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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贼眉鼠眼     贞观闲人txt下载     贞观闲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一十一章 钟鼎山林

    恶意卖萌没有收获到效果,帅帐内众人的表情似乎有点……想吐?

    李素的样子虽有扮嫩之嫌,但话里的意思却还是很有道理的。

    守城不是靠所谓坚强的意志就能守住的,战争终究拼的是人命和战力,李素的意思很简单,既然明知守不住,为何一定要守?城池丢便丢了,今天实力不济,下次叫齐人马抢回来便是,一根肠子通到底非要守在这座死城里,最后的结果西州还是会毫无悬念地失守,那时人也死了,城也丢了,这种愚蠢的行为到底想证明什么?用生命的代价来证明“气节”这个东西的存在,有必要吗?

    简单而且很有道理的逻辑,偏偏帅帐内的三个人完全不理解,从曹余到项田,连一直坚定支持李素的蒋权脸上都带着几分不认同的神色。

    说实话,李素有点气闷,守与不守,大家的理念完全相悖,于是在决定去和留的重大问题上产生了冲突,而关于做人的理念,别人无法说服李素,李素也没能力扭转别人。

    大敌将至的紧急时刻,帅帐内几位文武官员聚在一起没有讨论如何退敌击敌,却因为弃不弃城的事僵持起来,这个结果委实有点出乎意料。

    “如何守城,我们慢慢商议,两个折冲府加一个骑营,还有一个乡勇营,这点兵力确实不多,所以本官以为,眼下当务之急,是必须向沙州和玉门关求援……”曹余捋着青须缓缓道。

    李素冷冷道:“早在三个月前。我已遣了数拨快马往东求援了,曹刺史不妨猜一猜,玉门关和沙州的守将有没有答应驰援西州?”

    曹余神情一黯。有些决定在没有施行以前,其实大家便已知道结果了,比如明知必败的固守城池,比如向别的城池求援。

    无论哪个城池的守将,未奉皇帝诏命,未得三省调兵文书,谁都不敢冒此大不韪擅自调动麾下兵马。这是很犯忌讳的事,哪怕驰援成功,打败了外敌。班师后守将也是有过而无功,所以对外求援这种事,基本上是没有任何希望,也得不到任何回应的。

    “如今陛下正北征薛延陀。若遣快马直接奔赴陛下帐前。禀奏西州危急,陛下亲自下旨调兵……”项田说到一半,却见李素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项田说着说着,老脸一红,接下来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了。

    从西州到薛延陀,再从薛延陀领了调兵圣旨往回跑,一来一往耗费的时日。足够敌人攻下西州一百回了,这话说出来简直呵呵哒。

    “守不住也要守啊……”曹余没办法了。可神情仍旧坚决:“开疆守土是臣子本分,大节大义所在,迎难而上,纵死何妨?”

    李素叹了口气。

    大家都有道理,尽管各自的道理南辕北辙,道理单拎出来哪里都说得通,可是碰撞在一块却矛盾了,而且是无法调和,无法妥协的矛盾。

    所以,今日西州几位文武首官聚于帅帐,其实是谈崩了,接下来一阵死一般的沉寂,谁都没开口,就算有人想说点什么,也不知该如何把眼前这个很严重的矛盾绕过去。

    许久以后,李素终于打破了这难堪的沉寂,一开口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与冷然。

    “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我与诸位理念不同,请恕我不能苟同,窃以为留存有用之身以待来日,对大唐社稷来说更重要,我已决定明日弃城东去,还望诸位与我同行,若不愿,李某亦不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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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留肝胆两昆仑”,这是后世一位如痴如傻却令人肃然起敬的先行者临刑前留下的诗句。

    前世李素便很熟悉这句诗,那时读来只品到字句的优美,直到这一世,这一天,当曹余和项田等人面无表情离开帅帐后,李素独自坐在帅帐内,嘴里喃喃再次低吟起这句诗,终于品出了与前世不一样的味道。

    去与留的抉择何其艰难,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仁与义,正如鱼与熊掌之间的取舍,选谁都没错,反过来说,选谁都错了。

    李素选择了“仁”,离开是为了保全大家,所以仁,曹余等人选择“义”,留下是为国尽忠,尽臣子本分,所以义。

    …………

    离西域大军兵临城下的日子已不足两日,城里城外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将士们操练也愈加勤奋,各种莫名的情绪在军中渐渐蔓延,压抑,紧张,还夹杂着几分跃跃欲试的热血沸腾,或是赴死前的惶惶不安。

    西州上层人物之间的矛盾并没有传扬出去,大家都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此时此刻,无论是走是留,上层的矛盾暴露出来只会乱了军心,这几个月好不容易捏合起来的军心瞬间便会崩塌。

    当夜,城外骑营校场点兵,营盘全部撤除,蒋权下令骑营将士进城驻守。

    与此同时,项田也下令两个折冲府混编,连夜拆除城内民居商铺,拆下来的砖石和梁木全部运上城头,以作擂石滚木之用,同时斥候增加了三十人,日夜不停往西而去,不间断地将敌军的行踪送进西州城内。

    一座没有百姓,只有五千守军的孤城,在两位将军的军令下,焕发出仿若回光返照般的活力,城内城外只见脚步阵阵,人影幢幢,再伴随着将士们或高昂或悲凄的面容,整个城池顿时陷入如同临死前的亢奋。

    李素静静看着众人的忙碌,什么都没说。从决定弃城的那一刻起,他已不想再参与西州的任何事务,这座城。注定会被攻破,所以为它所做的一切终究都是徒劳,李素是个很务实的人,从来不做徒劳的事。

    “王桩,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看着门前的人来人往,李素淡淡问道。

    王桩挠了挠头,憨笑道:“你们大人物的事。我咋想得明白?不过你总是有道理的,我觉得你没错。”

    李素转过身看着他,深深地道:“你跟我来到西州。我知你也想建功立业,只不过这一次,不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它是一个绕不过去的死劫。所以。你算是白来西州了,放心,只要我们活着,日后还会有许多建功立业的机会,我会挑一个好的机会,让你也在马上搏个军功,将来恩荫子孙百世。”

    王桩摇摇头:“跟你来西州不完全为了功业,李素。咱俩从小一起长大,看你独自一人来西州赴任。我心里不爽利,你是个有本事的人,但再有本事的人,身边也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帮衬,你在西州……太孤单了。”

    李素只觉胸中一股热流翻涌,眼睛眨了几下,强行压下去,展颜笑道:“幸好有你,但愿一辈子都有你……”

    王桩嘿嘿憨笑。

    李素拍了拍他的肩,无意中捅了一刀:“你傻,以后我帮你聪明下去,放心,你吃不了亏。”

    转过头,眺望远处的繁忙,李素的心情一片平静。

    此时已是黄昏,大漠的落日渐渐西沉,在即将沉入地底以前,努力将最后一抹金黄洒遍这座千里孤城。

    李素盯着那一轮通红的落日,淡淡地道:“王桩,收拾一下行李吧,咱们明日离开西州……”

    王桩嘴唇嗫嚅几下,忍不住道:“还是要走?”

    “是的,还是要走,这一世,我的命很珍贵,是老天对我格外的恩赐,我不能将自己的命浪费在一件完全看不到希望的事情上。”李素的回答很坚定。

    …………

    …………

    收拾行李的那一晚,李素在自己新修的华宅里没出门。

    当晚,项田点折冲府兵马一千人,骑马出了城,不知所踪。

    李素不知情,或者说,就算知情了他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务实的人往往很现实,这一类人永远最冷静,衡量万事万物永远只有“利”与“弊”两个字,利则合,弊则避,李素就是这一类人,清醒得可怕。

    一夜过去,离敌军兵临城下的日子又近了一天,算算路程,大约只有数十里了,空气里似乎都能闻到敌人刀锋上的血腥气。

    第二天一早,李素与王桩拎着收拾好的简单行李,命人打开东城门准备离开。

    没有惊动任何人,只跟蒋权知会了一声,蒋权一大早便来城门前相送。

    蒋权的神情很憔悴,眼中布满了血丝,显然一夜没睡,见到李素时,蒋权脸上有些赧然。

    蒋权和他麾下的骑营算是李素的护卫,李世民亲旨调遣他随侍李素身边,为的就是保护李素的安全,可是今日李素要离城,蒋权和骑营却决定留守西州,严格说来,蒋权已然算是抗旨了。

    城门前,蒋权朝李素抱拳躬身:“是末将失职了,只是……西州难弃,末将……对不住李别驾。”

    “钟鼎山林,各有天性,蒋将军,我不怪你,只愿你也莫怪我。”李素朝他展颜笑道。

    蒋权急忙摇头,正想说点什么,却见城外远处沙尘滚滚,一支数百人的骑队由远及近。

    蒋权眯着眼眺望片刻,忽然脸色大变。

    李素好奇道:“怎么了?”

    蒋权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道:“昨夜,项将军点一千兵马出城,说是……趁敌军不备,于半路伏击,打算一击而溃敌军前锋,也好为西州争取一线生机……”

    李素也吃了一惊,急忙扭头望去,面容渐渐苦涩:“看这灰头土脸的架势,项田似乎并没有争取到这一线生机……”(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二章 舍生取义

    项田是被抬回来的。

    千人骑队出发伏击敌军,回来时只剩了不到五百人,活着的都受了伤,每个人的身上,兵器上,还有马身上都沾满了鲜血,敌人的,自己的,或是袍泽兄弟的。

    项田躺在一块用布条编起来的简陋抬床上,身上的伤很重,肩膀,大腿,后背都有刀痕,最严重的是胸口一道刀口,那道伤入肉近两寸,力道很大,甚至刺破了他胸前的铠甲护心镜直达要害,按医学的话来说,这一刀恰好刺中了心脏旁的动脉血管,所以尽管胸前被临时缠了许多布条止血,可鲜血还是止不住地往外流。

    项田的脸色很白,白得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溺亡死者,伤口的血也越流越慢,不是止了血,而是已无血可流。

    城门前,剩余的五百将士都垂着头,眼眶通红地看着奄奄一息的项田,蒋权的眼眶也发了红,不忍地将头扭向一边。

    都是历经百战的沙场老兵,人有没有救一眼看得分明,项田如此严重的伤显然已活不成了,从数十里外抬回来只不过吊了一口气罢了。

    李素深吸了口气,努力压下心中那股莫名冒出来的不安和愧疚,盯着一名军士道:“怎么回事?你们是去伏击敌军,为何现在的样子好像反被敌军伏击了?”

    军士抱拳哽咽道:“昨夜项将军点兵出城,城外西面五十里外有一处沙丘背阳面阴,可隐藏兵马,项将军决定在那里伏击敌军,可是到了沙丘后,发现那里早已埋伏了一支敌军,人数约莫三千人。他们一左一右切断了侧翼,正面再发动千人冲锋,我等不曾防备……中伏了!”

    李素仰天叹了口气,道:“敌军这次大张旗鼓进犯,自然有了十成的把握才敢来,这十成的把握里包括对天时地利人和的谋算。那一处沙丘如此显眼,他们怎么可能不预先算进去?项田……太鲁莽了!”

    五百将士人群里,悲伤的抽泣声此起彼伏,有的甚至嚎啕大哭起来。

    军士哽咽着继续道:“……敌军切断了我们的退路,然后三面包围,存了将我们全歼的打算,项将军强弓长戟开路,身负大小伤数十处,袍泽弟兄们结阵豁命往外冲。这才勉强杀出一条血路回来,半路上时项将军便从马上栽下来了,我等上前查看才知将军负伤甚重……”

    说完军士泪流不止,李素垂头再看项田,发现他的脸色比刚才又灰暗了几分,心中不由一沉。

    这时,昏迷中的项田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李素和蒋权急忙上前蹲在他面前。

    项田睁开眼。眼神有些涣散,许久才渐渐聚焦。看清面前李素那张温和的笑脸。

    “李别驾……”项田声音虚弱而嘶哑,刚开口,眼泪便止不住地流下:“一将无能,害死三军,……末将不察,中了敌军的埋伏。末将罪该万死!”

    李素强堆着笑,柔声安慰道:“将军勿自责,你能主动出城寻找战机,已属良将之才,何言无能?至于中了埋伏。此乃人算不如天算,非战之罪也。”

    “千骑出城,回来只剩五百……半个折冲府啊,全折损在外面了,末将……是千古罪人!我对不住战死的弟兄们……”项田的情绪愈发激动起来,胸前伤口已渐干涸的鲜血又汩汩往外流。

    李素只觉心中一阵一阵的疼痛。

    他对项田的印象其实很差,当初赴任西州,便是项田领着他进的城,表面客气,实则慢待,与曹余沆瀣一气暗设阴谋逼他离开,直到后来李素与曹余尽释恩怨,但他与项田之间还是有一层隔膜,正如当初进城的那天一样,大家只维持了表面上的和睦,可以说,李素从未把项田当作自己人,大家都有各自的做人方式,有各自的活法。

    直到今日此刻,只剩一口气的项田流着眼泪嚎啕大哭自责时,李素的心仿佛被针尖狠狠扎了一下。

    都是大唐的臣子,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为大唐开疆守土,当李素无比冷静地衡量了利弊之后决定离开时,这个在他心中并不讨喜的糙汉子却留在西州,并且豁出了自己的命。

    这一刻,李素忽然觉得项田比自己活得高大,活得纯粹,三十来岁的人,眼中不可能看不到利弊,可他还是选择付出生命的代价。这世上,谁比谁聪明,谁比谁傻?

    看着连哭都失去力气的项田,仰面躺在地上,张大了嘴大口大口地喘息,瞳孔再次涣散,李素心中一痛,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将军回城安心静养,待伤好之后,伤好之后……”李素说不下去了,其实所有人都看得真切,项田不再有“伤好之后”的那一天。

    站起身,李素黯然朝将士们挥了挥手,道:“抬项将军进城,找大夫治伤……”

    项田被抬起来,路过李素身边时,项田忽然狠狠拽住了李素的衣袖,力气之大,仿若仍是那条生龙活虎的汉子。

    “李别驾……末将是个粗人,以往有过得罪你的地方,不求你原谅,项某这条命马上交代了,原不原谅,此生你我都不再相见,只是……西州,是大唐的西州!项某无能,豁出命来也守不住它,李别驾你不一样……”项田剧烈喘息了几下,提起最后一口气,道:“这一年来,我见你有种种非凡之处,……数月来你整顿军备,招引商贾,城中开设商铺,我与曹刺史曾赞叹过,若假以一两年时日,西州必能改换新颜,李别驾,你是天生有本事的人,西州,西州谁都守不住,但你可以!末将求你……求你……”

    李素叹了口气,黯然摇头:“项将军,我也不瞒你,西州,我真的守不住,兵少将寡。城防虚设,大军碾压之下,西州必无幸理,它……是一座没有任何希望的死城。”

    项田眼中希冀的目光渐渐黯淡下来,泪水无声滑过脸颊,失神地喃喃道:“我们已守了三年。孤立无援地守了三年了啊,死的死,伤的伤,守得多辛苦,陛下……为何不肯多看它一眼?陛下是否已忘了我们这些为国戍边的将士?陛下……陛下……”

    项田说着,嘴里忽然冒出大股大股的鲜血,努力地张大嘴,竭尽全力地大口呼吸,终究出气多。进气少,最后终于软软一倒,气绝而亡,一直到死,他的眼睛都睁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气绝的那一刹,身后活着的五百将士全部推金山倒玉柱,跪倒尘埃。一阵整齐划一的刀剑出鞘,闪烁着寒光的刃尖直指苍天。

    “将军英灵不远。走好!”

    李素的泪水潸然而下,上前将项田圆睁的眼睛缓缓合上,单膝朝他一跪:“项将军,走好!”

    五百将士簇拥着项田的尸身,缓缓入城,一路沉默无言。

    李素仰天叹了口气。喃喃道:“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陛下,你果真忘了在遥远的西域,还有一群舍生忘死的汉子为你苦苦戍守着孤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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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素还是上路了,蒋权将他送出城外五里。回城时盯着李素的脸,几番欲言又止,最后长长一叹,行礼后转身离去。

    李素阴沉着脸,与王桩郑小楼三人骑着骆驼上路,沿丝绸之路往东而去。

    三人沉默着走了十多里,李素的心情越来越沉痛,迎面吹来大漠燥热的微风,呼吸进胸腔里竟然带着几许淡淡的血腥味,脑海里似乎产生了幻觉,耳畔不停听到喊杀声,攻城时的刀剑相碰声,临死前的哀嚎呻*吟声,依稀看到曹余,蒋权,钱夫子……一张张熟悉的脸庞倒在血泊里,以各种悲壮惨烈的姿势,永远合上了眼睛……

    骆驼背上摇摇晃晃,李素的身躯随着骆驼的步伐而起伏,心情却乱成了一团麻。

    “一群傻子!”李素咬牙,重重地骂道。

    后面的王桩和郑小楼一楞,然后识趣地闭嘴没接话。

    李素扭过头,怒瞪着他们,眼珠布满血丝,加重了语气道:“你们说,他们那群人是不是傻子?”

    “明知守不住的城,非要死守,根本是无谓的不值得的牺牲,非要扯上‘气节’俩字,气节有那么不值钱么?”

    “我活在这一世多么不容易,亘古未有的机缘让我遇上,老天再赐我一回新生,我的命比谁都值钱,怎会陪那群傻子做蠢事?”

    王桩和郑小楼木然,虽然听不懂此刻李素到底在说什么,但他们知道此刻最好别答话,因为李素目前已开启疯子模式。

    李素的神情似乎更加疯狂了,忽然抬手指向天,大声道:“我家中有如花似玉的夫人,有良田百亩,心里住着一位温婉可人的公主,家中大把的清福等着我去享受,还有一个老爹等我孝敬送终,我身上背负着这么多东西,怎会陪他们做这等蠢事?蠢!愚不可及!”

    李素骂骂咧咧一路,王桩和郑小楼一直保持沉默,任由他歇斯底里的发泄情绪。

    走着走着,三人骑下的骆驼却非常有默契地越走越慢,越走越慢……最后勒停在前后无垠的茫茫大漠中央。

    微风,依旧燥热似火,卷集着细沙拂面而过。

    李素闭上眼,长长叹出一口浊气,然后……拨转缰绳,原地掉头。

    王桩和郑小楼互视一眼,然后笑了。

    他们知道,李素已做了一个人生最艰难的决定。

    “我……决定回城,你们呢?”李素一脸阴沉和不情愿。

    王桩咧嘴笑道:“你回城,我们当然也跟着你回城。”

    “会没命的。”

    “那便没命吧。”

    郑小楼也带着笑意看着他:“为何你突然改了主意?”

    李素叹道:“人活一辈子,活得太聪明了也不好,会被天谴的,总要做那么一两件蠢事,显得平凡一点,老天才不会看你不顺眼。”

    “你能守住西州吗?”郑小楼接着问道。

    “或许……守得住吧,但同样也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郑小楼沉默半晌,问出一个生平最有深度的问题:“他们守城为了气节和臣子本分,你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很深邃,李素垂下头,沉思许久,缓缓地道:“我……想让项将军死得瞑目,他付出生命来维护的东西还在,他做不到的事,我来试试!”(未完待续。。)

起点年会,请个小长假

    大概五天左右,因为去的地方是泰国的普吉岛,听说那里的网络用法跟国内不一样,而且众所周知,老贼向来是个贫困户,从来没存稿的,所以。↑UU小说,www.uu234.com。只好请假五天,给自己放个假好好休息一下,一来养养自己的身体,码了一百多万字了,身体方面各种不良的反应也渐渐出现了,确实需要放松一下。

    其实在上个月9号,我和老婆也去度假了,去海南的三亚,结婚三年,一直宅在家里码字,蜜月什么的都没度过,觉得很对不起老婆,于是存了一点钱上月去三亚度假几天,只是度假不太愉快,因为我随身带着笔记本,有心的朋友应该知道,度假那几天我也没有断更,每天待在酒店里码字,最终的结果是,码字没码多少,陪老婆也没陪好,花了那么多钱,本质却是换了一个陌生的地方码字而已,里外不是人。

    所以这次我还是干脆放开手不码字了,以度假的心情好好在普吉岛过几天舒坦日子,回来后多来几次三更,争取把这几天缺下的章数补上。

    度假呢,还有一层意思,追看的读者都看得出了,本书西州一卷快到尾声,主角快回长安胡搞瞎搞祸害别人去了,接下来的诸皇子粉墨登场,众多莺莺燕燕公主在主角生命里来来往往,还有那位御姐范儿十足的武妹妹摇曳生姿顾盼生情,长安只等主角回去搅动风云,快写到卷尾,对下一个情节的展开,老贼还需要一点时间去酝酿,完善,正好来了一个假期,嗯,却之不恭了。

    诸兄多体谅,过完这几天老贼马上回来码字,发誓回来勤奋更新,做不到剁丁丁,做十个荤菜。。。(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三章 共此一死

    “我来试试!”

    这句话听着豪迈,却不知堆砌着李素心中多少苦楚和无奈。

    李素并没有为李世民效死的想法,他与这个时代的人相隔一千多年的代沟,这种重忠义轻性命的做法李素是很不赞同的。

    不是没有爱国之心,李素很喜欢这个年代,并且由衷感激自己的第二次生命能够活在这个朝气蓬勃的年代,正因为感激,所以愈发珍惜自己的生命,从来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

    至于所谓的忠义之心,所谓的守土之念,李素不是没有,上一世也是愤怒青年,没事常在网上喷嘴炮打日本我捐一条命什么的,到了这一世,他仍有,但一个活了两辈子的人,终归还是理智了许多,有些无谓的争夺和厮杀,完全可以避免,比如西州的得与失。失去了,可以再夺回来,而且很快夺回来,现实的形势其实大家都清楚,北方前线,唐军节节推进,薛延陀灭国只在朝夕,李世民很快就能腾出手,那时大军碾压之下,西域多少兵马都不够唐军收拾的。

    此时固守西州,明知不可为却仍强守下去,在李素看来真是一件很无谓而且注定会失败的事。

    可是,今日此刻,走在离西州已经很远的沙漠里的李素,终究还是掉转了身躯,往西州城走去。

    论动机,其实真跟所谓的忠义毫无关系,甚至此刻连李素自己都搞不清为何要往回走,仿佛冥冥中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用一把无形的尺子,衡量着他的良知与善恶。

    李素终究还是掉头了,不为家,不为国。更不为李世民,只是纯粹为了心中那自以为被理智和冷静所泯灭,其实却仍一丝尚存的善念。

    项田死在他面前,曹余半步不退,连负责保护他的蒋权都义无返顾留在那座孤城里,准备为它豁命以赴。而李素却带着王桩和郑小楼,在西州最危急的时刻选择了逃跑,谁都没有指责李素的做法有什么不对,可是逃得再远,也逃不开良心的责备。

    三头骆驼载着三个人,回城的步伐似乎快了许多,而且三个人脸上明显比刚才多了一抹轻松解脱的快意。

    李素想笑,很奇怪,明知回去就是赴死。他还是想笑,真正开心的笑,因为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决定很正确,哪怕是赴死,也很正确,迈出的每一步都那么的慷慨和从容。

    其实,反过来想一想,自己已经比别人多活了一世。已经很够本了,惜命惜到如此懦弱胆怯。就算活到一百岁,有意思吗?

    一路沉默,却欢快,王桩咧开的嘴一直没合拢过,连寡言的郑小楼眼中都带了几分笑意,三人的神情透着一股慷慨赴死前疯狂的洒脱和惬意。

    骆驼一步步往西州走去。三人在骆驼背上晃晃悠悠,微风徐来,吹乱了鬓边的发丝,细细的沙粒刮过脸庞,有点痛。

    “此去西州。九死一生,你真不后悔?”郑小楼盯着他的脸,缓缓地道。

    李素笑叹道:“当然后悔,其实刚才掉过头时我已后悔了……只是,这一步都迈出去了,怎好意思收回?”

    李素说完后,三人又沉默了,李素垂着头,看着前方地上的骆驼蹄印,那是刚才他们出城时留下的,此时沿印而归,风沙已将他们来时的印迹渐渐掩埋,而他们的身后,又踏出一串新的印迹。

    无声走了许久,李素一直垂着头,忽然道:“其实……我只是感到若我今日抛下西州离开,我这一生真的会陷入无尽的后悔之中……”

    抬起头,李素朝二人笑了笑,接着道:“试想一下,这一次我躲过了生死劫难,自当弹冠而庆的,只是五十年,六十年以后呢?当我七八十岁了,老得走不动了,牙齿掉光了,满脸鸡皮,老态龙钟,或许我还有很多子孙,子孙环绕我的膝边,要我给他们讲故事,我呢,便跟他们说我少年之时如何如何,自然不可避免说到西州,当我说到西州,该怎么说呢?”

    “……西域大军集结,离西州不过数十里,危急关头,我果断趋吉避凶离城而去,扔下数千袍泽将士,我很幸运,我避开了这次劫难,然后我的子孙再问我,西州如何了?我说西州还是失守了,大军碾压,失守无法避免,然后子孙再问我,你的袍泽兄弟呢?我说,他们都战死了,只有我逃了出来,子孙最后再问,你为何不陪袍泽兄弟们守下去呢?”

    李素叹了口气,道:“五六十年后,当我的子孙问起这个问题,你们说,我该如何回答他们?他们年纪幼小,我跟他们解释西州如今的时势,解释固守西州是多么的无谓和愚蠢,他们听得懂吗?他们只知道,我的袍泽兄弟为守城而战死,而我,他们的祖父甚至是曾祖父,却丢下满城数千袍泽兄弟跑了,然后,我再看我的子孙们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看他们一个个低垂着头,涨红着脸,为自己冠以这个懦弱的姓氏,为自己有这么一个不要脸的长辈而羞耻,你们猜猜,当我看到子孙们那一张张无地自容的脸,我会是怎样的表情?”

    抬起头,李素看着远处已遥遥在望的西州城轮廓,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叹道:“九死一生也认了,因为我害怕自己若真活到那一天,活到子孙们鄙夷我这个长辈,深深为自己是我的子孙而羞耻的那一天,我会生不如死,只因当初我为了活命,往城外迈出了这一步,所以,我要回来,与袍泽共此一死!”

    “人这一生会走错很多路,犯很多的错误,有的错路一步迈出去就永远收不回了,还有的却可以补救,幸好,我迈出的这一步错路还可以补救回来,你们看,风沙已将我刚才离城避祸的脚印完全掩埋了。就当我永远未曾懦弱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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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回到西州时,引发了一场不小的轰动。

    城里,此时数千将士聚集在城中央的刺史府前,项田的尸首盖着白布,将士们单膝跪地,静静地送这位毁誉皆俱的将军最后一程。

    曹余已接过了指挥权。含泪与众将士拜别了项田的尸首后,开始大着嗓门紧急调派兵马,部署守城方略,刺史府前只见将士们来往忙碌的身影,整座城池在他的吆喝声里,像一台老旧的机器,缓缓开动起来。

    忙得满头大汗的曹余不经意转了一下身,赫然便发现了不远处的李素三人,李素正朝他笑。笑得很甜。

    一瞬间,四周仿佛都安静了,忙碌的将士们如同被过路的不靠谱神仙施了定身法,人人皆目瞪口呆看着他,看着这个刚刚为保自身平安离城而去的李别驾。

    曹余呆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然后迎上前好奇道:“你们不是出城了么?”

    “是啊,出城了啊。”李素回答得很痛快。

    “怎地又回来了?”

    李素奇怪地看着他:“我是西州别驾啊。不回来我能去哪里?”

    曹余深深看了他一眼,摇头叹道:“重兵压境。本已逃出生天,何必回来送死……”

    李素仍笑得很甜,又甜又萌,天真烂漫得不要不要的:“因为我有病啊,而且病得不轻,看没看见我脸上写着两个字。‘我有病’……”

    “三个字……”

    “不要在意那些细节,我刚才只是出城散了散步,散够了,回来了,曹刺史刚才发号施令很开心啊。过够瘾了,大权是不是该交还给我了?”

    曹余楞了许久,才摇头苦笑道:“我怀疑你真有病了,年纪轻轻如此想不开……可是你一开口又不像有病的样子,张嘴便抢权,我实在是看不透你啊……”

    李素笑道:“我又不是大姑娘,看透我做甚?”

    笑容渐渐收敛,李素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大敌当前,不说虚套话,毋庸讳言,我来指挥守城,比你指挥要好,不敢说一定能守住西州,但,守住的几率或许比你高那么一点点……”

    曹余深深看着他,良久,点头道:“好,大权交给你!今日开始,西州只有李别驾,没有曹刺史,我能做点什么,尽管吩咐吧。”

    李素沉吟,其实在离城之前,该做的安排都差不多了,军械已齐全,守城的石木也备妥,筹集的粮草足够数千人三月之用,想来想去,似乎真没什么能让曹余干的。

    于是李素只好朝他投去歉意的一瞥,然后道:“曹刺史你就负责好好活着吧,保持呼吸不断气的同时,尽量别给我添乱……”

    …………

    …………

    烈阳高照,沙漠尤觉炎热难当,城头一片忙乱过后,忽然沉寂下来,将士们执戈抄矛,严阵以待,压抑的气氛在沉寂中越来越浓郁。

    斥候骑着快马,仍旧一个接一个地来往进出于城门之间,最后斥候索性连城都不入了,策马到了城门下,放开嗓子带着颤音嘶声大吼。

    “敌军所部前锋离城三十里!”

    “敌军所部前锋离城二十里!”

    “敌军所部前锋离城十里!前锋一万人摆开雁翼之阵掩杀而来!”

    最后,斥候们已不再通传军情了,因为西州城的西面沙漠尽头处,渐渐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人影,像一片遮天蔽日的乌云,重重压在西州城头。

    城头上,李素眯着眼眺望片刻,转过头与曹余对视一眼,发现彼此的脸色都是一样的阴郁。

    终于来了,死战的时刻也终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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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回来了,今晚三更不啰嗦!(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四章 战前交锋

    离城十里,鼓声便擂响了,隆隆的鼓声里夹杂着人喊马嘶,还有一阵阵的铁甲叶片的撞击摩擦声,踩着鼓点的节奏,黑压压的朝西州城头一步一步地逼近。√∟UU小说,www.uu234.com

    雁翼阵型排列得很整齐,这种阵型大多是防御阵,大军往前推进时,左右侧翼比中军更凸出,若敌人趁己方立足未稳而发起奇袭,左右两边侧翼便会以最快的速度迅速靠近并合拢,敌人便只能面临被包围和全歼的命运。

    李素对兵事不太在行,但看到敌军那严丝合缝的阵型,整齐的脚步,以及无形中压得胸口喘不过气的压抑气氛,便觉得自己的心已沉入了深渊。

    单只看阵型,便知敌军的主将不简单了。

    敌军不简单,便意味着守城要付出比想象中更大的牺牲,这一次的攻守之战,将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恶战。

    随着敌军离城门越来越近,敌军中军和左右侧翼的模样也越来越清晰。

    中军太远,只能依稀看到一面金黄色绣着不知名图腾的旗帜迎风招摇,旗帜下,一名身着暗红色铠甲的主将在队伍中间与左右的将领们高声谈笑,不时扬起鞭子指着城头,然后大笑数声。

    敌军的服色很杂,有红衣,黄衣,甚至还有光着膀子精赤着上身的,相貌轮廓和肤色也明显有很大的区别,毋庸置疑,这支足有三万人的大军确实是西域诸小国的联军。

    两翼一直压着阵型,当鼓声节奏越来越密集时,两翼的骑兵渐渐朝中军缩拢,很快敌军在行进中开始变换阵型,原本像两只翅膀伸展开的阵列在鼓声中分成了三个部分,左右再加中军并排而行。一架架攻城云梯也迅速从中军后方飞快上前,梯子如同队伍的分隔线,将整支军队整齐地分成了十来块,随着云梯在行列中央插入,敌军的阵列又开始变成了十几个方方正正的方队,排在最前列的是木盾。其次是弓箭,然后是云梯,最后是刀斧和长矛。

    仅仅十里路,敌军中途便变换了三个阵型,而且每个阵型的变化都非常严谨整齐,令人找不出半点漏洞。

    李素脸颊上的肌肉微微抽搐几下,转过头再看城头上的将士们,每个人皆面如土色,神情浮上几许惊惶与畏惧。李素的心沉得愈发深不见底,正想说点什么,却听到城外轰地一声,敌军已停止前进,前排的盾牌整齐地朝地上一顿,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城头上顿时有十几名新募的乡勇双腿一软,瘫倒在地。被火长狠狠抽了几记后,才惶惶不安地站起来。城头将士们脸上的惊惧之色愈浓了。

    还未接战,敌军仅仅只靠一股气势,便将守城将士的士气打击得七零八落,不难想象紧接而来的城池攻守,敌军将会以怎样的摧枯拉朽之势轻松攻破城池。

    李素此刻甚至有些绝望了,尽管很丧气。可是残酷的现实告诉他,此城必破。

    “王桩,擂鼓!”李素忽然扭过头朝王桩大吼道。

    王桩哎了一声,左右手一扯,露出浑身虬结强劲的腱子肉。大步走到城头东面拐角的一面巨鼓前,抡起鼓槌使劲敲了起来,一时间城头马道上的沙粒都在微微震动,鼓声振奋人心,城头将士们的脸上终于恢复了几许人色,紧紧地握紧了弓矛刀剑,沉默地盯着城外那片黑压压的敌军。

    “弓箭上前!”蒋权厉喝。

    两排弓手迅速出列搭弓拉弦,透过城头的箭垛空档,一支支幽黑的利箭冷冷地指住城墙下方的空地。

    城外广袤的沙地上,敌军前列忽然自动分开一条口子,一名精赤上身,倒拎着长柄弯刀的武将模样的人策马而出,在阵前来回巡梭,扬刀指着城墙上的李素叽哩哇啦大吼了几句番话后,后方很快被押出来二十多个汉子,汉子们浑身是伤,双手被反绑,左右的敌军士兵使劲压着他们的头,可他们仍不停的挣扎,挣红了脸大声叫骂。

    二十多人被押赴到阵前后,膝弯被人狠狠一踹,重重跪倒尘埃中。敌军前阵为首的那名武将又大吼了几句,然后使劲一挥手,刀光闪过,二十多颗头颅纷纷落地,鲜血从无头的脖颈出喷涌而出,二十多具身躯摇晃几下后,面朝城墙扑倒尘埃,身子仍在微微抽搐不已。

    武将放声大笑,后面的敌军将士高扬着刀剑,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士气一时如长虹贯日。

    而城头上,李素和守军将士的眼中已充血通红。

    那被砍掉头颅的二十多人,却正是骑营派出去的斥候,一共四十余,竟有一半被敌军的前锋生擒并斩首了,而且特意当着守城将士的面,下手毫无顾忌。

    李素身后不停擂鼓的王桩已勃然大怒,鼓也不敲了,粗红的脖子青筋暴跳,指着城下嘶声吼道:“好个狗杂碎!老子今非把你剐零碎了不可!”

    说完王桩转过身从城墙马道的一只大筐里顺手一抄,一只备战用的小陶罐被抄进手里,凑近城墙上架锅烧火油的大炉子一点,陶罐的引线顿时哧啦一声开始冒白烟,在敌军武将满头雾水的注视下,王桩抡圆了胳膊,吐气开声猛地一声暴喝,点燃的小陶罐被他扔了出去。

    此时敌军那名耀武扬威的武将离城门尚距二十余丈左右,恰好是弓箭最远的射程边缘,这个距离算是非常安全的,除非天生神力又有精确准头的神射手,否则不可能射中他,可是王桩却不一样,他本来天生力气大,而且还当过陌刀手打熬了一阵子,力气更是突飞猛进,这只陶罐冒着白烟被愤怒中的王桩奋力扔出,落地时恰好在那名武将的正前方。

    直到陶罐落地,武将低头一看,才看清陶罐的模样,见它仍哧哧冒着白烟,武将虽不明,但觉厉,下意识便预感到眼前这个东西不是什么好东西,虽然形状有点像寿桃,但可以肯定对方把它扔下来绝不是给自己拜寿的,于是赶紧拨转马头准备后撤,这时只听“轰” 的一声巨响,那只黑乎乎的陶罐忽然炸了,武将刚只掉转了一半身子,便一声惨叫从马背上栽下来,半边身子黑乎乎的,胳膊肩膀腹部全插着密密麻麻的三角形铁片,最致命的却是胸口处两枚,直接没入心脏部位,武将睁开眼使劲抽搐几下,最后终于不甘地气绝而亡,至死脸上还保持着极度惊愕的表情,似乎仍不敢相信自己竟被一只不起眼的小陶罐稀里糊涂夺去了生命。

    武将生死事小,敌军前阵却因这一声不知名的巨响而乱了套,前排手执盾牌弓箭和长矛的军士们纷纷吓得面无人色,整齐的队列马上出现乱象,并且不停往后退了大约二十丈才停下来,惊疑不定地注视着城头。

    不仅是前阵,连敌军的中军和左右侧翼也惊悚了,那声巨响,以及轻易要了己方武将性命的小陶罐,气势汹汹杀气腾腾的整支敌军被吓呆,中军和左右两翼也开始出现不稳的迹象,一时间人喊马嘶,热闹非凡。

    如虹的士气仿佛当头被淋了一盆凉水,顿时现出颓势。而城头上,守城将士却发出一片欣喜的欢呼声。

    毕竟是一件新奇物事,虽然曾经在松州城下对吐蕃人用过,但时下交通不便,难有讯息交流,西域诸国只知吐蕃败在大唐之手,但具体是如何败的,却有太多光怪陆离的说法,不论是军人还是百姓,对自己不了解而且明显很危险的物事是天生带着高度警觉和畏惧的。

    中军的鼓点节奏愈发急骤了,可士气终归已颓,此时再攻城的话,伤亡必定不是小数目。

    很快中军后方传来一阵鸣金声,前排的将士如蒙大赦,二话不说纷纷往中军阵中退去,黑压压的如退潮般跑了个干净。

    城头上,李素也悄然松了口气。

    今日这一关算是暂时对付过去了,至于明日……

    李素苦笑两声,或许,自己和数千将士们已没有明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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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漠深处。

    许明珠骑在骆驼背上,纤细的手里还握着一根鞭子,她在不停抽打催促着骆驼,骆驼吃痛,每走几步便发出一声哀怨的嘶嚎,可许明珠却毫不知怜悯般不停地抽打着它。

    她的身后,跟着程处默和程家庄的一千名老兵,以及玉门关中郎将田仁会奉诏亲自领军的三千精锐兵马。

    四千人已连赶了两天两夜的路,许明珠不知疲惫不愿休息,小小的身体里不知藏着怎样的精力和信念,竟一路支撑至此,可是,她能撑,后面的将士却撑不下去了。

    啪的一声脆响,骆驼的臀部又多了一道鞭痕,许明珠的身后,程处默催赶着骆驼上前,沉声道:“弟妹,该让弟兄们歇一歇了,这样赶路下去,将士们体力耗光,纵然到了西州城下也是被围而歼之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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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两更六千字,受不了了。。。其实今天才刚回家,一路风尘仆仆,人很累,实在无法再继续第三更了,咱们还是明天三更吧。。。(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五章 不输须眉

    许明珠其实很累了,累得多说一句话都仿佛会耗尽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UU小说,www.uu234.com

    一个出身商贾的闺秀小姐,出嫁前和出嫁后,自家和夫家的内院便是她全部的世界,方寸之地腾挪游走,优雅而寂寞。可是自从夫君赴任西州,而她也任性地跟来后,她的人生从此不一样了。

    她看到了更大的世界,经历了更多的事情,也担起了更多的责任。

    连她自己都想不到,一个救夫君性命的女人,原来可以爆发出如此不可思议的力量,一个柔弱无依的女人站在数千将士汉子面前,竟不输须眉分毫。

    夫妻之情在危急关头似乎已不是最重要的了,许明珠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夫君对她究竟是有情还是无情,无论有情无情,她该做的事情都要做,不该她承担的责任,她也要承担,从成亲那天起,她与他的人生便注定绑在了一起,分不开,拆不散。

    程处默骑着骆驼从后面赶上来,长臂一探,拉住了她坐骑的缰绳,许明珠抬起无神疲累的眼睛,茫然空洞地看着他。

    程处默暗叹一声,朝她缓缓摇头:“弟妹,要歇息了,两天两夜没停,后面那帮铁打的糙汉子都受不了了,再走下去他们怕是得哗变。”

    许明珠眼睛眨了几下,赶路太疲累了,连反应都慢了许多,半晌才明白程处默的意思,失去光泽的俏脸顿时露出赧然的表情。

    “对不住程大哥,是我太心急了,咱们这便歇息吧。”

    程处默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扭头朝后大吼了一声:“全军下马歇息!”

    数千又累又渴的将士们顿时发出震天的欢呼声,纷纷翻身下马,直接栽倒在软绵绵的沙地上。全无仪态地平摊着身子喘气。

    程处默回过头看着许明珠,见她发鬓凌乱,神态疲惫之极,不由摇了摇头:“弟妹你也下来吧,好好歇一会儿,玉门关至西州数千里地。不是一天两天能走完的,赶路这么拼命,怕是没命活着走到西州……”

    许明珠无声地点点头,然后翻身下了骆驼,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双膝一弯,跪坐在沙地上发呆,尽管只是暂歇,可她的跪坐的姿势仍旧仪态端庄,显然有着良好的教养。

    程处默静静看着她。眼中闪过一抹赞赏和敬佩。

    贤弟是个有福的人,不仅灵醒有本事,还娶了一位如此有担当有情义的正室夫人,得妻若此,夫复何求?

    程处默仰头望着湛蓝无云的天空,眉宇间浮上淡淡的忧色。

    有福的人,老天不会让他早夭吧?西州情势……到底恶劣到何等地步了?

    “程大哥,夫君……应该不会有事吧?”许明珠垂着头。隔着老远轻轻问道。

    程处默回过神,看着神情平静的她。不由强笑道:“定然无事的,弟妹且放宽心,以李贤弟的懒散性子,此时此刻说不准正一手端着葡萄酿,一手搂着美娇……呸!我这张臭嘴!”

    程处默自知失言,狠狠抽了自己一记。讪笑道:“弟妹莫怪,俺老程是个粗人,口无遮拦的莫往心里去……”

    许明珠仍垂着头,平静地道:“只要他平安无事,纵然此刻搂着百十个美娇娘。我也会打心底里高兴……程大哥,妾身是妇道人家,对社稷大事丝毫不懂,那是你们男人干的事,所以对西州情势,妾身也看不出丝毫端倪,还请程大哥赐教,如今西州……平安如昔否?”

    程处默沉默片刻,展颜笑道:“弟妹真是多虑了,西州虽是孤城,却是我大唐治下,这些年大唐横扫四夷,宇内莫以能敌,西域小国皆癣疥也,断不敢冒着得罪大唐的风险夺取西州,所以李素定然平安无事,弟妹放心便是。”

    “若然平安无事,程大哥领着庄户老兵从长安日夜兼程千里驰援所为何来?程大哥,其实你也很担心的,西州情势绝非你所说那般轻松,对吗?”许明珠终于抬起头,朝程处默笑了笑:“妾身多谢程大哥的安慰,尽管它只是安慰,妾身还是万分领受了。”

    程处默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苦笑摇了摇头。

    “你这女子,看着柔弱,倒也要强,难得的是有情有义,贤弟娶了你,却是前世修来的福分。”程处默由衷叹道。

    许明珠凄然一笑,摇头道:“不,程大哥说错了,能嫁给夫君,才是妾身前世修来的福分,妾身出身商贾,身份低微,夫君娶了我,虽待我温文有礼,那只是他的教养好,其实妾身清楚,夫君心里的人不是我,被逼着娶了我这个商贾女子,夫君心里一直很委屈的,夫君年纪轻轻已为社稷立功无数,他是有大志向大本事的人,上马管军下马治民呢,妾身能为他做的真的不多,只是尽一点妻子的本分罢了……我,终归还是配不上他的。”

    程处默皱起了眉,沉声道:“弟妹说这话可过了,贤弟不是那种瞧不起商贾的人,再说,弟妹为了救他性命数千里来回奔波求告,甚至不惜冒着杀头诛族的风险挟持玉门关守将,驰援路上两天两夜不曾停歇,连糙汉子都受不了的日夜兼程,你一个弱女子咬牙撑下来了,一个女人能为她的男人做到这般地步,世上谁敢说你配不上我李贤弟?”

    顿了顿,程处默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道:“弟妹莫怪俺老程说话没分数,你家夫君是陛下钦封的县子,你也是陛下亲旨册封的诰命夫人,你是有身份的人了,而且身份比寻常百姓女子高贵得多,这种妄自菲薄的话,往后可不敢再说了,更别说什么配不配得上的胡话,从你千里求救兵那一刻起,世上没人比你更配李贤弟!连俺老程从此都对你高看一眼,往后若李贤弟给你受了委屈,俺老程给你撑腰!”

    许明珠勉强挤了个轻笑,道:“多谢程大哥仗义,妾身为夫君做的这点事,根本微不足道,奔波求告,挟持玉门关守将,这些事情做完后,妾身都觉得不敢相信,也不知将来见了夫君后他会不会责骂我……”

    程处默乐了:“放心,李贤弟感激都来不及,怎会责骂你?你多虑了,说来俺老程真是不服都不行,一个弱女子,靠着一个护卫和一把破刀,居然敢挟持玉门关守将,逼着他调动兵马,而且这事还叫你干成了,啧!厉害!”

    许明珠苍白的脸上顿时闪过一抹红晕,羞赧片刻后,不自在地抬头拂了一下凌乱的发鬓。

    说话的功夫,日头又偏移了一些,天色不早了,许明珠又露出焦急之色,扭头望向后面三五成群瘫倒一地的将士们,见众将士仍没精打采摊开手脚躺倒在地上,看他们的样子,怕是一时半会赶不了路了。

    许明珠犹豫片刻,终于轻轻叹了口气,强自压下心中的焦虑,让众将士多休憩一会儿。

    跪坐的姿势仍旧标准得如同尺子量过一般,许明珠垂着头,轻轻地道:“妾身知道程大哥与夫君是好兄弟,想必清楚夫君以前的往事吧?程大哥,能跟妾身说说夫君与……东阳公主的事么?他和她……当初闹得满城风雨,一定都很苦吧?”

    程处默呆怔片刻,神情顿时变得有些尴尬,挠了挠头干笑几声,道:“这事……呵呵,哈哈……不敢瞒弟妹,我还真不大清楚,老程是个粗人,对男女情事向来不在意,李贤弟没仔细说,我也懒得问,男人之间相处,聊的当然都是男人的事,女人嘛,哈哈,呵呵,嘿嘿……”

    一边尴尬地笑,程处默忽然站起身,朝后面放声大吼道:“歇息得差不离了,咱们不是来大漠游景赏色的,我的兄弟还在西州等着咱们驰援呢,诸位兄弟帮帮忙,受受累,起了,继续行军!”

    四千余将士一大半是玉门关的精锐守军,还有一千是程家庄子的老兵,都是令行禁止的精兵,程处默一吆喝,众人便纷纷站了起来,无声跨上骆驼。

    许明珠也骑上了骆驼,眺望无垠无尽的大漠远处,远方湛蓝的天空下,仍是一片白茫茫看不见希望的沙漠。

    许明珠幽幽叹息一声,如果这次能救得夫君的性命,他的世界,我可以走进去了吗?我……能配得上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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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州。

    退军的第二天一早,敌军终于发起了进攻,昨日被震天雷制造出来的震撼和恐慌,今日似乎已消失殆尽,当进攻的号角吹响,敌军开始攻城。

    城外鼓声隆隆,喊杀声四起。

    敌军如一群过境的蝗虫,黑压压的涌向城头,城头上,那面代表着大唐皇帝的盘龙黄旗稳稳地立在箭楼上迎风飘展。

    西州,仍是大唐的城池。

    “放箭!”李素浑身披甲,神情狰狞地狠狠挥了一下手,嗡的一声弓弦闷响,一阵黑压压的漫天箭雨无情地朝攻城的敌军射去,城墙下的惨叫声顿时此起彼伏,无数敌军中箭倒地,然后再被后面的人填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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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还有两更。。。嗯,我码字一般是半夜,所以,不以凌晨0点为限。。。(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六章 震慑威吓

    今日的守城之战相比上次高昌军来犯艰难无数倍。UU小说,www.uu234.com

    数千人攻城与数万人攻城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当数万人齐声喊杀,像潮水般从城外涌向城墙根时,仅仅只是那种画面便能让人从心理上彻底失去斗志,更别说要靠自己几千人的力量将这数万人一个个击退,想象一下,哪怕是数万只蚂蚁让人去踩,也不是一脚两脚能踩死的,更何况是人,活生生的懂得反抗与厮杀的人。

    从攻城那一刻开始,李素便明显感到城头的守军将士们意志有了崩溃的迹象,甚至连他都有了几分绝望的心思,在他眼里,这座城是绝无任何希望守住的,或许这个认知大家心里都有数,只是在厮杀中等待最后临头的一刀到来,一了百了。

    最后一轮箭矢激射而出,收到的效果已很微弱,因为敌军已攀到了城墙根下,一架架攻城云梯搭在城头,无数人嘴里咬着弯刀,神情狰狞地往上攀爬,城头的滚木擂石纷纷往下扔,又是一阵阵惨叫哀嚎,可敌人仍前赴后继,无休无止。

    “上来一百人,每人相隔三丈,点燃震天雷,一同往城墙下扔!”李素嘶声吼道。

    此起彼伏的哧响,城头顿时冒起一阵白烟,然后,一个个黑色的冒着烟的小罐罐纷纷扔下城墙,几个呼吸的时间后,城墙下忽然发出震天巨响,连大地都在摇晃惊颤。

    震天雷的威力是巨大的,后世的热武器在冷兵器时代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西域诸国的军队已然见过它的威力,一个小小的黑陶罐,直接将他们前锋一员大将炸得外焦里嫩香喷喷七分熟,似乎个人的武力在它面前都没有任何作用。该怎么死还怎么死。

    昨日那还只是一个小陶罐,今日城头上扔下来的,却是一百个小陶罐,同一时间在城墙下炸开,西州西面整整一排城墙下,爆炸声惊天动地。无数人当场便被炸得支离破碎,墙根下只见一片一片的敌军倒地哀嚎不起,后面离得尚远的运气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在爆炸直径范围之外,可趁着他们惊呆楞神的当口,城头上紧接着射下一轮又一轮的箭矢,又是一片一片的敌军中箭倒地,余者见机不妙,纷纷掉头便跑。一直跑出弓箭的射程范围之外,才惊魂未定地注视着城墙下那片几乎已成人间修罗场的惨状。

    毫无意外的,这次攻城再次失败。

    数万人士气如虹,志在必得的冲向城墙,只为一鼓作气拿下西州,结局却和昨日一样,一百个小陶罐便破了功,地动山摇的爆炸声响将他们的士气打击得瞬间降至冰点。

    人对未知的事物是充满了恐惧的。这种恐惧能造成两种行为,一是将令他们恐惧事物彻底毁灭。二是逃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对火器,西域联军的态度显然是第二种,那一声声如同神灵降罚般的巨响,还有一片片倒在地上打滚惨叫的袍泽,许多胆小的且有信仰的敌军将士顿时便扔掉了刀剑。远远面朝城墙跪下,虔诚地忏悔自己的罪行,攻城仅仅不到一个时辰,士气便一落千丈,如潮水般涌来。又如潮水般退去。

    接下来,又是停战。

    直到今日,西州城头那一个个小陶罐才终于引起了敌军主将的重视。

    主将名叫阿木尔敦,是西突厥人,没错,这次联合西域诸国夺取西州,倡议的是高昌国,而领头的却是西突厥,真正的幕后大老板,刷下他有几率爆紫色装备的那种。

    阿木尔敦不明白,为何一个小小的东西竟有如此威力,而且能发出如此惊天动地的巨响,若非因为意志坚定,恐怕连他都忍不住往鬼神之类的神迹上联想了,再看看营帐内一个个萎靡惊惶的麾下将士,阿木尔敦的心情也糟到极点。

    原以为如探囊取物般简单的攻取西州,随着那个小陶罐的出现,战事发生了变数,变得更复杂,更艰难,这是阿木尔敦始料未及的。

    一位统军的将军,数万士气如虹的士兵,一座不堪一击的城池,数千毫无斗志的守军,如此悬殊的力量对比,因为多了一个小陶罐,那座脆弱的城池竟然攻不下来,阿木尔敦陷入了无比的焦躁和狂怒之中。

    对神秘的小陶罐畏惧,但他对麾下的将士并不畏惧。

    “来人,请军法!”阿木尔敦朝帐外大吼道。

    “今日攻城时,率先临阵脱逃者,不论哪**士,皆斩首示于大营,以为效尤,明日攻城,谁敢再退一步,车裂之!”

    伴随着上百颗人头落地,阿木尔敦的军法也随之传示于数万联军大营中。

    …………

    城下堆积着如山的尸体,城头上也是。

    短短不到一个时辰的攻守战,城头上的守军已倒下了两百多人,尸首并排堆在城楼马道上,地上的斑斑血迹和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睛,都在告诉世人这场战争多么的惨烈。

    李素倚在城墙箭垛后,静静看着将士们将战死的袍泽尸首一具一具地抬下城墙,城下搭好了一块硕大的木台,尸首集中躺在木台上,活着的将士们恭敬朝袍泽的尸首行过礼后,几只火把扔到木台上,很快,木台熊熊燃烧起来,连同木台上的尸首一同化为灰烬,浓黑的烟柱滚滚升腾,如一条黑龙直冲云天。

    人死讲究入土为安,可眼下的西州并没有这个条件,城外被重重围困,而且城池位处沙漠,气候炎热,若不尽快将尸首处理,城内很快将会瘟疫蔓延,那时便是整座城池真正的灭顶之灾了,而所谓的“处理尸首”,便是这般直接烧掉,战争,不仅对活人残酷,对死人亦复如是。

    火焰摇曳,浓烟滚滚,随即化小,渐渐趋于袅袅,最后化作一片灰烬。

    李素静静看着那片黑灰,微风一吹,四散飞舞而逝。

    “尘归尘,土归土,这样挺好。”李素叹了口气,道。

    王桩站在一旁,脸上露出悲戚之色,李素扭头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莫伤怀,或许你我过不了多久也会和他们一样,早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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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刚说完半夜码字精神,晚上就睡着了,真是啪啪打脸啊。。。为了赎罪,决定再码两章,半夜0点前。。(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七章 是非黑白

    从逃跑的路上掉转回城的时候,李素大抵便清楚自己的命运了。

    连他都没想到,自己如此聪明的人,有一天也会干出这种与城皆亡的蠢事,明知毫无希望,仍义无返顾。

    聪明人不可能一辈子都干聪明事,偶尔干点蠢事,至少让别人看着还像个活生生的人,而且萌萌哒,李素这个聪明人干的这件蠢事与别人干的蠢事没什么不一样,脑子犯抽后的产物,如果一定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他干的这件蠢事很要命,这种要命的蠢事一辈子只有一次机会,干完后无论蠢事还是聪明事,都没机会再干了。

    慷慨就义,从容赴死,形象很高大,也许,史书里面顺带着会提他几句,然后被千百年后的后人翻阅出来,当着外人的面嘴里赞叹几句,心里偷偷骂一句傻x,不用怀疑,李素的上辈子就是这么干的。

    现在李素大约也想明白了,老天赐给他第二次生命,真不是让他来享福的,而是让他尝试一下自己前世嘴里的傻x,在干着蠢事时心里是怎么想的,是不是真如史书里所说的那样视死如归,或者如他前世嘴里说的那样愚蠢傻痴,个中滋味,此刻尽知。

    “遗憾吗?”

    李素看着被风吹散殆尽的灰烬,忽然问道。

    王桩一呆:“啥?”

    “咱们十有**要死在这座城里了,遗憾吗?”

    王桩神情有些怔忪,随即憨笑几声:“没啥遗憾的。这不有你陪着嘛……”

    “你的意思是,临死拉了我这个垫背的?”

    “搞清楚,是你拉了我这个垫背的……其实我也不知咋想的。像上次在松州,我要第一批攻城赴死,那时我很害怕,而且还很不争气的哭了,怂了,因为我怕自己孤孤单单死去,到了黄泉地下。没一个人陪着我,这一次我真的不怎么害怕,死便死吧。你在,郑小楼在,蒋权也在,还有骑营这么多兄弟。大家要死一起死。我心里便松快多了,生也好,死也好,大家都在一起,上天入地,怕个毛球!”

    李素万分感动地看着他,缓缓点头:“听着很动情,只是仔细一回味。大概意思还是你拉了一群垫背的……”

    王桩笑道:“左右是个死,正如你所说。早晚而已。”

    李素叹了口气,神情阴郁地道:“死,我并不怕……好吧,还是很怕的,非常怕,回头想想,这一生短短十几年,活得昏昏噩噩不知所为,思来尤觉遗憾,甚至有些地方连你都不如……”

    王桩奇道:“你样样比我强,无论模样,性子,机智,官爵……哪点不如我了?”

    李素没答话,仰头望天怆然一叹。

    这话实在难以启齿,王桩虽然与他同龄,可至少娶了婆姨洞了房,而他却至今仍未破身,这一点,实在比不上王桩,也算是此生的遗憾之一吧。

    拍了拍王桩的肩,李素神情有些愧疚:“固守此城对我来说,算是干了一件蠢事,令我愧疚的是,这件蠢事把你和郑小楼也拖累进来了,你与婆姨成亲未久,也没给王家留个种,来日你我纵然战死,只怕你爹娘也会怪我……”

    王桩笑道:“说啥咧,我没留种,但下面还有王直啊,王家绝不了后,倒是你,你们李家就你一根独苗……”

    李素摇摇头:“没办法了,家国天下,忠孝难取舍,只能对不起老爹了……”

    目光投向城外远处,此时已是日落时分,敌军已全部退去,残阳的红光铺洒在沙漠上,赤地千里,如血如花。

    “王桩,那支助我们守城的突厥骑兵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首领名叫巴特尔,他把曹余供出来后,你不是如约将他和族人放走了吗?”

    李素点头,淡淡地道:“巴特尔曾把他们族人的驻地告诉了我,天黑以后派个人从东面出城,找到那支突厥骑兵的驻地,跟他说西州面临危难,请他召集族人相助,告诉他,不管此城能不能守住,我大唐很快便能从北方腾出手来西征,并且不久以后还会在西州建立安西都护府,今日他若愿相助,我不会给他任何银钱粮草,但来日我可向陛下保荐,将他和族人划入大唐安西都护府治下,并任他在西州范围内选一块草肥水美之地放牧,繁衍族群……”

    扭过头看着王桩,李素轻笑道:“让人问问他,敢不敢用族人的性命搏一个敞亮前程,他若愿意,我李素,大唐泾阳县子愿与他结拜兄弟,日后祸福同之,生死共之。”

    王桩眉头跳了跳,迟疑道:“你是打算请那支突厥骑兵帮咱们守城?可是……这做法岂不是跟曹余当年所为一模一样?擅调外族军队,这可是犯忌讳的事……”

    李素古怪一笑:“忌讳?咱们命都快没了,还管什么忌讳!王桩,行事不可墨守陈规,到头来规矩守住了,命没了,值吗?曹余是曹余,我是我,做法一样,但说法不一样,别人说来是我与外族私通,可反过来,我何尝不是力挽狂澜?既然是西州别驾,自有临机专断之权……”

    王桩不解道:“曹余也是这么干的啊,说法为啥不一样?他当年雇请突厥人,不也是力挽狂澜吗?”

    李素笑道:“一件事正着说,反着说,端看说的人是谁,怎么说,曹余流年不利,得罪了我这个小人,还被我拿了把柄,所以他成了勾结异族,而我,是被陛下亲自贬谪到西州来的京官,是天子近臣,哪怕是被贬谪,圣眷也比他隆厚,所以我这么做便是力挽狂澜……”

    叹了口气,李素摇头道:“这些,是官场里的套路,黑与白,是与非,不在其事,而在人心,你听不懂这些,也没必要学这些,官场看似光鲜,剥开一看,里面脏得很。”

    王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正要说点什么,却猛然听到身后传来幽幽的声音。

    “我都听到了……”

    二人大惊,急忙转身,却见曹余赫然站在他们身后,神情幽怨地看着远方,似沉思,似悲怆。

    “曹……曹刺史,你……你怎么在这里?”这回连李素都尴尬了,老脸热得慌。

    曹余没理他,手扶着城墙的箭垛,眺望着远处如血残阳,无限幽怨地叹息:“难怪今年走背运,难怪稀里糊涂被人夺了权,原来我得罪了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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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八章 受雇于人

    无声无息站在别人身后是件很没有礼貌的事,不小心听到什么的话,还很容易反目成仇,如果听到不该听的东西太多的话,说不定还会演变成斗殴或凶杀。

    所以,无声无息站在别人身后这种行为不仅仅是无礼,应该把它上升到道德与法律的高度,是一种非常严重的犯罪行为……

    “所以,你不但背着我说我的坏话,此刻还站在道德和法律高度责怪我不该无声无息站在你身后?”曹余淡淡地问道。

    李素陪着笑道:“都是大丈夫,无谓计较太多,这样吧,我不怪你站在我身后,你也别怪我说你坏话,这件事咱们两两抵消,从此两忘,曹刺史觉得如何?”

    曹余定定看着李素半晌,忽然放声大笑,捋须摇头道:“李别驾少年便爵封县子,官居四品,长安皆言你仗着绝世才华获陛下溺宠,故居高位,可我观之,连不占理的事都能被你编出道理来,尤不忘反咬别人一口,可见李别驾自有一番不同于寻常少年的大本事,这本事与才华无关,但我佩服的倒是,你对世情人心看得透彻见底……”

    说着曹余轻轻一叹,道:“刚才官场是非黑白的那番话,端是金玉良言,振聋发聩,未经朝堂官场数十年沉浮者,说不出这样的话,奇怪的是,你一个十多岁的少年郎,怎会对官场看得如此清楚,每一言皆可谓一针见血。”

    李素强笑道:“下官胡言乱语,贻笑方家了。还望曹刺史莫与下官计较……”

    曹余摇摇头,忽然展颜一笑,道:“听闻你在长安时。陛下多次夸赞你为百年难遇的少年英才,甚得陛下圣眷荣宠,而且行事既霸道,也有谋算,可谓正奇两道相辅成,连东宫太子都吃过你的苦头,细细思来。我栽在你手里,倒也不冤。”

    这话不好接,李素品位半天。也不敢肯定这话到底是暗中骂自己,还是夸自己,所以还是闭嘴为上。

    血红的落日仍有些刺眼,曹余眯了眯眼。盯着快沉入地平线的那轮红日。不知在想着什么。

    良久,曹余头也没回,忽然道:“请巴特尔驰援西州,我以为你并没有做错,只是巴特尔那支族人不是易与之辈,说到底还是非我族类,当年他们拿着西州给的银钱,吃着西州送的粮草。可我看得出,巴特尔对咱们唐人的戒心仍然很重。而且甚为贪心,这三年来坐地起价多次,说话素无诚信,有时候走到半途,说要加价便必须加价,否则寸步不移,这几年,我其实已在慢慢淡化他们,若非西州需要人帮忙固守,我早调动兵马围剿他们了……”

    李素笑道:“曹刺史的做法其实我一直是赞同的,把这件事掰开了说,其实也是一桩买卖而已,不同的是,你和巴特尔买卖的不是货物,而是武力,三年来,这支突厥骑兵的存在很重要,而且我也不认为巴特尔坐地起价做错了,帮咱们守城,意味着要参与战争,打仗交锋是要死人的,巴特尔等于是在拿族人的命跟你换钱换粮,以换得整个族群能够继续繁衍生存下去,为了族群生存,多要点买命钱总归不算过分的。”

    曹余扭头盯着他:“你觉得我没做错?巴特尔也没错?”

    “当然没错,你为了守城,巴特尔为了生存,谁敢说有错?我情愿将那支突厥骑兵换个说法,如果我把他们称为‘雇佣兵’,顾名而思义,你觉得心里还会不舒服吗?”

    曹余眉梢一跳,喃喃道:“‘雇佣兵’?倒是个好说法……”

    “受雇于人,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交给他的任务生死不易,完成后坦坦荡荡拿钱,这笔交易算是大功告成,下次又有了买卖,继续谈价钱,他们再继续为你消灾,你看,多么合情合理又合法的事啊。”

    “所以你要派人去雇请巴特尔帮咱们守城?”

    “对,危急关头,命悬一线,一切能用上的力量,都要用上,不惜一切代价守住这座城,也不惜一切代价活下去。”

    曹余沉吟道:“若巴特尔帮了忙,最终也没守住这座城呢?你答应他所谓在陛下面前保荐,将他们划入安西都护府这些事,怎么向他交代?”

    李素奇怪地看着他:“曹刺史您没事吧?守不住城,你我那时都已经死了啊,死人的承诺自然不必兑现的,一推二五六才是正确的画风,人都死了还认什么帐?他若不高兴,可以到下面来找我理论啊。”

    曹余:“…………”

    看清楚了,这种人没法跟他交朋友,说话都累,此战过后如果大家都活着,还是相忘于江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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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城外敌军大营便开始擂鼓。

    李素一整夜没下城楼,合衣背靠着城墙眯盹了半晚,听到城外擂鼓声,李素睁开眼的同时便跳了起来,透过箭垛的缝隙往外看去,只见敌军大营人影幢幢,刀剑如林,很快,一队队披甲将士鱼贯而出,快速列好阵式,然后整齐踏步朝城门压来。

    李素心中一沉,今日仅只远远模糊看到敌军将士的精气神,便觉与昨日截然不同,沉静肃杀中带着几分决然的味道。今日攻守之战,实不知何等惨烈。

    “备战!”李素扭过头,厉声喝道。

    数百弓手冲到箭垛前,列成一排严阵以待,后面一只只大筐被抬出来,筐里满载守城的最大希望,——震天雷。

    今日守城的士气明显比昨日高了许多,每个将士站在队列里,都情不自禁回过头,不时看一眼那一只只满载震天雷的大筐,眼里露出热烈的期待,显然昨日一百颗震天雷扔出去后吓得敌军马上撤退的事实,给了守城将士们无比的信心。

    唯独李素却越来越悲观。

    震天雷是好东西,可他早已知道,决定一场战争胜负的关键不是犀利的武器,而是人,从将军到士兵,战争的胜负从来只掌握在人的手里,单只依靠武器,终逃不过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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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九章 攻守鏖战(上)

    战争是人与人之间的厮杀,再先进的武器,再超凡的战术,最终要达到的目的也是最大限度地消灭敌人,所以,一场战争里,士兵无条件相信并服从军官,军官无条件服从将军,从上至下一条心,这场战争才有胜利的几率。

    西州城守军将士们还是很相信李素的。

    自从李素兵围刺史府,与曹余长谈之后很不客气地夺了他的权,李素紧接着便是大刀阔斧的修城墙,召府兵,练乡勇,整军备战。

    敌军大部攻城以前,西州城两个折冲府,一个骑营,一个乡勇营,共计五千余人,日夜不停地操练,操练的这些日子里,折冲府,骑营和乡勇渐渐磨合,李素每日督练,也渐渐在将士们心中树立了威信,可以说,如今李素对西州的所有兵马有着绝对的控制权。

    守住一座城,绝不容许军中有任何派系,再退一步说,绝不容许在战时有任何派系,这是守住城池最基本的条件,天幸李素赶在敌军攻城前把隐藏在西州城里所有的内忧问题全解决了,这才有如今的众志成城,齐心抗敌,或者说,若西州城在外敌进犯前没有达到这个条件,李素前日踏出西州一步后,绝不会再掉头回城。

    亲手整肃过后,西州渐渐焕发出多少年不曾有过的生机和希望,城里老人孩子脸上的笑容多了,小商小贩叫卖吆喝的嗓门大了,商队进出城门愈发频繁了,连巡城的军士遇到百姓也会温和笑着点头招呼了……

    这是李素的成就,他在西州最酷寒的季节亲手种下了一批种子,随着时光渐移,种子生根发芽。从土里钻出,用嫩绿的生机趋走了严寒,如此充满希望的一座城,怎舍得离开?

    …………

    中军阵内,大鼓发出轰隆如雷霆般的巨响,每一记节奏伴随着军士每一步推进。

    城墙上。守城军士握紧了手中的长矛长戟,紧张地注视着前方一步一步推进的西域联军。

    二百步。

    蒋权抽出手中长剑厉喝:“弓箭,上前!”

    一百五十步。

    敌人中军阵中的战鼓节奏徒然加快,随之攻城军士的脚步也加快。

    一百步。

    轰!敌军前阵亮出盾牌,步步逼近。

    五十步。

    蒋权手中长剑猛地往下一指:“放箭——”

    …………

    漫天箭雨倾洒而下,敌军盾牌纷纷上举,一阵叮叮当当的脆响,大部分的箭矢被盾牌挡住,唯独一些零星箭矢幸运地透过盾牌的缝隙。射进后排敌军的身体内。

    三十步时,敌军中军鼓声忽止,悠长呜咽的号角声在半空中回荡不息,然后,敌军阵列中抬出数十架攻城云梯,在盾牌的掩护下全速奔跑前进,密密麻麻的队伍同时发出震天的喊杀声,千人万人汇聚成一道黑色的巨浪。狠狠朝城墙拍击而去。

    攻城,守城。豁命以赴。

    李素站在城墙中央的箭楼下,冷冷注视着那道黑色的潮水狠狠冲击着城墙,他并无战争经验,也不敢胡乱指挥,守城的指挥权全部交给了蒋权,但他仍然站在城头一动不动。

    他是主将。是目前西州城最高的官员,他站在这里,就是军心。

    郑小楼和王桩站在他身侧,郑小楼握着一柄长剑,神情凝重地注视着城外的动静。王桩却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面方形木盾紧紧与他并肩,但凡城外有冷箭射来,往往是郑小楼出手一剑将冷箭磕飞,或者王桩用木盾一挡,二人此时忠心履行着主将亲卫的职责,不敢让李素伤到一分一毫。

    攻守之战很快进入白热化,当数十架云梯上面如同蚂蚁噬树般爬满了敌军时,蒋权终于狠狠一咬牙,厉声道:“上震天雷,每人相隔三丈,点火!”

    一百军士仍如昨日那般将震天雷同时点燃,震天雷冒着白烟被扔到城墙下,轰隆隆的巨响中,敌军再次留下无数尸首和惨叫哀嚎,然而,这一次,他们却没有逃走。

    李素眼中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心徒然下沉得厉害。

    面对如此犀利,杀伤力如此巨大的火器,敌军士气竟然没有崩溃,尽管他们的眼中充满了恐惧,可没有一人后退,仍旧嘴里咬着弯刀不屈不挠朝城头攀爬,刀砍戟戮,毫不退缩,每个攀上城头的敌军眼里都充满了疯狂而决绝的目光,像一只只困兽,发了疯似的向守军发起攻击。

    不仅是守军,连指挥守城的蒋权都大吃一惊,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震天雷,再扔!”蒋权咆哮着下令。

    一个个冒着白烟的小陶罐再次扔下城墙,仍旧是熟悉的轰隆爆炸声,仍旧收获了无数条人命,可是,意料之中的崩溃逃窜并未发生,敌军仍旧不要命的往上攀爬,对城墙下袍泽的惨叫哭号充耳不闻。

    攻守双方的士气顿时出现了逆转,守军将士变得惶然起来,而攻城的敌军则趁着守军抵抗时心神不宁的当口,飞快攀上了城墙,西面的城头十余处垛口失去掌控,被敌军趁势攀上城墙,跳下城头马道,手中挥舞着弯刀开始厮杀,西州城瞬间陷入失守的边缘!

    李素脸色阴沉地注视着这一切,有些事情,必须自己亲身经历过他们才肯相信,以为依靠震天雷便能守住城池,这种想法实在太天真了,攻与守,胜负的关键是人,是敌我双方的将士,而不是一个个冰冷无情的小罐子。

    扭头望去,城头另一边,蒋权已被三名敌军缠上,三人合击颇具章法,进退攻守配合得很有默契,饶是蒋权武力过人,却在三人的进退配合下显得力不从心,左右支绌。

    李素眼皮跳了一下,自顾尚且不及,显然更无法指挥全局,这个时候不得不接管指挥权了。

    “王桩,赶紧从南面守军那里调一千人来增援西面,分出一百人专司扔震天雷,城头上打成什么样都不要管,只需不停往城下扔震天雷,给我把那些还未爬上城墙的敌军截住!”

    “郑小楼,蒋权那里有危险,去帮他把……”

    话没说完,郑小楼白眼一翻,淡淡地道:“我不走。”

    “你!”李素大怒,扭过头瞪着他。

    “瞪我我也不走,你身边没有我,最多只能活一炷香时辰,就会被敌军的冷箭射死。”郑小楼懒洋洋地道,城头杀得尸山血海惨叫连天他都懒得理会,神情如同闲庭信步般惫懒惬意。

    李素语滞,虽然是实话,可这实话听得很刺耳,感觉自己在他眼里就是个废物……

    “这一战结束后再跟你算帐!”李素重重地指了指他。

    “嘁!”郑小楼白眼一翻,一脸无所谓,像被教导主任逮住的抽烟的学生老油子。

    城头马道上,东面调集而来的一千名守军执戈抄戟快步跑来,迅速加入了战团,与攀上城墙的敌军厮杀起来,马道另一侧,一百名守军点燃了震天雷的引线,不停往城墙下扔,一阵又一阵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城墙一阵又一阵惨叫哀嚎,在攀上城头的敌军和正在朝城墙冲锋的敌军之间形成了一道火力封锁线。

    攀上城头的敌军不过寥寥数十人,按原本攻城的战术,一旦有人攀上,便与城头守军展开厮杀,用生命和毕生力气为后面正在攀墙的袍泽争取时间,直到攀上城头的人越来越多,守军已无法组织有力的抵抗,只能自顾与敌军杀作一团,到了这个地步,这座城池基本算是失陷了。

    可今日震天雷终究还是发挥了大作用,不要钱的小陶罐不停往下扔,形成一道火力封锁线,已攀上城墙的敌军军士后继无人,增援断绝,数十人没有新的力量补充,很快便被淹没在守军将士的枪林刀海之中,西面城头的控制权终于再次被夺回。

    城外敌人中军阵内,震动人心的进军鼓声再次擂响,又一道黑色的潮水无情地向城头扑来,喊杀声震九天。

    李素叹了口气,敌军今日士气不同于昨日,显然主将对西州城志在必得,而且决心今日一举攻破西州。

    今日,必将是一场苦战,恶战,不知接下来的第二轮厮杀,将会多么惨烈。

    蒋权已带了伤,刚才城头情势惊险万分,与敌厮杀时后背被敌军一个士兵狠狠劈了一刀,伤口长达一尺,从上至下斜划而过,此刻鲜血直流。

    蒋权却顾不上这些,连伤口都未处理,见敌军第二轮攻城开始,不由狠狠吐了口唾沫,放声笑道:“好个杂碎,老子喘口气都不让,全军,备战!先搬擂石滚木和火油,震天雷给老子省着点,外面还有几万头畜生等着咱们杀呢!”

    李素转过头道:“王桩,再从东面城墙调一百名乡勇,城内正中临时搭个简陋工坊,让这一百名乡勇给我继续造震天雷,能造多少算多少,快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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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还有两更。。。没错,今晚又是三更。我疯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章 攻守鏖战(中)

    战争胜负不能靠武器,武器再犀利,用它的人不对,仍改变不了败局。¤UU小说,www.uu234.com

    但它该用的时候还得用,眼下能做的,便是尽一切可能,调用一切能调用的力量,死死守住这座城,给自己和袍泽们挣命。

    城内工坊再次开工,幸好上次王桩亲自从沙州弄来了一大批硝石硫磺和木炭,这家伙做事一根筋,守城需要什么东西便玩命似的弄来,越多越好,王桩当初从沙州整整牵了一支商队,上百匹骆驼,装载的全部都是制造震天雷的原料,所以城里造了一万多个震天雷后,原料仍绰绰有余。

    原本工坊请了百多个百姓制造火器,后来李素将所有百姓尽皆驱离出城,工坊便从此停顿下来,意料中以为一万多个震天雷足够守城之用,可李素见今日敌军不要命的攻城架势,不由担上了心事,若每日守城都如今日这般艰难,震天雷这东西还是越多越好,否则城池难守。

    李素不由庆幸王桩做事一根筋,幸好有了他,城里造震天雷才有了充足的材料,否则守城之战会更加艰难。

    军令传达下去了,一百名乡勇放下了兵器进入工坊,按李素的流水线生产法开始造震天雷,西面城头上,敌军的第二轮攻城也进入了白热化,这一轮进攻比上次更加猛烈,敌军主将似乎已察觉到攻破西州城比他想象中困难,于是激发了他的凶性,索性放开手脚,以添油填命的蛮横战术,向城头守军发起猛攻。

    不仅如此,城外中军阵内,竟缓缓推出了一辆攻城车。

    攻城车的主体是一根四五合抱粗细的大木桩。木桩的前端呈锥状,锥尖直指城门,下面则由四个大木轮子托举着,从中军阵到城门,大约五里之遥,攻城车慢慢朝前推进。快到城门时才徒然开始加速。

    城楼上,蒋权见状大急,赶紧调集千人用尽城中一切堵住城门,而李素则下令将十个震天雷固定住,再将它们的引线捆绑捏合在一起,用火把点燃了朝城墙下一扔。

    轰的一声巨响,城墙明显一阵轻微的摇晃,再往下看时,攻城车已被炸得没了形状。推车的数百名敌军,只剩下数十人抱头仓惶逃窜,还未跑到中军阵前,便被敌军的将领迎面赶来,将那些逃兵一个个砍了脑袋。

    触目所及,皆是尸首与残肢断臂,皆是鲜血与白森森的断骨,还有无数伤兵倒在血泊里无助地哀嚎。呻/吟,城头上。攻守双方仍在豁命厮杀,攀上城头的敌军被数名守军一阵刀砍戟戮杀掉,又或者数名敌军选一个最薄弱的地方趁虚而上,几人合击,弯刀舞得虎虎生风,然后再被守军一拥而上砍倒。

    蒋权满脸是血。已分不出是敌人的还是他自己的,在城头马道上来回奔跑,嘶哑着嗓子大声下令,东奔西顾,手忙脚乱。李素忙着从东南北三面调兵,郑小楼紧紧跟在他身后,不时挥剑磕飞一两支射向李素的冷箭。

    厮杀惨烈,赤血十里,城池在落日的余晖里呜咽,晚霞晕染的火红天空下,似乎有双冰冷无情,视万物为刍狗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人间生灵的互戕,杀戮,看着无数付出了生命却不曾被载入青史的生命消失在世间,再入轮回。

    地角寒初敛,天歌云乍飞。大旗危欲折,孤将定何依?

    直到日头完全隐没地平线下,城外中军才突然传来一阵鸣金声,攻城的敌军如潮水般退去,扔下城墙内外上千具尸首。

    敌军完全退去后,李素才无力地朝地上一坐,背倚着城墙箭垛,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座孤城,又守住了一天。

    艰难,惨烈,残酷,却又无可奈何,所有的牺牲,只为了活着。

    …………

    将士们都累了,不管不顾地瘫倒在城头各处,有的呼呼大睡,有的捂着伤处低声吸气喘息,还有的扔了兵器,跪在要好的袍泽尸首前哀哀恸哭不已,战后的人间百态,城头上一眼分明。

    李素累得不行了,神情愈见颓靡,心情也越来越沉重。

    固守西州,他一直是悲观态度,这座城能守住三五天,运气好或许能守十来天,但若敌军不放弃,每日这般疯狂攻打,十天,最多半个月以后,他也没把握能守下去。

    太艰难了,城墙脆弱,四周孤立无援,守军里面还有一半是可以被称为乌合之众的乡勇,战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种种不利的因素加起来,这座城已注定了必破的结局。

    守不住的那一天,该怎么办呢?

    李素疲惫地睁开眼,怔怔望着东边悄然挂上的一弯新月,嘴角露出一抹复杂的笑容。

    守不住的那天,自己可能真会选择与城皆亡吧,既然那天从逃跑的半路上义无返顾走回来了,那么,与城皆亡便是自己必然的结局,不为社稷,无关善恶,纯粹只为自己的余生能够活得体面一点,不那么愧疚。

    夜幕刚刚笼罩这片焦烟与赤血混杂的土地,城头已是此起彼伏的鼾声,有的嘴里还咬着半块菜饼,人却已经睡着了,还有的重伤者已没了声息,似乎已在沉睡中逝去,醒着的将士探探鼻息,然后叹口气,沉默着将逝者抬下城头。

    蒋权一屁股坐在李素身旁,后背的伤口已处理过了,脸上还有两道长长的刀伤,随便在上面涂抹了一些黑乎乎的伤药。

    他的眼眶充血通红,不知是因为疲惫还是伤痛,坐在李素的旁边重重叹了口气,垂头沉默不语。

    李素仰望着头顶皎洁的新月,淡淡地道:“我军伤亡如何?”

    蒋权嘴唇嗫嚅几下,道:“死了八百多个,重伤二百余,重伤的人里面有六十多人怕是……熬不过今晚了。”

    “也就是说,今日一战,咱们五千守军死了八百多人,再加上不能动弹的重伤者,差不多折损了一千人,对吗?”

    蒋权眼眶一红,点点头。

    李素脸上泛起几分苦涩:“这才守了两天,竟折了一千,咱们还能经得住敌人几次攻城?”

    蒋权叹道:“尽力而为吧,终归把这条命留在西州,以报陛下皇恩便是。”

    李素摇摇头:“不能这么傻乎乎的死守下去,太被动了,咱们要改变战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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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一章 攻守鏖战(下)

    “固守”二字害死人,说到“守”,便是龟缩在城里,傻乎乎等着别人来攻,傻乎乎在城头跟敌人玩命,最后傻乎乎被敌人杀掉,死前还觉得自己死得特别高大伟岸,从来也不想一想,如果守城的将军能够想出一个避免或者减少伤亡的法子,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死了?

    幸好李素没那么傻。≧UU小说,www.uu234.com

    “守”的意思,不仅仅是被动防御,“守”是目的,不是过程,城池不失便达到了“守”的目的,至于过程,大可推陈出新,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让敌人被自己牵着鼻子走,才是战争的王道。

    蒋权是个不错的将领,不但个人武力高,操练兵马也是行家,更重要的是,曾经在右武卫禁军里接受的洗脑教育很彻底,所以有一颗又红又专的心,为了陛下,干什么都愿意,哪怕付出生命,也是无上光荣的。

    老实说,要不是李素身边缺人的话,还真想忽悠他浑身绑满震天雷,头上再系一根红布条,对敌营发起自杀式冲击,运气好炸死敌军主将的话,这场战争说不定就结束了。

    “改变战术?咋改变?”蒋权挠头。

    李素收回仰望星空的文艺目光,咳了两声,道:“你看啊,咱们如今城里守军只剩四千来人了,对吧?敌我双方白天打累了,大晚上都在睡觉,对吧?”

    李素说一句,蒋权点一下头,画面充满了孺子可教的和谐感。

    李素接着道:“要掌握攻守之战的主动权,那么,就不能被敌人牵着鼻子走,凭什么他们吃饱喝足睡够了,想什么时候攻城就什么时候攻城?凭什么他们不跟我们商量一下时间。说开打就开打?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反正我有一种不被人尊重的屈辱感……”

    蒋权:“…………”

    “所以,咱们现在要做的,是把主动权抢回来,由我们来掌握!以后我们说什么时候打就什么时候打,什么时候该休息就什么时候休息。他们要打或是要休息,得先看看咱们的脸色。”漆黑的夜色里,李素眼中一团火花一闪即逝。

    “李别驾,您还是直说吧,到底怎么做。”

    李素沉吟片刻,缓缓道:“今晚子时,你领一千将士悄悄由东门出城,绕城半圈后,向敌营发起奇袭。记住,多带一些震天雷,什么都别管,点燃了往他们大营方向使劲扔……”

    蒋权大吃一惊:“袭营?这……李别驾,末将仔细看过,敌军营盘扎得很稳当,主将显然治军有方,非无能之辈。夜晚大营明暗哨少说放出三里之外,咱们一千人袭营。怕是近不了敌营的边啊……”

    李素叹了口气,道:“谁叫你冲进敌营去了?那不是送死么?我只是让你绕营而袭,把他们都叫起床,教教他们何谓‘闻鸡起舞’而已,震天雷会用吧?点燃了朝敌营方向一扔,能扔多远扔多远。轰隆一炸,呵呵,大家都失眠了……”

    蒋权到底不笨,立马明白了李素的意思,兴奋地一拍大腿。道:“原来是疲敌之策!好主意!”

    李素摇头:“是疲敌之策,也是疑敌之策。”

    “何谓‘疑敌’?”

    “你领一千人,每隔半个时辰或一个时辰,便朝敌营扔几颗震天雷,一晚重复三四次,只听到动静,却无实际行动,我问你,你若是敌军主将和他麾下的将士,你会怎么想?”

    蒋权眯着眼,笑得很不善良:“我若是敌军将士,一晚反复经历三四次大动静却毫无动作后,心中必然懈怠,以为对方只不过区区疲敌伎俩……”

    李素点点头,道:“不错,所以闹出三四次动静,敌军渐渐放松警惕疏于防范后,你不妨领将士们来一次真的,敌军营盘扎在西面沙漠里,你领将士们绕个远路,从旁边绕到敌营后方,我这里在城头以锣鼓吸引敌营注意,你在后方猛地发起袭击,袭击也不必要杀进营里,只消朝他们的营帐远远扔几百个震天雷,扔完便跑,赶紧回城……”

    蒋权听完大喜,连连点头不已。

    李素笑道:“领兵打仗,其实我是外行,蒋将军才是真正的将才,这些化外蛮夷虽然治军有方,但对咱们中原传下几千年的兵法却不一定了解,兵法虚虚实实之道,他们不一定懂,但你懂。”

    蒋权心悦诚服地抱拳,由衷叹道:“难怪李别驾少年之龄能够名满长安,别驾委实才华盖世,文武双全,盛名之下果然无虚士,末将佩服。”

    李素很久没听到夸奖了,闻言不由高兴得眉开眼笑,只可惜蒋权这家伙夸人的篇幅太短,令他颇有意犹未尽之憾,沉默许久,见蒋权夸完这几句后果然没下文了,李素失望地叹了口气,忍不住帮他补充完善道:“……而且长得也很英俊,这个,你刚才忘记说了。”

    蒋权:“…………”

    “盛名皆是浮名,虚名,不提也罢,但长得英俊却是实实在在的,看得见也摸得着,只见一眼便忍不住心生喜悦……”

    “别驾,李别驾……”蒋权不得不打断李素没皮没脸的自我吹嘘,满头大汗道:“别驾,离子时不远了,末将这便去调动兵马,准备出城。”

    “啊,哦……好,你去吧,小心保重,记住,万不可擅闯敌营内,绕营袭扰便可。”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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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天注定不平静。

    白天不平静,晚上也不平静。

    李素受够了被动挨打的固守,所以他要改变。用兵一道,以正合,以奇胜,应于西州防守,所谓“正”者,便是白天的正面攻守之战,“奇”者,便是夜晚的袭扰敌营,疲敌疑敌之策。

    子时,夜色愈浓,伸手不见五指。

    蒋权集结了千人骑队,马裹蹄,人衔枚,东面的城门悄然打开了一线。

    值得庆幸的是,敌军主将似乎也懂那么一点兵法,居然知道“围三阙一”的攻城手段,三万大军将南北西三面围住,唯独放开了东面,只遣了一些常散军士和斥候在东面严密监视,显然敌军主将要的只是西州这座城池,而不是最大限度的歼灭唐军。

    所谓“围三阙一”,就是围住城池的三面,独独放开一面,任敌人撤逃出城,若敌将存了全歼的心思,那么那一面“阙”的地方则必然埋伏下重兵,只待守军撤逃出城后,找个风水好的地方把他们全灭了,若敌将心有顾忌,或是只想达到占领城池的战略目的,那么放开的那一面便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逃生之路,任由守军逃离。万法妙用,存乎一心。

    这个做法其实也符合情理,西突厥与西域诸小国虽悍然出兵攻打西州,但对大唐的威名多少还是有几分顾忌的,围三阙一的做法一方面留条退路,削弱守军誓死守城的意志,二来也算是就坡下驴,希望唐军识趣东撤,唐军伤亡得越少,将来等李世民缓过劲后,他们也有转圜的余地。

    战争,从来都是政治的延续。

    千人骑队出东城门,无声无息地在夜色下潜行,茫茫沙漠,广袤无垠,避开巡行的敌军斥候和散军并不难,蒋权领着骑队从东面绕出十里开外,然后再折转方向向敌营行进,一路放马疾驰。

    夜风呼啸而过,冰冷如水,蒋权身着铁甲,迎着夜风,骑在马上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回头再看看越来越远的西州城池,城池的箭楼最上方,借着新月微弱的白光,依稀可见一杆象征大唐的龙旗稳稳地插在箭楼顶上,倔强不屈地迎风招展。

    蒋权心头一热,扭过头再望向敌营时,已是满脸杀机凶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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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二章 王师征西

    西州城头一片漆黑。UU小说,www.uu234.com

    所有照明的火把被李素下令灭掉了,城头笼罩在一片深深黑暗之中。

    放眼眺望远处的敌营,依稀可见零星的灯火,在黑夜里如同萤火虫般闪烁摇曳。

    李素站在城头,人也笼罩在黑暗中,静静注视着远处的灯火,看不清他的表情,夜空的皎洁月光倒映在他的眼中,像繁星般深邃,闪闪发亮。

    王桩睡足了一觉,打着长长的呵欠,边伸懒腰边走到李素身后。

    “子时已过了大半,蒋权那家伙该有动静了吧?”王桩揉着惺忪的睡眼道。

    李素摇头:“不一定,夜袭敌营,变数太多了,任何一件不在我们算计之中的偶发事件,都有可能令这次夜袭功败垂成。”

    王桩眨眨眼:“你是说,蒋权袭营有可能失败?”

    李素失笑:“无论任何夜袭,都要冒天大的风险,成败五五之数,全凭天意,失败也在情理之中啊。”

    王桩神情黯然道:“若是失败,今晚出城的这一千弟兄……”

    李素叹道:“正如你昨日所说,既然选择了守城,终归要走上这条路的,早晚而已,就算蒋权他们今晚失败了,他们,也只比我们早走几天。”

    “这座城……果真守不住么?你向来最有本事,你也没办法守住?”

    李素苦笑道:“战争靠的不是个人本事,正道诡道,以力降,以谋算,你来我往都是实实在在的拼两支军队的实力,个人本事再高。拿到战场上终究也是渺小的,如今敌军数万之众,而咱们只有区区数千,对他们来说,这叫‘碾压’,‘碾压’你懂吗?就是毫不费劲吹口气能把咱们灭了。”

    王桩不说话了。和李素一样将目光投向遥远的灯火。

    没等多久,忽见远处敌营的东面一道强光一闪即逝,紧接着传来一阵阵轰隆隆的爆炸声,整个敌营的火把次第点亮,将营盘照得亮如白昼,大营内人影幢幢,狼奔豕突。一派热闹非凡。

    李素和王桩脸上露出喜色,王桩狠狠拍了一下城墙箭垛,疼得龇牙咧嘴。却大笑道:“蒋权干成了!好一条汉子!”

    李素也笑,不过并没有王桩那般失态,他很清楚行动的计划,这一次只是袭扰,袭扰的意思是,只需闹出动静,不必接敌,一触即走。所以蒋权这次冒着风险,最终的成果只不过是把敌人叫起床热闹一下而已。

    看着远处敌营乱成一团。李素不由心塞,如果自己手里能够多出一万兵马的话,此时趁乱由西面掩杀而去,来一出真正的“声东击西”,则敌军必然会吃个大亏,可惜自己只有数千兵马。人数太少,杀进敌营无异滴流如海,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将寡兵少,便只能闹点动静了。

    轰隆的爆炸声大概维持了一炷香时辰,敌营里鸡飞狗跳。人吼马嘶,最后渐渐趋于平静,显然蒋权闹出动静后拍马便走了,敌营仍然灯火通明。

    蒋权走了倒轻松,敌人却睡不着了,包括主将在内,除了暴跳如雷加强戒备,派兵追赶蒋权之外,剩下的全都失眠了,大家躺倒在地,仰望夜空,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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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方,薛延陀草原,唐军正在打扫战场,焦土黄烟,残垣断壁,可战场上却洋溢着一片喜悦。

    时至贞观十三年八月,经过一年多的僵持拉锯,李世民领四道八万精锐府兵,终于彻底平灭薛延陀,整个北方草原被横扫,大唐的版图如同白纸浸墨一般迅速扩张,北方一片沃土和肥美的草原尽入大唐囊中。

    最后一战,唐军与薛延陀决战于鄂尔浑河南郁督军山,薛延陀真珠可汗的牙帐便设于此,此战平原相决,说不上多么惨烈,李素所造震天雷在城池攻守方面相对弱一些,但用于平原骑兵决战,却发挥大作用,再加上李世民布局多年的推恩,用间,刺杀,潜伏破坏,收买离间等等见不得光的手段,薛延陀内外交患,终于不敌。

    此战,唐军歼薛延陀大军十三万,真珠可汗夷男阵前亲自杀敌,却终挽不回败局,战败后,真珠可汗领数千残兵仓惶往西逃窜,却不料败军中忽然发生内讧,早被大唐细作收买拉拢的真珠可汗二子突利失暴起发难,于逃亡路上射杀其父真珠可汗及其兄长大度设,趁势收编了残军,率部南下,向大唐天可汗陛下李世民投降。

    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就这样结束了,北方薛延陀广袤草原被收纳归唐,御帐之中的李世民连下数旨,其一,建安北都护府,都护府建于原真珠可汗的牙帐所在,鄂尔浑河南面,其二,历数真珠可汗多年不臣之举,故天可汗兴王师伐无道,并广发告示,不罪协从,余者不究,以安薛延陀各部族首领和牧民之心,其三,封真珠可汗二子突利失为多弥可汗,并赐金帛若干,牙帐设于安北都护府旁,与安北都护府大都督代大唐天子统领薛延陀各部族诸事……

    这几道旨意颇具深意,上下连贯起来一看,薛延陀汗国基本已是名存实亡,安北都护府的建立,意味着原薛延陀领土版图彻底划归大唐,而新立的多弥可汗突利失,虽居可汗之位,实际上却被架空成了傀儡,连牙帐都被安置于都护府旁边,突利失还能如何蹦达?

    唐军打扫战场,收纳财物,马匹和尸首,李世民领麾下诸大将和文臣,负手缓缓在战场上信步。

    阳光很刺眼,铺洒在绿色葱郁的草原上,远处的焦烟已散尽,不知何处遥遥传来悠长而悲伤的草原长调。如泣似诉,怆然伤怀。

    李世民脚步一顿,眉头已然皱起:“大胜之喜,何人吟唱如此伤怀长调?”

    身后的长孙无忌楞了一下,行礼道:“臣这便着人查缉……”

    刚转身,忽听李世民道:“罢了。由他唱吧,我大唐之喜,却是薛延陀之悲,亡国之痛,悲哉恸也,朕即天可汗,若连让人唱歌都不许,怎配‘天可汗’三字?”

    长孙无忌急忙躬身拱手:“陛下仁厚圣君也。”

    李世民眯眼环视四周,低声道:“大获全胜。北方之患尽除,朕寝食可安矣!辅机,我军伤亡可有数目?”

    长孙无忌忙道:“此战耗时一年半,贞观十二年二月出征,时至今年八月,我大唐四道八万府兵战死者共计一万三千二百人,重伤者八千余,轻伤未计。耗粮草军械生铁和马匹等……”

    话没说完,李世民摆摆手:“这些你不必说。回头奏报于朕,给朕拟旨,战死者厚葬,恩荫其父母子女,伤者优待,赐关中良田耕牛。派人八百里快骑回长安报捷,可解宵禁,臣民同庆。”

    长孙无忌一一记下,唯唯称是。

    停顿片刻,李世民的目光转而望向西面。喃喃道:“也不知李素那小子如今怎样了,西州……该不会被西域跳梁小丑攻下了吧?”

    长孙无忌想了想,道:“昨日臣的长子冲儿给臣寄来家书,家书中说起一些长安琐事,里面提到了一件事,三月以前,程知节的郊外庄子忽然出动了一千庄丁,由其长子程处默带领,浩浩荡荡往玉门关而去,冲儿打听了一下,原来这一千庄丁竟是程知节派去驰援西州的……”

    李世民的眼皮猛地跳了几下,沉声道:“程知节不是不知轻重之人,他庄子里的庄丁皆是百战老兵,连他都派出庄丁驰援西州,而且还是长子领兵,看来西州情势已万分危急了,否则程知节那老货不会这么不懂规矩。”

    长孙无忌道:“陛下之前不是已经下旨调动玉门关三千兵马驰援西州了吗?”

    李世民叹道:“一来一去,数千里路,时间都耗在路上,朕如今最担心的是,当援兵到西州时,西州已城破易主矣!”

    长孙无忌沉吟片刻,摇头道:“臣以为……西域诸国恐怕没这么大胆子,或许有小股军队袭扰攻城,但应该不会大举进犯,如今我大唐兵锋正盛,西域诸国闻我威名,必不敢轻举妄动。”

    “不一样,西州不一样,这几年,怕是西域诸国特别是高昌和西突厥也渐渐寻摸出西州这座城的重要性了,否则不会时常扮作盗匪袭扰劫掠丝绸之路,朕敢断言,这座城西域诸国必取之,只要他们攻下西州,再遣使大张旗鼓入长安递国表,言称西州原属高昌,今日拿回正是合情合理,城已被占,大唐又师出无名,朕也拿他们没办法,所以,他们攻打西州可以说是毫无顾虑。”

    长孙无忌沉默,叹道:“倒是苦了李素那孩子……”

    李世民苦笑:“朕当初调任他去西州为官,原只想磨磨他的性子,然后为朕在西州做点名堂出来,兴兵也好,兴商也好,李素有大才,自当知朕的深意,程知节那老货冒着被朕责罪的风险,擅自出动庄丁驰援,显然西州情势已然不妙,李素此子看似油滑,实则心高气傲,从不肯低头,如今竟也向程知节求援,西州怕是摇摇欲坠矣,西州关乎大唐西面战略百年大局,如今薛延陀已灭国,朕终于腾出手了,辅机,传朕旨意……”

    长孙无忌躬身听命。

    李世民直起身子,神情忽然变得威严无比,沉声道:“高昌国主麴氏文泰,自贞观九年以后,勾连突厥,常行劫掠欺凌之事,居域中而自大,渐失臣礼,其心可诛,令侯君集为交河道行军大总管,薛万均,阿史那社尔为行军副总管,领军四万,征伐高昌。”

    长孙无忌迟疑了一下,道:“陛下,为何不直接驰援西州?此番若向高昌国宣战,西域诸国还有大唐四面邻国的反应……”

    李世民哈哈大笑,目光中露出天子霸气:“朕即天可汗,兴王师而伐不臣,天下谁敢指斥?高昌国。西突厥,大唐西面之患也,朕若不趁势而除之,待到何年何月?辅机莫忘了,平西域诸国事小,朕。要的是丝绸之路!这条路太重要了,朕必须将它牢牢的,完全掌握在手心里!谁都不许染指!”

    长孙无忌凛然躬身,随即又犹豫道:“陛下,如今我王师新败薛延陀,正是人困马乏之时,此去西州数千里之遥,臣恐将士力疲而生怨……”

    李世民点头:“辅机此言有理,不过……战机稍纵即逝。平西域的时机百年难遇,说不得,也只好劳师以远了,传朕旨意,四万征西府兵每人赐银钱一贯,战功所赐相比常例再多三成,另,因战功而晋升者。皆加一级。”

    长孙无忌笑道:“如此,将士必用命以报天子皇恩。”

    “离长安日久。也不知承乾那孩子监国如何,这次西征朕和辅机便不亲往了,侯君集他们去吧……”李世民一顿,忽然加重了语气:“叫侯君集记住,高昌国一定要给朕灭了!国主麴文泰给朕拿回长安,灭了高昌。也顺手敲打一下西突厥,让他们老实一点,莫惹得朕火起。”

    “是。”

    李世民点点头,再次望向遥远的西方,天尽头几朵白云下。一缕黑色的焦烟升腾。

    那张年轻温文的脸庞从脑海里闪过,李世民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喃喃道:“小子,但愿你能撑到朕的王师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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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素在支撑着西州的战局。

    蒋权的袭扰行动很有效果,一整晚袭扰了四次,李素站在城楼上,看着远处敌营一次比一次巨大的动静,心中清楚,敌人已快被蒋权逼疯了。

    每一次都是鸡飞狗跳,每一次都伴随着轰隆的爆炸声,然后,每一次尽遣大军追赶皆徒劳而返,蒋权和麾下兵马像只兔子似的跑得飞快,根本不与敌人接触。

    如此反复几次,是个正常人都会疯掉。

    后来两次,敌人大约已心生懈怠,每次追还是追,戒备还是戒备,可力度一次比一次小,最后索性派出两支人马专门等在营盘周围等着追蒋权,其余的人全部睡觉,而且睡得雷打不动。

    爆炸也好,袭扰也好,敌军主将好歹也读过几本中原的兵书,他算是看清楚了,这分明是疲敌之策,对付疲敌之策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就是雷打不动的睡觉,什么都不理会。

    于是,从主将到军士,除了奉命等候追击蒋权的两支兵马外,其余的人全都心生惰性。

    人一旦生出心理上的惰性,证明离他倒霉的日子就不远了。

    就在敌军所有人以为蒋权只是虚张声势吓唬时,蒋权终于用实际行动给了他们意外中奖的惊喜。

    寅时三刻,快天亮了,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间,也是人最疲惫最松懈的时间,蒋权按李素的吩咐,在这个时间再次发起了袭扰。

    这次袭扰与前面几次不太一样。

    前面几次,蒋权选择从敌营东面迂回环绕而驰,虚晃一枪拨马便跑,顺手扔几个震天雷闹点动静,而这一次,蒋权却忽然换了个方向,趁敌军两支兵马在东面严阵以待时,他却领着麾下兵马从南面突然发起冲锋。

    这一次是真正的冲锋,直到隆隆的马蹄声离南面大营越来越近,营盘内的巡兵察觉不对劲大声示警时,蒋权的铁蹄已离大营南面一里之近了,于是,敌营将士不得不再次起床尿尿,顺便披甲上阵,把这支杀千刀的兵马剁碎了喂狗。

    与此同时,东面严阵以待的两支兵马也紧急回援,分两面绕营,向蒋权包抄。

    蒋权领着一千兵马直冲营盘,一直冲到大营的栅栏之外,随着一声令下,无数点燃的震天雷漫天飞舞,无情地朝敌军营帐倾泄而去。

    这一次可不仅仅是袭扰了,而是要命。

    蒋权对进犯的敌军自然没什么客气的,震天雷点燃了专朝营帐里扔,一边跑一边扔,跑一路扔一路,直炸得营盘内的将士哭爹喊娘,而后面的追兵气急败坏却又追不上。

    乱套了,营盘里炸了营,真正的字面意义上的“炸营”。

    从主将到军士,全都气得暴跳如雷,蒋权的高堂祖辈女性先人不知被他们的嘴问候过多少次,一时间突厥脏话,高昌脏话,龟兹脏话,各国脏话同一时间粉墨登场,各领风/骚,特么的你这混蛋不讲究啊,不是说好的只是袭扰吗?不是说好做彼此的天使吗?你突然炸营算怎么回事?人与人最基本的诚信在哪里?

    一千人从敌营南面绕营而驰,从南面一直绕到西面,每名将士满载着震天雷,跑起来简直就是个移动的火药库,一千人同时扔一颗震天雷便是一阵地动山摇,更何况还是一路跑一路炸,敌军彻底被炸懵了,蒋权炸得过瘾,漆黑的夜色下也不知自己炸死了多少人,收获了多少战果,反正听着那些惨叫声,倒霉的人应该不少。

    从南面炸到西面,在追兵将其堵截合围之前,蒋权和麾下兵马轻松从洞开的城门跑了进去,今晚袭营任务圆满完成。

    而敌营数万将士……

    很显然,他们又失眠了。

    主将阿木尔敦气得跳脚,既然睡不着,索性不睡了,大半夜擂鼓聚将点兵,黑乎乎的夜色下,数万将士于城前列阵。

    可是,攻城的号令却一直没有发出来。

    阿木尔敦虽然气得不行,可终究还是三军主将,最基本的理智还是有的,夜晚攻城,而且并且偷袭,在守军有所防备的情况下,无异于找死。

    于是,漆黑的夜色里,守军将士一脸茫然懵懂,敌军在城外一脸悲愤难抑,敌我双方就这样眼瞪眼的僵持着,一直僵持到天边鱼肚白,攻城的号角终于吹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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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三章 福兮祸伏

    第三次攻城,敌军无论士气还是战力,较前两次明显低迷了许多。

    没睡醒啊,熬通宵啊。

    众所周知,无论工作,学习还是打仗,都必须保持充沛的体力和睡眠时间,睡眠不够会导致效率严重下降,而且还会使得脸上皮肤过早衰老,长出黑眼圈和眼袋。

    皮肤衰老就不说了,大家不在乎,可是当数万敌军将士整齐划一顶着两只大大的黑眼圈,一个个化着后现代派烟熏妆,活脱一群乡村杀马特非主流在围攻主流世界,强打起精神攻城时,画面效果是颇具喜感的。

    主将阿木尔敦立于中军阵前,冷眼看着麾下将士有气无力地奔跑,架云梯,抄刀攀墙而上,再被大唐守军用钩镰一顶,云梯和梯子上的人笔直地从半空划了个半圆,重重倒地,眼看着好不容易攀上城墙的将士刚露头,迎面便被无数钢刀长戟戳出无数个血洞,还有半空中时不时飞过几个几十个冒着白烟的黑色小陶罐,落到城墙下轰然炸响,无数攻城将士惨叫着倒地……

    阿木尔敦眼皮抽了抽,这个该死的黑陶罐!

    攻城艰难,守军异常顽固,昨夜大营被闹得鸡飞狗跳,一切皆因这个该死的小罐子!

    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当初西域联军出征时,预估的攻城时间是三个时辰!

    也就是说,他们原打算三个时辰内拿下西州的,可是现在,他们打了三天,而西州仍然纹丝不动。

    西域诸国联军的君主使节们聚在一起。商议攻打西州时,所有人都是乐观的,这几年西域诸国对西州无比垂涎,其中尤以西突厥和高昌国为甚,高昌国是因为怨恨,因为西州原本是高昌的。大唐皇帝二话不说把它占了,顺手接管了西州的军政大权,高昌国稀里糊涂丢掉了一座城池,而且是一座战略位置非常重要的城池,高昌国君主怎能不恨?而西突厥对西州的垂涎,则是众所周知的原因了,因为在西域三十六个小国中,西突厥是最强大的,它强大到可以跟大唐分庭抗礼。西州这座城池的战略位置,对西突厥无比重要,它是未来与大唐争雄的一处关键所在。

    垂涎西州,自然首先要对它有充分的了解,这几年西域诸国的细作和探子络绎不绝进出西州,将西州城内任何一个细节都牢牢记下,然后传回国内,而西州那低矮脆弱的城墙。仅仅两个折冲府的守城兵力等等,也在探子的记载之内。

    一座如此破旧的城墙。它竟能抵挡数万大军围攻整整三日,到现在也没有丝毫崩溃失陷的迹象,敌我双方反而陷入了艰难的僵持拉锯战,你来我往各有胜负。

    这是阿木尔敦绝对无法接受的事实!

    一泡尿都能冲垮的城墙,数万大军攻打三日都没能攻下来,反而闹得死伤惨重。传回到突厥可汗那里,只能证明阿木尔敦这位主将无能,哪怕攻下西州,回去后也是有过而无功,饶是阿木尔敦沉稳冷静。今日此刻也禁不住开始焦躁起来。

    攻城攻成这幅光景,回去会要命的啊。

    战鼓隆隆,震得地面的沙粒都随着节奏轻轻颤动,只可惜今日攻城的敌军士气太低,从天亮到上午,整整两个时辰过去,城池仍然牢牢握在守军手里,丝毫没有失陷的迹象。

    阿木尔敦眼神阴沉,恨恨盯着城池,骑在马上狠狠一甩披风,怒道:“鸣金,收兵!”

    …………

    收兵是迫不得已,作为主将,再愤怒也必须适时清醒冷静下来,然后纵观全局,衡量得失利弊,战争的成败,数万将士的性命,都在他的一念之间,而他的性命,也在可汗的一念之间。

    撤军,回营,城头照例又是一阵地动山摇般的欢呼声。

    一次又一次的守住城池,如今守军的士气已气贯长虹,军中再无当初那种低迷绝望的颓然之气,这一次敌人强攻无果,又一次如潮水般退去,所有人欢呼过后,感激钦佩的目光已不自觉地望向城头箭楼下默然伫立的那位少年郎,骑营自不必说,折冲府将士对他的最后一丝怨念,随着守城胜利的喜悦,也彻底消逝无踪了。

    相比城头一片欢呼和笑语,如同陷入欢乐海洋的喜悦气氛,李素的心头反而愈发沉重。

    他是守城的主将,同时也是最清醒最冷静的人。

    福兮祸所伏,暂时的成功并不代表什么,总的来说,敌我力量对比仍是非常悬殊的,如此劣势下还得意忘形,说明离倒霉的日子不远了。

    一次又一次的成功,大家渐渐把他和震天雷神化了,他们觉得有了李素和震天雷,或者说,连李素都可以没有,只要有震天雷在,城池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被攻破。

    这种被极度神化夸大的想法,无疑是最危险的,可李素偏偏无法说服他们,就连蒋权和曹余如今看着筐里的震天雷,都忍不住露出喜爱和依赖之色,教李素如何劝服?

    接连三日攻城,而城池仍不克,敌军的主将显然也不是吃素的,他的耐性与容忍想必已到了极限,下一次攻城,必将是一场无比惨烈艰难的恶战,这场恶战里,震天雷还能帮助守军将士迎来下一次的胜利吗?眼前这一张张欢呼雀跃的年轻脸庞,不知将有多少人在下一场攻守战中含恨逝去。

    或许,也包括李素自己。

    “李别驾,今日干得爽利,末将请命,今晚再领一千将士袭扰敌营!”蒋权兴冲冲走到李素身前笑道。

    李素笑了笑:“蒋将军辛苦了,一夜未眠,领将士们快去歇息吧。”

    “末将不累,李别驾,今夜咱们再出城……”

    李素忽然板起了脸,冷冷道:“今夜不准出城。”

    蒋权一呆:“为何?”

    李素叹了口气,道:“莫小瞧了天下英雄,昨夜我们打了敌军一个措手不及,实有取巧之嫌,可一而不可再,敌军主将也不是无能之辈,今夜敌营必有防备,你若再袭扰,必会陷入重重包围,人家设好了套,就等着你往里面钻呢……”

    蒋权不服气地道:“末将今夜换个方向,换个战法袭扰,敌军必不能防也,他们难道在敌营的四面八方布下埋伏不成?”

    李素摇头:“无论你换多少战法也没用,袭扰一策,只可偶尔为之,出其不意方可言胜,敌人都有了防备,如何出其不意?蒋将军,项田项将军是怎么死的,你忘了吗?”

    蒋权浑身一震,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可李素的话确实有道理,敌军有了防备,袭扰已不可能奏效了,项田当初就是冒冒失失领了一千将士突袭,结果反中了敌人的埋伏,前车之鉴不可忘,蒋权也不敢拿着将士们的性命冒险了。

    李素叹道:“说句不中听的话,蒋将军,你领一千将士出城袭扰,中不中埋伏都好说,沙场战阵之上,牺牲性命在所难免,可蒋将军莫忘了,你们出城的每个人身上都带着震天雷,这东西是我大唐的绝密,若落在敌军手里,被他们研出端倪,陛下绝不会轻饶我们,哪怕最终守住了这座城,终究也是有死无生的下场,所以,我绝不能让你和将士们冒险,一是为了你们的性命,二是为了震天雷,我这么说,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蒋权神情愈发颓然,无力地点点头,抱拳道:“是末将孟浪了,既如此,我们安分守城便是,有了震天雷,想必敌军也不会轻易破城,西州有我们,有震天雷,必然固若金汤,虽万夫而不可破也。”

    李素苦笑了一下,这话说得太满了,世上永无固若金汤的城池,有了犀利的武器也一样,作为城池内最清醒的主将,李素现在只希望能多坚持一段日子,坚持到李世民从北方腾出手来,若北方战事不利,迟迟未能灭掉薛延陀汗国,那么,李素和整个西州城的守军将士必凶多吉少。

    …………

    …………

    敌军休息了整整一天,退军之后一直到第二天清晨,敌营内都非常平静,特别是夜晚,敌营辕门前的几堆篝火甚至都熄灭了,安静得如同鬼域。

    李素和蒋权并肩站在城头,看着远处一片漆黑无光的敌营,蒋权脸上抽搐了几下,神情变得有些后怕。

    安静不代表平静,渐渐地,蒋权也看出来了,那片漆黑的敌营里不知蕴藏了多少看不见的杀机。若非白天李素拦着,今夜麾下将士不知多少人横尸饮恨。

    侧过头感激地朝李素看了一眼,却发现李素脸上一片凝重,蒋权很想不通,如今守城有了震天雷,敌军几次攻城都被击退,看得出敌人拿震天雷无可奈何,可以说形势正是一片大好之时,为何李素脸上从不见高兴的模样,反而越来越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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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还有一更。。。前几天四天更了三万字,感觉伤到肾了,所以昨晚休息了一下。。。(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四章 艰难恶战

    李素高兴不起来是有原因的,这个原因很快得到了证实。⊥UU小说,www.uu234.com

    第二天清晨,天刚亮,太阳还没从地平线升起来,敌军大营便倾巢而出,在城外空地上整齐列出阵式。

    这一次的阵式跟以往没什么不同,事实上攻城时只需要队列,并不需要什么阵式,攻城的手段无非架梯,挖地道,撞城门等等,这些手段老套但有效,世上没有永攻不克的城池,只要攻城一方有着绝对的兵力优势,充足的粮草后勤,以及一个智商正常脑子基本不犯抽的主将,城池必然有被攻破的一天,自古无例外。

    今日攻城跟以往几次都一样,可是进攻号角吹响之前,城头上的守军将士看着城外静静列队的敌军,心头忽然闪过几分不安。

    敌人仍旧是同样的敌人,阵式仍是以往的阵式,可是今日敌军列阵静立时,却多了几分不一样的东西,只是静静站在那里,无形中却散发出一股浓浓的杀意,沙漠里的炎风卷集着沙粒在城外空地上肆虐,敌阵顿时隐没在漫天的黄沙中,一股肃杀之气伴随着沙尘,弥漫在西州城外上空,远远望去,仿佛一支索仇的鬼魅从幽冥黄泉里爬出来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李素站在城头,眼皮猛跳几下。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今日,恐怕是西州最艰难的一场守城恶战,胜与负,生与死,便只在今日见分晓了。

    守军将士们的脸色也变了。

    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但他们知道确实不一样了,敌军刚列好阵,他们便感觉一股浓浓的杀意充斥四周,明明是同样一支军队,可今日却仿佛完全换了人似的。一股难以言喻的惧意不知不觉间侵袭众将士心头。

    很快,敌人中军阵内擂响了大鼓,紧接着,悠长的牛角号低沉呜咽,回荡于茫茫黄沙之中。

    随着敌军前列一名将领厉声暴喝,整支队伍向前跨了一步。动作整齐划一的一步踏出去,发出轰的一声巨响,连大地都仿佛抖颤了一下。

    仅仅这股气势,已令城头的守军变色了。

    李素见势不妙,这样下去很危险,恐怕敌人还没冲到城墙下,己方的士气已被敌人的这股威势消磨殆尽。

    于是李素锵地拔出腰侧长剑,斜举遥指向天,厉声喝道:“记住!我们的脚下。是大唐的国土,是大唐的城池!大唐万胜,任何胆敢进犯的宵小,必将被我大唐雄兵撕碎!众将士,备战!”

    随着李素的吼声,众将士终于恢复了些许精神,李素话音落地,众人手中长矛长戟一齐朝地上狠狠一顿。发出轰然巨响。

    “大唐,万胜。万胜!”

    蒋权举剑瞠目大喝:“弓箭,上前!”

    “火油烧起来!擂石,滚木,全搬上马道!”

    “下面的城门堵死!”

    “…………”

    一连串军令发出去,城头将士们的士气渐渐恢复的同时,众人也开始忙碌起来。城头马道上只见人影来往不休,而数百名弓手则站在箭垛后拉弓搭箭,遥指城外敌军。

    城外,进攻的号角已发出,敌军列阵走了几步后。战鼓的节奏徒然加快,而敌军的脚步也变得越来越快,与战鼓的节奏保持着高度的一致,离城墙还有一里时,鼓声顿时如雨点般急促起来,敌军的阵式已渐渐散乱,各自朝城墙奔跑起来,人群忽然一齐爆发出一声厉吼,吼声未落音,数丈长的云梯已重重架在城墙上,无数敌军如蚂蚁般朝城头攀爬。

    “震天雷,上!”蒋权毫不犹豫地下令。

    “钩镰上,把梯子给我顶下去!”李素也急声下令,年轻的脸庞变得有些苍白。

    内城阶梯下,曹余满头大汗,指挥着军士搬运擂石和滚木,最后索性咬着牙,独自扛着一根大圆木桩走上城头。

    各自奔忙,各自为自己挣命。

    轰隆几声巨响,震天雷照例发挥了它的逆天效果,数十颗小陶罐扔下城墙,墙下顿时多出无数尸首,两丈方圆内非死即残,清理出一片诡异的空旷之地,死去的敌军以各种姿势躺倒在地,伤者抱着头满地打滚,痛苦地呻/吟,哭嚎着求救,而后面,又一批前赴后继的敌军将刚才震天雷清理出来的空地再次填满,仍旧是云梯架上城头,仍旧是不要命攀爬冲刺。

    攻与守都竭尽全力,都为了给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李素喊得嗓子都嘶哑了,神情更是从来未曾有过的凝重,甚至焦急。

    今日,是西州最艰难的一天,也是他人生中最艰难的一天,今日将决定西州和他的生死,生,不一定如夏花般绚烂,死,却一定会死得很惨。

    加快了脚步,李素在城楼上两头奔跑,不停发出命令,郑小楼和王桩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顺便将暗中射向李素的冷箭磕飞,用沉默的方式保护着李素的周全。

    攻城开始不到半个时辰,所有守军都感到了吃力,哪怕有震天雷这种犀利的武器,守军将士仍感到这一仗打得很艰苦,敌人似乎已完全豁出去了,将西域人蛮横拼命的劲头发挥得淋漓尽致,哪怕是中了刀眼看不活了,临死前也非要拽住一名守军,拉着他一同掉落城墙下。

    半个时辰,伤亡惨重!攻守之战双方几乎都在用人命填充,不幸的是,守军的人数显然比攻城的一方少多了,不知伤了多少,死了多少,可城头和城下,守军将士的尸首分明已堆积得越来越多,死状十分惨烈。

    “震天雷!往城外远处扔!”李素怒吼道。

    快支撑不住了,城头好几次出现了险情,差点被疯拥而上的敌军占领,用无数人命的代价才堪堪夺回来,这一次,将士们越打心越寒,他们终于察觉,原来震天雷也不是万能的,真正的守城,靠的是人,靠的是他们这些活生生的人用刀剑去拼,用命去填。

    一个时辰过去,城头愈发险象环生,敌军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一批接一批往城头攀爬,前赴后继,蝗虫掠地般疯狂,惨烈。

    李素身躯已有些摇摆,他太累了,累得连说话都没了力气,汗水顺着额头流下,迷糊了眼睛,视力变得模糊起来,耳畔嗡嗡直响,能听得到各种刀剑相击和惨叫哀嚎声,可那声音仿佛隔了一层迷雾,好像是从遥远的另一个世界传过来的一样。

    脚下微微一个踉跄,李素差点栽倒时,郑小楼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巧妙的微微借力一带,李素才站直了身子。

    朝郑小楼努力挤了个笑脸,李素正想说点什么,忽然听到四周一片惊奇和惊喜交织的声音。

    “咦?有援兵!”

    “快看城外!有一支骑兵!”

    “不像是咱们中原汉人,是以前帮咱们城池解过围的突厥大胡子!”

    李素呆了一下,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箭垛边,眯着眼朝城外望去,却见一支穿着破烂,手扬弯刀的骑队从漫天黄沙中杀出,由西往东分成两队,如两柄尖刀般狠狠朝城外敌人中军阵插去。

    为首的斜披着一件皮袍,另外半边膀子精赤,长着一脸乱糟糟的落腮大胡子,扬着刀忽啦啦地一边怪叫,一边冲向敌阵。

    李素嘴角一勾,一抹淡淡的笑容浮现脸上。

    嗯,巴特尔,长得那么丑的一个人,为何今日见他时,却比上次英俊了百倍呢?怎么看怎么顺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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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据说29号开始有双倍月票,这个。。。呵呵,嘿嘿。。哈哈。。。(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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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闲人介绍:
大唐贞观,天下靖平,山河壮丽,独钟李氏。 李靖北击突厥,太宗东征高丽,兵锋之盛,威服四海。待从头,重整旧山河。功臣画像前,李渊拨弹琵琶独怅然,凌烟楼阁上,李世民大醉翩翩舞春风。 中国历史上最壮丽,最磅礴,最意气风发的年代里,长安古都外,一位粗衣陋衫的少年郎看着落日余晖里的皇城,露出了笑容……贞观闲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贞观闲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贞观闲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