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卷 273、浣溪纱
那拉氏对着镜子,前后左右照照,伸手又将左右腰侧向内推了推、又按了按。www.uu234.net
她年过三十之后,发福便是挡也挡不住的。
可是这也不怪她,谁让她是正宫皇后呢?大清的后宫,坤宁宫每日早晚都有祭祀,便都要由她这个当皇后的来主持。她每日都要亲自在那两口大锅里煮上供的猪肉;撤供之后,还要带头吃下那切成四方的“福肉”去……
皇上尚可闪躲开,每个月只在特别的日子才来罢了;可是她是皇后,坤宁宫的祭祀就是她每日必行的功课,于是每天早晚两顿的、不蘸着盐的猪肉,她便怎么都逃不开,一口不剩地全得吃下去。
正位中宫之后才长了这些肉,她还算够小心翼翼的了呢洽。
大清女子衣装的式样,虽看似都是旗装,可是其实满汉还有不同钤。
这源于满汉对于女子衣装长久以来的传统有所区别:汉人女子,下头必定穿裙,故此便是到了大清,女子上身袄服的样式朝旗装靠近,下头也要还是要系马面裙;而满人因女子传统也要骑马,除了朝服有朝裙之外,其余日常都是穿长袍不系裙。
简而言之,汉人女子衣装样式是“上下两截”的,满人则是“上下一袭”的。
满人女子除兜兜儿等亵衣之外,贴肉穿的便是中衣中裤,也就是如那拉氏这一身小袄配长裤。外头则是“衬衣”——便是一件直筒的长袍,直身、平袖、左右没有开气儿,一直垂落脚踝,将内里的裤子都给盖住。
若外头再加褂、坎肩等,那长袍从下头看上去便也似裙子一般,尽可遮住腿了。
满人女子的衣装,绝不可以从外衣的开气儿处露出内里的裤子来。因中衣中裤属于“内`衣”的范畴,若露出裤管可是不守妇道,绝非良家女子了。
故此那拉氏这会子穿着一身中衣中裤,便已是“赤身露体”一般,是除了替身伺候的女子之外,只能给皇上看的了。那便是二等女子,都不方便继续给留在行幄里。
德格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她终究不是二等女子,她跟塔娜一样是头等女子,一样可以留在行幄之内,亲手伺候主子试衣的……可是塔娜却将她也给撵出来,她这心下便难舒泰了。
从南巡到杭州,一直到回宫,德格越发觉得不对劲:主子与塔娜越来越多单独相处,说话办事都有意回避着她了。
从前不管主子有什么事儿,都是叫她们两个一起参详的。她不知道情势怎么会忽然变成现在这样儿的。
究竟是主子和塔娜在办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还是主子开始不信任她了?又或者说,主子不信任她,是叫塔娜给挑唆的?
曾经是核心里的人物,谁都不喜欢被莫名其妙地推到边缘外去了。她也想打听,几个月来一直尝试在跟塔娜透话,可是塔娜那边瞒得一丝风都不肯透——她就更怀疑这问题的症结是出在塔娜身上了。
可是这几个月来,她眼睁睁看见,塔娜什么都不与她说,却反倒时常叫了赵国宝单独说话,甚为亲昵的模样。
她咬着手绢儿满脑袋思绪,远处走过来一人,正是五妞。
四卷 274、看着倒眼熟
五妞也瞧见了德格,这便扭着腰走过来。www.uu234.net
五妞当年曾在那拉氏宫里伺候过一年,这便与德格也算老熟人。
只是当年的五妞,不过是刚选进宫的官女子,在承乾宫里不过是个粗使的;而彼时的德格都已经是头等女子,平时是教五妞她们规矩的。
因五妞生得明眸善睐眸,又是被孝贤皇后给指进承乾宫的,故此五妞从一进承乾门,便遭到承乾宫上下的不待见。德格既然是叫她规矩的,便更是平日里,鸡蛋里还要挑出三斤骨头来呢。
那一年的日子,回忆起来,两眼都是泪。
可是这会子不同了,德格还是头等女子不假,她五妞也不再只是粗使女子,她五妞现在也是头等女子了啊钤。
五妞这便一边走,一边唇角已是溢出笑意来。
“我道是谁,这不是德格姑姑?”
德格也是在宫里二十年的老人儿,如何看不透五妞这点子神色。便不由得皱眉,“你们永寿宫里这样清闲,令主子出门,身边就你们两个女子,你还有空在大营里这样闲逛。”
五妞“嗤”了一声,“我们主子虽然是我主子,可是我们总归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我们主子自然不好意思总支使我。况且我们主子自己也是个手脚麻利的人,素日自己能办的就不麻烦旁人,我们宫里主子和奴才之间的界限,倒没那么分明。”
德格听得眯起眼来,不由得想到自己此时的处境,心下也是有些黯然。
五妞便留了神,悄然打量德格。
因大八月的,天热,官女子又不能跟主子似的手里拿着扇子,五妞这便手里拎了条帕子,手里不停摇着,权充个扇子用。
德格便也留意了。
她心下微微一动——这不跟主子身上穿的那身“罗衣”差不多一模一样的材料?
德格不由得一眯眼,“哟,你这帕子倒好看。哪儿得的?”
五妞被人夸了,自也是高兴,便将那帕子高高举在半空里。
“德格姑姑是问这条帕子呀?哎哟,德格姑姑可谬赞了。这算什么好的呀,比这还好的,我屋里还有一二十条呢。今儿不过随便出来走走,我便拿了最普通的一条出来罢了。”
德格心里已经安安啐了二三十口了,可也只能暂时忍下。
“你有二三十条这样的帕子?那倒怪道了。凭我瞧着,这怕是杭州织造贡入的杭罗,凭这光亮、这柔软,可是主子们才能用得的。”
“就算你是头等女子,用了都难免僭越。你还敢说另有一二十条更好的去?”
五妞也不含糊,咯咯地乐。
“真是想起来十年前,德格姑姑教我规矩的那时候儿了。那时候我是什么都不懂,什么都能叫德格姑姑挑出错处来。可是如今,宫里的规矩,我也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了。”
“再说,就算我偶有记模糊的,也还有我们主子呢。我们主子自己也是从官女子过来的,还是当年在孝贤皇后的宫里,对宫规自然最是烂熟于心的。”
五妞那言外之意,自然是说虽都是皇后宫里的女子,元皇后和继皇后,也还有尊卑之分的。
四卷 275、逼你出招
五妞这话里的讥讽,德格如何有听不懂的。
德格便也耸肩而笑,“可惜你说的也是令主子……你们永寿宫里,除了令主子和从前的玉壶之外,也没有哪个是从中宫学过规矩的了。”
五妞耸耸肩,“中宫?德格姑姑说的是坤宁宫么?只可惜如今就算皇后主子的寝宫,也不过都是这东西六宫中的一座。这当中的哪一座,也都不是皇后主子专住的,反倒是嫔妃什么的都住过的。”
德格便眯起眼来。
就冲五妞这几句话,她对皇后主子也没多少尊敬。可是自家主子为何还要巴巴地把这个五妞给弄回宫来?就算可以用这个五妞去膈应令妃,可是这会子德格自己心下也同样觉着挺膈应的!
千万到头来,不是这个五妞膈应着了令妃,反倒是回头膈应着了承乾宫里的人才好钤!
“回头说你那帕子吧,何苦说那些有的没的!”德格强压住火气。
五妞耸耸肩,“……德格姑姑不必多虑,我们主子因早将宫规烂熟于心,故此是绝不会违反宫规的。这料子是杭州织造呈进的,也的确只有主位方用得,咱们这些当官女子的还是每年穿统一的衣裳罢了,没福气用上这样的好料子去。”
“可是话又说回来,我们主子也没用这样的料子给我们做衣裳去,不过裁成小块的帕子,赐下给我们罢了。这大夏天的,围场里也是闷热,咱们进进出出手里不能用扇子,再没个透气吸汗的好帕子用,那还不当真都热死了?”
德格不由得眯眼打量五妞手里的帕子,“令主子用这样上好的杭罗,都裁成小块儿了,给你们当帕子使?”
五妞便又笑弯了腰,“我听出来了,德格姑姑这是爱惜物力,怕是要说这是暴殄天物吧——实则没关系,我们主子的库房里,这样的杭罗成匹的可多着呢。我们主子又不爱做新衣,总说还是半旧的衣裳穿着最舒服,故此这些料子在库房里存着也是存着,不如裁了当帕子给我们使,这才叫物尽其用。”
德格心底一阵不舒服的翻涌。
真是怀念当年眼前这个丫头在她手底下学规矩的日子。若是那时候,她早上前去拧她肩膀头了。
在管教姑姑眼前,还敢这么口尖嘴滑的,便是找收拾!
德格强忍住不快,只是绕着圈子问,“这么好的杭罗,你们主子就没说自己裁一套衣裳穿么?依我看,这衣裳若裁成中衣去,贴着身儿最是透气风凉。”
五妞便笑了,耸了耸肩,“倒是好像也裁了一套。海棠红配湖绿,那天听主子嘀咕了一嘴。”
五妞说着抖了抖手里的帕子,“喏,这条帕子据说就是裁那衣裳时候的余料。”
德格听罢,心下有数,又虚应了几句,这便寻了个由头,急忙转身回去了。
回到行幄,那拉氏已经试完了衣裳。
德格上前行礼道,“回主子,奴才方才遇见了五妞。”
德格将那帕子的事儿学了一遍,小心瞟着那拉氏的神色道,“……令主子也做了一身杭罗的衣裳。据说,也是红配绿。”
四卷 276、动动小心眼儿
“主子,五妞逛荡回来了。”
婉兮的行帐里,玉叶含笑进来低声回给婉兮。
语琴歪头瞟过来,“你们主仆两个,又在打什么哑谜呢?”
玉叶忙含笑屈膝一礼,“我们主子心疼五妞,怕她热着,这便将从杭州带回来的杭罗裁了一块,给她当帕子用。她一得了便欢喜得了不得,寻了个借口便甩着走出去显摆了。这会子可算显摆够了,回来了。”
语琴听了也不由得笑,“就一块帕子,有什么值当好显摆的?”
玉叶笑,“那可不一样!宫里对官女子要求的规矩严,衣裳按着身份,都是一式一样的;这头发也是一模一样的。谁跟谁看上去都没什么区别……我们五姑娘可是皇上夸奖过的‘明眸善睐’,便必定不能这么埋没了,必须得有点什么跟别人不一样的,这才好叫人一眼就认出来啊。钤”
“我们主子心疼她,便给了她这样一块帕子。这帕子可是进贡的杭罗,官女子可捞不着用的,五妞这特恩得了一块,必定得将整个营地都晃悠一遍,叫所有女子见了都眼红,这才肯心满意足回来的。”
玉叶虽然说的热闹,可是语琴还是听得有点一头雾水。
这便转开了眸子,专一只盯着婉兮瞧。
婉兮撑不住,便也垂首,扑哧儿一声乐了。
这便将在江宁府,见过她兄长德馨的事儿讲说了一遍。
语琴听了也是惊讶不已。
婉兮便笑道,“都八月了,我还没见她穿那纱衣出来呢。我急着想看,这便故意激一激她罢了。”
一想象到堂堂皇后主子,穿一身窗纱,还自以为得意地出现在人前……同样来自江南,精于刺绣的语琴也是笑得前仰后合。
“你们兄妹俩呀,果然是一奶同胞!”
婉兮耸耸肩,“我就是要让她以为,她再不穿的话,那我可穿了。我若抢到她头里,她又颜面何存?她必定得着急忙慌,赶紧穿上去。”
语琴浅笑盈盈,瞟住婉兮。
“……你早不催,晚不催,却要在这八月里催她。我想想,这八月里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来着?”
果然是语琴,一下子便猜中了婉兮的小心眼儿。
婉兮便也脸红了。
语琴瞟着婉兮,缓缓道,“哦,八月里,好像也就一个八月十五罢了。”
婉兮这才扑哧儿笑了,“姐姐是早想到了,却顾着我的面子,故意错开八月十三去了。”
八月十三,皇帝的万寿,皇上是逃不开必定要与皇后共度的。
语琴垂眸而笑,“既然她必定不会放弃八月十三到十五那三个晚上去,你便索性希望她是穿着那一身窗纱去伺候皇上……?”
婉兮也知道自己坏,扑哧儿又是忍不住笑。
“我不过是随便激个将,总归穿与不穿在她自己。她是皇后主子,我不过是嫔御,可拿捏不了她什么。”
皇上万寿之夜的侍寝,她是皇后,她能独占了去;别人抢不走,可是别以为别人就都是忍气吞声的。
语琴含笑摇头,“她啊,哪儿禁得住你这么激将?是必定上当的。你等着瞧吧,咱们的皇后主子,一定会在皇上万寿到中秋,好好穿一回窗纱的。”
四卷 277、为了那一刻的美
那拉氏听完德格的话,眯眼盯着德格半晌。www.uu234.net
“那个五妞,当真是这样说的?”
德格回道,“自是千真万确。五妞是令妃身边的头等女子,必定不会说错。”
那拉氏握紧拳头,终是下了决心。
“……将那蝉翼罗的衣裳洗烫好了,皇上万寿当晚,我就穿这身儿。”
因这得自江南的蝉翼罗实在太透,与从前宫里见过的那些罗,都更透明去。若不加衬里,这样单着一层穿上后,她身上那些松弛了的地方便挡都挡不住钤。
她虽说自以为怎么也比嘉贵妃要年轻,可是终究心里还是有些不妥帖。这样透的纱衣若穿不好,不是显着美,反倒是自曝其丑了。
她原本还有些举棋难定,可是这会子听说令妃也一样要穿红配绿的杭罗了,便由不得她再迟疑。
“去吩咐膳房,从今儿起,便连晚上的饽饽都省了吧。每日只用早膳和晚膳,其余的垫补,全都不用。便是饮茶,也只用清饮,所有奶茶、酥酪也全都不用。”
那拉氏狠狠心,为了那身衣裳,也得从嘴上把控着些。
幸好这不是在宫里,不用再主持坤宁宫那早晚的祭祀,不用再大块大块吃那没有盐酱的肥猪肉去了。
——虽然这身上还是有些‘滴了当啷’,她也顾不上了。希望灯下观美人,皇上到时候透过这身‘罗衣’看见的,只是她的珠圆玉润。
反正古来不光有燕瘦,还有环肥呢,不是么?一样能入帝王眼,一样能三千宠爱在一身!
况且大唐皇帝也有胡人血统,大清皇上的眼光也该与汉人不同。如她这样珠圆玉润的,才更符合皇上的心思也说不定!
皇帝连续多日行围,倒是在八月十三万寿节来临之前,提前回銮。銮驾离了木兰围场,重归避暑山庄。
八月十三当日,皇帝升座“澹泊敬诚”殿,扈从王公大臣官员、及蒙古王公台吉等,行庆贺礼。
庆贺礼后,皇帝又亲奉皇太后,至勤政殿设宴。赐宴给扈从王公大臣。
儿子的生日,也是母亲自己一生最重要的日子,甚至要比自己的生日更为重要。更何况自己唯一的儿子,还正是这天下独一无二的皇帝呢。故此皇太后这晚也是十分高兴。便是王公大臣上前敬酒,皇太后也没叫皇帝代饮,而是亲自都浅尝了。
虽是浅尝,可是这一杯连着一杯,皇太后这一晚合计起来,也吃了不少的酒下去。可是皇太后高兴,皇帝便也都由着皇太后了。
倒是今儿的那拉氏有些特别。
皇太后看了她好几眼,实在忍不住了才问,“皇后,今晚怎么筷子都不动啊?”
皇太后哪里知道那拉氏是为了那一身“罗衣”,把控着嘴呢;以皇太后看来,还以为那拉氏这是面沉似水,半点兴致都提不起来呢。
那拉氏不便将实情当着众人的面告知皇太后,便只尴尬地笑了笑,“……媳妇儿今晚胃口有些不适。媳妇儿还是伺候皇额涅用膳吧。”
皇帝关切地看过来,“皇后胃口不适?那快回去歇着吧,不必在这儿立规矩啦!”
四卷 278、将进酒,杯莫停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皇上自己万寿的缘故,那拉氏觉着今晚皇上脸上的笑格外温柔。顶 点 X 23 U S
可是凭这么多年的夫妻相处,皇上越是这么温柔地对她笑,她这颗心下却反倒越不妥帖。
皇上为什么一听她胃口不好,就笑得这么温柔了?
哦,她懂了,皇上是没忘了今晚上必须要驾临她的寝宫,与她共度,所以皇上一听说她不舒服,便以为可以免了,是不是?
她忍不住地心底发冷,却高高抬头,迎上皇帝的眼睛,同样温柔似水地一笑,“妾身多谢皇上体恤。可是妾身没什么大碍。今日是皇上万寿,妾身必定陪伴皇上到底。”
皇帝便也同样回以一笑,不惜眼角笑出水波一样的纹理,“好啊~钤”
那拉氏便站起身来,按着满人儿媳妇的规矩,站在皇太后桌边,亲自一拳一圈地走,替皇太后夹菜。
婉兮左右看了一眼。这会子嘉贵妃留在京里没来,纯贵妃迟迟未动,婉兮便起身向皇太后祝酒。
见是婉兮祝酒,皇太后便没有对着王公大臣那般痛快喝下了,而是略有迟疑。
婉兮也是心思通透,含笑道,“妾身明白皇太后今晚不宜多吃酒,还请皇后主子代皇太后就是。”
一见是婉兮“挑衅”,那拉氏即便空着肚子呢,也轻哼一声,“自当如此。”
那拉氏仰头将酒杯喝干,婉兮行礼退回本座,目光轻轻扫向婉嫔、语琴等人。
婉嫔和语琴便也都分别起身向皇太后祝酒,再由皇后代饮……
以婉兮今时今日在后宫的地位,她既然做了,便是除了婉嫔、语琴之外的其余主位,也不好意思不起身,这便一个一个起身,都叫那拉氏喝了。
一众嫔妃衣香鬓影,在殿内灯影里流光宛转。
只有皇帝一个稳稳坐着,目光绕过那裙裾婆娑,不由得扫向婉兮来。
皇帝的唇,无奈却又忍俊不禁地挑起。
酒酣人散之后,那拉氏被塔娜和德格扶回寝殿,已是醉了。
她空着肚子喝了不下十几杯,虽说还没完全醉晕过去,可是肠胃里如火烧火燎,很是有些不自在。
可是她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别说,因为酒醉的缘故,镜子里的自己又是久违了的粉面桃花、眼波流转。朦朦胧胧里,仿佛又是十五岁的那个她。
刚刚奉了先帝的圣旨,嫁入乾西二所,为宝亲王侧福晋。
虽是侧福晋,一样有婚礼,一样拜天地,一样有合卺酒;不输给嫡福晋去。
可是她心下还是紧张,便在合卺的时候,不小心将那瓠瓜碗里的酒都给一个人吞下去了。
那一刻她有些晕了,却见那年轻的宝亲王,在红烛跳跃里,竟向她一笑。
那烛光跳跃,却亮不过他的眼。
她潜邸里虽已有了先帝指给他的七八个女子去……他却还是对她这样目光灼灼地,笑了。
洞房那晚,她醉倒了,一直到次日天亮才醒过来。
守在外头的姥姥赶忙进来伺候给她叠被……
她那会子小,还不懂事,不明白为什么是一个陌生的姥姥进来给她叠被——后来才明白,那姥姥是来查看被褥的。
四卷 279、罗衣何飘飘
她由着塔娜她们给更衣,眼角余光却还是忍不住瞟向那衾帐间,偷偷瞄着那姥姥是干什么呢。m.www.uu234.net
终于,那姥姥从衾帐间抽了个什么出来,便掖起来了。
她也不好意思正儿八经地看,更不能问出口,甚至都不能叫那姥姥发现她偷看着呢。
不过幸好那姥姥也是明白规矩的,虽是偷掖了物件儿走,却还是先到她面前来告退。
那姥姥一脸的褶皱里都藏着笑,跟她说,“……奴才恭喜侧福晋了。洽”
她也不知道喜从何来,便赶紧叫塔娜她们备了荷包,打赏给这姥姥。
……后来才明白,那姥姥是收走了她衾帐见了红的褥单去钤。
也就是说,那姥姥这一声“恭喜”,便是宣告着她的洞房之夜大功告成,她正式从一个姑娘变成了个小媳妇儿。
是可喜可贺,叫人可以长舒口气吧?
——可是,她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呢?
那些女子之间私下里传说的,什么疼啊,什么欢悦啊的,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留下呢?
那年轻风雅、眸如朗星的年轻宝亲王,昨晚究竟曾是怎样待她?
她绞尽脑汁,甚至用被子捂住脑袋,也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后来,又过了许多年,她竟然始终都无所出,她的身子又不似慧贤那么病弱,她怎么都找不到缘故……她边莫名地于许多个午夜梦回时,忽然回想起那个夜晚来。
那个晚上,年轻的宝亲王,她的夫君,到底有没有碰过她?
那个姥姥抽走的,究竟是一条什么样的褥单。上头见了怎样的红?——如果有可能,她真的想回到那个晚上,将那一切都明明白白地重看一眼啊。
所以……今晚上,她绝对不准自己再重蹈覆辙。
就算喝醉了,就算眼睛已经有些迷离,可是她绝不准她自己再什么都不知道。
她至少要确定,她今晚在皇上面前,露出了她那精心准备的“罗衣”去。必须要确定,皇上是真的拥着她,同入罗帐了……
皇帝终于来了。
虽已是年过四十的男子,再不是当年那样年轻。可是他的眼睛依旧那样亮,他的笑还是那样——难以读懂的温柔。
她脑海中酒意翻腾,她不敢耽误,便起身大步向前,一把便抱住了皇帝。
“皇上……我等你好久了。你怎么才来呀?”
她将脸颊紧紧贴在皇帝身上,虽然看不见他的脸,却能听见他的心跳得好快。
她自己的心也跳得好快呀。
皇帝的腰身细而紧,多年骑马的缘故,格外有力。
她心下最喜欢皇上的腰,抱住之后便更觉得喜欢。
她便用了力,箍着皇帝的腰,使劲朝床榻去。
皇帝在她耳边迭声低呼,“……皇后!朕的腰!”
她可不管了。总归她今晚喝了这么多酒,便是有什么失仪之处,她明日也可用酒醉来推脱。
她得感谢今晚这些酒,能叫她尽逞所愿。
她将皇帝推到榻边,她便急不可耐地在皇帝面前站定。
……轻展罗裳。
那柔曼的轻纱裹着她的身子,那样轻软,那样如烟似雾。她自己都为之迷醉,皇上他,也必定喜欢吧?---题外话---
还有。
四卷 280、皇上笑了
将自己经由那透明的纱衣呈现给皇上的一刻,她的心里也是忐忑的。
虽已连续多日俭省膳食,可是终究都是最近才开始的,这身上的肉不是那么容易就掉的。
可是她却没想到——
皇上他,竟然笑了。
不是她眼花,也不是这烛光跳跃得起了幻觉。
皇上是实实在在,在她眼前,冲着她,笑了钤!
这一笑,便如漫山遍野的花儿都开了;这一笑,仿佛将她带回了那个洞房花烛之夜,叫她的目光又撞上了那个年轻的亲王,那样目光熠熠望过来的模样。
便仿佛,这中间的二十年都消失不见了。
她还是十五岁的娇羞新娘,她依旧还是那样年轻、活泼、新鲜的模样。
她醉了,她觉着她这会子才是真正的醉了。醉进了骨头里,醉到了灵魂的根儿去。
她不由得扬眸,娇俏瞟住皇帝,“皇上喜欢我这么穿,是不是?”
皇帝非但笑了,简直忍俊不已,简直眉梢眼角瞬间全都被笑意染透。
他点头,却抬手捂住了嘴,仿佛不想叫那样瞬间爆裂开的笑意惊着了她。
她便也更加欢喜起来,“皇上,妾身这样好看么?”
皇帝仿佛在压抑什么似的,使劲点头。
她的心便一瞬间也全都绽放了。
“皇上,这衣裳的式样是我自己定的!皇上看这裤子,是不是像裙子的模样?是在木兰围场里,我找蒙古裁缝给制的……参照的便是蒙古人穿的曳撒(类似百褶裙)。这模样,就像马面裙一般。”
皇帝看样子甚是喜欢,还是点头如捣蒜。
她便翩然扑过去,与皇帝并肩坐了,伸手抱住了皇帝的手臂,将头儿斜靠在了皇帝肩上。
“……我知道了,原来皇上喜欢我这么穿!都怪我,这些年只顾着看不惯那些汉女的衣装,便总也不肯穿这样新鲜的花样儿给皇上看。”
“若我早肯穿了,是不是皇上便早就给我孩子了?也不会到如今,我都三十四岁了……却还是没有自己的孩子呢……”
说到孩子,她又是忍不住悲从中来,抱住皇帝的手臂使劲摇着。
“舒妃才二十四岁,她比我小了十岁,可是她都有了皇子了!皇上……我是皇后,我也要给皇上生下皇子来。唯有我生的皇子,才是皇上的嫡子。她们无论谁生下来的孩子都比不上!”
她歪头,殷殷地盯住皇帝,用一个十五岁、新嫁娘的眼睛盯住眼前的男子。
“皇上不是一直都想要一个嫡子来承继大统么?孝贤做不到,孝贤的福气不够……我能,我比她年轻,我的身子比她强壮。她做不到的事情,我必定能办到。”
“我一定会帮皇上完成这个心愿。”她伸臂抱住了皇帝,“皇上……给我一个孩子吧。我一定能给皇上生下健健康康、长命百岁的嫡子来,一定能顺利承继大统,确保我们大清江山永固!”
嗯?怎么了?皇上怎么皱起眉来了?
她难道说错什么了么?
她忙伸手抱住了皇帝,“皇上……今晚是皇上的万寿,我特地为皇上穿了这一身衣裳。皇上不是喜欢么?”---题外话---
还有。
四卷 281、沉醉不知归路
她抓过皇上的手,按在她自己身上。www.uu234.net
虽然这一会子还有十五岁的娇羞和欢喜,可是……她没真的醉晕过去,她不会忘记,她三十四岁了。
这个年纪了,如果还如十五岁的时候害羞、绷着,便注定年华更走远去,再难得到孩子了。
如果说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还有什么不好意思做的话;那此时的她,三十四岁的她,孤注一掷也一定要得到孩子的她……已经什么矜持都能放下,什么都可以不顾了。
她心思一定,便拽着皇上的手,在她身上移走。
钤.
那柔软细腻的纱贴在身上,她自己都觉滋味妙不可言;皇上的掌心贴着这样的纱衣,移滑在她身上……这滋味,皇上也觉喜欢了,是吧?
你瞧,皇上瞪圆了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她只觉心潮登时澎湃,那酒意便也一并翻涌起来,随着浑身欢叫的鲜血,一并冲上头顶去。
她便挺起身子,迎着皇上那目不转睛的凝视,也迎着皇上留恋不去的手……将自己的身子贴了上去。
衾帐落下的一刻,她发誓她一定是清醒的。
她终于确认自己在皇上面前将自己所有的美好都展示而出,她将自己该做的都做完;且确定两人已经同入鸳帐了……
她的记忆是到这儿才戛然而断的。
她再醒来,又已是日上三竿了。
身子酸疼,如同被车轮碾轧过一般。
她却在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忍不住掀起被角盖住脸,娇羞地笑。
这次没错了,绝对没错了。
如果说十五岁时候的她,因为还是小姑娘、未经人事,便是醒来什么都分不清的话……那她这会子自然什么都分得清了。
她昨晚上,一定是跟皇上共度了!
皇上一定是,很用力地折腾过她了!
——虽然她还是被那空腹喝酒给闹得,后来的一切都没有了记忆,可是她这会子却是能确认她最关心的事的!
不管了,反正她如今这个年岁,要的已经不是与皇上之间的男情女爱,她要的是结果,是孩子。
便是那中间的过程,那些细微之间的感受,总归她已经错过了这些年,这会子便也都不在乎了。
她只要孩子,只要有孩子,便什么都心满意足了!
八月十四,皇上又是赐宴蒙古王公大臣,没来她寝宫。
她也没去烦皇上。
总归这是皇上的中秋设宴,赐宴蒙古王公,她这个当皇后的也不能去搅扰;况且……她也有一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皇上呢。
反正十四晚上也不是皇上与中宫共度的必定日子,她索性等十五。
可是十五的晚上,皇上还是没来。
她倒是含笑起身,“皇上不来没关系,咱们可以去找皇上。”
总归今晚是中秋之夜,按着规矩,皇后应该陪着皇上一起赏月祭月。
这避暑山庄里,康熙爷便修建了一处专门为中秋赏月祭月而用的楼阁。名为“云山胜地”,就在皇上寝宫“烟波致爽”殿的后面。
她是皇后,这八月十五的晚上,她必须得按着康熙爷定下的规矩去祭月。
顺便瞧瞧,今晚皇上寝殿里,究竟还有谁。---题外话---
还有。
四卷 282、却欺负她
皇帝寝宫“烟波致爽”殿内,皇帝正在“拷问”婉兮。www.uu234.net
皇帝的问题只有一个:皇后身上那身“蝉翼罗”是哪儿来的。
这个拷问从午时皇帝用晚膳的时候就开始了,婉兮自己也本以为熬过午时这一个时辰,皇上就能放了她去了。可是没想到,这天都擦黑,月亮都快升起来了,皇上还是没放了她去。
被皇上折腾了这一下午,她头都要晕了,可是皇上还是攥着她的腰,顶个不休。
婉兮都发了哭腔儿,可怜地哀求,“皇后娘娘穿什么衣裳,皇上不是该去问皇后娘娘么?怎么非要拷问奴才呢?”
她才不能说呢,否则岂不是卖了自己兄长去钤?
那好歹也是皇后,自己兄长怎么也是内务府的包衣,故此这事儿是绝对不可以说破的。
皇帝却哼,“叫你欺君……便要继续惩治你去。”
又是一番颠荡不休,她脑海里都要被“烟波致爽”四个字给湮没。
——好吧,她这一下午,可算明白什么叫“烟波致爽”了。
可是……好像最爽的,是她下头那个人才是。
又是一番剧烈颠荡之后,她十根指头紧紧扣住皇帝的手指。
两人的手指都太用力,她指头很是有些疼,跟地方官府给犯罪的妇人上“拶指”的刑罚似的。
还不止手指头……这不还有下头这个呢么。
她在极致一刻,忍不住哭喊出来,“……奴才怎么也犯不着,被罚坐木.驴啊!”
她真惨,上头是拶指之刑,下头是木.驴之刑。古来犯罪的妇人该承受的酷刑,皇上都亲身给她不用上了。
又一次激烈过后,她真是哭出来了。梨花带雨、气喘吁吁,浑身轻颤。
这个爷,疯了一样。欺负人欺负得越发过分~
终于,夜色如爬行的壁虎,将“烟波致爽”殿的墙壁一点点吞没。月色渐亮,皇帝终于将她放下来,搁在身边儿,容她歇着。
婉兮委屈地故意小声啜泣,“……爷倒是自在,一下午就是这么躺着,可把奴才折腾零碎了。”
他不说话,只是小心帮她揉着小腰。
他也累坏了啊,八月十三那晚上跟那拉氏在一起累的……只是,这样的话,他一个字都不愿意说给她听。
该怎么说呢?那晚上,那拉氏终是抵抗不住空腹饮酒,进了衾帐之后就睡过去了。他一个人皱着眉头,孤绝地折腾。
折腾完了,还得将她的腿抬高起来。为了那劲儿没白费,他贵为天子,还得亲自替她拎着腿。
终于时辰差不多了,他这才离开了那拉氏的寝宫。
因是在避暑山庄,后宫们居处都不远,他不小心还是走到了婉兮所居的跨院门口。
他想进去,想去找她。想跟她说说话,把这心里、胃里的翻涌,都说给她听听。
可是,他还是忍住了。
这样的夜晚,刚跟那拉氏共度过的夜晚,他便是再想,也绝不可以去找她。
就像曾经要给嘉贵妃孩子的那些日子,他便是再想她,他也还是生生忍住了。他会用其他的法子叫她餍足,可是他却不可以……
他是皇帝,他大她十六岁。他遇见她之前已经有了先帝亲赐的十几个妻妾;他在遇见她之后也不能不遵照祖制,继续行那三年一度的八旗选秀去……他亏欠她。
于是他想,至少在心里给她独独留下那一方纯白之地去。
他自己都不可亵渎,更是哪个女人都不可代替。---题外话---
明天见~谢谢如卿、麦暁梦的红包;快乐到永远、香香公主慧的花。
15张:allnana
12张:khlim、cljtszy2012
9张:57305105、h_64yy51vy8、玉kchi、摇曳生姿
6张:150072-5749、huangl0907、nibushiwoa、hhxxhh11
4张:hu1li2juan3
3张:499709491、135178-7384、晓风初阳、xqyc49401、yawen6、136880-4406
2张:judywx2013
1张:香香公主慧、longquan激nxixan、221、669330、芷欣博兰
第1634章 四卷 283、兴师问罪
那拉氏带领后宫嫔妃抵达“云山胜地”。顶 点 X 23 U S
嫔妃们都抬头望那阔五间、高二层的楼阁,那拉氏却扭头只牢牢盯住“烟波致爽”的方向去。
她想直接走过去,却被承德行宫的总管太监张玉拦住。
“皇后主子若想要见皇上,总得叫奴才通禀一声才行。”
那是皇上寝殿,便是皇后又怎样,谁给的规矩想闯就闯?
那拉氏一声冷笑,盯着张玉醢。
真烦人,皇上在宫里身边是李玉,避暑山庄是张玉,圆明园是高玉!这个玉、那个玉的,哪个都只听皇上的,不肯听她的!
张玉却随和一笑,跪请道,“不如皇后主子在此稍待,奴才这就去回过皇上。”
那拉氏眯起眼,盯住张玉,“那倒也不必。”
那拉氏向张玉弓下了身子去,压低声音道,“……张玉,我只问你:这会子谁在‘烟波致爽’殿里呢?”
张玉面上含笑,却是摇头,“奴才此时在皇后主子面前回话,并未置身‘烟波致爽’殿中,故此奴才怎么也看不见此时‘烟波致爽’殿中还有谁了。”
“不过奴才倒是可以确定,皇上就在殿内,还有御前伺候的人太监都是谁。皇后主子可要奴才一一上奏?缇”
那拉氏一声冷笑,回头瞟一眼众嫔妃,“便是你不说,你当我就看不出来么?”
这会子谁没在人群中,那就是谁在“烟波致爽”殿内呢。
不过这会子还不到她发作开的时候儿。后宫嫔妃是大半都与她一起来了,可还是有几个没在寝殿中,说是在园子里逛呢,这一会子才叫人去找,便还没来齐呢。
那拉氏便昂首站定,嘴角噙了一抹笑。
人总会来齐的,她自然能从里头看出谁没在。到时候便是皇上的寝殿进不去,她也同样还是能兴师问罪。
月光渐高,后头又有几位嫔妃急急地赶来。上前蹲礼请安,都瞧出那拉氏神色不快,便也都没敢多说什么,请过安后忙起身回到人群中去。
八月十五的月色如银水泼地,洗得这八月的避暑山庄里一片冰凉。
那拉氏借着灯光,眯眼打量着人群。
谁没来,与她心里估摸的,并不出左右去。
令妃
舒妃。
还有一个颖嫔。
比较意外的,是没了个愉妃。
就因为这个愉妃失踪得有些意外,她这才哑忍着,一时不好发作开。
终于,“烟波致爽”殿的方向传出动静来,御前的太监脆亮地拍起掌来,知会这边,是皇帝要来了。
那拉氏冷笑着望过去,高高抬起下颌。
她倒看看,这十五的晚上,没有她这正宫皇后的封印允准,有哪个嫔御敢擅自在这一天侍寝了去!
终于皇帝驾临。
灯笼、香球左右闪开,皇帝满面春风,带着一个人,一路走到了一众嫔妃面前来。
那拉氏自是站在最前,便也最先看清了皇上身边那个人的脸。
她心下便是咯噔一声。
实则都不用看清那人的脸,此前在灯影幽暗里看见那人的身量,她心下已经觉得不妙。
月光如银水,灯影便如胭脂水,红与白一时冲撞,而后交融。
那人眸光灿灿,走到那拉氏面前来请安。
四卷 285、终究是别人的孩子
她是辉发部王族之后,当年辉发部曾与叶赫部、乌拉部、蒙古科尔沁等九部联盟,联合攻打建州女真。www.uu234.net却没想到,九部联盟反倒被建州女真击溃,清太祖皇帝努尔哈赤灭辉发部,将辉发王族编入镶蓝旗。
一百五十多年过去,直到如今才出了她这么一个正宫皇后,她辉发部终于看见了那么一点点复兴的希望。她的封后,成为他们合族的荣耀洽。
故此那张弓,除了是合族祝愿她早生嫡子之外,更有深一层的涵义:满人依靠弓马打天下,那江山便如弓箭射落一般,故此那张弓寄托的是她辉发部的王权传承。
这样涵义深重的一张弓,永琪的确是当不起。
她也不舍得随便给。可是皇上既然说了,要她连他那份赏赐一并出了;永琪又是刚赢了蒙古王公大阿哥,给皇家长了脸;更何况今晚又是八月十五的,她若给的赏赐不够贵重,皇上怕也不会高兴。
更何况……她这会子要是额外去寻一样贵重的赏赐,还不是得另外多花银子去?她今年这点银子淘弄来,多不容易,她可不舍得再往外胡花去了。
虽然母家那张弓的含义深重……可是她现在是大清的皇后,那什么辉发王权传承的,早已是一百多年前的旧事。不提也罢,省得叫皇上看了,再多心。
故此便是她将来有了嫡子,她也不能叫自己的孩子用这张弓,索性就趁着这个机会,赏给永琪去算了。
心思定下来,那拉氏便也乐得大方,“永琪,这是你应得的。你若当真觉得惶恐,将来便好好用着那张弓,多为你皇阿玛建功立业去!也不枉皇额娘今儿这一片心意。”
永琪便连忙谢恩钤。
待得永琪起身,皇帝含笑只望住永琪,和煦问,“可知道你皇阿玛我,能拉‘几个劲儿’的硬弓去?”
大清皇帝都是马上皇帝,皇子皇孙从小都学骑射。但是毕竟是皇子皇孙,故此宫中所用的弓,力量都不是太大。
永琪肃然而立,又是打千儿一跪,“儿子听骑射谙达说过……自定鼎中原以来,宫中所藏御弓,唯以皇阿玛所用的力量最强!皇阿玛可挽‘五个劲儿’的硬弓!”
五个劲儿大约相当于四十五斤的重量,便是用拇指戴着扳指拉动四十五斤的弓弦。这力道相当于要将右手伸出去,伸平,提住四十五斤的重物,还得纹丝不动。
那父子俩四眸相投,说得眉飞色舞,完全一副父子情深的模样。倒将她这个拿出贵重弓箭的物主给晾在一边。
那拉氏心下一片凄凉。
她当然明白,她虽是眼前这个皇子的嫡母,可是他终究是别的人生出来的!这孩子跟皇上才是血脉相连,跟她之前不过只托了个名义而已。故此啊,你瞧瞧,那孩子这会子便将这一腔谢意都寄托给他皇阿玛了,倒仿佛与她没什么关联了似的!
那拉氏深吸口气,冷笑着戳穿眼前这父子情深的一幕。
“永琪既然来了,那愉妃呢?我今儿好像倒没瞧着愉妃的影儿。”
四卷 286、上楼抽梯
见那拉氏忽然问到自己额娘,永琪忙代为回答。顶 点 X 23 U S
“儿臣今日刚到行宫,按着规矩,姨娘便带儿臣前去给皇祖母请安。正巧蒙古王公的福晋们也都聚在皇祖母那儿,陪着皇祖母玩儿纸叶子,皇祖母便将姨娘留下,只放儿臣一个回来了。”
大八月十五的,蒙古王公得福晋们自然要到行宫来陪着皇太后过节。因大清历代皇帝都重视满蒙联姻,故此蒙古王公的福晋里,许多都是皇家公主、郡主的;更有不少是公主、额驸的女儿、孙女的,都是一家人,来往倒也亲密,也合了八月十五团圆的意思。
这样的场合,皇后本来也应该在的,可是那拉氏惦记着自己的“造子计划”,这才以八月十五晚上,要循着康熙爷留下的旧例,上“云山胜地”拜月的借口,没去陪着皇太后。
这会子听说,竟然是皇太后将愉妃留下了,那不是隐隐有代行皇后的位置去,那拉氏这心里一时又不是滋味。
“哦?皇太后为何叫你额娘留下?”那拉氏说着,故意像是这才留意那一群嫔妃,“我看看,舒妃好像这会子也不在此地。难道你舒姨娘没在皇太后身边伺候么?钤”
永琪虽然年纪不大,可是这些年眼睁睁看着自己额娘在后宫的夹缝里苦苦生存,便也早早明白了这后宫里的人心险恶。
他明白,嫡母是说,皇祖母身边儿既然已经有了舒姨娘伺候,又何苦要多他额娘呢?毕竟,这些年来,他额娘在皇祖母面前也并不得宠爱,是比不上人家舒姨娘的。
永琪便忙回护道,“回皇额娘,皇祖母身边儿都是蒙古王公大臣的福晋,便是舒姨娘在,也因为舒姨娘并非出自蒙古八旗,倒有些叶子牌的玩儿法都不一样。而儿臣姨娘正是出自蒙古八旗,故此皇祖母才因此将姨娘留下,还望皇额娘明鉴。”
那拉氏眯眼打量永琪,不由得轻笑,“好孩子。年纪不大,却这样聪明伶俐,回答得倒是天衣无缝。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见着我之前,就将这些都准备好了呢。”
永琪急忙又是跪倒,“儿臣岂敢。”
倒是皇帝笑了,拍了拍永琪肩头,望住那拉氏道,“瞧你说的。他一个孩子,如何能提前想到你会问他什么去?既然想不到,又如何可能做什么事先的预备了?”
这摆明了是皇帝在护着永琪,便也是在护着愉妃……那拉氏不爱听,便索性也岔开话题去,只望着周遭。
“这样说来,舒妃和愉妃都在皇太后行宫,这会子没来此地倒也情有可原。那令妃呢?此时就缺她一人了。这不奇怪了么,她又去哪儿了?”
那拉氏跟皇帝和永琪说话这个空当,颖嫔等人也已经绕着“云山胜地”的楼阁走了一圈儿。竟然里里外外都没发现楼梯,完全不明白如果没有楼梯的话,那二楼是怎么上去的?
难道都是那会功夫的高手,能飞檐走壁的,才能纵身跃上去的不成?
颖嫔等人正纳闷儿的时候,忽然听见那二楼上轧轧一响,随之窗扇便推开了。---题外话---
“上楼抽梯”可做三十六计,也可作谜语~o(n_n)o~
四卷 287、跳楼
众人都仰头去瞧。
窗扇内先伸出一盏红纱罩子的宫灯来,灯影之畔这才露出婉兮的脸来。
婉兮含笑向楼下的那拉氏道,“主子娘娘在寻找妾身么?妾身在此。妾身并未缺席,更未来迟,妾身实则是早早便来了。”
那拉氏便一眯眼,面颊有些滚烫。
“原来你在楼上?!你在楼上作甚?钤”
“况且你既然早来了,你既然知道我在找你,你为何默不作声?”
颖嫔也有些呆住,忍不住扬声问,“令妃娘娘,这楼阁内外并无梯子,你倒是如何上去的?洽”
婉兮清脆一笑,先冲那拉氏点头,“主子娘娘稍等,容妾身下楼去正式拜见。”
婉兮说罢又向颖嫔挥了挥手,“高娃妹妹,你且瞧着我怎下楼的。”
婉兮说着,窗扇内的宫灯便缩回窗内去,旋即那红灯便伴随人影一同走了出来,一直走到二楼廊下。
只见婉兮将宫灯交给身边伺候的玉叶,自己一片腿儿竟然爬到楼栏杆上,翻越那楼栏杆而过!
下头一众嫔妃都是一声惊呼,心道:“令妃这是要跳楼不成?”
倒是颖嫔高高仰头,一直好奇而热烈地盯住婉兮。
婉兮虽是汉姓女,生得清丽柔弱,可是颖嫔却是亲眼见识过婉兮的胆量的。那年在巴彦沟,就是她毓婉兮一起见着了那满地的“孤坟”。身为蒙古八旗出身的格格,她在蒙古草原上都吓得不敢前行,婉兮却叫她留在原地照顾四公主等人,她自己带着玉叶和毛团儿深入“坟圈子”去查看。
此时就算所有人都不敢相信婉兮会“跳楼”,颖嫔却是相信的。因为比起巴彦沟的“坟圈子”来,这高不过二层的楼阁,又算什么呀!
果然,就在这如银月光中,婉兮背手扶着栏杆,然后便向半空起纵身一跳!
“啊……”一众嫔妃都吓了一跳,有的干脆闭上了眼睛。
便连颖嫔心下都震动了一记。
整个院子里,唯有皇帝高高仰首,清眸印满月色,红唇轻勾。
婉兮纵身一跳之后,却没从半空里跌落下来,而是跳到了楼前的假山上。她故意站在假山顶上,大叫了一声,“咚!”
便如小时候玩儿藏猫猫的游戏,被“鬼”找不见,自己跳出来吓唬“鬼”,都这样既得意又调皮地大叫一声的。
众人心下又是一个忽悠,可是听见她的声音不像有事,这便齐刷刷睁眼瞧过去。
只见婉兮在月色里,身影轻盈地绕过假山,三转两绕,这便回到了平地!
颖嫔果然聪颖,不由得一拍掌,“我明白了!楼虽无梯,可是这楼前的假山,本就是梯子!只是人都走惯了楼梯,见了楼只管专一盯着楼梯去找,反倒错过了这楼前摆得明晃晃的假山去!”
婉兮便也笑了,伸手拍颖嫔肩头一记,“说得对!”
皇帝这才缓步走来,一同走进月光地儿下,含笑凝视婉兮。
“发现假山是梯子还不难,最难的是要有胆量那样纵身一跳。若这点胆子都没有,那上楼便无法走完最后一步;下楼连第一步都走不出来。”
四卷 288、就不出声
“妾身也要去试试!”
颖嫔本就是蒙古八旗的格格,年纪又轻,原本性子就最是活泼不过,胆子也大;这会子皇上行围,是靠近蒙古草原的地界,她便自然不能落后。www.uu234.net
皇帝长眸轻扬,“去吧,朕准了。叫你令姐姐陪着你去,便必定万无一失。”
颖嫔实则从封嫔以来,与婉兮还存着心结呢,可是这会子皇上都这样说,她自己心下又回想起婉兮曾在巴彦沟那勇敢的模样,便不由得也是转头向婉兮看过去。
婉兮含笑点头,主动伸手握住了颖嫔的手,“高娃,你随我来。钤”
颖嫔心下不由一震,便也不由自主地回握住了婉兮的手去。
两人如两只欢快的小燕子,重又飞上假山去,映着银色的月光,两人三万两绕,又到了假山顶去洽。
假山顶距离楼栏杆,故意留着那么一段距离。婉兮握住颖嫔的手,向她鼓励地点头。然后婉兮自己先纵身跳了过去,颖嫔略一犹豫,也是随后便纵身而过。
婉兮在楼栏杆边接着颖嫔,颖嫔纵过去后,忍不住抱住婉兮,两人一时忘情,便这样相拥着在楼上大笑起来。
那拉氏眯眼瞧上去,这个扎眼。
她费了多少心思,才将颖嫔拉过来些,这会子这颖嫔怎么又当众与令妃抱到一起去了?!
那拉氏便不由得寒声道,“令妃!我方才问你的话,你还没答呢,这怎么又上去了?”
婉兮立在楼上,冲颖嫔吐了吐舌,忙松开颖嫔,就在原地向那拉氏福身请罪。
婉兮起身后,低声对颖嫔嘀咕,“好容易上来,妹妹这便赶紧到里头逛逛去。里头还供着好吃的呢,妹妹去偷尝一口,没人会看见。”
颖嫔忍不住,垂首也是“扑哧儿”一声笑了,“……那皇上不生气么?”
婉兮眨眼,“我保证皇上不生气。”
颖嫔便点头,悄然向下看了一眼,“那姐姐呢?”
婉兮轻叹一声,“我得下去向主子娘娘请罪。”
颖嫔咬住了嘴唇,“都怪我。若不是我闹着要上来,姐姐也不至于再上来。”
婉兮倒是含笑摇头,“别说傻话。刚刚是皇上叫我陪你来的,我要怪,也怪皇上去就是。”
颖嫔这才又笑了。
婉兮自己重又下了假山来,这回敛声静气,直接走到那拉氏面前请安。
那拉氏脸沉似水,“说啊,既然你早已过来了,明明听见我在找你,怎么半点动静都不出?别告诉我,那会子你在楼上什么都没听见!故意的不成?”
皇帝就站在那拉氏身边儿呢,可是婉兮并未抬眸看他,自己沉静回道,“……因为妾身那会子不敢说话。”
婉兮说着,面上故意摆起一片神秘,抬手指向夜空,“恐惊天上人~~”
“哈!”那拉氏都被气乐了,“令妃!不必如此装神弄鬼了吧!”
婉兮抬眸凝视那拉氏,“……楼上西间本为佛堂,名为‘莲花室’。是圣祖康熙爷以《妙法莲华经》为名,阁中供奉青玉观音,已不该轻易惊扰。”
“更何况今晚八月十五,楼上又要供月。月神下界,享受供品,自然也不可惊扰。故此妾身在楼上一声都不敢出,便是主子娘娘呼唤,也不能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