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1章 夫人,打得好!
“舒儿。”
一声轻唤传来,被幕凌扣住脖子的阁员手脚拼命挣扎,不断看向秦太傅。
周遭众臣忙不迭开口,“太傅,瞧你女儿,这里是朝堂,不是后宅,轮不到她放肆!”
宫中干道,连接皇宫正门和金銮殿,无比肃穆的地方,怎能胡来?
两旁禁军也是,笔挺站立,未曾有人上前阻挡。
看到父亲,秦云舒满身冷冽散去。
秦正看着女儿,朝臣说的规矩和放肆,他全然不觉。
终究,还是被女儿知道了,比起萧瑾言失踪不见,通敌叛国的罪名扣下,更令人难以接受。
为国出生入死,同僚竟落井下石。
从弹劾到证据呈上,他一直没出声,没有辩驳,也没有其他话。
身正不怕影子斜,事实会告诉众人一切。
为官几十年,他什么风浪没见过,即便被人背后指点,他也正义凛然。
可如今,女儿在……
“父亲。”
秦云舒终究出声打破寂静,目光坚定不已,声音铿锵有力。
“无论身处何境,我挺得住。”
无需担心,所有的一切,她都承受的起。即便远隔千山万水,她和瑾言的心,连在一块。
秦正定定的瞧着她,眸中波光微闪,他想过很多种女儿的反应,但没有一种是她现在这样。
倔强坚强,明明是个女子,却比很多男子都要……
他娇养十几年的女儿,他的心,很疼。
“舒儿,父亲和你一起。”
一语落下,秦正转身和秦云舒并排,看向金銮殿方向,丝毫不看周遭众臣。
就连被幕凌扣住的朝臣,他也不递去一眼,遑论替那人说话。
一张臭嘴,痛打一顿才好!
“太傅,你……”
众臣惊讶,眼珠子一个个瞪大,不敢置信的看着。
不劝阻女儿,还跟着一起胡闹。
“罢了,太傅宠女,谁人不知?咱们别管了。”
渐渐的,没人插手,但也没走,全站在旁边。
“你们……,你们不能不管我啊!”
被扣住的阁员急了,扯着嗓子大喊,顿时力道一重,他无法呼吸。
幕凌的眼神一点点沉下,想到这些人污蔑侯爷,手劲越发大。
最后,被制住的阁员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咚——,随着幕凌松手,整个人倒在地上。
“皇上到!”
太监高亮的一声,明黄龙袍渐入眼帘,众臣立刻收回深思,作揖行礼,齐齐而出。
“微臣参见皇上。”
楚凛步步沉稳,眸神深邃非常,看着被掐的晕过去的臣子,他一言不发。
最终,视线落在秦云舒身上。
她来,在他预料中。只是没想到,直从宫中干道走。
“臣妇拜见皇上。”
秦云舒福身行礼,不等楚凛出声就已起身。
“皇上,您信萧瑾言吗?”
没说定北侯,也没以大将军冠称,而是名字。
你信随你走南闯北,替你打下江山的兄弟吗?
当你被先皇冷落时,仍是默默无闻的四皇子时,他就在您左右。
您信他吗?
轻声而出,众臣一听,作揖行礼的手跟着握紧。
定北侯夫人,好大的胆子!竟这么问皇上,更不等皇上回应,径自问话。
秦云舒视线分毫不移直视楚凛,许久,回答她的是一片沉静。
最终,她轻笑,“臣妇以性命担保。”
若罪名坐实,她这颗脑袋,随时拿走。
楚凛眸神微闪,最终开口,“大可不必,朕信他。”
从布政使联合内阁弹劾萧瑾言,楚凛一直没有表态。
如今,众人听皇上这么说,心中了然,再也不敢议论。
“皇宫重地,朕念你担忧定北侯,不罚你。再有下次,定不轻饶。太傅,领她回去。”
说罢,楚凛眼神下去,旁侧孙公公领命。
“皇上,说句大不敬的话,若您不是君王,是寻常人。为了家人,也会这般。”
说着,秦云舒再次福身行礼,而后转身朝宫门走。
无需相送,她自己走。皇宫的路,她很熟悉。
最后一句字字想清晰,声音清亮,众臣暗抽一口凉气。
定北侯夫人,已不是大胆两字能形容,这番话,无疑在说皇上冷情。
他们不由得看向皇上,只见眸色阴沉,薄唇抿紧,似乎动怒。
许久——
“退下。”
低沉二字,楚凛转身离开。
这一刻,朝臣越发确定,定北侯夫人最后那句话,皇上动怒了。
即便君王真的狠绝,也不许被人当众说,你残忍冷情,没有任何感情。
无疑挑战君王底线,若是旁人道出,这颗脑袋早没了。
当秦云舒离开皇宫坐上侯府马车时,楚凛已经到了北侧宫殿。
他没有马上进去,站在院门外,望着一片绿景。
秦云舒那句话,她也说过。
都觉的他冷情,没有半点怜悯,试问,他的境况,又有谁懂?
这个道理,他从小就明白,齐宫,父皇,已故皇后,所有一切都在逼他。
隐忍方能成功,冷血才能得手。
“你来了很久,为何不进来?”
轻吟女子声响起,楚凛定睛看去,只见秋桐站在眼前。
在她面前,他的心会莫名安定。
楚凛扬手,袭长的臂膀一把扣住她,顺势拉回怀中。
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双臂收紧。
最近,她出奇的安静,再也不说回周国的话,也不说离开。
好像真的要留在齐宫,一直陪他。
对她,他总有愧疚。她适合草原旷野飞驰,却因他,困于皇宫。
“秋桐。”
“嗯,我在。”
秋桐依偎在他怀中,头埋在胸膛,她深深呼吸着,独属于他的味道。
五天前,她在齐宫意外发现殿下身边的人,她知道,殿下已经开始行动。
她马上就能回去了,越接近日子,她的心情越复杂。
这段时日,她很安静,难能可贵的宁静,是她和他最后的时光。
“给我生个孩子,可好?”
轻言细语飘入耳中,秋桐愣住,她抬头怔怔的望着。
孩子,他和她的孩子?
楚凛低头认真的看着她,“生个女儿,像你一样漂亮。”
她看的出来,他真的想。
她思考许久,最终,她笑道,“好啊!”
眸眼弯起,里头溢满的光亮灿若星辰,仿似回到六年前,两人初见。
两人各领营军,她跨于血红战马上,手执黑鞭,朝他指去,笑吟吟的说。
“你就是齐国四皇子?长得不错嘛!”
…………
一整天,楚凛没有回太和殿,也没有批阅奏折,在北侧宫殿和秋桐呆了一整天。
夜幕降临,定北侯府。
白日还亮堂炎热的天,到了晚上,突降暴雨。
秦云舒坐在内寝椅上,轰隆隆——,炸雷闪过,她一下子惊醒,心没来由的剧烈跳着。
坐立不安,心一阵阵的慌。
她紧紧抓住椅子把守,瞧着漏光的沙漏。
“侯夫人,你去哪,外面下雨了!”
眼前人影一晃而过,竹芍急了,拿着一把油纸伞追了出去。
“柳意!”
她拼命喊着柳意,出院门时,柳意瞧到,急的追了过去。
孙广和幕凌,一人拿着一把伞,急匆匆追着。
秦云舒不顾一切,直奔大门,滂沱大雨而落,不一会打湿她的衣裙。
当竹芍和柳意赶到时,就看到秦云舒站在府门,愣愣的瞧着漫无边际的雨幕。
浑身都湿了,任凭风吹着。
柳意急了,连忙上前,“您身上都潮了,会受凉。奴婢求您了,您回屋吧!”
回答她的是一片寂静,急的柳意都快哭了,却在这时,她听到笑声。
“柳意,我觉的,他快回来了。”
一语落下,柳意直接哭了,她不知说什么好。
旁侧,孙广站着,听着阵阵哭声,就要上前扯住她,却被幕凌拽住。
这时候,竹芍也跟着上去,本想劝说,却听一阵马蹄。
渐渐的,越来越清晰,跨马之人,穿着一身蓑衣。
那匹马……!!!
“夫人,侯爷!”
“是侯爷!”
柳意和竹芍,忍不住大喊,兴奋的难以言喻。
孙广和幕凌怔怔望着,两个大男人,这一刻,眼眶红了。
秦云舒僵在原地,垂在身侧的手握起,望着雨幕下,跨马而下的男子,每一个动作,她都那么熟悉。
最终,蓑衣褪下,笔挺袭长的身形。
萧瑾言看着秦云舒,见她浑身被打湿,衣裙摆角淌水。
他眉头微皱,右手扬起就要挽住她。
啪——,响亮的巴掌声,打的众人全愣了。
竹芍和柳意傻傻瞅着,孙广和幕凌二话不说,忙上前扯离她们。
“侯爷回了,快去主院煮水。”
府门外,一片静悄悄。
秦云舒抬头,定定的望着她,打巴掌的手扔扬起。
萧瑾言低头瞧着她,笑了,“夫人,打得好。”
说罢,袭长臂膀再次伸出,快准狠的搂住她,不管她再挣扎,也牢牢报紧。
多日的隐忍,不安和紧张,在见到他的那刻,彻底崩溃。
眼眶募的红了,喉中尽是呜咽,她抬手一下下打着他。
也不说话,就这么打着,泪水决堤。
萧瑾言慌了,“夫人,打的不解气,回屋我就跪下,别哭。”
他受不住她哭,一哭,他的心,特别难受。
终于,秦云舒止住哭泣,抬手抚住他的脸,从下巴到鼻梁,再到眼睛。
滂沱大雨仍在下,撑起的油纸伞放置门旁,寂静美好,苦涩甜蜜。
府门一角,兵士身穿蓑衣笔挺而立,瞧着眼前景象,不敢上前。
“谢大人,侯爷还要回宫禀告,您要不上前提醒一下?”
从萧瑾言下马到现在,谢运之一直都在。
秦云舒的所有反应,尽入他的眼,这一刻,他才知道,他有多失败。
她爱萧瑾言到骨髓,和他,终究两路人。
募的,他笑了,摆手道,“不必。”
第992章 应下的承诺,该兑现了
“一刻后,回禀定北侯,我先行入宫。”
说罢,谢运之调转马头,稍夹马腹,直朝皇宫去。
不打扰,就是他能给的,最大的礼物。
“谢大人!”
见他离开,为首兵士急了,声音跟着变大。
怎交给他了?侯爷和夫人这般,谁敢去打扰?
谢大人怎走的这么急呢!
而这时,因为兵士的大喊,秦云舒回神,循声看去,只听阵阵马蹄。
雨幕中,她隐隐约约的看到一袭熟悉的人影。
谢大人?谢运之也在。
他不是在柳州吗,怎突然回京了?
疑惑中,手被温热的掌心覆住。
“舒儿,这次燕军打败,顺路取走燕大元帅首级,谢运之功不可没。”
与他里应外合,声东击西。
而投降,诈降罢了。
谢运之找到他时,和他说了一句话。
我帮你,不是因为你,而是她。若你不在,她怎么办?
即便谢运之没有出现,他也有办法取走燕大元帅首级,但谢运之的出现,可以很好和他配合。
燕王诡计多端,相信他投降十分不易。
齐国上下,只有两名臣子在他国有威信,一是他,另一个便是谢运之。
两人合谋,说辞一致,燕王才信。
秦云舒直视他,轻声问道,“这一切,全是你们布下的局?从你失踪开始。”
“是。”
“为什么不告诉我,非要我担心!”
如果她提前得知,岂会坐立不安?这段时间,他可知,她过的什么日子!
“舒儿。”
萧瑾言低声唤她,他无法反驳,若书信,路上有个闪失,功亏一篑。
他没有告诉她,除了谢运之,没有第二人知晓,就算楚连城。
这人,就连棺材都要准备了,打算搞个衣冠冢。
“侯爷。”
就在这时,十分微弱的声音响起,兵士站在门前,头低着,“要入宫了,谢大人先走一步。”
萧瑾言这才放开秦云舒,略略拂手,“嗯。”
简单一字,兵士立即退下。
秦云舒知道他要进宫回禀,皇上也被蒙在鼓里。
他就要转身离开时,她一把拽住他,“瑾言,你离京时,我给你的东西呢?”
没有点明是什么,但萧瑾言清楚。
“我翻看了,之后烧了。”
看的越仔细,越觉的这本书不该存留于世。
燕王为何发动战役,只为夺取柳州,因为听闻山河志在柳州。
一本奇书,记载天下地形,万千气象。原本用来解天下之惑,却成为讨伐的争端。
比起百姓安宁,这本书根本不算什么。
“舒儿,我入宫一趟,你回屋。”
说罢,萧瑾言捡起油纸伞放入秦云舒手中,随即转身。
秦云舒站在府门,听着阵阵马蹄,看着高大的背影越行越远,心安稳了。
…………
太和殿,烛光映照一室。
楚凛坐于龙椅,神情肃穆,目光微闪凝重不已,放在龙案上的手握住。
瞧着站在下首的两位臣子,皆是股肱重臣。
谢运之足智多谋,萧瑾言身手了得,对兵法的解读异于常人,于他,更是兄弟。
一直以来,他都相信萧瑾言。
朝臣弹劾,他不发一言,也没下旨彻查。
然而……
“萧瑾言。”
声音沉沉,楚凛的手紧握而起,啪——,重重打在龙案上,茶盏跟着上下一跳,茶水晃出杯沿。
“山河志,你早已发现。”
萧瑾言笔挺而立,神情丝毫不变,“确实。”
两字,铿锵有力,供认不讳。
谢运之看了他一眼,眉头几不可见轻皱,所有君王都在乎山河志。
在齐国发现,不上禀君王,任凭哪个皇帝,都会发怒。
一旦承认,只怕……
啪——,又是重重一声,楚凛的手握的很紧,眸光尽是厉色。
“皇上。”
萧瑾言声音平静,他入宫前,就已做好准备。
这一切,该结束了。
“死士,自大齐开国以来就被命令禁止,您一意孤行,执意培养。”
山河志在他手里,就是经由死士营上禀皇上。
经他探查,规模很大。曾经,他阻止过一次,没想到皇上一直暗中培养。
更在彪骑营中选人,一队头领是华容。
“兵士,为家国出生入死,他们有血有肉,不是冷血,只会杀人的工具!”
萧瑾言字字用力,平静的眸底已现波澜。
“很久以前,您还是皇子时,和我说过。将来有一天,没有战役,将士每年都能回家,探望妻儿父母。”
现在呢?
没有任何感情,完全听命于人,培养手段极其残酷,眼里只有杀杀杀。
谢运之听的出来,话语之中已有责备和浓浓的失望。
“萧瑾言!”
楚凛声音一大,满目骇色,“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臣知道,每个字都忤逆君王,足以治罪杀了臣。可在臣眼里,每一个兵士,哪怕后勤兵,都是有血有肉的人。”
他教导的兵士,先有情,对国忠臣,对家牵盼,对兄弟仁义,不是一味杀人。
“皇上,你我之道,已背道而驰。”
说罢,萧瑾言躬身行礼,与此同时解下腰间兵印。
谢运之一直静静以对,看到兵印,眸神一变,“你这是……”
“愿皇上能找到比臣更适合做大将军之人。”
一语既出,便是辞官。
谢运之满目惊色,久久望着兵印,萧瑾言的离去,整个兵营都会乱。
一心培养的兵士,真舍得?
楚凛万万没想到,他竟卸去兵印。
“萧瑾言,你在做什么,清楚?一旦放下,日后要拿回来,不可能!”
楚凛手上青筋已经暴起,过于生气,气血上涌,身子一下下抖着。
“臣意下已决。”
萧瑾言字字坚决,已经背道而驰,皇上对死士营的执念又深。
若不如此,无法收手,他不想看到杀人杀到红眼的兵士,也不想要这样的兄弟。
战役的目的,保家卫国,而不是拓展领土好战。
“皇上,山河志已被臣毁去,您想要,不可能了。”
说罢,萧瑾言不等楚凛回话,径自转身离开。
看着地上的折射光芒的兵印,楚凛的头一阵阵发晕。
殿门外,楚连城一直等候,太和殿的门关闭很久,越久他越不放心。
最终,他看到萧瑾言走出,就要上前,却被拂手拦去。
“我回家。”
轻沉三字,不是回府,而是回家。
楚连城皱眉,总觉的不对劲。不多时,他见谢运之走出。
“到底怎了?”
谢运之看着离开的萧瑾言,沉沉道,“他走了。”
说罢,他亦抬脚离开。
楚连城疑惑,他当然知道萧瑾言走了,谢运之说的走,是什么意思?
“楚郡王,夜深了,您快回吧。”
孙公公躬身走出,手往前伸,面色很不好。
这天,要变了。
楚凛在太和殿呆了很久,浑然不知,殿内黄帘后,一直藏着一个人。
秋桐站着,心不停颤着,她已经和殿下身边的人见面,什么都安排好了,明天一早就走。
他今天没来北侧宫殿,所以,她偷偷来了。
不曾想,竟偷听到这些。
她没想到,楚凛培养死士。
身为将领,她很懂萧瑾言,死士对兵营意味着什么?
一个君王走上暴,政的开端,皆从死士开始。
她的手紧紧握住,楚凛,你还是我认识的人吗?
“谁!”
厉声而出,几乎一瞬,帘子扬起,她看到了他,阴沉的可怕。
看到秋桐,楚凛有些错愕,阴沉顷刻散去。
“秋桐。”
声音和缓,长臂伸出将她扯入怀中。
而秋桐,再也无法面对他,将他一把推开。
“楚凛。”
面容凝重,她抬头瞧着他,“为什么培养死士?为什么!”
她一下子揪住他的衣领狠狠摇晃,“兵士替你打下江山,保国太平,在你眼里,不把他们当人看!若是父母兄弟,知道他们的至亲,变成杀人狂,心都凉了!”
她的手越发用力,质疑愤恨和不可置信,到最后,她松开了。
“罢了。”
身为帝王,到底薄情,他现在,已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将士,
而秋家,从祖上开始,投身入伍。父母从小对她的教导,亦是如此,就算是她的祖母,都上过战场。
可她们,从来不是君王好战的工具。
“楚凛,你把我当人看吗?”
看着悲凉的她,楚凛的心一下子紧了,立即从后抱住她。
“秋桐,我现在只有你。我的全部,我的所有。”
这个模样的她,他的心很不安。
“萧瑾言离开,你就放他走吧,他不会归于周国,他是齐人。”
秋桐缓缓说道,她知道楚凛为什么气愤,更担心什么。
很快,萧瑾言辞官,遍及其他三国,收拢他的人,不会少。
“秋桐,在你心中,我就这么坏?”
楚凛一把扣住她的腰,手腕用力,将她转了身子,一手抵住她的下巴,令她高高仰头。
秋桐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望着他。
许久许久,直到——
殿外,孙公公连连摇头,秋将军脾气硬,这会又杠上了。
可就是这样的人,皇上喜欢到心坎,但她的身份,注定……
孙公公抬头望着漆黑夜空,最终长长一叹。
…………
四日后,蜻蜓低飞,翠鸟啼鸣,京郊绿景,郁郁葱葱。
一行三辆马车驶出城门,前后跟着几名护卫,即将驶上大道之际,只听后头一阵马蹄。
“且慢!”
楚连城一袭青袍跨马而来,手中鞭子连连,不一会追上。
马车停住,车帘扬起,萧瑾言下了车马。
“楚郡王。”
楚连城眼神复杂,唇紧紧抿着,“你真要走吗?”
起初,皇上不同意,接连三天都在太和殿,朝堂皆不去。
就在昨晚,太和殿大门开了,皇上出来,答应萧瑾言离开。
人人都传,定北侯伤透君王的心,亲兄弟般的人,说走就走。
期间,布政使撤去乌纱帽,满门流放,牵扯在内的阁员全部下调。
整个内阁重新选人,而谢运之,调离柳州,再次上任首辅。此次内阁大换血,全由谢运之负责。
“楚郡王身居要职,责任重大,国泰民安,萧某自然家人为重。何况,舒儿喜欢清静,我应下的承诺,该兑现了。”
说着,萧瑾言笑起,眉眼尽是畅快,
楚连城看向马车,这时候,车帘扬起,他看到了秦云舒。
她正笑着望他。
“连城,离开齐京罢了,我父亲还在那,我每年都会回来。”
“我会替你,照顾好太傅。”
楚连城低声回道,心情很复杂。
“楚郡王,不必送。”
萧瑾言拜别,随即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的那刻,秦云舒看到不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眸神略略一变。
是他,谢运之。
从谢运之入京到现在,没有私下去瞧秦云舒。
不打扰,是他最好的礼物。
几月前,他去柳州,她来了。如今,她走了,他来送。
世事无常,就是这般。
望着逐渐驶远的马车,他募的笑了,有句话他一直想问。
如果没有萧瑾言,你可会选择我?
“谢大人!”
女子银铃般的笑声传入耳中,谢运之敛去柔情,面色微沉。
又是她!
秦芝芝笑盈盈的望着他,不怕死的说道,“舒姐姐都走了,你这么喜欢,抢过来啊!”
谢运之不看她,径自转身,“来人!”
“别啊,我自己走,最后一次,以后我就不来了。我到年纪了,远在江南的父母,给我寻了门不错的亲事,我回去成亲相夫教子。”
说着,秦芝芝又是一笑,“就只有你,孤家寡人,是时候放下了,找个门当户对的姑娘。”
话落,她不等谢运之说话,转身快步离开。
她走了很远,而后转步往回走,看着已经驶远的马车。
她不回江南,也没有亲事,她故意这么说,就是怕他叫人赶她。
秦芝芝清楚,在他心里,舒姐姐最好,他一辈子都放不下。
而她,默默瞧着就好。
就连常知茉,一介大小姐,在尼姑庵一直祈福,她的付出,又算什么?
她只希望,他能放下,找个合适他的人。
这么优秀的男人,若真孤苦一生,该是多么悲伤。
“谢运之,你要好好的,若你实在难受,就把舒姐姐抢回来。”
萧瑾言和秦云舒离开不久,齐京就下了雨,漫天的雨,金碧辉煌的皇宫顿时灰蒙蒙的。
“皇上,起风了,您该回殿了。”
孙公公瞧着心疼,从秋桐离开,皇上就变了,目光没有焦距,仿似涣散。
站在长廊眺望远处,一瞧就是几个时辰。
再怎么看,秋桐也不会回来,怕是已经回到周国。
如今,周无策成了国君,有周皇室的庇佑,皇上无法插手他国事宜。
楚凛依旧看着远处,没有回话。
按照她的意思,他放走了萧瑾言,兵印仍然留着,兵马大元帅的职位也空置。
齐京定北侯府,所有一切,都在。
死士营,也撤了。
可她,不见了。
“孙公公,朕是不是很失败?”
没了最亲近的兄弟最能干的臣子,和最爱的女人。
“不,皇上,在奴才心中,您做得很好,一代明君,大齐定不同。”
说着,孙公公看向远方,“秦大人还在京城,仍是一国太傅。独子秦书佑兵营表现极佳,日后挂帅人选。就因这两点,定北侯也会回来。”
说到这,他顿了下,躬身道,“诚心所致,金石为开。皇上初心在,秋姑娘也会回来。”
楚凛手一紧,片刻后松缓。
若能回来,哪怕折寿,他也甘愿。
大齐康定元年,齐皇越发励精图治,文武并重,以仁义治国。
天下无在战事,尤和周国频频往来。
四海升平,到康定六年,大齐已稳住四国之首,处处歌舞升平,创百年佳话。
而定北侯,不仅因赫赫战功名垂千史,更以宠妻闻名天下。
四国女子皆传颂,择夫当择萧瑾言,一时之间,嫁娶标准,宠护妻子成了最重要的一条。
其中,以岳麓书院大掌事张迁,效仿为最。其妻秦嫣然,最年轻的女大学士,被众多女子羡慕。
第993章 初目见兮(谢运之篇)
康定十年,内阁重建第九年,再次恢复以往生息,阁员重洗,皆以谢运之为首。
自皇后诞下皇长子,后宫嫔妃皆未所出。一时之间,谢家再登世家之首。
皇上兢兢业业,常在太和殿就寝,时而去椒房殿。
又是一年冬季,齐京的冬天,寒气透进骨子,叫人瑟瑟发抖。
一辆普通木制马车驶出谢府,沿着边道前行。
行至齐京以东,一条无人道路,昨晚下了一场雪,到处白雪皑皑。
宽大的府门前积了厚厚一层,左右两座石狮子被白雪覆盖。
“停。”
利落一声,马车立即停下。
不多时,修长手指伸出挑起车帘,一双清隽的眼睛直视牌匾。
定北侯府,四字龙飞凤舞。
从定北侯携家眷离开,距离今日已整整九年。
偌大的侯府,只有少许侍卫,管家领着小厮定期打扫。
他从未接到萧瑾言入京的消息,仿佛这一去,永远不回来了。
不知,她过得可好?
九年,无数个日夜,他再也没见过她,不知她现在,是何模样?
她很美,即便岁月流逝,也掩不住容貌。
她那双眼睛,是他见过最灿烂的明眸,星辰都不如她闪亮。
“大人!”
一声大喊从后传来,拉回谢运之的思绪,马蹄阵阵,不多时停在车旁。
谢府侍卫,气喘吁吁翻身下马,连忙回禀。
“大人,谢家今日大摆筵席,请了不少齐京内外世家入府。”
一听,谢运之就知道祖母派来,年年催他成婚,七年前,侄子谢煜娶妻,更纳了几房侍妾。
那些妻妾很争气,给谢家延续香火,添了不少子嗣。
其他几房,也很有眼力见,到了年纪的小辈各个娶妻。
如今,谢府孩童少说二十个,在府中欢声笑语跑来跑去,热闹非凡。
祖母怎还揪着他不放?
“大人,以往摆宴,您不参加,到底还在府中。今年,您出府不说,还要出京,更不和老夫人说。若她晓得……”
说着,侍卫停住,满面难色。
谢运之略瞧他一眼,骨节分明的手微摆,声音淡淡,“退下。”
简单两字,掀帘的手放下,“走。”
赶车侍卫听命,立即扬鞭,不一会车轴转动。
“大人!”
车越行越远,不一会出了视线,侍卫站在原地,长叹一声。
他也是为了大人好,如今,三十有九,冬日一过,明年开春,不就四十了?
齐京男子到了这个年纪,莫说娶妻,孩子都好几个,最大的都上学堂了。
谢府适龄男子,哪个没有妻子?
也就大人,行单只影。
老夫人没有明说,可私自和世家来往不少,每年摆宴,齐京内外,只要适龄的姑娘,都会来。
莫说嫡系,只要才德并重的庶出女子,也都来。
“咱们做手下的,哪个不盼着主子好?”
他低声呢喃,转身上马之际,就听前头一阵马蹄,抬头一看。
怕是老夫人派来的。
“不是吧,大人真走了?”
“如你所见,走了,不知去哪,但一时半会,不会回府。”
所以,老夫人希望落空,那些世家女子,今年又白来了。
“罢了,这事急不来,配得上咱们大人的,只有天上下来的仙女了。”
“你还是多想想,怎么回禀老夫人。前些日子,听说郡王妃有喜了。”
楚郡王很早就成婚了,但婚后一直未有子嗣,直到今年才传出喜讯。
这下,老夫人更急了,这楚郡王,比谢大人要年轻一些。
两名侍卫正在愁思怎么禀告,马车已经驶出齐京。
京外,白雪依旧,树叶全部凋零,天地间一片银色,衬的天空更加白净,空气也新鲜了。
“大人,去哪?”
赶车侍卫有些懵,大人出来时只说出京。现在,到了京外,往何处去?
就在这时,清冽的声音传出。
“雨县。”
侍卫一听,更加懵,不是吧?
“大人,您说的可是七百里外的雨县?”
话音落下,只听轻沉一声,“嗯。”
他去的就是雨县,经由暗卫多年探查,才查到萧瑾言一家的踪迹。
没有回家乡雨花县,但离得也不远,在邻边雨县。
有意思的是,出手阔绰买了一座山,山顶俱是亭台楼阁,亦有茅草屋。
依山傍水,竹楼木屋,小鱼塘,菜园田,日子过得真潇洒。
“大人,您备行李了吗?”
侍卫大着胆子,再一次试探,却听——
“啰嗦。”
利落两字,没有任何训斥意味,侍卫不敢问了,忙不迭扬鞭,直朝大道走。
七百里,坐骑并非千里马,普通木制马车。
到那时,已七日后。
与往常不同,褪下深黑叶金纹路衣袍,一身白衣,直缀而下,加厚青袍覆之。
远远瞧去,翩翩佳公子,岁月给予的并非苍老,而是阅历沉淀下的十足韵味。
清隽的眉眼,高挺的鼻梁,眼底一闪而过的璀璨光芒。
虽是冬日,但没有齐京冷,漫山遍野绿景依旧。
风吹而过,树林摇曳,仿似层层海浪。
这座山不高,从山脚往上,一条盘旋而上的石子路,拓的很宽,他更能看出马车的痕迹。
“萧朵朵,你给我站住!”
尖亮的妇人声忽然响起,隐隐的透着几分熟悉。
谢运之步子瞬间停住,神色急转直变,循声望去,只见一袭水蓝身影极快而过。
“站住,看我不打你!”
熟悉的声音,依旧玲珑有致的身影,只是……,手里拿了把锅铲,正在追着一个女孩。
“娘,你抓我啊!嘿,抓不着,我有身手,爹教我的,你奈我何……啊!”
萧朵朵急急跑着没看清路,一下子撞上,鼻子硬生生疼。
停步后,她看到一袭青衣外袍,“这颜色,我娘最喜欢了。”
渐渐的,视线往上移,瞬间,她眸子瞪大,“咦,你是谁?我从没见过你。”
谢运之低头看着面前的小人,约莫六七岁,水汪汪的杏眼,清秀的五官。
和她很像。
这是她的女儿,叫萧朵朵?名字挺好听。
谢运之笑了,扬手抚着她的脑袋,“朵朵。”
萧朵朵愣住,正要回话——
“别说你爹,等逮了你,回头就叫他跪搓衣板。”
声音依旧响亮,说罢,秦云舒才发现多了一个人,定睛看去,顿时愣住。
他……
许久没见,久的她快忘了具体多少年。
“朵朵快过来。”
秦云舒放下锅铲,不似刚才那样。
萧朵朵见她气消了,才敢转身走去,拽住她的手,“母亲,他是谁呀,他知道我的名字,我家亲戚还是你很好的朋友?”
“来,叫伯伯。”
萧朵朵歪着脑袋,嘻嘻笑着,“他比我爹大?看着好年轻,用乡话说,这小伙,真……”
还没说完,嘴就被捂住,秦云舒尴尬的看着谢运之。
“她从小被宠坏了,太调皮,时常语出惊人,你别介意。”
谢运之笑着,话音他听的出来,十分客套,也很疏离。
和他之间,她总这样。
“这孩子,很讨喜。”
说着,他声音忽然凝重,双目直直凝视她,“秦云舒,好久不见。”
萧朵朵一听,脑袋高高扬起,左看右看,眼珠子极快转着。
爹和二叔下地了,她是不是要叫他回来?
“朵朵!”
忽而,高亮的男孩声响起。
萧朵朵立即甩开秦云舒的手,“哥,我在这,豆饼是不是好了?”
“快来吃,晚一点,就被庭哥吃了!”
萧朵朵一听,再也顾不得,撒开腿往前跑。
谢运之听的分明,见她跑的和小兔子一样,忽的笑了。
转而,他看向秦云舒,“三个孩子?”
“嗯,两个男孩,一个女孩。朵朵两个哥哥很懂事,到她……”
有点一言难尽,性格反了。
“真好。”
谢运之低声说道,只有两人,他的目光更加凝重,仿佛透过无数岁月,望着眼前叫他忘不掉的女人。
“你过得很好,他很会照顾人。”
说着,他又是一笑,“看来,我一辈子都没机会了。”
秦云舒的心一沉,他的心思,她很久以前就知道。
本以为岁月会抹去,他总要成家,可现在,他说的这句话,她竟不知如何继续。
更不敢说,你过得好吗?
“秦云舒。”
轻笑散去,谢运之扭头,沉沉望着她。
秦云舒扬手朝前一点,“你远道而来,去我家吃饭吧,我叫瑾言回来。”
说着,她就要往前,却在下一刻,手瞬间被握住。
这种感觉……,她秀眉微拧。
而这时候,握住她的手松开。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只要我接近,就很戒备。”
说罢,谢运之声音越发低,最终爽朗一笑,“无妨,下辈子你我相遇,不会这般。”
秦云舒没有说话,一直望着他,过了好一会,她才出声。
“下辈子,你若是男子,咱们最好是敌人。若是女子,就是好朋友。”
说着,她忽的笑了,“要不,你就是女子吧。”
从来没有人对谢运之说,你若是女的,该多好。
这话听起来,十分别扭,但她笑了。
看着她晶亮的眸子,出自内心的笑颜。
“秦云舒,你不必如此。我不会怎样,我已经娶妻了,孩子也和朵朵这般大了。”
他说谎了,只为缓解她的不自在。
话音落下的那刻,他见她又笑了,果然,这招很有效。
“恭喜,生了几个?”
“和你一样,三个,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调皮吗?”
“还行,我比较凶,他们都很乖。”
“你下次来,带来一起玩。”
“好,只要你欢迎,随时都行。”
清风依旧,树林摇动,层层叠浪,山林间,时不时传来两人欢笑声,讨论的都是孩子。
仿似这一刻,谢运之真的娶妻,也真的有了三个孩子。
第994章 盼之佳兮(楚秋篇)
“依我看啊,这次齐皇派来挂帅之人,样貌比以往好多了。”
爽朗的女子声透着几分娇亮,更有丝丝撒娇,晶亮的眸神泛着狡黠的光,手指不停摆弄飘颊而下的屡屡发丝。
穿着元帅深袍的男子坐于上首,横桌摆着复杂的地形图,中央大桌更置沙盘,每一处旗子表示一处营地。
从坐下到现在,剑眉直皱,眸色凝重。
这次,不仅仅是挂帅之人,叫他产生威胁感的,是冲锋营一位看似普通的兵士。
剑芒直出,布阵而开,直接破了周营的先防。
“哥,你别不理我啊!”
见他不理,女子干脆上前,双手按在地形图上,一张脸笑的更加恣意。
“咱们打个商量,下次派我去,成不?”
说到这,声音更带着讨好,不停眨眼意味深长。
秋烨抬头,略看她一眼,话中有着几分恨铁不成钢,“我还不知你的心思?瞧上那小白脸了?”
“哥,你别这样说嘛。我不认样貌,只认能力,再说,人家哪有小白脸?身手厉害着!你就派我去嘛!”
战场不可儿戏,哪有瞧上人家主帅的?
看这阵仗,非要拐回来当压寨。姑娘家的矜持呢?
“秋桐,带兵久了,是不是连自个儿性别都忘了?矜持点!”
说着,秋烨看出妹妹的执着,无可奈何的摇头,“罢了,等我打了胜仗,绑了楚凛,送你面前,你想咋样就咋样。”
“哥,你说的什么话?我是那样的人?我不要你送,我自己去绑。”
秋桐越说,笑的越灿烂,到时候,他就成了她的俘虏。
秋烨更无奈了,摆手一挥,“随你,快滚。”
说罢,手一抬直接抵住她,大有将她赶出去的架势。
“凶什么?大家还说你妹奴了,谁知道成天凶巴巴,哪天揭穿你的假面目!叫周国姑娘瞧瞧,咱们骁勇善战玉树临风的大将军……”
“喂!”
秋桐被毫不客气推了出去,再要进去时,营帐守兵分毫不移。
“将军有令,闲杂人等不可入内。”
秋桐也不恼,对着营帐喊,“哥,说话算数啊!我自己去绑,明日那场,我上!”
和齐国开战以来,一共打了两场。
一次,她也在,战场她上了不少,敌军统帅不是胖,就是老,还有的头发都没了。
打仗嘛,也要欣赏是不?
没一个能看的,身手也一般,连她都打不过,还想和她哥比?
做梦!
她原以为这场也是,可没想到,那统帅,真俊!
眸子当即就亮了,黑鞭一扬,娇亮出声,“对面那个俊小伙,什么名字?”
在她看来,相当高的评价,在齐军眼里,成了侮……辱。
然后,哥就不带她了,将她扣在周营。
明日攻城,她一定要去。
“秋将军,喝杯酿汤消消气。”
这时候,三营副都尉走了进来,手里端着白碗,腾腾冒着热气。
酿汤,是不加酒的米酿,炖煮一番味道香浓。
她很喜欢喝,而三营,全是女兵,三年前,三营和十营就由她训练统领。
也是那日,成了女将军。
她自己觉的没什么,外头传的挺神,特别是一连收服六个部落,名气更大,被传周国第一女将。
她觉的,真没必要。她努力做事,没什么第一第二的说法。
况且,营中每个人都很努力。
“成!今日多煮点,明日都要上战场,你们每人喝一碗。”
说罢,秋桐直接扬手接了来,丝毫都没发现副都尉眼底一闪而过的不自然。
“退下吧。”
“是,将军今日好生歇息,明日凯旋而归。”
副都尉接了空碗,很快退下,出了帘帐,她朝站在远处的一营都尉点头。
一营直属大将军,兵士全是百里挑一的精兵。
喝下一整晚酿汤,一个时辰后就会入睡,这一觉,一天一夜都不会醒。
明日一早攻城结束,也不会清醒。
如此,大将军就能安心。此战非以前,起初还未察觉,等两场下来,大将军心思就沉了。
此时,秋桐一手拿着兵书,唇角不禁扬起。
“看我明天,不把你绑了,省的你小看我,正眼都不瞧我。”
秋桐一阵轻哼,眸中尽是得意。
周国出战从不败绩,这次也是。
足足看了一个多时辰兵书,明日定要决出胜负,城池也要拿下。
然而,她还没看好,头就有点晕。
“奇怪,怎……”
没来得及多想,人就倒下。
…………
许久许久,等秋桐醒来时,还有点迷糊,头也一阵阵晕着。
“大将军,您睡了太久,来,喝点补汤。”
里面有碾碎的药丸,喝下就能完全清醒。
秋桐睁开双眼,看着副都尉,手跟着抬起揉着额头两侧。
“我睡了多久?”
她一边说一边接过白碗,仰头慢慢喝下。
“两天。”
秋桐继续喝着,第一个念头便是,两天,她怎睡了那么久?
等碗见底,意识逐渐回笼,眼前也跟着清晰。
啪——,手一松,碗瞬间落地,英眉乍起。
“你说什么,两天!”
说罢,她几乎一跃而起,一手挑起外衫衣袍利落穿戴。
“攻城一战呢?!”
话音尽是焦急,说好了叫她出征,她怎就睡了。
不对,她从没睡这么久!那碗酿汤有问题!
“城池已被周军占领,大将军威武勇猛,带领兵士一路斩杀,势如破竹!”
提起此战,副都尉眸底尽是笑意,“总之,将军,您就放心吧,非常顺利,我军伤亡不重,喜讯已快马加鞭送去皇城。”
城门破了,关键性的一战,周国顺利。
拿下边境城池,红河另一半的控制权全部掌握,无需过问齐皇。
一旦掌控,四通八达的水运,加之周国精良工匠极多,将是造福万民的大事。
秋桐没有想象中高兴,心一阵阵沉了,“他呢?齐军带兵统帅呢?”
“将军,您说他啊!”
说到这,副都尉连连摇头十分可惜,“就差一点点,大将军就能取他首级了!被他跑了,不过,您放心,八成死了,重伤。”
“什么,重伤!”
不仅如此,哥还要杀他!
秋桐眸色急转直变,急的心都慌了,大骗子,明明说好了,绑来送给她。
“将军,您去哪?”
副都尉立即跟出营帐,秋桐步子很快,一路过去仿似一阵风。
她的敏捷程度,在兵中佼佼者,即便一营精兵营,能比过她的人,也屈指可数。
秋桐出营那刻,秋烨恰巡兵,从营中西面走来。
旁侧都尉瞪直眼了,“大将军,秋将军出去了,这时候,外面是不是太危险了?”
秋烨深邃的眸远望而去,眉头轻皱,不多时松缓。
“罢了,随她去。”
那么重的伤,楚凛多半死了。如果不是敌国皇子,他自然应允妹妹,绑来给她处置。
“要不要派人跟着?就怕齐军残余……”
还没说完,他就见大将军摆手,声音透着股漫不经心。
“她那身手,没几个人比得过。搞不好,还能收服齐军残留人马。”
他妹妹,可不是一般人。
勘察近攻,一等好手。
秋桐在勘察上,整个周营,只有秋烨才能相提并论。
她跨马而过,如今整座城池都是周军的,周国兵士相继进驻。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她直朝城门去,即将进去时,忽然勒马,原地思虑片刻,迅速调转马头,直朝城郊西侧去。
那边,有高山,也有深谷,附近更有两处村庄。
她一直在找,毫不停歇。
“他肯定活着,不然,我早就找到了。”
勘察和反勘察,他肯定在躲避周军搜寻。
“这是……”
秋桐立即蹲下,丹草,止血神草,上面还染着血!
他来过,或许,就在附近!
“唔!”
忽的,一只大手忽从后处草丛伸来,一把捂住她的口鼻,另一手掐住她的脖颈。
手腕用力就要掐断,可是……
秋桐双手极力一挣,身子一转,瞬间制住大手,顺着月光瞧着眼前人。
忽的,她眸子亮了。
“小白脸,你没死!”
目中尽是欣喜,毫不顾及刚才他要杀她。
楚凛沉沉的望着女子,这时候他才看清她,是她,大胆放肆的女子。
“你放心,落我手里,你死不了。”
秋桐一边说一边从上至下探摸,“给我看看,你伤到哪了,你挺会躲。这座山,到处都是草药。”
她一边说一边抚,不似寻常女子,她的手不是特别细腻,常年习武有茧子。
可比起男人,这手,很软。
楚凛从不接近女子,身子也没被人碰过,如今,却是被一个没见过几次面的女子,到处抚。
他眉头狠狠皱起,厉光自眸中一闪而过,手跟着抬起,就要推开她。
“腹部,胸膛,手臂……”
秋桐低声呢喃,再次反握住楚凛的手。
若是以前,他绝对能推开,可现在,他手腕上有伤。
哗——
“你!”
楚凛气急,竟将他外衫跟着里衣一块拉开。
“挺聪明,你用丹草止血了。”
说着,秋桐又抚了上去,“还差一味草药,你等等。”
话落,她径自起身就要离开,却在下一刻停住,再次蹲下,手直接点着他的鼻子。
“乖乖的,别跑,外面全是周军,跑了你就没命。就算你跑,我也能找到,到时候,把你扒了。”
完全不是女子该说的话。
楚凛眼神复杂,见她离开,很快出了视线,他的心更复杂了。
这女子,一般人,谁吃得消?口无遮拦。
他再一次观察四周,他一路隐藏踪迹,同时留下暗记,萧瑾言会找到他。
前提是,他不能落在女子手里。
于是,他立即站起,观察四周,即便浑身无力也往前走。
“前面有个山洞,喂,想跑?”
话音落下,手直伸而来,楚凛身子一侧,躲了过去,却在下一刻被揪住衣领。
“别费力气,跑不了,乖乖和我进去。”
说罢,秋桐毫不客气揪住他,硬拽往前。
一处隐秘的山洞,四周爬满倒山虎,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楚凛被揪进去时,发现已经生火,旁边都是柴火,另有一只山鸡,地上更有几种草药。
短短时间,她怎么做到的?
这女子,速度太快,异于常人。
“我运气好,没走几步,一只鸡从我腿边走过。”
秋桐眸眼弯起,通亮的火光映着她的脸,十分红润。
楚凛深深望着她,他看不懂她。
正在上下打量时,肩上落下一只手,直接把他按下。
“上药!”
楚凛一听,知道她要做什么,他连忙避开,却……
“你都弱成这样了,斗不过我。如果不服气,等你痊愈,咱们打一架。”
说着,秋桐左右双手开动,哗——
楚凛抿唇,直直的望着她,“我自己来,你这般,成何体统!”
“成什么体统?人命关天好吗?幸好没发烧,不然,有你受的。”
他的话根本没用,她压根不知什么叫男女有别。
况且,她的力气很大,莫说女子,一般男子都比不过。
他受了重伤,自是……
一番挣扎,他只好忽略那双手,闭上眼睛不去看。
偏偏她话唠。
“我知道你叫楚凛,我叫秋桐,秋风乍起,鸟栖桐树,记住了?”
楚凛没理她,也没睁眼。
此时的他,根本没有想到,这句话,他记了一辈子。
“话说,你皮肤挺好的,习武之人能这样,很不错了。你娶妻了吗?”
他依旧没理。
“算了,就你这副淡漠样,哪个姑娘愿意?也就我,慈悲心肠,毕竟长得好看,绑回去端茶洗脚,看着养眼。”
这话没法忍,楚凛很想睁眼,差点看她的时候,忍住了。
“等你痊愈了,咱们打一架,如果我赢了,你跟我回去。皇城我有宅院,你就住里面,天天给我做饭洗衣服。”
楚凛继续不理,没想到,手直接上来了,掐了下他的脸。
瞬间,他睁了眼,厉光一闪而过,眸底几近狠意。
“哇,挺凶的,这可不行,乖一点。”
说着,她的手直接打了下来,最后又像摸小狗一样抚着他的头发。
“女人,药上好了,离我远点。”
话落,楚凛抬手一把拽住她,用力将她甩去。
与此同时,他极快穿衣,连带外袍,严严实实。
秋桐没想到,他都重伤了,还能这么大力气。
“你也太……”
刚想夸奖两句,她就见他斜斜倒去。
“倒了?别啊!”
秋桐立即起身,忙不迭凑上去,额头滚烫。
“麻烦,烧了,我这嘴巴,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你等着,有我在,死不了。”
说罢,她慌忙朝外跑。
楚凛受伤很重,晕的毫无预兆,等他迷迷糊糊有意识时,根本不知道什么时辰,也不知身在何处。
他感觉到靠在热乎的东西上,那东西还很软,泛着淡淡香味,很好闻。
不由得,他靠了上去。
迷迷糊糊间,却听一声气急败坏的骂。
“我给你喂药,你偷亲我!要亲,也要清醒啊,不认账怎么办?”
亲?在说什么,他不清楚,只知道很聒噪。
最后,啪——
他脸上一痛,被那东西狠狠打了。
“算了,不和你计较,等你醒了,你以身相许就行。”
又过了多久,楚凛不清楚,只知道很久很久。
等他睁开眼睛,就见一个漂亮姑娘蹲在面前,大大的眼睛瞧着他。
见他醒了,她高兴的蹦起来。
“退烧了,人也醒了,楚凛,你现在怎样?”
说罢,那双手蹭了过来,捧着他的脸。
“怎么不说话了,哑巴了?”
“楚凛,没事吧?”
她越来越焦急,眼底的惊慌,他瞧的分外清晰。
楚凛知道她是谁,之前很讨厌,大胆放肆,说话更不动脑子。
不知道怎么了,看她着急的样子,他说不出来的滋味。
或许该说,很温暖。
后来,他才知道,这是周国的一处小村庄,不是距离城池最近的那座。
已经离开齐国边境三百里,这个村庄叫药村,周围山野遍地草药,村民以采药为生。
他睡了一个月,期间,她请了很多大夫。
很多人都说没用了,却因她的倔强,最终自己上阵,给他试药。
他不明白,为什么对一个没见几次面的人这么好?
“秋桐。”
“干嘛?你如果不好意思,那我们不打架了,直接跟我走呗,以身相许。”
楚凛没回答,发现她的腰间一阵银光闪过,仔细一瞧,是银铃。
叮——,声音清脆悦耳。
“好看吗?”
楚凛抬头瞧着她,点头道,“好看。”
“送你,怎样?”
这时候,他不知道,这串银铃,是她父母送她的成年礼,她最重要的东西。
不是一串银铃,而是一辈子。
太多太多不知道,多年后,楚凛回忆以往,才发现,错过的竟是那么多。
若人生能反悔,他私自离村的那天,一定会带走她。
他更不知道,多年后,秋桐想的却是,如果人生能重来,那场战役她不会去,就在皇城府邸等哥哥回来。
康定十年,周国
“大将军,属下要进去通禀吗?”
秋烨看着栅栏,又瞧着一溜排低矮的屋子。
皇上说,那年接妹妹回来了,可半路上,妹妹不见,怎么都找不到。
她的勘察能力在营中第一,她不想出现就会隐藏踪迹。
这么多年,他才找到,她住在药村。
“你是谁?这么瞧着我家,娘说了,一直盯着我家,不是好人。”
软糯的男孩声突然响起,秋烨身子微僵,妹妹何时成亲了?更有了孩子。
低头的那刻,他浑身一震。
这孩子……
“娘说了,你这种审视的眼神,是大坏蛋。”
秋烨久久无法回神,好不容易他才缓住心思,原来,是楚凛的孩子。
这时候他才知道,为什么妹妹不回家,因为发现有了身孕。
齐皇的孩子,家人不会允她生下。
所以,她走了,九年多杳无音信。
“乖孩子,我是你舅舅,你叫什么名字,你娘呢?”
就在这时,一道清亮的女子声响起,处处透着熟悉。
“楚秋,你在和谁说话,娘不是和你说了,不要和陌生人亲近。”
秋烨笑着,“原来,你叫楚秋。”
话落,他旋即转身,“秋桐,你走了那么久,连你最崇拜的亲哥都不认识了?”
仿佛回到小时候,他依旧那么臭不要脸,依旧那么宠妹无敌。
秋桐瞬间僵住,怔愣的望着秋烨,许久,喉咙才溢出一声,“哥。”
说罢,她秀眉逐渐拧起。
“放心,我不抓你回去。什么时候你想通了,秋家大门一直为你打开。”
秋家永远是你依靠的大树,他也是她永远的哥哥。
“娘,他真是我舅舅?”
楚秋登登登跑来,一把拉住秋桐,“你不是说,你是孤儿吗?怎么冒出一个便宜哥哥?”
秋烨的眼神沉了下来,下属心一阵咯噔,他家小姐还是那么……
“楚秋,咱们要有志气,就算大腿再粗,也要靠自己,不能去抱。”
“可小虎说了,有大腿就要麻溜抱,呀!”
楚秋直接被打了,小嘴嘟起。
秋烨看着,无声的笑了,这小家伙,性格和楚凛一点都不像。
若论谁的大腿最粗,亲爹就是。
可是,这爹不靠谱。
罢了,这货不提也罢,日后,妹妹开心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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