂下头去点了一袋烟,借着吞云吐雾,幽幽道,“借着傅恒来炒热此事,即便动不得尹继善去,却也能叫傅恒与尹继善二人之间积怨。若此,便也能牵连到舒妃那去。”
“而若能牵连到舒妃,便能瓜葛上永瑆;而永瑆与永璇、永珹一奶同胞……尹继善若因此对傅恒心生芥蒂,自也会对他们兄弟三个渐生隔阂。呵呵,那对咱们来说,这事儿就更只有百利,而无一害去了。”
忻嫔虽说原本对这事儿的价值有些失望,不过这会子见愉妃如此上心,倒不好当面儿反驳了去。
她自垂首,从这事儿当中寻对自己有利的细节去。脑筋转了一圈儿,倒也想到其中一个关窍,这便笑起来,“还是愉姐姐英明,这主意拿得当真好极了!”
愉妃见忻嫔若此,心下自也高兴,这便凝住了忻嫔问,“倒是你说的木兰那事儿,可也安排好了?”
忻嫔含笑点头,“愉姐姐尽管放心,早都安排好了。咱们就在京里安安稳稳等着吧,消息必定不久就会传来。”
七月二十六日,皇帝銮驾终于抵达避暑山庄。
皇太后暂住常山峪行宫,七月三十日才抵达避暑山庄。
这一路因降雨后引得河水上漫,冲垮道路和桥梁,走得着实有些辛苦。婉兮倒是也因此得了机会,将这途中的艰难之处,讲给啾啾听。叫一个金枝玉叶的大清公主,也有机会亲自体验一番如此的不易,这对于孩子来说,自反倒是一笔收获。
“……况且咱们还是皇家,一路行进纵有困阻,可还有你皇阿玛和一班大臣,会同当地的地方官戮力疏通;倘若是寻常百姓,这一路便是无法可走。”
一向爱玩儿爱热闹的啾啾,便也因此,这一路极为的安静。不吵不闹,只挑开了窗帘,望着外头那一片艰涩。
婉兮自是欣慰,便也指着途中不时从视野中闪现而过的兆惠,告诉给啾啾,“你瞧见了么?那便是朝廷平定西北准部、回部的大英雄,出自乌雅氏的兆惠大人。”
“那可是千军万马面前横刀立马、气壮山河的大英雄,你皇阿玛这一番却将这沿路指挥地方官赶筑桥梁的事儿都交给了他去,可见这一路的艰辛,倒不比西北用兵更容易去了。”
啾啾远远望着兆惠的身影,虽不说话,却也使劲点头。
婉兮便也陪着孩子一起朝外面看出去,心下也涌起悄然的一点子唏嘘——从前随着皇上出巡,鞍前马后这样亲为护卫皇上、如此忙碌的人,一向都是九爷。可如今,已经都换做了兆惠大人了。
九爷的身份,来自大金川之战;而随着时光的远去,大金川之战也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记忆。眼前,还是兆惠的军功最为煊赫。
婉兮瞧出兆惠辛苦,这便轻声问玉蕤,“兆惠大人此次随扈而来,可携带了家眷?他如此忙碌,自顾不上照看家人。你帮我去瞧瞧,若他也携了家眷,便请过来与咱们一处坐着,好歹也能帮兆惠大人看顾着些儿,也免了他的后顾之忧。”
玉蕤略微一想,便也懂了,这便赶忙含笑下了车去安排。
不多时玉蕤果然亲自带了札兰泰来。
舒妃便忍不住拍了婉兮一记,轻声道,“你怎知这孩子也跟来了?”
婉兮便也含笑耸肩,“我也只是猜罢了。谁想,竟叫我猜中了呢。”
札兰泰果是世家子弟,在车下便行礼请安。也不管地上尚且泥泞,这便要跪倒。
玉蕤忙一把给拽住,含笑道,“札兰阿哥这一身衣裳都是簇新的,这么好看的料子,若跪在泥水里可就埋汰了。阿哥快别多礼了,要不倒上不去这马车了。”
马车内,啾啾一见是札兰泰来了,登时欢喜得拍手,“是小哥哥!”
婉兮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瞄着小女儿那一张瞬间变亮了的小脸儿,故意问,“哦?你竟还记得他?我倒都忘了什么时候儿见过了呢。”
札兰泰终究不同于拉旺和麒麟保,并不是从小在内廷长大,只是以上书房侍读的身份,这一二年才在宫里行走的。他家更在内廷里没有内亲,这便没机会能随便儿进内廷来。故此啾啾与札兰泰倒是有些日子没见了。
虽说闺女还小,可终究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不是?这便当娘的,已是得为闺女创造机会了不是?
婉兮忖着自己这提前多少年便开始操的心啊,也是忍不住笑,又忍不住惆怅。
终究皇家女儿出嫁都早,便以和敬、和嘉她们为例子,十三四岁便都厘降了。终究能留在身边儿的日子太短,这便替她们将来绸缪,也得趁早才好啊。
啾啾这便竹筒倒豆子似的,趁着札兰泰在车外纠结那礼数的当儿,嘎巴溜脆地将与札兰泰几次谋面的事儿,都与舒妃说了。
舒妃也只能摇头叹气,伸指头点在啾啾额头上,却是促狭地瞟着婉兮,“……这小丫蛋儿,这才跟个豆儿大点儿的啊!”
婉兮面上虽说淡淡的,可是其实却是听得比谁都仔细。她听见啾啾竟能将这两回与札兰泰谋面的前后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以啾啾的年岁,竟然半点儿都没给忘了……她这才悄然而笑,亲自挑开车窗帘去召唤,“札兰,不必拘礼了,快上车来。”
可是婉兮话音刚落,啾啾却低低惊呼了一声儿,随即一扭身就爬到了婉兮的身后,使劲儿往婉兮背后旮旯儿里钻。
“额涅!千万别告诉小哥哥我在这儿!”
舒妃都一怔,急忙扶着啾啾,生怕她急了,这脑袋再磕碰在哪儿了去。
“啾啾这是怎么说的?不是说认得札兰小阿哥,不是还高兴来着么?怎么躲着不见人了?”
婉兮也柔声哄,“来,告诉额涅,这是怎么了?”
啾啾一张小脸儿急得通红,眼睛里则流露出了一片慌乱来。她使劲摇晃着头,“……我有、有麻子!不能叫小哥哥看见!”
啾啾种痘,在眉间留下的那一点小小的痘印,要是啾啾自己不提,便连婉兮都刻意想要忘记了。这会子听闺女这么慌乱地提出来,婉兮心下便也是陡然刺痛。
她忙将啾啾抱住,柔声劝慰,“……不怕的。不论咱们皇家,还是大臣们家里,所有的孩子都得种痘的。便是札兰小阿哥,既然能进宫里来上学,那也必定是种完痘才行的。”
“种痘就难免立下痘印,也不独你才有这小坑儿,说不定札兰身上也有呢。故此啊,他才不会嫌弃呢。”
可是啾啾还是慌乱地摇头,“没有小哥哥脸上没有我看见过小哥哥的脸,像白玉坠儿似的那么白,那么光溜溜,什么都没有”
说着话儿,外头玉蕤已然带着札兰泰告进。
婉兮便也来不及多想,只顺着闺女的心思,将啾啾给藏在背后,扯过窗帘来给遮住罢了。
这会子,叫闺女心下先舒坦下来,别叫她惊慌失措,这才是最要紧的。
札兰上了马车,车厢内局促,他便没办法再行礼。只得坐下,却还是平举了双手,将额头磕在手背上,暂代叩首。
婉兮和舒妃都笑,“难为你个年少的阿哥,却这样懂事,守礼。便都免了吧,咱们好好儿说话儿,也叫你阿玛在外头专心办差事也就是了。”
少顷外头兆惠也是得了知会,远远在马鞍之上,也是遥遥行礼谢恩。
婉兮隔着窗帘,只是含笑颔首。
婉兮与舒妃、玉蕤交替着,轮番问了札兰泰些家常、功课的话,叫那孩子终于松快下来些,不再那么拘谨着了。
许是光景有些长了,啾啾在婉兮身后呆得也是累了,这便蠕蠕而动,像个将要破茧而出的小虫儿似的。
札兰泰也是敏锐,这便发现了。只是当着三位内廷主位的面儿,不宜直接问出来,只是一个劲儿盯着看。
婉兮跟舒妃交换了个眼神儿,婉兮清了清嗓子,故意忍着笑说,“札兰你瞧什么呢?这马车里,只有你舒妃主子、瑞贵人主子和我三个人在,再没第四个人了。”
札兰便红了脸,忙垂下头道,“……那奴才便明白了,兴许是三位主子从宫里带了个小狸猫儿吧?”
婉兮和舒妃对视了一眼,不由得都是笑出了声儿来。
“可不就是个狸猫儿么?”玉蕤也笑着凑趣儿,“又软、又小、又甜美、又稀罕人儿。”
舒妃故意使坏,“可是咱们这猫儿,怎么这么半天了,也没听见叫唤一声儿呢?”
婉兮背后,那蠕蠕而动的小人儿赶忙捏着嗓子叫了声儿:“妙儿……”
婉兮忍俊不已,知道自己这傻闺女还是叫舒妃给卖了。
果然,这一声儿发出来,札兰泰原本垂下的头,便倏地又抬起来了。
可不是嘛,人学猫叫,自然便泄露了自己的嗓音去了。
婉兮便也忍着笑,只细细凝视着札兰泰面上的神情。
一个今年才七岁大的孩子,这会子忽然露出了温柔的笑意。之前的拘谨便都融化开了,眼底是清浅流动的温柔。
婉兮心下悠然一荡,已是忍不住笑开。
婉兮这便故意说,“九公主这次其实也跟来了,只是当真没在我这车上,也没藏到我身后去。她啊,其实是记着跟札兰你那两回见面的事儿呢,不是她不想看见你……只是,九公主今年开春儿的时候刚刚种了痘,脸上留下了个小坑儿。”
“九公主说,怕你嫌她丑,这便躲着不敢见你呢。”
婉兮小心观察着札兰泰的神色,“她只说,小哥哥长得好看,脸上什么都没有;可是她却有了小坑儿,便不好看了。”
札兰泰那点漆般的眸子里,潋滟一闪,已是含笑摇头。
“实则奴才小前儿种痘,也留了麻子坑儿去。只不过奴才幸运,那麻子坑儿没在脸上,而是在身上。这便不易显露出来罢了。奴才倒请令贵妃主子代为转告:九公主别担心,咱们都是有坑儿的。”
婉兮与舒妃会心一笑,还没能笑完,后头的猫儿便忍不住了,一把扯开了窗帘,直接跳出来。
“小哥哥你也有坑儿?在哪儿呀?”
便是皇家的马车,这车厢里好歹都已经坐了三个大人、两个小孩儿了,便怎么都有些局促。
故此啾啾这直接一蹦,干脆就是蹦到札兰泰怀里去了。
札兰泰红着脸却摇头,“在我身上。”
啾啾终究还是年幼,这便直接去扯札兰泰的衣裳,“给我看看!”
札兰泰登时一张脸跟抹了胭脂膏子似的,已然红透了,他小心挡着啾啾,又怕扯疼了她的手,这便控制着力道。
“九公主乖……是在奴才身上,隔着衣裳呢,不能看。”
啾啾便急了,“可是小哥哥都该看见我的了,我也要看小哥哥的!”
婉兮轻叹一声,无奈,只得自己伸手将啾啾给扯回来,硬生生按在膝上。
“啾啾别闹!忘了自己是个姑娘家,哪儿有跟小哥哥这么闹的呀?”
啾啾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失礼了,这便没脸见人,扭身回去就将脸伏进婉兮怀里,两只手捂着,连一条缝儿都不敢露出来了。
婉兮含笑抱紧了闺女,这才又问札兰泰,“……札兰你与令娘娘说实话,啾啾眉心那个小坑儿,可难看?”
札兰泰便笑了,眼底柔光清浅,“不难看。像个……小星星。”
啾啾果然又上当,霍地又扭回身来,松开了两手,使劲儿盯着札兰泰的眼睛,“真哒?”
札兰泰却故意含笑,“假的……”
啾啾扁了嘴就要哭。
札兰泰忙道,“是说那星星是假的。天上的星星自然不会当真嵌在公主眉间,可是……公主是真的不难看,反倒更娇俏好看了呢。”
啾啾这便欢呼一声,又朝札兰泰蹦过去,两个小孩儿相视而笑,都是笑得嘎嘎的。
一直到了避暑山庄,婉兮一回想起来这一幕,还是忍不住微笑呢。
玉蕤便也道,“哎哟,我那会子都白白是个大人了,竟然在两个小孩儿面前都要害臊得抬不起头来了……这位札兰小阿哥啊,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怎么生就这么一张甜嘴,这么会哄人儿的?”
婉兮垂首想想,却反倒收起了笑容,惆怅地轻叹了一声儿。
玉蕤吓了一跳,忙凑近了问,“姐……这是?”
婉兮摇头,“札兰如此嘴甜,其实还不是因为兆惠大人身在行伍,一走便是数年,家中寂寞的缘故么?”
玉蕤挑眉,“姐的意思是?”
婉兮抬眸,“我说的啊,是这孩子的孝心。你想啊,兆惠大人一走就是多年,况且两军阵前生死不定,那兆惠大人府内女眷,心下便更是凄苦无比。这样的时候儿,便也唯有膝下幼子可以欢言宽慰。”
“想来札兰便是从小在家里,就学会了如此去宽慰母亲、姐妹们。故此他说的话才格外好听,尤其是对于咱们这些女子来说……这孩子耐心款款,细致周全、纯净良善,虽将来未必是他阿玛一般的沙场英雄,却能当个好郎君。”
第2416章 76、防不胜防(八千字毕)
是在銮驾和皇太后圣驾都抵达了避暑山庄,在七月底、八月初的时候儿,婉兮她们才听说了京师传过来的流言。顶 点 X 23 U S
流言中所说的,便是乾隆二十一年时,尹继善在栖霞山恨不能“挖地三尺”,不惜改山造水,以逢迎皇帝南巡;而傅恒曾经吩咐军机处属员写诗嘲讽之事。
更由此,五年前的旧事,又被与今年的进士甲第联系在一处,衍生出了更多的猜想来:
因赵翼就是军机章京,是军机处的“笔杆子”,曾经是傅恒身边每日都缺少不了的文书之人,故此便有人猜测,傅恒当日吩咐写诗之人,就是赵翼。
而“抢走”了赵翼的状元的王杰,本为尹继善的幕客,每日的差事就是替尹继善撰写奏本。故此便又有人说,尹继善那封颇有谄媚之意的奏本,便是出自王杰的手笔。
皇帝偏在今年的殿试取甲第之时,将原本属于赵翼的状元,改点给了王杰,便是皇帝南巡在即,更喜欢尹继善的逢迎拍马,而警告傅恒的嘲讽……
流言这般越传越玄,终究变成了尹继善与傅恒不睦;也由尹继善与傅恒的官职,而将这矛盾进一步演变成了地方督抚大臣与军机处的矛盾。
甚而,这还牵连到了皇帝对两位肱股之臣的一赞一恼上来。
婉兮听罢,也不由得皱眉,“赵翼在他的笔记里,的确是提过九爷吩咐手下司属写诗嘲弄尹继善之事。那句诗的原文,本是‘名胜前番已绝伦,闻公搜访更争新’,因尹继善在江南素有‘尹公’雅号,故此这个‘公’字便是直接指向尹继善去了。”
“九爷虽一向自谦,说自己的汉文造诣不深,可是当时九爷还是指出了当中这个‘公’字,令那司属改为‘今’字,变为‘名胜前番已绝伦,闻今搜访更争新’。这便将直指向尹继善的针对变弱,更显出九爷的蕴藉宽和之心。”
“可是如今却被那些人钻了空子,只说是傅公爷嘲讽尹继善大人。非但见不到傅公爷的宽和蕴藉,反倒显得傅公爷有些小气了似的。“玉蕤也是蹙眉,“赵先生的笔记是流传在市井之间的,咱们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便保不准也有旁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这便恰好拿了赵先生的这段话来当佐证,又因为赵先生与傅公爷的关系,而将这事儿给板上钉钉,定成死案了。”
婉兮也是轻叹一声,垂首皱眉,“……其实,赵翼这些年都过得清贫压抑,他这一生唯有在遇到九爷之后,才迸发出火花来。故此九爷在他心中,是第一佩服、感谢之人。故此赵翼在笔记里写下这一段,其实是想向九爷报恩,帮九爷传颂的。”
“他便是怎么也不会想到,到头来,这却成了人家抓的把柄去。”
玉蕤也是懊恼,“这样编排傅公爷,已是叫人气恼;这些话更是牵连到皇上了,说什么皇上更喜欢逢迎拍马的大臣……明年就是皇上第三次南巡,有了这样的流言,这叫皇上心下又该有多烦恼!”
婉兮垂眸,“况且这流言将尹继善大人当年改山造水的旧事重提,难免叫不明就里的百姓再以为皇上南巡是为了游山玩水去的……皇上明年南巡在即,若民间此等流言甚嚣尘上,百姓对皇上的误会怕又要加深了。”
“正是这个话!”玉蕤急得也是一捶炕沿儿,“百姓不知道皇上几次下旨申饬,不准当地官员借皇上南巡之机大兴土木。当年尹继善大人因为这改造栖霞山之事,也被皇上斥责‘好名弄巧’……”
婉兮垂首不语,半晌方轻轻按了按玉蕤的手,“那今年这场雨,来得倒不算坏事了。”
玉蕤一讶,“姐这说的是……?”
婉兮缓缓抬眸,“这一场大雨来得急骤,多地河水漫堤,冲垮桥梁。京师地处北地,咱们从京师北上木兰,这一路尚且遭遇到多少困阻;那江南呢,原本就水系发达,这一场大雨过后,必定又有河水决堤之事。”
玉蕤眯眼望住婉兮。
婉兮便笑了,“还是皇上想得周全。京师那般流言传来,必定不知道皇上在出京之后,在沿途看到河水漫延之祸,这便中途便下旨,令尹继善大人不必随驾木兰,而立即南下,回自己任上去,带领治水去了。”
“这便在京师还在传扬尹继善大人与九爷关系不睦的时候儿,尹继善大人已经在治水前线……谁是唯恐天下不乱,谁又是在实实在在为国为民,民心澄明,自有公论。”
玉蕤心下这便也是微微一跳,已是忍不住一拍手,“况且原本皇上第三次南巡,应该是定在今年的。毕竟今年才是皇太后七十圣寿的正日子;可是去年也是因为江南大水,皇上担心地方官员一面要预备皇上南巡,一面治水的话,这便会分心,会叫南巡之事影响了治水之业。”
“皇上便为此才推迟了南巡之事,便是体恤江南百姓呢。而今年又遇大雨,尹继善大人即便要预备皇上南巡之事,可是这会子首先还是亲自带人治水,并无旁的心思预备南巡……百姓的眼睛看得明白,这便将对皇上南巡的疑惑,也可放下了。”
婉兮含笑点头,“京师里传这流言的人,心机够深;便是尹继善大人自己,甚或是九爷,都未必有万全的法子来与之对抗。”
“可是只可惜,他们还有一个对手,却是皇上。若论这些动心眼儿的事儿,他们又哪里玩儿得过皇上?”
八月初一日,皇帝遣和亲王弘昼,祭先师孔子。
八月初二日,皇帝又遣裕亲王广禄,代行祭大社大稷之礼。
从这一日起,一直到八月初八日,皇帝在避暑山庄里,连日奉皇太后至“卷阿胜境”侍膳,并赐宴随驾的王公大臣、蒙古王公台吉。
这便将所有的王公大臣、蒙古王公都汇集到了一处来,见天儿地面对面地坐着。便是有人想要传什么,也没机会背地里传去,反倒只能这样面对面地摊开到桌面儿上来。
在皇帝这般一系列不动声色的举措之下,京师那股子流言虽说已经传到热河来了,却竟然没机会在热河传扬开去。至少,没人有机会将这流言继续酝酿、添油加醋去。
而皇帝择抽出手来,亲派大学士刘统勋、协办大学士兆惠,星速奔赴河南治水。皇帝在谕旨里也动情地道,“水灾猝至,室庐一空,灾民嗷嗷。岂能辽待?”为赈灾,皇帝特命刘统勋可“遇应行加赈之地,随查随赈,无俟汇齐册报。”并且“于被灾较重州县,各按四乡,分设粥厂。俾得就近糊口,不致失所”。
在派出两名大学士亲自治水赈灾之外,皇帝还特别下旨指出,令尹继善会同河道总督高晋,“于各河营弁将兵丁内,加意挑选,先期速行调往。以便刘统勋等一到工所,即可济用”。尹继善已然南下回归岗位,以先锋之姿先行治水的事,终究就此传扬开来。
如此水患之下,治水救灾大于天。尹继善星夜南归,身先士卒,便是这会子还想有人趁机跟风传播流言的,也已是不好意思再张开嘴去了。
若此,在皇帝一番周密布置之下,不但京城流言自行烟消云散,便连水患也在八月初七这一天,基本都得到了控制,各地赈灾有序。
这一番流言竟然没能在热河传播开来,更没能造成任何影响去,果然叫京师中的愉妃和忻嫔大失所望。
愉妃颇有些不甘心。“这件事儿原本动静那般大,可是皇上和傅恒却都没因为此事而与尹继善结下芥蒂;皇上反而还中途派了尹继善南下回归两江总督任上去协助刘统勋、兆惠治水。这便叫他非但没了过,反倒又立了功去了!”
忻嫔心下自然也是着急。随着明年南巡的日期越发临近,她便越是急着要在这之前先帮她姐夫扳倒了尹继善去才行。
可既然此事又棋差一招,忻嫔心乱过后,倒也极快地平静下来。
“愉姐姐别急,凡事都有一体两面。这件事儿虽然没能扳倒尹继善,可是却也分散了热河那边儿的视线……终究皇上和大臣们在这七八天里只顾着这一件事儿去了,便自然无暇再顾及后宫。”
愉妃便也微微眯眼,赞许地点头,“对呀那连续七八天里,皇上都奉着皇太后,带着大臣们在‘卷阿胜境’里,自然分不出精神头儿来再盯着后宫去了。”
忻嫔冷哼一声儿,“更何况那郭贵人只是个小小的贵人呢。皇上便是顾着谁,也暂且顾不上她去吧。”
愉妃倒是有些担心,“郭贵人是郭尔罗斯部的公主,郭尔罗斯部又分前旗和后旗,都归科尔沁左翼……这回皇上秋狝,郭尔罗斯部两旗必定都前来入觐。这便是郭贵人母家人齐集一堂,几十号人怕是有的。”
“若此,那郭贵人身边儿自然围得跟铁箍一般,哪儿还能有机会叫她出了什么事儿去?”
忻嫔反倒笑了,“愉姐姐果然是出自蒙古八旗的格格,对蒙古各部的了解就是比我明白。我啊倒是没想那么多。”
愉妃面上不由得忧色又起,“……那这事儿,还能成行么?”
忻嫔含笑握了握愉妃的手,“即便是这样儿,我反倒觉着更有趣儿了呢。愉姐姐你说,在那片靠近她母家之地、世代为蒙古人居住的草原上,反倒叫郭贵人出了事儿的话,还会有人会怀疑有外人害她么?到时候也只会以为是她自己不小心,那咱们便自然更得解脱了。”
愉妃小心望住忻嫔,“你倒是与我说说。这些日子来,你倒对我还是守口如**!”
忻嫔轻笑,攥着愉妃的手轻轻摇了摇,“我还不是想要万全稳妥了之后,才敢与愉姐姐说的么?——法子自然都安排妥当了。木兰行围,最容易出事儿的便是马匹。”
“郭贵人是蒙古格格,又到了自己祖居的草原上,她便必定要上马好好显摆一番的。而皇上和后宫所用的马匹,便都该由上驷院来伺候……”
愉妃眸子一亮,“你在上驷院里安排了人?”
忻嫔咯咯一笑,低声道,“原本自然是要配合愉姐姐之前的那个安排,便是安排人,自然也要安排与傅恒关联上的人去。说来就是巧,注定是上天帮衬咱们,叫我查到那上驷院的侍卫里,就有一个是傅恒的侄儿、傅清的儿子,名叫明义的。”
“偏这个明义,还与八阿哥永璇交情颇深。这事儿只要闹开,便自然牵连到永璇去……那永璇与尹继善的翁婿之情,呵呵,便也可以就此终结了。”
愉妃眸子便也是一亮,“太好了!”
忻嫔幽幽一笑,“便是安排好了,可是这会子咱们也不能只坐等着现成儿的。既然上回那段流言没能传扬开来,几天之内便已然偃旗息鼓了,那咱们便得再另外想出个法子来,暂且将皇上的心思给引了开去。也免到时候儿咱们瞒不过皇上去。”
愉妃便眯起眼来,“挑动尹继善与傅恒之间的矛盾,尚且不足以引开皇上的注意;那咱们还能做什么去,能叫皇上分心呢?”
忻嫔深吸口气,浅浅一笑,“愉姐姐想啊,皇上说要南巡,目的之一便是为皇太后贺寿;而这回秋狝归来,怕就得十月、十一月去了,回来紧接着就是皇太后七十大寿的正日子……故此这会子对于皇上来说,无论是大臣之间的和睦,还是江南的水患,终究都该比不上皇太后的七十大寿更要紧去。愉姐姐说,不是么?”
愉妃一口气梗住,“……你是说,咱们可以在皇太后贺寿的预备上动些手脚?”
忻嫔笑了笑,“这事儿小妹是没这个本事,再者小妹还得顾着与木兰那边的书信往还,亲自盯着安排在上驷院的人呢。故此这事儿啊,要么就不办了;可若是要办,便还得仰赖愉姐姐你。”
忻嫔带着满眼的崇敬凝视着愉妃,“总归这会子后宫里做主的,是愉姐姐您。便是庆妃、颖妃也留在京里,可是她们却都是排位在愉姐姐您之下的。这便由您来安排这些事儿,才是最妥当的。”
八月初八,婉兮在避暑山庄方因为水患已平,放下了一头子的心来。却没料想,当日皇帝过来,面上便又是带着不豫之色去。
婉兮忙叫玉蕤将啾啾带出去,这便上前柔声道,“再过五天,就是爷的万寿之庆。可是爷却依旧忧心水患之后,百姓的安顿之事,故此这才还是不欢喜,是不是?”
皇帝轻叹了声儿,攥住了婉兮的手,“嗯哼,亏你还替爷这般开解。不是水患的事儿,刘统勋和兆惠都得力,尹继善和高晋更是经验丰富,治水之事他们合力办得甚好。”
皇帝抬起眸子来望住婉兮,却是慢了半拍才道,“是宫里又传来叫爷不欢喜的事儿。”
婉兮心下便也跟着“咯噔”一声儿。
“爷……宫里发生什么事儿了?”婉兮竭力地想要平静,可是皇帝却也还是察觉了婉兮指尖儿变凉,声音也颤抖起来。
皇帝便轻笑一声儿,将婉兮抱进怀里,“嘘,别胡思乱想,不是咱们小十五和小七!也不是庆妃、颖妃、婉嫔她们。他们全都好,爷叫魏珠和胡世杰分别盯着呢,绝不准出半点差池,否则爷回京之后拿他们的脑袋!”
如今魏珠是宫里的宫殿监大总管,胡世杰是圆明园的宫殿监总管,两边分别盯着,便不管小十五他们是继续留在园子里,还是回到宫里,都必须万无一失才行。
婉兮这才松一口气下来,小心将自己的惊慌给拾掇起来,不好意思地道,“瞧奴才,在爷面前儿竟失态若此。”
皇帝也是怜惜,将婉兮肩头又揽紧了些,“……终究从前便是爷盯着,也还是出过那么多回的事儿。爷又怎么能不明白你此时的小心翼翼去?”
婉兮伏在皇帝怀里,这才松下来半口气,仰头去望皇帝,“那叫爷不欢喜的,又是出什么事儿了?”
皇帝深深叹息一声儿,“是魏珠报,寿安宫正殿前檐的遮阳蓆片,失火延烧。”
一听不是人出了事儿,只是宫苑失火,婉兮终于将心落回了肚子里。
这世间的什么,便是宫殿,又如何比得上人命金贵去呢?
只是婉兮却也不敢掉以轻心,缓缓道,“寿安宫……是爷为了给皇太后祝寿而改造过。奴才记着去年八月,就在爷万寿前的两天,爷都没顾上给自己贺寿,依旧惦记着怎么好好儿给皇太后今年的七十大寿贺寿,故此那天下旨,叫在寿安宫添建三层戏楼一座,四面各显三间;扮戏楼一座计五间;东西转角房二座,计三十二间;东配殿后值房一座,计三间;配殿两座,计四间。”
寿安宫的改造,其实从十年前就已经开始了。那会子是给皇太后庆贺六十大寿,将寿安宫修葺一新;且在寿安宫里临时搭建三层的演戏台。到了今年皇太后七十大寿,便更是将那戏台上临时的天棚等固定了下来,成为一座固定使用的大戏台了。
对于老人家而言,过大寿最要紧的就是欢欢喜喜看大戏。这专门为皇太后过寿搭建的大戏台,待得秋狝回去便到了用的时候儿了,谁想就在这会子寿安宫里还着了火了。
虽说着火的不是大戏台,也不是宫殿本身,而是正殿前边搭建的遮阳纳凉所用的草席凉棚,可是终究这火是发在寿安宫里,且就是在正殿前边儿,也足以说明寿安宫内的确存在失火的隐患。
皇帝这便越想越是急,又是气。
“更可恼的是,护军明明发现了寿安宫失火,这便上前叫门,想要进宫门去协助扑火。可是寿安宫里的首领太监,名叫‘九十一’的着实迂腐、遮掩,竟然不准护军入内,而隔着门说由他们自己来扑灭!”
婉兮垂首想了想,便轻轻绕着皇帝的手指道,“……爷,这一宗倒是问不了那首领太监的罪。爷怎忘了,寿安宫也是内廷,内外有别。护军不是太监,不准进内廷;寿安宫的内监自然是紧关宫门不让进呀。“
皇帝一怔,随即也是沉声一笑,“可不,爷都给气糊涂了!虽说这是宫里的规矩,可是爷瞧着,那班太监就是不想叫护军发现是他们不小心火烛,或者是吃烟所致!”
婉兮这才含笑点头,“倒不知那过火之后的情形可要紧?”
皇帝这才松了口气下来,拍着婉兮的手,“幸好并无大碍,只是那苇席棚子倒了架罢了。其余宫苑、戏台皆无碍。爷已经吩咐德保,叫他来查问那些太监,如敢谎供狡赖,便上刑!”
婉兮含笑点头,“爷既然已经安排得如此明白,德保大人又一向都是谨慎得力之人,那此事必定能查问明白。爷便别生气了,好歹马上就是爷的万寿,还有中秋节了。”
八月十三,皇帝在避暑山庄行万寿节庆贺礼;原本应在过完万寿节,或者中秋之后,就将从避暑山庄起銮赴木兰,可是这一年的秋雨甚大,从八月十九日开始,热河等地又落下大雨。
皇帝原定的行程,便再度更改。
直到八月二十六日,皇帝方奉了皇太后圣驾,从避暑山庄起銮赴木兰。
八月二十七日,銮驾驻跸波罗河屯行宫。
因一路带着啾啾同行,婉兮便也一路都仔细给啾啾讲述沿途的风物、传说。
到了这“波罗河屯行宫”,啾啾不解,便以为这行宫是坐落在一条名叫“波罗河”的河水边儿。
小孩子的直白心肠,自是叫婉兮与和贵人忍俊不已。
“啾啾说错了,这行宫的名儿不能按着汉字的字面儿来理解。”婉兮拍着啾啾的手,却是看了和贵人一眼,“这波罗河屯啊,是蒙古话。”
“这一路跟着你皇阿玛北上行围,各处都是草原地界,多是蒙古话取的名儿。”
和贵人接住婉兮的目光,虽说稍稍垂了垂首,倒也随即只释然一笑,反倒亲自捉过啾啾的手来,柔声道,“你额涅终究是汉姓人,对蒙古话知道得不多。来,和娘娘给你讲。”
婉兮欢喜,两眼满含赞叹,朝和贵人眨了眨眼。
和贵人面颊有些红,便扭过身儿去只当没看见,只耐心与啾啾说话,“不是‘波罗河’,而是‘波罗-河屯’。‘河屯’二字是‘城’的意思,‘波罗-河屯’放在一块儿,就是‘青色之城’的意思。”
啾啾便拍着手笑了,“原来是这个!”她指着窗外,“果然都是青色!”
便已是八月秋来,只是窗外的草原、山岭,依旧还有青碧之色。
啾啾敞开窗,深深吸一口外头的空气,“都是草的味儿,清新怡人!”
婉兮便笑了,竖起大拇指,“哎哟,我们家啾啾了不得了,都会说‘清新怡人’了!”
和贵人微微撅了撅嘴,“想来必定是舒妃娘娘教的。她家不是出过纳兰容若那样的大词人么,自然最善诗词。”
婉兮只能含笑握了握和贵人的手,“阿窅……”
和贵人便也点头,“我都明白。不管怎么着,我这会子终究还只是个贵人,没资格抚养皇嗣。况且就算有舒妃代为照料啾啾,皇上也没明白说将啾啾交给她抚养去。总归啾啾还在贵妃娘娘宫里,那我和她就还可以到贵妃娘娘宫里来看啾啾。”
婉兮这才含笑点头,“皇上的心意,照我想来,也是这个理儿。”
和贵人心下这方舒坦多了,抬眸凝视着婉兮,“贵妃娘娘不必因我忧心。便如我方才都肯给啾啾解说蒙古话一样儿,这事儿我心下也已经解开了。我始终都明白皇上和贵妃娘娘的心意,我不会自己钻牛角尖儿,更不会心存芥蒂。”
正说着话儿,玉蕤有些神色紧张地走进来。
婉兮便当着和贵人的面儿问,“怎么了?难道是寿安宫的失火之事,你阿玛受牵连?”
终究德保是内务府总管大臣,再者宫内营建之事都正是德保管辖范围之内。皇上虽说叫德保去审问寿安宫里那一干太监去,可难免那些太监一时胡说八道,再攀咬到德保治下的内务府工匠们去,赖工匠们留下火种之类的。
玉蕤忙摇头,“不是我阿玛,姐放心。是才送来消息,说——郭贵人她,薨逝了。”
“什么?”婉兮惊了一大跳,拍案起身,“这是怎么话儿说的?”
郭贵人是蒙古格格,擅长骑射,身子骨儿的根基原本比汉女们要好得多;况且年岁还轻,素常都没听说过有什么病去,怎么说薨逝就薨逝了呢?
和贵人也面色发白,直盯着玉蕤。
玉蕤深吸口气道,“外头叫都说是‘急病’,可是内里是——坠马。”
婉兮急忙一把抓住玉蕤,“一边换衣裳,一边扼要与我说说。”
婉兮带着玉蕤、和贵人,急忙将身上艳色的衣裳、首饰都换下来,这便三人一起急匆匆奔赴郭贵人的行宫去。
换衣裳和走路的过程中,婉兮也已经将事情了解了个大概。
原是因皇帝秋狝,又刚过万寿节,故此回部、蒙古各部都有贡献马匹为贺礼。这些贡献给皇帝的马匹,选神骏者都收入上驷院。
而皇帝今日在抵达波罗河屯行宫之后下旨,明日将行围。
如婉兮这样儿的汉姓女,反正也不会骑马,倒没怎么惊动;而其余出自满洲、蒙古的内廷主位们,自都跃跃欲试。
不光是内廷主位们,自然还有一并随驾而来的皇子皇孙的福晋们。
今年刚大婚的八阿哥永璇,又是这些年来头一回正式虽皇帝秋狝,自然受到瞩目。而无论是宗室皇亲,还是大臣里,却也不乏有人心存恶意,传起风言风语来,咬准了说永璇必定不敢上马。
这样的话也传入了八阿哥的福晋庆藻的耳中。
便是永璇能强忍下来的懊恼,庆藻却也不能忍了。
永璇终究腿脚不方便,庆藻这便横下一条心,非要代夫上马。
庆藻虽说也是满洲格格,出自章佳氏,故此上马是必然的;可是庆藻终究生母是汉女,且自幼在江南长大,故此一身的气度更像汉女,于这骑射之道,终究还是生疏的。
庆藻外表柔弱,内心却是刚强。这便趁着今日在行宫里,偷偷儿带了位下女子,到外头练习骑马。
因内廷主位、皇子皇孙福晋们都跟上驷院要马匹,上驷院一时排演不开;而偏巧儿上驷院里刚进了这样一批进贡的骏马,这便将这些马匹也安排进来。
郭贵人是蒙古格格,倒不怕这些马匹尚且还需时日调校,这便爽朗地拉了一匹马就上马驰骋了;而上驷院官员也只知道庆藻同样是满洲世家的格格,这便以为庆藻也同样擅长驭马,这便也将这样一匹新进贡来的马给了庆藻。
庆藻在行宫外的草原上遛马,这便遇见了郭贵人。
郭贵人自是马技娴熟,这便带着庆藻撒开了去跑。郭贵人也没想到庆藻原本不善骑马,更不懂控制一匹尚且不熟的马去。结果这两匹马并辔跑开,郭贵人那边技巧娴熟,自是一马当先;而庆藻的马在竞赛之下,竟然反倒受了惊去。
彼时情势紧急,郭贵人发现情形有异,却已经无法叫庆藻的马停下来。
郭贵人自知是自己提议赛马,才叫庆藻涉险,这便来不及思考之下,借着两匹马彼此接近之时,从自己的马背上纵向了庆藻的马……
郭贵人是想跳到庆藻的马上,帮庆藻收服惊马。可是她终究是女子,又是惊慌之下,距离计算出了差错……结果郭贵人自己虽紧紧攥住了马缰,可是却被那惊马拖在地下。
而庆藻惊吓之下,也从马鞍滚落,摔在了地下。
当周遭护军发现异常,纵马执了套马杆将惊马套住时,被拖在地下的郭贵人已然……溘然而去。
到了郭贵人的行宫外,隔着墙便已经听见里头哭声凄惨。
婉兮屏息而立,先叫玉蕤与和贵人进去。她自己转了个弯儿,先向永璇和庆藻的行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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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7章 77、都只为情痴(毕)
婉兮走到永璇和庆藻的行宫,远远果然见角门外鬼鬼祟祟有个娇小的身影躲闪着。
婉兮忍住一声叹息,忙向玉蝉使了个眼色。
玉蝉便也没声张,只径直走过去,在旗杆底下将那身影给捉了,半扶半拎了回来。
那人到了婉兮面前,已是抖若筛糠,跪倒下来,眼泪便也跟着下来了。
所幸这会子天色已暗,再加上行宫里的人都朝郭贵人那边儿去了,这周遭倒没多少人,更没人留意眼前这抹身影。
婉兮轻叹一声儿,“我就知道,你必定是偷偷摸摸往这边儿来了。”
那抹身影,正是翠鬟。
先前玉蕤来禀告郭贵人出事,婉兮与玉蕤一边说话,一边换衣裳。却只见翠靥在身畔伺候,不见翠鬟的影儿,婉兮这心下便存了一丝担忧。
翠鬟慌乱又惭愧,却更满面的心焦,“八阿哥和八福晋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奴才总是放不下心……”
婉兮也是忍不住叹息,“我明白。从七月十五那天,永璇带着庆藻来咱们宫里请安,我便知道你的心下必定不好受了。”
七月十五那天,是小七和永璇相同的生辰。若按着从前那些年的规矩,自然是永璇到婉兮这边儿来一起过。可是今年一来是永璇已经成婚,二来也是有翠鬟的缘故,婉兮倒想着不方便再叫永璇过来一起庆贺生辰,也免得庆藻发现了什么端倪去,且又叫翠鬟不自在了。
故此那日原本婉兮只是跟玉蕤合计着,给永璇赏赐下一份儿庆生礼,便不叫他过来一处庆贺生辰了。只是人家庆藻却终究是大家闺秀,又是刚嫁进宫里来的头一年,一应的礼数反倒更为周全。这便还没接到婉兮和玉蕤的赏赐呢,便已是早早拖了永璇,准备到婉兮宫里来请安。
终究淑嘉皇贵妃早逝,庆藻嫁进宫来,除了皇后那拉氏这个嫡母之外,庆藻一份儿孝心便也想托付在婉兮身上,毕竟这些年永璇的生辰都是婉兮给操持的。
永璇自有些难言之隐,这便推搪着,倒不想带庆藻一同过去请安。
庆藻自然追问缘故,问急了,永璇也只好搬出宫里的规矩当挡箭牌,“我终究已经是成年皇子,又已然成婚,按着宫里的规矩,便是进宫也只能到皇阿玛、皇后额娘、皇祖母、生母的宫里请安。令娘娘是姨娘,这便不合规矩了。”
庆藻听了便笑,“那便是阿哥爷不便再进内请安,可是我却是去得的。不光去得,我更是应该去。那阿哥爷不去也罢,便叫妾身我独个儿去行礼也罢。”
永璇因心下的隐秘,自不敢叫庆藻单独进内。两人磨叽了好一会子,便也正巧婉兮和玉蕤的赏赐给送来了。
庆藻见了便笑,“阿哥爷瞧,令娘娘、瑞娘娘的赏赐都下来了,那咱们当晚辈的,就更应该进内谢恩才是。这会子便是阿哥爷拦着我,我也得递牌子求进了。”
庆藻说着也是调皮地凝着永璇笑,“自打成婚,阿哥爷对我一向凡事都宽容。偏今儿这件事上这么拦着我呢?妾身终究也没做什么错事儿,阿哥爷何苦这样?叫我瞧着啊,阿哥爷眉目之间倒是紧张得很,阿哥爷不如告诉我,究竟是什么叫阿哥爷如此放不开的?”
“我是阿哥爷的福晋,夫妻自然应当凡事一起承当。阿哥爷与我说明白了,我心下便也有数儿了不是?”
庆藻说着亲昵地捅了永璇胳膊肘儿一下,“还是说,阿哥爷有什么怕我知道的,这才横档竖扒,就不想叫我看破了去呢?”
庆藻既是尹继善的女儿,又受江南风土滋养,自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叫她这么有意无意地一说,永璇反倒更加心虚下来,遍也不敢再拦着了。
末了,永璇也只好硬着头皮,陪庆藻一同进内廷,给婉兮请安来了。
他从进“天地一家春”起,便每一步都是在小心地四下打量,只想知道翠鬟是否看见了,翠鬟她又会怎么想……
永璇那六神无主、失魂落魄的模样儿,到了婉兮面前的时候儿,还放不下。婉兮和玉蕤自是一眼就看懂了,也都只好帮着他周全着,都不说破,只是两人一起围着庆藻说话儿,叫庆藻别同样留意了才好。
偏庆藻是个心思剔透的,又一颗心都替永璇悬着,反倒一个劲儿替永璇在婉兮和玉蕤面前致歉、谢罪。直说,“都赖奴才,今儿是阿哥爷的生辰,奴才便预备得名目繁多了些,倒叫阿哥爷有些累着了。这便没睡好,故此便是到了令娘娘、瑞娘娘面前来,还是有些打蔫儿。”
婉兮和玉蕤自是没有多想,偏伺候玉蕤的小丫头翠衿给听着了,当成了笑话儿,回去跟翠袖嘀咕。
因玉蕤位下四名女子,翠鬟和翠靥是出上差的,翠衿和翠袖是粗使的,故此翠鬟的心事翠靥能多少知道;而翠衿和翠袖这两个因年岁小、距离也远,这便半点都不知道了。
于是两个小丫头子就在一边儿嘀嘀咕咕地笑永璇和庆藻,“亏八福晋是个爽利的人儿,这便当着咱们主子都好意思直说‘将八阿哥累着了’、‘没叫八阿哥睡好’……我在边儿上听着啊,都臊得慌了。“
翠袖也唧唧咕咕地笑,“我啊,原本以为八阿哥那脚……必定是不能洞房的呢。可是看这样儿,八阿哥非但已经洞房了,而且八福晋也不嫌弃,反倒乐在其中呢。”
两个小丫头子当笑话儿说,都是有口无心的,又是在自己屋里,便都没什么顾忌。却不成想,翠鬟正好走进来,在门槛外便听见了。
翠鬟立在当地儿,半晌只觉眼前发白,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原本知道八阿哥和福晋来请安,再加上当日又是八阿哥和七公主的生辰,她不该到前面儿去,更不方便在八福晋面前儿出现。
可是……这一耳朵从翠衿和翠袖那两个小丫头子嘴里听见的话,终究叫她怎么也压抑不住。
她便发疯地想见永璇,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也行。她就是想亲眼看看八阿哥是怎么对八福晋的,是不是当真如翠衿和翠袖所说的那么伉俪情深。
倘若是的话,那她,或许便也应该生生摁灭了自己这颗心了。
她便是浑浑噩噩地奔到了前边儿去,也不敢进殿,只远远躲在回廊里,悄悄儿望着那殿内的情形。
终是七月十五,正是大夏天儿的,主子们的寝殿都是门窗敞开。且因为是七公主的生辰,宫里人来人往地热闹,这便将有些门扇儿都卸了下去,方便出入。这便叫她便是能在外头,也能看个清楚。
她瞧得见啊,那八福晋庆藻当真是对八阿哥深情款款。庆藻目光几乎都围绕着八阿哥,那凝视里满是崇拜、在意,甚或还有一丝的怜惜……
反观八阿哥,虽说没有八福晋那般的深情款款,可是翠鬟却也看得出,八阿哥有些手足无措、六神无主。
翠鬟扶住廊柱,哀哀地想,“八阿哥这般模样,是不是就是怕我会冒冒失失出现在他们面前,叫八福晋知道了有我这么个人?也是啊,那是八阿哥大婚之前犯下的莽撞,那会子必定是八阿哥还没见过八福晋呢。”
“如今亲眼见了八福晋这样的品貌端庄,便必定对我的一颗心全都冷下去了。甚或说,他也会对他当日的莽撞,心下生了悔意去吧?这便才怕我到他们眼前儿去。”
翠鬟越想越哀伤,已是站立不稳,要将整个身子都倚靠在廊柱上,方能堪堪撑住。
她眼前早已泪眼模糊,心下却兀自地苦笑,“罢了,罢了。八阿哥你也看错了我这个人。我虽不是名门闺秀,我虽只是包衣人,可是我心下却也好歹还存着一端傲气儿的。我怎会为难你?你又何苦,如此担心?”
翠鬟虽说心字成灰,可是好歹是小心翼翼躲闪着呢,这便非但没叫永璇和庆藻看见,连宫里其他忙碌的人都没留意她的身影。除了——几个刚扑腾扑腾跑进来的孩子。
其中为首的,自是最天不怕地不怕的福康安,他眼睛尖,刚跑进来就一眼便叨着了翠鬟。这便一溜烟儿地冲过来,捉住翠鬟的衣袖呼喝着问,“翠鬟姑姑,你怎么哭了?嘿,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给你出气去!”
福康安来了,后头自然跟着拉旺、永瑆等几个小孩儿。永瑆比福康安大一点儿,自不愿跟着福康安扑腾扑腾地跑,这便缓步走进来,比福康安慢了些儿。
永瑆进来时,福康安已然嚷嚷开了。
永瑆心下便咯噔一声儿,连忙抬眸望向殿内。
果然,殿内的人也都听见了动静。庆藻正凭窗朝这边儿望出来。
永瑆一惊,便也来不及细想,上前便立在翠鬟面前故意大喝,“我就说叫你给我端一碗冰镇了的杏仁酪来,可你倒好,非给我端来的是温吞的。你还嘴硬,非说是什么已经用冰镇的,可是那凉气儿却只有表面一层,底下还都是温的!必定是你偷懒,只肯将那杏仁酪只放在冰箱子里不一刻,这便拿出来糊弄我来了。”
“我明白,在你眼里,我怕还是小孩儿。可是我便是再小,也好歹是皇子,是你的主子!这点子规矩都分不清了,我便是骂你几句,又怎地委屈了你了?”
这一闹开,婉兮等知道内情的人,心下都明白这其实是永瑆在替自己胞兄顶缸,可是其余不明就里的人,不免都有些责怪永瑆这暴戾之气。
庆藻虽是新嫁进来的嫂子,可是却也颇有“长嫂为母”的风范,便没躲没避,直接走出殿来,上前拉住了永瑆去,柔声劝,“永瑆,虽说你是皇子,叫官女子做事儿没什么大碍。可是你也不能乱了规矩,这位姑娘虽说是官女子,却不是你位下的;这位姑娘我虽不认得,可是她既然是令娘娘宫里的,便必定是令娘娘位下,或者是瑞娘娘位下的,那你便只该尊称一声姑姑,请姑姑帮忙办事才是,才不能是这般颐指气使的。”
庆藻就这般突然,却也合情合理地与翠鬟碰了面。殿内的永璇急得原本想扯住庆藻,怎奈他的腿脚着实不便,这便一把没拉住,便一切都已经不由他做主了。
便连翠鬟自己也没想到,竟然还是这样与八福晋撞见了面儿,而且人家八福晋第一次谋面,竟就是维护她。
翠鬟又是尴尬,又是羞愧,这便着实站不下去,只赶紧深蹲为礼,这便哽咽着转身便跑了开去。
她整个人都是混沌的,脑袋里乱得捋不出个头绪来。只在跨院里迷乱地走,不想前面廊檐下幽幽一转,竟是永璇抄了近路,等在她前方。
这般的情形,翠鬟最是无颜见永璇,这已然狭路相逢,翠鬟便只能落泪低喊,“八阿哥放了奴才去吧!八福晋很好,好到叫奴才自惭形秽。奴才还请八阿哥一心一意待八福晋,奴才自请告退。”
永璇便也急了,顾不得自己的腿脚,整个人踉跄着追过来,一把从后头将翠鬟抱住。
“……不是我想来,我不想叫你为难。我知道你若看见了,必定心下难受,我这才一路上都小心翼翼看着,想要避开你去。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我看见你落泪,我不能就这么丢下你不管。我必须得来看看你,我不能叫你一个人这么躲开去落泪。”
他这样说,反倒叫翠鬟的泪落得更凶。
翠鬟用力用力摇头,“八阿哥……都是奴才的错,是奴才不该出现在八阿哥和八福晋的眼前。八阿哥放开奴才吧,奴才发誓,从此再不在八阿哥和八福晋眼前出现。”
永璇心痛难忍,如何舍得松手。翠鬟更是羞愧得无以复加,挣扎之下,便也顾不得什么,这便捉起永璇的手腕来,狠狠咬了下去……
永璇吃痛,更惊讶如翠鬟这般娉婷柔弱的女子也有这样强悍的时候儿,惊诧之下手便松开。翠鬟忍着心痛,连忙转身跑了开去。
永璇想追,幸亏月洞门外传来庆藻的呼唤声,“阿哥爷?阿哥爷?”
永璇立在廊檐下闭上了眼睛,只能硬生生站住,不能再迈步追上去。
立在永璇的行宫外,想着七月十五的那日的旧事,婉兮心下也是迭声的叹息。
三个孩子都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情窦初开,却尚且还没有足够城府的时候儿。故此喜欢便直白地喜欢了,在人前也还没学会遮掩;这般的年少情愫,或许三个孩子都没有错,错只错在“机缘”二字。
婉兮忍住一声叹息,伸手将玉蕤拉起来。
“今儿郭贵人薨逝,所有人都顾着郭贵人那头儿去了,倒是暂且都顾不上八福晋也受了伤。可是这会子你还能记挂着他们两个,便足见你也是个真心实意的女孩儿。我今儿便不说你了。”
“只是你终究不便进去,你听我的,暂且回宫去,安安稳稳呆着。我进去看庆藻,这边儿有什么情形,待我回宫去,自然会告诉给你,总比你在门口这么躲着也听不见什么实际的去好。”
翠鬟含泪蹲礼,“奴才全凭贵妃主子做主。”
婉兮吩咐玉萤陪了翠鬟暂且先回宫去,婉兮自己带着玉蝉,这才走进永璇的行宫去。
寝殿里,庆藻躺在榻上,一张小脸儿也白得像纸。
不光是身上受伤,也是受了惊吓所致。
永璇在旁边陪着,见婉兮来,赶紧起身请单腿安。
婉兮坐下,握住了庆藻的手,“郭贵人薨了。逝者已矣,生者更为可贵,我倒得先来瞧瞧你,才能放下心去送郭贵人。”
庆藻一把抓住婉兮的手,强忍的悲怆终于再也压抑不住,她哇地一声哭出来,“令娘娘,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郭贵人娘娘……郭贵人娘娘要不是为了救我,便不会出这样的事。”
婉兮轻轻扶住庆藻,“别说傻话,那哪里是你的错儿?再说你是晚辈,郭贵人是长辈,便是你们年岁相差不多,但是她必定也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涉险的。”
“这才是人之伦,便是郭贵人在天有灵,知道你没事,也必定会欣慰。”
婉兮委婉询问了庆藻,当日驰马时候的前后情形。
不想叫庆藻再激动,婉兮这便嘱咐庆藻歇息,她起身朝外走。一边走,一边朝永璇递了个眼神儿。
永璇忙柔声劝慰庆藻,“你好好躺着,我先去送送令娘娘。”
婉兮带着永璇,到了偏殿,进门便关起门来,直问,“庆藻的伤情,太医怎么说?”
永璇黯然垂眸,“太医说,是跌伤了腰,暂且不能再骑马了。其余更多是惊吓,倒没旁的伤处。”
婉兮垂首点头,“多亏了郭贵人。”
永璇一声吸气,也是落下泪来,“是儿子不孝……这几年,竟从来没有给郭贵人娘娘请过安。如今郭贵人娘娘为了救庆藻,竟放下了性命。”
婉兮垂下眼帘,“这会子怎么悲伤都是应该的;只是,这会子若只顾着悲伤,那便更对不起郭贵人了。”
永璇脸上还挂着泪,便是一惊,“令额娘是说……此事,内有蹊跷?”
婉兮抬起头来,轻叹口气,“从前你们年岁小,许多事我便也从未在你们面前说起过。可是如今你大婚已毕,况又是庆藻出了事,便有些话,我也应该叫你知晓了。”
永璇忙又是单腿跪地,“还求令额娘明示!”
婉兮目光放远,“……其实行围木兰,利用马匹出错,早已是算计人时惯用的伎俩。终究,马不是人,马说不了话,若此只要是马出了事,便很难查到人身上去。”
“庆藻不善骑马,我也一样。乾隆六年,你皇阿玛第一次举行秋狝大典的时候儿,我也跟来了;我便也曾跟庆藻一样,硬着头皮想要上马过。那回,我也险些出事。”
当年的事婉兮从前不在永璇面前说起,也只是因为她当年那件事,其实就是永璇的生母淑嘉皇贵妃安排的。
只不过后来时过境迁,淑嘉皇贵妃更因为永璇、九阿哥等几个孩子得了婉兮不计前嫌的恩惠去,这便临终前托孤之时,已是都说开了。
“我那时候才知道,原来皇上和你们所用的马,都是出自上驷院。倘若是有人从上驷院里动手脚,那马匹便从一开始就可能是有问题的。而上驷院里的上下职官,都出自内务府世家,便如你外祖便曾为上驷院卿;上驷院里还有侍卫的官职,那些侍卫就更都是勋贵之家的子弟……故此想从上驷院查出毛病来,十分不易。”
永璇便一咬牙,“上驷院?令额娘说得对,我外祖、舅舅都曾在上驷院任职;便连上驷院的侍卫里,也有我莫逆之交的明义!便是别人查不出来的,对我却没什么难!”
婉兮伸手按住永璇的肩头,“好孩子,我就是也替你有这个底,才与你说这番话。那便事不宜迟,你现在就要擦干眼泪,赶紧叫人去查。若晚了,便什么罪证都湮灭了,无从查起。”
婉兮交待完了,这便离去,该到郭贵人那边去了。
永璇一直送到大门口,跪倒送别。
终究还是忍不住又落泪恳求道,“七月十五那天一别,我再没见过翠鬟。她那天是哭着跑走的,我心下着实不安……”
婉兮也点了点头,“她也是好姑娘,同样替你和庆藻悬心。只是这会子你们还是不便见面了吧,你先专心照料好庆藻,查清上驷院的事。”
婉兮刚上轿,远远一个团脸儿的官女子气喘吁吁奔上来,在门槛处就噗通跪倒,“回贵妃主子,八福晋叫奴才送份儿物件儿给贵妃主子。”
“哦?”婉兮扬眉。
玉蝉便也赶紧进步走过去接着。
那官女子红着脸道,“八福晋叫奴才转奏贵妃主子,说这份儿小小心意是给翠鬟姑姑的。”
便连婉兮都惊了一跳,连忙看向永璇。
永璇也是茫然的神情。
只听那官女子接着道,“八福晋说,今儿坠马之后,是翠鬟姑姑恰好经过,便是翠鬟姑姑第一个来救护八福晋的。b八福晋这会子不能亲自过去向翠鬟姑姑道谢,这便是多少一点心意,还求贵妃主子成全。”
第2418章 78、点将不如激将(毕)
婉兮听了,心下也是忍不住叹息。这便将荷包收下,冲那官女子和永璇都是点头,“庆藻的心意,我带回去了。你们便也好生照料庆藻,希望庆藻能早日好起来。”
肩舆起轿,缓缓离了永璇的行宫。
玉蝉看婉兮一眼,还是轻声道,“……之前主子与瑞主子换衣裳的时候儿,奴才就没见着翠鬟。”
婉兮便也是叹息一声儿,“谁说不是呢。我起初也以为,是她那会子听见庆藻的事儿,这才跑到永璇这边儿来。可是目下才明白,她其实怕是早早儿就开始偷偷儿观察庆藻了吧。”
“这回一同随驾,到了行宫来,彼此住得都近,她兴许便是发现了庆藻牵马出来,她这便悄悄儿地在旁观察,这便也恰巧赶上这件事儿去。”
玉蝉咬住嘴唇,“依主子看……奴才是不是要谨守门户,要看紧翠鬟些了?”
婉兮抬手支住额角,想了想,这才缓缓道,“不必了。翠鬟是个懂事的女孩儿,纵有些情不自禁,可我相信她终是心下有数儿。”
“况且,她在这回的事儿里,反倒救了庆藻,办的是好事儿。”
婉兮抬眸望望夜空。这会子天穹已被繁星点缀,坝上草原的星子,总比京师更明亮。
“……那孩子唯一令我放心不下的,是她的泥足深陷。唉,我原本还想过,也许她有自己斩断情丝、抽身而返的一天;可是如今瞧着,她反倒已是越陷越深了。”
婉兮走进郭贵人的行宫,行宫外地上已经搭建起了“他坦”,皇后那拉氏为首,一众嫔妃已经都坐下守夜。
婉兮进来与舒妃和玉蕤点了点头。舒妃过来轻声道,“真是可惜。多年轻的格格,这才进宫多久,竟就这么香消玉殒了。”
玉蕤也回到婉兮身边,轻声禀报,“我进去看了郭贵人。从她身上倒是没看出什么古怪来。”
因郭贵人是贵人的位分,今晚用执礼守夜的只需贵人及以下位分。而此番随驾而来的没有常在,最低就是贵人,故此玉蕤、和贵人、伊贵人才是亲自入内替郭贵人整理。
而其中和贵人终究与满蒙格格们的信仰不同,丧葬仪式也不同,这便即使入内,也只立在一旁,并不方便动手;这便唯有玉蕤和伊贵人亲自替郭贵人料理过。
婉兮便也点头,“我也觉着,这事儿虽说郭贵人是最大的苦主,可是这件事却未必是冲着郭贵人来的。”
玉蕤抬眸,朝在场的内廷主位们冷冷扫视而过,“郭贵人年轻,进宫也晚,这些年安分守己,也算与世无争。我也实在看不出,郭贵人有得罪眼前这些人之处。”
“对这样的郭贵人而言,又有谁要处心积虑算计她去?更甚而,是要了她的性命?”
婉兮眼帘半垂,心里涌动起无限悲哀。
进宫二十年了,她以为岁月能将她当年对宫里那些算计的嫌恶点点变淡,可是到了郭贵人这件事上,便又叫她觉着那股子嫌恶都升到了嗓子眼儿,仿佛一张嘴就要流溢出来。
——便不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郭贵人这个年轻的姑娘。
如今凭自己的位分、阅历,尤其是皇上的感情,还有孩子们,她其实已经完全不必再如此,她有能力自保。可是郭贵人这样年轻、无宠的女孩儿们呢?难道就活该她们作人的靶子,便连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是因何丢掉了性命,更是被谁给算计没了性命去?
玉蕤说得对,此时随驾的内廷主位都在眼前呢,可是就连婉兮自己都觉四顾茫茫,都猜不透谁会对郭贵人下手;那么此事就算有人会怀疑,可是无根无由,便自然更不知道该从何查起了。
婉兮不由得攥紧袖口,“既然咱们都猜不到究竟是谁要算计郭贵人,那我就担心,这次的事儿原本就不是冲着郭贵人来的;反倒是——冲着庆藻来的。”
“冲着八福晋来的?”玉蕤也吓了一跳,“可是丢了性命的,却是郭贵人啊!若是冲着庆藻来的,难道不应该是处心积虑坏了庆藻的性命去么?”
“你如此问,这便也是所有人相同的疑问,”婉兮眸光寂寂,“这便也正是那人这算计的高明之处。”
“丢了性命的是郭贵人,那么便是有人调查,也只能从郭贵人身上去找疑点,这便能安全地避开庆藻去。而郭贵人恰好是与世无争之人,便是从郭贵人这边来查,怕也是查不出什么来,于是查着查着,这件事便只能渐渐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到了最后,人们便也只能接受这件事是一场意外罢了。”
玉蕤咬住嘴唇,向婉兮更贴近些,低声问,“姐是怎么觉察到,这事儿是冲着庆藻来的?”
婉兮垂首,“你想,一个女孩子刚刚成亲,尚未来得及养儿育女。那这会子对这女孩儿怀有恶意之人,什么法子才是最解恨的?”
玉蕤一惊,脸色已是发白,“……那自是伤了庆藻的根基去,让庆藻无法生养!”
婉兮闭上眼,缓缓点头,“庆藻坠马,腰腹自然受伤最重。这会子虽然还不敢断言,可是至少那人的目的,已然达成了一半儿去。”
玉蕤杏眼圆睁,半晌也是说不出话来。
良久,玉蕤方恨恨道,“可不是!从那受惊发疯了的马背上掉下来,可不是坏了女子根基的最方便的法子去!”
“令贵妃这是怎么话儿说的?来的最晚不说,来了也只在一旁站着,袖手旁观。”
婉兮与玉蕤正说着话儿,冷不防皇后那拉氏带着伊贵人走了过来。
出言,便是不善。
婉兮忙给玉蕤递了个眼色,这便收起了话茬儿,蹲身请安。
那拉氏走到近前,面上冷笑不减,“……这倒叫我不由得回想起当初纯惠薨逝那会子。那时候儿的令贵妃你啊,忙前忙后不说,便连纯惠寝殿里的镜子,都是你亲自动手用红布给裹了的;甚至,连纯惠身上那块压着魂灵儿的玉佩,也是你亲手给挂上的。”
“怎么今天轮到了郭贵人这办大事上,令贵妃却什么都不管了,还躲得远远儿的?哎哟,是不是因为郭贵人只是个小小的贵人,比不上纯惠的位分高,这便叫令贵妃你看不上啊?”
“还是说,因为纯惠是汉女,跟你流着一样儿的血;而郭贵人却是八旗蒙古的格格,故此不当成姐妹来看呢?”
此时此刻,若不是郭贵人刚刚薨逝,婉兮真想冲着那拉氏那张脸笑出来。
好容易相安无事了这些日子,婉兮又何尝不知道这位皇后娘娘不是就此肯安生了,只是等着机会,暗地里憋着坏水儿呢。
这回郭贵人薨逝,她晚来一步,可让这位皇后娘娘抓住了把柄去,终将那股子坏水儿都倾出来了。
婉兮抬眸望去,目光从那拉氏脸上滑开,落在那拉氏身边儿的伊贵人面上……还有,那拉氏背后,那些出自蒙古的宗室福晋,或者是嫁到蒙古去的公主、格格们的面上。
此时是皇上木兰行围的途中,皇上下旨明日就要行围,故此这个时候儿前来朝觐的、随驾的,自然都是蒙古各部的福晋、格格们。皇后娘娘这会子当着这些蒙古的福晋、格格们,故意说她不在乎出自蒙古的郭贵人,当真是将这坏水儿都使在了刀刃儿上。
她们面上皆露出了不豫之色,皇后娘娘的目的达到了。
婉兮的心反倒沉静下来。
再不像当年刚进宫的时候儿,还是个十四岁的孩子,便在诸如此类的场合之下,总还是想强调自己虽说是汉姓女,可却还是旗籍下,这便不该被她们排斥在外才是啊。
她还总想说,皇上都是以整个中国的天子为己任,皇上在强调满蒙子弟不可丢掉弓马骑射的祖宗传统的同时,也积极促进汉学的发展,皇上自己那般醉心汉文化,便是最好的表征。
……可是二十年过来,婉兮发现,那拉氏二十年前怎么用这个来攻击她,如今依旧还继续用这个来攻击她。
婉兮索性再不跟那拉氏自辩了。由得那拉氏去罢了,总归人家是皇后,人家的嘴才是这东西六宫里最大的一张。
婉兮这便淡淡垂下眼帘,什么也没说,脸上甚至什么表情都没有。
若那拉氏想从她脸上看见惊慌失措、或者尴尬赧然……那抱歉,诸如此类的神色,她一律欠奉。
婉兮只缓缓欠了欠身,“皇后娘娘却是不同,皇后娘娘是满洲世家的名门闺秀,还是辉发部的部长后裔,那便自然与郭贵人情分深厚。”
“那是自然。”那拉氏轻哼一声儿,得意地回眸望望身边、身后众人,“我虽然出自满洲世家,我家祖上是辉发部贝勒,可若追根溯源,我家先祖也曾经是来自蒙古。故此啊,我跟蒙古可是血脉相连,不分彼此。”
婉兮立即道,“皇后娘娘为六宫之主,又与蒙古亲出一缘,那皇后娘娘便必定不会叫郭贵人薨逝得不明不白!妾身相信,皇后娘娘就算翻遍整个前朝后宫、掘地三尺,也必定将算计郭贵人的主谋之人给揪出来!”
婉兮这一番话说得嘎巴溜脆,又急又快,叫那拉氏全无防备,只能愣愣盯着婉兮的嘴。
等婉兮一串话都说完了,方尴尬地道,“你说什么?郭贵人是被人算计的?令贵妃,你凭什么这么说?!”
婉兮倒是自己退了半步,柔下了声息来,幽幽道,“皇后娘娘明鉴,郭贵人薨逝的缘故是在马匹上。既然是马匹出事,这背后便自然免不了可能有人设计。”
“我今儿也是着急,这话只是冲口而出,不敢说这事儿必定有凭有据。可是我相信,便是我查不出凭据来的事儿,皇后娘娘必定能查得出来。故此这事儿我便只需提出我的疑问,皇后娘娘自然会给我一个明白的答案,更是给如此年轻百年薨逝了的郭贵人,一个告慰和交待。”
婉兮的话,成功地将那拉氏给架上了。那拉氏眯眼恨恨盯着婉兮,却已经没有回头的机会。她这便冷冷道,“那是自然!自不用令贵妃在此说这些话,改查的我已然吩咐下去查了。”
婉兮便又极快地顶上一句,“不知皇后娘娘已经吩咐人从哪儿开始查起了?依妾身看,既然是马匹之事,便该从上驷院查起。”
那拉氏暗暗咬牙切齿,面上却也只好竭力平静。
“何劳令贵妃提醒,我已然叫人去上驷院查问了!”
婉兮立即又极快地道,“可是皇后娘娘千万别忘了,今日出了事儿的马匹,并不是郭贵人的坐骑,而是永璇福晋庆藻的坐骑。故此皇后娘娘若是查问,便别忘了也将庆藻坐骑的相关人等一并查问了!”
“我当然知道!”那拉氏恼得低吼一声儿,“身为后宫之主,此事我自然心下早有了数儿,就不劳令贵妃你费心了!”
婉兮眸光流转,悄然侧眸看了玉蕤一眼,这才微微勾了勾唇角,认真屈膝一礼,“那妾身这便恭候在皇后娘娘主持之下,此事大白于天下之时了。”
夜色渐深,宫殿监恭请嫔位及以上位分的主位回宫,只留贵人位分,以及宗室福晋等留下替郭贵人守夜。
这是宫中等级森严,倒不是人情淡薄了。
那拉氏第一个离去,众人便再一同拜别婉兮。
婉兮若不走,那舒妃、豫嫔等也没法儿走,婉兮这便只能离去。
只是临走,她还是握了握玉蕤的手。玉蕤轻声道,“姐放心回吧,这儿都有我。”
婉兮与舒妃一起离去,舒妃今晚很是沉默,直到走出了郭贵人的行宫,这才在夜色里沉沉叹了口气。
“郭贵人一朵花儿似的年纪便去了,皇上都未曾来。”
终究只是贵人位分啊,在后宫里都是不定数目的,这便在后宫的位分里几乎没有分量。皇帝连来都不用来的。
同为女子,婉兮心下何尝不感伤呢?她也是轻叹一声,捏了捏舒妃的手,“皇上明日还要行围,今晚又有赐宴……这便分身乏术了。”
舒妃叹息一声儿,抬眸望住婉兮,“便是为了自己死后,能叫皇上来亲自看一眼,咱们后宫里这些女人也得在活着的时候儿,拼了命地往上爬,是不是?”
婉兮也说不出话来,心下有悲伤,便连对自己的庆幸都已经升不起来了。
接下来的几日,銮驾一路前行,皇帝一路行围。
皇帝行围,上驷院的侍卫们便驰马跟从护卫在皇帝周围。总归是护驾的差事为重,故此便是那拉氏已经命内务府大臣到上驷院问话,可是因为上驷院侍卫总是不齐,这便好几日还没问出什么要紧的来。
直到九月初九这一天,因婉兮生辰,永璇等又能有机会前来行礼,婉兮这才单独问了永璇的话儿。
婉兮是激那拉氏的查问在明,授意永璇的调查在暗。
若此,便是不指望那拉氏那边能查出什么来,至少也可牵住上驷院里诸人的注意力,给永璇暗地的查问拉开空当去。
——终究,永璇年岁还小,便是有他外祖、舅舅的帮忙,婉兮心下也终究还是悬着心的。
况且这会子庆藻还有伤,永璇总要分出一半心来。
可是今儿永璇来,面上并没有查问出答案的欣喜,反倒是面色有些发白。
婉兮忍到将永璇单独带到内帐细问,永璇方有些紧张地道,“……回令额娘,舅舅金简帮儿子暗地里摸排了上驷院中众人。只是儿子怎么也没想到,舅舅查问的结果却是——那日偏是明义曾亲自过问过庆藻的坐骑。”
婉兮的心也是一颤,“明义?”
明义与永璇都能分享那《红楼梦》的抄本,婉兮知道,明义与永璇是私交莫逆。
永璇点头,“就因为明义与儿子情同手足,故此那日庆藻偷着去练习骑马,便是儿子都不知道,可是明义因在上驷院当差,这便还是叫他给发现了。”
“庆藻的生母是汉女,以及便连尹继善都不善骑射这事儿,外人便是无从知晓,可是明义却是从我这儿听说过。故此他知道庆藻马技生疏,他也能明白庆藻即便这样儿却还是要逞强上马,为的是谁……”
“故此明义还特地与那主事问了庆藻所乘马匹情形如何……可是终究侍卫不宜与皇子福晋直接见面,明义这便无从当面嘱咐庆藻,只能亲自查看了那马匹的鞍辔马镫。”
婉兮听到这儿也是皱眉,“该不会是经了明义的手查看之后,这便庆藻的马最后受惊狂奔,上驷院便众口一词都指向明义去了吧?”
永璇黯然垂首,“正是如此……”
便连婉兮,这会子也是心下惊跳不已。
“好毒的心,好缜密的安排!便是想到咱们会怀疑,那人却也早早备下了这一步棋,等着咱们哑巴吃黄连,不敢再查下去!”
永璇也是痛心疾首,“……我若为了郭贵人和庆藻继续查下去,最终查出来的怕只是明义。我为了自己的福晋,却可能害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永璇说着含泪跪倒,“令额娘,儿子该怎么办?若不查,便对不住郭贵人和庆藻;可是若查下去,明义岂非无辜却受了牵连?”
婉兮何尝不明白永璇这会子的为难,婉兮轻轻扶住永璇的肩,“是啊,这会子查与不查,都已经不是最好的法子,叫人左右为难。”
“这会子若保明义,咱们只能暂时放下;可是若你决定了暂时放下,你不是来与我说……你该去向庆藻说。”
“她是你的福晋,也是这一生该与你同甘共苦之人。这一件事上,除了郭贵人之外,她受的苦楚也最深。故此此时唯有她能替你拿定主意,永璇啊,我这回将这个决定的权利,交给庆藻了。”
永璇眼圈儿也是红了,“儿子,儿子都不知道该怎么与她说……”
婉兮垂下眼帘,“我听你说过,明义曾经写下过‘题《红楼梦》二十首’的组诗去。你若不知道该如何与庆藻当面说,那你便将这些诗给庆藻看看吧。”
永璇听了便一扬脸,眼底已有了然的光芒。只是随即又黯淡下去,随之浮起忧虑来,“……只是不知道庆藻她,能不能因此而谅解明义。”
婉兮轻轻叹口气。
可怜的孩子,如今也才十五六岁,刚刚大婚,生母却已经不在人世。小夫妻俩之间便是遇见些什么事儿,却都没办法向母亲求助;偏他们是兄弟三个,连个本生的姐妹也没有,这便是更难了解女孩儿家的心事。
“傻孩子,既然不了解庆藻的心意,这才更值得去小心试探一番。终究那是你的福晋,你自己的媳妇儿,要一辈子同甘共苦、相伴而行的,总摸不透她的脾性,又怎么能行呢?”
永璇眉眼黯然,无言垂下头去,只用力点头。
婉兮用力拍了永璇两把,“打起精神来,这便去试试看。不管庆藻是否肯谅解明义与你的决定,但是总归经过这件事之后,你能对庆藻的脾气也能多一层了解。这便对你而言,总是收获。”
永璇带了丝期待,又有忐忑,这便蹒跚离去
婉兮隔窗望着,瞧见他走出门去后,又习惯地四处逡巡。
婉兮当然明白,他是在找谁。
可是这时候儿庆藻还伤在身上,翠鬟是最不宜在此时与永璇见面的。
婉兮这便叹息一声儿,还是吩咐玉蕤,“庆藻伤好之前,还是狠心些儿,就暂且别叫翠鬟出门了。”
玉蕤也是惭愧,“这次随驾秋狝,我知道八阿哥和八福晋也一同来,我原本就没想叫翠鬟跟来的……”
只可惜玉蕤终究还是贵人位分,位下就只有四名官女子,而翠衿和翠袖都是粗使的,不便带出来;而唯有翠鬟和翠靥才是出上差的,这便没得选。
婉兮点点头,“不是她有错儿,只是这会子咱们好歹得更顾及些儿庆藻的感受。”
玉蕤这便悄然与翠靥吩咐下去。
安排好了,玉蕤还是忍不住担心,“难道查上驷院的事儿,便这样搁浅了不成?”
婉兮摇头,“别急。这会子便是永璇不便再查,不是还有皇后那边呢么。咱们暂且瞧着,看看皇后那边要怎样作结。”
第2419章 79、肚子里的小九九儿(毕)
“姐难道还指望皇后?”玉蕤反倒更不放心,“皇后又能查出什么来?再说八阿哥有他舅舅金简帮衬着查,结果却查到了八阿哥自己的好友明义身上去……”
玉蕤抬眸望婉兮一眼,“淑嘉皇贵妃一族是内务府世家,家中数代都在内务府为官。顶 点 X 23 U S淑嘉皇贵妃的阿玛曾为上驷院卿、武备院卿;她堂叔常明更是总管内务府大臣、太子太保。”
“便是淑嘉皇贵妃这位兄弟、八阿哥的舅舅,纵然此时官职不高,只是个内务府员外郎职衔,可是却也是内务府里正管的官员……有他们帮衬,八阿哥却也还是查进了死胡同去,那皇后又能查出旁的什么来?”
婉兮也是点头,“你说的对。若金家帮着永璇都没查出来,那咱们就更不必指望皇后娘娘当真能为郭贵人洗清冤屈了去。”
“那姐还……?”玉蕤担心地捉紧婉兮的手臂,“如果皇后娘娘查来查去,也还是又查到了明义去,那该怎么办?那八阿哥为了保护明义而暂且放弃追查,这份儿心岂不是白费了?”
“你放心,皇后娘娘倒未必敢公开明义,更未必敢对明义如何了去。”婉兮拍拍玉蕤的手,“你怎忘了,明义是孝贤皇后的侄儿,也是傅二爷的儿子。皇后娘娘若将这事儿紧揪着明义不放,那岂非成继皇后想要挖元皇后的坟?”
“况且傅二爷对国有功,他当年为国捐躯的时候儿,明义尚且年幼。皇上是记着傅二爷的功劳,这便赏给当时年幼的明义孔雀花翎……这样的功臣之子,好容易长大了,难不成皇后娘娘还要死揪着不放?那她还有没有一点慈母之心,又怎么去当大清国母去?”
玉蕤终于一喜,“我怎么忘了这个!那这便好了,至少咱们暂且不用忧心明义无辜受牵连。”
婉兮垂眸望向地面。蒙古草原喜爱的地毡纹样儿,皆为繁复炫丽,且多有佛家吉祥纹样,如缠枝莲、宝相花等,这般在视野里绵延不绝,叫人只觉佛法无边。
“可她是皇后,况且又是我在激她,她便必定得查出个结果来与众人、与我交待……便是她查出来的未必是正确的结果,可也总得有个结果。”婉兮妙眸一转,唇角已是微微勾起,“那你猜,她能用什么结果来与我搪塞来?”
玉蕤也是愣住,“……姐的意思是?”
婉兮收起笑容来,也是幽幽叹了口气,“后宫里的事儿多,躲是躲不开的。‘平安无事’对于后宫来说,其实是一个奢望。”
“故此对于后宫里的女人们来说,尤其是在深宫中年深日久的女人们来说,早已不是怕事儿,而是需要那事儿能为她所用,给她带来利益。”
玉蕤便轻眯双眼,“姐的意思是,皇后娘娘既然不能捉着明义不放,她便会将查这事儿的方向调转了,变成此事为她所用,能给她带来利益的结果?”
婉兮垂首,寂然一笑,“你忘了,此事被皇后娘娘最视为心头大患、是永璂最大的障碍的,是谁?”
“是五阿哥!”玉蕤一拍手,“而郭贵人又正是随愉妃居住的钟粹宫贵人。虽说此事愉妃并未随驾而来,可是但凡是能叫皇后利用起来制衡愉妃的法子,她必定什么都不愿放弃的!”
婉兮眸光幽幽,“没错。故此她查下去,便会转向另外一个方向,朝着愉妃去了。不管她能查出什么来,即便是暂且不能还郭贵人和庆藻一个公道,总归都不是无用的。”
玉蕤便也轻轻叹了口气,“想想后宫里这些年的事儿,皇后娘娘和愉妃两个,是最善于借秋狝、出巡不在宫中的机会安排下事儿的。那如今倒是因了眼前这件事儿,叫她们两个针锋相对起来,那倒说不定真的会给咱们带来些惊喜呢”
这日黄昏,皇帝才与蒙古各部入觐王公行围而归,暂且丢开赐宴的事儿,先跑回来看婉兮。
婉兮瞧着皇帝那一身猎装、满头是汗的模样儿,便赶紧抽了自己随身儿的帕子,替皇帝擦汗,含笑道,“爷这又是何苦?今年是皇太后的七十整寿,这才是最要紧的大寿;有皇太后的整寿在前,奴才们的千秋,自都不要紧了。”
“爷为了给皇太后过寿,连今年的秋后死刑犯的勾决都给免了,叫他们多活一年去……那奴才今年这个千秋便当真不要紧了。”
皇帝听得直挑眉,“这算怎么做比呢?说皇额娘的七十整寿还行,又说什么勾决啊?”
婉兮连忙吐了吐舌,“是奴才失言了……也是因为郭贵人突然薨逝的事儿给闹的,这才脑子一时乱了,混成一团去了。”
皇帝轻啐了一声儿,却还是款款握住婉兮的手,伸手在她鼻梁上刮了一记。
“你那点子心意,爷至于就不明白么?——你啊,是想提醒爷,别因为今年是皇额娘的七十整寿的大喜之年,这便忘了郭贵人的年少而逝。”
“还有,你特地提那些本应勾决的死刑犯,也是想对爷说,便是今年为了皇额娘的大寿之前,爷连死刑犯都能暂免勾决;其余刑狱更有赦免的恩旨……你却希望爷不能因为今年的特赦恩旨,而也同样免掉了害了郭贵人的那些人的性命去,更不能因为特赦,而根本就对郭贵人的死,不闻不问了。”
婉兮心下惭愧又满足地叹息一声儿,软软依偎进皇帝怀里去,指甲尖儿轻轻拨弄着皇帝袍子上的纽子。
“奴才就知道自己是小心眼儿了,皇上虽这些天都没亲自过问此事,郭贵人薨逝也没亲自来……可是才不等于皇上心下没有数儿呢。”
“皇上啊,就是这会子终究是在木兰呢,每日里更为要紧的是与蒙古各部、回部王公们行围、赐宴,以为亲近之意。爷就是不想在这会子过于强调郭贵人薨逝之事,以免叫蒙古各部知道了内情,反倒影响到了他们对朝廷的感情去。”
皇帝这便也是轻轻叹息一声,攥住了婉兮的手,“这会子我能叫蒙古各部知道的,只能是郭贵人‘急病’而薨逝;却不能叫他们知道,兴许是有人设计了害郭贵人的。”
婉兮点头,“奴才明白。虽说郭贵人只是贵人位分,可是她的父亲却是郭尔罗斯旗的台吉,若以父亲的身份而论,整个儿后宫里的蒙古主位,便没有超过她去的。此时皇上正与蒙古各部王公们一同行围,倘若传出旁的动静去,难免又生出什么不测来。”
皇帝点头,“蒙古各部素性彪悍,曾经蒙古铁骑横扫天下……咱们大清为了能叫蒙古各部归心,这些年嫁出去了多少公主、格格;又叫多少皇子皇孙、皇室宗亲的福晋们都是出身蒙古的啊。”
“爷也不敢因为一个人、一件事,便叫这百多年来的心血,全都付诸东流。”
皇帝挑眸凝视婉兮,“爷不是不查,更不是不闻不问。只是不能这时候儿、这样的场合下,摆上明面儿来查。”
“况且今年是皇额娘的七十整寿。九儿啊,人生七十古来稀,皇额娘的这个整寿实在是太金贵,爷也更不愿意因为这件事儿而在欢喜里添了不欢喜去。故此这事儿爷在表面儿上只能暂且压下来,将事情也瞒着皇额娘去。”
婉兮点头,将头靠在皇帝怀中,“只能说那些算计此事的人,就是故意赶在今年这个年头、在木兰的这个地界儿上的,他们就是看准了这个时机,也拿捏住了爷的小心、顾全满蒙亲睦的大局之心。”
皇帝眯起眼来,静静凝视婉兮,“可是爷听说,皇后已经在查了?爷真是纳闷儿,皇后这回怎么这么跟爷‘同心同德’,在爷暂时分不开手的时候儿,她主动来给爷分忧了呢?”
婉兮面上一热,连忙避开皇帝的目光,耸耸肩膀,摊开双手,“兴许……是皇后娘娘年纪渐长,如今这便能与爷更为帝后同心了呗。”
皇帝可不会忽略掉婉兮那点子小心眼儿,她特地用了“帝后同心”这个字眼儿,而避开鄂“夫妻同心”这个字眼儿去。
皇帝因此愉快了起来,不由得伸手稍稍用了些劲儿,点在婉兮鼻尖儿上。
“……给你个‘酸枣儿’!”
婉兮没有防备,鼻子登时便酸了,她连忙举两手捂住鼻子,懊恼地叫,“爷!”
皇帝这才也学着婉兮的模样儿,又是耸肩,又是摊手地笑,“……爷也没使劲儿啊。”
婉兮无奈,抬眸本来想瞪皇帝,可是两人四眸相投之间,终究还是都忍不住相视而笑。
皇帝便轻哼一声儿,将婉兮拥入怀里,仗着身高的优势,将他的下巴颏儿抵在婉兮的头顶上,轻轻晃着手臂,“爷先认:方才就是故意使了劲儿,给你个‘酸枣儿’的。睡觉你爱酸”
皇帝的怀中又温厚、又暖,叫婉兮不由得身心全都放松下来,舒服得闭上了眼睛。
“那……奴才就也只好承认,是奴才用了激将法,激皇后娘娘去查。奴才想,终究郭贵人是蒙古台吉的女儿,当真让皇上来大刀阔斧地查,的确不好;还是叫皇后娘娘局限在后宫的范围内查,这才方便些。”
“哼,”皇帝也哼了声儿,“既然如此,便叫皇后去查吧。终究她是皇后,郭贵人既是嫔御,此事也该由皇后负责来查。”
“再说,”皇帝抬眸细细端详婉兮,带了一丝促狭,“再说既然是你先动手激将,那你的心下必定已经有你的小九九儿了。既然你有你的道理,那爷便是不必问为什么,心下却也是先信得过了。”
婉兮心下悄然叹息一声儿,“可是奴才心下这个小九九儿,也并未没有私心呢爷就不想先问清楚了再说?”
皇帝哼一声,轻轻捏捏婉兮的手,“你便是有自己的考量,爷却也更深知你的为人。你的那些考量,才不会是无端陷害谁去;你的那点子小心眼儿,必是想叫谁自作自受去。”
婉兮心下涌起汩汩的温暖,伸手紧紧环住了皇帝的腰,将面颊贴在皇帝腹上。原本是亲昵与依赖,可是随即还是忍不住笑了。
那软软腻在肚皮上传来的笑声,便如皇帝自己肚子里发出来的声音一般,皇帝无奈地轻拍了婉兮后脑勺一记,煞有介事咬牙切齿地问,“又偷着乐什么呢?爷又哪儿叫你乐成这样儿了?”
婉兮笑罢,还是忍不住悄然忍住一声叹息,这才将面颊贴着皇帝的肚皮,转了头挑起眸子来,“爷的肚子……圆了呢。这么枕着,好软和啊”
皇帝面色大红,高高扬起头不好意思迎上婉兮的目光,却是又伸手过来掐婉兮的脸,“……爷老了,肚子便是连日行围奔波,都没能收回去。你可嫌弃爷了?”
婉兮使劲摇头,却是说不出话来,只捉过皇帝的手,贴在她自己的肚皮上。
半晌才眸光晶璨地道,“爷老了?就好像奴才就还年轻似的!奴才啊,也快四十了。”
“更何况,女子都不如男子禁得住岁月,其实奴才啊,也老了;奴才的肚子上,如今也有了这些肉去呢。”
皇帝掌心缓缓摩挲,却是心疼地呢喃,“傻丫头……这几年来,咱们的孩子一个一个地降生,你这肚子何曾闲下来过?为了孩子们,你这肚皮鼓起来,又扁下去;刚扁下去没多久,便又鼓起来……这便是什么样儿的皮肉还能不松弛下来?”
“能如你此时这般,还能如此娉婷秀美、风姿绰约,已是得天独厚了。”皇帝说着故意在她肚皮上掐了一把去,“再说,爷早就说过了,喜欢你胖乎点儿。你这点子肉,爷稀罕还来不及,哪儿还能嫌弃了去?”
这世上谁不爱听好听的话儿呢?只是婉兮倒不喜欢那些空中楼阁的,若只是说得天花乱坠的,她稀罕才怪。却偏是皇上这种既是甜嘴蜜舌,却又是暖心熨帖的,才叫婉兮真真儿酥了骨头去。
婉兮心跳不已,身子已然自行软软伏在了皇帝怀里。她伸了手主动去扯皇帝腰上的黄带子。
“爷晚上还得赐宴蒙古王公们……那一刻的时辰,皇上可有不?”
皇帝惊喜地挑高眉毛,长眸轻睨,故意问,“那得问问你想作甚了。”
婉兮呼吸已极,身子贴着皇帝的身子,轻轻摇曳,细细厮磨。
“奴才想……爷。今儿好歹是奴才的生辰,奴才便是今年因皇太后的整寿,便不请旨设宴了;那奴才只要爷这一个恩典,还不行?”
她说着,轻轻咬住嘴唇,两手已是死死扯住了皇帝黄带子,小心去解开皇帝的袍子。
“总归皇上今儿带着一身汗回来,这一身的猎装也得换。那奴才就亲手伺候爷先将这一身儿给褪了吧……”
皇帝哪儿经得起这般撩拨,早已呼吸粗重了起来,大手一左一右已是攥紧了婉兮的小腰儿。
“……就一刻?小蹄子,那你便得使足了手段,叫爷这一刻就累软了——要不,那就不是一刻的事儿,得直到你筋疲力尽了才行!”
这一刻黄昏,斜阳如金,便映得皇帝那一身狩猎之后的细细的汗珠儿也是金色一般。
婉兮有一点儿后悔自己这会子招惹他,因为他刚打猎回来,正是力道最强悍,也最耐心、最志在必得的时候儿……
当婉兮终于筋疲力尽,她已是不知道过完了几个一刻了;又或者,根本只是一个一刻,可是她只在这么一会子光景里,也被她的爷快要给折腾零碎了。
——时辰纵然再短,可是她的爷,今晚的动作着实加了几倍,更为迅即,更为强悍了去……
皇帝打猎回来就钻进婉兮的帐篷,无论玉蕤,还是高云从,自都是有眼色的。这便由高云从赶紧着预备好了皇帝替换的常服来,交给玉蕤,在毡帐外头预备着。
待得里头动静平静下来,皇帝吩咐起身儿,玉蕤便亲自捧了常服进来,帮皇帝穿好。
皇帝穿戴好了,又走过来俯身去亲婉兮的脸颊、耳鬓,厮磨之际,又是一番面酣耳热,这便是哑声呢哝,“……幸亏你如今还没给小十五断奶呢,不然,就凭这一回,你的肚子便也又该圆了。”
婉兮睁不开眼,只揪着皇帝的袖头子,害羞地笑,“爷是故意的……就是想叫奴才的肚子,比爷的肚子还圆呗”
皇帝又扳过婉兮的下颌来,凑着嘴儿上亲了亲,这才柔声哄,“好啦,好好儿睡吧。爷去赐宴蒙古王公台吉们了,今日还有郭贵人的阿玛乌巴什,爷得着意安抚才好。”
婉兮这才有些清醒过来,却也是轻叹一笑,“咳,奴才当真是懵了,怎么还一口一声‘郭贵人’的叫呢?爷明明在她薨逝次日,就已经下旨‘郭贵人薨逝,著追册为嫔。所有一应典礼,该衙门照例办理’。”
“那奴才便该称呼她为‘郭嫔’,待得皇上为郭嫔选定了封号,咱们便可正式称呼了。想来今晚恂嫔的阿玛虽然丧女心痛,可见爷已然为她追封嫔位,心下也能欣慰些了吧?”
皇帝也是叹息一声儿,“爷自己也是当阿玛的人,也有小女儿在膝下。他的痛楚,爷也都明白。”
婉兮仰头努力奉上鼓励的笑,“爷必定能安抚好台吉乌巴什去,奴才相信爷。”
皇帝这才深吸口气,又点了点婉兮的鼻尖儿,这才起身。
走到门口还吩咐玉蕤,“你令主子方才出透了汗,你们都小心伺候着,换了干衣裳去;头发也早早儿擦干了。这草原上风大,且已是九月了,别叫她受凉了。”
皇帝离去,玉蕤按着皇帝的旨意,上前来帮婉兮更换干燥的衣裳。
一边儿服侍婉兮,玉蕤还是轻声禀报,“我也是刚得的信儿,说是皇后娘娘下旨,叫永璇陪着庆藻,先行回京去。”
“皇后给的理由自是冠冕堂皇,就是说庆藻伤了,便是留在行宫里将养,可是行宫总比不得京里,这便不必在围场久留了。”
婉兮不算意外,却终究忍不住微微眯了眯眼,“可怜永琪一直担心永璇抢了他的风头去——即便是永璇才是第一回随驾秋狝,永璇的腿脚便注定他骑射的功夫都比不上永琪去——这回倒好,永璇是终于提前回京,更没办法在皇上面前抢永琪的风头去了。”
“可是皇后娘娘先遣了永璇回京去,自不是为了永琪;皇后娘娘这是轻轻松松将原本属于永璇的风头,抢过来,给了永璂去了。”
玉蕤眯了眯眼,“我觉着皇后这用意,怕还有另外一层:就是说皇后娘娘已然查到明义去了。她如姐所说,不想叫人说她一个继室皇后非要揪着元皇后的内侄儿不放;她却也不想叫八阿哥两口子追问不休,这才设法先叫八阿哥和八福晋回京去,也好给她自己腾出手来,再做安排。”
一缕发丝滑下肩头,落在炕沿上。婉兮垂眸凝视着自己这一缕青丝,缓缓点头。
“你说得有理。便是从今日起做了个分隔,从明日起,皇后娘娘便要将此事的矛头转向愉妃去了。”
“只要此事转向了愉妃,永琪在行围之时的表现必定要受影响;那永璂就有了大显身手的机会了。”
玉蕤忍不住冷笑一声儿,“叫她们两个狗咬狗,想来必定又是一场好热闹!”
婉兮抬眸望一眼玉蕤,这也悄然松半口气,“她们两个互相咬得越热闹,两人才都分不出心思来再去打咱们小十五的主意。”
玉蕤缓缓点头,“就不知道忻嫔这会子在宫里,又是忙什么呢。姐设法叫皇后与愉妃针锋相对起来,却也别忽略了忻嫔去。”
婉兮抬眸看了看玉蕤,忽地问,“九福晋已是到了临盆之期吧?等咱们回京去,怕已是满月了。”
玉蕤扬眉,“姐怎么这会子忽然问起九福晋来?”
婉兮轻轻垂眸,“这会子明义被缠在里头,叫咱们和永璇都是投鼠忌器。得需要有人来帮明义洗清嫌疑不可……玉蕤,你说叫忻嫔去办这事儿,如何?”
第2420章 80、自己给自己挖的坑儿(八千字毕)
郭嫔薨逝的消息,也是在九月才传回京师的。顶 点 X 23 U S
不几日,便又递回皇后那拉氏的懿旨,吩咐在京中为首的愉妃,著提前安排撷芳殿人手,预备迎候永璇和庆藻回京。
心愿达成,愉妃和忻嫔两个都是暗喜在心。
只是,庆藻的受伤,对于愉妃来说,倒仿佛更像是“意外之喜”了。终究忻嫔与她设计时,只是说料理当时的郭贵人,倒没提到说具体怎么牵连到庆藻去。
愉妃接了那拉氏的懿旨,不敢怠慢,这便强按下欢喜,先从圆明园返回宫里去,亲自调度撷芳殿里的人手,安排接候庆藻之事;又兼先知会太医院预备下。
撷芳殿那边儿预备好了,愉妃这才兴冲冲回了圆明园。趁着暮色,赶忙着去了忻嫔所住的院子去。
忻嫔亲自到门口迎接,愉妃也不等忻嫔行礼,忙一把将忻嫔给拉起来,“可憋死我了。你快与我说说,这事儿是怎么将庆藻也牵连进来的?”
“虽说围场那边儿给的消息,只说是庆藻‘意外’坠马;可是我忖着,这两宗事儿怎么就这么寸,赶到一块儿去了呢!”
愉妃有些按捺不住赞赏之意,仔仔细细端详忻嫔的神色。
“我料定这必定是你在帮我!可你偏偏不事先与我说下,等到一切都办妥了,这便给了我一个这样儿大的惊喜了去!”
能叫愉妃这般抑制不住赞赏之情,忻嫔心下自得意;只是面儿上,却只是谦虚地垂首,只淡淡一笑罢了。
“愉姐姐谬赞了,倒叫小妹我受之有愧。终究那郭贵人和八福晋比起来,哪个在愉姐姐心中更为重要,小妹我心下自是清楚的。只是,在事儿没做成之前,我倒不好意思在愉姐姐面前,将话个说得太满了去;要不,倘若我办不成,岂不是叫愉姐姐失望了去?”
“故此啊,我彼时自然只能是退一步,先说帮姐姐料理了郭贵人这颗被令贵妃安在姐姐身边儿的钉子去。只是小妹我彼时心下已经笃定了,此事既然要做,就不能只帮愉姐姐拔掉郭贵人这样一个分量不够的钉子去,我便得再给愉姐姐奉上一个更有分量的。”
“此事我便暗暗安排下,一切也都看天时地利人和。可是合该姐姐的福气,都能得天襄助,这便叫姐姐花开并蒂,心想事成了去呢!”
愉妃自惊喜得一拍手,“哎哟,原来你果然从一开始就是朝着永璇那福晋去的啊!忻妹妹,你可当真下得一手好棋,如今当真帮我同时解了心下两个忧患去。”
忻嫔含笑抬眸,凝住愉妃,“我之所以这么用尽了全力去帮愉姐姐,自是心下相信,凭愉姐姐的为人,也必定会同样帮衬小妹我的。”
愉妃略有些尴尬,上前攥住忻嫔的手,连忙点头应承,“那是必定的!忻妹妹,但凡我能帮衬得上你的,你尽管开口!”
不过愉妃又犹豫了下来,“只是……若你的心事是在江南,我倒怕我自己没这个本事。你也知道,我母家也是卑微,还是我诞下永琪之后,皇上才赏给我阿玛一个内务府六品员外郎的职衔……”
“况且我家祖上在科尔沁草原,我这一家人便是能办得些事儿,也都在北边儿罢了。那江南终究山迢水远,我着实是有些够不着。”
忻嫔眼帘轻垂,“愉姐姐这般与我推心置腹,我又如何不能体谅愉姐姐的难处?只是愉姐姐倒不必担心,我虽然有心帮衬我姐夫在江南成事,可是我好歹家里还有旁人可用。”
愉妃微微黯然,“可不,你兄长是多罗额驸;你二姐夫是侍郎,三姐夫是内阁中书……便连你母亲,也是老怡亲王的表妹、敬敏皇贵妃的侄女儿。满洲镶黄旗的你家,若有事儿要办,又哪儿有办不成的?”
说起母家的满门富贵来,忻嫔在出身卑微的愉妃面前,自是有些自豪的。
忻嫔满足地轻叹一声儿,垂首一笑,“满洲名门世家,自是都世代通婚,彼此盘根错节。愉姐姐提到我额娘是老怡亲王的表妹,愉姐姐便自是知晓,我额娘也是出自章佳氏了。”
“尹继善也是章佳氏,若往祖宗们那再推算几代,我额娘跟如今的伊犁办事大臣、紫光阁图影第十七位的功臣阿桂,还有尹继善,都是系出同宗。”
愉妃也是张了张嘴,“这样说来,你岂不……?”
忻嫔瞟一眼愉妃,嫣然而笑,“可不,我算是为了愉姐姐豁出了一切去,连我额娘同宗的亲戚都给害了!也不知道若是我额娘知道了,会不会掐死我去,或者要不认我这个女儿了。”
“总归啊,我为了愉姐姐可是倾尽了我的所有去,毫无保留了。”
愉妃面上轰地一红,忙握紧了忻嫔的手,“我知道你母亲是出自章佳氏,尹继善也是出自章佳氏,可是我终究是蒙古八旗的,倒不甚了解你们满洲世家的渊源;终究章佳氏有这么多人呢,又不是都同宗同祖;连旗份都是不同的。”
“忻妹妹你倒容我说句不敬的:敬敏皇贵妃母家、亦你外祖家,原本在康熙爷年间,还是内务府镶黄旗包衣,故此敬敏皇贵妃当年还是以官女子身份进宫……而尹继善家,却是镶黄旗满洲那一支。”
“以这旗份之分而论,我还以为他们是不相干的两家人。倒不知道原来几代人之前,还是同宗同门的。我的好妹妹,我可当真不是想故意不认你对我的真心实意去。”
忻嫔扬眸,便也只是淡淡一笑,“我自然明白愉姐姐的心意。要不,我这会子又何必向愉姐姐提及,难不成是成心想叫愉姐姐不自在,倒叫咱们姐妹两个生分去了不成?”
愉妃这才“哎哟”一声而笑,“忻妹妹自然不是那样的人!那我可就安了心了,要不我心下可当真过意不去了。”
两人说说笑笑了好一会子,愉妃方壮士断腕一般横了横心道:“我也明白,此时忻妹妹心下是两桩事儿:其一是江南之事,其二就是妹妹复宠之事。”
“既然江南的事儿,我实在够不着;那妹妹复宠之事,那我必定尽心尽力去!我在宫里这几十年啊,虽说自己从未争过宠,可是这回为了忻妹妹你,我便也拼了!”
忻嫔终于满意而去,小轿已然走出去良久,回眸望过去,依旧可见愉妃殷殷在门口目送的模样。
乐容这便收回目光,勾起一抹笑,附在轿窗处轻声道,“难得愉妃主子这回这么赌咒发誓的。主子,可奴才倒有一丝担心,便是主子为了愉妃主子已是倾尽了心力去,愉妃主子却当真能以相同的心意回报主子么?”
忻嫔坐在轿内,身子走随着轿子悠然起伏,听了乐容的话,却半点儿没被乐容的担心给影响着。她悠哉地轻笑一声儿,“你怎么忘了,愉妃今年都多大年岁了?她不帮衬着我,难道还能她自己争宠去不成?”
乐容怔了怔,便也垂首笑了,“可不嘛!愉妃眼见儿着后年就也五十了……内廷主位们,五十岁就要撤掉绿头牌,再不侍寝的了。她如果这会子还替她自己争宠,那倒成什么了?”
忻嫔微微勾起唇角,“只不过距离她撤掉绿头牌的日子,终究还有两年,故此她这会子帮我,还能算帮衬我去,还给我这个绝大的人情去。”
“我也只是不愿再等这两年了,要不然,等两年之后,我倒不稀罕与她用这个做交换了。”
听得忻嫔这话儿,乐容心下也是悄然叹息一声儿。
主子可不是连这两年都不愿意再等了么?两年,听起来是不长,可是一个女人的青春,终究又还有多少个两年呢?
她家主子虽说比令贵妃是年轻了十岁去,可是终究是生养过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又失宠受冷落了这几年去……没有皇宠滋养着的后宫女人,这便越发看着更显憔悴了去。
明年就是皇上第三回南巡,主子借着在江南举足轻重的安宁大人的力,正好儿可以趁机复宠;终究皇上南巡可不是每年都有的事儿,最少中间也要隔着五六年去,那就更不是两年可比的了。
主子连两年都等不了了,那就更等不及那五六年去。故此明年的南巡,怕是主子唯一的复宠良机了。
乐容想到这儿,也是忍不住暗自叹息:主子必定更是明白明年这个机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意义,故此这回安排的事儿,才都是发了狠一般,当真用足了心气儿去了。
回到寝宫,乐容亲自伺候忻嫔卸掉钗环,见忻嫔心情甚好,这便也含笑道,“主子这回的一箭双雕之计,当真是绝妙。便是愉妃都没想到,就更别说围场里那些人了。”
忻嫔矜傲地耸了耸肩,轻嗤一声儿,“终究永璇的福晋是尹继善的闺女。我若直接说就是冲着她去的,凭皇上的脑筋,我倒怕皇上会直接想到我这儿来。终究我姐夫与尹继善的宿怨,皇上比我还清楚。”
“所以我才先找了郭贵人这张挡箭牌,主动跟愉妃说要帮她除掉身边儿这根钉子去。总归事儿是从郭贵人这起的,便是皇上或者其他人怀疑这其中有人安排,却也只能往郭贵人身上去想,猜测与郭贵人有利害冲突之人;便是有人要猜,也只能猜到愉妃身上去,愉妃便又成了我的挡箭牌。”
“我啊,可跟郭贵人向无往来,更无恩怨。故此这事儿便是怎么都联系不到我这儿来……我借着郭贵人这张挡箭牌,叫那庆藻狠狠儿地吃了这回亏去,这便自然够尹继善忧心去了。”
“只要将尹继善的心给拴住,叫他没工夫只盯着我姐夫去,那我姐夫在江苏,自然便通行无碍了。”
后头几天,陆续从围场返京的途中,每日按站来报永璇和庆藻的行程。
待得永璇护着庆藻回到了京师地界,再有两日就可回宫时,愉妃还是特地从圆明园回到宫里去迎着了。
忻嫔一场安排已经完毕,接下来只能静静等着皇上回銮,其余倒也做不了什么。
这般便有些百无聊赖起来,这日却不意接了通禀,说九福晋递牌子,要进院子来请安。
虽说一时想不通九福晋进园子来是做什么,可是一听九福晋也要来见她,忻嫔倒是打心眼儿里欢喜,忙吩咐乐容和乐仪好好儿预备下九福晋爱用的饽饽,且伺候八公主舜英的嬷嬷们,仔仔细细替八公主打扮一番。
九福晋来的那天,忻嫔自是早早儿就预备好了,待得九福晋进来行礼,忻嫔忙亲亲热热拉住了手,“早听见九福晋的喜信儿了,九福晋这是又为忠勇公诞下了一位格格吧?”
忻嫔说着拉着九福晋的手,左右打量,啧啧有声,“瞧瞧,九福晋如今更见富态,当真是有福气极了!真是叫人羡慕!”
九福晋也是含笑,“奴才家小女满月那天,也收到了忻嫔主子的赏。奴才当时也不便进园子来谢恩,如今这可算出了月子,能自由走动了,这便早早儿递牌子进来给主子们谢恩呢。”
忻嫔悄然挑眉,目光细细逡巡九福晋,“傅九爷与九福晋的孩子,便是孝贤皇后的内侄女儿、舒妃的外甥女;同时还是和嘉公主的小姑……这便与咱们皇家千丝万缕着,宫里的主位们自然也都在意。”
“小格格满月那日,便是宫内有些主位没在京里,但是我知道她们也都预备下了赏赐,给小格格为贺呢。不说别人,舒妃自然是头一份儿的礼;其余皇后、令贵妃的礼自然也都是少不了。”
“九福晋今儿进园子来,既然是特地递牌子进来谢恩的,可是皇后、令贵妃、舒妃这后宫里位分最高的三位,却都不在啊。那九福晋岂不是来得不是时机,且根本就见不着最想见的人去啊”
九福晋倒也并不惊讶,垂首只是淡淡而笑,“忻嫔主子说的是,奴才自然不敢乱了宫里的尊卑、位分,奴才进内请安,自然决不能落下给皇后主子、贵妃主子、舒妃主子的叩头。”
“只是忻嫔主子英明,也必定能明白,奴才便是递牌子请进内来,每回能在宫里停留的时辰也是有限。多少时候儿进内连见舒妃主子的工夫都没了,就得被宫殿监跟着来算时辰的谙达们给催着往外去。”
“故此啊,奴才这回便也使了个小心眼儿,便想着趁着皇后主子她们尚未回銮的机会,先递牌子进内谢恩一回,先将留在京中的各位主子们的恩典给谢了;便等着皇上回銮之后,再递牌子进内来也就是了。”
九福晋说着含笑瞟忻嫔一眼,“再说奴才这回诞下的是个格格,便是想跟宫里的几位主子们请教养育格格的经验,那便自然唯有忻嫔主子最为合适了。”
提到女儿,忻嫔的心终于柔软了下来。
愉妃说,她有两桩心事,一事江南之事,二是复宠之事;实则还有第三件,而且对于她来说,可算是最要紧的事——那便是她的女儿,她此时膝下唯一还在的孩子。
虽说舜英的年岁还小,可是人家七公主却在两个月就指婚了;九公主虽说还没正式指婚,她却也担心那也是不远之事。
那她的舜英呢?皇上不替她盘算着,那她这个当额娘的难道就也无动于衷了不成?
更何况——她的舜英,又是与所有公主都不同的。那毛病,是比四公主的“佛手”更为难言之隐的。
因为四公主那“佛手”,皇上都担心四公主若是嫁到蒙古去,会受人家蒙古王公的不待见,这便将四公主许给了皇上最信任的傅恒家,给了傅恒家的嫡长子去;那她的舜英呢,将来又许给谁人去,才能叫她放心?
既然四公主都许给傅恒家了,既然听说四公主婚后也还和美,便是傅恒和九福晋都未曾表现出半点的嫌弃来——那她便渐渐地有些认了死理儿去,非觉着也得将舜英同样嫁进傅恒家去,才能让她放心。
更何况傅恒家现成的就有一个福康安呢,年岁跟舜英相当,又恰好也是嫡子,虽说是嫡次子,将来不能如嫡长子一般承袭忠勇公的世职,但是好歹那也是嫡子不是?
更何况,福康安那孩子从小也算皇上在内廷抚育长大,便从这一点上来说,便何尝不是皇上也已经将福康安当成了“备指额驸”去?
——终究能在内廷里抚育的外臣之子,这些年来都唯有额驸们罢了。
那这自然是天时地利人和,是老天给她的舜英最好的安排。
她便得紧紧抓住了,怎么都不肯撒手。
故此,不管她此时心下已经对舒妃有多少不满,可是对待九福晋的态度却依旧是不同的。这会子九福晋还主动与她提起女儿之事,那她一颗心便都如绽放了的花儿一般。
她便忙叫,“乐容,吩咐舜英的嬷嬷,带舜英来给舅妈请安。舅妈难得进内来,舜英上回不是还说,最爱跟保哥哥玩儿?”
不多时舜英被嬷嬷们带来,给九福晋行礼。
舜英今年也四生日了,眼见着明年就要正式进学,此时这便已提前一年学写大字,外加背诵些基础的诗词去了。
九福晋这一时对着舜英没什么好说的,这便也只问了两句功课,问了舜英两句最简单的诗词,譬如“床前明月光”之类。
舜英倒也聪颖,尚可对答如流。只是没背几句,便捉着九福晋的手道,“舅妈,我最俊的,倒不是背书,而是骑马打仗!舅妈这就随我去,我骑马打仗给舅妈看!”
九福晋微微一怔,忻嫔的脸却登时变了色。
忻嫔上前连忙抱住舜英,拦阻道,“你这调皮的丫头!你爱骑马打仗,那虽说是咱们满洲世家的格格必须都得会的;可是你舅妈虽说也是叶赫纳拉氏的尊贵格格,可是你舅妈家里家学渊源,如今倒不甚上马,更别提打仗了……”
九福晋也没多想,这便只是含笑点头,“忻嫔主子说的是,骑射本是咱们满洲的传统,身为满洲世家的格格,咱们自然都该会的。咱们八公主更是皇上的女儿,虽说年幼,却也不忘老祖宗的根本,这当真是叫人欣慰之事呢。”
舜英急于表现,这便也顾不上看母亲脸上的苍白,又想拉着九福晋的手走,“舅妈,那我给舅妈扎个马步!我扎马步扎得又稳当又长久,好几个宗亲家的小子都比我不上!”
忻嫔几乎一个踉跄,眼前的天地登时有些颠倒不定了。
原本想叫舜英在九福晋面前儿漂漂亮亮地留一回好印象去,可这会子,她却已经胆怯了。
她忙招呼舜英的嬷嬷,“九公主是不是又到了该写大字的时候儿?带她回去吧。等回头能将字写好了,我再请舅妈来指正。”
八公主有些不情愿,忻嫔却已然眼中生了寒意,陡然低喝:“还不去?!舅妈书画双绝,能叫舅妈看进眼里的孩子,岂能连大字都写不好的?等你写好了,额涅自然再请舅妈来看你。”
八公主被母亲的神色吓到,这才不得不去了,带着不情不愿,又有同样多的小心翼翼。
同样身为人母,九福晋看着这一幕,心下也是同情。
她何尝没有过明明想将自己的孩子往人家眼前儿推,想叫人家都说自己的孩子好,可是自己的孩子偏偏就表现得不尽如人意,反倒总给她“上眼药”去的感觉呢?她的康儿啊,她在令贵妃面前,也是这般的恨不能生出八爪儿来将孩子往前推啊……
九福晋同情忻嫔这会子的尴尬,这便也赶紧笑笑,岔开话题去。
“说起来奴才其实早就该早些日子就进内来谢恩的,可是九爷随驾去了木兰,不在京里。奴才这便除了顾着刚下生儿的小格格,还有家里的几个孩子之外,还得顾着傅家这一般侄儿去。”
“睡觉咱们傅家大宗,四哥承恩公亡故得早;如今的大宗只是侄儿明瑞,他终究年轻,又被皇上派去回疆办事,长久不在京里;这便傅家各枝的大事小情,全都得叫九爷顾着;九爷不在家的时候儿,便自得是奴才顾着。”
听九福晋提到“一班侄儿”,忻嫔因心下藏着明义的事儿,这便不由得收回了心思,很是侧耳倾听了一番。
继福晋话音落下,忻嫔便轻笑一声问,“倒不知九爷的这班侄儿们,又出什么事儿了?”
九福晋在心下掂对了一番,先含笑道,“说到一班侄儿们,自然要首先提到承袭了承恩公爵位的、咱们傅家的大宗明瑞去。”
“明瑞啊,他刚被皇上下旨,叫去伊犁换回已在伊犁办事多年的阿桂大人去。伊犁在西北牵系重大,堪称西北首城;阿桂这些年在伊犁经营屯田之事,想来都是不易。”
“那明瑞这一去,便是几年都不得归。我这当婶子的,自也得帮着他预备妥帖才好。”
既是只提到明瑞,忻嫔这便也松下一口气来。有一搭无一搭地点点头,“也是。况且西北苦寒,比不得京里繁华,但凡吃的用的,都带足了过去,方不至于短缺了。”
九福晋抬眸凝视忻嫔,心下将婉兮从木兰给她写来的那封信又回想了一回,这才缓缓道,“……明瑞是大宗,又有公爵的爵位,且有军功在身,自不叫九爷担心。”
“这会子叫九爷和奴才放心不下的,倒是二爷家的孩子。听说围场刚传来消息,说是郭贵人薨了,八阿哥的福晋也伤了……而有人影影绰绰地传说,说九爷的侄儿明义,是担着上驷院侍卫的差事,便也在这事儿上被牵连进去了。”
忻嫔心下便是咯噔一声儿。
九福晋垂下眼帘,深深叹了口气道,“我们家九爷听说这事儿,已是气坏了。修书一封回来给我,信中说,这事儿怕是有人算计了明义那孩子去。那究竟只是个十几岁大的孩子,犯不着跟谁有仇;可既然有人算计那孩子去,怕就是冲着九爷来的……”
九福晋缓缓抬眸,目光从忻嫔面上滑过,“九爷说,待得他回京来,必定要亲自查清此事。便是掘地三尺,便是翻尽京中各家儿,也要查出这个人来。”
“若这个人是有意的,那便不管是谁,从此都是我整个傅家的仇敌,再没的什么情谊了。”
忻嫔登时觉得心口好闷,像是一块大石头压住了那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
她心想:若是以傅恒这句气话,倘若傅恒当真能查到她去,那是不是说,她的舜英便再难与傅家结亲了?
又或者说,即便将来皇上可以直接指婚,可是舜英嫁进傅家去之后,也会叫这事儿给影响了去,而不得公婆的欢心了去?
忻嫔自己在后宫如何,她倒是从来都没怕过。因为她对自己有信心,她深信自己谙熟后宫争斗之道,她有本事保护自己,且卧薪尝胆、等待机会,图谋再起。
可是,若换成是女儿,她倒一点儿信心都没了。
她便笑起来,是她自己都没听见过的声音,“……必定是错了。怎么可能是傅二爷的儿子造成的此事?郭贵人是蒙古人,跟那孩子从未谋过面,那孩子算计郭贵人做什么?!”
九福晋松了一口气,已然放下了半颗心来,“谁说不是!那孩子根本与郭贵人八竿子都打不着”
九福晋悄然打量忻嫔,“可是又听说,有人说明义那孩子不是冲着郭贵人去的,反倒是冲着八阿哥的福晋去的。”
忻嫔心虚更甚,额角涔涔生了汗。
“明义是冲着八阿哥的福晋去的?哎哟,这话儿又是怎么说的?我倒是听说,因为他是孝贤皇后的内侄儿,这便反倒与一众皇子都交情莫逆。尤其是与年岁相近的八阿哥,交情更好!”
“既然如此,那明义又怎么会去加害八阿哥的福晋去呢?”
九福晋心下也是冷笑,面上却只能故作懵懂,“可不是么!当真不明白那背后算计明义那孩子的人,寂静是作何想的!这话狗屁都不通,怎么还能传扬得起来?”
忻嫔颊上如被甩了个巴掌,抬眸愣愣望九福晋一眼,唇角嗫嚅了下儿,却忍住了没说话。
九福晋看情形如此,倒也并未恋战,而是叹息着起身告退。
“奴才回头还得去给愉妃主子谢恩。奴才这会子刚出月子,五阿哥位下的英媛格格却即将临盆了,说来倒也算缘分一场。”
忻嫔尴尬地笑笑,“是啊,九福晋去见了愉姐姐,相信便也能明白为何外头传言明义加害八阿哥福晋去了。”
兰佩心下便是一晃,不由得盯住了忻嫔,“忻主子这话儿是……?奴才倒是愚钝了。”
忻嫔心下几番挣扎,这会子却也听得见自己心下唯一的声音——不能就这么放九福晋走了。
若就这么松了手,说不定便从此再没机会替舜英留下福康安这个额驸的人选了。
终究,那福康安都已经八岁去了,令贵妃的那九公主也已经安安稳稳种完了痘,越发到了合适的指婚年岁去了。
忻嫔便伸手一把捉住了兰佩的手去,“九福晋难道没听说么?就在八阿哥婚礼在即之时,有人看见曾有官女子偷偷摸摸进八阿哥的所儿里去!”
“大婚之前,便有官女子跟血气方刚的年少皇子私相往来,九福晋难道还不明白,究竟是发生了何事去么?而既然八阿哥与官女子有私情在成婚之前,九福晋不如想想,八阿哥和那官女子还能看着谁不顺眼去?”
“倘若私情煎熬,八阿哥或者那官女子,是绝对有可能做出设计陷害八福晋的事儿去!”
“都是十几岁的孩子,最是容易冲动的时候儿,难免在那面酣耳热、海誓山盟之际,哥儿们应承了将来他所儿里只有她,而她心下也难免已是将自己才当成皇子福晋去了……那八阿哥的福晋,自然成了眼中钉、肉中刺去,不除了去如何能痛快?”
“而那明义既然是八阿哥的莫逆之交,倘若八阿哥有了这个心思,叫他的莫逆之交来帮这个忙——自然顺理成章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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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1章 81、您可知儿子在围场都经历了什么(毕)
九福晋闻言也是一惊!
“既是有人看见官女子在八阿哥婚前就出入阿哥所,那这个人,又能是什么身份?”
阿哥所里虽然也有伺候的太监、妈妈里,可是九福晋还是试探着问,“……难不成,这话儿也是皇子说出来的?倒不知,能说出这话儿来的,又是哪位皇子?”
“想来不该是四阿哥,毕竟四阿哥与八阿哥乃是一母所出;也不能是十一阿哥、十二阿哥,终究这两位年岁小的,在四阿哥、八阿哥相继成婚之后,便没住在南三所,而是挪到毓庆宫去了。www.uu234.net”
“也不能是六阿哥,六阿哥已然出继,这便早就出宫分府了……”九福晋话说得慢,可是眼睛却一瞬不瞬,紧紧盯牢了忻嫔,耐心地试探。
果然,当九福晋合情合理地一个一个将皇子们排除,只剩下五阿哥永琪的时候儿,忻嫔面上已是无法掩盖地变了颜色。
九福晋却反倒松弛地一笑,故意后退一步,“若是五阿哥?那其实好像也不对。终究五阿哥成婚之后,是住在兆祥所啊。兆祥所是在北边儿,跟南三所离着可远,算得上南辕北辙了……想来,仿佛也不应该是五阿哥看见的呢。”
忻嫔面上终于微微一松。
九福晋将忻嫔面上的神色早已都收入眼底,这便拍手大笑,“那还能是哪位皇子呢?如今还不到五岁,仍然可在内廷里随生母居住的,也就剩下令贵妃所出的十五阿哥了。”
九福晋眸光一挑,瞟住忻嫔,“那难不成,还能是还没满周岁儿,话还不会说的十五阿哥传出来的不成?哎哟,当真成了笑话儿了。”
忻嫔瞪着兰佩,一口气梗住,什么都说不出来。
九福晋自然说的句句都在理上,话说回来,既然人家九福晋听了都能这么反问,那这话别人听见了,是不是也会不相信?
那她想用这个法子来摘开明义,这便是不是也办不成了?
瞧着忻嫔这样沉默的模样儿,九福晋心下其实已是早就有了底儿,这便也不再当面为难忻嫔,含笑行礼告退。
“多谢忻嫔主子这一番推心置腹,忻嫔主子的心意,奴才一定转告给九爷。奴才这便告退,待皇太后圣寿的时候儿,进宫列班行礼,再来给忻嫔主子、八公主请安。”
九福晋回到府中,这便立即修书,将今儿与忻嫔的一番话,全都禀告给了婉兮。
婉兮接到信的时候儿,已是九月底了。
当婉兮看见忻嫔有关官女子进出阿哥所的那番话,也是有些意外,将信递给玉蕤看。
玉蕤登时恼了,啐了一声儿,“呸!这话便必定是五阿哥说的了!亏他当初还跟英媛说,这话只是跟英媛一个人,连愉妃都不会告诉;可是眼下忻嫔不是知道了?”
“想来忻嫔这话儿,便也必定是从愉妃那得来的,五阿哥原来还是个孝子,便是说只告诉英媛的,这也还是告诉给自己额娘了!”
婉兮也是蹙眉,“儿子孝敬额娘,原本是应当的。他既期间了,回头告诉给愉妃,如从孝心这儿来讲说,咱们何尝不能体谅。”
“只是……既然想要尽孝,又为何要特地在英媛面前儿特地卖个好儿,非说什么只告诉给英媛一个人,连母妃都不告诉?这便分明是一来想让英媛对他更为死心塌地,二来也是想叫英媛向咱们透过话儿来,在咱们这儿又再卖一回好儿。”
玉蕤冷笑一声儿,“可不是嘛!五阿哥的脑子当真好使,一件事儿总要算计出这么多个回报来!”
婉兮也是忍不住叹息一声儿,“永琪这个孩子……变了。”
婉兮不由得回想起当年永琪还小的时候儿,与永琪的那几回相处。无论是皇子们“睡龙床”那一回,还是在避暑山庄里的经历,抑或是后来带着皇子皇孙们一起去捉蚂蚱……永琪的脾气、表现,都叫婉兮很是喜欢。
那会子在年岁大的四阿哥、五阿哥、六阿哥中间儿,婉兮倒是最看好永琪的。
可是人心终究也会改变的吧,当一位皇子成了年、成了婚,二十多岁的人,便再不是几岁大的时候儿那般的白纸一张般的纯粹了吧?
这也是自古以来生在帝王家的一种悲哀吧:皇子一旦成年,且是素来人望不错的皇子,这便都无法不去关注那个储君之位……慢慢儿的,便因为心里只有那一件事儿,便让心眼儿也跟着一点点变小了去,再不复从前天真无邪的模样。
“五阿哥用这一件事儿来叫我的妹子死心塌地,另外一边儿却将我位下的女子卖给愉妃去了,叫她们随时能拿捏了我去!”玉蕤越想越气,“五阿哥这可真叫恩威并施,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儿,这是想将我们家都牢牢攥在他掌心儿里去啊!”
“也难怪,如今他嫡福晋母家越发不中用,前儿皇上还因为山西上报勾决犯人一事,再叱责山西巡抚鄂弼一回。皇上说鄂弼在封疆之臣之前,曾在刑部当过堂官,故此这勾决犯人的规矩,便是其他的封疆之臣不清楚,他鄂弼却也是必定应该清楚的。”
“可是这一回,旁的总督、巡抚们都没犯的错儿,偏偏曾经在刑部任过职的鄂弼给犯了,叫皇上再度正式下旨申饬……姐你算算,便是咱们这么粗粗一听,仿佛皇上也是每个月都要下旨申饬鄂弼一回,简直是有事儿没事儿都要骂他一顿了。”
“五阿哥有这么个越发不中用的岳父,他这便闹心头顶。自知鄂家是不中用了,这便瞧上了我们家。也亏得我伯父和阿玛这会子得用,这五阿哥便想着换棋,将我们家给攥住了!”
婉兮心下也是叹息,这会子正是玉蕤的气头儿上,便也只能含笑宽慰,“睡觉你伯父观保、你阿玛德保,这越发得皇上器重了呢?”
“你伯父是翰林院掌院学士、上书房总师傅,皇上可是将皇子皇孙的教育重担,全都压在了你伯父肩上;而你阿玛呢,身为总管内务府大臣不说,又成了八旗都统,接着又成了兵部右侍郎……皇上简直恨不能多派几个差事在这二位肩上,可见皇上有多重视你家去。”
“五阿哥这会子若还不重视你母家,难道还要在鄂家这一棵树上吊死去不成?要不是因为鄂家如今的一日不如一日,永琪又何至于对永璇与尹继善结亲,这般的无法释怀了去?”
“他重视我家,行啊!”玉蕤恼得攥紧拳头,“他便只对英媛好,那我们家自然对他感恩戴德。慢慢相处下去,自然也愿意帮衬着他去。可他倒是别这么两边儿利用,当着英媛一套,背着英媛又是一套啊!”
婉兮叹口气,“永琪本不该是这样不明白的人。我忖着,这当中也有我的‘错儿’。终究因为你在我宫里,咱们这些年的情分积累下来,而你阿玛这些年始终都在帮着我,这便难免叫永琪觉着对你家不能完全放下心。”
“他这才想要使出些恩威并施的手段来,既宠着英媛,却又要警告着你家去……他是皇子,是一心看着储君大位的皇子,故此这些年来跟皇上怕是旁的没学,却将那处处权衡的‘为君之道’学了个几分去。”
玉蕤不由得一声冷笑,“他想要权衡也行,想使‘为君之道’也罢,可是他得有本事先当了储君再说!要不,既凭他所儿里此时这几个女人,他便要用皇上一般平衡后宫的法子来,那当真是小脚穿大鞋,我怕他连一步都迈不出去,还得一抬脚自己就先摔地下去!”
婉兮缓缓扬眸,看这草原上秋日里格外高远辽阔的长天。
“那孩子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我倒希望他不要沿着这个道儿越走越错了去。要不等在他前面儿的便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十月十一日,皇帝回銮,依旧回圆明园驻跸。
回京后不久,皇帝便又下旨选玉蕤的阿玛德保为经筵日讲官。
经筵可以看做是皇帝上的课,经筵日讲官便相当于为皇帝讲课的老师,这样的职分自是得皇帝尊重之人方可担负。
玉蕤家又得这个好消息,玉蕤高兴之外,永琪和英媛也只是欢喜的。
永琪回到京里来,终究因为这件喜事儿,能将在围场上的憋屈冲过去了。
英媛已近临盆之期,永琪回京以来,自是几乎每日都只进英媛的房,镇日腻在一起。这便叫嫡福晋鄂凝心下颇为不是滋味。
三个月的分别,本以为阿哥爷回京来,就算顾着英媛的胎,却也终究英媛都到了这个月份,阿哥爷夜晚还是得宿在旁人房里的。那她是嫡福晋,便是按着尊卑有别,阿哥爷也该在她这边儿多些夜晚此时——哪儿想到,别说比胡博容多几个夜晚,阿哥爷是干脆回京以来,就没进过她的屋子。
鄂凝也是听说了自己阿玛鄂弼又受皇上申饬之事。这样的事儿实在是太多了,她耳朵都被磨出了茧子。可终究是自己的阿玛,关系到自己在阿哥爷和母妃眼里心里的地位,故此鄂凝没能越听越麻木,也只能是越听越心痛。
她百般寂寞之下,便又想着多与母家人说说话儿,排遣排遣。可是宫外的人自是不便进宫来,她唯一能时常见着的母家人,也就剩下鄂常在一个了。
前头有些日子,鄂凝是瞧出来愉妃对鄂常在的不待见,这便也不敢得罪婆婆,故此这些日子来都没与鄂常在见面儿。
如今是实在寂寞无依了,这才私下里悄悄儿与鄂常在恢复了来往。
这些日子来鄂常在的日子也极不好过,与愉妃的关系掰了,又要日日都活在愉妃眼皮底下,凡事都得小心翼翼;便连鄂凝这个妹子也许久没见着了。这回姐妹两个终究缓和起来,鄂常在当着鄂凝的面儿,便很有些忍不住要抱怨愉妃几句。
“原本多好,咱们是两家合成了一家。我什么事儿不替你想着,又有哪一点子不替五阿哥出力了?亏愉妃只管自保,但凡有点风吹草动,立时便对我这样儿了。就好像我害了她,害了五阿哥似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愉妃怎么对我都无所谓,只要五阿哥对你好就行啊!可是你瞧瞧,那英媛如今都是第二个孩子了,前头还要再加上胡博容那一个……两个皇子使女连着有了孩子,五阿哥就是不肯给你孩子!”
“他究竟是不喜欢你,还是不喜欢咱们鄂家?”
鄂凝听着自更为上火,又不能直接如鄂常在这般痛快地说出来,只得郁在心里,坐在那儿垂下眼泪来罢了。
鄂常在怜悯地望着鄂凝,按下迟疑,还是道,“妹子,我就觉着你不能再如从前那般对五阿哥了。你敬他爱他,可是你的所有付出、所有恭顺,在他眼里反倒成为理所应当,渐渐地就成了一文不值。”
“你得慢慢儿地炼成一根针,叉入五阿哥的软肋里,时不常也叫他疼那么一下儿,叫他别忘了你的存在,别忘了你和我、以及咱们整个鄂家曾为他出过的力!”
“要不啊,你瞧着吧,他便终有一天将那英媛宠得越过了你去;更将索绰罗家当成了他的岳家,顶替了咱们鄂家去!”
“一根针?”鄂凝泪眼婆娑,朦朦胧胧地望住鄂常在,“姐姐这又是怎么说?我心下已是乱了,这会子什么都听不明白了。”
鄂常在轻叹口气,“我的傻妹子,我说的啊便是你得掐住五阿哥的软肋去——他素常办的那些事儿,你好歹要抓一些在自己手掌心里,关键时刻可以摆出来叫五阿哥就范的。”
“你寻常得眼睛毒些,耳朵灵些,不能再一心朴实地只为他卖命去了,你也得攒着些儿他的把柄。唯有如此,才能叫他也学会听你的话。”
这日永琪终于从宫里进园子来,给愉妃请安。
永琪随驾回到京师已经三天了,愉妃一直在盼着母子相见。可是永琪回到京师之后,却没回圆明园来,而是回了宫里去。
愉妃不知道是怎么了,隐约觉着儿子是有些怏怏不乐,却又猜想不到缘故,这便也安慰自己,说是英媛终究到了月份了,儿子便是回来先回宫去看看英媛,这也是有的。
终究永琪前头已经夭折了两个儿子,所谓“事不过三”,他这回更慎重些,也是有理。
若此苦等过三日,永琪进园子来时,愉妃便依旧是兴冲冲的,亲自到门口迎了儿子,便是一把挽住了手,笑着低声问,“尹继善那闺女出的事儿,你当时在围场便眼见了吧?快告诉额涅,你当时心下可有多欢喜?那郁在心口的一口气,是不是登时就吐干净了?”
永琪便是一震,转眸来望住母亲,眼底不是欢喜,反倒是层层氤氲的烟雾。
“额涅这话是所为何来?难不成……八弟妹的事儿,额涅竟然事先知晓?”
愉妃也没想到儿子竟是这副反应,全然不是她期待中的模样。
见母亲的神情,永琪心下一急,便捉住母亲的手,急忙进了暖阁,官女子们都撵出去,关严了隔扇门。
“……难不成,安排下这件事的人,也有额涅一份?”
四十八岁的愉妃,早已是枯萎了的花儿。
太多年的无宠,太多年的不受重视,太多年的咬紧牙关隐忍,让她已经脱尽了身子里每一滴水分去。
随着身子一同衰老干枯下去的,又何尝没有她的脑筋?
女子已老,脑筋便也时常有不够用的时候儿。
她便愣愣望着儿子面上的愠怒和惊慌,半晌都没寻思过味儿来。她赶紧伸手去抓儿子的手,“儿啊,这到底是是怎么了?为何你非但不高兴,反倒一副这般的模样?”
便是还没有亲口承认,可是母亲这神情,却也叫永琪心下有了答案。
永琪绝望地闭上眼,轻轻松开母亲的手。
“额涅可知道,儿子在木兰,却经历了什么?”
愉妃一惊,“儿啊,快说说,你究竟怎么了?”
永琪紧咬牙关,“额涅可知道,皇额娘她在八弟妹出事之后,便在木兰大刀阔斧查了起来!虽说没在上驷院查到什么,可是她却还是坚信郭贵人的薨逝,必定有人设计。”
“而郭贵人在宫里一向与人无尤,怎么都查不到郭贵人曾与谁结过仇去。末了,便也唯有因郭贵人是与额涅一同居住,这便将儿子叫去问话……”
永琪想着木兰的那些日子,鼻尖儿已是酸了,“皇额娘每日都叫儿子去问话,儿子说不出什么来,皇额娘便关着我不准出去,每日从早到晚换了三个太监来问我的话儿!”
“虽说表面儿上那些太监对我自是礼遇,不短吃喝,可是这却事实上跟软禁没有区别!因着这个事儿的牵连,我被关着,便连皇阿玛最要紧的哨鹿大典,我都没能跟从……”
今年也恰好是永琪的二十周岁,况且英媛又即将诞下子嗣,今年永琪便卯足了劲头,狠狠练过几个月去,就想在今年哨鹿之时力拔头筹。
可是到头来,他非但没能如愿,更根本连马都没上去,而是从郭贵人八月底出事,一直到十月份回銮,四十多天里都被禁足!
永琪黯然神伤,“额涅知道么,今年皇子皇孙里力拔头筹的竟然是谁么?竟然是绵恩——他是儿子的侄儿啊,若是儿子在,何曾轮到他去!”
“更可笑的是,便连年岁尚小的永瑆、永璂,竟然也排进了前十名,得了皇阿玛的封赏去!”
愉妃只觉心口仿佛被谁悄无声息地刺了一刀进去,还拧了个劲儿,疼得她半晌都喘不过气来。
“绵恩倒也罢了,终究只是个没了爹的庶出皇孙,他上头有绵德呢。便连亲王爵位、定王府一切都轮不到他去。便是今年成婚了,皇上也还是没给他赐封,依旧是个平头皇孙罢了。”
“至于永瑆和永璂,终究还小不是么?他们便是能得了你皇阿玛的封赏,可终究不是力拔头筹!儿啊,便是你彼时不在,可是无论你皇阿玛还是群臣,谁不知道你的本事?”
“你放心,他们必定不会看轻了你去,他们只会在心下暗暗遗憾没看见你罢了。这对你的威名,并没有损失去,啊!”
永琪黯然神伤,“什么大臣们的看法,我倒是可以不在乎。可是皇阿玛的看法,我却不能不在乎啊,额涅……”
“单日哨鹿大典,皇阿玛必定在皇子皇孙刚一上马之时,就已然发现了儿子不在场。那时候儿只要皇阿玛问一声儿,一句话儿子便能解禁而出。便是皇额娘她也不敢拦着!”
“可是……皇阿玛竟然当真就连这一声儿都没问。”
永琪哀哀地望住愉妃,“额涅啊,您帮儿子捋捋,皇阿玛为何这样做?”
“儿子想来,皇阿玛必定不至于一声都没问过的吧?兴许是皇额娘禀明了皇阿玛,说在问儿子的话——可若皇阿玛相信额涅您,那皇阿玛自然不会叫儿子再遭那个罪去。”
“可是皇阿玛竟然都没拦着——额涅啊,那是不是说,皇阿玛心下也是同样觉着额涅您是可疑的?而今日儿子一见额涅您的情形,那皇阿玛的怀疑岂非根本就是对的!”
愉妃一个趔趄,头顶上如重锤击下,眼前登时一片昏暗。
她大口吸气,缓了半晌,才道,“……什么,你是说,你皇阿哥也觉我可疑?还因为我,而……拖累了你去?”
永琪也是心疼,上前忙一把扶住了母亲,“额涅,儿子知道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儿子好。儿子不敢埋怨额涅,只是儿子也要提醒额涅,皇阿玛是谁,又如何是一个后宫妇人便有本事欺瞒住的?”
“额涅怎么会有这般勇气,做出这样的事儿来?如今,又要皇阿玛如何看待咱们母子了去,啊?”
愉妃登时乱了,急忙在儿子眼前摆手,“不对不对!不是我要算计那郭贵人,更没想要欺瞒你皇阿玛——是因为那郭贵人是令贵妃叉在额娘身边儿的一个钉子啊!”
“若不拔了,那令贵妃就会什么都知道了。她也是有儿子的人,她已经从你这儿抢走了英媛母家一半的势力去,难不成额娘要眼睁睁看着她将来再为她的儿子,夺走了本该属于你的一切去么?”
第2422章 82、水色天光,还有你(毕)
永琪心下也是难受。www.uu234.net
他当然明白,额娘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可是额娘终究是女子,心计自然无法与皇阿玛相提并论。故此额娘安排出来的一些事儿,叫他总是如鲠在喉;当年岁越大,这种感觉便也越发明显。
他有些时候儿真想劝额娘罢手,他长大了,该如何来争夺那个储君之位,他自己有计划、有本事来完成,已经不需要额娘来帮衬。
可是几次相与额娘说明白,终究却还是说不出口。
他是额娘唯一的孩子,是额娘唯一的指望啊。他明白额娘对他的心意之重,他也知道自己若是明白说了,额娘必定会伤心。
他便想着,那就退一步,暂且不拦着额娘,只小心替额娘收拾着残局,将一切额娘没有顾虑周全的地方儿,都给补足了,这便也就没什么了。
只是随着年岁渐长,他越来越发现,额娘留下的空子也来越大,而他也越发来不及一一补全了。
直到这次事儿发生,他才更是警醒:原来额娘的许多算计早已脱出了他自己的计划轨迹,让他都来不及提前预防,一旦事发连他自己都被蒙在了鼓里!
他心下便陡生惶恐:额娘一辈子不受宠,由此可见,额娘便也必定是一辈子都没能猜对过皇阿玛的心意;那额娘为他所做的这些,是不是早就瞒不过皇阿玛,皇阿玛便是为了他而没有发作,却不等于皇阿玛在心里没有为他减了好感去……
“额涅!”永琪在愉妃面前噗通跪下,“儿子长大了,如今凡事已经都能为自己计议;儿子还是求额涅,从此安心静养,便将儿子的事交给儿子自己打算吧!”
儿子竟然向她说出了这种话,愉妃一个踉跄,身形尚未站稳,眼泪却已然滑下。
“交给你自己?永琪啊,你是长大了,如今翅膀儿硬了,便也看不上额涅这些年为你的所付出的一切了,是么?可是你再聪明,你也终究不在内廷居住,你是住在北边儿的兆祥所啊!那内廷发生的任何风吹草动,你又如何能知晓?”
“你皇阿玛又不止你一个儿子,这后宫里每个有儿子的主位,都在为自己的儿子而计划着……你又见不到她们,若没有我替你盯着,你又怎么能知道她们都在做什么,你又该知道该怎么防备,啊?”
愉妃抹一把眼泪,伸手攥住儿子的手臂。
“你若不叫为娘替你盯着了,那你还能指望谁,啊?是你嫡福晋鄂凝的堂姐鄂常在,还是英媛的堂姐瑞贵人,啊?她们一个从来就没得过宠,阿玛还被你皇阿玛给赐死了;另外一个,心根本就不往你这儿想,人家想找的是更大的靠山,看重的是另外的一个皇子!”
“永琪啊,你不让为娘帮你,那这后宫里还有谁肯什么都为了你打算,什么全都为了你啊?”
永琪也是黯然神伤,跪在地上也跟着垂下泪来。
这些年的经历汇总起来,他是相信皇阿玛是看重他的。否则当年在永珹、他与永瑢一起去祭祖陵的时候儿,将最要紧的都安排给他去了呢?
只是那时候儿的时光还早,令贵妃还没有诞下皇子来……
额娘的话问得好,他心下也曾在后宫掂量过旁的人去。鄂常在和瑞贵人自然是最先挑入他脑海的。可是鄂常在与瑞贵人比起来,鄂常在便几乎没有任何的分量了。
他不能否认,他心下更指望的还是英媛的这位堂姐;在前朝,也越发倚重英媛的母家。
可是只可惜瑞贵人是在令贵妃宫里学规矩,最后得以进封的,那瑞贵人便一向只将令贵妃和令贵妃的孩子当成自己的亲人,倒比与他更为亲近。
这会子当着额娘问起来,他便只能暂且按下心上的疑虑,缓缓道,“额涅纵然忧虑令贵妃额娘,可是小十五终究还小,如今也刚满了周岁儿而已。故此这会子儿子偏宠英媛些,便也是在向瑞贵人展示诚意。”
“相信假以时日,瑞贵人必定能被儿子的诚心感动。更何况,”永琪倏然抬眸,盯住母亲,“此时皇阿玛都已经五十一岁了……额涅啊,倘若皇阿玛这个时候儿有了什么三长两短,他难道会将这江山大业交给一个刚刚周岁的小儿去么?”
“故此,儿子在与小十五比较之间,儿子还是攥着十几年的优势去的。这十几年的时光,难道还不够儿子感化瑞贵人么?到时候儿只要后宫有瑞贵人,前朝和内务府有观保、德保两兄弟,那儿子的事,自然便可期了!”
永琪说罢小十五,这便轻松下来些,“至于皇后额娘的永璂……呵,纵是嫡子,可是儿子却也渐渐看得明白,皇阿玛对小十二便没有看顺眼的地方儿。功课上比不过永瑆而挨训斥,骑射上也总当被当侄子的绵恩给抢了风头,永璂不甘心,却又赢不过,便几乎天天都是哭咧咧的,皇阿玛每次见了他都懒得多看他一眼去了。”
永琪膝行上前,抱住母亲的腿,“额涅,儿子说这些,还不能叫额涅暂且放下一颗心来么?”
愉妃听得明白,儿子说了这么多,看似是叫她宽心的,可是内里却实际上还是坚持叫她别再管他的事。
故此这一刻,便是儿子抱着她的腿,她的心下却又哪里能有欢喜去?
她的儿子啊,是抱住了她的腿,可是他的心,却要从她这儿狠狠儿地离开,就要越走越远了啊。
“你说小十五还小,你还有十几年的优势去?你以为,你用这十几年来偏宠英媛,就能感动瑞贵人帮衬你去?”愉妃嗓音沙哑,隐隐低笑,“可是我的儿啊,你难道忘了,你皇阿玛回京那天,是什么日子,啊?”
“是十月初六,正好就是小十五的周岁儿啊!(昨天笔误写成十月十一回到圆明园了,亲们更正印象哈。十月十一日是从圆明园回宫,十月初六已经回到圆明园了。)”
“你皇阿玛早不回,晚不回,为何偏偏赶在十月初六这天回来?这一回秋狝出发的时候儿,日程被大雨耽搁了那么多日子,那理应再晚十天才能回来才对。那小十五周岁儿的时候,你皇阿玛和令贵妃就都还在路上,本应该错过才是。”
愉妃冷哼一声儿,“不过是个小皇子的一周岁儿,别跟我说不能错过。便是今年还是皇太后的古稀整寿呢,可是跟你皇阿玛的斋戒日子撞了,你皇阿玛不是也下旨将原本应该在十一月二十五正日子举行的庆贺礼,提前给挪到十一月二十二日了?那一个小皇子的周岁儿,便是往后延几天再抓周,自然也没什么不行的!”
愉妃哀哀地拍着永琪的肩膀,“可是你皇阿玛啊,却非要赶在正日子回来呢……那孩子刚刚周岁儿啊,你皇阿玛就看得比皇太后的七十古稀整寿更重,永琪啊,你心下该有点数儿啊。别再以为他年幼,你还真当自己还有十几年的优势去怎的?”
愉妃没说错,皇帝十月初六日,恰恰在小十五满周岁的日子赶回了圆明园。
不过终究是刚刚回到圆明园,便是语琴、颖妃和内务府已经提前替小十五预备下了抓周的晬盘去,可是终究那晬盘里最要紧的玉器、以及代表皇帝心意的物件儿都还得等皇帝回来才能亲自赐下。
婉兮实则心下已经做好了预备,便是抓周没办法进行得有多隆重,倒也不打紧了。至少在今年这日程不断被大雨延误的年头里,皇上已经是挪开、改掉了太多安排,已是正日子赶回来了,她便没什么不知足的了。
回到“天地一家春”,婉兮刚与语琴、颖妃、婉嫔她们见面,一把抱住小十五;而啾啾也跟小七姐妹两个抱成一团的时候儿,不想胡世杰就来传旨,说皇上请婉兮到“思永斋”去。
这一路奔波,婉兮已是累了,况且刚刚与孩子们重逢,这正舍不得离开呢。
况且思永斋又不近,都不是在圆明园的老园子里,而是在后来新并入的长春园里呢,从“天地一家春”过去,便是坐轿,还要转船,也要走好一会子。
“我才不想去呢”婉兮难得耍赖,抱着小十五就滚到炕上去,背对着胡世杰,“你去回了皇上,就说我累散脚了,走不动。”
胡世杰也忍着笑,低低垂首道,“皇上说,贵妃主子若不去的话,那就是想让皇上亲自来扛着。那奴才这便回去请皇上移驾,来扛贵妃主子?”
语琴等人便也都笑着啐,“皇上这会子叫你去,必定是与小十五周岁儿有关的安排。瞧你还拿乔了不去,我等都要替皇上轰你出门儿了!”
这一层意思,婉兮心下其实有底儿。皇上就是皇上,她就知道皇上才不会轻易就这么叫小十五的第一个生日这么潦草地过去了呢。
更何况皇上安排这个地点是在长春园,跟圆明园老园子这边儿还有距离,这就方便暗中悄悄布置,也能瞒过留在京中的语琴、颖妃她们,还能不叫旁人也窥知了。
婉兮忸怩了一会子,还是起身换了衣裳,这便抱着小十五一同坐轿朝长春园去。
长春园便是当年曾经叫舒妃咬牙切齿,险些就此误入歧途的那座“故园”。长春园原本是舒妃曾祖明珠家里的老园子,后来明珠家族败了,到舒妃祖父揆叙这一代给抄家之后,长春园便被没入内务府,成为了圆明园的新园。
“思永斋”是在长春园水中小岛上。北边岸上,便是有着万花阵、大水法的“西洋楼”。
思永斋为七间工字大殿,前殿七间后殿五间,中穿堂三间,后殿并有西抱厦。在思永斋东侧别院,还建有皇帝于乾隆二十二年第二次南巡时,在西湖南岸曾临幸过的汪氏宅院而仿建的“小有天园”。小有天园是以按比例畏缩的方式,将汪氏园林全都收入小小一园中。皇帝称赞这种手法“缩远以近取,收大于小含”,尺度虽小,仍追求形神俱似,纤毫必现,包括通过机关设备营建的喷泉也能够发出类似幽居洞泉瀑的清音。整个小园内内“叠石成峰,激水作瀑,泠泠琤琤”,是长春园五处仿建江南园林中最小最别致的一座。
这座园子不光模拟江南造园,更寄托了皇帝对于江南的一番宏意——“吾之意不在千里外之湖光山色应接目前,而在两浙间之吏治民依来往胸中矣。”这种微缩景观作为江南吏民的一种象征,时时提醒皇帝对这一地区加以关注,由此园林景致也和帝王对国家社会的关怀联系到了一起。
思永斋后还有一座圆形鱼池,池中有泉眼,在冬天也不会全部冻封。鱼池北边阁楼上悬黑漆金字匾额,为皇帝御笔亲题的“山色湖光共一楼”,可见此处景致之精妙。
思永斋极得皇帝钟爱,是皇帝在长春园中的寝宫。
终于下了船,婉兮抱着小十五,小心地登上小岛。
婉兮一边走,一边给小十五讲“思永斋”的故事。
“你皇阿玛为何给这儿取名叫‘思永斋’呢?你皇阿玛曾为这里写诗,‘佳处堪永日,因题思永斋’‘思永著虞书,细绎具二义。一曰永修身,一曰永后世’。
这些都是出自《尚书》里的典,刚满周岁的小十五哪儿能听懂呢。可是他终究刚刚学说话,这便也不停忙活着跟额娘学发音,滴滴嘟嘟地复述“思永,二义!”
也是因为母亲隔了三个月才回来的缘故,小十五刚亲近起来,这便急着想要得到母亲的关注,这便使劲儿又喊了一声“永后世!”
婉兮只能抱着孩子笑了,“好好好,咱们小十五的嗓门儿可真大,额涅都比不上了。”
白白胖胖的小子,这嗓门儿可是正经膛音洪亮着呢。
“额涅啊自然知道你这会子还听不懂这些呢,可是谁让你今儿周岁了呢,那便是要成人的日子啦,那额涅就先讲给你听,便是听不懂,你也暂且留一耳朵就是了。”
婉兮轻轻拍了拍小十五的小胖p股,“这些简单说起来啊,就是‘慎修其身,思为长久之道’的意思。”
这般一边说着,已是走入了思永斋殿前。
此处若是春日,曾以玉兰著称。皇帝曾亲自为这些玉兰题诗云:“一株香满院,万朵静迎窗”。
婉兮抱着小十五不由得驻足,抬手给小十五指那玉兰树。
“圆子你看,这窗外的玉兰,像不像是额涅那天然图画里的‘五福堂’前?”
五福堂窗外,也有玉兰娉婷而立,如陪伴,如护卫。曾经陪伴过婉兮在那里的岁月,守护过她和皇上第一个孩子小七的出生、种痘;便连小鹿儿、啾啾也都是在那里降生、种痘……
只不过,只可惜小鹿儿却是在那里没能熬过种痘;她这才挪出伤心地,挪进了“天地一家春”,在“天地一家春”里诞下的小十五。
皇上曾经说过,“五福堂”外那两株玉兰与他同庚,便如他自己的分身一般陪伴在婉兮和孩子们身旁;可却还是发生了小鹿儿离去的事……皇上自责未能护住孩子,婉兮自己也再不敢踏上“天然图画”小岛上去,便也许久再未见了那两株玉兰。
可是却原来皇上在“思永斋”也种下了玉兰。
皇上说过,“天然图画”岛上那两株玉兰是御园中所有玉兰的祖宗,那么思永斋殿前的玉兰,便也必定是从天然图画上那两株里压枝而来。
若此,这“思永斋”小岛,便与“天然图画”岛上,又因这玉兰而互为观照,一脉传承了。
这样想来,婉兮心下便又雀跃起来,忍不住掂了掂怀里的大胖小子,“圆子你看,这是玉兰。等明年开春,玉兰重又开花,额涅便带你回‘天然图画’去看那两株玉兰!”
“怎么还在外头站着不进来?岛上风凉,把我们圆子的脸蛋儿都给吹成大红苹果了!”
婉兮一路走来思绪万千,这便在外耽搁得久了。皇帝本来是稳坐殿内,等着婉兮带着孩子进来。可是左等不来,右等还不到,皇帝这便都坐不住了,只得站起身迎到门口去。
婉兮回神,抬眸盈盈一笑,已是赶紧抱着孩子上了台阶去。
小十五看着皇帝,稍微有些见生。终究是三个月不见,人家一共才十二个月大呢。
皇帝瞧着小十五发傻的样儿,已是大笑着伸手将小十五从婉兮怀里抱过来,朗盛笑问,“小子,不认得老子啦?”
婉兮直想赶紧提醒小十五一声“叫阿玛”,可是却还是忍住了。
她相信血脉相连的神奇魔力,她的小十五一定能自己认出阿玛来的。
就如她刚回来的时候儿,小十五虽然也直眉楞眼的,可是被她一把抱住之后,小十五钻进她怀里,便从那味道里认出了她来一样儿……
果然,小十五愣了一会子神之后,还是张口一声欢叫,“那——玛!”
婉兮的眼圈儿红了,却也连忙说,“还是陆姐姐、高娃她们教得好,这三个月里,她们两个每日都给小十五看咱们的画像,这才叫小十五没忘了咱们的长相去。”
皇帝听着便也跟“老虎妈子”似的故意一瞪眼,“嗯哼,想来你每日只要认出来了,你庆妃额娘、颖妃额娘必定都给你赏块儿糖吧?那你这会子盯着阿玛张开小嘴儿乐,是不是也等着阿玛给你嘴儿塞块儿糖呢?”
小十五一听到“糖”,立时便绷不住了,使劲儿点头。
皇帝大笑,“糖虽说金贵,可是只要你想吃,自然都可着你!”
高云从麻溜儿转身就去端糖,婉兮却拦着,“谁说可着他了?就一块,还得拿来先叫我咬一口……”
皇帝也是无奈地摇头,“好,额涅生下你最辛苦,那自然是什么都该叫额涅先咬一口去!”
高云从送完了糖,婉兮狠心咬掉一大半,就给小十五剩下一个小碴儿才塞小十五嘴里去。
不过小十五脾气好,一点儿都没哭没闹,依旧圆溜溜的小脸上都是笑。
一家三口这才入内。
走进西暖阁前,皇帝先在门外站了站。隔着隔扇门,婉兮也看不见里头有什么,不过却能从此处猜得,皇帝预备下的心意,必定就在这西暖阁里呢。
婉兮自己都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却又不能叫皇帝给看出来,这便故意打趣道,“爷先前儿还怨我磨蹭着不进门儿,那爷自己这会子又是怎么了?”
皇帝这才哼了一声儿,回头召唤,“高云从,开门儿!”
高云从脆生生应答,“嗻!”
说完,高云从便躬着身子绕到皇帝前头去,小心翼翼,又好像是故意似的,一丝儿一丝儿地缓缓地推开了那两扇门去——
随着门扇打开,暖阁里的景象一点点儿落入婉兮眼底。
那乍然的一会子,婉兮还没看出端倪来,又或者说,即便是看着有些眼熟,却也没敢直接往自己身上去联系——这情愫就如“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一般。
待得整扇门全都敞开儿了,婉兮便是再不敢认,却也还是无法不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看见门内另有一个自己,还另有一个小十五,正都一齐看着门外的她与小十五。便如临镜而照,庄周梦蝶,看见此处一个自己,彼处一个自己;一时分不清,哪一处的是真,哪一处的是幻了。
——原来皇上竟然是命画师在暖阁内画了一副巨大的贴落!
贴落是画,又不仅仅是画;贴落是整面墙就是一幅画,齐上齐下,尺幅巨大,非一般画像可比。(纵3米2,宽1米8)
这幅贴落又不仅仅是一张画,更是一座“仙楼”。画面共分上下两层,而这样大尺幅的画面里,上下两层楼里,只有两个人物。
下层楼中,窗棂开处,一个尚未留头、只左右梳两个小抓髻的小男孩儿凭窗而立,抬起胖胖的小手儿,正向画面之外招手。
小儿旁边,斜倚窗棂,是一位华服女子含羞而立,伸手扶着小小的孩儿。
——分明那小孩儿还站立不稳,故此需要扶着;又是那女子刻意在突出孩子,而将自己隐身窗棂之后。
一个女子温婉灵秀的品质、一个母亲情愿为孩子奉献一切的暖情,全都跃然纸上,羞涩又直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