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六十二章:碎玉铃
云树看到满地的狼藉的饭菜和床头的布缕打成的绳子,便明白了。大约是黎歌解了绳子想让她吃些东西,她借此机会想跑。
云树让那小女子坐床上,抚了抚她的后颈,“别怕,休息一会儿吧。”那小女子便不受控制的睡了过去。
云树什么都没问开始给黎歌处理手上的伤。
“黎哥哥的恩情,云树记在心上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竟然为了掩饰她的身份,绑匪都做了。
黎歌没有底气,还是忍不住道:“眉儿,跟我,跟我回去吧。以后都没人再强迫我与你分开了。”
云树眼皮一跳,“你该不会说你投降真国,是因为我吧?”
黎歌抿了抿唇,“没有,不是。”
见云树仍用追问的目光看着他,他只好继续道:“锦城被屠的消息,城外的真国人叫嚣着要不降则屠,京城人心惶惶。屠灭京城的威慑力远胜于屠灭锦城。国君走了,宰辅死了,赵国失了半壁江山,那些人不该陪葬。”
有一小部分的官吏,跟着李文声自刎谢国了。黎歌念着他尚未安置的父亲母亲,满身是血的从城头赶回家。只见家门大开,仆、妇都没了影子。他满心惊恐,一路跑进内堂,却见他的父亲抚着一把短剑,等着他。他的妻子在战事刚起的时候就被接回了娘家。
“家里怎么了?母亲呢?”黎歌急道。
“你母亲在后堂。家里的人,我让他们都散了。能逃一命是一命。”黎远芬声音淡淡。
“父亲!”他的语气让黎歌不由自主的升起浓浓的担忧。
“歌儿,你是我们黎家的荣耀,看着你这些年的政绩,列祖列宗都为你高兴。这短剑,留给你。”
黎歌难以置信的看他父亲将短剑递给他。
他没有接。
黎远芬凝眉道:“士,当为知己者死。”
黎远芬那个老迂腐,家里的仆人他都能放过,却让他儿子去死。
“歌儿……”
内心波澜万丈的黎歌猛然扭过头,却见他母亲扶着门槛,慈爱的唤着他。只是还没等他跑到跟前,一口鲜血从他母亲口中喷出,人便软软的往地上滑。
“母亲!母亲,你怎么了?”
除了喉头血涌着一声不清楚的“歌儿”,他母亲就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
黎歌想要回头质问他父亲,那把短剑却“咣”的一声落在地上,再看,他父亲也是满口鲜血,咬牙道:“歌儿,士为,知己者死……”
“不!不!父亲!母亲!”
双亲死在他眼前,他痛不欲生,想要走过去拿起那把短剑,给自己一个痛快,可是母亲握着他的手滑下去,两只玉铃铛掉到了地上,其中一只被摔成了两半,内中的一颗玉珠滚到他脚边。
那是他母亲刚才想要给他,却没来得及给他的玉铃铛。那是啊,是眉儿的玉铃铛……
云树的玉铃铛,早在退亲的时候就被要走,他母亲费心的又备下这样一模一样的两只玉铃铛,却在这个时候给他,就是不想让听他父亲的话。她用自己那条老命陪那老糊涂就够了,可不能让她唯一的儿子再听那老糊涂的话。
这么些年,她的歌儿仍念着云家的那个,他听了他父亲的话,为了朝中的事尽心尽力,为黎家赢得荣耀,可是作为母亲,她再也没有看到儿子真正开怀笑过。只希望他能念着云家的那个,不要再听他父亲的话,不要自戕。她没能说的话,一残一全的两只玉铃铛,全替她说了。
黎歌眼泪横流,心痛欲裂。
他想起眉儿仍然在京中。他的舍弃,让眉儿这些年吃了那么多苦,赵国好着的时候,眉儿就被逼的有家不能回,他不想让眉儿也陪葬,甚至……
安置好双亲,他抹了眼泪出了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白旗挂上城墙,带领城中剩余的官兵和百姓投降。
接下来的日子,他忍着满心的厌恶,极尽所能的围着大皇子完颜熙溜须拍马,游乐京城,让他不要想起在城外吆喝的屠城念头。
当他抽出功夫去趟云宅,云家人却鄙夷的关着大门不让他进,眉儿也始终没有递话给他。那时候,他并不知道云树早已不在京城。
眼见大皇子喜欢上了京城的灯红酒绿,不再起屠城之意,他也算完成了维护眉儿的事。他都鄙夷自己的作为,脏污到了骨子里,她不见他也好。
大皇子完颜熙也不知是觉得有趣,还是恶意,让他做谋士,去尧关诛杀赵琰。他的心已经淡到死活都无所谓,直到他听到“云树”两个字。
大皇子虽说让他做谋士来诛杀赵琰,可是大皇子手下的那些人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更不听他的话。所以他们在做“黄雀”时,黎歌便被远远丢在后面。
这些话,这些事,黎歌并没有跟云树说。他投敌叛国,脏污到骨子里,也卑微到尘土里。刚才的话,是因云树的话牵出的情不自禁,话出了口,他不抱希望,也有些后悔。可是他苦命的眉儿啊,她还不知道她明天将要面对的什么……
黎歌回到救云树的那条深溪边,沿着溪岸一路找。他看到一只瘦饿的狼在试探地上的一个血肉模糊的身子。他的马就连那匹瘦狼都怕,吓得马腿都哆嗦起来,挣扯着想跑,是食草动物对食肉动物的天然惧怕。
黎歌大着胆子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木枝,赶走了那匹瘦狼,才看清地上的人有多惨不忍睹,几乎被马蹄踏成肉泥,血早已凝结,颜色发黑。可仅有的一缕蓝色的衣角,让他迟疑不定他见过云树惦记的那个人穿过这种蓝色衣衫。
他终究走过去,将那人翻了过来,却在那人身下压着的腕子上看到了极为熟悉的镯子,染着血,几乎嵌进肉里。那分明就是云树认义父的时候,严世真送给云树,又一直被她戴在身上的饰物。残缺的面容,让人不敢确认。
如果这摊肉泥真是云树惦记的人,她,如何承受得住?念及云树的难以承受,他自己都有些不愿意相
信这就是他要找的那个人。
黎歌还是解下自己的披风,裹了那尸身。搬来石块将尸体遮掩在下面,让它不至于被野兽撕扯坏,也不至于被石块压的更糟。
他那文弱的书生的手都被石块磨破了,随便扯了布裹伤,继续沿溪岸找,希望能找到“活着”的宋均,哪怕仅仅是他的踪迹。 他并没有找到。不死心的他在回到宣城后,还特意跑到大皇子的那拨人中闹了一场,探听消息,直到被人挥着拳头骂出来。
他在街上魂不守舍的游荡了好半天,不知道该如何跟云树说。想到她还在焦急的等他的消息,他去酒楼提了饭菜才回到贵香院。
第二日,换上贵香院那小女子装扮的云树,耳际挂着面纱,看着那个丑陋的石堆,转头对黎歌笑得很难看。“黎哥哥,你不是带我来看宋均的吗?”
黎歌上前,一边费力的搬石头,一边道:“我不确定他是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一语未完,云树的眼泪哗哗而来,带着哭腔道:“你故意吓我!”
黎歌停下搬石头,在自己衣衫上蹭蹭手,摸出帕子给她擦眼泪。
“我昨天沿着溪岸找了好久,只有这一个最……他,他的样子有些分辨不出来,眉儿不要吓着了。等我把石头搬开,你再过来。”
前夜,三拨力量,又是一夜激战,溪岸边的死尸不少。完颜沧月手下的,被搜罗走了;大皇子的人,不敢搜罗;赵琰的人,顾不上搜罗。这片被屠戮的溪岸,近五里的每一具尸体他都翻看过,只有这一个最像宋均,尤其是它还戴着那个镯子。
云树流着眼泪,揪扯着心,看黎歌笨拙的一块块搬开石头。等到他掀开披风,看到那面容模糊一团,肉泥一般的尸身,看到那腕子上的镯子,云树直接晕了过去。
云树醒来时,夕阳如血,那石堆已经变成了土堆。尸体不适合带回城中,云树看过之后,黎歌便将它就地埋了。
黎歌半抱着云树在怀里,目不转睛的望着她,心疼道:“眉儿醒了?”
云树不敢再看那土堆,窝在黎歌怀里痛哭起来,越哭越痛,最后哭到干呕起来。一天没吃东西,她什么都吐不出来。
干呕完,云树去抹自己的脉,那滑如走珠般的脉象又明显一分,她是真的有了。她却觉得那是以失去宋均为代价换来的。前日宋均的话犹在耳边,云树的眼泪又汹涌起来。
黎歌怎么劝都没用,云树就在那土堆旁枯坐了一夜,悄无声息的流了一夜的眼泪。天色又明时,她眼睛红肿,容色凄惨,捂着小腹晃晃悠悠的起身了。
“眉儿。”一直守在旁边的黎歌忙过去扶着她。
站立不稳的云树没再排斥他,而是歪在他身上。“我觉得不舒服,带我去最近的药铺吧。”
黎歌想要扶她去马车那边,她却拧着眉头走不动。
“抱着我。”
黎歌莫名的觉得她的声音里多了冷意与严厉。
三百六十三章:祖宗
在不远处的小镇上,云树给自己开了药,针、药齐下,才将小腹剧烈的坠痛止住。这是她与修仪唯一的骨血,是她盼望了许久的孩子啊。疼痛让她意识到,它是那么的珍贵,她不敢再像昨夜那般不管不顾的伤心了。
黎歌捧着一罐鸡汤进来,云树接过鸡汤,觉得他身上好像有了某种变化,不顾黎歌的窘迫将他上上下下细细打量一圈后,最后盯着他的发顶。那里,他头上原本的玉簪变成了发带。云树又看看手中的鸡汤,默默记下了。
黎歌的那块祖传玉佩虽然值不少银子,但他自己是个不经俗务的人,典当的时候又着急,被狠坑了一把。要了那个院子与那个女子,租马车之类的,已经花没了。
云爷穷到要身边的人变卖贴身之物来照顾她了。
云树一点点喝完鸡汤。
“我的衣服脏了,能不能给我找一套干净的。”身下出血,脏污了罗裙。
黎歌红了脸出去了。过了会儿,捧来一套干净的粗布衣服。他的脸更红了,他没有银子给她弄来更好的衣服,这粗糙的衣物摸着就磨手,他却拿来要云树穿在身上。
云树看着他通红的脸。“你的簪子当了多少银子?”
黎歌的脸红的要滴血了。那簪子是完颜熙随手甩给他的,算是“奖赏”。因为跟完颜熙的手下一起做事,他便别着那只簪子,实际上他根本不在乎。只是因为银子不足,让云树跟着他受苦,他作为男人简直无地自容。
云树道:“你那簪子是个好的。想你不通俗务被宰了。待我换了衣服,你带我去你当簪子的地方。”
黎歌没有听更多,就跑出了客房。
云树换好衣物出了门,用了药和鸡汤,她缓过来了。可是门外并没有黎歌,反倒是不远处的一家酒楼很是热闹。
云树赶了过去,见黎歌不顾形象的拉着一个人,要给他补银子。那人看着有些纨绔,举止轻佻,反而挑起黎歌的下巴道:“不如你陪大爷一回,大爷给你重赏啊!”
看热闹的人更是笑得起哄。
黎歌简直要气死了,他也顾不上要银子了,挥拳要打那纨绔,反被拿住腕子,以极为不雅的姿态被按到桌子上。
云树拨开众人走上去,伸出两个指头捏住那人的腕子扭开,一脚将那人踹跪到地上,一只手将黎歌从桌子上扶起来。
不顾那人腕子痛的直“哎呦呦”,向黎歌道:“没事吧?”大庭广众下被一个男子这般调戏,黎歌又窘又羞臊的不行。张张嘴,说不出话来。
云树拍拍他的手臂以作安抚,扭头向那纨绔道:“就是你坑了我哥哥的玉簪啊?”
黎歌眸光微动。
那人直着脖子嚷道:“什么叫坑?他自愿的!”
云树两指用力,另一只手在纨绔面前摊开,“拿来。”
纨绔大叫,奈何扛不住疼,从怀中摸出簪子递过去。“给你,给你,快放开大爷!”
云树接过簪子递给黎歌,又向纨绔摊手道:“还有
呢?”
“还有什么?不是给你了吗?”
云树又加一分力,“你说呢?”
那纨绔立刻心领神会,从怀中摸出两张银票,求饶道:“都在这儿了,都给祖宗,祖宗快放手,我腕子要断了。”
云树接过那两百两银票,依旧给了看傻了眼的黎歌,又向那纨绔道:“不知玄孙儿,怎么称呼啊?”
“你!”他告饶喊了声祖宗,这人竟然还真要做他祖宗!奈何被人拿捏的死死的,只能说今天出门没看黄历。看那簪子成色上乘,能值个五十两,拿簪子的又是个无用书生,便从掌柜的那里抢了簪子,给了三两银子。本想赚个便宜,没想到却被坑惨,还得认个祖宗!没奈何的带着哭腔道:“我姓黄,叫明仁。祖宗快放手,腕子真要断了……”
话音未落只听“咔嚓”一声,黄明仁的腕子就被云树直接折断了。围观的众人皆倒抽一口气:这小女子,美则美矣!狠则狠矣!
黄明仁则捧着断腕子痛哭起来,“我都给你了!什么都给你了!你为何还要下此毒手?”
“敢对我哥哥不敬,看在你叫声祖宗的份儿上,折你一只腕子,抵你一条小命。”云树说的毫无感情,不仅众人倒抽气,连黎歌都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你!”黄明仁气的跳起来。在这长流镇上,还没有人敢横过他黄明仁,待看到欺辱他的人竟然是个小女子,虽然粗布衣衫却美如天仙,妙不可言。这可不就是个祖宗嘛!掳回去,天天跪着叫祖宗都愿意!也忘了断腕之疼了,只道:“你给我等着!”拔腿就往外跑。
云树也没拦他,在黄明仁的位置上坐下,让小二照这桌上的,重新上菜。掌柜的有苦难言。
黄明仁回去肯定是叫人,待会儿这酒楼还不给砸了,可是这小女子根本没见如何,就让黄明仁满口祖宗的叫,比黄明仁还横,更是惹不得,只好让小二上菜。看热闹的眼见剧情更精彩,虽然待会儿可能要见血,可是更舍不得走开了。
“黎哥哥,坐下吧,我们吃完饭再走。”
黎歌想要说什么,但他咽了下去。他是第一次见眉儿动手,不动声色就能让那人跪地叫祖宗。眉儿既然不急,那必然是有把握,可是……“眉儿,你的身子……要不我们还是快些走吧?”
小二端菜上来,将之前的菜碟撤下,换上新鲜热腾的。云树给他夹了菜才道:“无事,吃吧。这几天辛苦黎哥哥鞍前马后的照顾了。”云树看了看满桌的菜,“刚才的鸡汤是在这家买的吗?”
黎歌点头。
“小二,再来份儿鸡汤。”
之前的那份儿鸡汤云树已经吃饱了,这一桌子都是给黎歌点的。
黎歌是第一次吃饭被这么多人围观,他很不适应。云树向周遭看看,这镇子上的酒楼没有雅间,便对小二招招手,“清场!”
“清场?”小二没听明白,就连黄明仁来吃饭也从未说过这俩字。
云树道:“一会儿打起来,伤了他们,掌柜的还要被缠着索要医药费,
不如提前清场,也少些损失。”
掌柜的只觉得头好疼,冲小二摆摆手。军祸连连,好不容易刚撑起的生意,却要受这池鱼之殃。待小二清理完客人,掌柜的过来恳求云树手下留情。
云树给黎歌夹了菜才道:“放心吧,只是我哥哥不喜欢别人看他吃饭。你所受的损失都会有赔偿的。”
黎歌要往怀里摸那刚收起来的两百两银子,云树对掌柜的摆摆手,让他下去,向黎歌道:“没人看了,快吃吧。”说完还给他盛了碗鸡汤,“我觉得味道还不错。”
他这几天笨手笨脚的,都没云树这一会儿将他照顾的周到。
“眉儿,你也吃些。”黎歌听她喜欢,便也给她盛了碗鸡汤。
云树接过来,一勺勺细品。
她们这边刚撤去菜碟换上茶水,黄明仁依旧垂着腕子,带着十多个壮汉子,气势汹汹的来了。倒不是黄明仁不想把腕子接上,刚才路过药铺,坐堂大夫说这断他腕子的手法特殊,他不懂接。怕给他再接坏喽!气的黄明仁差点就要砸药铺了。
站到云树面前,带着这许多人,他又开始大言不惭。“那小女子!此刻求饶,大爷宽大处理你!”
众汉子陪着淫笑。
淡淡扫过这十多个汉子,都是一把蛮力气,云树有些失望,对黄明仁勾勾手指道:“过来。”
黄明仁涎笑着,“怎么,怕了?”
云树“啧”了一声,懒懒道:“你好歹也是一霸,怎么能徒步而来?怎么着也得给祖宗弄顶娇子来吧?”
黄明仁喜道:“小祖宗真知趣,这就要跟我回去了?等着,大爷让人给你弄轿子去。”
黄明仁的跳脱思维,连看客都禁不住感慨:记吃不记打!腕子还断着呢,怎么就忘了疼?美色祸人啊!
“眉儿……”黎歌不知道云树究竟要如何,有些着急。
云树回头道:“我要去京城,黎哥哥要跟我一起回去吗?”
黎歌大吃一惊,原来刚才的饭是临别一宴!
“你要跟他一起去京城?”黎歌瞪着死不要脸的黄明仁。
“在这里不得安生。我这身子,如今受不了颠簸,他带了这么多人抬轿子,也正好。”云树淡声道。
因为江雨眠的经历,她厌恶别的男人来欺负她身边的人,本来是想狠狠教训黄明仁,忽然意识到他有那么点可用之处。云树做“强盗”已经一回生,二回熟了。
“那……”黎歌想说那溪边的宋均呢?但及时止住了话,怕她再伤心。
云树明白他的意思,眸色暗淡下去,手轻轻抚过小腹,“过段日子,我再来接他。”
为了这个孩子,她不敢再折腾了。宋均总是一副不要命的样子,她自己也是个不要命的,可这孩子却是云、柳两家唯一的血脉了。她不仅要护好这孩子,还要让欠她的人,都还回来!一身戾气陡升。
云树昨天的伤心让黎歌担忧的不行,今日的冷静更让他想不明白。
三百六十四章:云家未来的主人
“我跟眉儿回去。”黎歌道。
这里没什么好留恋的,他也不在乎回去跟大皇子怎么交代。大皇子的人从不把他放在眼里,大皇子自己也很清楚。再说这投敌叛国,被人戳脊梁骨的事,不干了倒也很好。他最不放心的是云树让这个心怀叵测的家伙跟在身边。
黄明仁交代完,又向云树凑过来,想着云树都要做他的人了,让帮他把腕子接回去,他回去也好活动啊。
云树瞥了他一眼。
“祖宗我要去看看京城的花花世界,不知道玄孙儿够不够胆子随我同去啊?”
这小女子竟然不是想跟他回去!京城如今可是真国人的天下,她还想去看看花花世界?不会是想凭这姿色上位吧?虽然姝色倾城,不过胃口未免太大了吧?另一方面美人儿看不上他的“殷勤”与“大度”,让他心里不痛快。
“你还是不要那么大的野心,真国的主子你就别惦记了,还是大爷直接收拾了你比较痛快。”黄明仁刚想要招呼人上,只觉“啪嗒”一小团温热的水击在他的颈间,未待他发怒,便整个人立在那里动弹不得。
黄明仁的话却让云树心头一颤。她想要对付赵琰,就要做谁的人吗?
黄明仁以怪异的姿态立在那里,半天未动,他带来众汉子觉得奇怪极了,一个大胆的凑过去道:“黄爷,您怎么了?”
黄明仁狠瞪了那人一眼。那人没注意到他眸中的惧意,稀溜的缩回脑袋,心下想着:黄爷大概是想在小美人儿面前摆摆姿态,耍耍帅!小美人这样美,又这样有性格,黄爷一惯是喜欢的!他还是不要上去找骂的好。
黄明仁众目睽睽之下就那么立着,直到两炷香后,他派出去的人抬轿子过来,云树才又甩了一根筷子在他身上,解了那穴道。
长时间的僵立又满心恐惧,猛然被解了穴道,黄明仁整个瘫到地上去。
“玄孙儿,感觉如何?”
黄明仁小心翼翼的抬眼看祖宗。刚才神鬼加身,意识尚在,却动弹不得状态,像极了他这些日子频做的鬼压床噩梦,可是明明是大白天,他明明醒着!听语气,是祖宗所赐?这位真是祖宗啊?黄明仁哭憋着脸,能屈能伸道:“祖宗,玄孙儿知道错了!祖宗宽恕则个。”
众大汉都被黄明仁刚才凹造型,这会儿跪地叫祖宗的表现给惊着了:黄爷,莫不是中邪了?不过这小女子美的不像人……呸呸呸,美的像仙女!不是妖孽!见多识广的黄爷都叫祖宗了,他们还叽歪什么?看云树的眼神一个个都不由恭顺起来。
云树也没想到只是点了他的穴道,他就被镇吓住了?还有他手下的这些人……果然不读书,真可怕!不过也省了她许多功夫。
云树起身,缓声道:“那就跟祖宗走吧。祖宗带你去见见世面。”黄明仁忙爬起来去扶祖宗,只是他那断掉的腕子无力的垂着,又因忙着过来扶祖宗而晃动着,疼的他眼晕,口中连叫祖宗。
云树瞥了他一眼,很大爷道:“把祖宗伺候舒服了,这腕子,祖宗就
给你接回去。”
黄明仁得祖宗一诺,忙不迭道:“一定伺候好祖宗!一定伺候好祖宗!”
云树坐上了轿子,轿子就往镇外京城方向抬。黄明仁让手下付了帐,家都不着,紧紧随行,让亲信回去备银子,备车马,备上孝敬祖宗的珍品食材、调补身子的药材、衣饰之类的再快马加鞭赶上来。还有祖宗的这位哥哥,也要伺候好了,遂腆着脸跑去跟黎歌请罪。
黎歌极为厌恶他,摆摆手,让他离远点。心中却暗暗赞叹这人之能屈能伸!换脸之快!他似有不及。也感慨,心狠手辣,做事果决,眉儿不是原来的眉儿了……
不,他怎么能说眉儿心狠手辣?这些年,没有人护着她,她唯有心狠手辣才能自保,不然就像他那样,被那个黄明仁欺负,却无力还手。
这些年,眉儿的不幸,眉儿的遭遇,全因他的舍弃而起。当初背负家族希望,他被逼的别无选择,如今他没有听父亲的话去死,母亲要他活着,为了眉儿活着,以后便竭尽所能为她好。又想到他连一套柔软不划手的衣服都无法提供给她,他又觉惭愧极了。
黎歌看着鞍前马后的黄明仁。他能为眉儿做的,还不如黄明仁这个败类!可那么一瞬,他也从黄明仁身上看到一丝光亮。
尧关到京城,昼夜急行军,需要两昼夜。云树身子容不得颠簸,走得很慢。一行人晨行夕宿,午间太阳最热的时候,轿子晃的云树头晕,便歇上一个时辰再走,到京城竟然走了半个月。
一行人浩浩荡荡,又神态恭谨极了,张口闭口对轿子里的人唤祖宗,完颜沧月设的盘查人员怎么也不会想到轿子里面的“祖宗”,就是他们要找的人。这一行人,走得很慢,半个月间,他们在路上来来往往见了好多遍,也没看出什么端倪,直到云树一行进了云宅,守在云宅外人才急慌的往尧关传信。
云家的门房,还是当初云树离京回济阳时留下的老门房。这日,见一个乡野土轿子,被一众土汉子围着,停在门前,轿子里下来一个素衣美人儿,有些晃了眼睛。老门房使劲揉了揉眼睛,不由激动的大叫起来,“云爷回来了!云爷回来了!”
云家众仆听到声音络绎不绝的冲出来里,一个个脸上都是激动。
前些日子有人拿了云爷的玉牌来,说要接管云宅,被孟管家与众云云直接打了出去。听闻那人不死心,又跑去益生堂、藏书阁、美人居去,众云云直接打到那人再不敢露头。此后便不分昼夜,轮流守着云爷的产业,唯恐那人盗了云爷的令牌在那里胡扯!云爷这不活着嘛!活的好好的!
众云云围着云树,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说着,一个两个男子汉竟然落了泪。云爷回来了,他们才有主心骨。
黄明仁睁大眼睛追着云树道:“这就是祖宗的家!”可祖宗这会儿没工夫搭理他,也没听到。
在京城这地段,有这么大的宅子,看样子有这年头了,还有这么多加家仆,祖宗祖上非富即贵!祖宗果然带他来京城开眼界的!就这一路所见所闻,比窝在长流镇称霸二十年都长见
识!祖宗不愧是祖宗!黄明仁更仰慕祖宗了!
云树挂着疲累的笑,安抚着众云云,直到焕梨冲出来,毫不客气的将众云云推开。
“没见到爷一路辛劳,累的不行吗?一个个的都没眼力!还不快让开!”
众人这才意识到云爷的面色很不好,忙让开路,让云爷赶快去休息。
云树让人安置黄明仁等人,怎么说也是一路尽心尽力护送她回来的。看到后面远远站着的黎歌,云树走了过去。“要进来坐坐吗?”
黎歌摇摇头,“你脸色很差,快回去好好休息吧。”
云树也没有勉强。
黎歌咬咬唇又道:“以后,我可以来看你吗?”
对黎歌的怨念,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淡了,散了,经历这么多,活着就很好了。云树淡淡一笑,“想来就来吧。”
黎歌的笑容层层漾开。
送走黎歌,云树便招来办事稳重的四朵云,让他们去了宣城,四朵云去了济阳。至于溪畔的人,过段日子,她要亲自去接回来。
云树洗去一身疲惫,回到久别的床上,抱着宋均惯用的枕头,睡了一下午,醒来时枕头被眼泪打湿了一大片。
焕梨、桂妈妈围在床边,看她的神色有些怪,似喜又忧。
云树嗅到空气中的药味,便知道是见她面色不好,身形孱弱,趁她睡着,唤大夫来给她看过了。
云岭他们带着几个小云云,早些日子回来过,不说云爷在哪里,又着急的南下去找宋均。如今云爷回来了,他们几个都没能回来,更别说宋均了。如今云爷月余的身孕,这本是云家的喜事,可又怕是云爷身边没人,是被人欺负了,一时不知该道喜,还是该劝解。
云树明白她们的心思,沉声道:“是宋均的。”
众人闻言刚要道喜,焕梨心快语快,抢先问道:“云爷都回来了,怎么不见准姑爷?”
云树抓着枕头,声音更沉。“他回不来了。”
众人心一沉,想着要怎样开解,云树开口道:“义父可回来了?”
焕梨犹豫道:“应该是回来了,不过我们没见着。”
云树不由凝眉。“什么意思?”
“三个多月前吧,听城外的人说有一个神医见城外伤员甚多,便义诊了半天,然后被真国国主遇到,就直接将人给带进宫了。听那些伤员描述,很像是严先生,只是宫中换了天下,就连薛东家都打探不出消息来。”
云树没说话,兀自沉思良久。
桂妈妈把药端过来,“爷,还是先用药吧。”
云树嗅了嗅药息,重新将药放回托盘,盯着桂妈妈冷声道:“我腹中是云家未来的主人,以后一食一药一衣,你们都要十二万分的上心。不要擅自替我拿主意!”
声音中的威势,让桂妈妈有些腿软。桂枝本来拿不准给云树端哪碗药,待她说宋均回不来,她便端来了这碗药。
三百六十五章:思有鱼
“可是,可是云爷,您不是说他回不来了吗?您尚未成亲,这传出去……这孩子长大了也会被人欺辱,看不起……云家门楣……”桂枝犹辩解着。
当初没有成亲,她与宋均便在后宅如此那般,桂妈妈就不喜欢。
云树以为只是将药碗重新丢回去,她便会明白她的意思,没想到,她竟然还用冠冕堂皇的理由辩解。
“够了!桂妈妈真是越来越会办事了!我这些年不在,这京中的规矩,桂妈妈可真没少学!”云树声音结了冰。“我不想防着外人,回来还要防自己人。桂妈妈回去颐养天年吧,以后不用再来我院中。”
焕梨一听急了,慌忙跪下求情道:“云爷,我母亲,我母亲她……”她知道云爷为什么生气,却没想好如何为她母亲说话。
“焕梨!你也想出去吗?”
云树的冷绝让桂妈妈再也立不住,撑住因日子安稳而日渐发福的肥胖身子跪下道:“云爷是老奴的错,老奴越矩了。老奴是为您考量啊……”
“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以后不管是谁,若敢伤我孩儿,我必手刃之!再灭其族!”云树怒气划断了屋里所有的声音。
桂枝做这样的事,让云树觉得身边人一点都不可靠,简直仇敌一般。越想越气,桂枝托盘中的那碗药被云树抓起,又摔出去,“砰”地一声,溅了众人一身药汁、碎碗片。底下跪着的人没一个敢动弹的,大气都不敢出。
这么些年,云树极少发脾气,尤其是对这些身边照顾的人宽容又温和。看来她长时间不在,这些人的心思都把控不住了!都敢替她拿主意了!
桂枝不知道云树将这个孩子看得有多重,便擅自做了主。云树的行为告诉她,她做了多么不可饶恕的事!云树若是没嗅出药味,直接喝了这碗药,那云树醒了,死的就是她全家!她的身子都禁不住抖起来。
于云树来说,云氏一族与柳氏一族只有这一点骨血。溪畔剧烈的腹痛,让她感知到这个孩子的脆弱与不幸,她便没有决心去陪宋均了,她想要竭尽全力护好这个孩子。谁若灭了她的念想,它也全族都别想安生!不管是谁!从尧关回来的云树,身上多了戾气。
桂枝自以为是对她好,擅自做决定。这种,就如当初的海伯一样!桂枝在京中待了数十年,自己不在的时候,桂枝宛若当家主母一般,便忘了身份,将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都搞混。不过,哼!若是焕梨遇到这样的事,她也会如此果决的端来那碗汤药吗?
云树从床上起身,重新给自己开了方子,让云棉去拿药、煎药,一刻都不许离了人!
“跪在这里做什么?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云树冷喝道。
众人刚要退出去,云树冷声道:“焕梨,你留下!”
云爷贴身的事都不让她做了,焕梨心中正难受,忽听云爷叫她留下,心中又是一喜,忙凑过去。
待众人退出去,云树便道:“我离京出海的前一夜,填了半阙词与一首歌词,为什么歌词会流传出去?还在大街小巷传唱!”
那时云树身边就焕梨、云棉、云深三个人,她出海带走了两个,收拾房间的就只剩焕梨,那歌词却是从美人居传出去的。她问过月姐姐一嘴,月姐姐说是焕梨拿去的。自幼一起长大,又贴身伺候,便给了她这么大的胆子!云树本没想计较这些事,她知道焕梨也是气不过黎歌另娶她人,想为自家主人出口气,但她越矩了!
重立书桌前,云树想起了这件事。如今桂妈妈竟然敢做出这样的事,是该好好管束管束她们,理理家风了!
焕梨被云树吓得直直跪了下去,“云爷,云爷,我,我,是我做错了……云爷,不要赶我走,我再也不敢了……”
“回去面壁思过两个月!好好想想你都做错了什么!”
“云爷……”焕梨已是泪眼朦胧。
“还要我罚的再重些吗?”
焕梨不敢再说话,抹着眼泪退了出去。
云爷一觉醒来,云宅内堪比二把手的一家人,竟然被拔下去俩!一时云宅的其他人心有戚戚。
年轻的云云们觉得云爷常年不在家,是该整治家风的;老人儿却觉腿肚子打转儿,赶紧反思自己这些年是不是做错过什么?
云爷幼年立下的家规:背叛主人要被打断腿!云爷确也手起棍落,在他们面前一棍一个,打断四五个人的腿!当时他们怕的不行,只是几年过去了,云爷待又他们和善,他们便有些忘了家规。
孟家人一心为云家,却被主人罚,回想想,日常确实有些过傲了,简直拿自己当主人家一般,有些忘了形!
众人心中忐忑,以为云树又要召他们去立规矩,可是一直等到很晚都没有消息传来,众人心中稍松。
云树是为了这个孩子回京城的,整治家风也是为了给它一个安心的成长环境。
云树坐在榻上,细瘦的手指摆弄着榻桌上的点心,偶尔无意识的咬上一口。
想起刚回来时,众云云断断续续的话:赵琰的人冒着风险来京城提银子,孟管家带领众云云将人给打走。这看起来是为了云爷守卫家业,可那玉牌就如她亲临一般,拒绝玉牌,就是不承认她,这胆子也不是一般的大啊!
解开衣襟,隔着内衫,轻抚尚未显形的小腹。这孩子像极了宋均的脾性,每当她因为沉郁于对宋均的思念与伤心时,它便会搅得的她腹痛不已。这刚月余便频频腹痛,甚至出血,是很不好的。她想起了当初的母亲和那个刚刚成形的弟弟……无论如何,她都要留住这个孩子。她要做个好母亲,要远比自己的母亲好!
往后的两个月,除了让云棉云深格外用心在她的衣食用药上,她并未做什么整治家风的举动,胎相安稳才最重要!
白月知道她回来的消息,着急万分的来看她。这个孩子如何珍贵,无法再育的白月是万分理解她的。不仅指点她一应注意事项,还每日都要来看她好几趟,有时甚至亲自在厨房监督厨娘做出适宜孕妇的饭菜,欢喜之意溢于言表,仿佛云树是她的亲女儿,云树腹中是她的嫡亲外孙。
云树有些庆幸,京城没有因国破
而大乱。一应秩序基本还在,听到白月说起黎歌。想起他每次见她时的样子,他还是没有给自己的所作所为一个安心的解释吧?
一番细心调养后,胎相终于稳了下来,云树整个人也被白月喂的丰润了些。
黎歌又来云宅。云树记不清这是他这个月第几次来看她了,虽然不像白月一天来几趟,也是三天两头的来。没有说什么明白的话,情意却是掩不住的。
黎歌饮着茶,偷眼看云树时,云棉捧来一个小托盘,盘内一个香囊。黎歌以为云树要送他香囊,喜得不行。
云树放下茶盏道:“打开看看。”
黎歌抓起香囊的手有些抖,待看到里面的东西时,有些愣神。
“我让人去宣城办点事,意外看到了它,就给带回来了。”云树声音平淡,没什么情绪。
那正是黎歌的那枚祖传玉佩。他的玉簪,云树替他拿回来了,他的玉佩,云树也替他找回来了。当掉这个的时候,她不知道,她这是平静之下,心思转了多少转?可这是要理清了,好划清界限吗?
“眉儿?”黎歌忽然觉得这玉佩有些烫手,不想接。
“我回来两个月,听了些你的事。自古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就像做生意,卖给哪家,只是自己的选择。既走到了这一步,便不要再为难自己了。多亏了你,我这宅子、产业还在,不至于孤儿寡母流落街头。我还要谢谢你。”
黎歌被她口中的“孤儿寡母”给惊着了,不可思议的盯着她的腹部。
云树抬手轻抚在小腹上,笑得很淡,却有一种他从没见过的温柔情绪在其中,“三个多月了,终于稳了。”
黎歌瞠目结舌,还未来得及问更多,大门外忽然吵嚷起来。
黄明仁见云树在中堂,提着两条青鱼就冲进来,“祖宗,外面一个娘儿们,口中不干不净,要不要我替祖宗将她打走?”
云树医好了他总做“鬼压床”噩梦的毛病,在黄明仁眼中,她更像活祖宗了。在京城流连了一些日子,他也不愿意回长流去。云树想要开个饭店,黄明仁便自告奋勇去给祖宗帮忙。这样子,大概是刚从店中回来。
云树没有听黄明仁说了什么,只盯着他手中的鱼微微出神,她好像看到它摆尾了……宋均做鱼的时候,故意让鱼尾朝她甩水,害她不得不躲到他身后,然后便变成了在他身后,抱着他的腰,看他细致的片鱼。偶尔回头对她笑,行动间,始终顾忌着背上的她……
见云树盯着鱼,黄明仁笑道:“‘思有鱼’刚到的新鲜青鱼,想着祖宗喜欢吃鱼,就赶快送了回来。祖宗今日想怎么吃?”把云树当祖宗供的这段日子,他倒是学会亲力亲为伺候“祖宗”开心了。
云树回过神道:“煲汤吧。”
“好嘞!”黄明仁刚要走,又止步,“外面那娘们儿……”
云树瞪了他一眼,黄明仁自觉说错了话:祖宗也是女人。
云树看着中庭匆匆而来的云深,话却是对黄明仁说的。“你先去把鱼安顿好。”
三百六十六章:失心疯
“外面怎么了?”云树道。
云深看看黎歌,小心翼翼道:“像是,像是黎大人的家眷……”
这么一说,黎歌便知道是谁了,念及云树的身子。“眉儿,你别上心,我这就将她带回去。”
他本来是想给李维宁一纸休书,以后婚嫁两不相干,可是李家没有男子了,只有老幼妇孺。李文声自刎于城墙之上,却没有逼迫家眷跟他而去。为了避免父亲再对云树下手,李维翰匆忙娶了妻子,并且他的妻子很快有了身孕。为了这个尚未出生的幼孙,李夫人扶老携弱撑持着,如今唯一可以依赖的就是这个背叛朝廷,为人不齿的女婿。
新朝掌权,以前的权臣之家自然受尽磋磨。他毕竟受李文声这个岳父照顾多年,不能不管不顾,所以这休书并没发出去。
黎歌说完就要走,云树唤住他,“黎哥哥,你既娶了她,就好好待她吧。”
“眉儿……一开始我就没想娶她。”
“你终究娶了她。”
正说着,外面来了一队甲兵,一个身量高大一身甲胄的将领眉头拧起来。
这女人看起来也是有些身份的,怎的言语这般粗俗,还句句骂的都是眉儿。大手一挥,让人堵了那女子的嘴,将人架住,拖进了云宅。
老门房不想让这些人进,可是真国人杀人不眨眼,他畏畏缩缩也不敢拦。
云树已经出了中堂,立在廊檐下,看那个威风凛凛的人走进来。看到云树,那人眸光一亮,脚下生风大步赶过去。
“眉儿!”
云树淡淡的目光扫过完颜沧月,落在被人制住,又堵上的嘴的李维宁,一番挣扯,衣饰有些凌乱,然后云树的目光又落在黎歌身上。
黎歌虽然从来不喜欢李维宁,她毕竟是他名义上的妻子,他并不愿意看别人这样对她,便向完颜沧月躬身道:“二皇子,贱内偶有失心疯,还望二皇子大人大量,不要同她一般见识,我这就带她回去,让人好生看管着。”
这两人是认识的,完颜沧月没有理会黎歌的话,而是将目光落在云树身上。
云树盯着李维宁与李维翰有些相似的面容,不自觉的走下台阶,向她走过去。
李维宁恨恨的瞪着云树。她家族没落了,没了压制的黎歌就整日的不着家,还三天两头往这里跑!她与黎歌这些年的不如意,把她从一个大家闺秀逼成了一个泼辣妇人。
云树抬手想帮她理一理有些纷乱得发缕,李维宁厌恶的扭过头。
“活着不容易。看在维翰哥哥的份儿上,我也不会同你抢他。回去同你母亲说,她若方便,改日我去拜访她。”李维宁满眼都是“你也配见我母亲?”
云树的话让黎歌的心一沉。
云树贴到她耳边悄声道:“是关于你哥哥的。”
李维宁不闹腾。自哥哥带皇帝他们出了城,她们就再没有一丁点哥哥的消息。父亲没了,母亲苦苦撑持就是为了再见哥哥。
云树回身望着完颜沧月道:“黎哥哥,带你夫人回去吧。”
完颜沧月摆摆手,李维宁被放开。刚拔掉口中的绢子,李维宁念及父亲的死和她失去的一切,忍不住破口大骂,“真国狗贼!你们都不得好
死!”
黎歌快步上去就给了她一个耳光,打得李维宁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黎歌第一次对她动手,还是这般在众目睽睽之下。
黎歌请罪道:“二皇子,贱内失心疯了!我这就带她走!”
回过神的李维宁,泪流满面,声音更加尖厉。“黎歌你敢打我!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说着就要上去撕扯黎歌。
言行如此的不管不顾,大概她真的是受的磋磨与刺激不小,有些轻微的疯魔。云树抬手抚过李维宁的后颈,一手将瘫软下去的李维宁揽入怀里,望着黎歌道:“回去给她请个大夫吧。”
黎歌从云树怀里接过李维宁,“我知道了。你,照顾好自己。”
云树点头。
人未到,声先闻。“祖宗,鱼安顿好了,那口不择言的女人,我来帮祖宗处置吧!”黄明仁冲出来,见到满院子真国兵士,大嗓门忽然哑了。
云树看了他一眼,“你去店里忙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黄明仁两腿不自觉的就想溜,可怎么能丢下祖宗?他想走又留的为难样子,让云树觉得有那么一丝好玩,让她想起了爱玩的修仪。她多想爱玩的修仪是在同她捉迷藏,当她闭上眼睛的时候,有风扑入怀中,她多想睁开眼睛的时候,这满怀的风就是她的修仪啊!告诉她,他从未离开过!
云树睁开眼睛,这满院子的人,她不喜欢。
“没事,你去吧。”云树丢下这样一句话,抬脚步入中堂。
完颜沧月跟她进去了。
云树回到主位坐下,端起茶水,觉得有些凉,又放下,望着完颜沧月道:“身子好了?”
“嗯。”身子好了以后,他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京城。
“我义父,好像被你那个父皇抓到宫里了……你们真国,就那么缺大夫吗?”
“嗯。”
“江山都坐下了,没必要对辖下的人还掳来掳去的吧?”
“嗯。”
“那你什么时候能让我义父回来?”
“我回去就着手。”
“有劳二皇子了。”
“你没事就好。”
“没有别的事就请回吧。”
“眉儿以后有什么打算?”
“关起门,过我的日子。”
本以为云树会起疑,会质问的那些事,云树提都没提。可是一言一行生疏极了,仿佛他的到来会给她惹出不小的麻烦,而她对于这些麻烦,避如瘟疫,或者说是避他如瘟疫。
“那你照顾好自己。”
“自然。”
“若有需要,去找我。”
完颜沧月将一块令牌放到桌上。正是云树在尧关强行拿走,又埋在城门边的那块。
“二皇子的人情,我偿还不起,你还是拿走吧。”
“你我之间,没有偿还一说。”
“你我之间,并没有那么深厚的情谊。”
完颜沧月咬咬牙,抬步走了。
薛蘅的马车与白月的马车在街口相遇,并驾齐驱将这并不宽阔的街道占了大半,为了抢先
到达云宅,谁也不让谁,这不是二人之间的首次较量了!
作为前朝遗民,因着报团取暖的倾向,他们倒是亲近许多。云树回来后,他们倒常来云宅小聚,走亲戚一般,每次都带着一堆礼物。
马车到云宅门口,不等小厮帮忙,就各自提着精心准备的礼物下了车,往门内冲,一个小丫头在后面拍着巴掌欢笑道:“爹爹加油!”
薛蘅宠女儿宠出了孩子心性,白月老跟云树说不正经的话逗她开心,也是半斤八两。
终究是白月身形灵活,抢先一步跨过门槛,正欲回头向薛蘅得意的笑,却撞到了坚硬冰冷的甲胄上,毫无准备的白月一个趔趄差点后仰摔倒,被一只大手拉住胳膊,定住身形。
完颜沧月幽深的眸子打量着这两个人。两人被他的威严镇住,没敢动。小丫头刚被小厮从马车上被抱下来,蹦蹦跳跳跑过来观察这个威武霸气的“大将军”。
完颜沧月终于开口。“你们是谁?”
“月姐姐,薛东家,你们来了?”云树从中堂走了出来。
今天这一拨拨的,怎么都赶到了一起?
“姝姨!”
小丫头避开完颜沧月向云树奔去,脚下开足马力,最好再加个助跳,直接跳到姝姨怀里,那英姿飒爽的一幕,她会得意好久的!
吓得白月丢了手里的东西,在小丫头刚跑到云树跟前要助跳时,像抱一条跳脱的大鱼一样拦腰抱住她。
“小祖宗,可不能这么莽撞!”一面抬手要轻抚云树的小腹,“没事吧?”
云树抓住她的手放回薛怿身上,“没事吧,怿儿?”
这四五岁的小丫头就是薛蘅的那个小女儿薛怿。本来她是乖巧的要叫云树为姐姐,可是云树又叫白月为姐姐,这么叙起来,这小东西的辈分就太高了,白月坚持要这小东西叫云树为“姝姨”,自然,她便是“月姨”了。
“月姨干嘛不让我抱姝姨?好几天没见,我都想她了!”薛怿不满意道。
饶是云树遮掩着,完颜沧月才是察觉这一幕的不正常,他又走回去,“眉儿,你身上还有伤吗?”
“没有。”
“那你……”这里人多不适宜问,“我可以留下来用饭吗?”
小薛怿见缝插针道:“大将军是姝姨的朋友吗?”
见云树颇喜欢这个小孩子,完颜沧月难得对她笑笑,“是啊。”
“大将军好威武!可以抱抱怿儿吗?”薛怿天不怕地不怕的向完颜沧月张着小手。满面天真的笑,让完颜沧月想起了小时候的云树,他竟然顺手将薛怿抱了过去。
被威武霸气的“大将军”抱着,薛怿兴奋的研究他的铠甲,全然顾不上理会自家爹爹“捉急”的目光。
完颜沧月抱着薛怿,目光落在云树身上,继续追问:“可以吗?”
他只是想留下来吃一顿饭,云树不好一再赶他走,只好让开身子做了个“请”的姿势。
云深早跑去厨房让加菜,刚跑回来,见这一大群人都要留下来用饭,只好再次向厨房跑去。
云树正要带众人进屋,瞥见一个十来岁的孩子,默不作声的陪门房捡起被白月丢下的礼盒。
三百六十七章:要这江山
那孩子捡完礼物交给白月的小厮,就想要溜着墙根走。
“晨儿。”云树唤住他。
小家伙吓了一跳,声音细细道:“云爷。”
云树招招手,“过来。”
孟焕晨一步一挪的过去。
云树抽出帕子给他擦擦额上的细汗。“下学了?”
“嗯。”
“今天学了什么?”
“《孟子》。”多一个字都不肯说。
“云爷又没有怪你,这么怕我?”
“云爷,我,我……”孟焕晨不觉眼睛红了起来,见云树一派温和的看着他,不觉想起小时候,云树对他的宠溺,委屈的哭起来。
云树拿帕子给他擦了擦眼泪,揽了下少年瘦弱的肩安抚他。焕梨是陪她长大的玩伴,而孟焕晨,云树有些将他当她那个弟弟了。
薛怿眼尖声亮,小手高高指着孟焕晨。“为什么他可以抱姝姨?我就不能?”
云树一回头,见众人都在看她。
“你们先进去,我随后就来。”
云树牵着孟焕晨的小手进了书房。
云树将一碟糕点推到孟焕晨面前,又给他倒了杯水。如小时候一样招呼他,他却比小时候拘谨多了。
“怎么了?跟云爷说说。”
云树捏了块糕点递给他。算来她回来也两个月了,孟焕晨却不如以前一样得空就跑她面前,她满心的事,也没顾上想这些。
孟焕晨接过糕点,却没吃,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母亲每日哭泣,说,云爷要杀她,要,要杀我们……姐姐,姐姐也常陪母亲哭……云爷,真的,真要杀晨儿吗?”
云树刚回来那日,桂枝的行为让她戾气冲天,说出去的话虽然现在犹不愿撤回,但却是有些不管不顾了。
云树揉揉孟焕晨的小脑袋,“是你母亲做错了事,你姐姐也是。云爷只是小惩大诫,希望她们悔改。”
“如果她们再犯错,云爷就要,就要杀了她们吗?”孟焕晨声音颤抖道。
桂枝也真是的,明明知道晨儿年龄小,还这样吓唬他,或许,她自己也是被吓到了……
云树张手道:“过来,给云爷抱抱。”
孟焕晨瑟缩的挪过去,云树将他抱到腿上。
“晨儿想知道云爷为什么会说那样的话吗?”云树点着他的小手道。
“为,为什么?”
“云爷有了孩子。”云树垂首在他耳边悄声道。
小孟焕晨吃了一惊。“在哪里?”
“在这里。”云树将自己的手抚在小腹上。“云爷这些年对你们不好吗?你母亲竟然敢擅作主张要谋杀云爷的孩子,你说她犯了多大的错?”
这过大的信息量,让孟焕晨的小脑袋有些转不过来。云爷有了孩子。母亲要谋杀云爷的孩子。云爷发怒要杀母亲,却没有动手。母亲因此被吓破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母亲会做那样的事呢?他不明白。
这时,门被“砰”的一声推开了,完颜沧月高大的身子立在门前,将孟焕晨吓得不自
觉的往云树怀里缩了缩。
云树拍拍他,“晨儿先去吧,这位将军与云爷有事要谈。”
孟焕晨点着小脑袋,快步退出书房。
完颜沧月几步跨到云树面前,盯着她的腹部道:“你有了身孕?”
尧关的经历让云树不再那么相信他,对他的手段有些忌讳,她绝没想到,有一天她会这样警戒的防着他。
“谁的?”
“除了宋均,还有谁?”她还是承认了。
“他人呢?”完颜沧月这会儿特别想撕了宋均。
“人?”云树冷声道:“人被你们逼死了!是不是对你们的作为很满意?”
完颜沧月吃惊不小,又忍不住有些喜悦,嘴上却忙着否认,“眉儿,我没有!”
他只知道“宋均”这个名字,从来不认识这个人。尧关外数次与多股力量交锋,死了那么多人,他并不知道哪个是宋均,有没有误伤他?他只是想找回云树。
云树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垂眸冷绝道:“你不是要吃饭吗?吃完赶紧走!想到宋均,我不想再多看你一眼!”
完颜沧月想在云树身边坐下,最后却是拨开甲胄,单膝跪在她身侧,望着她低垂着的眼睫,以非常耐心的语气温柔辩解道:“眉儿,这不公平。我没有屠城,你在尧关怨恨的要杀我。我没有杀宋均,你却又这般怨恨我。这不公平。眉儿,我并没有做错什么,我只是想留下你。”
越是得不到,越是舍不掉。
“我知道眉儿的心,一惯是公平的。眉儿这般怨恨着我,其实是眉儿心里还有我。”
“闭嘴!!”云树怒道。
完颜沧月抽出腰间的刀,塞入云树手里:“眉儿若认定,宋均是因为我的缘故才没的,那你杀了我,为他报仇吧。”
说完他甚至摘下头盔,闭上眼睛,引颈就戮。
云树望着他鸦色的长睫,气恨的手都在抖,扬着刀,她下不了手。明知道她下不了手!一个个都会拿命逼她!以退为进招数,她这些年可真没少经历!凭什么她就要心软让步?她终于做了一个决定。
刀被丢到地上,“咣当”一声,刺的耳朵疼。
随着刀落地的声音,完颜沧月睁开眼睛,幽深的眸色下,一丝喜悦一闪而过。
“男儿膝下的黄金,”云树换了脸,睨了他一眼,冷笑道:“我很喜欢。不如你去外面院子里跪着,跪到我满意为止。”
完颜沧月眼中满是惊骇她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云树抬起细瘦的手指,轻轻的,由他的眉梢划到耳际,耳际划到下巴。轻挑起他的下巴,气若幽兰,语意绵长道:“云爷满意了,就收了你,如何?”
众人面前一惯威严的完颜沧月,为了哄好云树,不惜单膝着地,可是他听到了什么话?此刻,他目瞪口呆的看着云树,忘了反应。
“你不是很想做云爷的人吗?做云爷的人只有一条路入赘。想好了就去院子里跪着。”
她的心愿碎了一个又一个,一颗心千疮百孔,耳边却记着在尧关的最后一晚,他说的话。
“眉儿,你听
话,你听话我就让人去救他。”虽然当时觉得讽刺,如今演化为怨恨。
实际上他什么都没准备,只是增加了护卫,想牢牢囚禁她,门都不再让她出。云树思前想后,最后还是决定自己去,对他有些不放心,也担心搭上他的命。他呢?一如既往的吝啬啊!没有一丝一毫顾及她的心愿。虽然最后赵拓带人赶来了,却也不是帮她实现心愿。是赵拓的私心不愿意让她再回尧关,才会拖着赵琰的人,让她走的。
是她为宋均考虑的太少了。她甚至想过,如果不能一起闯过这关,陪他一起死也好,如今她做不到,她愧疚。
云树拨开完颜沧月放在她膝上的手,想起身。
反应过来的完颜沧月拦住她,“眉儿你都胡说些什么?”
“你听的很清楚。”
“这是谁教你?你是疯了吗?”完颜沧月有些生气道。
“二十一年来,我所遇到的人教给我的。包括你!”云树声音冰冷,一字一顿道。
完颜沧月哑了嗓子,只是一惯幽深的眸子被云树的话掀起万丈波澜。
他心目中的那个温暖人心,好的要命的眉儿,快要“死”去了,不,他不要眉儿变成如他一样冷心冷肺的人。眉儿羞辱他,她的心一定也是痛的!眉儿!眉儿!
“眉儿,你别这样,我心疼你。”
云树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这话极为好笑。
“果然,云爷还是得不到喜欢的‘黄金’。”
“眉儿,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弄来!只是,我是男子,你怎么能让我跪到院子里?”完颜沧月换了温柔的声音。他是心怀天下的王爷,也不可能入赘。
云树没说话。
完颜沧月骗自己,她的心动摇了。
“眉儿,你嫁给我,我以后一定好好待你,好好待你的孩子。真国没有那么多规矩教条,而且有我在,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和这个孩子的。”
云树看了他一会儿,樱唇轻启,却毫无感情道:“你若是出得起聘礼,云爷也不是不可以做你的人……”
云树峰回路转的话让完颜沧月简直狂喜起来。
“不管眉儿想要什么聘礼,我都给你弄来。”
“将赵琰带回来,交给我……”云树说着话,手却在狠狠捏的抠着桌角。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完颜沧月欢喜的禁不住打断云树的话。这本就是他想做的,如今一举两得。
云树没理会他的喜悦,继续道:“赵琰的江山,也交给我。”
“我说过,都送给你。”完颜沧月毫不犹豫道。
“全由我任意而为。不可阻拦我。”
完颜沧月盯着云树眸子里的戾气与怨气,想她只是一时仇恨冲昏了头,她不会毁了那天下的。于是他说,“只要眉儿想要,都由你。”时光漫漫,他会努力一点点暖回她的心的。
云爷的一笔“买卖”就这么敲定了,看了眼完颜沧月,“那你去准备吧。”
完颜沧月握住她的手。“眉儿,我们成亲的日子,你想定在什么时候?”他想尽快将这一切定下,免得云树变卦。
三百六十八章:我带你走
“待我见过聘礼,再定日子。”
云树的声音轻轻淡淡,却将完颜沧月脸上满溢的喜悦剥了个干干净净。
“眉儿,你知道,捉住赵琰和拿下那个位置都不是一蹴而就的,赵琰如今身在哪里都不清楚……这些聘礼,我保证以后都送到你面前。我们先成亲,好不好?”
云树抽回手。
“我就是那可以肆意轻薄,不用聘礼,就可以随便娶回去的人。从来都是你欺辱得我,我欺辱不得你。还是算了。”
“不,不,不,眉儿,我绝不欺辱你,我答应你,答应你一定备好聘礼。”
“那你去吧。”
“眉儿,你一定要等我。”不要再有别的人了。云树离开他几个月,再见忽然就怀了孩子,他真的觉得受不了。可是受不了也得受着。他还记得当初他让云树收了江雨眠的话。打落牙齿和血吞,他是自作自受。
云树没说话。
“眉儿,你答应我!”完颜沧月再次抓住云树细瘦的手,两只手使劲握着。
云树盯着他手上的伤疤,冷声道:“万事不可勉强我。”
完颜沧月心中一凉,“眉儿,你,你是真的愿意嫁给我吗?”
云树淡淡看了他一眼,“你说呢?”
“眉儿,我真的会好好对你的……”
“那就去做你该做的事。”云树忽然有些不耐烦。
挽回云树的心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既然今天她松了口,那就慢慢来。完颜沧月道:“那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
云树什么话都没说。
第二天完颜沧月再来,却没见到她,因为当天下午云树就带着人抬着棺木去了宣城。
京郊柳家的祖坟荒芜许多年,云树将那片地买了回来,让人将坟地重新修整一番。当年被赵琰屠戮的柳家人被扔到了乱葬岗尸骨无存,如今云树要把她接回来的人重新埋入柳家祖坟。
京城换了天,很多赵国遗民都心中惊惧,不能适应,这家人竟然如此处变不惊,井然有序的办丧事!这让这一拨在京郊视察的真国人很是意外。
然而,赵国的丧礼虽然复杂而有序,但真正让领头的真国人出神的是软轿上下来的白衣女子。
赵国女子从脸蛋儿到身量到脾性,一惯的比真国女子美娇柔,这些年来,他们也享受着从赵国掳美人儿的乐趣儿,可是这一个却是那么的与众不同。只看她一双凄凉的眸子便被勾了魂儿,再美的女鬼都不如她那双眸子会勾魂儿!让人只想搂到怀里好好疼惜她。
云树瞥到这几个年龄大小不一的真国人,她并不怕。荒郊野外,这些人如果敢图谋不轨,她不介意让他们给宋均陪葬。
黄明仁颠颠儿跑过来,谨慎道:“祖宗,都安排好了,您要不要,再看看?”
云奇跟在后面恭肃的唤了声,“爷。”
云树抬手,黄明仁又一次抢在云奇前头伸出手臂让“祖宗”扶着他,还细心的让她小心脚下。这家伙老是抢风头,让云奇心中不爽,觉得这家伙奴颜婢膝的样子与宫里的那些公公们有的
拼。
明明是个女子,却被人又是“祖宗”,又是“爷”的唤着,而这气质,确实不怎么像个娇滴滴的女子。看步伐,竟像是有功夫傍身。这女子不简单啊!为首的真国人暗自忖度。
“去查查,这是谁家祖坟?还有这个女子是谁?”
“是。”
完颜澈本想再多看一会儿,可是那边开始哭丧,听得他头痛,便带人走了。
半个月后,完颜澈实在觉得京城是个牢笼,憋的他浑身不舒服,他还有些想念山野间的那个貌美的“女鬼”。在城郊溜达一圈,正要再往那个山疙瘩里去时,他真觉得自己见鬼了他再次遇上一队人从容不迫的送丧,上次那“女鬼”坐的软轿正跟在后面。一阵风掀开帘布,那“女鬼”惨白而凄凉的小脸又出现他面前。察觉有人看她,那女鬼转过脸,凉凉的瞥了完颜澈一眼。
完颜澈忍不住想对那“女鬼”笑笑,云树却并没给他更多的表情。可是那一眼让完颜澈禁不住跟上了她的软轿,直到那边又开始哭丧,他都没离开,而是藏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
这次哭丧的队伍里,有几个人,他手下的铁塔护卫到是识得,因为被他奉命找过茬,真正下旨的人却不认识那些人。
铁塔护卫介绍道:“那个老太太是死在城头上的李文声的遗孀。旁边那个是他的女儿、女婿,那女婿是大皇子的人,那个瘦弱的婆娘是李文声的儿媳妇。”
“那,那个抱着个小婴儿的白衣‘女鬼’呢?”完颜澈一时没能改了口。
“这个有点复杂。”完颜澈的那个手下挠了挠脑袋道。
完颜澈面色不愉。“那就说清楚。”
那人虽然惊异完颜澈对那女子的称呼,却也随着他道:“那‘女鬼’姓云,名树,与大皇子手下的那个人本是青梅竹马,且有婚约,却被李文声的女儿抢了婚。李文声的儿子偏偏喜欢那个女鬼。”
“那今日埋的是谁?”
“李文声的尸身早就处置了。想这一大家子,妇孺俱在,那棺木中应当是李家的那个儿子。”
“他是从哪冒出来的?”
“不知道。自我们关注李家,他那个儿子就一直没影。莫不是那女鬼带回来的?”
完颜澈眉头微拧。“那‘女鬼‘上次埋的是谁?”
“是赵国前宰辅柳澄江的儿子,柳修仪。”话说到这里,那人也惊的张大了嘴巴,“她真是‘女鬼’啊!那柳家,早在多年以前就被赵琰给灭了。她竟然能把尸身给找回来,再给埋喽!”
“她究竟是谁?”
“女鬼!”那人心中惊惧难平道。
完颜澈瞪了手下一眼。
李家人在墓碑前哭的悲痛极了,云树就抱着那个被吓哭的小婴儿,避的远一点,生疏的哄着晃着。脸上凄凉的神色散去,换上爱怜与心疼,只是哄着哄着眼泪便跟着那小婴儿一起流起来。
“女鬼还会哭?”完颜澈的那个手下惊惧道。
完颜澈受不了他这个蠢手下了,赏了他两巴掌,“那不是有影子吗?开口闭口女鬼!女鬼!你这蠢货!蠢货!
黎歌思量着云树的身子,过去想要安慰她,李维宁发现了,再难忍受,跑过去撞开黎歌的身子就要抢云树怀中的孩子。云树抱着孩子闪避开。
“她果然会功夫!”完颜澈眸中竟似有些欣慰。
云树皱眉向李维宁道:“你吓着孩子了。”
“那是我哥哥的孩子,我嫂嫂还在这里,轮不到你这妖孽来抱。把孩子给我,你快滚!”
这个小婴儿是他母亲惊惧忧虑之下早产的,身子一直不好。那边哭声太大,怕惊着他,云树才抱他走远点。她心疼维翰哥哥,也心疼他的这个儿子。是为了她的安危,他才匆忙娶妻,才有了这个孱弱的小生命。
“宁儿!”霜发满头的老太太抹了眼泪由小丫头扶着走过来。“你胡闹起来连场合也不顾了?”
“母亲,是黎歌,黎歌他……”李维宁说不下去,依在她母亲怀里大哭起来。
老太太对女儿、女婿这对冤家也没办法,将她交给身边的嬷嬷,拧着眉头对云树道:“多谢云小姐送犬子回来,老身在此谢过了。”
云树忙腾出一只手扶住她,“不敢当。为维翰哥哥做这些我……”
“我李家已经门庭寥落,一无所有,唯一能做的是道声谢。云小姐还有别的事要忙,我们就不耽误云小姐的事了。”老太太对丫头抬抬手,那小丫头赶快过去抱孩子。
这么明显的要赶她走,她如何还能再留?
云树没说别的,小心的将孩子给了那丫头,最后瞥一眼那孱弱的小婴儿,又滞住脚。
云树没有跟她们一般见识,现在的她对孩子格外的怜惜。“这是维翰哥哥唯一的骨血,若是你们找不到好大夫,可以去找我。”
那个瘦弱的妇人听到这话扑了过来,死死抓住云树的手臂。“你,你能医好我孩儿?”
云树点头。
“淑儿,看你的样子,成何体统?”老太太训斥道。
云树对这个称呼一愣。
钱文淑有些惧怕老太太,松了手,却可怜巴巴向老太太求道:“母亲,她说她能医好愈儿,母亲……”
“你不清楚她是谁吗?你放心把愈儿交给她?”云树一点都不觉羞愧的样子让老太太怒气盛了些,这是什么面子都不顾了。
钱文淑执拗道:“母亲,她能救愈儿,看在夫君的份儿上,她不会伤害我的愈儿的。母亲,夫君不在了,我们李家只有愈儿了,母亲,求您了……”
李家败落,更被完颜澈有意打压,以儆效尤。她们现在过的,还不如刚进京时的黎家,哪里请得起好大夫?好大夫也不敢再沾前宰辅家的人,免得被戴上意图谋反的罪名。只有黎歌背着被万人骂的“叛臣”名声,跟在大皇子手下做事。
老太太心中更气恨云树了:以前挑拨的儿子与他父亲不合,如今一句话又挑拨的儿媳敢忤逆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祸害!幸亏儿子没娶了她。
云树扶住钱文淑,“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钱文淑看着云树没能明白她的意思。
“不如,我带你走吧?”
三百六十九章:念鱼
“跟我走,我医好愈儿,医好你的身子。到时,你想为维翰哥哥守着,也可以在这老太太手下多活几年。”
云树语气平淡,话里却也没饶人。
“云树!我哥哥尸骨未寒,你竟然劝我嫂嫂改嫁,你安的什么心?”李维宁叫道。
“她一个弱女子,眼看孩子生病,连给孩子请大夫的自由都没有……”
完颜澈觉得这个云树形貌美极,脾性够劲儿!兼具真国美人儿和赵国美人儿的长处,魅力愈发深厚了。只是,李家的人,别人避之不及,她竟然还想抢人!
云树又向钱文淑道:“你若同意,我就带你和愈儿走。待愈儿好了,你可以再带他回去。愈儿健健康康的比什么都好,不是吗?”
“我……我……”钱文淑看看老太太要爆发的脸,撇开云树的手,声音细弱道:“不,不了,你,你走吧。”
云树看了看她,迈开了步子。
“眉儿……”黎歌怕她窝心,正要追上去。
“母亲,你看!你看!”李维宁哭哭啼啼道。
“黎大人!”端庄的李老太太此刻的声音很是不好听。
云树向黎歌道:“我没事。”然后转身走的彻底。
黎歌不想再给云树招骂,万般不舍的止住脚。
“你!你!”李维宁气的直跺脚。
黄明仁赶忙过来扶着“祖宗”,还劝解道:“她们一家子不识好歹,祖宗别跟她们一般见识。”黄明仁觉得祖宗身子不爽利,还为这家的事奔波,这家人竟然这个态度,太不识好歹了。
云树凝眉。“别胡说八道。”那老太太毕竟是维翰哥哥的母亲。
黄明仁忙捂住嘴巴。“我不胡说了。祖宗别生气。”
云树边走边道:“你该忙什么,忙什么,老跟着我做什么?”这些日子,但凡云树出门,他都跟着照顾。云树看他满脸要“效忠”的“赤诚”样子,觉得有点意思,便任他跟着了。就像这会儿,黄明仁毫不犹豫道:“在祖宗身边安心。”
云树被逗到了。宋均就爱说这样不着边的话逗她。
“你一个大男人,让你黄家祖宗听到这话,会不会气到掀翻棺材板?”
黄明仁笑眯了眼睛,“不会,不会,我们黄家的男人一惯欣赏强悍的女子。”
云树抬手赏了黄明仁一个毛栗子,“不许惦记祖宗!”
她竟然会笑?完颜澈觉得这笑容实在太过清灵,如花开时的轻颤,一闪而过,宛若错觉。还从未见人这样笑过。
黄明仁接着道:“不瞒祖宗,我家祖奶奶其实是真国人,性子那叫一个烈,可我家祖爷爷就是喜欢,宠成了心尖尖。连带着把我们家的家风都给带偏了。长辈有榜样,小辈自然有样学样。”
云树不由看了黄明仁一眼。两国交战多年,他的真国祖奶奶竟然嫁给了赵国人!还能保持本性,顺便改了黄家的家风?!其中有多少艰辛不易?
“看我自从跟了祖宗,将祖宗照顾的周到吧?一半都是跟我家祖爷爷学的……”黄明仁絮道。
云树道:“还想要你的小命,就不要惦
记祖宗。”
“祖宗别吓我,祖宗才不会杀我呢。”黄明仁依旧嬉笑着,满不在乎道。
“我不杀你,别人会动手。到时候别怪祖宗没提醒你。”
见云树说的严肃,黄明仁没再嬉笑。
送丧的这些人都是云树请来的,付了一半定金,另一半让他们完事了去“思有鱼”取。
思有鱼是云树开的饭店,更像是个鱼馆,里面的各样主菜,食材都是鱼。
思有鱼的生意很不错,雅间都坐满了。黄明仁本来想让人给祖宗腾个雅间出来。云树只是来看看生意如何,没让他闹腾,就在大厅坐了。
很快各样的鱼摆满了桌子,热气缭绕。云树面纱都没摘下,就呆愣的坐在桌前,盯着那些菜看,越看眼前越雾蒙不清。
黄明仁想上前,这回却被云奇死死拽住。但他拽住了黄明仁却拽不住对面进来的人,那人目不斜视的走到云树面前,直接就坐了下去。
云树面前的光影被挡,她抬起眼皮,那早已蓄满眶的眼泪就不受控制的滑落了下来。
完颜澈隔着那满桌袅袅鱼香热气看着她。从没见过一个女子的眼泪流的这么安静,安静里有着不容侵犯的美,端庄的犹如赵国寺院里的菩萨,让人心更痒。
云树没说话,就那么看着他。完颜澈也就回看着她。她终于正眼看他了,完颜澈的唇角微微勾了笑意。
完颜沧月因为自幼就长的像他老爹,才会被他老爹青眼相看。坐在云树面前的这个人就像是上了年纪的完颜沧月,云树猜也猜出来这人是谁了。
看着他的眼睛,云树看出了那毫不掩饰的意思。
她该怎么办?
云奇放了黄明仁,黄明仁看到那是个真国人,身后跟着巍巍如铁塔的护卫,坐下的那个与到云宅的大将军还有些像,他也不敢动了。
云树可以直接去完颜沧月的王府。真国民风虽开放,他好歹坐上了王位,总不至于抢儿子的人,可是这人是怎么跟上她的?
她刚从李维翰的墓地赶回来,一路都未露面。他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坐在她面前。如果她做过的那些事都被翻出来,完颜沧月直接就被牵连废了,还如何替她抓赵琰?而她也别想好过。
云树忽然想起来,半个月前,她安葬修仪的时候,好像这个人也在围观,她当时伤心过甚,根本没好好看这人的脸。只是这人给她的感觉如此的相像。还有,还有在路上,在也去墓地的路上!云树的心如坠井底。
旁边走过一个人,身子带起的风卷起一股凉掉的鱼腥味,落入云树的鼻端,一阵恶心被牵引出来。云树捂住嘴巴往后院赶。
云奇与黄明仁忙不迭的跟上。
“爷,您怎么了?”
“祖宗您怎么了?”
前三个月,云树虽胎像不稳,并没有害喜。可是这回冲到后院,大量的鱼腥气更浓,她再也忍不住,扯掉面纱,扶着门框,冲一个瓦罐吐的直不起腰,直到最后吐无可吐,才稍稍止歇。
云奇将随身的包裹摊到地上,扒拉着一堆的药,急得不知道给云树拿哪瓶。
黄明仁冲到前
面提茶水去了。
云树用帕子拭了唇,抚住肚子笑了。“要是你爹知道你这么对待他喜欢的鱼,大概要跳脚了。”
刚说完,又要吐,什么都没能吐出来,却是两眼泪花。
云奇要急哭了,“爷,用哪种药?”
云树摆摆手,“不用药。”
这时几个胖大而金黄的枳果递到她面前,清清酸酸的味道让云树觉得喘过气了。
橘生淮南为橘,生淮北为枳。有的人就偏偏喜欢枳果的味道,比如完颜澈。这几个果子,本来是装在他腰间的锦囊里的,生气时将它们一个个捏碎,喜欢时,会吃上一个两个。
云树接过果子,嗅了嗅,拭过眼泪,微微笑了一下。“你倒是懂的多,哪来的?”转头看到的却不是黄明仁,而是完颜澈。
云树觉得完颜沧月与他老爹不同的是,他老爹似乎挺爱笑,而且笑起来的时候似乎年轻好几岁。
“我就说,我不至于让小娘子见了就想吐吧。”完颜澈眸中没了刚才的那种意图,澄亮的晚阳中显得干干净净,清澈明澄,且含着一丝纯然的笑意。
云树眨眨眼睛,没有说话。她还没适应老一号的完颜沧月,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完颜澈扫了一眼云奇手里的那一堆药,“不能乱吃药。”
他的语气里云树竟然听出了那么一丝关心,不可思议极了!云树更愣了。
“祖宗,祖宗,好些了吗?水来了。”黄明仁提着水壶,抓着茶盏跑过来,看到完颜澈竟然跟到了后院,吓一跳。
云树示意完颜澈避开,她要漱口。
完颜澈冲云树微微一笑,起身回了前厅,让人撤了那一桌子菜,换了一壶香茶,几样素淡点心。还没收拾妥当,他那铁塔似的护卫赶了进来。
“主子,人跑了。”
完颜澈咬了口点心,再给自己喂口香茶,邪邪一笑,“谁跟着呢?”他完颜澈看上的人,再有本事,也跑不掉!
“居安跟着。”
“去,让人好好查查那小娘子。她怀的谁的孩子?都给查清楚了。再被人给哄了……”完颜澈手中的点心不待他用力就开始掉渣,他将点心丢到盘子里,反将桌上的渣渣弹飞。
“孩子?”铁塔汉子吃了一惊。
完颜澈不愉的扫了那汉子一眼,那眸子中哪还有半点刚才看云树的柔和笑意,又冷又深威严万重,让铁塔汉子不仅两股战战。
云树若看到他这个样子,就会理解当年的余宏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面了。
云树的软轿在巷子里绕了一圈后,直奔完颜沧月的王府。那数月前,是赵国的一个闲散王爷的府邸。
云树第一次来完颜沧月的王府,守卫并不认识她,当然不会让她进。云树也不废话,从怀中掏出完颜沧月给她的那枚玉佩。守卫看到玉佩忙跪了下去。
“你们王爷呢?”云树沉声道。
“王爷,王爷在里面待客。”守卫心惊胆战道。
竟然把这么重量级的人拦在外面,让王爷知道了,他还有活头?云树的下一句话让那护卫如入生天。
三百七十章:哭什么
“带路。”
那护卫忙爬起来,“您请,您请。”
云树向黄明仁道:“你留在这里。”
“那祖宗小心点。我在这儿等祖宗。云奇你小心点照顾祖宗。”
云奇觉得他太烦人了,好像就他会照顾爷似的。
云树由那护卫带着往院中走,刚过第一道门没多远,迎面遇到个铁青脸的带刀护卫。似乎是身份更高一级,威严也重了起来,那带路的护卫直接被瞪的抬不起头,解释的话都有些结巴。
云树也懒得废话,直接拿出玉牌。这回带路的换成了那个铁青脸的护卫。又换了两个带路人,云树终于来到完颜沧月宴客的院子。
亮过玉牌后,云树立在了门槛外,“你们王爷在宴请谁?”
那领路护卫和看门护卫都闭嘴低头,一句话不多说。
怕云奇看到什么不该看的,牵连他的性命,云树将他留在门口,自己进去了。
大厅里弦乐声声,美人娇笑。云树人尚在庭院中就顺从直觉的指引,在那一丛一丛如杂草一般簇拥着的人中看见了完颜沧月。他正左拥右抱着两个袒胸露背的美人儿,背后还挂着一个在给他喂酒。虽然冷着脸,唇角却挂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她也不往前走了,披着那惨淡的月色,就站在院中,冷着眼,静静的看着完颜沧月。她在想:这样的日子,真的很快活。修仪让她体会过,那时她很喜欢,喜欢怀中的修仪。那,现在,他也是喜欢的吧。
云树还没有从回忆里回过神,敏锐的完颜沧月已经察觉院中的人,待看清是她后,忙推开怀中的莺莺燕燕,将那几个贵客交给赵拓招呼,疾步赶到庭中。没有开口问她怎么来了,而是抓住她的手臂就往旁边的院子拉。
云树忍着他身上的味道带给她的不适,跟上他的步子。到了侧院就再也忍不住,甩开他的手又开始呕吐。
“眉儿,你……”
云树冲身后的他摆摆手,让他不要过来。
她刚才吐完,只喝了一杯水就匆匆过来,这会儿将那两口水吐出来,再没东西可吐。可是被完颜沧月身上浓郁的脂粉气与酒气刺激的她仍然干呕,把胆水都给吐出来了。
完颜沧月让人去叫大夫。
喘过一口气的云树说不用,让他站的远一点。
完颜沧月拧着眉头道:“眉儿,你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回来。”
唤小丫头伺候着,完颜沧月大步流星去了另一个院子。
半柱香后,完颜沧月再出现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就连头发都湿漉漉的披着。看到云树,他有些愣住。她正坐在榻上吃点心,看样子像是饿了好久。
“眉儿,你慢点吃。还想吃什么,我让他们送来。”
吐完她就觉得很饿,怕饿坏了肚里的小家伙,只好拿点心填填肚子。云树喝了口茶,从怀里掏出那玉牌,像个顽皮孩子似的在两个小丫头面前晃晃,然后摆摆手示意她们出去。那小丫头看看完颜沧月,完颜沧月点了下头,那两个小丫头才退出去。
“眉儿,你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完颜沧月在云树身边坐下。他有些不敢想现在的云树
会主动来看他。
云树晃着那玉牌,笑道:“在遇到你之前,我还以为它多好使呢,遇见你就不好使了……”
“在我面前,你说什么是什么,还管它做什么?”云树的笑让完颜沧月整个人都变得温柔起来。
“记得我的那个云字纹的玉佩吗?”
“嗯,记得。还吃吗?”完颜沧月捏起一块点心,递到她唇边。
云树趁着他的手,咬了一口。完颜沧月面上的笑意更盛了。
“我把它给赵琰了。”云树说的平淡。
完颜沧月知道云树的那枚玉佩意味着什么,更知道云树一直以来是怎么被师父教导的。他愈加温柔道:“以后我给你拿回来。”
“不知道云爷的万贯家产被赵琰折腾的还剩几两银子。”
“眉儿需要银子吗?”
云树没有接他的话。
“我今天见了二十年后的你……”
云树正要再咬一口点心,那点心却被完颜沧月捏了个碎。云树毫不介意的莞尔一笑,接着道:“他就坐在我面前,用流氓一样的目光盯着我。”
云树给自己倒了杯水。
“我安葬修仪的时候他在边上看,我安葬维翰哥哥的时候,也叫他给遇上。”
云树放下杯子,盯着完颜沧月的眼睛,“你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完颜沧月禁不住握住云树的手。“眉儿,你留在我府里,不要再出去了。我们先成亲好不好?我答应你的聘礼,以后一定给你补上!”
“原来他是那样的人啊。”一个能让宏哥哥生出畏意的父亲。
完颜澈是天生的王者,他想要的东西从来都是要得到的。就像真国的王位,就像赵国的天下。上次差点被宋均弄死,可是尧关一破,他仍然是第一个冲进关内的。为了威慑赵国人投降,他不惜默许三儿子屠城。为了他心中的天下,他不惜架空他最喜欢的儿子,任他在尧关自生自灭……只因为他看上了,他想要。
完颜沧月太懂他那个父亲了。他的脾性就是血脉里的传承,加上自幼受他那个父亲的影响太深。只有对云树,他才会一再乱了方寸。
当初被众兄弟欺负,远走赵国,甚至不久前被他父亲架空,他都没有怨恨过。弱肉强食,向来如此,他一直都很清楚。可是现在,他第一次对他的父亲生出了怨恨。
除了怨恨,他心底还有一丝不愿承认的惧意,惧怕他父亲对云树的执念。他那个父亲已经抢走了他母亲所有的爱,现在又看上了眉儿,想要抢走她……那攀升的细细密密的恨意,让他的手都禁不住有些抖。
云树没有看完颜沧月的面色,而是抬起细白的手指,捏了捏他犹滴水的发梢,起身抽来一条帕子给他擦干头发,动作熟练之极。
被扯动头发的完颜沧月回过神,扭着头想好好看她,却被云树给“蛮横”的将头给扭转过去,口中嗔怪道:“别动。”
“你都给谁擦过头发?”完颜沧月声音沉重。
云树笑得很轻松,“给,这些年我爱的男人啊。”
完颜沧月的沉默让空气冷凝。
云树一点不在意
,她将凝冻的空气重新搅动起来。擦过头发,将帕子一丢,就直接将完颜沧月捞到怀里,就如他刚才抱美人儿一般的姿态。云树望着他的眉眼,坏笑着,用指腹摩画他的眉。
完颜沧月面颊有些抽搐的任她摩画。
“我看你刚才挺喜欢的……”云树微微含着笑道。
“眉儿,我……”他摩画着别人的眉,想的却全是她。他没能说出来,云树打断了他的话。
“其实,我也很喜欢这样抱着美人儿。”云树像是想起了愉快的事,笑意又盛,“只是修仪总爱打翻醋坛子,我只能抱他一个,”顿了顿,“我也只爱他一个。”云树说着笑得愈发灿烂,手指画过完颜沧月的鼻梁,在他唇上流连。
“选一个吧。”
完颜沧月的心满是沉重。“选,什么?”
云树轻轻揉着他嘴唇,“选啊……要我吻你吗?”
“吻我”两个字被吐出来,牵连的他脏腑都有些疼。
云树停下了指腹的摩画,盯着他的眸子,看得眼眶微热。
“你舍得?”舍得你心心念念的天下?
“眉儿……”完颜沧月抱着云树禁不住滚出了眼泪。因为轻易就能勾起他心绪的云树,这段日子,他的眼泪有些多。
云树抱着他,深吸一口气。
“哭什么?你是我的宏哥哥,你想要,我帮你就是。我又不爱谁,怀中的人是谁,又有什么关系?我只要抓住赵琰,剥皮抽筋!”
“眉儿,眉儿……我不要,不要了。”完颜沧月狠狠抱着她。
“真不要了吗?”云树抱着他的手禁不住用力一分。
“不要了,不要了!”完颜沧月闭着眼睛道。
云树将他从身上抽开,扯起他的衣袖,给他擦去泪水。
“我觉得,这眼泪若是在雨眠脸上,倒比在你脸上好看。哭的不好看,就不要学人家流眼泪。”
云树的语气似嗔似怪,完颜沧月心中却冷的结满了冰霜。
“眉儿~我不要了。”完颜沧月努力忽略掉她都说些什么,重新抱住她。
“好。不要了。”
“眉儿……”
“嗯?”
“吻我~”
云树盯着他鸦色的长睫没有动,完颜沧月闭着眼睛静静的等着她。
静默一会儿,云树道:“你听,有人来了。”
低微的嘈杂声,一般人都听不到,但这两个都是练过的。
完颜沧月的长睫抽搐一般颤了一下。而后他抓住云树的手,将它贴到他狂跳的心口。
“我选眉儿。”
做这一切,他始终没有睁开了眼睛。仿佛不睁开眼睛就不会想到他放弃了什么。
透过单薄的衣衫,云树敏锐的摸到那个凸起的刀疤,是师父留给他的。
“还疼吗?”
“不疼。”
云树轻柔的抚着那疤痕。
“师父不是故意的。他的心太疼了,疼的有些疯魔了,不要怪他。师父一直都是最疼你的。”
三百七十一章:天机
云树久违的温柔与关心让完颜沧月禁不住痛哭出声,“眉儿,疼!疼!”此刻心疼的像是裂开了。
在他的生命里,真正担负起父亲的角色,关心他,呵护他,殷殷教导他的是师父,他却先是逼疯了师父,最终逼死了师父。与云树一样,他的这些心事,无人可诉,只能压抑在心底,自己痛着,忍着,愧着,继续执拗前行。
眉儿了解他,知道他沉郁的心结,只是诸多事情叠加,她刺激他,怨他,气他,“调戏”于他,刻意的不再像以前那样对他好。
云树轻拍着他的后背,“疼过了,就好了。以后你的权力之路上,再没有疼痛了。你可以更专心的前行了。”
“眉儿?”
完颜沧月松开云树。他狠下心舍了那条路,她为什么还要这样说?
回真国这几年,他每时每刻都在催促自己,让所有的行动快些,快些,再快一点,早日回到眉儿身边。上次眉儿离开,意识到自己再也见不到她,他觉得自己像是发了疯。舍弃她的事,他无法再做到。
“我为赵琰做的那些事,你父亲终究会查到。到时候我没有好下场,你也会被牵累。我若跟了他,你的心愿,我的心愿就都可以实现。”
她已经做出了最有利的判断。
“眉儿!你别糊涂!不是你跟了他,那些事就翻过去了!”
完颜沧月的语气紧张、心痛又生气。
他孜孜追求的心愿,为了眉儿,他狠下心舍弃,可是眉儿不在乎自己,也不在乎他。她有了自己的执念,就是毁了赵琰。为了这个,她简直什么都敢做。
门外传来紧急的敲门声,“王爷,国主来了!”
“知道了。”完颜沧月身子却没动。
“我会让他翻过去的。”云树声音淡淡,却是拿定了主意的样子。
他曾让云树尝过的被高高捧起,又被果断放弃的经历,云树让他深切的又经历一遍。她的怨气并没有停止。
完颜沧月定定看着她,最后抬起手想要放到她微凸的小腹上,却被云树生硬的挡开,而他整个人也被推开。
这一切如条件反射一般,做完之后,云树也觉得她行为过于冷绝。她只是垂了眼睫,也不再解释。
完颜沧月声音苦涩道:“眉儿,我答应会好好待你和这个孩子,我绝不食言,可我父亲未必会好好待这个孩子。”
他很会抓关键点。
云树没看他。
“你若拦得住就去吧。”
完颜沧月眸光微亮,刚要说话,云树“补刀”道:“有所舍,未必就有所得。你做的决定,自己别后悔。”当初那样挽留他,她依然是被舍弃的。
拍门声又催促着响起,“王爷?”
“眉儿,你究竟想要我如何?”完颜沧月不免有些心急。
“那是你的决定。我从来左右不得。”云树说着整整衣衫从榻上起身,很是平淡的看看完颜沧月。“我只是来聊聊天,向你絮叨絮叨近期的见闻。你忙吧,我该走了。”
完颜沧月只觉女人心海底针!不知道她今天来这一趟究
竟是什么意思。
“眉儿,你别出去了,算我求你,好不好?”
云树并没有执意要走,而是看看他,重新坐下。“那你去吧,等你忙完,我们接着聊。”
门外又响起催促声。
“那你一定等我!”
云树点头。
完颜沧月一步三回头的往外走。
天,不知何时落起了雨。
不管外面风雨如何,吃饱喝足的云树困倦起来。不知道完颜沧月什么时候才忙完,晃晃玉牌,让小丫头去招呼了她的人,她自己在美人榻上眯会儿,而身体的困倦让她竟沉沉睡去。
梦里啊,梦里,梦里的人还活着!依然“顽皮”的引她玩,一路追逐嬉戏。当她偷偷转到他身后想要一把抱住他的时候,却抱了个空……满目桃花林,落英纷纷,却再没那个人影……深深的冷意由骨子里漫出来……云树蓦然睁开双眼。
屋子里并没有别人,只有深深烛影陪着她,云树的眼泪这才决堤一般涌了出来真的好想他。
赵琰的死活其实她并不关心,她只想要宋均还活着,她求而不得,才将满腔怨恨撒到赵琰身上。捉住赵琰这件事被她像买卖一样与完颜沧月谈妥,可是实际执行,却也没那么容易,比如他那个目色不善的父王。虽然明知道这件事可能会牵累他,云树还是拿他当盾牌。
门被推开,一阵凉风带着雨的湿冷扑进来,云树禁不住一个哆嗦,裹紧了身上的毯子。
“眉儿~”
完颜沧月的声音里有掩不住的欢喜。
云树垂首抹去满脸的泪。
完颜沧月已大步跨到榻前,见云树垂首不看他。“眉儿,你怎么了?”
“冷。”云树的声音里犹带着些哭腔。
完颜沧月回头道:“快把门关上。”小丫头忙执行。
完颜沧月在榻边坐下,见她一直不抬头,“怎么了?还冷吗?”
“嗯。”
身心俱冷的云树不自觉的缩成一团。
完颜沧月一张大手撑了又撑,还是落在了云树单薄的肩头。掌心的温热透过单薄的衣衫传来,一点点渗入骨髓,让人禁不住生出依赖,还想要更多。抬起一双泪汪汪的眼睛对上那双温柔的深目,她乖顺的歪进他的怀里,温暖密密传来,云树却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完颜沧月将她从榻上抱到腿上,用双臂圈住,像小时候那样还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的情绪。怀中的云树却传来低低的抽噎。
“做噩梦了,是吗?宏哥哥在。”
照云树的别扭劲儿,如果不是做噩梦了,绝不会这么乖顺的由他抱着。她再别扭,还是害怕的。
这一晚上,他想明白了云树的意图:逼着他做决定,逼着他主动站出来。她想要一份儿保护,却不直说,她是不相信他,还是多年磨炼中,修出了这些弯弯绕的心思?上次她从尧关跑掉,也是这个样子。
可是她说话,有时候还是很坦诚,虽然真真假假在一起。
眉儿啊,以前从不对他撒谎的眉儿啊!万分相信他的
眉儿啊!被他,被世事折腾成这样……希望她长大,长大却成了这个样子。不应该盼着她长大的。
完颜沧月陪他父王喝了一晚上,来见云树前他又重新沐浴更衣,还吃了好几个酸橘子压住酒气,此刻他身上的味道有些柑橘的清爽酸味。
“好些了吗?”
“我想吃橘子。”云树带着鼻音道。
“夜里凉,明天再吃,好吗?”
云树安静了一会儿,又道:“我想吃。”
这微微撒娇的语气让完颜沧月很受用,让人去准备。
“眉儿,还想吃别的吗?”
“宵夜。”
完颜沧月又让人去备宵夜。
“眉儿没有吃晚饭吗?”
“吃了。”
想是她的饮食习惯,完颜沧月也没多想。抱着她温柔道:“眉儿,我跟我父王说了。我说我想娶一个没有背景的小女子,他同意了。我们成亲,好吗?”
“不好。”云树毫不犹豫道。
完颜沧月心中一凉。“为什么?”
云树说话的时候,脑袋一直埋在他怀里,这会儿他想看看云树的面色,云树却固执的不抬头。
“眉儿,你嫁给我,我才能为你挡风雨啊。”
云树自说自话道:“我有三套嫁衣。我从没有功夫好好看看。雨眠病入膏肓,是我非要同他拜堂,才穿上那一套。京城的这一套和济阳的那一套,我让人准备了,可是我都没看过。”
“眉儿……”完颜沧月抱紧了她。
“我这条命,是被诅咒了的。我身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云树说到这里,微微皱眉。不知道是哭的,还是情绪被牵动,她觉得头痛有些发作的迹象。
“眉儿别这么想。那都是意外。”完颜沧月心中满是疼惜。
“我现在的指望,只在这个孩子身上。如果它不能平安诞下,不能平安长大……我大概,不会再活着,任由那无形的手,拨弄我的命运,一次又一次!每一次啊,都让我……痛不欲生。我一定要问问,究竟是谁?非要让我这一生如此的痛苦!”
是夜深了,人就开始说梦话了吗?此时的云树与天刚黑时的她完全不像一个人。不仅十分的脆弱,还十分的认命,甚至揣着死心。这样的话,白日里的云树是绝不会同他说的。
“眉儿,别这样,你还有我。”完颜沧月的一颗心软成了一汪水,只想愈合她心头的伤。
云树不理他的话,兀自道:“有时候,我是能察觉到那无形人的存在,或许不该称它为人。它却一再的捉弄我的命运,我越痛苦,它越开怀……”
“眉儿,别说了,没有,它不存在的。你别想这些事了。”
完颜沧月心痛的抱紧了怀里的云树。那个人的死对她打击这么大吗?她若不是装出来的,就是真的有些疯魔了。还是她刚才做的什么噩梦,被吓到了吗?
忽然,云树禁不住痛呼出声。
完颜沧月吓了一跳。
“怎么了?怎么了?眉儿?”
三百七十三章:两面
“痛!”
“哪里痛?哪里痛?”
刚才,完颜沧月情绪激动之下抚住了云树的头,头痛一瞬间涨出来,痛的她呼出声来。
“头,不要碰!”
云树挣扎起来,往怀里摸药。细白的小瓷瓶,瓶口一抹红缨。云树抖着手,拔掉红缨,倒出来两粒指甲大小的丸药,水都不要就直接吞了。
完颜沧月忙从身边的小桌上给她倒了杯水顺顺,又帮她收了手里的药瓶,顺便在鼻下闻了闻。
“眉儿,你经常头痛吗?这是什么药?”
云树忍着疼,目光含着嘲讽,满屋子扫过,接着她自己的话题道:“每次我想到这个问题,都会头痛欲裂,我就知道是它搞的鬼。”
云树真的是有些疯魔了,完颜沧月没空再计较手里的药瓶。
“眉儿,眉儿,别想了,它不在,它不在。别想了。”
外面下了雨,屋子里也生了凉意,从完颜沧月怀里挣出来的云树没了庇护,禁不住冷的一个哆嗦。她的身子对冷热敏感起来。
完颜沧月将药收起来,重新将云树抱在怀里,只是没再坐在榻上,而是去了里间。抱着她坐在床上,抽开薄被裹着她,口中一直轻轻唤着她,“眉儿~眉儿……”
小丫头送来柑橘,送来宵夜。云树虽然吃了药,完颜沧月不放心,让丫头去叫大夫。
云树歪在他怀里,闭着眼睛,任由他轻轻的拍着,哄着,什么都不再说。她眼皮有些重。考量着身子的缘故,云树改了唐昭泰给她的方子。去了两味药,药效弱了,又往里面加了一点安神的成分,吃完药,便想睡觉。睡醒了,头也就不痛了。
大夫来的时候,云树恍恍惚惚睡了过去。
还是尧关的那个大夫。
王爷这般宠这个小女子,睡着了都舍不得放下,还抱着,大夫的心不由十二万分的警着,想着医好了这小女子,在王爷面前岂不是大功一件?待把完了脉,他不这样想了。
这小女子有身子,王爷这般宠着,必然是王爷的。王爷深得圣心,年近三十,尚未娶妻,膝下犹空,这可是心尖儿上的人,他不敢轻易用药了。
被完颜沧月狠狠的盯着,犹豫了许久大夫都没敢下笔。最后终于将写药方子的纸递给了完颜沧月:承认自己无能,总比把人医坏了,让王爷痛快的卸了他的脑袋强。
方子上写云树此刻无碍了,但是他医术有限,医不好那头痛病,建议王爷向王上求御医来。
完颜沧月只觉养了个废物,挥挥手让他赶快出去。想了想,让小丫头又去叫人。
这次费了些时间。
深更半夜被叫醒,还被拖去强制洗刷了一遍,换了身新衣服,才迎着秋雨往正院走。唐氏兄弟心中抑郁,可也不得不服从。
完颜澈入京后,除了像黎歌那样开城门迎接,又“诚恳”的奴颜婢膝奉承的,其余全被抓了,下了大狱,就连太医院的那些医官也不例外。
后来,那些人死的死,投诚的投诚。唐氏兄弟因为与宰辅家有姻亲关系,投诚都没他们的份儿。
完颜沧月进了城,京
城已经被他的兄弟们瓜分了个干净。他依然去大狱里看了。。看,看还有没有可用的人。
唐昭遇,完颜沧月是见过的。虽然当时的唐昭遇被折磨的几乎没人样了。鉴于多次遇刺,身边又没个靠谱的大夫,便以旧伤未愈的名头,将濒死的唐氏兄弟俩从大牢里捞了出来,连带他们的一家大小,都养在宅子里。这会儿,便派上了用场。
唐氏兄弟低眉顺眼、小心翼翼的被领进屋子。待看到完颜沧月怀里的人时,两人都吃了一惊。
这兄弟俩与刚才那大夫的感受是一样的人都睡着了,还抱在怀里舍不得放下,可见是宠到心尖儿了!
唐昭遇想:云树如今竟是这个王爷的人,或许他们一家子有盼头了。
唐昭泰心中揣测:柳宰辅家的那个哪儿去了?去年与那个……暗自摇头,自顾不暇,哪里还管得了别人?
只是竟将一家子的希望寄托在云树身上,两兄弟有些不约而同的黯然。两人又脑补,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被掳入后宅,所受的屈辱自不必多言。
两人按完脉,完颜沧月用唇语问:能医吗?
当初唐昭泰就没法根治云树的头痛,并非他不尽力,而是医术有限。
完颜沧月本来对这两个抱了很大希望,没想到也是这般不顶用,在兄弟两人犹豫的当儿,面带怒气的挥手,让人把他们带出去。
这两人,自国破后,被欺压碎了一身傲骨身后还有一家子的命!看到完颜沧月的脸色,以为要将他俩如何,他们死了是小事,一家子都要被连累。念及这些,两人“噗通”跪了下去。
未待开口求命,未待完颜沧月发火,怀里的云树被惊醒了。
她那阵头痛已经过去了,抬眼看完颜沧月面上燃起了怒火。她可从来没见过他发脾气,不由扭头往他目光所瞪处看。
完颜沧月就这么抱着她见人,见的还是认识的人!饶是云树自觉脸皮厚,脸也立即烧的通红。
“眉儿醒了?头还痛吗?”完颜沧月顾不上惩罚那两个。
“我没事了。你让他们跪在那里做什么?”云树身体僵硬道。
“他们吵醒了你。”完颜沧月说着又狠狠瞪了那两个一眼。
“不是他们吵醒的,我饿了。”不能不给他这个王爷留面子,又不能不管那两个故人。
见云树有维护之意,完颜沧月便没有再计较,只道:“你们回去吧。”又向丫头道,“快去再准备一份儿宵夜来!”
待屋里的人都出去,完颜沧月轻声道:“眉儿,你怎么会头疼的这么厉害?还随身带着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担心云树是那次从马上摔下来留的后遗症,心里愧疚的不行。
“我心里有数,不关他们的事,你不要为难他们了。”
“眉儿……”
云树盯着床头小桌上碟子里的橘子,微微漾出一个笑,“给我剥桔橘子吧。”
“空腹吃不好,等会儿吃完夜宵再吃。”
云树转眼看看他,古灵精怪道:“那你吃,我看着。”她并不是非要吃橘子,只是那个味道让她感觉像是透过了气,很舒服。
见她高兴,不再像之前那样说胡话,完颜沧月便顺着她的心意,从碟子里抓来一个。
“这个好吗?”
云树点头,带点期待的目光看着他,“吃吃看。”
完颜沧月扒开橘皮,云树贪婪的闻着那橘子的味道。
完颜沧月掰了一瓣想试试云树,便在她嘴边晃了晃。云树刚张嘴要吃,他就迅捷的把橘子放进了自己嘴里。
云树不生气,仰头看他,反而孩子一样笑得很开心,一双眼睛含着对答案的期盼,“好吃吗?”
完颜沧月只觉得这样的眉儿真好!他只是不知道他这个举动像一个人,噙着笑意道:“还不错。”
云树伸手掰下一个橘瓣,小心的揭掉上面白色的丝络,放到鼻子下闻了闻。
怕她贪嘴,空腹吃了,反而胃酸,完颜沧月却将那橘瓣抢去,放入口中。云树笑得更开心了。
一个橘子嬉嬉笑笑吃完,宵夜送来了。
以前的云树是什么样的?她什么事都自己做,不喜欢假借他人之手,而今晚的云树竟然撒着娇,让喂她。
完颜沧月只希望她以后都这样。现实却总是那么骨感。
由他千留万留,她才没回云宅。眉儿想要他这层保护,她不说,他知道就可以了。
可是留下来的云树,白日里冷冷淡淡,直到晚上,她才会有那温柔俏皮的一面。他觉得她这样,大概真有些病症,便去找唐氏兄弟问询。
得知云树的头疼是出自她自己之手,他惊住了。原来真有那么一段时间,她是不想活了的……她活的,该是有多辛苦?
完颜沧月又想起那晚的云树满嘴胡话,担忧道:“只是会不时的头疼吗?会不会引起,幻觉?”
这两个前御医是何等机灵,立时明白了,只是……
唐昭遇道:“应该,应该不会。但若压力大、刺激大,也是可能……”
完颜沧月看懂了他们的犹疑。“可有大碍?可能医好?”
“孕中情绪多变,倒也常见。若无过激的举动,还是不要随意用药的好,以免影响胎儿。待诞下麟儿后,慢慢调治也可。”唐昭泰小心道。
“医之道,讲究望闻问切。我兄弟二人只看诊,尚未问诊,只是凭借多年经验,推测一二……”唐昭遇给自己小小辩解一下。
完颜沧月想着,白日里的云树自不会说实话,待晚上再试探着问问她,便让唐氏兄弟退下了。
唐昭遇小声道:“大哥,你说云树是什么原因会导致幻觉?”
唐昭泰瞪他一眼。“回去说。”
“回去说什么?”
威风凛凛的赵拓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两人跟前。
“大,大将军。”两人忙行礼。
“王爷身子有恙?”赵拓瞟瞟内堂。
“王爷身子安好。无恙。无恙。”
赵拓挥挥手让他们走了。他知道那“祸水”又进了王爷的府邸,他也知道王爷那夜说要求娶的人是谁。王爷这几日都在府邸里,围着那个“祸水”转……
三百七十四章:他的样子(一)
赵拓正在堂前愤懑的踩地板,一个声音道:“来了?”
赵拓看看进京以来面色清朗了些的完颜沧月,跺脚进去。
完颜沧月让小丫头上了茶。
“怎么样?”
“都是些软蛋。那日来赴宴撞上国主,回去就稀了,不敢动弹。竟然还劳烦王爷亲自陪他们……”赵拓愤懑道。
“那不正好?”完颜沧月不以为意。
“你……”
赵拓盯着完颜沧月,觉得他的心性又一次被那祸水带偏了。
知道这锅俨然被赵拓甩到眉儿身上,完颜沧月也不卖关子了。
“那把椅子父王才没坐多久,自然不希望人惦记。我来往的都是些废物,那真正有些能耐的,被谁结交了去?父王不会琢磨吗?”
赵拓了然,刚靠到椅背上想笑,一个问题又窜出来。“王上怎么会那个时间来看您,会不会太巧?”
完颜沧月知道他的意思,他自然不会给眉儿拉仇恨,说他那个父王可能是尾随她来的。
“自是留心了吧。”
“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做?”
“反正我手上无兵无权。只好看热闹了。”开疆拓土要用他的时候,那兵权自然也就回到了他手上。他娶个毫无背景的女子,他那个父王对他也就多些放心,所以喝多的时候答应的那么爽快。
赵拓犹豫了一下。“您真的要娶那个,云树?”
完颜沧月看了赵拓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我希望你和眉儿,不要像仇人一样……”
“知道那是你的心头肉,我不会把她如何的。”赵拓无奈的妥协道。
与完颜沧月自幼相识,这些年相互扶持走到今天,还是了解他的。完颜沧月在云树的问题上一再食言,可见,那祸水对他的意义。赵拓也没再说什么,空气一时有些安静。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王爷就惦记上他的小师妹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看开了的赵拓清清嗓子,大度道:“那要不要我去道个歉,言个和?”
云树差点死在他手上,明言他赵拓是她的仇人。那既然以后都是要围着完颜沧月转,还是及早将这仇恨化去的好。
完颜沧月闻言,忍不住面上一喜。
“你愿意?”
“王爷在这个问题上死心眼,我不愿意有用吗?”赵拓深深的无奈道。
完颜沧月面色含喜,拍拍赵拓的肩,“好兄弟!”
赵拓撇着嘴道:“那我去准备准备。”
“准备什么?”完颜沧月吃了一惊,以为赵拓真要负荆请罪。
“哄小姑娘……呸呸,”赵拓拍拍自己的嘴巴,“向云姑娘道歉,总得有些诚意,是吧?话说,那位云姑娘喜欢什么?”
完颜沧月忽然心有些怯,不好意思说自己不了解云树以前的喜好,想了一圈道:“眉儿近来颇有些孩子心性。”
赵拓发自内心想对王爷翻白眼了
。那“祸水”在尧关城出街一趟,怀里抱的都是孩子的玩意儿,他才发现她孩子心性啊?当初在尧关城外,那个赵琰对“祸水”像是也有些意思。不过,王爷连人家喜好都摸不清楚,却能将人留住。那“祸水”对王爷确也有几分真心吧?可也不太对。“祸水”的相好刚没几个月,她这么快就转了心思?从了王爷?总觉得事情不太对。
“王爷,不是我多事,是怕您感情用事,蒙了眼睛。有个问题……”赵拓拧着眉头道。
完颜沧月心中一警。“什么问题?”
“云树,真的是心甘情愿嫁给您?”
完颜沧月微微变了脸色,依然坚定道:“是的。”
王爷是心念天下的领头人。朝中风云叠起,哪怕是王爷的私事,他这个“臂膀”也是要上心的。他没再当面揭完颜沧月的短,而是决定暗暗留心。
送走赵拓,完颜沧月想着云树该醒了,便去了后院。
明知道云树白天多睡着,哪怕醒着,对他也是冷冷淡淡,他还是想看到她。至于云树的这个病,若无大碍,他倒也不想立即就给她医好了。她若好了,是不是就不会再有晚间的温柔俏皮?
云树出人意料的没在床上酣睡,她瘦薄的身子披着他的披风,坐在榻上,专心致志的剥桔子。一个个橙暖的橘子被剥干净白色的丝络,整齐的堆在盘子里,碟子的旁边是一堆散碎的橘皮。
云树像堆宝塔一样,将剥好的橘子放在塔尖,还要再剥时,发现一大盘子的橘子被她剥完。对着橘盘愣了一会儿,抓起最上面的那只橘子又开始剥,直至橘子变成一瓣瓣,露出粒粒紧密挤在一起的果肉。
完颜沧月没有进去,就在外面目不转睛的看她专心致志的剥橘子。云树将一盘橘子又剥了一遍后,又有些发呆,没人知道她都在想些什么但满心不愉确实真的。
完颜沧月刚要抬步进去,云树抓起盘中的橘子,握于掌心。橘子汁,顺着她的指缝滴到桌上,流到腕子上,染到衣袖上、衣摆上,她毫不在意,就那样一遍遍将那一堆橘子压榨了个遍。怔怔的看了好一会儿她的衣袖,衣衫被橘汁被湿了一大片,云树终于从榻上起身。
“备水,我要沐浴。”云树声音冷沉。
“是。”
小丫头恭敬的应下,回身去备水,出了屋子正撞上完颜沧月,心下一骇。“王爷?”
完颜沧月没看她,只挥挥手,让她去。
小丫头退下。
正在洗手的云树扬起冷淡的眸子,扫到门外的人,又收回视线,继续洗手。
完颜沧月眼看她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依然抬脚进了屋子。待进了屋子,竟意外的看到云树对他淡淡一笑。“来了。”而后抬起手捂上鼻唇,微微眯上了眼睛。
“怎么了?”完颜沧月以为是自己身上的味道让她不舒服,不觉抬起自己的袖子闻了闻。
云树睁开眼睛,唇角微弯,将手抬到他的鼻下,“味道不错。”
一股清爽微甜的橘香填满鼻腔。
“眉儿~”完颜沧月握住她细瘦微凉的染了水珠的手。
“嗯?”云树依旧淡笑着看他。
“怎么了?”完颜沧月望着云树的眼睛,眸色深深,满是化不开的情意。
云树收回手,垂了眸,转身往后屋走。
“眉儿~”
完颜沧月复又挽住她的手。
云树挣开他的手,并没有回头,声音低低道:“衣服脏了,我去换换……”
完颜沧月立在屏风前,丝毫注意不到窗外物换星移,岁月流沧。
去岁,二月的风还是凉的,眉儿待他也是冰凉的态度,每日只想着怎么离开他。如今,她正在里间,一声声惨烈的痛呼。身边的小丫头们进进出出,一片忙碌,一盆盆热水送进去,换出一盆盆血水。完颜沧月只觉一颗心在火上煎烤,这些日子以来,求之不得的痛楚变成只想替她痛,推开阻拦他的丫头与太医想要进去挽住她的手。
“眉儿!”
却被几个大夫堵住路说,产房血腥之地,他不适宜进。完颜沧月在战场上历经生生死死,哪管这些,推开众人还要进去。门前的声音吵闹起来。内室却传来云树嘶厉的声音,“不许进来!”
云树痛的声音都在颤抖,完颜沧月的神经被揪扯,“眉儿,我不进,不进,我就在这里,你不要怕。”
云树没有回答。
完颜沧月在门前急急踱步,满心焦躁让他只想一脚把门踹开进去见云树,却拼命压抑。不知道过了多久,完颜沧月只觉得胸腔内的一颗心被他自己扯的都要碎掉了,云树那揪扯心肺的声音,被一声嘹亮婴儿啼哭声替代。
丫头欢喜的报说是个男孩儿,恭喜王爷!
完颜沧月顾不上其中的尴尬,他也答应眉儿,将这个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待,他焦急的问云树可还好。待里面传出母子平安的话,他只觉腿有那么一瞬的软的站不住。战场上,生死之间,他都没过这般不堪一击的时候。
当稳婆将孩子清洗、包裹好要抱给他看的时候,云树却大叫着不许抱出去,要抱给她。完颜沧月并不想先看这个孩子,他只想进去看看眉儿怎么样了。在稳婆的眼中,虽然这女子受宠,但这王爷添长子,这孩子当然要先抱给王爷看,不知道怎么的屋里的丫头惊嚷起来。完颜沧月再也顾不了许多,推门进去,还没忘将门重新掩好。
“眉儿?眉儿?你怎么了?”
云树一日夜的痛楚,刚生产完,身子虚弱的站不住,却要去抱那个孩子。从稳婆将孩子的脐带剪断,抱起来,尽管疲惫已极,她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一瞬。这会儿她被几个丫头半扶着,劝说云树回去躺好,扶她回去,她却挣着要抱孩子。稳婆被她的样子吓住,反而抱着孩子不敢上前。
完颜沧月抢上去抱起她,回头对稳婆喝道:“把孩子抱过来!”
稳婆不明白王爷和他的女人怎么都这么不寻常,被完颜沧月的暴喝吓得腿一软,差点摔了,被眼疾手快的丫头扶住,顺便将小婴儿抱过来,送到云树怀里。
当那个皱巴巴的哭的正起劲儿的小婴儿回到云树怀里,只一眼,云树的眼泪滚涌而出,继而和那小婴儿一样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