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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寻找失落的爱情     六宫凤华txt下载     六宫凤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零八十二章 窥破(三)

    赵阁老痛骂赵奇一顿,一气之下,将儿子赶出了书房。

    赵奇被骂的灰头土脸,郁闷不已。

    颜蓁蓁见状,颇有些稀奇,笑着打趣:“平日公爹最疼你,连重话都舍不得说一句。今儿个这是怎么了?为了何事痛斥你?”

    赵奇长叹一声,握着颜蓁蓁的手,却一言未发。

    夫妻两人成亲数载,好得像一个人,无话不说。颜蓁蓁从未见过赵奇这般愁容不展的模样,颇有些心疼,低声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赵奇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依然没吭声。

    颜蓁蓁愈发心惊,急急地追问:“你这么一声不吭,怪吓人的。到底是怎么了?”

    赵奇看着娇憨如少女一般的爱妻,半晌才道:“蓁蓁,皇上和皇后要做一件前人没做过的大事。我决意要追随到底。只是,这桩事着实不易。帝后会遇到重重阻挠,怕是我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不知要被多少人非议指责。”

    “今日父亲问我,我已表明态度。”

    颜蓁蓁生于官宦府邸,嫁于京城名门,平日来往的皆是京城最顶尖的名门女眷,和中宫皇后更是同窗好友,关系十分密切。

    这样的颜蓁蓁,纵然心性单纯性情娇憨,但绝不是傻瓜。

    赵奇这一暗示,颜蓁蓁显然也隐约猜到了是什么事。俏脸满是震惊错愕,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赵奇长长呼出胸口闷气,低声叮嘱:“此事你心中有数便可,不能和任何人说。便是回了娘家,或是对着同窗好友,也一个字都不能说。”

    颜蓁蓁还是说不出话来,只用力点了点头。

    ……

    隔日,年轻的陈湛陈御史告了病,也错过了大朝会。

    这一次大朝会上,天子再次颁布了修改律法的圣旨,且令中书令赵奇当朝宣读具体条陈,并命即日起将这一条新的律法昭告天下,传至大齐所有州郡。

    从这一日起,大齐的女子可立女户。

    当然,要立女户,也有种种条件限制。

    譬如丧父丧母,或是丧夫,或是和离的妇人,皆可立女户。若是父母健在或有夫婿的,不可立女户。立了女户之后,便要承担家中所有的税赋和徭役。也可折合成银两交纳官府。

    如此种种限制,听在众官员耳中,心里倒是松了口气。

    这么一来,真正符合条件能立女户的女子,少之又少。怕是百人中也难找一个。如此看来,倒也不会动摇男尊女卑的伦常根基。

    真正能窥破天子用意的臣子,除了浸淫官场数十年的老臣,便是如陆迟赵奇陈湛这等天子心腹近臣了。

    时隔一月,众官员的锐气早已被天子接连罢免八个官员的举动折腾光了。再者,内阁几位阁老都在府中休息,今日都未上朝。没了领头之人,文臣们一片沉寂。

    至于武将们,有廉将军先例在前,对这一律法的接受度倒是比文臣们高得多。

    一旦大齐有战事,士兵上战场打仗,没有不死人的。死了丈夫的妇人,若能立女户,带着儿女过活,也胜过扔下儿女改嫁旁人。

    宗亲藩王们,在朝堂中分量最轻。汾阳郡王和安王又唯天子马首是瞻,其余郡王藩王也不愿张口开罪天子。

    于是,今日朝上,一片和谐。

    ……

    朝会散了之后,陆迟赵奇被宣召伴驾。

    到天黑时,两人才出宫。不过,两人没有回各自的府邸,而是一并去了陈家。

    陆迟礼貌又客气地递上两瓶药膏,赵奇在一旁笑道:“这是太医院里配置出来的上好药膏,不管什么皮外伤,敷上几日就好。皇上不便亲自出宫,吩咐我们两人来一趟,顺便将药送来。”

    陈尚书:“……”

    饶是陈尚书脸皮又老又厚,此时也觉隐隐发热,咳嗽一声说道:“有劳皇上惦记,也多谢你们关心犬子了。”

    陈尚书也是个妙人。平日里在朝中笑眯眯的,对着晚辈也颇为慈爱,一副老好人的模样。在家里却是一言不合就动手揍儿子。

    陈湛也是惨,每隔一段时日,总要“告病”一回。其实是被亲爹揍了要养伤。这在朝中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这到底是陈家的家事,老子揍儿子也是天经地义。盛鸿身为天子,也不便多说什么。不过,让人前来送伤药。还是第一回。

    陈尚书尴尬了片刻。

    陆迟是谦谦君子,不喜也不擅长奚落讥讽。

    倒是赵奇,是出了名的直言无忌,立刻又笑道:“陈湛若是犬子,陈尚书岂不就是犬父了?哈哈哈哈!”

    陈尚书:“……”

    这要是我儿子,我一天揍他十回!

    陈尚书心里恶狠狠地哼了一声,面上不好流露出来,哈哈笑了一声:“贤侄说话真是风趣,颇有赵阁老风范,哈哈哈哈!”

    陆迟只得张口打圆场:“我和赵奇奉天子之命前来,总得亲自看陈御史一眼,方能安心。”

    陈尚书略一点头。

    一盏茶后,陆迟赵奇到了陈湛的床榻边。

    陈湛挨打是常事,这一回打得格外重些。趴在床榻上不得动弹,颇有些凄惨。

    陈小宝儿带着弟弟陈二宝陈三宝在床榻边给亲爹伺疾。见了陆迟赵奇,忙上前来行礼。

    陆迟温和一笑:“不必多礼,都起身。”

    赵奇笑着揶揄:“有三个儿子在身边伺候着,真是令人羡慕。”

    陈湛受些皮外伤,精神还不错,闻言咧咧嘴:“你喜欢哪一个,只管带去赵家,给你做女婿。”

    陈赵两家是通家之好。小宝儿和卿姐儿年龄相若,自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颇有情意。两家虽未明言,都有结亲之意。也因此,陈湛厚着脸皮说笑了一回。

    赵奇呸了陈湛一口,若有所指地笑骂道:“不考个进士出来,想娶我的宝贝闺女,门都没有。”

    陈湛立刻看向长子:“小宝儿,听到你赵叔的话了吗?以后可得好好用功读书了。不然,日后连媳妇都娶不着。”

    陈小宝儿多厚的脸皮,都有些吃不消,红着脸跑了。

第一千零八十三章 追随

    陈小宝儿难得忸怩害臊,二宝三宝都是淘气包,立刻咧嘴笑着追了上去。口中还嚷着:“大哥大哥,你脸红做什么?”

    “大哥定是想做赵叔的女婿了。”

    赵奇:“……”

    陆迟忍俊不禁,笑着调侃陈湛:“有这么三个活泼讨喜的儿子,你倒是不愁寂寞了。”

    陈湛无奈笑道:“别提了。淘气起来都能上天。我定然是前世欠了他们三个债,他们这辈子投胎做我儿子讨债来了。”

    可不是么?儿女都是讨债鬼,身为父母,俱有操不完的心。

    赵奇和陆迟一起唏嘘了一回。

    陈湛稍微挪了挪身子,牵扯到了伤处,顿时疼得龇牙咧嘴直吸凉气。可见这一回陈尚书下手颇重。

    赵奇啧啧叹了几声:“你真是你爹的亲儿子吗?我长这么大,我爹从来没动过一根手指。怎么你总是挨揍啊!”

    这句话,可算是戳中陈湛的痛处了。

    陈湛满面伤心,目中蓄起热泪:“大概这就是爱之深责之切了吧!”

    陈湛惯会耍宝,此时被揍得臀背开花疼痛难当,亏得他还有心情自嘲说笑。

    陆迟也忍不住笑叹一声:“行了,你被揍成这样,还贫什么嘴。皇上今日让我们来给你送伤药,让你好生休息几日。等伤好了再去伴驾。”

    陆迟半个字都不问陈湛为何挨打,只好言宽慰。

    赵奇也没多问。

    平日话最多的陈湛,此次竟也没说起挨揍的缘故和经过。

    三人俱是心照不宣。

    ……

    待陆迟和赵奇走了,陈湛才收敛笑意,长长叹了口气。

    秦思荨拿了一瓶伤药进来,轻声道:“这是皇上特意命太医院配置的伤药,我给你敷一些,你的伤也能好得快一些。”

    陈湛嗯了一声。

    秦思荨轻手轻脚地为夫婿褪去衣衫,露出红痕遍布的后背。陈尚书怒极动手,陈湛此次挨了一顿结结实实的棍子。

    秦思荨一边为陈湛上药,一边悄然落泪。

    微凉的泪水滴落在陈湛的背上。

    陈湛心里颇不是滋味,低声安慰秦思荨:“我爹就是这脾气,挨过这一顿也就好了。”

    秦思荨哽咽道:“公爹下手也太重了。修改律法之事,是皇上的主意。事前你也不知情。公爹心中不满,不敢指责皇上,倒将满腔的怒气都撒到你身上来了。”

    陈湛愈发无奈:“谁让我是他亲儿子!不揍我揍谁!罢了,习惯就好。”

    秦思荨上完药,将被褥盖在陈湛的背上,然后凑过头来:“你是不是还和公爹说了什么,激怒了公爹?”

    平日里公爹动手,多是做做样子。这回显然是被气得狠了,才下了重手。

    陈湛转头,和秦思荨对视片刻,半晌才低声道:“你别问了。”

    秦思荨何等聪慧灵透,已然揣度出了几分。沉默许久后,才轻声说道:“不管你决意要做什么,我们夫妻一心,同进共退。”

    陈湛眼角有些发热,伸手握住秦思荨的手:“好。”

    ……

    椒房殿里,帝后相对而坐,小酌浅饮。

    谢明曦意态闲适,手中端着精致小巧的酒杯。

    盛鸿因律法顺利颁布,心情也颇为愉悦,笑着冲谢明曦举杯:“明曦,我们共饮此杯。”

    谢明曦欣然点头,和盛鸿的酒杯轻轻一触,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然后,各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修改律法,令女子可以立女户。此事是一块试金石。”盛鸿挑起浓眉,徐徐笑道:“朝中没有蠢人,不知多少人在暗中揣度我的真正用意。”

    谢明曦淡淡一笑,接过话茬:“到底有多少人肯追随你支持你立阿萝为储君,很快便能见分晓了。”

    想来,这样的人不会太多。

    盛鸿倒是颇有自信:“别人我不敢说,陆迟赵奇陈湛定会全心支持我。”

    谢明曦笑着揶揄:“你早将他们三个拐上了贼船,他们已随你到了湖心。便是巨浪滔天,如今也下不得船了。”

    盛鸿悠然自得地一笑:“可见我颇有远见。”

    夫妻两人说笑一番,很自然地提起了陈湛。

    “陆阁老老持沉重,老谋深算,事情未明,不会对陆迟如何。赵阁老最疼幼子,舍不得对赵奇动手。陈尚书可就不同了。”谢明曦神色微凉:“这等时候,将陈湛打得不能下榻。可见陈尚书对皇上的举动颇为不满。”

    盛鸿眸光一闪,淡淡道:“陈尚书也是三朝老臣,如今是吏部尚书,在文官中地位颇高,仅次于五位阁老。他如此表态,接下来怕是还有别的举动。”

    谢明曦哂然:“你我便拭目以待,看看陈尚书他们有何高超手段。”

    ……

    陈湛养伤半个月,才勉强痊愈,被宣召进宫觐见。

    盛鸿令内侍们都退下,然后亲自上前扶起了陈湛,叹道:“对不起,连累你受皮肉之苦了。”

    陈湛心头一热。

    两人是同窗好友,情谊深厚。一开始,他追随去蜀地,是因同窗之情。如今盛鸿贵为天子,他为臣子,君臣相得。从一个臣子的立场而言,他也愿追随一个胸襟开阔精明强干的天子。

    “皇上此言,令臣羞愧难当。”陈湛正色说道:“微臣这点家事,委实不值一提。微臣愿追随皇上,为皇上鞍前马后,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盛鸿心头也是一热,心潮激荡,久久难以平息。

    他注视着陈湛,陈湛坦然回视。

    片刻后,盛鸿挑眉笑了起来:“好!今日你说的话,我都记下了。”

    魏公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启禀皇上,陆翰林和赵书令一同来求见。”

    盛鸿定定心神,张口道:“让他们进来。”

    很快,陆迟和赵奇一起迈步而入。

    赵奇张口便道:“陈御史怎么一个人来表忠心了?这等佞臣行径,可要不得啊!怎么也应该带上我一起。”

    陆迟也笑道:“我虽名迟,好在今日来得不迟。”

    看着三人坦然明亮的笑脸,盛鸿心中既喜悦又感动,眼中温热的液体蠢蠢欲动。然而,此时此刻,所有的话语都显得多余。

    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一千零八十四章 进言

    “启禀皇后娘娘,”椒房殿里,湘蕙笑着来禀报:“皇上打发魏公公前来送口信,今晚要在移清殿内和陆翰林赵书令还有陈御史小酌几杯,就不回椒房殿用晚膳了。”

    谢明曦目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眉头舒展,笑了起来:“好,本宫知道了。”

    陆迟,赵奇,陈湛。

    他们三人,果然未辜负盛鸿的期待。

    这一晚,盛鸿兴致颇高,直至子时,才酒气醺然地回了椒房殿。

    谢明曦也未嫌弃他满身的酒气,亲自扶着他去了净房。洗去一身的酒气,又喂他喝了醒酒汤。

    盛鸿没有说话,只一个劲儿地笑。笑得开怀自得。

    谢明曦也笑了起来,伸手捏了捏盛鸿的脸孔:“瞧你笑成这样,怪渗人的。”

    年过三旬后,盛鸿自觉已经成熟稳重,也蓄了些短须。谢明曦的手指摸在短短的胡须上,盛鸿有些发痒,咧嘴一笑:“心情好,就是想笑怎么办。”

    难得的稚气,颇有些可爱。

    谢明曦目中满是笑意:“想笑你就笑,这儿又没别人。”

    这话有道理。

    于是,盛鸿便笑了个痛快。

    ……

    隔日,盛鸿颇觉脸酸,不时伸手揉一揉脸孔。

    今日是小朝会,有资格参加小朝会议事的朝臣,一共只有二十余人。皆是朝中三品以上的重臣。汾阳郡王和安王也一同列席小朝会。

    不过,商榷政事是文官们的事,汾阳郡王和安王在小朝会上很少出声。

    老臣们颇有城府,虽觉天子今日举动不雅,也无人多嘴多舌。

    朝中每日大事小事不断,大齐各州郡每日都有呈上来的奏折,一堆政事要处理。他们哪有这个闲功夫说闲话。

    盛鸿张口问询新律法推进之事。

    首辅陆阁老沉声应道:“新的律法已昭告天下,也发至各州郡。暂时还没出什么差错。”

    也就是说,新律法是颁布了,推进实施还谈不上。

    盛鸿倒也不急。但凡社会变革,没有一蹴而就的道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慢慢推进便是。

    到了正午,政事商榷得差不多了。

    盛鸿正要吩咐退朝,陈尚书忽地咳嗽一声,拱手上前:“启禀皇上,老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盛鸿对老臣们一向客气,笑着说道:“不妨说来一听。”

    陈尚书自问并无私心,说起话来光明正大:“鲁王世子年已十七,去岁便已自松竹书院结业。老臣以为,鲁王世子虽然年少,也可入朝听政,学一学为官之道了。”

    陈尚书口中的鲁王世子,正是霁哥儿。

    霁哥儿是盛鸿嫡亲的侄儿里最年长的一个,平日温和恭谨,才学过人,声名颇佳。

    盛鸿神色不变,目光掠过众臣的脸孔:“陈尚书的提议,诸位爱卿怎么看?”

    工部尚书第一个张口赞成:“老臣以为,陈尚书这一提议颇佳。”

    紧接着,又有几位臣子张口附议。

    其中,便有户部的赵侍郎。这位赵侍郎,是鲁王妃赵长卿的堂兄,亦是鲁王世子盛霁的堂舅。

    几位阁老暂时没出言,倒是汾阳郡王,忍不住张口讥讽:“陈尚书倒是颇为关心鲁王世子。宁王世子闽王世子也都不小了,不如请陈尚书斟酌一二,一并安排如何?”

    陈尚书既然张口提出此事,就不怕人攻讦,立刻拱手,一脸凛然正气:“我等身为臣子,理应为皇上分忧。谏言是否被采纳,皆有皇上定夺。汾阳郡王何出此言?莫非是疑心我的忠心不成?”

    汾阳郡王皮笑肉不笑地应了回去:“陈尚书一片赤胆忠心,真是令人动容。”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这时候让鲁王世子入朝听政,打着什么主意,一看便知。真以为大家都看不出来吗?

    安王年少气盛,可没汾阳郡王兜兜转转的耐性,直截了当地说道:“霁哥儿入不入朝听政,和陈尚书没什么关系吧!陈尚书巴巴地提起此事,到底是何用意?莫非要替皇兄当家做主不成?”

    陈尚书被噎得面色难看,立刻向天子请罪:“老臣绝无干涉天家之事的意思。请皇上明鉴。”

    盛鸿先给安王一个赞许的眼神,然后淡淡说道:“此事朕会考虑,先散朝吧!”

    ……

    散朝后,众臣离去,汾阳郡王和安王被天子留了下来。

    汾阳郡王说话还算含蓄:“皇上,陈尚书这是有备而来。今日投石问路,朝中怕是很快就要有人上奏折了。”

    安王就直接多了,冷笑一声:“不知赵家私下许了陈尚书多少好处。陈尚书竟肯为赵家出力。”

    汾阳郡王用力咳嗽一声,冲安王使眼色。

    安王话已说出了口,不顾汾阳郡王眼色连连,径自说了下去:“霁哥儿上朝听政,日后霖哥儿霆哥儿要不要也入朝?此事皇兄可得想清楚想明白了,再做决定。”

    “昔日旧事,万万不可重演。”

    汾阳郡王:“……”

    汾阳郡王听得冷汗都流下来了。

    这个安王,说话也太直言不讳了。

    昔日旧事,便是诸藩王合谋起兵刺杀建安帝。安王提起旧事,直指将来的储位之争……至今无子的皇上,听了这等诛心之言,焉能不怒?

    汾阳郡王已经做好了为安王求情的心理准备。

    没想到,盛鸿竟未动怒,甚至笑了起来:“你说得没错,朕是得好好想想。”

    汾阳郡王暗暗松了口气。

    安王大着胆子说了这番话,也有试探之意。试探的结果,却令安王惊疑不定。连这等话,皇兄听了都不生气。

    皇兄心里到底打着什么主意?

    安王心潮起伏,耳畔响起盛鸿的声音:“你放心,朕对所有侄儿一视同仁。霁哥儿有的,霖哥儿霆哥儿也有,待日后哥儿长大了,朕也一同对待。”

    一席话,意味深长,可圈可点。

    安王不敢再多想,忙笑着应道:“皇兄英明神武,早有决断,是臣弟杞人忧天了。”

    盛鸿看了安王一眼,淡淡一笑。

    安王才是真正的聪明人,从不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聪明且安分,实在难得。

第一千零八十五章 心机

    这世间有人聪明且安分,当然也有聪明却不安分之人。

    赵家私底下动作频频,在陈尚书进言后,又有御史上了奏折,奏请天子允准鲁王世子入朝听政。

    张口附议的官员,竟然颇为不少。

    这些官员里,既有当年的鲁王余党,也有赵家的姻亲故旧。还有一些是为天子无子嗣整日忧心大齐江山后继无人的官员。

    皇上无子,坚持不纳宫妃,如此,也唯有过继一途了。

    鲁王世子最年长,才学出众,性情也颇为沉稳。比起当年有口疾的鲁王要强的多。

    不过,鲁王世子到底年轻,入朝听政几年,也能看清才敢是否真的出众,能否担起储君的重任。

    臣子们自问心胸坦荡,附议得理直气壮。

    面对群臣进言,盛鸿并未恼怒不快,却也未一口应下,回应群臣的,依旧是斟酌考虑四个字。

    ……

    后宫里,鲁王妃赵长卿亲自去了椒房殿,满面歉然不安地对谢明曦解释:“……朝中众臣上奏折的事,我委实半点不知。弟妹切勿心生误会。”

    谢明曦不动声色,微微一笑:“二嫂言重了。当年皇上和几位藩王年少时,自书院结业后,俱入朝听政学习。有旧例可徇,不算出格,何来误会。”

    轻飘飘的一句有旧例可徇,听的赵长卿心里突突一跳。

    现在和当年如何能一样?

    当年的鲁王等人,俱是皇子,当然有资格入朝听政。

    可现在,霁哥儿只是鲁王世子,是当今天子的侄儿。而且,鲁王当年犯下谋逆重罪,霁哥儿是罪臣之子……

    一句旧例可徇,何其诛心。

    赵长卿坐不住了,起身行礼告罪:“霁哥儿年少识浅,应该多读几年书才是。入朝听政之事,万万当不得。恳请皇后娘娘替我在皇上面前分说几句。”

    这一招以退为进,在此时也算高明了。

    谢明曦一眼窥破了赵长卿的用意,心中哂然,面上露出亲切又柔和的笑意:“这里又无旁人,只我和二嫂说话,便是偶尔说错一两句,我也不会往心里去。二嫂也不必惶恐,快些坐下说话。”

    赵长卿有备而来,心念电闪,笑着应了一声,重新入座。不再说什么听政的事,转而说起了儿女亲事。

    “霁哥儿今年已经十七岁,也该开府成亲了。”赵长卿柔声说道:“不瞒你说,我相中了娘家侄女。”

    姑舅做亲,在现下实属寻常。譬如安王,娶的就是舅家表妹。

    赵长卿相中娘家侄女,也不稀奇。

    如今赵长卿最大的依仗,便是娘家。娶了赵家女儿,霁哥儿和外家的关系更为密切。

    而赵家,私下为霁哥儿奔走,自然是要回报的。至少先出一个鲁王世子妃。若是霁哥儿将来更进一步,赵家便能如谢家一般,出一个中宫皇后……

    如此诱人的厚报,赵家焉能不心动?

    “我那个侄女,单名一个颖字。去岁自莲池书院结业,今年也有十六岁,和霁哥儿年岁相当。两人自小熟稔,相处融洽。以后做了夫妻,想来也会恩爱和睦。”

    赵长卿神色恳切,姿态放得极低:“霁哥儿是皇后看着长大的。皇上和皇后待他宽厚之极,今日我索性厚颜来求一回恩典。恳请皇后下凤旨,为他赐婚。也算给赵家一个体面。”

    赵长卿打的如意算盘。

    霁哥儿在宫中长大,如今要开府成亲,有皇后凤旨赐婚,既风光又体面。又能给众臣一个含糊的暗示,那就是帝后都很中意霁哥儿……

    谢明曦笑了一笑,目中露出一丝淡不可察的讥讽:“若皇嫂一个月前来相求,我定会应下,让霁哥儿风风光光地成亲。”

    “只是,朝中屡屡有人进言,霁哥儿正在风口浪尖,凡事还是低调些为好。也免得有人心生误会,胡乱揣度圣意。”

    “二嫂,你说是也不是?”

    赵长卿:“……”

    隐晦的心思被说穿,饶是赵长卿有心计有城府,也觉面上火辣辣的。

    没等赵长卿强笑着自我圆场,谢明曦又淡淡说了下去:“霁哥儿的亲事,二嫂自行操持便是。按着藩王世子的规制操办,一切花销皆由内务府来出。”

    赵长卿再厚的脸皮,也坐不下去了,忙起身道谢。讪讪地坐了片刻,便告辞离开。

    谢明曦没有亲自相送,令湘蕙送赵长卿出了椒房殿。

    看着赵长卿的背影,谢明曦目中闪过一丝冷笑。

    真是人心不足。

    或许是因为储君之位的吸引力太大了,使得一向圆滑周全的赵长卿,也沉不住气了。

    ……

    赵长卿回了寝宫后,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一人独坐了许久,不知在谋算什么,神色变幻不定。

    良久,赵长卿才深深呼出一口气,神色恢复如常,起身去了书房。

    霁哥儿正在书房里读书。

    住在宫中,有帝后庇护,生活自是优渥。可这也意味着一举一动都在帝后眼皮底下,不能轻举妄动。

    便如霁哥儿,自书院结业后,便无处可去了。只得在书房里读书。

    身为藩王世子,生来富贵,也无需参加科考。

    霁哥儿这样的聪明,这样的沉稳,就这般在书房里虚度光阴,这让赵长卿如何能甘心?

    霁哥儿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立刻放下书本,起身迎了过来,打量一眼,皱了眉头:“母亲,你的脸色似不太好看。莫非是赐婚之事不成了?”

    赵长卿叹了口气:“是。你七婶娘不愿赐婚,说是怕群臣心生误会。”

    霁哥儿迅速想通了此中的关节,面色微微一变,低声道:“如此说来,入朝听政之事,怕是也不成了。”

    人的野心和贪念,是一点点滋长出来的。

    霁哥儿原本不敢多想。随着他年岁渐长,皇上一直无子,他的心不免也要动上一动了……储君之位,何等诱人!谁又能真的心如止水半点不动摇?

    赵长卿看着儿子,轻声说道:“霁哥儿,你还年少,不必着急。慢慢等着,时机总会来的。”

    霁哥儿点点头。

    ……

第一千零八十六章 清明

    半个月之后,霁哥儿和赵家表妹定下亲事,婚期也一并定了下来。

    赵长卿满面春风地来了椒房殿:“婚期就定在九月,秋高气爽之际,天气最是舒适。距婚期还有半年之期,有半年操持亲事,也尽够了。”

    萧语晗和尹潇潇纷纷笑着道喜:“恭喜二嫂,就要娶媳妇过门了。”

    赵长卿眉头舒展,满目快慰:“霁哥儿亲事定下,我这心也定了大半。待过一两年,再为蓉姐儿挑一门好亲事。我这辈子便心满意足,也没什么可操心的了。”

    谢明曦笑着打趣:“这才到哪儿。待媳妇过门,生一堆孙子孙女,你操心的日子还多着呢!”

    这等喜话,谁都爱听。

    赵长卿笑得合不拢嘴:“这样操心,我倒是乐意呢!”

    尹潇潇羡慕不已:“二嫂都快有媳妇了。霖哥儿和霆哥儿的亲事都还没着落呢!一想到要为两个混账小子操心,我这头就痛的很。”

    萧语晗笑着嘘了她一声:“你这要娶两个儿媳进门,有什么头痛的。芙姐儿以后要招驸马,我才发愁。看来看去,竟是连配得上芙姐儿的少年郎都没有。”

    谢明曦忍俊不禁:“三嫂说的是,我也是一样。”

    说说笑笑,一片热闹。

    尹潇潇忽地怅然叹口气:“不知不觉,我们的孩子都到了婚嫁之龄,一转眼,我们就都老了。”

    谢明曦失笑不已:“你略一收拾,走出去还是二十多岁的模样。你若说老,还有谁人不老?”

    赵长卿本就年长,心思又最重,三十余岁,看着确实是妇人模样。萧语晗心思细腻,眼角眉梢也有了细纹。

    尹潇潇却是半点不见苍老,时光似在她的脸上凝结住一般。眉眼还如昔日一般,舒朗明丽,笑怒由心。

    被谢明曦这么一夸,尹潇潇顿时喜滋滋的:“这么说来,我看着还很年轻了?”

    萧语晗笑道:“可不是么?和我站在一起,倒像是小了八九岁。”

    然后,两人一起闹腾着让赵长卿置宴请客。

    赵长卿二话不说就应下了,笑吟吟地说道:“就是你们不说,我也是定要请客的。明日,你们一起来热闹热闹。”

    谢明曦也笑着应了下来。

    一团和气热闹。谁能想的到,和气热闹背后之后的算计和较量?

    ……

    第二日,正逢书院休沐。

    赵长卿设宴庆贺霁哥儿定亲之喜,阿萝霖哥儿等一众堂兄弟姐妹皆一并赴宴庆贺。便连佑哥儿一行人,也都应邀进了宫。

    年长的坐了一席,年少的分了男女,分作两席。

    一群面容出众的少年少女们,一个个相貌出众气质各异,朝气蓬勃,令人看着便心生欢喜。

    顾山长最喜这样的时刻,乐呵呵地看着一众孩子,兴致颇高,果酒不免多喝了几杯。

    谢明曦轻声笑道:“师父可别喝多了。”

    老小老小,顾山长年纪越来越大,性情脾气却愈发像孩童一般,想也不想地说道:“只几杯果酒,没什么大碍。”

    谢明曦也拿顾山长没法子,只得随她尽兴喝了一回。

    然后,顾山长果然喝醉了。酒宴还未结束,便已脸孔泛红,身子摇来晃去。

    谢明曦:“……”

    谢明曦哭笑不得,亲自扶着顾山长回了椒房殿歇下。

    顾山长看似醉了,心思倒是清明。忽地张口问道:“霁哥儿要在鲁王府里成亲吧!”

    谢明曦嗯了一声。

    当年的一众皇子们,俱是在成亲时出宫开府。霁哥儿在宫中长大,一旦成亲,也不能在宫中住了。

    顾山长眯着眼片刻,又说了一句:“如我所料不错,鲁王妃怕是也想随霁哥儿一并出宫回鲁王府。”

    在宫中耳目处处,颇为不便。尤其是存着私心满腹盘算的时候,当然是回鲁王府更便利。

    谢明曦眸光微闪,淡淡一笑:“这等小事,师父不必操心。我心中有数。”

    顾山长这才放了心,闭上眼睡去。

    ……

    尹潇潇今日也喝了不少酒。

    霖哥儿最是孝顺,扶着亲娘的胳膊,细心叮嘱:“娘,你走路小心一些。”

    尹潇潇笑眯眯地嗯了一声,伸手捏了捏儿子的俊脸:“知道了,乖儿子。”

    霖哥儿:“……”

    他已经十四岁了,又不是三四岁的孩童。被亲娘这般捏脸孔喊乖儿子,真是怪害臊的。

    霆哥儿却羡慕不已,立刻扶住尹潇潇的另一边胳膊,厚颜将自己的俊脸也送了过去:“五婶娘,我乖不乖?”

    霖哥儿瞪了一眼过去,碍着尹潇潇也在,不然早就踹过去了。

    尹潇潇扑哧一声笑了,也捏了捏霆哥儿的脸:“乖,霆哥儿也乖的很。”

    霆哥儿被捏的全身通泰,眉开眼笑地扶着尹潇潇回了寝室,细心地为尹潇潇脱鞋盖被褥。

    霖哥儿也没和他争抢,笑着站在一旁,任由霆哥儿热络殷切地伺候。

    兄弟两个一起长大,性格却各自不同。

    霖哥儿性情爽朗,乐观阳光,和尹潇潇年少时一般模样。霆哥儿争强好胜,心眼略小,又爱记仇。显然是自血液中承袭生父生母的部分性情。

    好在他是在尹潇潇身边长大,受尹潇潇教导影响颇深。哪怕性子有些别扭,也是孝顺体贴的少年郎。

    兄弟两个正欲退下,床榻上的尹潇潇却睁了眼:“霖哥儿,霆哥儿,你们两个过来。”

    霖哥儿霆哥儿俱是一愣,对视一眼,走上前去。

    尹潇潇眼眸半眯,有些醉态,说出口的话却十分清明:“霁哥儿很快就要出宫回鲁王府了。你们两个可想出宫?”

    霖哥儿一愣,下意识地答道:“不管想不想,成亲了就得出宫。总不能一直住在宫里吧!”

    霆哥儿却紧张起来:“五婶娘,到时候我就和你们一起闽王府。”他可不想一个人住宁王府啊!

    尹潇潇:“……”

    尹潇潇看了看一脸坦荡的儿子,再看一眼神色紧张唯恐被抛下独住宁王府的霆哥儿,心里有些酸楚,更多的却是欣然和欢喜。

    她一手养大的儿子,都是心思清明的好孩子。

第一千零八十七章 敲打

    霁哥儿将要大婚,鲁王府里外收拾了三四个月,才算妥当。

    待鲁王府收拾好了,赵长卿领着霁哥儿蓉姐儿来了椒房殿,言辞恳切地求离宫回府:“……孩子们自小在宫中长大,多得皇上和皇后照拂。如今孩子们都长大成人了,霁哥儿很快就要成亲。我这个做亲娘的,也想跟着儿子同住,享一享儿媳伺候的福分。”

    谢明曦的目光掠过赵长卿满是欢容的脸孔,心中哂然。

    当年鲁王闽王宁王皆被赐死,赵长卿尹潇潇领着孩子住在王府里,不能轻易出府,日子并不好过。

    她张口让赵长卿尹潇潇带着孩子进宫,一来是照拂霁哥儿几个,二来,阿萝和堂兄姐妹一同长大,感情也亲厚。当然,也有照拂两位寡嫂之意。

    如今看来,做人果然不能太宽厚。

    不然,只会纵出人心不足。

    谢明曦微微一笑,话语亲切:“这些年,你和三嫂五嫂领着孩子住在宫里,孩子们有了玩伴,我们在一处住着,走动方便,也格外亲香。我可舍不得二嫂。”

    听话听音。

    赵长卿心里一个咯噔,暗道不妙,面上却愈发恳切:“我又何尝舍得你们?只是,霁哥儿自小就在我身边,他成亲后要住鲁王府,我心里委实放心不下……”

    “二嫂这就多虑了。”

    谢明曦言笑晏晏:“霁哥儿成亲后,和媳妇一处过自己的小日子,亲亲热热,不知多好。鲁王府离宫中颇近,隔几日便让他们进宫一回说说话,也是一样。”

    “瞧瞧安王和安王妃,他们两个时常进宫,端太妃半点也不觉孤单。”

    赵长卿:“……”

    赵长卿面上笑容如花,攥着帕子的手却骤然用力,一颗心直直往下沉。

    谢明曦这是摆明要将她和蓉姐儿留在宫中了!

    再往深一层想,或许谢明曦从来就没有放她离宫的意思。这是要将她困在宫中,以制约束缚霁哥儿……

    谢明曦略有些讶然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二嫂这是怎么了?我们好好地说着话,二嫂的脸色怎么忽然这般难看?莫非是身子不太束缚,要不要让太医来瞧瞧?”

    赵长卿定定心神,挤出笑容:“多谢皇后关心。约莫是我近来有些劳累所致,稍微歇上几日就行,不必召太医了。”

    谢明曦温和叮嘱:“既是如此,那二嫂就好生歇着。眼看着霁哥儿就快成亲了,二嫂可得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不然,若有个好歹,霁哥儿哪里还有欢喜成亲的心情。”

    看着谢明曦温和关切的笑颜,赵长卿心中阵阵发凉,口中连连应是。

    过了数日,赵长卿又在说笑中提起离宫之事。

    谢明曦依旧笑吟吟地:“我哪里舍得二嫂,以后这话二嫂可别再提了。”

    赵长卿犹不死心,陪笑着说道:“要不然,我先回鲁王府小住一段时日,待霁哥儿成亲了,日子过得安稳了,我再进宫来。”

    “搬来搬去,岂不麻烦。”谢明曦半点没有松口的意思,笑容堪称亲切。

    赵长卿还待再说什么,谢明曦又道:“皇上前些时日和我说过,待霁哥儿成亲后,便让霁哥儿入朝听政。”

    赵长卿心中一喜,口中忙笑道:“霁哥儿年少识浅,对政事丝毫不通。能入朝听政,学一学当差做事,是皇上的恩典,也是他的福气。我代霁哥儿谢过皇上和皇后了。”

    自陈尚书第一个领头提出此事,至今已有半年之久。只可惜,天子一直未曾首肯。

    朝臣们有进言之责,决定权却在天子手中。天子一日不点头,霁哥儿就一日不能入朝听政。

    赵长卿等得心焦不已,骤闻喜讯,赵长卿自是喜上眉梢。

    谢明曦瞥了满面笑容的赵长卿一眼,随口笑道:“二嫂现在能安心在宫里住下了吧!”

    赵长卿哪里还敢说个不字,笑着应道:“我求之不得。”

    ……

    当日晚上。

    谢明曦和盛鸿说起了白日之事。

    盛鸿微不可见地轻哼一声:“人心不足蛇吞象!说的正是这种人!”

    赵长卿满腹算计,私下动作频频。

    相较之下,尹潇潇却是一派磊落,从未提起过让霖哥儿霆哥儿听政之事,更无私下联络朝臣之举。

    说起来,尹家虽然人丁单薄些,可尹大将军在武将中的声望却极隆。若尹潇潇也有让霖哥儿过继之意,早就该有动静了。

    眼下,朝堂中为霁哥儿呼声的官员不在少数,却无人提过霖哥儿霆哥儿。由此可见,尹潇潇胸襟之坦荡为人之清明了。

    谢明曦淡淡道:“人食五谷,性情皆不同。这也是难免。你我心中有数便是。”

    盛鸿点了点头,眸光一闪,忽地笑道:“说来也是奇怪,抢着想要的,我不乐意给。安分守己未动未抢的,我反而想主动给了。”

    “霖哥儿霆哥儿今年岁末也就自松竹书院结业了。明年春日,就让他们一起入朝听政。”

    谢明曦对此事也未反对:“孩子们大了,确实该学习当差做事,也免得荒废蹉跎。”

    盛鸿又笑道:“阿萝今年也结业了。明年就让她一起入朝学习好了。”

    那随随便便轻松自若的语气,就像在说“今晚就吃大白菜吧”一样简单。浑然没将这注定会惊动朝堂激起千层浪花之事放在心上。

    谢明曦无声地笑了笑:“好。”

    ……

    七月,霁哥儿离宫回了鲁王府。

    九月,霁哥儿大婚,娶了世子妃赵氏过府。帝后颇为慷慨,皆有厚赏。霁哥儿大婚一个月后,天子下旨,令霁哥儿入朝听政。

    圣谕一下,霁哥儿如何欣喜不必细述。

    赵长卿身在宫中,消息灵通,知晓此事后,心中如巨石落了地,说不出的畅快自得。

    霁哥儿已经迈出了最重要的一步。

    再过两年,由朝臣上奏折,奏请天子过继立储,也就顺理成章了。

    赵长卿强自按捺着喜悦,去椒房殿谢恩。

    椒房殿里,今日格外热闹。

    谢家女眷今日进宫请安,一同前来的,还有谢家长房的五公子谢明楼。

第一千零八十八章 “惊喜”

    谢明楼承袭了亲爹的俊秀斯文,读书上的天分也丝毫不弱于谢钧年少之时。

    去岁秋闱,谢明楼一举考中了举人功名,且名次极佳,排在第三。

    今年春闱,谢明楼考了第四,以十七岁之龄考中二榜传胪。也一跃成为新科进士中最年轻最惹人瞩目的一个。

    谢家姑爷赵长临,今年新科也考中了进士,排在二榜二十三名。也算年少俊彦了。可惜被小舅子压了风头。

    谢柔曦在去年嫁入赵家。夫婿赵长临春闱传出佳讯时,谢柔曦有了身孕。

    算一算时日,谢柔曦临盆之日就在这几日之内。

    徐氏领着两个孙媳进宫请安是等闲常事,不过,谢明楼进宫极为少见。上一次谢明曦召谢明楼进宫,是因谢明楼科举得中,特意嘉奖。

    这回又是为了什么?

    赵长卿心思活络,隐约猜到几分,却不多问,先笑着谢恩:“皇上下旨,明日霁哥儿便能入朝听政学着当差了。我今日特来谢过皇上和娘娘恩典。”

    谢明曦今日心情显然不错,笑着说道:“一家人何须说这些见外的话。二嫂也太客气了。”

    徐氏时常进宫,和赵长卿也算熟悉,笑着凑趣道:“鲁王世子今年娶了世子妃进门,又得了皇上青睐,可算是双喜临门了。”

    赵长卿心情舒畅愉悦:“承老夫人吉言,霁哥儿资质不甚出众,日后还得好生学习,才不负皇上厚望。”

    谢明曦眸光微闪,扯了扯嘴角:“二嫂这么说,可就太过自谦了。若说霁哥儿资质不甚出众,这世间还有什么出众的少年郎?”

    赵长卿抿唇而笑,目中满是喜悦:“这般盛赞,霁哥儿实在当不起。”

    赵长卿颇为识趣,坐了片刻,便告辞离去。

    ……

    待赵长卿走了之后,徐氏才收了笑容,撇了撇嘴。

    这个赵长卿,笑的亲热,说话殷勤。可不知怎么地,总透着一股让人不那么舒心愉快的意味。

    两个字,虚伪。

    徐氏活了几十年,自问看人还是有些眼光的。忍不住低声提醒道:“皇后娘娘为人心善,不过,也别太过慷慨大方了。有些人知恩图报,有些人却是不知餍足。”

    可别再纵容出白眼狼。

    谢明曦神色未变,淡淡一笑:“本宫心中有数,祖母不必忧心。”

    徐氏点到即止,不再多说,笑着扯开话题:“今儿个我进宫,是想求皇后娘娘恩典,凤旨赐婚。如此,明楼成亲时也多几分体面。”

    谢明楼脸皮颇薄,闻言俊脸微红。

    谢家和汾阳郡王府有结亲之意,不过,尚未正式过定。有凤旨赐婚,亲事自然更体面风光。

    说起来,谢明楼这桩亲事也有一段故事。

    谢明楼年纪轻轻就考中了传胪,进了翰林,自身才学出众不说,又是谢家长房幼子,是谢皇后嫡亲的胞弟。也成了京城贵妇圈中最热门的乘龙快婿人选。

    谢钧心中颇为骄傲自得,打定主意要给儿子结一门好亲事。

    婚嫁之事,没有女方先提的道理。最多就是女眷之间走动走动,言语间暗示几句罢了。一时间,去谢家走动的贵妇多了起来。走动时带上自家的女儿或孙女,也在情理之中。

    反正,内宅走动是妇人之间的事,谢明楼在翰林院当差,便是在府中也不会擅入内宅和女眷碰面。

    徐氏暗中存了相看之意,一时间看的眼都花了。只觉这个也好,那个也不错。

    汾阳郡王也相中了谢明楼。不过,汾阳郡王此人颇为狡猾,并未让郡王妃带着自家女儿去谢府。而是令自家的长子和谢明楼相交。

    一来二去,熟悉了之后,便邀谢明楼去府中做客。

    谢明楼去了郡王府,偶遇汾阳郡王的爱女盛锦颜。盛锦颜年方十六,容貌灵秀,性子也活泼。略有些腼腆的谢明楼,一见之下,颇为倾心。

    回府之后,谢明楼就羞涩地去找亲爹了。

    汾阳郡王是宗人府宗正,实权派郡王。盛锦颜是汾阳郡王最宠爱的嫡女,且有郡君的封号。

    这门亲事,谢钧也颇为中意。

    如此,才有了徐氏今日的宫中之行。

    谢明曦也乐见谢家和汾阳郡王府结亲,笑着应允:“锦上添花,也是一桩美事。此事我应下了。”

    徐氏大喜,忙笑着谢恩。

    谢明楼也红着脸谢恩:“多谢皇后娘娘。”

    姐弟两个年龄相差颇大,谢明曦出嫁时,谢明楼还是三岁孩童。转眼十余年,昔日的懵懂孩童,如今长成了玉树临风的少年郎。

    谢明曦对天资出众的谢明楼,颇有几分青睐,笑着打趣:“现在已近年底,再着急娶媳妇,也得等明年了。”

    谢明楼脸孔愈发红了。

    谢明曦不由得暗暗好笑。

    真想不到,以谢钧的厚颜无耻,能教养出这般青涩易害羞的少年来。

    ……

    两日后,谢柔曦生下一子。

    又过几日,中宫谢皇后下了凤旨,为谢明楼和盛锦颜赐婚。

    凤旨赐婚,何等的风光体面。登门贺喜的亲友川流不息。谢家几乎被踏破了门槛,汾阳郡王府也是不遑多让。

    谢钧志得意满,汾阳郡王心情也是极好。

    谢家起于微末寒门,十几年前,最多是京城三流的官宦之家。现在,却是炙手可热的京城新贵。

    这几年,谢家连着结了三门好亲事。先是娶了俞氏女,然后谢柔曦嫁入赵家,如今,谢明楼又将娶宗室贵女进门。

    谢家的兴起和荣光,令人眼热艳羡。

    转眼间,又是一年过去。

    犹记得,建业十一年的新年大朝会,天子下旨颁布女子可立女户,给众臣一个极大的“惊喜”。

    众臣对此事记忆犹新,建业十二年的新年大朝会上,众臣心里默默嘀咕,可别再来什么“惊喜”了。

    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已升职做了翰林掌院的陆迟,上了一道奏折,奏折中有言,闽王世子宁王世子皆已从书院结业,理当如鲁王世子一般入朝听政。

    天子准了陆掌院所奏。

    紧接着,陈御史上了奏折,奏请端柔公主一并入朝听政。

第一千零八十九章 惊涛(一)

    陈御史这一道奏折,如冷水倒进了沸腾的油锅。

    金銮殿里顿时一片沸腾。

    没等百官们上奏折,御史台一众御史已经出列,张口将陈御史骂了个狗血临头。诸如“荒唐无稽”“佞臣小人”“谄媚无耻”之类的怒骂,几乎要将陈湛陈御史淹没。

    陈御史的亲爹陈尚书,气得脸都黑了,当朝破口怒骂。

    几位阁老中,除了沉着脸没有出声的赵阁老陆阁老,其余三位阁老俱激烈反对。武官中除了尹大将军保持沉默,亦是一片反对声。

    宗亲藩王里,有资格入朝的共有十几个。安王和汾阳郡王在最初的震惊后,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倒是其余郡王藩王,皆一脸愠色地表示反对。

    自去年起入朝听政学习的鲁王世子盛霁,也难言错愕之色,迅速看了被众人痛斥怒骂依然岿然不动的陈御史一眼,然后看向龙椅上的盛鸿。

    众人皆知,陈湛是天子的同窗好友兼亲信心腹。每次朝中有大事,皆是陈湛为天子打头阵。

    今日陈湛忽然上了这么一道奏折,到底是陈湛自己的意思,还是天子授意所为?

    他原以为,七叔对他颇为青睐,所以才会令他早早入朝听政。

    他原以为,自己被过继被立储的可能性最大。

    现在看来,这些都是他自以为罢了……

    盛鸿神色淡淡,不辨喜怒。一双黑眸深沉如黑夜,似有意无意地看了霁哥儿一眼。

    霁哥儿被这一眼看得心中倏忽发凉,下意识地垂下头,不敢和天子对视。

    ……

    众臣群情激昂,不敢直接指责天子,便翻来覆去地指责怒骂陈湛。

    赵奇勇敢地挺身而出,和陆迟一并支持陈湛的奏折。也加入了被骂的行列。

    朝中重臣多是老臣,官职低一些的官员不乏年轻人,其中有不少皆是天子一手提携任用的年轻官员。这些官员,皆从科举入仕,骤闻公主殿下入朝听政之事,也觉震惊和无法接受。

    不过,他们也未出言反对,保持缄默不语。

    如此一来,朝中泾渭分明。

    一派激烈反对党,占了三分之二。所有重臣老臣,几乎都张口反对。

    一派中立党,不支持也不反对,诸如汾阳郡王安王尹大将军,还有一些年轻官员。

    还有一派铁杆的天子党,不多,也就陈湛陆迟赵奇三人而已。

    好在这三人都是能言善辩之人,尤其是陈湛,一路自言官做到了御史。一人的口舌能抵十个。

    为了这一日的奏折,陈湛暗中准备了几个月,此时被群臣攻讦怒骂,早在他意料之中。被亲爹怒目相视,他也没退缩。

    陈湛抬头挺胸应了回去:“鲁王宁王闽王当日皆犯了谋逆重罪,被赐死。皇上既往不咎,令几位世子住在宫中,精心教养长大。如今又允他们入朝听政,可谓是仁厚之极。”

    “端柔公主是皇上唯一的血脉。且自幼聪慧过人,学业出众。皇上允鲁王世子入朝,也允了宁王世子闽王世子入朝,为何就不能让公主殿下一起入朝?”

    当然不能啊!

    必须不能啊!

    哪有公主入朝听政的先例啊!

    赵奇立刻接了话茬:“你们口口声声说对皇上忠心,可有人真正站在皇上的立场想过此事?可有人真正体恤过皇上的心情?”

    “只是让端柔公主一并入朝罢了,于国于朝也没什么大碍,你们怎么就这般容不得了?”

    呸!

    众臣心中齐齐呸了一声。说得好听,现在是于国朝没什么大碍,可若不阻止,下一步就该是立阿萝公主为储君了。

    真当众臣的脑袋都是摆设不成!如此明显的事,瞎子也看得出来!

    陆迟也沉声说道:“祖宗的规矩法度,也不是一成不变的。端柔公主德才兼备,聪慧出众,又是皇上唯一的骨血。微臣以为,入朝听政并无不可!”

    反复强调皇上唯一的骨血是什么意思?就算皇上只这么一个女儿,也没有让公主做储君的道理!

    总之,朝堂里吵成了一团。

    端坐在龙椅上的天子,一言未发,任由群臣愤怒争执叫嚷。直至散朝时间到了,天子才张了口:“此事容后再议,散朝!”

    ……

    再气再怒,众臣也得忍气吞声地恭送天子离朝。

    天子离开后,众臣犹自愤怒不甘,有性情激烈的,没出金銮殿就动了手。

    陈湛首当其冲,挨了两拳。趁乱动手之人,亦是一名御史。这个御史为人刻板,素来看不惯佞臣媚上的陈湛。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被骂了半日,又被人动手偷袭,陈湛憋了一肚子闷气,瞄准了动手的御史,猛地踹了一脚回去。将那个动黑手的御史踹得倒地不起,惨呼连连。

    如此一来,顿时乱了套。心里燃着火苗的众臣,有不少被“点燃”了。

    赵奇陆迟也未能幸免,被趁乱揍了几拳。

    谁也不能干站着挨打不是?反正有天子收场,索性动手再说。

    金銮殿上打群架,这可是建朝以来都没有过的“盛事”。

    还是安王见机得快,立刻喊了御林侍卫进来。在百余个御林侍卫的“维持”下,这场注定被载入大齐史册的群架总算被制止。

    太医院里的所有太医,都被召到了金銮殿,为打破了头或被踹倒在地的官员臣子们看诊治伤。

    不想也可知,陈湛被揍得最惨。好在都是皮外伤,看着吓人,没什么大碍。

    陈尚书半点心疼儿子的意思都没有,咬牙切齿地冷哼一声。

    回府之后一定要好好教训这个逆子一顿!为了谄迎天子,连一个官员最基本的操守都不要了。这等逆子,不揍实在不行!

    天子惊闻此事,颇为震怒,命魏公公前来传口谕。今日在金銮殿上动手的臣子,每人皆罚半年俸禄。有一个算一个,谁都不能免罚!

    另外,受了皮肉伤的陈御史陆掌院及赵中书令,皆被留在宫中养伤。

    陈尚书想“教训逆子”,也只能等天子放人回府才行。

    建业十二年的新年大朝会,果然给众人一个始料未及的“惊喜”。

    ……

第一千零九十章 惊涛(二)

    “什么?金銮殿里打起来了?”

    尹潇潇双眸倏忽睁大,猛地站起身来,急急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地,为何金銮殿里闹到动手的地步?”

    前来报信的宫女,低声应道:“具体情形,奴婢也不清楚。只听说陈御史被打得不轻,还有陆掌院和赵中书令,都被皇上留在宫中养伤了。”

    起因为何,宫女也听说了一些。只是,此事太过骇人听闻,宫女根本不敢多嘴。

    尹潇潇心急之下,顾不得多问,立刻起身往外走。

    霖哥儿和霆哥儿也闻讯而来:“母妃(五婶娘),我们和你一起去。”

    过了年,霖哥儿霆哥儿都十五岁了,皆到了入朝听政之龄。霆哥儿个头颇高,面容英俊。霖哥儿也是俊秀翩然的少年郎。

    孩子们都大了,也该让他们知事懂事才对。

    尹潇潇略一点头,领着一双少年去了椒房殿。

    到了殿门外,正遇上神色同样惊慌匆忙的萧语晗,芙姐儿也随在萧语晗的身后,一双细长的柳眉蹙得颇紧。

    萧语晗皱眉问道:“五弟妹,朝中出了何事,你可知晓?”

    尹潇潇摇摇头,和萧语晗对视一眼。

    就在此时,身后又响起了脚步声。

    是赵长卿领着蓉姐儿来了。

    萧语晗和尹潇潇身在宫中,并未刻意安插过眼线。

    赵长卿就不一样了。这些年,她暗中动了不少心思,以重金收买了在金銮殿移清殿当值的内侍。朝堂里发生的事,赵长卿已知道了七七八八。

    正因如此,赵长卿的面色也最难看。

    天子的真正用意,昭然若揭。赵长卿想自欺欺人也不可能。

    打了这么久的如意算盘,一朝落了空,个中的惊惶暗怒不甘滋味,也只有赵长卿自己心里最清楚了。

    “二嫂,”尹潇潇目光敏锐,扫了一眼,便觉有异:“你的脸色为何这般难看?”

    赵长卿心机再深,此时也难遮掩,咬咬牙低声道:“霁哥儿打发人送口信给我,说陈御史上奏折,让端柔公主一并入朝听政。”

    尹潇潇:“……”

    众人:“……”

    第一个脱口而出的,竟是霆哥儿:“这怎么可能!阿萝堂妹是姑娘家,哪有女子入朝听政的道理。七皇叔这是想做什么?七婶娘知不知道?”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若说这事谢明曦不知情,谁也不会信。

    帝后情深,后宫空悬,连个做样子的嫔妃都没有。这等大事,帝后必然早有默契。

    尹潇潇按捺住心里的惊骇,低声说道:“稍安勿躁。我们先进椒房殿,问清事情缘由。霆哥儿,你不可胡言乱语。若是今日多说半个字,我饶不了你!”

    最后一句话,说得厉声疾色。

    霆哥儿不敢不应。

    尹潇潇又沉声叮嘱霖哥儿:“霖哥儿,你也不得胡乱说话。”

    霖哥儿此时也是心乱如麻,下意识地点点头应了。

    这到底算怎么回事?七叔七婶娘莫非是想立阿萝为储君?

    他已经是十五岁的少年,不是不谙世事的孩童。霁堂兄这般积极要入朝听政,抢先一步,为的是什么,他心里自然有数。若说他什么都未想过,也不可能。不过,他一直都听亲娘的话,对储君之位没有贪念。

    如果七叔选中了他,他不会推拒。若七叔没这个意思,他便老实安分地做闽王世子罢了……

    可不管怎么样,他也没料到事情会演变至这一步。

    霖哥儿暗暗叹口气,和霆哥儿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默默随众人进了椒房殿。

    ……

    椒房殿内的气氛,比众人想象的好多了。

    谢明曦并未慌乱失措,还是那副平静从容的模样。

    阿萝也未忐忑惊惶害怕,镇定地和众人一一招呼。不过,阿萝到底还年轻,远未修炼至喜怒不形于色的地步。眼中跳跃的光芒,清晰地落入众人眼底。

    一时间,众人心情复杂,无法言喻。

    还要问什么?

    人家一家三口早就是一条心了。

    谢明曦目光一扫,淡淡笑道:“我早知你们要过来,这儿也没外人,都坐下说话吧!”

    尹潇潇和萧语晗默默入座。

    赵长卿也想摆出镇定自若的样子来。可今日之事犹如石破天惊,将她的镇定自持砸得干干净净,此时僵着脸坐下。

    谢明曦第一个看向赵长卿:“看来,二嫂已经知道金銮殿内今日大打出手的事了。”

    赵长卿无法否认:“是。”

    谢明曦瞥了神色僵硬的赵长卿一眼,淡淡说道:“二嫂不必慌乱。陈御史启奏的事,群臣反对激烈,皇上也未首肯。便是日后生出什么风波,也于霁哥儿无碍。只管让霁哥儿安心学着当差便是。”

    何谓日后风波于霁哥儿无碍?明明是大有妨碍啊!

    赵长卿一肚子苦水,无处可诉。面上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皇后说的话,我都记下了。”

    谢明曦一语双关地说道:“记下就好。”

    “霁哥儿还年轻,行事便是有些偏颇,也算不得什么。年轻人想歪了或走歪了,都不稀奇。”

    “好在二嫂是个聪慧伶俐又周全仔细的人,有二嫂看顾,想来霁哥儿定能心思清明,不会轻易犯错。”

    赵长卿面色又白了几分,低声应是。

    谢明曦敲打了赵长卿一番,才看向萧语晗和尹潇潇,轻声道:“三嫂五嫂也不必忧心。朝中有皇上,后宫有我,一切安然无恙,不会出什么乱子。”

    平静的语气中,透露出强大的自信。

    萧语晗尹潇潇两人慌乱跳动的心,忽然就安稳了许多。

    是啊!

    再大的风雨,都有盛鸿和谢明曦顶着。她们有什么可慌的?

    他们夫妻,已打定了主意,要立阿萝为储君,一切都由他们。反正,她们从未生出过让孩子争储的念头,此时也没什么可慌乱的。

    尹潇潇张口打破沉默:“我们乍然听到此事,有些慌乱无主。所以来椒房殿一看究竟。现在想来,你和皇上都想清楚了,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只希望一切顺遂。”

第一千零九十一章 不甘

    尹潇潇果断又清晰地表明态度。

    谢明曦抬眸和尹潇潇对视。

    尹潇潇目光清明,神色坦荡磊落。熟知尹潇潇性情脾气的人,一看她此时模样,便知她语出真心,绝无虚假。

    片刻后,谢明曦抿唇一笑:“多谢五嫂。”

    霖哥儿和霆哥儿迅速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

    萧语晗此时心情也颇为复杂。帝后一直无子,她在暗中也揣度过帝后会过继哪一个侄儿立为储君。却未想到,帝后并无过继之意,而是要立阿萝为储君……

    这对夫妻,可真是胆大之极又自信之极!

    萧语晗忍不住轻声问道:“听闻今儿个朝堂上闹腾得厉害,陆掌院陈御史赵中书令竟挨了打。不知现在情形如何?”

    谢明曦显然早已得了消息,淡淡应道:“陈御史伤得略重些,陆掌院和赵中书令也受了些皮肉伤。此时不宜回府,现在宫中住上几日,待伤养好了再出宫不迟。”

    主要是陈湛三人今日犯了众怒,天子留三人在宫中养伤,彰显圣恩,亦有回护之意。

    不然,不说别人,陈湛首当其冲,回府就要挨“家法”。

    萧语晗定定心神,轻声提醒:“林姐姐她们定然心中记挂自己的夫婿,不如一并召她们进宫。让她们亲眼瞧上一瞧,也能安心。”

    谢明曦微微一笑:“我和三嫂想到一处了。”转头便吩咐阿萝:“阿萝,你亲自去陆府陈府赵府一趟,将你林姨她们三人接进宫来。”

    阿萝不假思索地应下。

    萧语晗不由得暗赞一声高明!

    越是在这等众目所瞩的敏感时候,越不能退让。阿萝亲自前去接林微微等人进宫,一是彰显天恩,二则是给群臣一个清晰又明了的信号。

    有胆量有底气和皇权抗衡到底的朝臣,到底能有几人?

    阿萝今日心情有异平日,有些难言的亢奋和激动,张口对谢明曦说道:“母后,我现在就出宫。两个时辰之内,一定将林姨她们接进宫。”

    谢明曦嗯了一声。

    阿萝先行离去,椒房殿里再次陷入沉默。

    谢明曦笑着打破安静沉闷的气氛:“我要去移清殿一趟,探望陆掌院等人。就不留你们在椒房殿里用午膳了。”

    这等时候,谁也不会不识趣地要求一同前去。

    萧语晗尹潇潇各自起身告辞:“我们先回宫。若有什么事,皇后只管打发人去叫我们过来。”

    谢明曦令湘蕙代自己相送。

    赵长卿今日反应迟钝,比两人慢了一拍,最后一个起身,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我先领着蓉姐儿回寝宫,以后得了闲空再来。”

    谢明曦略一点头。

    ……

    赵长卿来时惊骇难当,去时心情沉重晦涩。

    待回了寝宫后,赵长卿强撑着的镇定全数消散,整个人忽地剧烈颤抖起来。

    蓉姐儿心惊不已,反射性地扶住赵长卿:“母亲!母亲!”转头喊了起来:“来人,快宣太医!”

    赵长卿心沉如山,手脚冰凉,不停哆嗦,说话断断续续:“不、不能宣太医!蓉姐儿,扶、扶我回寝室躺上片刻。我歇会儿,就好了。”

    蓉姐儿被吓得直掉眼泪,一边哭一边扶着赵长卿回了寝室躺下。

    赵长卿哆嗦了许久,情绪一直难以平静。

    蓉姐儿一个劲儿地落泪哭泣:“母亲,你可别吓我。还是让太医来瞧瞧吧!”

    赵长卿坚持不允。

    直至兄长来了,蓉姐儿心头一块巨石才稍稍落下,哽咽着对神色晦暗难看的霁哥儿说道:“大哥,母亲从椒房殿回来之后,全身一直颤抖个不停,又不让我宣太医。我心里实在害怕。你来了就好了。”

    霁哥儿抬起沉重的手,轻轻拍了拍蓉姐儿的肩膀:“我和母亲单独待会儿,说说话。妹妹先回屋子里歇着。”

    自小到大,蓉姐儿习惯了听兄长的话。她用帕子擦了眼泪,温顺地点头应下,先行离去。

    蓉姐儿离开后,霁哥儿坐到床榻边,对着面色苍白颤抖不息的亲娘说道:“母亲,不用怕。我们没做过什么亏心事,无需畏惧。”

    母子两人,确实对储君之位有过野心。也在暗中笼络过一些朝臣。

    不过,朝中一直未曾提议立储。他们也还没来得及使出什么手段……说没做亏心事,也勉强说得过去。

    赵长卿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泪水涌了出来:“霁哥儿,我不是畏惧。我只是愤怒不甘。”

    “你父亲当年是庶长皇子,却因口疾,与储位无缘。你父亲心有不甘,又因你三伯父行事阴险狠辣无情,忍无可忍之下才生出谋~逆之心。结果,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最后得了皇位的,是早早就藩离京的蜀王。”

    “这些年,皇上皇后对我们也算宽厚。我心中不是不承他们的情。他们没有子嗣,我想着,若是过继,你年岁最长,才学品性都出众,自有一争之力。”

    “我真没想到,帝后竟然这般自私狂妄,竟要立阿萝为储君!”

    “他们这是要逆天而行,逆群臣百姓之意而行!”

    “我倒是要看看,他们到底能不能做成此事!阿萝到底能不能坐上储君之位!便是坐上了,日后能否顺利登基为女帝,也尚未可知。群臣焉肯对着一个女子低头跪拜!”

    赵长卿目中燃起愤怒又不甘的火焰。

    霁哥儿心里同样涌动着愤怒不平。他深呼吸一口气,低声道:“这都是日后的事。不管如何,我们现在都要稳住。我得先在朝堂里站稳脚跟,才有资格静待来日。”

    赵长卿用力握紧霁哥儿的手,另一只手,将自己的泪水擦净:“你说的对。我们不能慌了手脚,先沉下心来稳住。”

    霁哥儿实在太过年轻了,入朝才三个月,在朝中人脉浅薄,没什么根基。现在根本没力量和天子抗衡。

    天子要立阿萝为储君,霁哥儿没那个能耐阻止。

    只是,天子此举,必会惹来群臣激烈的反对。霁哥儿耐心等候,日后未必没有翻身的机会。

    ……

第一千零九十二章 风浪(一)

    “诶哟!疼!疼疼疼疼!”

    一连串的哀呼声,自移清殿的客房里传了出来。

    移清殿是天子平日处理政事之处,也是宫中最宽敞的宫殿之一。除了正殿偏殿外,空置的客房足有几十间。

    这些房间平日都空着,今日被用了三间。这三间客房紧挨着,陈御史陆掌院赵中书令各占了一间。

    陆迟赵奇受的是皮外伤,不算重。太医看过上了药之后,有些疼痛也能忍耐。唯有陈湛,今日在乱中被揍得最重,此时喊痛也喊得最厉害。

    盛鸿换下龙袍,穿着常服,坐在床榻边,笑着调侃:“行了啊,喊几句就得了啊!这般大呼小叫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受刑。”

    额上青肿了一片的陈湛,一脸委屈地叫苦不迭:“打人不打脸。也不知是谁这般缺德,冲着我的俊脸下手。瞧瞧我现在,额头上青肿了一片。要是思荨见了,不知会怎生心疼!”

    盛鸿被肉麻得想吐。

    走到门口来一看究竟的陆迟和赵奇,也露出想吐的神情。

    陈湛还有耍贫嘴的心情,显然没伤在什么要紧处。见三人都是这副要吐不吐的神情,陈湛自得地咧咧嘴。

    陆迟左胳膊受了些伤,赵奇右肩被裹了一圈纱布,看着骇人,其实伤都不重。此时慢悠悠地进来看热闹:“陈御史今日大展神威,一人力敌十数个,委实令人佩服!”

    “同佩服!”

    陈湛笑着呸了一口:“呸!你们两个不讲义气的,凭什么挨揍挨得比我少。现在还好意思来看我的热闹。”

    说到这个,盛鸿不免有些愧疚:“不讲义气的是我。你们三个今日是代我受过了。”

    立储之事,要徐徐推动。朝臣激烈的反应,都在意料之中。不过,盛鸿也没想到会闹至动手大闹金銮殿的地步。

    陈湛最爱耍嘴皮子,此时见盛鸿满面愧色自责,心里反倒过意不去,立刻说道:“也没什么。我在家里也时常挨揍,养上几日就没事了。”

    盛鸿陆迟赵奇:“……”

    三人一起露出钦佩的神色来。

    能将挨揍之事说得如此轻松坦然的,除了陈湛也没别人了。

    ……

    唏嘘调侃数句后,盛鸿才说起了正事:“看今日朝堂反应,阿萝入朝之事,一时急不得。徐徐图之才是正理。”

    陆迟三人一起点头。

    朝中大事小事不断,天子每日要忙于政务,朝臣们也各有差事。总不能将所有时间精力都耗在这件事上面。

    不管如何,今日已表明了态度。以后慢慢拉拢朝臣站在天子这一边,这些事真是急不得。

    魏公公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启禀皇上,皇后娘娘来了。”

    话音刚落,谢明曦的身影出现在门边。

    彼此都是年少相识,平日顾忌些男女之别。此时前来探望伤患,倒是无需讲究这些细节了。

    谢明曦迈步而入,在陈湛挣扎着起身之前说道:“你们都受了伤,不必讲究虚礼了。”

    陈湛也没坚持,顺势躺了回去。

    除了额上青肿一片,肩膀胳膊腿各处都有伤。虽是皮肉伤,也够疼的。陈湛呼痛,倒不是全装出来的。

    谢明曦轻声问过三人伤势如何,又道:“我让阿萝去你们府中,将林姐姐她们三人都接进宫中。也免得她们惦记忧心。”

    谢明曦想得如此细心周全,令人感动。

    陆迟敛容谢恩:“多谢皇后娘娘。”

    赵奇就随意多了,笑着说道:“我们都无妨。只怕秦思荨来了,要哭上一回。”

    可不是么?就看陈湛这副凄惨模样,秦思荨焉能不伤心落泪?

    陈湛想想那副情景,忍不住叹了口气。

    ……

    事实上,秦思荨在马车上就哭了一回。

    林微微和颜蓁蓁心情也有些沉重,各自轻声安慰了秦思荨几句。

    原本满心振奋的阿萝,此时难免有些愧疚,低声道:“秦姨,林姨,颜姨,对不起,都是为了我的事,陈叔叔他们三人才会挨揍受伤。”

    林微微打起精神应道:“谁也没料到,今日朝会闹到动手的地步。阿萝,你不必自责。”

    “是啊!这和你没什么关系,”颜蓁蓁接了话茬:“你不必耿耿于怀。”

    秦思荨用袖子擦了眼泪,轻声道:“我一时情绪激动失态了。其实,相公在府里时常挨揍,他早就习惯了。”

    阿萝:“……”

    林微微颜蓁蓁:“……”

    忽然觉得陈湛好可怜!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入了宫。

    阿萝陪着林微微三人进了移清殿,被魏公公领进了客房里。

    三对夫妻见了面,各自垂泪伤心安抚说话不必细述。

    盛鸿命人传膳,和谢明曦和阿萝一起在移清殿里用了午膳。此时已是午后,比平日用膳迟了一个时辰。

    饭量颇佳的阿萝,今日却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几口便搁了筷子。

    谢明曦不疾不徐地吃了一碗饭,才搁下筷子,对阿萝说道:“这才刚开始。你就食不下咽了,以后这样的日子还多的是。莫非你要日日不吃饭?”

    阿萝张张嘴,却什么也未说出口。

    事到临头,才知其中的滋味。

    她出宫去陆府赵府陈府,无人敢怠慢半分。可众人看着她的目光,却如看着什么稀奇怪物一般。

    便连最亲近的佑哥儿,今日见了她,目光也分外复杂。

    碍着人多,佑哥儿未能和她说什么私密的悄悄话,只低声道:“阿萝妹妹,你要稳住。”

    稳住!

    这么简单的两个字,真正做来,何其不易!

    盛鸿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阿萝,别怕。天塌不下来。便是塌下来了,也有父皇给你顶着。”

    相比起满心怜惜的盛鸿,谢明曦的态度便冷酷多了:“阿萝,你若是连这点压力也承受不起,那就趁早作罢。”

    阿萝深呼吸口气,抬头看了过来:“父皇,我不怕。我只是一时还未调整好心态罢了。”

    “母后,你也不必用激将法来激我。我知道自己要走的路,也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我能稳住,也会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第一千零九十三章 稳住(一)

    十五岁的少女,正是一生中最美最朝气蓬勃之龄。

    阿萝此时目中闪着晶莹的光芒,更是美得璀璨夺目。

    谢明曦扯了扯唇角,淡淡一笑:“记住你今日说过的话。”

    没等阿萝点头,又对盛鸿说道:“阿萝已从书院结业,如今闲着无事。从明日起,就让阿萝去移清殿里伺候笔墨吧!”

    金銮殿是朝会议政之处,在百官心中,亦是皇权的象征。要入朝听政,就得入金銮殿。

    移清殿则是天子批阅奏折宣召臣子议事之处,看似不及金銮殿显赫重要,其实,在移清殿里倒能接触到更多更具体的朝政琐事。

    阿萝眼下暂时进不得金銮殿,那就先进移清殿好了。

    盛鸿略一思忖,也觉这个主意极妙:“好。阿萝,从明日起,你就随我去移清殿。”

    想了想,又交代几句:“每日金銮殿皆有小朝会,要耗费半日的时间。小朝会散了之后,我才会去移清殿。你初进移清殿,不必急着做什么,多看一看听一听。听懂了很好,听不懂的,私下里问我,我再一一教导你。”

    如此贴身又仔细的教导,正是一国储君才有的待遇。

    阿萝自幼便受尽父母宠爱,尤其是盛鸿,更是举世无双的绝世好亲爹,待阿萝如珠似宝。

    阿萝闻言心中欢喜,冲亲爹甜甜一笑:“是,多谢父皇。”

    盛鸿舒展眉头,和谢明曦对视一笑。

    就在此时,魏公公近身低声禀报:“启禀皇上,寒香宫里的琴瑟奉太妃娘娘之令前来,请皇上去寒香宫一趟。太妃娘娘有要事和皇上相商。”

    要事?

    梅太妃能有什么要事?

    显然是听到了朝中的风声,惊疑不定,要问一问他。正好趁着此次机会,和梅太妃说个清楚明白。也免得有人在梅太妃耳边怂恿挑唆。

    盛鸿眉眼微沉,略一点头:“朕这就过去。”

    阿萝出人意料地也张口道:“父皇,我也随你一起去。”

    盛鸿有些讶然,身畔的谢明曦也道:“我也一同去吧!”

    也好,一家三口都去就是。

    盛鸿想了想,点头应下。

    ……

    寒香宫。

    梅太妃消息不算灵通,不过,朝中出了这么大的事,身在后宫的梅太妃既不是聋子,总能知晓。

    此时,梅太妃满面焦灼,眉头紧皱,心中更是忧虑急切。

    不行!她一定要好生劝一劝儿子。

    立女户什么的,也就罢了。让阿萝进朝堂听政,这如何能使得。这……这可是会被众人所指的事,甚至会落下千古骂名!

    万万不可啊!

    “启禀太妃娘娘,皇上来了。”宫女恭敬地来禀报。

    梅太妃立刻起身相迎,没想到,盛鸿不是只身前来,身畔还有谢明曦阿萝母女两人。夫妻两人领着女儿阿萝一并见礼:“见过母妃。”

    阿萝的声音夹杂其中:“阿萝见过皇祖母。”

    梅太妃:“……”

    这让她还怎么张口!

    梅太妃一口气生生地堵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脸孔迅速泛红。

    是被气的!

    盛鸿如今心肠也硬多了,先张口吩咐,令所有宫女退下。只留下了琴瑟。琴瑟眼见着帝后携着阿萝公主和梅太妃相对而立,颇为自己的主子心酸不已。

    瞧瞧这算怎么回事?

    至亲的母子两个离了心,颇有些对峙的意味。谢皇后和梅太妃早就不和,如今就连阿萝公主,看着梅太妃的目光也带着疏离和戒备……

    只怕过了今日,梅太妃便真的众叛亲离,要成孤家寡人了。

    琴瑟陡然生出一股冲动,想阻止主子张口,免得事情落入无可挽回的境地。奈何此时此刻没有她说话的余地。

    梅太妃胸腔一股怒火已冲口而出:“听闻今日朝上,有人上奏折,让阿萝也一并入朝听政。这等荒谬无稽出谄媚迎上的佞臣小人,不知皇上打算如何处置?”

    盛鸿目光微冷,声音倏忽沉了下来:“陈湛他们三人,既是朕的知交好友,亦是朕的亲信之人,更是大齐未来的肱骨之臣。母妃请慎言!”

    梅太妃咬牙怒道:“皇上可别昏了头!后宫不得干政,这是祖宗先例。历数前朝,便是最昏庸的帝王,也未有过令女子入朝的昏庸之举。皇上若执意如此,和昏君有何区别?别说朝中群臣反对,我也不能坐视不理……”

    “祖母!”阿萝忍无可忍地打断了梅太妃:“父皇只我一个女儿。几位堂兄皆能入朝听政,为何我就不行?”

    梅太妃怒目相视:“你是个姑娘家,就该有姑娘家的样子!”

    “姑娘家应该是什么样子?皇祖母自己亦是女子,为何对女子这般轻蔑鄙薄?”

    阿萝也被梅太妃理所当然的愤怒激怒了,词锋陡然锐利:“我是父皇母后唯一的骨血,被父皇母后精心教养长大。论聪慧,论才学,论勤奋,我样样都胜过堂兄们。在莲池书院读书五年,我每次月考岁考皆是第一。结业考试,我亦是最出众的。”

    “为何在皇祖母口中,我倒比堂兄们都低一等?”

    “堂兄们能做的事,我为什么就不行?”

    “今日,我便对皇祖母直抒心意。朝堂,我非进不可。听证议政,我也会潜心学习。我盛萝,不会令父皇母后失望,不会辜负自己这一生!”

    以盛鸿之城府,谢明曦之冷静,听到这一席铿锵有力的话,也觉心神激荡。

    而梅太妃,哆嗦了一回后,直接被气晕了。

    ……

    梅太妃常年养病,李太医常驻寒香宫。梅太妃一晕厥,李太医立刻前来为梅太妃看诊。

    梅太妃气急攻心,扎了金针后,很快悠然醒转。

    一睁眼,阿萝年轻美丽充满锐气自信的脸孔顿时映入眼帘。

    梅太妃心中一痛,泪水涌了出来:“阿萝,皇祖母知道你是聪慧出众,是个好孩子。可你……你做什么不好,为什么偏偏要进朝堂?”

    更多的话,梅太妃也说不出口了,只泪流不已。

    阿萝气晕了梅太妃,心里有些愧疚,语气缓和许多,却依然坚定:“皇祖母,你好生看着,阿萝不会让任何人失望。”

第一千零九十四章 稳住(二)

    梅太妃再次病倒不起。

    只是,梅太妃的病症,丝毫未能阻止阿萝入朝的决心。

    第二日,阿萝便去了移清殿。

    盛鸿去了金銮殿开小朝会,移清殿里颇为安静。

    阿萝先去探望陆迟陈湛赵奇三人,也见到了林微微等人。众人都是心志坚毅之人,对此时的困境早有心理准备,精神都算不错,并未沮丧颓唐。反而笑着安抚鼓励阿萝。

    “别担心,朝中众臣反对是一时的。”陆迟温和儒雅,说话不疾不徐:“天子意志坚定,他们无法令天子退让。”

    阿萝点点头:“我知道,谁也拗不过父皇和我。”

    陆迟:“……”

    赵奇说话更是直接:“成大事者,就要有担当有胸襟。朝臣们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阿萝点点头:“只要他们尽心当差为朝尽忠,我不会和他们计较。”

    赵奇:“……”

    陈湛全身受伤额上也有伤,张口说话却是无碍:“阿萝,你先进移清殿也好。总得让朝臣们有个缓冲和接受的时间。”

    阿萝点点头:“给他们一年时间,也该够了。”

    陈湛:“……”

    有些人,遇到阻挠时退缩不前。有些人,被千夫所指时心虚胆怯。还有些人,因被众人非议指责心中偏激险隘。

    阿萝却如无双美玉,在这样的打磨下绽放出令人炫目的神采。

    稳住。

    这两个字,纵是老臣也未必能做到。一个十五岁的年轻少女,却做到了。这等过人的天资天赋心性,不愧是盛鸿谢明曦的女儿。

    待阿萝离开后,陈湛让秦思荨扶着自己坐了起来,心情颇有些激荡,低声说道:“思荨,阿萝真是好样的。”

    秦思荨目光也柔和起来,轻声道:“阿萝从幼时起,便被精心又严格的教导。皇后娘娘和皇上在她的身上,不知耗费了多少心思。”

    所以,今日才有自信坚定令人诚服的阿萝公主。

    ……

    阿萝站在移清殿的正殿里。

    阿萝自小长在宫中,对移清殿并不陌生。白日她来的少,傍晚时分,常来移清殿催促亲爹回椒房殿用晚膳。

    可今日,站在这里,却有种奇异又陌生的感觉。有种激荡又汹涌的情绪,在胸膛里来回涌动。

    亢奋,激动,雀跃,欣喜,兼而有之。

    心虚,胆怯,畏惧,害怕……这样的情绪,也不是没有。却如浪花一掠而过,迅速平息。

    稳住。

    阿萝心中默念这几个字,沸腾激荡的情绪,被另一种更沉稳更坚定的自信取而代之。

    魏公公被特意留下,恭敬地上前说道:“公主殿下,皇上在金銮殿里召开小朝会。按着平日的惯例,至少也得两个时辰。皇上特意吩咐奴才,好生伺候公主殿下。殿下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差遣。”

    魏公公是天子心腹,阿萝对魏公公十分熟悉,也格外敬重几分:“我初进移清殿,一时也不知要做什么。不如请魏公公带我先在殿内走上一圈,和我说一说平日父皇如何批阅奏折处理政事。”

    魏公公忙笑着应了。

    阿萝身边亦有贴身伺候的宫女和女官。不过,都被阿萝留在了殿外等候。只带了女官云翠微入内。

    半日过去,小朝会散了,盛鸿也回了移清殿。

    平日盛鸿时常召臣子来移清殿,有时候是议事,有时是君臣一同用膳。可以说,盛鸿未必是最勤勉的天子,却一定是大齐建朝以来最亲和的天子。

    今个儿盛鸿惦记着闺女,没召任何臣子前来。

    “阿萝,你一个人待了半日,是不是闷了?”盛鸿笑着问闺女。

    阿萝笑道:“我去探望陈叔叔他们,然后又在移清殿里转了一圈。并不气闷,就是有些饿了。”

    盛鸿哈哈一笑,命人传膳。

    父女两个用完午膳后,各自小憩片刻。待到了午后,盛鸿开始批阅奏折。阿萝便站在一旁伺候笔墨。

    盛鸿批阅完的奏折,顺手给了阿萝,阿萝便仔细地看上一回。不过,阿萝只是看,并不多问。

    此时她对政事一无所知,想问也不知要问什么,先沉下心来,用眼看用耳听。

    ……

    阿萝进移清殿之事,不出所料遭来了众臣反对。

    有资格进移清殿的,都是朝堂重臣。要么是内阁众臣,要么是六部尚书侍郎,要么是宗室亲王郡王藩王。

    众臣被宣召进移清殿议事时,骤然惊觉移清殿里多了一个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心中的排斥抗拒可想而知。

    如陆阁老这样老持沉重的,尚且能稳住忍住,想着私下里谏言天子。

    性情略急躁尖锐的,如陈尚书,当着阿萝的面便张口奏请:“皇上召臣商议政事,还请端柔公主殿下回避。”

    盛鸿眉头未动,淡淡道:“朕让阿萝伺候笔墨而已,她还年少,不懂什么政事朝事,也不会胡乱出言。陈尚书放心吧!”

    陈尚书到底不是初入官场的愣头青了,当面直谏不成,索性联合了数位众臣一起正式上了奏折,请天子肃清移清殿。

    后宫不得干政,便是谢皇后,也极少踏入移清殿。端柔公主日日在移清殿里“伺候笔墨”,于礼不合,于祖宗法度不合。

    这样的奏折,便是天子也不能视而不见。

    于是,天子又做了一件令人瞠目结舌的事。

    天子令宗人府宗正将高祖建朝时留下的种种法度汇编成册,印刷成书,给朝中所有官员都发了一本。

    后宫不得干政这一条,确实被列入了法度。可纵观祖宗法度,也没有“不准伺候笔墨”这一条啊!

    群臣被天子的厚颜无耻震住了。

    陈尚书也被气得要想吐血。

    其实,天子要做什么,只要长眼睛有脑子的人都看出来了。奈何这一层窗户纸,没人敢捅破,也无人想捅破。

    现在这般含糊不清的,到底没撕破脸,天子和众臣之间还有转圜缓和的余地。臣子们争执吵闹甚至动手,便是难看些,也无损朝堂稳定。

    要是天子和众臣撕破了脸,执意昏庸下去,身为臣子又能如何?

    说到底,这是盛家的天下,这是皇上的江山。

    朝中一切,皇上说了才算!

    ……

第一千零九十五章 纷争

    半个月后,陈湛伤愈回了陈府。

    没等陈尚书动家法,陈湛主动请亲爹去了书房说话。奈何话不投机半句多,没说上几句,父子两人便争执不休。

    陈尚书又要动手,陈湛也不傻站着挨打了,麻溜地跑了出去。然后,领着妻子和三个儿子,搬出了陈府,住进了天子赏赐的四进宅院。

    陈尚书丢尽颜面,如何气恼愤怒不提。

    在家中备受宠爱的赵奇,也挨了生平第一回打。

    赵奇倒是也想搬出赵家,不过,赵阁老下了严令,若赵奇搬出赵家,便将他逐出家门。

    陈家人丁不丰,陈湛又是嫡长子,别看陈尚书气得一副要升天的德性,万万不可能将长子逐出家门。

    赵家就不同了。赵奇上面还有四个成年且有出息的兄长,赵阁老儿孙大把,真狠下心来,将赵奇逐出家门不是不可能。

    赵奇只得老实消停,偃旗息鼓。

    不过,任凭赵阁老如何怒诘劝说,赵奇只一句话:“政见不同,我劝不动父亲,父亲也不必劝我了。”

    赵阁老:“……”

    赵阁老气得差点额上青筋直冒。不过,对着最疼爱的幼子,到底舍不得再动手。

    相比起鸡飞狗跳的陈府赵府,陆府里几乎没传出什么动静。

    由此也可见,首辅陆阁老的沉稳持重,绝非浪得虚名。

    ……

    陆迟回府后,陆阁老打发人叫陆迟进了书房说话。

    陆迟将佑哥儿也一并带上。

    十五岁的佑哥儿,身量已经长成,俊秀无双的脸孔有着同龄少年罕有的沉稳。进了书房后,先恭敬地行了晚辈礼:“曾孙见过曾祖父。”

    心情不甚美妙的陆阁老,见了嫡亲的曾孙,眉头略一舒展:“佑哥儿,你怎么也来了?”

    佑哥儿站直了身体,笑着应道:“父亲让我一同前来听一听曾祖父训话,我便来了。”

    陆阁老:“……”

    陆阁老瞥了陆迟一眼,微不可见地轻哼一声:“陆掌院行事素有章法,深得皇上器重信任。我这个首辅,已如日落西山垂垂老矣,哪里敢训斥陆掌院!”

    陆迟知道祖父心中恼怒,低头请罪:“孙儿行事冲动,请祖父息怒。”

    陆阁老闷了半个月的怒气,自然没那么快消气,又是一声冷哼。

    陆迟特意带佑哥儿前来,自然有其用意。

    首先,有佑哥儿做缓冲,陆阁老不会当着佑哥儿的面令他太过难堪。其次,佑哥儿也大了,也该多听一听学一学为官做人之道了。

    “祖父,有句俗话叫‘胳膊拧不过大腿’,我以为,这句话颇有道理。”

    书房里没有外人,陆迟说话无需拐弯抹角:“君臣多年,皇上的性情脾气,祖父应该很清楚。皇上是仁厚天子,却心志坚毅,不易为人左右。”

    “群臣再反对,也阻挡不住。既如此,何不先随了皇上的心意?端柔公主在移清殿里伺候笔墨,又没碍着朝政。为何就不行?”

    陆阁老冷然道:“皇上想做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这等可笑的话,就别说来糊弄我了。”

    “什么伺候笔墨,什么没碍着朝政。分明是打着温水煮青蛙的主意,一步一步地令众臣习惯退让罢了。”

    陆迟敛容道:“这是盛家的江山,是皇上的江山。立谁为储君,自然也是皇上说了算。”

    “再者,现在皇上只是想让阿萝一并入朝听政,并无即时立储之意……”

    陆阁老目中闪过一丝怒意,冷冷打断了陆迟:“现在是没有,等过上三年两载,待群臣习惯了端柔公主在朝堂亮相,立储之事就该提上日程了。”

    “你和陈湛赵奇俱是天子心腹。你们三人不顾官声清名,执意为皇上马前卒。皇上生出立皇太女的荒唐念头。此事不成也就罢了,若成了,你们三人会被百官百姓唾骂,便是大齐的罪人。”

    “陆迟,你是我的长孙,亦是陆家孙辈中最出息的一个。我在你身上寄予了厚望。你就是这般回报我这个祖父的吗?”

    说到后来,陆阁老动了真火,再也维持不住镇定平静,目中闪着怒火。

    陆迟早有心理准备,不疾不徐地说道:“皇上并不是一意孤行。皇上允了几位藩王世子入朝听政,是存了观察考校之意。端柔公主若无出众天资,担不起储君重任,皇上绝不会立端柔公主为储君。”

    陆阁老显然不是那么好说服的,沉声道:“端柔公主便是再出众,也是女子。你也是熟读史书的,不妨说来给我听听,历朝历代,可有立女子为储君的先例?”

    陆迟反应何等迅捷,立刻道:“做前人未做之事,又有何不可?”

    ……

    事实证明,祖孙两个,谁也说服不了谁。

    最终,闹得不欢而散。

    好在陆阁老颇沉得住气,怒气并不外露。也未闹出像陈府那样父子离心的笑话来。不过,陆府里气氛紧张,便连下人都小心谨慎了几分。

    这一日过后,佑哥儿一连沉寂多日,没怎么说过话。

    林微微看在眼里,颇有些忧心,独自进了佑哥儿的书房,低声问道:“佑哥儿,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谁说少年不识愁滋味?

    自那一日阿萝亲自到陆府来接林微微进宫,佑哥儿便满腹心事沉沉。

    佑哥儿抬眼看着亲娘,目中露出犹豫矛盾,却未说自己有什么心事,反而轻声道:“娘,我想见一见阿萝妹妹。”

    朝堂纷争不休,就连身在局外的他都觉得心惊肉跳寝食难安。阿萝妹妹身处风口浪尖众目所瞩,不知要承受何等的压力。

    每每想及此,佑哥儿便愈发难受,恨不得立刻冲到阿萝妹妹身边,好生宽慰安抚她一番。

    往日书院休沐,他便能进宫。如今自书院结业了,倒没了进宫的机会,也见不到阿萝妹妹了。

    林微微猜到了儿子的心思,轻声安抚道:“有皇上皇后娘娘在,阿萝公主不会受委屈的。你不必忧心牵挂。”

    这等时候,他想进宫确实不便。

    佑哥儿退而求其次:“我给阿萝妹妹写一封信,娘进宫请安时,替我将信带给阿萝妹妹吧!”

第一千零九十六章 少年

    带信进宫什么的,自然不合适。

    林微微委婉地说道:“佑哥儿,阿萝今年十五岁了。你比阿萝还大上几个月。这样的年龄,说话行事总得得避讳一些。”

    年少时的情谊再深厚,到了这等年龄,便得收敛一二了。不然,传出什么风言风语,于阿萝公主的名声不太好,于佑哥儿也不是什么好事。

    佑哥儿目光暗了一暗,默不吭声。

    林微微再心疼儿子,也不肯松口,转而说道:“佑哥儿,今年是秋闱之年。这大半年,你可得好生用功读书,今年秋闱务必要考中。”

    乡试三年一回,考中秋闱,才有资格参加来年的会试。

    佑哥儿今年十五岁,若秋闱顺遂,便能在明年十六岁时参加会试。考出个进士的功名来,才有底气张口谋求亲事!

    佑哥儿听出了亲娘话语中的暗示,沉闷低落的心情顿时一扫而空,俊脸泛起微红:“娘放心,我一定努力读书。争取像我爹当年一样。”

    一举考中状元,然后娶心上人过门……

    当然,到了他这儿,娶心上人过门什么的怕是不可能了。做个上门女婿还差不多……

    佑哥儿胡思乱想了一回,俊脸更红了。

    林微微自然清楚佑哥儿的心思,悄声笑道:“皇上皇后疼爱女儿,不会早早为她定下亲事。你和阿萝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情谊深厚。皇上皇后都很喜欢你,阿萝对你也有情意。待你考中了进士功名,娘就厚着脸进宫,为你提亲。”

    佑哥儿红着脸,低声说道:“依现在的情形来看,再过两年,阿萝妹妹说不定已经被立为储君了。到时候,不是娘提亲,是帝后为阿萝妹妹招婿才对。”

    林微微:“……”

    这倒也是。

    别看众臣现在上蹿下跳的反对阿萝入朝,真等到阿萝招驸马的时候,京城有头脸的文官武将,哪一家能不动心思?

    林微微想了想,语重心长地叮嘱佑哥儿:“总之,你现在别胡思乱想,安心读书最要紧。才学好不好,进考场一试才知。想真正入皇上和皇后的眼,你要好生努力。”

    佑哥儿郑重点头,目中闪过坚定之色。

    阿萝妹妹,现在的我,还没有和你并肩而立的资格。

    你等着我,我一定努力跟上你的脚步,站在你的身侧,和你一并前行。

    ……

    佑哥儿读书本来就刻苦,自这一日过后,刻苦里还要加一个更字。

    陆阁老生陆迟的气,对曾孙佑哥儿却舍不得生半分闷气。

    闲来有空时,陆阁老还会亲自指点佑哥儿的文章。张口激励佑哥儿:“你爹当年考了状元。你才学不弱你爹年少之时,去岁是县试案首,若能考中秋闱和春闱头名,连中三元,是何等的光耀门楣。京城纵有再多的出色少年,又有何人能胜过你?”

    佑哥儿被曾祖父一席话鼓舞得斗志昂扬。

    陆迟私下里对林微微说道:“祖父真是个老狐狸。”

    一边因天子有立皇太女之意愤怒,一边动心思为曾孙谋划驸马之位。

    阿萝是帝后唯一的爱女,若日后真的被立为储君登基为女帝,她的夫婿便如今日的谢皇后一般……

    便是立储之事不成,阿萝也依然是大齐最矜贵的端柔公主。能为端柔公主驸马,是何等的尊荣富贵。

    说到底,这是一个父系的社会。在众人眼中,能和天家结亲,儿孙后代有皇室的血脉,怎么想都是稳赚不赔的事。

    林微微哑然失笑:“什么老狐狸,这等话要是让祖父听见了,保准饶不了你。”

    陆迟也笑了起来:“这是在你面前,我才这么说。在祖父面前,我不会说漏嘴的。”

    林微微想了想,低声问道:“依你看,要如何说动祖父支持立公主为储君?”

    陆阁老是当朝首辅,历经三朝天子,资历之老,无人能及。且陆阁老门生众多,朝中声望极高。

    若陆阁老肯支持天子立阿萝为储君,此事便能顺遂多了。

    陆迟目光一闪,淡淡道:“此事不急。总有那一天!”

    没有足够的好处,陆阁老焉肯转变态度!

    来日方长,不必心急。

    ……

    事实证明,谁也拗不过天子。

    阿萝进移清殿伺候笔墨之事,已成事实。谁也阻拦不了。

    好在有资格进移清殿的臣子不多,朝中绝大部分官员只知其事,并未亲眼目睹。一时的激怒过后,不出几个月,便渐渐平息。

    阿萝在帝后细心的教导下,深谙徐徐图之的道理。接连几个月,在移清殿里颇为安静,每日做的事确实就是伺候笔墨,极少张口说话。

    天子召内阁重臣或六部尚书侍郎进移清殿议事,阿萝随伺一旁,从不出言。既安分又低调。

    年少又聪慧的阿萝,骄傲又自信的端柔公主,展现出了一流的耐力和沉稳。便是年长了三岁的鲁王世子盛霁也有所不及。

    宁王世子和闽王世子在年初便入朝听政,他们两个亦各有长处。宁王世子虚心好学,闽王世子对兵部诸事颇感兴趣。

    不过,现在众少年都处在听政学习的阶段,朝中大事小事还轮不到他们发表意见。偶尔张口进言,也颇显稚嫩。

    如此一来,众臣们心中自然有了比较。看来看去,阿萝公主竟是最沉得住气的那一个。

    反对最激烈最尖锐的陈尚书,在半年之后,也没了声息。

    陈湛见亲爹态度松动,喜滋滋地领着妻儿回府。可惜,陈尚书一见孽障儿子,就气血翻涌,拿起棍子就是一通乱揍。

    陈湛被揍得三天下不了床榻,想走也走不了了。委委屈屈地再次告病。

    他一定是大齐有史以来最惨的御史了吧!一年中总要告病几回。

    被人嘲笑了半年之久的陈尚书,总算出了心头这口恶气。

    不过,在进移清殿议事的时候,见到那个美丽窈窕的少女身影时,陈尚书不免要眼睛抽痛一回。

    眼睛再抽也得忍。

    怒火烧着烧着,就熄了。

    再糟心再不顺眼,也就慢慢习惯了。

    不然还能怎么办?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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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宫凤华介绍:
狠辣无情的谢贵妃,熬死所有仇人,在八十岁时寿终正寝含笑九泉。不料一睁眼,竟回到了纯真善良的十岁稚龄。仇人再一次出现在眼前……算了,还是让他们再死一回吧!六宫凤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六宫凤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六宫凤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