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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桥老树     静州往事txt下载     静州往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手机在哪里

    (下午还有一章)

    黑蛮汉子闻言大怒,伸手抓住包强,满是老茧的拳头举在空中,道:“我管你是谁,不给钱就是不行。”

    包强左手腕被抓住,挣了几下没有挣脱,他顺手将砍刀拿了出来,道:“放手,要不然老子砍死你。”

    黑蛮汉子紧紧抓住包强的手腕,坚持道:“拿钱。”

    包强威胁道:“放手,不放你娃死得早。”

    两人相持数秒以后,黑蛮汉子用力一拉,将包强拉到身旁,另一只手抓住包强握刀的右手腕。他曾经是长期在一线劳动的工人,有一股子力气,包强被抓住手腕后,完全没有了反抗能力。

    包强骂道:“放开,要不然砍死你。”

    黑蛮汉子轻蔑地道:“就凭你,毛都没有长齐。”

    刘建厂走到黑蛮汉子身后,将锋利的尖刀架在黑蛮汉子脖子上,冷冷地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在这条街上混,几包烟都舍不得,还想不想做生意?”

    麻脸上前将烟摊踢倒在地。

    街上行人停下脚步,站在几米外围观。

    黑蛮汉子感到了脖子上锋利刀锋带来的刺灼感,道:“我下岗了,做点小生意不容易。”对方人多,且个个带刀,他无奈之下只得放手。回头看到烟箱已被踢倒在地上,玻璃门损坏了,顿时急眼,眼睛四处转动,寻找用来反抗的武器。

    刘建厂用刀朝黑蛮汉子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捅了一下,威胁道:“想干吗?找死啊。”

    黑蛮汉子捂着屁股,满手是血,这时他明白对方是一群敢动刀的流氓,并非是吓唬人的小混混,好汉不吃眼前亏,赶紧朝旁边躲,顾不得倒在地上的烟摊。

    黑蛮汉子的烟摊位于街道边上,两旁很多商户站在门口看热闹,他们多数都认识刘建厂,不敢出来相助。此时见黑蛮汉子被捅出血,商户老板怕惹祸,纷纷缩在店里。

    有人躲在暗处报了警。

    捅了人,刘建厂不愿意久留,说了声:“闪。”一伙人迅速走进四通八达的小巷。离开前,麻脸举着刀,威胁道:“你敢报警,我们天天来砸你的摊子。”刘建厂补了一句:“如果有人报了警,你龟儿子不要乱说,明白吗?”

    十来分钟以后,一辆警车出现在街边。

    黑蛮汉子推着烟摊已经离开,现场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名出警的公安走到最近的一个门面,道:“这里是不是有人打架?”

    门面老板道:“听说有人打架,我没有看见。”

    公安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老板,道:“是不是没有看见哟,你怕啥子怕,你们越怕,社会上的渣渣娃儿就越多。”

    门面老板不停地摇头,道:“我刚才进货去了,才回到店里,确实没有看见。你去问问其他家。”如果他承认看见,还得做笔录,如果被那群社会杂皮知道,会无端惹出些是非来,他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拒绝向警方提供实情。

    公安明知道他说谎,也无可奈何。连走四五家门面,皆道没有看见有人打架。两名公安也就泄了气,开着警车回到派出所。静州街道上打架扯皮的事情太多,他们见怪不怪,此时受害人躲了,又没有群众愿意作证。他们出了警,履行了职责,便不再过问此事。

    刘建厂等人在外面逛了一圈,累了,回到世安机械厂的家属房子里。六个人在房间里抽烟,吃着一包顺手牵羊弄来的卤肉。刘建厂靠在床上吸了一支烟,在烟雾中说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话:“我们这样天天打打杀杀有意思吗?”

    包强正在享受横行霸道带来的乐趣,闻言有些摸不着头脑,没有发言。

    麻脸道:“建哥,你是啥想法?”

    刘建厂道:“我们这群人表面威风,实际上走到哪里都是人嫌鬼憎,和过街老鼠差不多,这样长久下去不是办法。更关键是找不到钱,找不到钱就没有意思。。”

    麻脸道:“还是能找钱,我们再打几架,在这一片就说得起话,到时每个门面一个月收100块保护费,几百个门面,都能收好几万,够我们潇洒。”

    刘建厂道:“我们为了几万块钱,把所有的商家都得罪了,说不定哪一天就翻船。我最近看了一部录像,名字叫《教父》,专门讲意大利的黑帮,我看了以后很受启发。要搞大钱,就得搞公司。”

    在静州,地下赌场、色情场所都有更早更大的社会人物把持,刘建厂这个小团伙根本不敢去碰。打倒大头柳,他算在一中片区站住了脚,可是这种小打小闹满足不了刘建厂的胃口。

    麻脸道:“建哥,这事不太好弄,有油水的事早被人占了,要抢地盘,非得出人命不可。”

    刘建厂道:“我们眼光放远点,不要只盯着舞厅、赌场。静州最近在搞开发区,以后肯定要修很多房子,河砂是必用建材,又很不起眼。我们去把河砂生意抢过来,以后绝对赚大钱。胡哥、许哥他们没有注意到这事,还是一个空档。等有了钱,我们还怕什么。”

    刘建厂在当工人时,以脑筋转得快在全厂闻名,最辉煌时参加过厂级技改小组,若不是厂里效益一天不如一天,他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会成为技术骨干。他和麻脸等人结拜弟兄以后,势力渐长,他就琢磨着弄点有前途的大事来做。

    麻脸思路跟不上刘建厂,没有看到控制上游基础材料的重要性,只是他素来信服刘建厂,刘建厂叫作啥就做啥,没有反对意见。光头更是只喜欢吃喝和砍人,素来不动脑。

    包强听到刘建厂的宏图大业,颇为神往,道:“我真的不想去当兵,当几年大头兵回来,你们几爷子早就发大财了。”

    刘建厂道:“不去当兵,当心你妈揍死你。”

    包强想着母亲的巴掌以及父亲的皮带,顿觉头皮发麻,不再吱声。

    麻脸道:“包皮,在当兵之前,除了打王桥,还想做什么事?上次把胖妞办了,这次再给你找个妞。”

    包强假装恨恨地道:“那天到学校没有找到王桥、吴重斌那伙人,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刘建厂道:“包皮就是不长进,要当杂皮也要当有追求有理想的杂皮,别再和那帮学派们纠缠,丢份。吃了亏就算了,我们得专心去干正事。”

    正聊着,刘建厂的中文传呼机响了起来,看罢留言,道:“吕崽儿把买家联系好了。你们都把手机拿出来,大家玩了一多月,过足了瘾,这一次要全部出手,留在身上是个祸害。”

    麻脸等人拿出手机,交给刘建厂,唯有包强没有动作。

    刘建厂伸出手,道:“包皮,你的手机?”

    包强道:“手机没有带到身上,放在家里。”

    “那就去拿,赶紧去。”

    包强犹豫着不肯动身,刘建厂从其脸色和行动中看出问题,道:“手机到底在哪里?别给老子假打。”

    包强只得吐露实话:“那天被黑打的时候,皮带被人抽走,手机就再也没有找到,应该是在寝室里,不知被谁拿了。”

    刘建厂没有想到包强会这么窝囊,忍不住踹了他一脚,道:“**是个猪,手机是弄来的,居然被一群学生抢了。如果被警察拿到,我们全得进去。现在还在上晚自习,我们马上到学校去搜寝室。”

    包强被踹在地上,半天没有爬起来。他们六人都是从小在工厂长大的,虽然都以刘建厂为老大,互相之间还是很随意,没有明确等级之分。今天被踹了一脚,他差点要暴起反抗,随即见到刘建厂黑着脸杀气腾腾的样子,被吓住了,没有敢还嘴,更别提还手。

    六人带着刀,叫上两辆最流行的人力三轮车,十来分钟来到复读班。他们大摇大摆走进去,东侧门门卫如聋子的耳朵——完全是个摆设,压根没有注意到有外人进了学校。来到第一寝室,刘建厂等人将门关上,把两个逃课睡觉的同学堵在房间里。

    刘建厂拿起砍刀在同学面前晃来晃去,道:“说老实话,你在寝室里看到有人用过手机没有?”

    被胁迫的同学被吓得牙齿打战,道:“没有。”

    包强道:“寝室有没有人用过?那天晚上是不是王桥和吴重斌几个人干的?”

    “不知道,那天晚上灯熄了,啥都没有看到。”

    刘建厂吼道:“王桥和吴重斌是哪个床,搜。”

    一阵翻箱倒柜,没有找到手机。刘建厂砍开王桥的皮箱,乱翻一通,没有找到手机,顺手将里面的一千元钱拿走。

    包强在复读班时一直称王称霸,没有人敢于挑战他,唯独在文科班教室外被王桥当众揍了一顿。如果两人能够势均力敌打一架,或许他还不至于如此耿耿于怀,事实上在两人冲突时,他压根没有还手之力,被结结实实揍了一顿。正因为此,包强最恨王桥。当刘建厂将皮箱砍开以后,他将里面衣物全部倒了出来,用脚在上面使劲踩。

    箱子底部有几封信。

    藏在箱底的信件,自然是王桥很看重的东西,包强正欲探秘,刘建厂在一旁喊道:“包皮愣着做锤子,赶紧找手机。”

    包强来不及看信,顺手拿起一支钢笔,在其中一个信封上画了一个丑陋的男性根图,再将其他信件撕烂,丢在床上。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二章小操场定计

    在教室里,王桥正在专心致志地看地图。他要将高中的地理课程在一年内灌进脑子,只得采用死记硬背的笨办法,背地图就是其中之一。他看了一会儿地图,然后凭记忆在白纸上画世界地图。世界地图的轮廓他已经画了无数次,非常熟悉,三笔两笔就画了出来。他再朝里面填写具体的国家,并且尽量把国家的大体形状和位置画出来。

    这一次填图游戏又有新进展,一口气画出了二十个国家。按照王桥的想法,等到能将主要国家画出来以后,还要用颜色标上这些国家的气候、矿藏、人口、基本特点等内容。这种填图游戏是他独创的学习方法,王桥用这种野蛮方式迅速成为地理高手。

    吴重斌从后门走进了门口,在王桥耳边说道:“寝室被人抄了,赶紧回去看一眼。”

    “被抄了,谁?”

    “包强带着一伙人进来,他们抄了寝室,已经走了。”

    两人急匆匆来到寝室,寝室里一片狼藉,棉絮、铺盖被丢了一地,就连世安机械厂几个同学的床铺也没有幸免。

    三戒师兄李想坐在床前,脸色苍白。上床的蔡钳工将床铺整理好以后,骂骂咧咧地下床,见李想神情不对,道:“你丢了东西吗?是不是钱掉了?”李想脸上阴晴不定,敷衍道:“没有掉钱。”他拿起一张考试卷子,身体缩在床里,不再与室友说话。三戒师兄向来举止乖张,蔡钳工不以为意,继续在寝室里痛骂包强及其同伙。

    王桥站在自己的床铺前,脸色一片铁青。箱子被砍破,一千元现金被拿走,衣服丢在地面。这些都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吕琪的信件。他蹲在地上,拿起那张画着丑陋的男性根部的信件,又无言地将信件碎片一张一张捡起来。

    这些信件是吕琪曾经写的信,一共有六封,对王桥来说弥足珍贵。他将这些信件带到广南,又带回山南,再带到静州。在遭遇挫折时读读这些信件,艰苦而温馨的往日时光便会从纸里跃将出来,给他带来温暖和向上的力量。

    静州传说中有一种巨龙,巨龙脖子下都有巴掌大小的一块白色鳞片,呈月牙状,俗称逆鳞。巨龙一旦被触及逆鳞,立刻就会爆发无限龙威。每个人身上都有不可触摸的逆鳞,当前,王桥的逆鳞就是吕琪。

    他将信件的碎片装好以后,拿出铅笔刀片,坐在床头,细细地用刀片将包强的作品划掉。划过的地方始终有一块丑陋痕迹,格外刺眼。

    王桥走到在寝室的两名同学身前,问道:“今天是谁到我们寝室乱翻?”

    同学答道:“包强带着几个经常在校外晃荡的杂皮,到寝室来找手机,包强说是那天晚上被打时,手机掉在寝室,他怀疑是我们寝室的人捡到了手机。”

    王桥以前见过包强在寝室里用手机,那以后倒真是没有手机的印象,他见世安厂几位同学的铺盖也被扔在地上,走到许瑞面前,道:“包强带来的那伙人,你认识吗?”

    许瑞迟疑了一下,道:“我认识,全都是世安厂的。但是,今天来的是不是他们,我不能确认。”

    王桥目光如刀,道:“包强平时和哪几个人在一起,带头那个皮肤黝黑的人叫什么名字?”

    许瑞感觉到对方的杀气,刺得自己有些不敢看对方的眼睛。他不愿意示弱,挺起腰道:“他们那一伙人都在社会混,你最好别惹。另外,就算是他们,我也不会告诉你,因为我也是世安厂的。”

    吴重斌见两人即将要擦出火花,赶紧走到两人中间,充当和事佬,道:“包强太不像话了,带着人欺负我们复读班,找机会要揍他。”他一边说,一边将王桥拉到另一边,悄悄道:“世安机械厂有好几个人,许瑞不会当面说的,要问情况,我等会儿悄悄问。”

    王桥慢慢冷静下来,道:“你将情况问清楚,每个人的情况都要搞清楚。我先到小操场冷静一下,你等会儿来找我。”

    他不愿在屋里面对破碎的信件和破烂的皮箱,径直下楼,来到小树林边,在围墙处竖起倒立,然后再做俯卧撑,一阵发泄以后,暴怒的情绪渐渐冷了下来。

    等了一会儿,吴重斌来到小操场,道:“今天来的就是以前砍人的那几人,带头的叫刘建厂,还有一个叫麻脸,一个叫光头,还有大刘二刘,他们不是两兄弟,只是恰巧都姓刘,这些人的情况我们都知道。刚才许瑞给我说了,刘建厂住在世安机械厂的青工楼,青工楼是他们的活动中心。王桥,我们应该反击了,再不反击,就被别人骑在头上拉屎拉尿了。”

    王桥道:“这伙人都在社会上混,没有什么负担,弄出事最多就是一走了之。我们还要参加高考,难免束手束脚,这是最难的地方。”

    吴重斌在医院被刘建厂等人揍了一顿,一直想着报仇,闻言有些泄气,道:“难道我们就任人宰割?”

    王桥淡淡地道:“我的意思是做这件事情要谋定而后动,不动则已,一动就要解决后患,并且不能留后遗症。等会儿你把洪平叫到小树林,我们三人一起商量。”

    吴重斌赶紧回到理科班教室去找洪平,走到教室门口,他猛然想到一个问题:“凭什么王桥就要指挥我?我和他是平等的,他是孤身一人,我还有几个伙伴,凭什么他就要指挥我?”他想到这里,脚步稍有停顿,随即想起刘建厂等人凶神恶煞的样子,自忖凭着自己几个人无法应付,便加快了脚步。

    王桥在小操场来回踱步,思考着如何与刘建厂团伙周旋。等到吴重斌和洪平一起来到树林边的围墙边时,主要思路已经形成。

    王桥开门见山地道:“刘建厂那伙人再三到学校来欺负我们,我们没有办法回避了,必须要反击。与刘建厂打架最关键是如何善后,打轻了,这些人无休止纠缠,打重了又要进局里,怎么掌握好这个分寸?”

    洪平和吴重斌更关注是能否打赢,两人都没有怎么思考善后的问题。吴重斌闷了一会儿,道:“被堵在医院打了一顿,我想着就窝囊。实在不行,我和刘沪就回红旗厂子弟校复读。”

    红旗厂是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想象中教学质量应该不错。实际上由于位于静州远郊,子弟校留不住优秀教师,教学质量始终不佳,难得考上一个大学生,因而红旗厂最优秀的子弟都千方百计到外面去读书,成绩一般的子弟才留在子弟校,主要目的就是考进系统技校。吴重斌成绩不错,若是真因为打架而回到子弟校,作为知识分子的父母绝对会极度失望。吴重斌嘴里说得硬气,实则底气不足。

    洪平跟着道:“上次被砍了一刀,我也不服这口气,事情惹大了,大不了我就回昌东复读。”

    王桥双臂抱在一起,冷静地道:“既然要干,就要干得漂亮,不能把自己搭进去。我有几个想法,一是不主动出击,从今天开始,如果他们再来打我们,我们才反击,该忍还得忍。二是打架的人不宜多,宜精,人多则嘴杂。除了我们三个参加,再找三四个可靠的人就行了。”

    吴重斌道:“田峰、蔡钳工都可靠。”

    洪平道:“李杰是我的铁哥们,敢打架,嘴巴严实。”

    王桥道:“刘建厂团伙六人,我们也是六人,六人对六人,要让刘建厂知道学生不好欺负。”

    “三是我们不能用刀,用刀则性质有本质变化,任何刀具都不能用。洪平去准备点锄头柄,改成一米长的短木棍。再找小河捕鱼用的小网,不要大网,打架时趁其不备撒渔网,困住一人他们就少一分力量。”

    洪平兴致挺高,道:“我和李杰从小都用过渔网,绝对能把他们网住。我还建议弄点迷眼的东西。我们小时候撒过生石灰,生石灰容易把眼睛弄伤。我们就弄点辣椒面,放到浇花用的喷水里,出其不意喷到对手脸上。”

    王桥点头赞同:“洪平这个主意不错,我们打架时用得上。另外,打架时,我们还得有预案,向解放军学习,各个击破,力争在局部形成优势。”

    吴重斌和洪平都有些愣,过了半晌,吴重斌道:“王桥,你以前过什么,怎么把打架弄得像打仗?”

    王桥道:“打架和打仗区别不大。东西准备齐全以后,我们还得找个安全地方演练,必须做到协同一致,配合默契,有心算无心,这样才能有较大胜算。在行动时还得准备帽子,到时把脸遮住。从现在开始,为了防止刘建厂再带人到校园挑衅,我们发动各个寝室做好准备,只要他们敢到校园来惹事,大家群起而攻之,让他们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吴重斌也贡献了自己的计策:“我们要把情报工作搞好,孙子曰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前几次都是他们来找我们,我们很被动,对他们的情况基本上不清楚,比如他们到底有几个人,是不是就是六人,平时喜欢在哪里活动,青工楼的具体位置,这些情报摸清楚以后,才能对症下药。”

    王桥道:“我们是复读班学生,时间紧张,最好选择被动防守,不要主动挑事。”

    吴重斌坚持道:“我们要主动摸清楚刘建厂团伙情况,否则总是被动挨打。”

    王桥见吴重斌态度坚决,妥协道:“既然只是摸情况,那就摸吧,我估计很难有效果。”

    小操场定计后,王桥隐隐成为复读班学生领袖。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三章偶遇包家人

    (下午还有一章)

    离开小操场后,王桥在小卖部买了些白纸和胶水,回到寝室以后,将所有信件碎片铺开,一张一张拼在白纸上,用胶水粘住。他专心致志地拼图,耽误了一个小时,才将撕碎的信件重新拼起来,可是破镜难重圆,碎信失去原来蕴藏于其中属于吕琪的精气神。

    看着皱巴巴的信件,他真想立刻把包强揍成猪头。只是事已至此,除了气愤以外没有更好的办法。

    小操场议事之后,洪平和吴重斌精神振奋又心怀忐忑地分头准备。

    吴重斌再次找到许瑞,询问刘建厂等人的详细情况。

    许瑞是吴重斌在静州一中的同班同学,又是世安机械厂子弟,他不愿意过多透露刘建厂等人的情况,认真地劝道:“刘建厂住在青工楼,青工楼有上百名青工,多数都是打架不要命的主,你们千万别去惹麻烦。说句不好听的话,你们去惹刘建厂是自不量力。”

    吴重斌不愿意放弃,道:“除了刘建厂外,麻脸也住青工楼?”

    许瑞恼了,道:“孔老二,拜托你打消不切实际的想法,世安机械厂和红旗厂完全不同,世安厂破产后,青工们成为静州**主力,就算没有进入**的也都是一凶二恶的。你们这些学生最好别去蹚这个浑水。我不给你谈得太具体是要保护你们,否则你们会死得很难看。”

    吴重斌只得作罢,没有问出更多的情报。

    洪平的任务则相对简单,对于在农村长大的男孩子来说,提刀耍棍弄渔网都不是难事,他们到竹木市场选了几根作锄柄的圆木,砍成近一米的短棍,这种短棍是对付匕首的利器,平时也好收藏。渔网则是两张粗糙的小型网,卖相不好,用起来还算顺手。

    晚上,王桥、吴重斌和洪平聚在小树林里。

    大家拿起短棍舞动了一会,又认真研究了渔网的用法。

    王桥将甩天的渔网收了回来,道:“我们还要弄一幅大渔网。”

    洪平道:“大渔网有太重了不好甩开,什么用?”

    王桥道:“我在想一个问题,如果我们蒙面将刘建厂打一顿,他们不知道我们是谁,其实起不了威慑作用,我们不仅要打他们,还得想办法把他们引到学校宿舍,在楼下用大渔网网住他们,然后,大家一起浇水,冰死他们。”

    吴重斌道:“这个难度有点大吧。”

    王桥道:“我们先把细节想好,到时随机应变,这一次打架之后,要让刘建厂不敢再进入学校。”

    吴重斌又主动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准备到青工楼再去摸摸情报。”

    王桥对摸情报没有太多希望,却也没有劝阻,只是叮嘱要小心一点。

    在一个秋风大起的夜晚,吴重斌和田峰如江湖侠客一般,迎风前往世安机械厂。他们两人从小生活在厂区,天然有工厂子弟气质,进入机械厂畅通无阻,顺利找到青工楼。他们躲在青工楼附近的黑暗处,紧盯着青工楼三个门洞,准备摸清楚刘建厂一伙的行踪。

    这是侦破片里最常见的情节,看似稀松平常,具体实施起来就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静州的秋夜颇为寒冷,来自北地的寒风越过秦岭以后,在一片浅丘中横冲直撞。吴重斌和田峰站在黑暗处,寒风直灌脖子,身体越来越冷,晚餐时吃进肚子里的可怜食物早就不知影踪。机械厂青工楼里有很多带烟囱的蜂窝煤炉子,既能提高屋内温度,又不会煤气中毒。很多人家在蜂窝煤炉子上炖肉,或者放上川式火锅,呼朋唤友,喝二三两小酒,吃几筷子炖肉,不亦乐乎。

    屋内吃得热闹,藏在屋外黑暗处的吴重斌和田峰吹着冷风,闻着飘过来的酒肉香味,备受煎熬。站了一会儿,两人鼓足勇气,走到青工楼,想打探刘建厂的房号。在青工楼进进出出的人不少,多是红眉绿眼睛、凶神恶煞不好惹的模样。吴重斌想起许瑞的话,才明白所言不虚,到青工楼挑衅确实是一件愚蠢之事。

    红旗厂和世安机械厂都是工厂,但是两个厂的气质截然不同,前者知识分子集中,打架斗殴偶尔发生。世安机械厂有大量文化程度不高的工人,没有破产前打架斗殴之事就层出不穷,更别说现在树倒猢狲散的状况。吴重斌将两者混为一谈,才产生擒贼先擒王的想法。踏进世安机械厂以后,看到破败的厂房和潦倒的人群,他知道自己错了。

    坚持到九点左右,根本没有看到刘建厂等人的踪影,他们又不敢贸然进入青工楼,只得灰溜溜地离开世安机械厂家属楼。

    回到复读班,几人又聚在了小操场处。

    田峰拿了杯热水到小操场,喝着水,不停地吸鼻子,道:“等了半天,屋里有好多划拳声,来来往往的人多,很难找到目标,这个办法不行。”

    洪平道:“同学都要备战高考,肯定不能长时间盯梢,这些杂皮没有工作,生活完全没有规律,我们很难找到他们的行踪。”

    吴重斌用纸巾擦着鼻子,道:“洪平和我都在街上遇到过刘建厂这伙人,说明他们经常在这一带活动,我们改变思路,不到世安机械厂守株待兔,每天派一个人在外面侦察,以静州一中为中心点,三百米范围为侦察范围,只要发现这伙人,我们就带上武器去打架。”

    洪平道:“守株待兔还是有难度,如果是在上课时间,大家分在不同班里,很难同时出来。”

    王桥最初没有发言,沉默地听着他们讨论,听了一会儿,道:“我觉得应该遵循两个原则,一是防守反击,我们的原则是防守反击,既然难以掌握刘建厂等人的行踪,我们就彻底防守,不要再主动找他们,安心读书,但愿从此平安无事;二是要掌握分寸,绝对不能碰法律的底线,坚持用木棍和渔网,不用刀具。”

    田峰道:“我建议再喷辣椒水,让他们尝尝合作所的厉害。”

    他提出这个建议后,特意模仿着特务阴险狡诈的笑声。只不过大家都没有笑,他笑了几声便闭了嘴。

    王桥等田峰不笑了,道:“你的想法不错,直接喷眼睛,他们会暂时失去战斗力。”

    几人讨论了一会儿,最终形成了短棍、渔网和辣椒水的综合方案。

    接下来几天,每天晚自习结束,六人就来到小树林边,练习使用木棍和渔网。田峰个子最小,战斗力不行,专门承担喷辣椒水的重任。在洪平和李杰练习撒渔网时,他提着喷枪对着围墙一阵乱喷。

    这几天大家都没有出校门,一切平安。刘建厂团伙仿佛人间消失,没有人听到过他们的消息。

    王桥决定在星期六下午到山南去一趟。前一次包强到寝室划破箱子,他被取走一千多块钱,造成了巨大经济损失。来复读班时,他总共带了一千五百元,交报名费、书费,购买了生活用品之后,除了随身携带的现金,剩余的一千块钱都放在箱子里,这笔钱是复读班上半学期的全部生活费用。这几天用下来,钱包早就干瘪,他必须到山南姐姐家里取钱。

    那些被撕碎的信件基本复原,他准备把这些珍贵无比的信件放回到山南,在寝室里实在无法确保信件安全。

    另外还有一件未了心事,始终让王桥牵挂。

    在广南经三看守所时,王桥颇为照顾另一名犯罪嫌疑人陈强。陈强是山南省交通厅总工,因受贿窝案被异地关进广南第三看守所,恰好与王桥同在一个监舍。

    在看守所时期,已经成为牢头的同乡人王桥成为陈强在看守所里唯一能够依赖和倾诉的对象。绝大多数犯罪嫌疑人在漫漫长夜里最思念家人,陈强这类经济犯感情更加脆弱,对家人的思念成为支撑其度过难熬时光的精神支柱。

    走出看守所后,王桥一直想向陈家人讲一讲陈强的情况。他从看守所出来以后,第一件事情是寻找吕琪,随后到静州一中读复读班,一来二去,将到陈家的事情耽误了。这一次他准备趁着取钱之际,与陈强家人见面。

    星期六下午放学以后,王桥立刻前往静州汽车站,买到七点四十的末班客车。距离乘车时间还有四十多分钟,他步行了一段,在距离汽车站稍远的街上找了一家小面馆。汽车站附近人来人往,附近的餐馆是脏乱差的代表,王桥向来不在车站周边吃饭。

    吃着炸酱面,王桥无意中抬起头来,恰好看到对面餐馆走出一群人,里面有几人是乡镇官员模样。乡镇官员到底长成啥样,没有一个统一标准,但是他们身上有一种特殊气质,让人一眼就能识别出来。王桥读书时,寝室里恰好有一个在乡镇当官的父亲,经常往寝室送不果。这几个乡镇官员的气质与同学父亲完全一样。

    镇干部给人的感觉就是“土”和“官”的结合,有一个更形象的称呼为“挽着裤脚的田坎干部”。

    这群人中还有两个穿军装的年轻人,身材精瘦,腰杆挺得很直。

    除了乡镇干部和军人外,还有两男一女。

    王桥只是听过包强母亲的传说,并没有见到过真人,此时第一次见面,他立刻断定这三人是一家人。包强稚气中带着流氓气,包强母亲强悍中带着宽厚,包强父亲则是没有话语权的工厂耳朵。尽管三人相貌气质各有不同,可是明眼人一见便能断定他们是一个锅里吃出来的人,套用形容散文的一句,叫作形散而神不散。

    通过这群人的组合,社会经验比普通学生丰富得多的王桥脑袋一转,便想明白其中因果关系:包强这是要去当兵。

    此时如果向武装部去一封告状信,包强的军人梦必定会刚开始就破碎。这个念头在王桥头脑中闪出后马上消散在空中。他离开学校以后就开始在社会上打拼,年龄不大却尝够了人生的风风雨雨,深刻地知道当兵对包强意味着什么,这是一件能改变年轻人命运的事情,和考大学有异曲同工之妙,是最底层青年改变命运不多的途径之一。

    心念数转,王桥放弃了复仇之心。经历过看守所,他并不认为包强就是无可救药的坏蛋,实在不忍心为了私仇坏了包强的前程。

    等到包强离开以后,他呼呼地扫完碗中面条,慢慢走回客车站。行车途中,他默背英语单词。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四章木头

    进入省会城市,璀璨的灯光扑面而来,王桥脑中如放电影一般,闪现出这几年的痛苦的流浪经历,往事历历在目,现实变得模糊,如在梦中。在姐姐楼下时,他不由得回想起跳楼自杀的姐夫张湘银栩栩如生的音容笑貌,更是感慨万分。

    大姐房间,客厅里陈设井然有序,桌面上蒙着一层薄灰,正面墙上有大幅照片的隐约痕迹。

    推开几个房间的窗,带着寒意的空气穿透房间,不一会儿,陈腐之气被新鲜空气所替代,屋内气息活泼起来。

    王桥将带来的信件放进小柜子,又从柜子里取出自己存留的小包,取了一千元现金出来。说实话,在广南作医药代表时,他虽然日子过得很流离,但是没有感到太大的经济压力。如今回到山南读复读班,经济来源枯竭,只能是坐吃山空,现金越来越少,让他再次感到了经济压力。

    将小包放回小柜子后,他觉得有些不安全。

    现金放在柜子里,有无锁无所谓,可是与吕琪的珍贵情书放在柜子里,最好还是能上一把锁。在屋里没有找到锁,他暗道:“明天一定要记着买把锁,将小柜子锁上,免得被姐姐看见吕琪的信件。”

    在客厅里转了一会儿,他开始焦虑自己的经济状况:“我这两年积攒的钱还能支撑复读班,但是读大学怎么办,难道要向父母或是姐姐伸手要钱?”按照静州传统,读大学时向父母伸手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王桥有着特殊经历,想法与普通学生不一样,倾向于自力更生。想了一会儿,他调整了心态:“车到山前必有路,活人难道能被尿憋死?现在专心考大学,不要想这些没用的事情。”

    他用座机给二道拐家里打了电话,接电话的人是母亲杜宗芬,“妈,我是二娃,到姐姐这里来看看。”

    杜宗芬站在电话机前,将话筒紧紧贴在耳根,抱怨道:“张家把你姐守得紧,我这当妈的想去看看都不得行。”

    王桥听出母亲口里的怨气,劝慰道:“张家那边情况特殊,他们特别看重这个孩子,这点你要理解。说实在话,张家人对姐姐很不错,关心备至,比你还要细心。而且我在看守所的时候,张家人东奔西走,出了不少力气。”

    杜宗芬道:“你们父子俩穿一条裤子,都帮着别人说话。”

    王桥道:“我们说的是老实话,妈其实能理解,只是心里不太舒服。”

    与儿子说了心里话,杜宗芬心情舒畅起来,笑道:“还是二娃最懂事。你的学习怎么样,不要经常熬夜,熬夜对身体不好。”

    王桥道:“我想熬夜都没有时间,学校十二点准时熄灯。”

    聊了几句,杜宗芬催促道:“不讲了,长途电话费很贵,你姐公司的生意不好,这事都怪那个杨燕,关键时刻下烂药,亏得你姐手把手教会她做事,真是应了那句古话,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我不打电话了,春节早点回家,别在外面玩。”

    杨燕是同一个院子的邻居,也算是大姐王晓的徒弟。在姐夫自杀后,王晓无心经营公司,公司主要业务便交由杨燕。谁知,杨燕趁乱另起了炉灶,将公司业务带到自己的新公司。

    为了此事,杜宗芬对从小看着长大的杨燕有了很大的看法。

    隔着上百公里,王桥仍然能感受到母亲想与儿子聊天又心疼电话费的矛盾心理,心里有阵阵温暖。

    与母亲通了电话以后,他又打了姐姐的传呼,在等待回话时,王桥想起吕琪的身影,莫名的惆怅涌向心头。他提起话筒,拨打了那个异常熟悉而又渐渐陌生的传呼号,留言道:“我是王桥,收到信息请回话。”

    不到一分钟,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在铃声刺激下,王桥一颗心差点从胸腔中迸将出来,提起话筒时,手不禁发抖。

    “你是哪个,找我啥子事?”话筒里传来了一个粗豪的男声。

    王桥一颗心又如从火炉里掉到冰窖,道:“我是王桥,给吕琪打的传呼,请问你是谁?”核对传呼号以后,粗豪男声道:“我不是吕琪,这是新办的传呼号,你是不是搞错了?”

    拿着电话,王桥失魂落魄地想着一个事:“吕琪放弃了传呼,她是彻底想与我决裂。我真的失去了她。”

    粗豪男声素质倒是不低,听到对方没有言语,挂断了电话。

    王桥就如一只失群的孤雁,努力扇动着翅膀,始终追不上那一群远走的雁群。在姐姐房中等了一个多小时,他才恢复了平静,又给姐姐打了传呼后,前往省交通厅家属院。

    省交通厅家属院如卫星城一般,紧靠着省政府家属院,在两个家属院中间设有公共汽车站,好几趟公交车要经过此处。下了公交车,王桥在省政府家属院稍稍停下脚步,朝里面张望一下,随即加快步伐,来到省交通厅家属院。

    省交通厅家属院有一个老门卫,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的,挡住来人。

    王桥礼貌地问道:“请问陈强的家在哪里?”老门卫翻着已经老花的白眼,道:“你是谁,从哪里来,做什么?”

    这三个提问涉及哲学中最古老最深邃的问题,让王桥头脑有点凌乱,道:“我找陈强家。”

    老门卫道:“是亲戚吗?”

    王桥未置可否,点了点头。

    老门卫自语道:“陈强家怎么这么多亲戚。”陈强以前是交通厅领导,找陈强的来访者必须登记,还得打电话确认。如今陈强成了死老虎,想必也不会有人来冒充亲戚,老门卫指着远处一处密林,道:“转弯那幢青砖楼,二楼左手就是。”

    王桥朝着青砖楼走去,暗道:“今天陈强还有其他亲戚?”按响门铃,王桥感觉到防盗门猫眼里有人在朝外窥视。然后一个女声响起:“你找谁?”

    王桥道:“我是陈强的朋友,他托我带口信。”

    防盗眼后面的年轻女子吓了一跳,随即满脸疑惑,道:“你等一等。”回到家中,凑在母亲耳中说了几句,母女俩都是满脸狐疑。

    孟辉话不多,察言观色的能力很强,见母女俩这个神情,知道另外来了客人,道:“口信带到,我就走了。”

    李末琳道:“门口来了一个人,说是有陈强的口信,孟警官,还有谁能见到我家老陈?”

    孟辉道:“是不是瘦高的年轻人,他自报家门没有?”孟辉就是广南第三看守所209监室的耳目木头,听闻有人带来陈强的口信,便猜到来者是谁。

    “是个年轻人,我还没有问名字。”

    孟辉道:“如果叫王桥,就确实有这个人。”

    陈秀雅来到门前,问:“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王桥。”王桥能够理解陈家的谨慎,当初吕忠勇被双规时,吕琪表现得更为极端,宁愿到逃离静州,也不愿留在静州面对着以前的熟人。

    防盗门打开以后,轮到王桥惊得掉了下巴,在两个女人身后,居然站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209室的官方耳目木头。

    “木头,你怎么在这里?”王桥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保持着戒备。在他心里,下意识认为木头是从看守所逃出来,找到陈家是为了骗吃骗喝。

    孟辉笑着伸出手,道:“蛮哥,果然是你。”

    王桥没有伸出手,用疑虑的眼神看着孟辉,他能从山南第三看守所无罪释放是一个特例,一个监舍有两个犯罪嫌疑人能大摇大摆走出“山南一看”则相当不正常。

    孟辉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警官证,递给王桥,自嘲道:“有十年我都不敢拿警官证出来,如今逢人便递警官证。”

    王桥仔细看着警官证上的照片,被这种只有电影里才能出现的情节震住了,道:“陈强现在怎么样?”

    孟辉没有回答王桥的问话,扭头对李末琳道:“我当时在监舍里只是看客,老陈在看守所多亏了王桥。当时王桥在监舍里威风八面,大家都尊其为蛮哥。蛮哥对老陈很关照,让老陈睡到他的身旁,那以后就没有挨打了。”

    李末琳心里紧揪着,道:“老陈挨打的次数多吗?听说里面打人厉害。”

    孟辉道:“谁进去都要挨打,我最初进去也挨过一顿,蛮哥在102室还差点打出事。”

    李末琳想起文质彬彬的丈夫在监狱里受尽折磨,心如刀绞。陈秀雅在旁边提醒道:“妈,别站在门口,让客人到屋里来坐。”

    坐下来以后,李末琳给王桥削苹果,陈秀雅拿着茶杯泡茶。陈家是一个有着文化氛围的知识分子家庭,和杨琏家近似,茶杯是普通白瓷杯子,洗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茶垢。白瓷杯子上飘着绿色茶叶,素雅,和谐。

    陈秀雅将茶杯放在桌上以后,回到自己寝室,悄悄打量来人。她总觉得来自看守所的人如天外来客一般,无法将眼前沉稳英俊的年轻人与看守所“蛮哥”重合起来。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五章黑暗与光明

    王桥这才从孟辉口中得知209室诸人的状况:包胜被判了十二年,已到劳改队服刑。娃娃脸被判得更重,十五年。陈强牵涉到窝案,还没有被判下来。铁州老大向老粗一审死刑,已经调号。师爷被判了十年。杨文胜则被调号,不知详情。

    王桥很想知道木头为什么会潜伏在看守所里,试着提了个话头,被木头拿话岔了过去。在看守所里,木头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到了外面,木头人变成了话篓子,但是他说话很有原则性,废话多,有价值的信息少。

    孟辉聊了一大圈废话,将话题绕了回来,道:“蛮哥,你出来有几个月了,在忙什么,做生意吗?”

    王桥带口信的意图完成,打定主意不再和陈家以及木头人联系,道:“成天胡乱混,没做什么正事。”

    孟辉道:“你得找点事情做,千万别沾上黑社会,混黑社会更没有前途,迟早会进监狱,杨文胜、向老粗都是叱咤一方的人物,进了看守所屁都不是。”他从包里取出一张名片,道:“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有事可以找我。”

    为了工作,孟辉在黑暗处潜伏多年,如今终于走上前台,压力骤然减轻,他印了些名片,发给一些比较亲密的朋友。

    王桥收起名片,就欲告辞。李末琳急忙抓住他的胳膊,道:“老陈承蒙你照顾,我们怎么感谢都不为过,一定要吃晚饭。”

    王桥道:“谢谢了,我真有事,还得回静州,晚了就没有客车。”

    孟辉爽快地道:“蛮哥,如今流传‘四大铁’,我们一起蹲过牢,这种感情也得有好几百年缘分。吃了晚饭,我开车送你回静州。”

    “蛮哥,你真不能走。”李末琳真诚地想请王桥吃饭,抓着其胳膊不放。无奈之下,王桥留了下来。

    穿上外套,离开家门时,李末琳向两个从209出来的室友解释道:“陈秀雅读高三,学习紧张得很,就不出去吃饭了。”

    陈秀雅打心眼里不愿意和两位凶巴巴的男人一起吃饭,她站在门口,等到三个背影消失在视线范围内,顺手关掉房门。用力稍大,房门发出“砰”的一声响。陈家是知识分子家庭,平常家教严格,绝对不允许如此关门,李末琳回过头来狠狠瞪了房门一眼。

    陈秀雅也被关门声吓了一跳,赶紧跑到窗边,见三人朝大门走去,这才拍了拍胸口,长舒一口气。

    自从父亲被关进监狱以后,陈秀雅心理受到了极大刺激,只要有空闲时间,便偷偷看琼瑶的书,今天从学校书摊边上借了一本《月朦胧鸟朦胧》,此时家里无人,她把数学书摆在桌上,然后舒服地躺在床上看小说。

    看到书中男主角韦鹏飞被妻子欣相抛弃之后,陈秀雅眼泪如水一般流了下来,擦泪的纸巾丢了一地。她原本只想看一会儿便去学习,谁知一下就陷进情情爱爱的故事情节之中,忘记了时间,也忘记留心听门口的响动声。

    李末琳陪着两位209室友吃过晚饭,得知丈夫在监舍中没有吃太大的苦,最初还颇为高兴,独自一人走进交通厅家属院以后,熟悉的景致直接破坏了情绪,她再次感受到一种莫名的狂躁。在人前她会按照以往的习惯装得很温婉,在人后就总是踩花草、踢猫狗。

    在楼上看着女儿的窗口还亮着灯,顿时感到无比欣慰,女儿聪明伶俐,在家听话,帮着家里做家务事,功课认真,成绩优秀。看到女儿认真学习时,李末琳才会感到生活有意义。

    为了不打扰女儿学习,李末琳轻手轻脚进门,如猫一样无声地走进客厅,她朝女儿房间瞥了一眼,只见到地上散乱丢着不少餐巾纸。

    陈秀雅正看得聚精会神,不提防手中书被抽走,她下意识说了一句:“还给我。”

    李末琳看清楚《月朦胧鸟朦胧》几个大字,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琼瑶的书,口吃着道:“你,怎么能看这种书?”

    陈秀雅被吓住了,脑袋一片空白,道:“大家都在看。”

    李末琳火气直往上涌,道:“大家都在看?这就是你看这种书的理由。我含辛茹苦地维持着这个家,没日没夜为你们父女俩操劳,就希望你能考个好大学,离开这个鬼地方。没有想到在高考这么紧张的时候,你居然看课外书。”

    李末琳一边说一边抹眼泪,突然间,积累在胸中的火气燃烧起来,她用尽全身力气,将小说撕成两半,道:“既然你不愿意学习,那就不学习了,明天到外面找份抹桌子洗碗的工作,免得家里花钱养着。”

    陈秀雅见母亲突然如暴怒狮子一般,吓得够呛,坐在床上,眼睛盯着床下纸堆。

    李末琳将小说撕烂,扔在地上,再用脚使劲去踩。

    陈秀雅只是默默地流泪,流泪时,她把自己幻想成了女主角刘灵珊,离开了心爱的人,在远处默默地关注一家三口人和好,自己则将美好的爱情彻底埋葬。想到这里,看到发疯一般的母亲,再想起在看守所亲爱的父亲,痛苦如大海一样朝她袭来。她没有反抗母亲,只是紧紧闭着眼睛,任痛苦在心中游荡。

    在青春期,想象的痛苦往往会感动自己,未经世事的年轻人往往会产生错觉,认为自己正在遭受着外人难以忍受的痛苦。事实上,他们经历的事情很多人都经历过。

    发泄一阵以后,李末琳清醒过来,见到女儿的模样,悔恨如尖刀一般刺在身上最柔软的地方。她抱着陈秀雅,喃喃地道:“对不起,妈妈不应该这样对待你。今天孟辉和王桥带来你爸的消息,我心里难受。”

    陈秀雅睁开流着泪水的眼睛,道:“妈,我要好好学习,以后不看课外书了。”

    李末琳叹气道:“你爸是交通厅领导,到了看守所还得由王桥这个年轻娃儿来保护,你以后长大了千万别到行政机关,是非之地,有多远离多远。王桥这种从看守所出来的恶人,我们也得防着点,能少接触就少接触,千万别去招惹。”

    此时,王桥坐在副驾驶位置,摸了摸耳朵,道:“不知谁在说我的坏话,耳朵发痒。”

    孟辉道:“估计是号里的兄弟们在想念你了。”

    王桥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监舍,我估计209都换了大半,就算有人记得,只能是挨过打的,不是想念,是诅咒。”

    孟辉问道:“看守所物质奇缺,弱肉强食,任何行为都有目的。可是我发觉当年陈强初进号里时,你对他颇为照顾,没有要求回报,是什么原因?”

    “我爸是一个喜欢读书的人,常自诩我们家为书香门第。陈强气质和我爸很接近,都是那种不合时宜、自视甚高的类型。这就是我帮他的真实原因,不愿意看到这些要面子的小知识分子受罪。”

    孟辉道:“原来如此。你走了以后,陈强地位急转直下,又被打了两次,差点被赶到便池旁边。我言语几声,顺手帮了他。我要出来时,他求着我到家里来看一看,还偷偷写了让家人保重的小纸条。李末琳疑心颇重,看到小纸条才真正放心。”

    小车灯光划破了黑暗,在公路上快速地移动。

    王桥经过一番权衡以后,还是问出了心中之话:“孟警官,恕我直言了,当初在监舍时,我们两人几乎没有什么交道。今天见面以后,感觉你对我挺不错,我想知道原因。”

    孟辉道:“你还真够实诚,问得这么直接。你到看守所以后,我一直在观察你,当看到你把陈强叫到自己身边时,我发觉你这人心眼不错,在闭塞的环境下,在自身处于绝望状态下,还想着帮助更弱的人,算得上好心人。这年头好心人稀罕,所以我要坚持送你。”

    王桥没有想到自己在监舍里一点点同情心居然会赢得尊重,道:“我那时压根没有想到你是警察。”

    孟辉笑道:“若是被你们猜到,我的下场会很悲惨。”

    王桥觉得自己刚才的话很愚蠢,跟着笑了起来,道:“这倒是实话。”他又道:“高中弃学以后,我就闯荡江湖。我们曾经的圈子里,是不与警察打交道的,有事情都是自己解决,找警察的人很难在圈子混。”

    孟辉道:“我知道,我曾经与意绪过这个圈子,而且比你混得还要黑暗。你现在,愿意和我这个警察接触吗?”

    王桥道:“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我彻底脱离了原来的圈子。而且,我最好的同学也是警察。”

    警车一路畅行,一个多小时就来到静州。进入郊区以后,王桥决定向孟辉说实话:“孟警官,你刚才问我在做什么,我说了谎话,我如今在静州一中读复读班,准备考大学。”

    孟辉惊讶地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当医药代表,而且没有读过高中,怎么考大学?”

    王桥道:“我在号里谈过往事吗?孟警官怎么都记得?”

    孟辉道:“我以前混江湖,不管做什么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你们在号里说的每一句我都是在心里分析了十遍,大家的底细都摸得差不多,所以我认为你是一个值得交的朋友。复读班,考大学,难啊!”

    1994年,大学升学率不高,静州一中每年亦只有百分之三十左右的升学率,孟辉并不认为王桥是在做一件明智的事情。

    从山南到静州的路上,只有短短一个小时,孟辉所说的话超过了在209监舍三个月的话,车到复读班东侧门时,孟辉笑道:“我真是一个话篓子,这些年变成了有话不能说的哑巴,被憋坏了。现在恢复了真身,但是很多话还是不能说。”

    王桥道:“我能够理解。”

    孟辉道:“真能理解?”

    王桥认真地道:“真能。”

    孟辉道:“谢谢。”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六章新厂长

    警车直接开进校园,未受到任何阻拦。

    “孟警官,到楼上坐坐。”

    “学生宿舍一屋脚臭,比看守所都不如。我就不去了,还得回山南。”

    孟辉作为省公安厅的中层干部,开车送了上百公里,让王桥心生感动,无形之中拉近了两人关系。他站在车前,道:“孟警官,非常感谢。”

    “我跟你是什么关系,再谢就生分了。走了,到山南来找我,好让我过过嘴瘾。”孟辉隐隐发现自己虽然时刻想着要重回光明,可以用正式的身份出现在亲朋好友面前,但当这一天到来时,他时刻能感受到黑夜生涯在其身心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在睡梦中无数次与几位江湖大哥把酒言欢,无数次与一群人在夜色中匆匆行走,无数次提着刀在狭窄的巷道上死拼,无数次被毒贩生死考验。

    黑夜与光明在其内心深处纠结在一起,王桥是联系过去和现在的一个重要的安全见证,既不会将他带入黑暗生活,又能让他不至于与漫长十年彻底隔绝。因此,孟辉与王桥在一起的时候有一种特殊感受。

    送走孟辉,恰是晚自习放学时间。王桥脑子里想起在广南第三看守所的日日夜夜,心里万生感慨,慢慢地朝操场走去,进行晚间的例行锻炼。

    在操场边,刘沪和晏琳在散步。怀有身孕的刘沪心情纷乱如麻,低头走着,不停地踩枯干的落叶,发出清脆的“咔嚓”声。晏琳安慰着闺中密友,眼光不停地朝着左侧门看去。整个星期六晚上,她都没有看见王桥伏案读书的身影,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颇不踏实。终于,一道车灯刺入学校,看到这道灯光,晏琳预感到王桥在车上,便停下来,瞧着车灯处。

    果然,王桥从车上走了下来。

    刘沪发现晏琳止步不前,跟着停了下来,道:“你在看什么?”

    晏琳掩饰着道:“没有看什么。”

    刘沪看到从车上下来的王桥,道:“晏琳,你入网了。”

    “入什么网?”晏琳明知故问。

    刘沪指了指朝操场走过来的王桥,道:“你对王桥太关注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就是陷入情网。”

    晏琳看着车灯下修长矫健的身影,略为失神,没有肯定,亦没有否定。

    刘沪在红旗厂五人里面,成绩一般,最有艺术气质,她用忧郁的声音轻轻地哼起了张学友的《情网》:“请你再为我点上一盏烛光,因为我早已迷失了方向,我掩饰不住的慌张,在迫不及待地张望,生怕这一路是好梦一场……”

    晏琳被歌曲感染,整个晚上都在轻声哼唱这首风靡校园的《情网》。早上起床,下意识又哼起这首歌,“请你再为我点上一盏烛光,因为我早已迷失了方向……”

    吃过早饭,晏琳正欲前往教室,在三楼走道上听到小车喇叭声,她习惯性地认为是来找王桥的车,心道:“王桥到底是什么人,经常有开小汽车的朋友到复读班。”

    走到楼下,却见父亲站在一辆桑塔纳前面,晏琳惊奇地道:“爸,你怎么来了?”

    晏定康四十多岁的年纪,头发倔强地根根直立,和传统知识分子形象颇有差异,更像是军队教导员。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问:“这么早就要上课?”

    “这是早自习,还有一个小时才上课。”

    晏定康将手里提着的小包递给女儿,道:“你妈做的肉末豇豆,我等会要到市政府开会,中午过来接你吃饭。”

    齐家的肉末豇豆曾经无数次在学生寝室引起抢食的狂潮,晏琳将口水咽了下去,道:“学校门口有一家烧鸡公,味道不错,我把刘沪、吴重斌几人叫过来,宰老爸一顿。”

    晏定康道:“今天不吃烧鸡公,到办事处吃饭。”

    晏琳看着身旁的小车,道:“爸,你坐小车来开会,莫非真的是传言变成现实,当官了?”前一阵子,吴重斌、刘沪等人都在说晏定康要当副厂长,晏琳压根不信,今天见到父亲居然坐着小车来开会,看来传言变成了事实。

    晏定康笑道:“小小年纪,怎么如此官迷。我这个副厂长不好当,是个棘手活。算了,不给你说这些。中午你把刘沪、吴重斌、小田等几个同学叫上,一起到办事处打牙祭。别家孩子都顾家,就我家小琳帮着同学宰老爸。”

    晏琳听到父亲果然当了副厂长,高兴地道:“我相信老爸什么难事都能搞得定,我支持老爸当正厂长,绝对比涂厂长干得好。”

    静州地区自古民风强悍,传统风俗中,男人在家中很有权威,女人基本上处于弱势地位。红旗厂是三线工厂,它的情况与静州传统略有差异,干部和工人主体来自沿海地区,厂里的耙耳朵随处可见。晏定康的家不算是耙耳朵家庭,相当民主开明,家庭成员个个都有发言权,所以晏琳说话很随意。

    晏定康郑重地纠正道:“这话绝对不要在外面说,完全是给你老爸找麻烦。涂厂长德高望重,水平高,老爸比不上他。”抬头望了望女生寝室,道:“还有点时间,我到你寝室去看看,你说寝室挤得像沙丁鱼罐头,让我见识见识把女生变成沙丁鱼的地方。”

    晏琳道:“你就别去参观了,还有女生没有起床。”

    晏定康没有将自己的深意说透,道:“大冬天的,又不露胳膊露腿,再说我这种糟老头进女生寝室也无所谓。”

    晏琳撒娇道:“爸,你才不是糟老头,从外貌看还是大龄青年,正是最有男人魅力的时候。”

    晏定康道:“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些词?”

    晏琳道:“这些词都烂大街了,还用得着学。”

    晏定康道:“那你刚才的赞美是敷衍?”

    晏琳道:“不是敷衍,是发自内心,我爸是最有魅力的。”

    关系十分和谐的父女俩说说笑笑地上了三楼,来到寝室门口,晏琳先进屋侦察,再让父亲进了寝室。晏定康站在女生寝室,大有怀旧之感,道:“燕玲,在女生寝室我感到时光倒流,当初红旗厂初建时格外艰苦,干部工人统统睡大寝室,大寝室通常密密麻麻挤了四五十人,厂房、住房逐步建好后,大寝室才撤掉。你们女生寝室和当年工干的大寝室极为相似,只是多了些脂粉气,少了铁钢和机油味。”怀旧之余,他着实心疼,道:“这种环境会影响学习的,得想办法调整寝室了,你愿不愿意到办事处去住?”

    晏琳反而宽慰父亲道:“前一届复读班高考成绩不错,这个寝室有七个考上大学。《陋室铭》说过,‘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唯吾德馨。’”

    晏定康爱怜地看着聪明伶俐的女儿,道:“这是没有办法改变窘境时寻找的自我安慰,天下做父母的都想为儿女创造更好的条件。以前没有条件,现在有条件了。”

    晏琳道:“如果能去办事处,那肯定比在这里更好。”

    晏定康道:“应该问题不大。”

    晏琳道:“要把几个同学一起弄去。”

    晏定康道:“那是当然,你一人住我还不放心。”

    在寝室里站了几分钟,晏定康离去。

    送走父亲,晏琳赶紧回到寝室,第一件事就是将玻璃瓶打开,将肉末豇豆夹在早餐剩下的半边冷馒头里,肉末豇豆就如化学反应里的催化剂一般,让冷冰冰的馒头瞬间生动起来,美味异常。吃完剩余的半边馒头,她意犹未尽,再用筷子在玻璃罐子里夹出一些肉末豇豆,放在嘴里细细地嚼。直到玻璃罐子的肉末豇豆少了三分之一,才暂时收手。

    教室里,晏琳将一张纸放在王桥桌前,转身回到自己座位。

    纸条上写着数学新课的难点、问题以及五道习题。看罢纸条,王桥朝晏琳看去,恰好与其目光相遇,便点头致谢。

    与王桥目光对视,晏琳没来由红了脸,脸颊一阵发烫。她随即想到一个问题:“我到办事处去住,就不上晚自习了,那么我与王桥见面时间就会减少很多。”

    想到这一点,她又一是太愿意到办事处去住,宁愿挤在大房间。

    她随即又想道:“应该把王桥吃去,让他也吃一顿美食。他长这么高的个子,吃这么少,肯定会饿的。”

    中午,晏琳、刘沪、吴重斌等人来到红旗厂驻静州办事处。办事处距离静州一中不远,走路也就十来分钟。红旗厂办事处主建筑是五层青砖大楼,外面有一个五百多平方米的大院子,每天早晚停有一辆来往于厂区和办事处之间的通勤车。办事处设有食堂、小会议室和客房,这些设施不对外,主要为红旗厂中层以上领导服务。

    晏定康如今是分管办事处的副厂长,到了办事处自然就如回到家,甚至比回到家更有回到家的感觉。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七章搬迁

    办事处主任老梁早年在车间工作过,大多数时间一直在综合部门,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办事甚为圆滑,得知晏定康成为分管副厂长以后,以最快速度写了一份办事处工作汇报,放到了晏定康案头。他得知齐厂长要宴请女儿以及女儿的同学,高度重视,亲自到厨房作了安排。

    晏琳等人来到办事处时,食堂已在单间安排了一桌,摆上两个凉菜以及花生米,因为晏定康没有回来,热菜在厨房备着,没有摆上桌。

    晏琳问道:“这一段时间,你们和王桥都喜欢躲在围墙边,是搞什么阴谋诡计。”

    反击刘建厂是瞒着刘沪和晏琳的,吴重斌道:“我们男人的事情,女人别管。”

    刘沪瞪着眼睛问道:“真的不让我们管?那我们以后什么事情都不管。”

    自从发现怀孕以后,刘沪一直郁郁寡欢,难道有一次笑脸,也不太愿意开玩笑。今天难得会说出怀孕前才会说出的话,吴重斌心理十分高兴,夸张地求饶道:“当然要管,这是必须的。”

    刘沪开了一句玩笑以后,即将去作人流手术的阴影又笼罩在心里,让她立刻就失去了笑容,脸阴了下来。

    吴重斌敏感地发现女友表情变化,心情也低落起来。

    卤猪头肉晶莹剔透,惹得田峰喉咙上下移动着,不停地咽口水,他建议:“晏琳,我们是不是可以先动这盘猪头肉,实在受不了这个香味。”

    在静州复读班里,红旗厂子弟经济相对宽裕,只是食堂伙食团实在不敢恭维,加上学习压力太大,弄得个个饥肠辘辘,如才从看守所出来一般。

    晏琳道:“那我们就先吃猪头肉。”

    几人下筷如飞,转眼间猪头肉见底。办事处主任老梁走了进来,见几个小辈正在狂吃大嚼,笑道:“慢点吃,后面还有很多好吃的。”

    晏琳道:“梁叔,饿得不行,先吃点垫肚子。”

    老梁和蔼地道:“梁兵读高中时,一顿能吃一斤挂面。你们先吃点,我让食堂再砍只卤鸭子。等齐厂长来了,再上热菜。”

    晏琳道:“梁叔,我爸去开什么会,还没有结束?”

    老梁道:“我们厂是三线厂,建厂时要备战,工厂都建在山沟沟里。如今和平和发展是世界的两大主题,工厂继续留在山沟沟就没有必要,部里也支持搬迁。厂里一直想搬到城郊来,与静州市谈了好几次都没有结果。齐厂长在去年就调到搬迁筹备小组当副组长,如今就由齐厂长与静州市谈判。”

    红旗厂有医院、电影院、幼儿园、小学、中学、技校、食堂、篮球场、商店、菜市场、餐饮店等,不用进城,在家属区里就能满足基本生活需求。但是,单独一个厂的服务能力毕竟有限,厂里从领导、工人到家属都有搬进城的愿意。特别是1992年以后,市场和计划都成了手段以后,红旗厂效益不停下滑,不管是从生活还是工厂发展来看,搬离山沟沟都成了必然选择。

    晏琳道:“这是双赢的好事,地方上为什么不同意?”

    老梁大摇其头:“地方的人都是土八路,听说厂里要几百亩土地,就如要割他们的肉。他们还把厂里当成了唐僧肉,恨不得咬下一大块。”

    一番话,激起了吴重斌等人对静州市领导的愤恨之情,纷纷举例证明静州市领导有多土老帽,皆有指点江山的激情,但是卤鸭子端上桌后,便顾不得听老梁啰唆,全神贯注吃鸭子。

    卤鸭子被消灭了一半时,晏定康带着驾驶员和工作人员走了进来。晏定康脸色严肃,进门以后见到女儿和她的同学,勉强挤出些笑容,道:“你们都饿了吧,别搁筷子,赶紧吃。”

    老梁道:“齐厂长,来瓶酒?”

    晏定康用手搓了搓脸颊,道:“不用,下午涂厂长要过来,还得和市政府继续谈。”

    老梁道:“既然静州不愿意给土地,要卡我们的脖子,我们干脆搬到山南去,我听到些风声——”晏定康猛地回过头,朝着老梁摇头。老梁自知失言,赶紧闭嘴,道:“我去厨房看菜,你们先吃。”

    山南市工业园区近期加紧在和红旗厂接触,希望红旗厂能搬到省级工业园区,园区主任牛大伟三次秘密来到厂里,与厂领导谈得很详细。红旗厂在静州三十多年,厂里与地方上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搬迁是牵一发动全身的事情,要下搬到山南的决心谈何容易。厂里高层多次讨论过搬迁之事,制定了两套方案,留在静州城郊为第一方案,在山南工业园区为第二方案。

    两套方案对外严格保密,老梁是办事处主任,消息灵通,知道山南工业园区抛来橄榄枝之事。

    晏定康心里压着事情,匆匆扒了几口就放下碗,到楼上休息。

    办事处大楼有五层,第五层是中会议室、小会议室、库房和几个套间,套间皆是两室一厅一厨,以前交通不便时供厂领导使用。现在厂里小车多起来,从厂里到市区很方便,这些套房基本上空置。如果红旗厂真要搬到山南,静州办事处职能就要大大弱化,更用不了这么多套房。

    晏定康逐一查看房间,此时他已经下定决心弄两个套间,让五个读复读班的子弟全部住进来。在静州一中读应届时,每个寝室住八到十个学生,家长尚能接受。如今复读班寝室挤了四十来个人,有能力的家长实在不愿意儿女在这种环境里生活和学习。

    老梁陪着晏定康查看房间,敏锐地猜到了其意图,主动道:“齐厂长,平时涂厂长到办事处来,都住在五楼大套间,四楼几个小套间至少有两三年没有人住过,纯粹是个摆设,实在可惜了,是不是让孩子们住两间?”

    晏定康暗自感叹:“老梁当真善于揣摩领导意图,我只是随便看看房间,他就准确地猜到了我的意图,与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舒服,想上楼他就递梯子,想喝水他就端杯子。”他暂时没有接过老梁的话茬,背着手把几层房间全部看完,道:“我休息一会儿,两点半钟涂厂长要来,你提前十分钟叫醒我。”

    两点半,红旗厂涂厂长准时来到了办事处,与晏定康在办公室关门密谈后,再到静州市政府。市政府正在开市长办公会,他们等到近一个多小时,市长办公会才结束。见到市长,谈了十来分钟,市长阐明了主要观点便将此事推给了分管副市长。涂、齐两位厂长与分管副市长谈了四十分钟,双方都没有让步,只能约好下次再谈。

    涂、齐两人下了楼,对视一眼,晏定康低声道:“牛主任还在等我们,去不去?”

    涂厂长回望着静州市政府大楼,沉吟半晌,伤感地道:“留在静州是第一方案,可是他们这个态度。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们应该有壮士断腕的决心,我相信经过阵痛以后,厂里大部分人会感谢今天的选择。”

    晏定康道:“涂厂长,我支持你的决定,张部长曾经在山南战斗过,去年我们去他家拜年时,他曾经提过既然要搬,为什么不搬到市场发育更好的山南。”

    涂厂长道:“上万人的大搬迁,这个决心不好下啊。”

    晏定康道:“既然下定决心搬,到静州和山南区别不大。”

    涂厂长咬着牙,脸上肌肉绷得紧紧的,他再回头看了看市政府大楼,道:“到山南,找牛大伟,看他是什么态度。”

    小车直奔山南,刚进入山南城郊,见到公路上停着一辆小车,省工业园区常务副主任牛大伟站在小车边。红旗厂小车停下来后,牛大伟高声道:“涂厂长、齐厂长,大伟代表工业园区欢迎你们。”他张开双臂,与涂厂长和齐厂长分别来了一个热烈的熊抱。

    两辆小车直抵开发区办公室,在小会议室打着一条标语:“热烈欢迎红旗厂落户省工业园区”。几个身着制服的年轻女子殷勤地泡茶、递烟、削水果。

    涂、齐两人在静州与山南遭遇完全是冰火两重天,谈判还没有开始,感情的天平已经偏移。一个改变红旗厂近万人命运的决定,在看似偶然中被决定。

    被迫进入市场经济的大潮,技术力量雄厚但是市场意识薄弱的三线厂,必然会遭遇到寒流。根据自身条件寻找合适的发展途径和生存之道,是摆在红旗厂领导层面前的迫切需求。从这个角度来说,搬迁是一种必然。

    在红旗厂领导摇摆不定时,牛大伟代表工业园区进行了强力公关,顿时使红旗厂领导心中天平不可逆转地偏离原来的计划。从这个角度来说,搬迁到山南也算得上偶然。

    人的力量并非万能,但是用得好就很管用,牛大伟的主动热情成为撬起地球的支点。

    吃过夜餐已是晚上十二点,涂、齐两人被牛大伟安排在新建的金星大酒店,这是山南少有的五星酒店,装修得金碧辉煌。两人在落地窗前看着流光溢彩的省城,久久不语。

    过了良久,两人坐回在沙发上闲聊,涂厂长问道:“老齐,今年征兵工作开始了,厂里的名额有几个?”

    红旗厂家大业大,每年都有一批子弟高中毕业,少部分考入大学,很多成绩一般的子弟变成待业青年,当兵是改变命运的一种方式。晏定康道:“去年我们给市武装部支持不小,今年当兵的名额比去年多了五个。”

    涂厂长揉着太阳穴,道:“明天与牛大伟谈判时,入学、当兵、就医等问题都要谈。”

    第二天,两人回到静州,在静州市区见到不少穿着新军装的年轻人。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八章阴差阳错

    由于xz比内地冷,到xz的新兵比普通新兵要提前前往部队。

    包强穿了一身没有帽徽和领章的新军装,和刘建厂等人一起走进餐馆。作为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的工厂子弟来说,就算他们变成了社会人物,解放军仍然在心中留下神圣位置。身边伙伴成为解放军,刘建厂等人嘴里不停地嘲笑这事,可是在包强临行前还是特意安排一场浓重的送行酒。

    六人喝了五瓶白酒以后,醉醺醺地离开餐馆。包强喝酒后必然乱性,因此被刘建厂限制喝酒,只与每人碰了五个小杯,可是这几小杯酒仍然让其头脑发热、眼充血丝。

    刘建厂等人在街道上已经建有恶名,餐馆老板只得自认倒霉,眼睁睁看着血汗钱被一群杂皮吞没,心气难平,在大厅里不停咒骂。

    大厅里坐着一个酒店老板,曾被刘建厂等人强拿过几瓶好酒,大有同仇敌忾之心,愤而拍桌,道:“现在是什么**世道,杂皮居然还可以当兵,让不让老实人活命?”

    此话如同火星,点燃了邻近几桌素不相识的人,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骂起当今社会上的不平事。

    《山南日报》记者李辉抽着烟,听着众人痛骂,觉得这是一个好题材,只是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暂时没有精力理睬此事。

    记者王瑞雪倒是兴致颇高,凑过来道:“头儿,这事如果深挖,说不定会有猛料,我们是否跟踪一下?”

    李辉用手抚了抚头发,使其遮住日益光亮的头顶,道:“价值倒是有,只不过我们另有要务,抽时间搞这事会冲淡主题。我们再到宣传部走一趟,核实矿难情况。”

    李辉、王瑞雪、于成龙三人皆是《山南日报》记者,李辉是组长,王瑞雪是刚毕业的大学生,于成龙是摄影记者。近一年来,他们三人扎扎实实做了些工作,揭露了两起地方上的黑幕,在圈内声望鹊起。这一次跑静州昌东矿难颇不顺利,静州位于偏僻山区,从领导到普通干部的思想观念都停留在八十年代中后期,对新闻记者有一种天然抵触情绪。而且那里的矿老板财大气粗,手腕通天,形成严密的保护网。他们深入昌东县以后,受到严密封锁,跑了几天而一无所获,回到静州市后,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态度联系了市委宣传部。

    李辉在笔记本上画了一个图,递给王瑞雪,道:“矿老板叫刘清德,昌东有个刘部长叫刘清材,还有个局长叫刘清福,官与商,搭配得还真是好,难怪我们啃不动。”

    王瑞雪开玩笑道:“清字辈分比我要高一辈,五百年前肯定是一家,我们老刘家真是人才辈出。”

    到了市委宣传部,宣传部副部长李元昌照例客客气气,泡好茶,拿好烟,留下漂亮女同志陪着三人,然后出去打电话。几分钟后,李元昌笑容可掬地道:“王主任,你稍等,安监局领导一会儿就过来向你汇报工作。”

    等了十来分钟,李辉身上的传呼响了起来,是报社副总办公室的号码。李元昌道:“王主任,要回电话吗,到我办公室吧。”

    此时此刻接到报社领导电话,李辉预感到这次采访估计就要到此为止,他来到宣传部领导办公室,给副总编回了电话。

    放下电话后,李辉脸色变得很难看,暗自骂娘。

    李元昌在门外等候,等到李辉走出办公室,将香烟递了过去,道:“王主任,等会儿安监局有个通稿,呵呵,地方的事情不好整,发展才是硬道理嘛,很多事情要一边发展一边规范,还请王主任多担待。”

    李辉想将矿难盖子揭开,可是报社副总说出了“我是静州人,在地方上还得仰仗这些领导,他们开了口,我也不好回绝”的大实话,他只能捏着鼻子同意采访到此为止。

    都说记者是“无冕之王”,可是记者并不是生活在真空中,而是受到各种利益群体的束缚。通过李辉的直觉,他相信报料人所说“死了七人”是事实,但是如果再深入采访下去,就驳了副总的面子。从私人关系来说,副总是多年好友,从工作关系来说,副总极有可能在一两年内成为老总。李辉想让自己成为社会良心,在成为良心之前必须考虑到生存。为了生存,良心暂时可以放一放,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千古名言深入人心。

    等了半个多小时,静州安监局领导终于出现。在小会议里,李辉见到了《山南晚报》《山南都市报》《山南法制报》的记者,大家喝茶抽烟,说说笑笑,气氛轻松。王瑞雪悄悄凑过来,道:“他们要送信封,要不要?”李辉没好气地道:“为什么不要,不要白不要。”

    拿到安监局通稿以后,大家都没有采访兴趣。

    除了李辉有些沮丧外,王瑞雪和于成龙得到一个厚厚信封,倒是心情不错。

    开车回山南,路过一个十字路口时,被一大群人堵住了前进道路,人群中爆发出打斗声,摄影记者于成龙对突发事件最为敏感,不等李辉安排,已经端起了相机。

    十字路口一群人正在混战,打斗的一方居然就是在餐馆遇到的几个地痞,穿着新军装的年轻人在混战的人群中格外显眼。李辉对这个新军装印象挺深,心道:“地方武装部门最怕就是政治退兵,政审比体检和学历审核更加严格,这个新军装是杂皮,绝对劣迹斑斑。你们要封矿难的盖子,我就揭露另一个阴暗面。”

    相机咔嚓地照着,打架过程被全程记录下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战场上,没有人注意有个相机在外面窥视并记录现场。

    激战正酣时,跑来三个警察,打斗者一哄而散,钻进人群之中,转眼间十字路口就剩下三个警察和不肯散去的围观者,地上一片烟头、果皮。

    于成龙兴奋地道:“头儿,静州的人战斗力超强,打架野蛮,够刺激。”

    李辉道:“静州是袍哥的重要基地,当年武昌起义成功的原因之一就是清廷为了镇压保路运动而将兵力调空,保路运动就有不少袍哥在里面活动。”

    于成龙回想着战斗场面,道:“照片精彩,不用太可惜了。”

    李辉在静州憋了一肚子气,对静州印象直线下降,他扇了一句阴风,道:“《山南日报》肯定不会用你的照片,但是晚报和其他报纸就说不定了。用不用的关键在于提炼,这次打架就有与其他流氓群殴不一样的地方,里面多了一个穿军装的新兵,这个新兵和社会流氓打群架,到底是如何政审的,这里面文章很多。”

    于成龙是新记者,他只想到了“打架”的题材,还没有形成深挖新闻背后新闻的思维习惯,得到老油子李辉指点,顿时茅塞顿开,在车上不停地打电话。山南有句古话,叫作“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李辉小组在静州采访矿难受阻,对静州当局不满,在街上两次偶遇了穿着新军装的包强,于是包强遭殃。

    一天后,静州市委书记王淼桌上摆了一份晚报,上面有新军装包强打架的特写照,上面记录了一天之内吃霸王餐以及打架内容,最后点出主题,这种有劣迹的人是怎样通过政审的?

    王淼是年初才上任的市委书记,踌躇满志,锋芒毕露,他将报纸摔在桌上,让办公室将市人武部部长陈大川请到办公室。

    “陈部长,看到报纸了吗?影响极坏,必须严肃处理。”

    人武部部长陈大川是资历深厚的转业军人,在部队上任过正团职干部,他匆匆看过报纸,头上青筋暴起,道:“王书记,我马上追查此事,如果在政审中有猫腻,决不姑息。”

    王淼语气咄咄逼人,道:“如果发生了政治退兵事件,谁来承担责任?”他稍放低了声调,语重心长地道:“老陈啊,解放军的职责是保家卫国,作为地方人武部门,必须要将最优秀的子弟送到部队,你是市委常委、人武部部长,肩上责任重大,容不得半点马虎。”

    从书记办公室出来以后,陈大川强压着怒火,进了小车后才开始发作,对车上随从人员道:“你回去通知几位副部长,二十分钟后到小会议室开会,不管是谁,都不准请假。”

    陈大川之所以恼怒,一方面是被市委书记批评,另一方面在于地方武装部即将面临新的改革,他自己面临着新选择。在这节骨眼上,他不愿意给市委书记留下办事不力的印象。

    建国至今,武装部的名称发生了多次变化,多次从现役转为地方,又从地方转为现役,其主要任务和职能没有变化,包括负责辖区内民兵、预备役工作,军事器材、装备的看守,征兵,军转安置等任务,今年开始,不断有小道消息传出,地方武装部将于近期转入现役。

    陈大川当了二十来年军人,军队情结极重,他想趁着这股东风重新回到现役。

    静州市人武部会议结束以后,陈大川又将所有中层干部叫到办公室训话,将十来个中层干部骂得狗血喷头。

    随后,人武部和市监察局组成了联合调查组,首先到世安机械厂进行调查,其次到附近街道和派出所进行调查,再走访了居委会和复读班。包强在街道上算是名人,劣迹着实不少,调查组很快就形成了五页调查材料。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九章六个对六个的战斗

    包强恶迹见报的第二天,在人武部会议室召开了有市公安局、市监察局、接兵部队领导和镇街武装部参加的大会。会上,市武装部长陈大川沉着脸,重重地将报纸和调查材料拍在桌上。

    得知报纸内容,接兵干部们面面相觑,许连长脸色变得惨白。

    急风暴雨般的整顿以后,包强的新军装被收了回去。办事处人武部门、派出所被追责,办事处人武部长被调到最偏远的镇上工作,派出所所长直接免职。接兵部队干部向市武装部作出书面检讨。

    儿子包强的新军装被收回以后,谢安芬感觉坐了一趟过山车,从希望的顶点一下就坠落到了绝望的低谷,她甚至都懒得追打包强,面无表情到摊点卖肉,收摊回家后就躺在床上,不吃饭,不准开灯。

    包大国在家里一贯不说好歹,这次终于被激怒,提着粗大的擀面杖满街去寻包强,不停自语道:“老子要打死这龟儿子,打死这龟儿子。”

    自从被脱下军装,包强就没有回过家,天天窝在刘建厂的青工宿舍里面。脱下军服以后,受到了结拜兄弟们短暂嘲讽,随即他就将此事丢在了脑后,当兵是老娘的理想,不是他的理想。他只是不敢公然反对老娘,此时木已成舟,他要跟着刘建厂混江湖。

    小时候,谢安芬听从了邻居建议,让包强每天写日记,这一段让包强苦不堪言的经历,居然让他养成了偶尔写日记的习惯。他趁着父母上班之际,回家取了衣物和藏在隐秘角落的日记本,写了一句话:“我不当兵,要用青春、热血加上砍刀,打出一片属于自己的江湖。”

    写完这段话以后,包强将笔记本藏了起来,继续离家出走,闯荡江湖。

    吃猪大肠,喝山南高粱酒,他酒量浅,两三小杯便喝醉,倒头就睡在乱如猪窝的床上,包强恍然间觉得这就是属于自己的江湖生活。

    晚上七点,新闻联播准时开始,刘建厂独自回家,闻到满屋酒气,他将窗户推开,冰冷的空气猛地透了进来。他拉开桌子,拿出使顺手的砍刀,道:“起来了,晚上去收点钱,这一段时间手头太紧了。”

    以前,包强是学生,跟着刘建厂一起混江湖,最多在一起打架喝酒、唱歌跳舞,没有做过真正业务。离开复读班后,他开始跟着收钱。后来要当兵,便不再继续做业务。如今军装被脱了下来,自然又得重新开始做业务,否则无法真正融入这个团体。

    一行人带着砍刀、匕首,前往距离静州一中很近的几个摊点。

    顺利收了两个摊点的保护费,包强突然看见一个复读班的老熟人,他对刘建厂道:“建哥,前面那个人叫田峰,红旗厂的人。我那天晚上被偷袭,他肯定算是一个,手机也就是那天晚上掉的。”

    刘建厂黝黑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道:“男人就要快意恩仇,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否则混什么社会。别来虚的,上去揍人。”

    田峰正在弯腰挑选笔记本,听到身后急促脚步声,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包强和一个身材粗壮的年轻人正朝自己奔来,他见势不对,扔下笔记本就跑。

    从侧面又奔来一个光头,伸手抓住田峰衣领,举起拳头就打。田峰眼见着就要被包围,他如老鼠一样猛地往下蹲,来了一个金蝉脱壳,将外衣留给光头,一溜烟地朝另一侧的小胡同钻去。

    包强追了几步,只见田峰在前面飞奔,不一会儿就没有了影子。

    刘建厂慢悠悠地走过来,道:“这个娃儿还挺机灵,见势不对,赶紧撤退,跑得还快。”包强道:“他的绰号就叫田鼠,是吴重斌和王桥的跟班,他肯定要跑回学校,我们到南桥头等他。”

    刘建厂道:“包皮,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跟学派纠缠不休,我们还有正事要做。刚才打了他几拳,教训一顿,够了。”他所说的正事,就是到小摊贩处收保护费,他们没有产业,又要吃香喝辣,只能加倍辛苦地办正事。

    包强有些摸不到头脑,前一刻还让快意恩仇,怎么下一刻又变成别跟学派纠缠不清。他觉得刘建厂变脸很快,有些陌生了。

    复读班,王桥正在专心学习,每有心得时便会心一笑,苦思不解时则皱起八字眉毛。吴重斌从后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低声道:“田峰在外面被包强带人打了,包强那几人还在外面。”王桥闻言慢慢合上书本,道:“他们欺人太甚,我们只能自卫还击,到小操场细谈。”

    在小操场上,王桥、吴重斌、田峰、蔡钳工、洪平、李杰聚在一起。田峰眼睛被打成乌黑的熊猫眼,鼻子上还塞着餐巾纸。吴重斌道:“他们应该还在南桥头那一带,我们干不干?”

    王桥断然道:“如果我们不反击,恐怕这种事情还要来一回。按照原计划,大家花十分钟时间准备,然后分头出东侧门,在北桥头集中。”

    回到寝室,王桥换上回力球鞋,穿上厚绒衣,带上护腰和护膝。

    厚绒衣、护腰和护膝这三样东西相当于古代军队的铠甲,对砍刀匕首有一定的防护能力。为了打好这一架,吴重斌、田峰和蔡钳工都自行配备了相应的防护,洪平和李杰经济不宽裕,两人的防护装备就由王桥提供。

    将短棍藏在厚绒衣里,王桥镇定地走出东侧门。

    在桥头等了一会儿,吴重斌、洪平等人陆续出来。

    王桥道:“六人打六人,我们没有人数优势,进攻一定要突然,行动要坚决,决不能让刘建厂等人有喘气的机会。你们怕不怕?”

    吴重斌等人紧张得直冒冷汗,脸上表情僵硬。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加上大家一腔青春热血,都不愿意当孬种,没有人承认惧怕。

    王桥继续道:“按照我们多次演练的动作展开,胜利绝对会站在我们这一边。洪平、李杰,渔网准备好没有?”

    “没有问题。”洪平将渔网放在一个小袋里,如何放渔网经过了研究,临战时,拉开来就可以撒出去。

    “田峰,辣椒水准备好没有?”

    田峰手里提了一个大号喷枪,里面灌满了辣椒水,他扬了扬喷枪,没有说话。

    王桥道:“大家出手要有分寸,专打手脚,尽量避免要害部位,出了命案或是重伤,公安会高度重视。”他强调了一句:“最后一句话我说。”

    吴重斌道:“一定要说最后一句话。”

    王桥道:“一定要说,否一则他们不知道是谁出手,说不定还要来找复读班的麻烦。”

    吴重斌道:“既然要说最后那句话,为什么要蒙脸?”

    王桥道:“能少惹麻烦就少惹,我来说最后一句话,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不用牵涉太多人。”王桥并不想惹事,可是摆脱不了纠缠,便准备大干一场。

    检查了战前准备工作,六个复读班学生戴上了帽子,田峰在前面带路。他们每个人还准备了一个遮脸的口罩。

    静州深秋,气温降得很快,寒风从街上吹过,发出呼呼的响声。人们都愿意窝在屋里,或是裹着厚衣服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或是围着带烟囱的小火炉喝小酒,没有特殊事情不会在街上闲逛。正因为此,刘建厂选择这个时间去收几个硬骨头的保护费,天冷人少好下手。他们完全没有想到,螳螂捕蝉,还有几只胆大的黄雀躲在后面打黑棍。

    面对刘建厂等人亮出的雪亮砍刀,守着小店艰难度日的老板最终屈服,只得老老实实地交保护费。在第四家顺利拿到钱以后,刘建厂等人神情轻松起来,走出门开始打打闹闹。

    小店前面的一段路接连两盏路灯坏掉,王桥等人藏在街角灌木后面,将从远处走来的刘建厂等人看得一清二楚。

    敌明我暗,有心算无心,绝好的伏击机会终于来到。

    王桥镇定地观察着刘建厂的动态,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身边几人的呼吸隐隐地有些急促。

    刘建厂走在最前面,缩着脖子,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北风吹来,灌木轻轻晃动着。他突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停下脚步,一张渔网已经从天而降。

    洪平使出吃奶的力气收紧渔网,将刘建厂死死缠住。刘建厂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没有来得及抽出来,渔网已经缠在身上。他用力抽出右手,想去摸身上的砍刀。无奈渔网缠得太紧,他行动不便,还没有抓到砍刀,已经被人连拉带踹摔倒在地。

    洪平被刘建厂等人砍过一刀,此时有了报仇机会,自然不会客气,抬脚猛踢刘建厂,为了不让刘建厂拿着刀,又不能踢得过狠导致重伤,这几脚都直奔刘建厂右手而去。

    麻脸还在愣神时,鼻子挨了一拳。这一拳极重,打得他双眼直冒金花,头脑中如跑过火车,轰轰直响。随后麻脸腹部接连挨了两拳,连对手体态模样都没有看清楚,就被打得失去还手之力,抱着肚子倒地**。

    包强脱下军装后,开始正式参加真正业务,没有想到拦路遇到“剪径者”,他胆子最小,被袭击后拔腿就跑,一直到跑不动为止,才停了下来。

    瘦高的大刘狂舞着砍刀,朝着同样瘦高的吴重斌冲了过去。砍刀足有三四十公分,短棒不易抵挡,吴重斌见势不对,急喊:“喷,喷。”田峰原本以为自己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到了街头大混战时,双手端着喷水枪,手脚僵硬不会动作。

    王桥三拳两脚打倒麻脸以后,冷静地观察着局面,他见吴重斌危险,从侧面迂回过去,举着短棍对着瘦高个子手腕猛敲过去,只听得咣当一声响,砍刀掉落在地上。

    田峰这才回过神来,举着喷枪朝大刘脸上喷去。大刘脸上被喷了一脸辣椒水,刺痛难忍,狂呼大叫时,小腿被吴重斌狠狠敲中了一棍。

    (第三十九章)

第四十章单打独斗

    战斗呈现着一边倒的态势,刘建厂和小刘被渔网缚住,躺在地上拼命挣扎。

    大刘双眼被喷了辣椒水,捂着眼睛,欲夺路而逃。吴重斌追上去,对着其小腿猛敲几棍,将大刘打倒在地。

    麻脸正想爬起来,小腹被重重踢了一脚,又软倒在地。

    光头后背被抽打了好几棍,挥舞着尖刀,冲出包围圈。他在路上摔了一跤,爬起来不要命地逃跑。

    王桥从田峰手里拿过喷枪,依次朝躺在地上的刘建厂等人脸上喷去,刘建厂和小刘被渔网缚住,根本无法躲避,只能闭着眼,等着被喷水。麻脸最惨,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肚子上被再踹一脚,正在骂时,脸上迎来一阵烈火一般的辣椒水。

    整场战斗持续时间很短,不到两分钟就结束。

    王桥蹲在刘建厂身边,在他耳边道:“我是一中复读班的人,有种今天晚上来找我。”

    刘建厂嘶声地道:“我要杀了你。”

    “你还嘴硬。”王桥照准刘建厂腹部狠狠地打了两拳。

    这两拳是胃锤打法,隔着渔网,准确而沉重地打在了刘建厂的腹部。刘建厂如煮熟的虾米一样弯着腰,痛得五官都挪了位。

    王桥又将最后剩下的辣椒水全部倒在刘建厂脸上,道:“这是给你的教训,不要再到一中欺负人。”

    吴重斌凑到王桥耳边道:“跑了两个人,我们走吧。”

    大获全胜的王桥等人消失在黑夜之中。按照预案,六人钻进小胡同,绕过南北桥头,从一条偏僻小巷来到学校围墙处,他们翻过围墙回到学校,再聚在操场边的小树林里。

    六人取下帽子和口罩,这场酣畅淋漓的大胜让所有人都兴奋异常。吴重斌道:“田鼠,你差点害死我,抱着喷枪傻站着,要不是王桥打掉了砍刀,说不定还要出事。”

    田峰很为自己的行为羞愧,道:“我不是故意的,当时我吓得手脚都动不了。”

    吴重斌在狂喜之后,还有一丝隐忧,道:“如果刘建厂叫了很多地皮流氓到学校,我们怎么办?”

    王桥道:“既然开战,我们就不怕他们,打就打吧。”

    洪平道:“我给十来个昌东的同学说了,只要有流氓到学校,他们都要出来帮忙。”

    王桥道:“虽然我们不怕他们,但是小心无害处,今天晚上以后,口罩和帽子不能留在寝室里,如果包强那伙人趁着我们上课时间来抄寝室,容易发现这些伪装。”他特别说明道:“我们不怕刘建厂,他们是纸老虎,一戳就破。只是我们时间紧张,不能和他们这群无业人员纠缠。不留把柄最好。”

    吴重斌道:“这事好办,找个口袋装起来,放到女生寝室,安全又方便。”

    王桥同意吴重斌的建议,叮嘱道:“等几天找时间,把这些东西扔进垃圾站,彻底毁掉。”

    经过这场战斗,六人的友谊迅速得到升华,互相握手,惺惺相惜。

    六人没有回到自己的寝室,而是来到了一楼的洪平所在寝室。这个寝室几乎是昌东学生的大本营,昌东学生占了一半,另外就是各县的同学,基本上没有静州市的学生。

    洪平将十八个昌东县同学全部动员了起来,每人都准备了木棒,只要刘建厂等人敢进入学校,就将关门打狗,群起攻之。

    王桥见洪平布置得井井有条,昌东学生都服他,不禁对其刮目相看。

    田峰等人轮流在围墙处观察,到了凌晨,都没有发现刘建厂团伙带人来报复。

    此时,在南桥头聚了十几个地皮流氓。刘建厂阴沉着脸看着黑沉沉的教室,看了半个小时,道:“我们不进校园,进去要吃亏,此仇不报我就不是刘建厂,是狗。日的。隔几天,让包强来这里盯着,我们慢慢一个一个收拾。”

    接下来几天,复读班没有遇到社会流氓骚扰,刘建厂团伙更是没有踪影。六人对六人的激斗似乎没有发生过。

    星期天,王桥离校去补习数学,在东侧门遇到正要到灯光球场打篮球的吴重斌。

    吴重斌道:“你一人出去,不怕被刘建厂报复?”

    王桥道:“星期天上午我要补习数学,上个星期缺了课,这个星期无论如何得去。就算真是遇到刘建厂,我腿长,打不赢可以跑。”

    见王桥如此豪气,吴重斌暗觉自己胆怯了。他拿着篮球回到寝室,准备上午就带刘沪到医院做人流。肚子里的事必须要解决,早解决比晚解决要好。如果害怕刘建厂不敢去做人流手术,迟早要出事。

    刘沪听说要做人流手术,害怕得脚手软,无论如何也要让晏琳陪同前往。临出门前,吴重斌想起上次在医院的遭遇,邀约田峰、蔡钳工一起前往。

    刘沪和晏琳一起下楼,她见到田峰、蔡钳工跟吴重斌在一起,羞得面红耳赤,死活不肯去医院。吴重斌急得搓手跺脚,将刘沪单独叫到小操场,好说歹说劝解半天,最后被迫说出夜晚打群架之事。刘沪惊吓之余,这才勉强同意让田、蔡两人陪同一起到医院。

    刘沪终究是一个未婚少女,脸皮薄,走出小操场又反悔,回到寝室,躲在蚊帐里就是不肯出去。磨蹭到十点,晏琳终于忍不住了,道:“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我们三人去,要么我们五人去,就这么简单。再耽误时间,上午时间就完了。”

    刘沪闷了良久,终于作出选择:“上次在医院遇到杂皮,这次不会这么巧,我们三人去,不要让田峰、蔡钳工陪着。”

    吴重斌为了早些解决刘沪肚子里的问题,同意了刘沪的要求。

    三人来到医院,挂号、排队,十一点半,刘沪这才走进手术室。坐在走道上的吴重斌脑子里全是人流时的残酷面画,心乱如麻,既心疼又担心。

    “怎么被吓傻了?这是个小手术,没事的。你在这里等会儿,我到外面药店买些益母草。”

    “益母草是什么?”

    “女人用的药,医生建议买。”

    “谢谢。我把钱给你。”

    “你跟我客气什么,手术后对刘沪要温柔点,她心理负担挺重。”

    晏琳走出医院,来到附近的和平药房,看着商店名字,她有一丝走神:“为什么叫和平药房,和平两个字用在这里是什么含义,完全没有意义。”

    在药房要了益母草,晏琳正欲付款。

    后面一人突然伸手夺过晏琳手中的益母草瓶子。来者是被装了渔网的刘建厂,那天晚上他惨遭蹂躏,眼睛被冲了辣椒水,右手小指骨折,今天到医院换药,在医院门口恰好看见晏琳。

    晏琳转身面对刘建厂,义正词严地道:“把东西还给我。”

    刘建厂一脸恼怒,晃动着药瓶,道:“我还以为你是纯情少女,没有想到也是荡妇,是跟谁怀的娃儿?”

    药店里的人都将目光聚在了晏琳身上,晏琳最初颇为震惊,随即清醒过来,开始反击,道:“我和谁怀娃儿关你屁事,把药还给我。”

    “还给你,没有门,交代出谁是奸夫,老子弄死他!”刘建厂在小商店对晏琳一见倾情,此时见到益母草,怒气勃发。

    商店售货员都认识刘建厂这个为害一方的流氓,他们不敢多管闲事,没有人帮助晏琳,甚至出口相劝都没有。

    晏琳气得胸口不停起伏,伸手去抓药瓶。刘建厂拿着药瓶朝后退,道:“交代出奸夫,以后同他一刀两断,我可以原谅你。”

    “呸,呸,你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把药还给我。”面对着如此无赖,晏琳既气愤,又觉得有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无奈。

    “答应和我交朋友,我就还给你。”

    “别做春秋大梦。”

    刘建厂拿着药瓶退到街边,晏琳见对方有意戏弄自己,跺着脚,停下脚步,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道:“你脑子有病,这瓶药就送给你,希望你天天都吃药,吃一辈子药。”她生活在知识分子家庭,接触的人多是红旗厂子弟,骂人水平有限。今天这番言语,已是少见的刻薄之语。

    王桥补习结束以后,步行回校,路过医院门口,恰巧见到刘建厂和晏琳发生争执。自从与刘建厂团伙发生正式冲突以来,他就不再过于隐忍。但是不会轻易惹事,也不愿意将事情闹得太大,毕竟高考是当前最主要的目标。

    王桥走到晏琳身边,低声道:“算了,不要这瓶药了,你再买一瓶药。”

    见到王桥神奇地出现,晏琳心中大定,瞥了刘建厂一眼,跟着王桥走进药房,再买益母草。

    刘建厂原本有着猫戏老鼠的快感,此时忽然来了一个管闲事的人,让他勃然大怒,三步并作两步,跨进商店,指着王桥鼻子道:“**的是谁,马上消失!”

    王桥没有理睬他,安静地等着晏琳。

    商店周围聚了一批闲人,都等着看好戏,见女方的男人如此懦弱,不免觉得如此漂亮的女人明珠暗投,一棵好白菜又被猪拱了。

    刘建厂横行江湖多时,没有将眼前的高个子放在眼里,扬起耳光朝王桥扇去。王桥淡定地瞧着迎面而来的耳光,从容地朝后微微一退,躲过了耳光,没有还手。他扭头对走过来的晏琳道:“我们走。”

    晏琳将药放在衣袋里,靠着王桥的肩膀就朝外走。

    王桥说第一句时,刘建厂并没有听清楚。当他听到“我们走”三个字,顿时明白此人是谁,旧仇加上新恨,他没有多想,举拳对着王桥脑袋砸去。

    这一次,王桥果断还手。

    只听得“砰”的一声响,刘建厂鼻梁开花,鲜血如断管的自来水一般,喷涌而出。又听得“咚”的一声,刘建厂小腿被王桥的小鞭腿踢中。小鞭腿力量极大,刘建厂身体猛然失去重心,重重地摔倒在地。再听到“啪”的一声,刘建厂受伤的右手被王桥踢中,骨折处发出锥心一般的剧痛,让他号叫起来。

    既然出手,王桥便不再客气,对着刘建厂腹部猛踢一脚,让其暂时失去行动能力,然后带着晏琳离开。

    在商店旁边围观的人们没有想到事情会急转直下,那个一直忍让的高个子出手狠辣,三拳两脚就将素有恶名的刘建厂打倒在地,不费吹灰之力。

    狼狈不堪的刘建厂在地上懵懂了十几秒钟,狂吼着从地上站起来,掏出自制**,状如疯虎一般冲出商店。

    眼见着战斗升级,围观人皆朝后退,给刘建厂让出了一条路。

    在药店,刘建厂没有寻到晏琳和王桥,将**对着街道炸油果的小摊贩,吼道:“刚才那人走的是哪边?”小摊贩道:“我在炸油果子,没有看到,真的没有看到。”刘建厂又用枪指着卖水果的小摊贩,小摊贩吓得够呛,道:“我也没看到。”

    水果被踢倒,苹果四处乱滚。

    小摊贩俯着身子追赶四处乱滚的苹果。

    刘建厂如疯子般四处乱寻,然后提着**朝静州一中方向追去。

    (第四十章)

第四十一章茶楼聊天

    在街边拐角的茶室二楼,王桥和晏琳坐进一个隐蔽的卡座,透过玻璃,恰好能看到街上的情况。晏琳一只手抓着王桥的胳膊,声音还在发抖,道:“他有手qiang,怎么办?”

    王桥冷静地道:“怎么办,凉拌。那不是手qiang,应该是自制的火药qiang之类,威力不如手qiang。”

    晏琳抓着王桥的胳膊不放,道:“不管是什么枪,总归是枪,我们去报警。”

    王桥摇了摇头,道:“那个人就是刘建厂,是世安机械厂被开除的工人,是操社会的真流氓,这点事情,我估计报警没有什么用。”

    “那怎么办?”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不知道,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随机应变。”

    在王桥情绪感染下,晏琳慢慢镇定下来,这才松开抓住王桥胳膊的手。

    王桥将衣袖稍朝后捋,手臂处居然被晏琳抓出乌青的印痕。晏琳看到了这个印迹,眼里既羞涩又有柔情。

    在电影中,警察总是在最后关头才出现。当刘建厂和王桥离开现场半个小时以后,派出所民警闻讯过来。

    晏琳看到警察到来,心中大定,歪着脑袋看王桥,道:“我怎么觉得你很不喜欢警察?”

    王桥被关过看守所,对穿制服的人并无好感,道:“我以后会努力信任他们。”

    当警察询问商店售货员时,一群闲人围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事情经过。警察原本以为是一般的打架斗殴,没有料到刘建厂居然会拿着手qiang在街道上发疯,觉得事态严重,急忙回所里报告。

    派出所乌勇副所长带了两个民警,腰上挂着一把五四式手qiang,开车直奔静州一中,远远就瞧见刘建厂和麻脸站在桥头。

    刘建厂见警车至,顺手将自制火药qiang扔到桥下河里。

    乌勇跳下车,道:“刘建厂,把qiang交出来。”为了应付突发事件,他带着手枪,说话时用手摸着枪柄。

    刘建厂道:“乌所长,什么手枪,我哪里有手枪,手枪在你的腰上。”

    乌勇看着刘建厂鼻青脸肿的样子,道:“你少**鬼扯,把枪交出来,跟我到派出所做笔录。”

    刘建厂道:“乌所长,我是受害者,正要到派出所报案。”他一边说,一边从身上取了一把手。枪,递给了乌勇。

    这是一把制作精致的玩具手。枪,远看如真。枪,握在手里很轻。乌勇将玩具手枪递给民警,道:“你还是到派出所去一趟。别在学校门口惹事,静州一中是我们派出所的重点保护单位。”

    刘建厂是派出所常客,油滑得很,道:“我是守法公民,今天被社会青年打了,乌所长要公正处理,否则我就到信访办上访。”

    乌勇横了刘建厂一眼,没有说话,转身上车。刘建厂跟着上了警车,上车之前,他发了一个毒誓:“晏琳,你绝对逃不过我的手掌心。不弄到手,我不姓刘。”发了毒誓,还觉得不够,再发一誓:“今日之仇,血债血偿,要把那个狗。日的碎尸万段。”

    警车沿着打架的街道开回派出所。

    茶楼上,王桥和晏琳相对而坐,王桥面前放着一张纸,上面写着数学试卷上的一道大题,面对着认真好学的王桥,晏琳哭笑不得,她指着街道口道:“那辆警车回来了。”

    王桥眼光透过玻璃观察着警车,直到警车远去,道:“警车来了又走了,说明外面很安全。把这道题讲完,我们回学校。”

    晏琳拿着那张纸,道:“你没有读过高中,数学不好可以理解。那为什么语文成绩又这么突出?我没有想通这一点。”

    王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晏琳撒娇道:“你这是敷衍我。”

    王桥道:“我爸从小就灌了我一堆传统文学,所以比较好,这个回答可以吧。”

    封闭隐秘的环境营造出一种特殊的氛围,安装在墙角的音响飘来“冬季到台北来看雨”的轻柔音乐声,让空气中生出一些暧昧。晏琳直率地道:“就是随便问问,不说就算了,我觉得你不应该小家子气,怎么扭捏得像个女人。”

    王桥很欣赏晏琳的爽朗劲,笑了笑,道:“我没有读过高中,这你知道,语文成绩好的原因确实是老底子好,我爸年青时是文学发烧友。”

    “我一直没有来过红旗厂,听说里面建得很不错。”

    “红星厂和红旗厂都是三线厂,模样差不多的。”

    晏琳主动道:“找个时间我以红星厂来玩,到时要请你当向导。你刚才说你没有去过红旗厂,放寒假可以和吴重斌一起来玩,我家在吴重斌家的楼下。”

    王桥道:“等高考结束以后再说吧。”

    晏琳道:“听说你还到广南打过工,肯定有精彩故事,给我讲讲。”

    王桥端着茶喝了一口,道:“这是年轻人一时冲动的荒唐决定,没有什么好讲的。”

    晏琳嗔道:“你这人不爽快。”

    王桥便选了在广南发生的两个小故事。

    分享了王桥的故事,晏琳觉得很甜蜜。茶室灯光有意调得暗淡,柔和的光线照在晏琳脸上,让她比平时多了一些女性的秀美和妩媚。王桥目光在晏琳脸上略为停留,与火辣辣的目光对视以后,赶紧将目光移开。

    晏琳是从来没有出过校园的小女生,王桥这种经历丰富的男子对她极有杀伤力。她又问道:“你是在广南闯荡江湖,那边风气开放,你有女朋友吗?”这句话脱口而出,说完以后,她的脸禁不住红了起来,暗自责备自己:“晏琳啊晏琳,你今天犯了什么毛病,居然问一个男生这样的问题。”

    听到这个问题,王桥想起了曾经的女友吕琪。他回避了这个话题,转眼看着窗外,见到吴重斌、洪平等十来个人朝药店方向走来,道:“吴重斌带着人找了过来,我们下去与他们汇合。”

    晏琳十分享受与王桥同处一室的感觉,暗恨吴重斌等人来得不是时候,随后见到王桥急急付了茶钱,既遗憾又恼怒。

    “有qiang!怎么办?”

    在小操场的围墙边上,吴重斌得知刘建厂拔出自制手qiang,被吓了一大跳。在他的潜意识里,始终把这场打斗当成了同学之间的意气之争,自制手qiang横空出世,他才真正意识到这是一场与流氓之间的恶斗。

    洪平、田峰等人都产生了惧意,把目光投向王桥。在复读班里,昌东县的学生、红旗厂的子弟都各自抱团,王桥是一人独行侠,经过几次争斗之后,他的威信无形之中大大上升,每临大事时,几人都习惯听他的主意。

    王桥缓缓开口:“如果我们混社会,那就非常好办,寻找机会废其一条腿,他成了瘸子,自然就退出江湖。可是我们不混社会,主要任务是考大学,这事就不好善了。”

    北风吹过小树林,哗哗地响,围墙边上的每个人都感觉很冷。

    王桥道:“当今之计,还是得找到刘忠主任,向他报告。”

    耿直的蔡钳工喃喃地道:“现在社会上的人打架都不兴到派出所报案,谁报案谁就是软蛋,被江湖中人瞧不起,没有地位。”

    王桥道:“问题的关键是他们是黑社会,有手qiang,才要当硬汉。我们不是黑社会,考大学是我们的最高目标,其他事情都放在次要地位,所以不用当硬汉。我们要将面临的严峻情况报告学校,取得学校当局的保护,这是唯一的出路,你们谁还有更好的办法?”

    吴重斌最先响应王桥的号召,道:“我觉得王桥的看法正确,我们别无选择。”

    在夜袭刘建厂团伙时,诸人打出了豪情,此时听说要向学校求援,都觉得不甘心。只是面对严峻形势,他们别无选择。

    王桥见众人不再反对,道:“找学校保护,不能说打架的事,必须师出有名。骚扰女同学、殴打男同学、在寝室抢东西,这就是刘建厂等人的主要罪状,任何学校都不会放任流氓团伙影响学校的正常秩序。”

    商定以后,几人分别行动,将受过刘建厂团伙欺负的同学聚集起来。令大家没有想到的是被包强欺负过的同学除了晏琳、洪平、吴重斌等人外,还有其他五个同学。

    七八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静州一中的教学楼,时值元旦,距离春节亦不远,各地政府最怕的便是群体**件,层层都签订过保平安稳定的责任书。刘忠与学生们谈话以后,将学生们写的情况反映拿到了校长办公室。校长郑正东看罢情况反映,勃然大怒,重重拍了桌子,道:“老刘,你把老金叫过来,保卫科尸位素餐,没有尽到责任。”

    (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二章做生意

    金科长一路小跑,来到校长室。

    他看到王桥写的情况反映以后,脑门子全是汗水,道:“这事我有责任,从今天开始,保卫科增加在东侧门和正门的值班人员。”

    郑正东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这事发展到如此,不仅仅是保卫科的事情,也不仅仅是加强值班就能解决,你到派出所去联系,让他们处理这些流氓。”

    金科长看着校长脸色,小心地道:“我去过。”

    金科长的话未说完,又被郑正东打断,道:“别找理由,我只要结果,不问过程,去过就行了吗,得管用。”

    金科长不敢再说,急忙跑到派出所联系工作。

    郑正东再看一遍情况反映,评价道:“这份情况反映是学生写的?很有水平啊,钢笔字也非常漂亮,在现在的学生中很少见,没有想到复读班还有这种人才。”

    刘忠见郑校长开始说闲话,紧张的心情暂时放松,道:“这一届复读班的水平不错,升学率不比应届差。”

    郑正东突然想起一事,道:“那个九分的成绩如何?”

    刘忠道:“九分叫王桥,他偏科厉害,语文成绩特别好,每篇作文都被当成范文,这篇情况反映应该就是九分写的。他的数学还是不行,都是三四十分左右,考大学没有什么希望。”

    郑正东道:“杨主席眼界高,他大力推荐王桥,说明这个学生还是有特长的,这一手钢笔字真是漂亮。省教委年底要来检查,横幅就让王桥来写,不知他的毛笔字水平如何。”

    说到这里,他给杨琏打了电话。放下电话后,道:“老刘,王桥曾经获得过全市学生书法比赛的前三甲,难怪康老师对其青眼有加,以后就别提将王桥开除的事。”

    刘忠笑道:“郑校长,但是他的成绩确实太差劲,到现在我也认为他考不上大学,没有见过偏科这么厉害的人。”

    郑正东道:“闲话不扯了,你去写一个报告,我去送给政法委汤书记,光靠保卫科老金解决不了问题。你的任务是管理好复读班,加强值班,不准闲杂人员进入学校,晚自习关上大门。”

    郑正东向市委政法委汤书记反映情况以后,市政法委专门搞了一次学校周边社会环境综合整治,教委、公安、交通、卫生、市政等部门参加。静州一中是整治重点。最初是以治安为重点,可是治安看不见摸不着,无处着手,整治行动发展到后来,变成了整治学校周边的小摊小贩,一时之间,没有健康证的无证小贩被城管和卫生组成的综合执法队追得鸡飞狗跳。

    学校大门终于清静了。

    完成夜袭以后,王桥、吴重斌、洪平等人皆出了一口恶气,为了不扩大事端,都老老实实待在学校里,不到外面去晃荡。

    在校内,好几个寝室的男生都行动起来,大家准备了木棍、砖头,只要刘建厂等人敢到学校来打人,必然会陷入由木棍、砖块构成的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静州一中之外,刘建厂如一匹来自荒野的孤狼,无数次徘徊在北大桥边,冷冷地打量着学校围墙里的猎物,围墙就如乌龟的壳,厚实坚固,他无法咬开。当看到警察、城管陆续在校外整治时,他丢下了一句话:“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老子不信王桥就一直不出校门。”

    距离元旦还有五天时,静州气温骤降,屋外天寒地冻,河面结了一层薄冰,踩上去会发出嘎嘎响声。

    胡哥在农村老家杀了年猪,将手下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叫过去吃刨猪汤。按照实力,刘建厂还没有达到在胡哥家里吃刨猪汤的地位,只是有着世安机械厂的渊源,加上这一年来刘建厂风头渐起,因此也被叫到乡下。

    坐着出租车来到胡哥的老房子,刘建厂立刻就受到了刺激,院内停了三辆小车、一辆长安车,还有一辆进口摩托车。

    胡哥邻居们帮着胡哥在院子里杀猪,白毛猪儿横躺在长条椅上,旁边大锅里沸水翻滚。堂屋里有一桌麻将,胡哥坐在首位,其他三人都是静州有名气的大哥,旁边还站着两个男人观战。三个漂亮妖娆的年轻女子殷勤地削水果、端茶。

    见到刘建厂,胡哥劈头就问:“建娃,你操得孬,怎么和学派打架?还被揍得鼻青脸肿,丢份啊!”

    这一番话,刘建厂经常拿来数落包强,今天被胡哥说了一通,刘建厂尴尬地道:“那天阴沟里翻了船,被人黑整了一盘。学派没得这种本事,我估计还是得罪了道上的人,现在还没有查出来是谁。”

    胡哥旁边是一个脸色惨白的光头,静州最大的歌厅和游戏厅都是他的产业,在江湖上号称许哥,他是许瑞的堂兄,与胡哥是结拜兄弟。许哥道:“静州就屁股大的一圈地方,谁出手,大家心里明白得很,建娃别脸皮薄,被学派收拾了还得承认,找机会弄回来就是。”

    刘建厂被说得脸红一阵白一阵,争辩道:“确实不是学派,只是现在没有查到是谁。”

    胡哥“啪”地将手中麻将扣在桌上,道:“自摸。”

    他们打的是倒倒胡,倒倒胡简单利索,和牌就算一局结束,相较于邻省麻将的复杂算法,充分显示了静州人耿直干脆的性格。和牌后,其他几人拿出一百元钞票,放在胡哥面前。

    刘建厂瞅了瞅牌桌,每家都有厚厚的一叠百元大钞,至少有几千元。他为了喝胡哥刨猪汤,特意揣了七八百块钱,见到牌桌上堆起的钞票,只能选择观战。

    胡哥收了钱,又道:“建娃,你这人没得长进,现在是什么时代?是找钱的时代,有钱才是大爷。跟学派打架早就落伍了,打赢了,屁钱都没有,打输了,你丢不起这人。你要向老许、虎子学习,搞点产业,找点钱才是正经事。混江湖就是做生意,没有本质区别,手法不同而已。”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刘建厂和其兄弟们被学生揍了一顿”就如烈性传染病,迅速在圈子里传播开来,换个场合,刘建厂说不定就要当场发作,只是在胡哥家里,他只能自认晦气。

    调侃一阵,诸位大哥级人物放过了刘建厂,一边打牌,一边谈生意。美女们小鸟依人地靠在男人怀里,“老公、老公”乱叫。刘建厂站在旁边看着听着,满腹郁闷。

    在屋外抽着烟,看村民剖猪,刘建厂觉得自己很失败,离开工厂前他就开始混社会,混了三年时间,他还是个不入流的小混混,靠收保护费、帮人守场子找几个小钱,动辄还提刀拿枪和人血拼,喜欢个学生妹,还被学派打了一顿。静州有句古话,条条蛇都咬人,乌梢蛇不咬人还吓人。刘建厂以为混社会很快就能找大钱,能过上自由自在的上等人生活,谁知入了道才明白道上一样讲规矩,一样困难重重。

    砍翻大头柳以后,刘建厂在静州江湖上混出了小名气,他自己还颇为自得,谁知在各位大哥眼里却仍然不入流。他暗道:“打架凶,讲义气,在这个时代已经过时。收保护费,看场子,都是吃力不讨巧的事情。要想混出头,就必须得有自己的生意。我不能光想不做,明天,明天就开始行动。”

    “做生意”的想法并不是从石头缝里迸出来,这两三年来他一直都在想着这事。想法如种子,在合适的温度和水分之下就会发芽,看似偶然,实则必然。

    刘建厂脑子里就有一门现成生意。他的三舅住在大河边上,以前承包过采砂场,如今在家闲着。半年前,三舅特意找过他,想让他带人将一户外来采砂主赶走,答应事后给兄弟们酒钱。当初他满口答应了此事,没有在意什么酒钱。今天受了刺激,他开始朝另一个方向琢磨:“我是道上的生意人,以后办事就要讲道上规矩。我帮三舅抢了砂场生意,不能给几个酒钱就打发,要入股分钱。”

    想着要从三舅生意上刮钱,他还是有那么一点心理负担,随即想到:“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我们打架风险挺高,说不定就会致伤致残,总得有回报吧。”

    胡哥打完麻将,赢了点小钱。大家都没有计较输赢,只是图个乐子。当回锅肉、血旺粉肠汤、粉蒸肉从厨房端出来以后,大家在堂屋品尝最新鲜的农家猪肉。桌上有几瓶洋酒,是许哥从夜总会柜台上带过来的。昂贵的洋酒倒在农村土碗中,和老白干也就相差不大。

    吃饭时,按照农村老规矩,几个漂亮女子全被赶到侧房。

    江湖中人讲究豪气也讲规矩,在座之人以刘建厂实力最弱,他拿出梁山好汉的架势,不停地敬酒、碰酒,最终喝吐在堂屋。

    许哥在一旁笑道:“可惜我的好酒,一瓶好几千,就被建娃吐来喂狗。”在呕吐中,这句话如烙铁一般,牢牢地印在了刘建厂的脑海深处,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三章抢夺砂场

    元旦前三天,刘建厂回到外婆家,找到三舅,关门谈生意。

    刘建厂离开以后,三舅妈进屋,道:“事情谈好没有?”三舅憋了半天,道:“这个兔崽子,心黑得很,他要入股,否则让我们自己去赶人。亏小时候我带过他,翻脸不认人。”

    三舅妈没有听得太明白,道:“他要多少?”

    三舅黑着脸道:“他不要钱,要入股,要两成干股。”

    三舅妈骂道:“两成干股!太黑了。做点事,给两三千块就行了,你是他亲舅,他还要狮子大张口,我们不干,凭什么我们起早贪黑像狗一样做事,他们坐在家里就捡便宜。”

    三舅不停地唉声叹气:“不做生意,我们那条采砂船就要废掉,怎么还贷款?我们家里没有当官的,小辈里就看刘建厂还有点名堂,少赚点就少赚点,总比一点都没有强。”

    三舅妈知道这个道理,总觉得胸口堵得慌,出门走到河边。自家采砂场去年被吊销了证照,该找的关系全都去求过,仍然没有把吊销的证照恢复过来。置办采砂船费了老鼻子力气和全家钱财,若是白白烂掉,连棺材本都要亏掉。刘建厂能拿下采砂场,自然是好事。她想起在河边起早贪黑打砂的穆老板,又觉得于心不忍。

    在河边站了一会儿,她的心又硬了起来。穆老板本是茂云人,家里有关系,所以才能到静州采砂。有关系的人自然不会走上绝路,自己家再不想办法,真的就要走绝路了。

    元旦前两天,刘建厂按照三舅给的信息,带着相机来到茂云市,在茂云市一所中学里,找到一个姓穆的中学生,给他照了三张相。

    元旦前一天下午,刘建厂带着麻脸、光头、包强和大刘二刘等人,前往大河边。离开主公路,沿着一条机耕道走了十来分钟,远远见到一条采砂船。此时天近黄昏,一对中年夫妻在河边煮饭。

    刘建厂带人走到采砂船边,二话不说,先将小板房拆掉,饭锅直接被扔到河里。

    “你们做什么?”五十来岁的穆老板去拿菜刀,被三个棒小伙子按在河滩上,不分青红皂白揍了一顿。

    刘建厂将砍刀架在穆老板的脖子上,道:“穆老板,从今天起,你就从采砂场消失,采砂场给我。”

    “这是我的采砂场,凭什么给你们?”穆老板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愤怒,眼中喷着火,前些天有一男一女两个本地人来到这里,开口就要买这个采砂场,被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刘建厂如狼一般恶狠狠地盯着采砂场老板,道:“给你两千块钱,采砂场转让给我。”

    穆老板甚是倔强,道:“上次有个老板出十万,我都没有卖,两千块钱,你抢人啊。”

    刘建厂用脚踩在老板的头上,道:“再问一遍,转不转让?”

    “要命有一条,转让不得行。”

    刘建厂不再说话,弯下腰,将老板拖到河边,将其脑袋按在水里,道:“今天你必须答应,否则把你绑了石头扔到河里去。”

    浑浊的河水潜藏着许多暗流,穆老板没有撑多久就感受到了死亡的挣扎,他拼命挣扎,渐渐失去了力气,在意识就要模糊的时候,被人从水里扯了出来。

    穆老板吐了一会儿水,大口喘着粗气。刘建厂上前抓着采砂场老板的衣领,“啪、啪”地扇了几耳光,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写个收条,就说收到十万块钱,转让采砂场。我跟你说,今天不写这个条子,你们全家都走不脱。”

    采砂场老婆亦被拖到了河边,头被压到河水边上。采砂场老板流着眼泪和鼻涕,大口喘气,仍然不屈服。

    “写条子。”

    “不写。”

    “写不写?”

    “呸,不写。”

    刘建厂从衣服口袋里取出一张照片,道:“你看看这是谁的照片,听说他成绩还不错,很乖的小娃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就太不划算了。”

    穆老板见到照片中人,立刻就哑了,他们中年得子,四处奔波做生意都是为了这个儿子,儿子是他们的致命穴道,此时被点了穴,作声不得。

    刘建厂冷酷地道:“采砂场我是要定了,如果不签转让协议,儿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怪不得别人,谁让你们要钱不要命。我们再一把火烧掉采砂船,到时你们人财两失,血本无归。”

    穆老板夫妻俩眼泪汪汪地同意了签转让协议。

    原计划中,刘建厂准备给个两三千块钱,拿出砂场转让协议,看着面色惨白的穆老板,改变了主意,道:“签了协议,马上就滚,一个外乡人跑到八里乡来赚钱,门都没有。明天把你的那条采砂船弄走,不弄走,一把火烧掉。”

    等到采砂场老两口离开以后,包强担心地道:“老大,他们会不会带人来报复?”

    刘建厂不屑地道:“我问清楚了,他们两人是外乡人,根本没有人会帮他们。有个侄儿在市国土房产局当办事员,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麻脸看着简陋的采砂场,道:“我操,这里完全是原始社会,纯粹找点力气钱,老大,我们拿到采砂场没有什么用处。”

    刘建厂道:“前面河道还有几个大砂场,位置更好,那些人都是本地的土老肥,我们不一定吃得下去。等到实力强大了,垄断这条河的采砂业,我们就发大财了。”

    河滩上一片枯黄的衰草,河风如刀子一般割人。刘建厂一伙人坐在火堆前抽烟。刘建厂对麻脸道:“你去找几个用砂的工地,让他们只能用我们的砂,等有了原始积累,我们再买设备,把采砂的事全部抢过来,到时开奔驰宝马,玩漂亮女人。”

    光头看着荒凉的河道,道:“这个地方拉屎不生蛆,谁能在这里守着,我们几人不行。”

    刘建厂道:“我三舅以前经营采砂场,生意交给他来做。光头和麻脸你们几个人负责联系建筑工地,每一吨河砂,在三舅给我们的价钱上,再上涨七八块钱。你别小看这个采砂场,一年出个七八千吨,我们差价就有好几万,比收保护费强得多。多弄几个砂厂,我们几兄弟就发财了。”

    在谈论采砂场美好前景时,刘建厂打了埋伏,三舅的两成干股将由他自己一个人独吞。

    没有费吹灰之力就成功占领一个砂场,这让刘建厂再次深刻地领略了暴力的威力,他带着包强、麻脸等人来到三舅家,吃红烧狗肉,喝着从酒厂打出来的原度酒,六人仿佛过上了梁山好汉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日子。

    元旦,穆老板带人将采砂船弄走,穆老板老婆回茂云,为儿子办了转学。

    同一天,从省城实习归来的杨红兵到静州刑警支队报到,报到那天,亦是小钟烧烤开业之日。

    陆军接到电话,从昌东县来到静州,同行的还有刘红。

    临行前,陆军给昌东县建委办公室打了电话,以组织部领导的名义要了一辆桑塔纳。组织部是干部的娘家,娘家人偶尔用公车办私事,自然是小事一桩,县建委将最新的一辆桑塔纳调了出来,供陆军使用。

    陆军坐着桑塔纳来到静州市委组织部,将一个原本可以邮寄的表格放到组织部的文件交换箱里。又借着元旦之际,悄悄来到组织部家属院,到静州市干部科科长家里坐了一会儿,走时留下一个红包。虽然只有五百元钱,足以表达陆军的小小心意。

    干完正事已接近十一点,陆军来到小钟烧烤。

    打开车门时,陆军用双手抹了抹头发,将黑皮包夹在腋下,站在车边左顾右盼,感受到众人目光以后,这才慢条斯理走进小钟烧烤前厅。

    静州小钟烧烤与昌东小钟烧烤相比,前者是阳春白雪,后者是下里巴人,除了名字以外,从装修到菜品皆有质的变化。餐厅分为上下两层,上层全是雅间,以中餐为主。下层是大厅,除了中餐餐桌以外,还开辟出十个烧烤台,可以自主烧烤,也可以由服务员烧烤。

    二楼,黄山包间里,王桥、刘红以及另外几个中师同学围坐在一起。除了陆军、杨红兵和王桥以外,多数同学仍然在各个小学教书。陆军进屋后就迫不及待地对王桥道:“蛮子,你搞什么名堂,怎么读起复读班?”

    王桥自嘲道:“我现在是下岗失业人员,考大学是为了找饭碗。”

    陆军落座后,从黑皮包里拿了一包红塔山,散给王桥一支后,自顾自点燃,道:“蛮子,我帮你算了一笔账,你在九五年考大学,如果考上本科还要读四年,从大学出来已经是九九年,那时我已有七年工龄,到那时,我的本科文凭肯定到手了。算来算去,你考大学确实划不来。”

    坐在王桥身旁的刘红在一旁打抱不平,道:“你拿的是党校文凭,党校文凭含金量怎么能和正规大学文凭相比,晚工作几年有什么关系,后发也能制人。”

    陆军嘿嘿笑道:“我在组织部门工作,对政策清楚得很,党校文凭和国民教育文凭在组织部门一视同仁,只要进了机关,有个本科就行,至于是哪里来的本科根本不重要。县里分来不少大学生,他们几乎都没有按照专业分配,专业不对口是普遍现象。大学里的知识在实际工作中根本不能用,全靠后天学习。”

    王桥知道陆军所说是实话,心里感觉不太舒服,他没有反驳,只是暗道:“陆军很少离开昌东,视线只能停留在当地,燕雀焉知鸿鹄之志。”自我打气以后,稍稍找到心理平衡。

    陆军继续道:“就算大学毕业分配出来,你遇到的领导十有**就是七八年前参加工作的人,说不定他是一个转业军人或者乡镇干部提拔起来的,有个屁文凭,我觉得蛮子考大学是一个错误决定。”

    见陆军哪壶不开偏提哪壶,刘红帮着王桥争辩道:“谁笑到最后,谁才是胜利者,现在评价蛮子太早,我支持蛮子。”

    参加工作两年多时间,往日清纯大妞变得成熟起来,更有女人味道,王桥不愿意在同学聚会时谈这个话题,用目光向刘红示意她别再争论。

    刘红看懂了王桥的目光,不再争论。等到话题转换,她才悄悄地地对王桥道:“你这个决定很冒险,整整三年的课程压缩到一年,如果换作我,肯定会放弃。”

    王桥道:“年轻时总要蹦几下,免得老了后悔。”

    刘红很想再跟王桥谈一谈其初恋女友杨明之事,转念又想到杨明嫁了人,怀有身孕,王桥这几年更为蹉跎,和一群落榜生混在一起,遂将谈论杨明的念头压进肚里。

    杨红兵作为主人,应付的人挺多,到各桌敬酒,走了一大圈,最后回到同学这一桌。

    中师毕业以后,同学们难得聚在一起,互相敬酒之后,气氛热烈起来。酒至酣时,房门被推开,小钟急匆匆走到杨红兵跟前,道:“进来几个杂皮,我以前见过,在这条街道收保护费。今天我们开业,他们就来了,明说要收钱。”

    杨红兵脸色一紧,道:“收保护费居然收到了我的头上,不想活了。”

    王桥已经猜到来者是谁,道:“应该是刘建厂那一伙人,他们最近和一中同学打了好几次架。”

    杨红兵道:“蛮子,你陪我去看看。”

    王桥不愿意和刘建厂等人发生冲突,正想和杨红兵解释,杨红兵已经大踏步朝楼下走去,他脚步稍有停顿,转念想道如果用杨红兵的刑警身份压一压刘建厂,或许能化解双方的矛盾,于是快步跟了过去。

    杨红兵目光朝大厅扫了一圈,在小钟示意下,走到刘建厂等人坐的那一桌,道:“各位,今天开业,所有菜品一律免费,酒水自理。”

    刘建厂目光越过杨红兵,锁定在王桥身上,他近期除了弄采砂场以外,就在琢磨如何收拾一中几个人。

    黑夜遇袭之后。他们将前后细节分析了无数次,认定夜袭者就是复读班的学生,包强更是一口咬定:“百分之百就是王桥、吴重斌那伙人,带头的是王桥。”那天被夜袭,事起仓促,他们吃了大亏,刘建厂确实没有看清楚来人,他一直不太相信复读班的学生会有这种手笔,直到药店与王桥打架之后,他才相信包强之言——王桥就是夜袭指挥者。

    刘建厂“刷”地抽出随身携带的砍刀,麻脸、包强等人站了起来,手上都拿着家伙。

    (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四章被伏击

    杨红兵退后一步,厉声喝道:“你们干什么?把刀放下!”他当了几年警察,见过血,经过风浪,这一嗓子倒把除刘建厂以外几个人镇住。

    刘建厂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紧紧盯着王桥,根本没有在意杨红兵的厉声喝斥。

    王桥握住椅子,若是这群人不顾忌杨红兵的身份,就用椅子先抵挡。

    杨红兵初到静州,还没有到刑警队正式上班,地盘没有踩热,暂时不想和这群流氓计较,自报家门道:“这家餐馆是我老婆开的,我在公安局刑警大队工作,你们把刀收起来,不要乱来。”

    刘建厂听到“公安局刑警大队”几个字,这才回过神来,歪头看了一眼麻脸,道:“认识不?”

    麻脸的家以前在老公安局隔壁,公安局的人十有**都见过,摇头道:“眼生得很,不认识,没见过。”

    刘建厂注意到杨红兵穿着警裤,又见其脸相中带着“煞”气,但是心里相信了杨红兵是公安,仍然哼了一声,道:“胆子不小,还冒充公安。”

    杨红兵此时还没有办静州公安局的警官证,随手摸出警校证件,在众人眼前晃了晃,道:“你们不要乱来,乱来没有好果子吃。”

    刘建厂先用凶狠的眼光看了王桥一眼,再皮笑肉不笑地对杨红兵道:“饭店开业,我们来朝贺,不会乱来。”

    杨红兵见几人收起匕首和砍刀,平静地道:“你们慢吃,今天开业,除酒水外,菜品免费。”

    等到杨红兵、王桥上楼,小钟来到刘建厂那一桌团团散烟,道:“各位大哥,我叫小钟,是这家店的老板。我老公才调到刑警队工作,和大家不熟悉,以后要多照顾啊。”

    在昌东开餐馆时,小钟接触过社会上方方面面的人,知道如何与社会人物打交道。与地痞流氓接触愈多,她愈发想嫁给警察,这样才有安全感。

    刘建厂抽着烟,吐了几个烟圈,道:“你认识王桥,他是个啥子卵人?”

    小钟眼睛挺毒,通过几句话看出王桥和来者之间结了仇,道:“王桥是我老公的朋友,我只见过一次,不熟悉。”她马上转移话题,道:“请问这位哥怎么称呼?”

    小钟与刘建厂周旋时,王桥和杨红兵来到楼上空房,杨红兵道:“蛮子,怎么和这伙人结仇?”王桥道:“说来话长,我挑重点的给你说,带头的人就是刘建厂,上次我提到过的。”

    听完王桥讲述,杨红兵推心置腹地道:“你还在读书,惹不起这些人,以后少到校外活动。我明天就到刑警队上班,与同事稍微熟悉以后,我找人打招呼,把事情做个了断。一年之内,我绝对有能力把事情摆平,但是现在不行。我要吸取当年吕忠勇的教训,他是支队长尚且因为这些破事差点进监狱,我更要小心。”

    王桥原本以为杨红兵调至刑警队,立刻就可以解决他和刘建厂的紧张关系,没有料到现实状况比预想的还要复杂,猫与老鼠原本是天敌,在静州猫中有鼠,鼠中有猫,他苦笑道:“等到你在刑警队站稳脚跟,我高考早就结束了。”

    杨红兵道:“实在不行,我去找吕忠勇,他是刑警队老领导,说话管用。”

    王桥听到“吕忠勇”的名字更是一肚子苦水,道:“算了,吕忠勇才从静州这个烂泥潭跳出去,别再让他进来,我最多就是在学校不出来。”

    杨红兵仔细想了想,道:“不用这么悲观,毕竟邪不胜正,贼还是怕警察的。给我一点时间,稍长一些,我争取在春节后就能说得上话。”

    吃过午餐,王桥想回校,结果在所有同学强烈建议下,留下来一起聊天喝茶,还陪着同学打了几圈麻将。

    晚餐即将结束后,在陆军提议下,几位同学嚷嚷着要去歌厅。

    王桥不想继续参加晚上的活动,对陆军道:“我就不去了,回去上晚自习,你们拿工资吃饭,我还得头悬梁锥刺股。”

    陆军嚷道:“我们几兄弟难得聚在一起,今天还来了这么多同学,如果要溜走,就太不耿直。我不相信耽误一个晚上能影响高考。”

    静州有句俗话叫作站在哪个山就唱哪个山歌,陆军在县委组织部工作,所思所想与王桥完全不一样,很难真正理解复读班的艰苦、紧张和压抑。

    刘红暗恋过王桥,见到曾经暗恋之人落魄到进入复读班,暗自神伤,帮腔道:“别留王桥了,他没有读过高中,进入复读班肯定压力大。等到高考结束,我们几人好好地喝一台庆功酒。”

    杨红兵最了解王桥面临的难处,也劝道:“沙袋,别留蛮子了,我陪你们唱歌。”

    陆军这才罢休,道:“蛮子差我们大伙一顿酒,等高考完了,我们再次一醉方休。”

    刘红有些话要同王桥讲,就道:“你们先喝着,我送王桥出门。”

    王桥向桌上的同学抱拳,道:“失陪了,改天我请客。”

    王桥在小钟烧烤大门口与刘红挥手告别,道:“你回去吧,高考结束我再来找你们。”

    刘红经过内心犹豫,还是说出了积压在心里的话:“杨明又流产了。”

    若是没有在广南遇到吕琪,王桥或许还会陷入与初恋女友杨明恋情纠葛之中。虽然初恋时根本不懂爱情,可是少年时期的爱情更加折磨人心。

    吕琪在广南从天而降,彻底取代了杨明在王桥心里的位置,与杨明的少年恋爱才真正成为王桥的青春回忆。

    “怎么会流产?太不小心了。”

    “杨明夫妻关系不太好,两人经常吵架打架,杨明好面子,不肯说。”刘红惋惜地道,“当初杨明做了错误的选择,再坚持几年,或许你们就有转机。”

    说到这里,她想到王桥到现在还是读复读班,前途灰暗得很,杨明的选择其实与王桥分手也没有什么错。

    王桥没有过多谈及往日恋情,道:“他们实在合不来,趁着没有小孩,快刀斩乱麻,早日做个了断。”

    陆红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多次劝她早离早解脱。杨明为人善良,思想挺封建,觉得离婚是一件不好的事情。”

    王桥轻叹一声,道:“你谈恋爱没有?”

    陆红道:“有不少人介绍,没有中意的,暂时没有兴趣。我还年轻,多潇洒几年,免得以后后悔。”

    北风吹来,王桥缩了缩肩膀,心情如寒冷的北风一般忧伤起来,道:“你多保重。我得走了,高考完再见。”

    往日在篮球场上追风的少年耸着肩膀,在北风中不停地走着,路灯将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渐渐消失不见。刘红充满忧伤地转身上楼,楼上众人原本说好不喝酒,谁知又开了一瓶,划拳饮酒,热闹非凡。

    孤独的王桥穿过几条街,即将到达南桥头,他忽然心生警惕,仿佛在黑夜的森林里被恶狼盯住。

    “站住。”

    “这一次跑不掉了。”

    巷道出口处站着三人,手里举着刀。在身后,从另一条小巷钻出三人,手里同样拿着刀。六个人将王桥堵得严严实实。

    包强举着明晃晃的砍刀,道:“王桥,今天还有啥话说,你不是挺能打,今天我们打个够。”

    刘建厂沉声道:“那天晚上你为什么要偷袭我们?我和你无冤无仇,你过分了。还有在药房的账,老子泡妞关你屁事,坏老子的好事,硬是要做大侠嗦。”

    王桥知道自己大意失了荆州,面对困局,他没有慌乱,脑子变得格外清醒,道:“刘建厂,你是操社会的大哥,跟我们学生纠缠有什么意思?”

    刘建厂戏谑道:“操社会就要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被学派打了,不找回来场子,以后怎么混江湖。别东张西望,没有人会帮你。我知道你打架还可以,能不能赤手空拳一个打六个?”

    王桥稍稍后退,右腿微弯,蹬着地面,道:“我哥是静州公安,上午你见过,操社会的人何必跟公安结下死仇。”

    刘建厂用猫戏老鼠的口吻道:“静州有六七百公安,亲戚朋友多得很,你说我能不能每个人的面子都买,要是那样,我还操个**社会。”话虽然如此说,他对王桥背后有公安大哥还是有了顾忌,盘算着最多暴揍一顿就算了事,能不动刀就不动刀。

    麻脸在身后道:“建哥,别跟他废话。”

    “刚才你们说晚上偷袭,我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不能算在我的头上。”王桥故意示弱,退了两步,说话时,右腿猛地发力。

    刘建厂正在得意时,只见一团黑影以势不可挡的姿势扑了过来,他本能地挥动着手中砍刀,朝黑影砍去。

    王桥双手护头,猛抬右膝,如野牛一般朝着前方闯去,听得“咚”的一声,他的右膝盖重重地撞在刘建厂胸前,将其撞得仰天倒地。闯开一个空隙后,他撒开长腿,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越过南、北桥头,沿着斜坡冲向东侧门。

    麻脸追在最前面,将手中的尖刀朝着前面快速奔跑的背影扔了过去。前面的背影没有停步,眨眼间就到达了东侧门。

    刘建厂胸口被撞,坐在地下闷了半晌才缓过气来,他捡起掉在地上的砍刀,对着灯光看了一眼,砍刀上有暗红血迹,透着一股血腥气。走到桥边,见麻脸在围墙边低着头走来走去,道:“麻脸,你别在这里磨蹭,走人。”

    麻脸兴奋得两眼闪光,道:“我在找刀,刚才追得急了,来了一招小李飞刀。”

    刘建厂抬头看着复读班教室的灯光,道:“我的刀上也有血迹,估计他受了伤。大家别傻站着,一起帮麻脸找刀。”

    复读班传来一阵喧嚣声,无数人影在灯光下晃动。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五章不在乎

    眼见着学生们冲出校园,刘建厂不敢去捅这个愤怒起来的蜜蜂群,道:“不找了,我们走。”

    平常时间,单个、松散的蜜蜂是一道小菜,聚在一起的蜜蜂就变成一股不容轻视的强大力量,不是他们几人所能抗拒的。

    这时,麻脸高兴地道:“找到了,刀在墙上插着。”

    刘建厂松了口气,道:“你下手没轻重,飞刀扎到要害,弄死人就惹**烦了。”

    麻脸道:“王桥是从哪个地方跑出来的蛮牛?打架真是不要命,根本不象个学派,不把他打服气,始终是个祸害。”

    刘建厂在静州操社会,一直顺风顺水,没有想到今年总和一中复读班磕磕碰碰,他见复读班教学铁门被打开,道:“这群学生是疯子,好人不跟疯子斗,我们赶紧走。”

    静州俗语说“冲的怕愣的,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刘建厂等人算是横的,没有想到王桥居然是不要命的,六人急匆匆钻进小巷,消失在黑夜之中。

    在王桥、洪平和吴重斌的带领下,三个大寝室涌出来五十多个男同学,他们提着能寻到各种武器,朝右侧门涌去。睡眼惺忪的保卫根本不敢阻拦,眼睁睁看着同学们涌出了东侧门。

    这些同学分散时力量弱小,不敢跟社会上的流氓争雄,此时在有威信同学的带领下,抱起团,顿时变成了不可轻侮的力量。他们在南北桥头搜查了一圈,一无所获。同学们聚集在桥头,在寒风中兴奋地交谈着。每个年轻男人心中都藏着英雄梦,在现实里这个梦无法实现,今天他们群体出动,将横行静州一中的刘建厂流氓团伙追得狼狈逃窜,出了积郁在所有男同学中的一口恶气,胸中涨起一腔豪气。

    王桥平时集中精力刻苦攻读,为免分心,除了与洪平、吴重斌等人有交往以外,和其他同学没有多少接触。此时,见到几十个提着板凳等各种武器帮助自己的同学。他颇为感动,就如江湖人士一样,抱拳行礼,大声道:“感谢各位兄弟仗义出手,我们复读班的同学不惹事,但是绝对不怕事,以后谁要到复读班来闹事,大家齐心协力,干他娘的。”

    他受伤以后,来不及去医治,就用衣服将伤口缠住,衣服已经被鲜血打湿了。

    “干他妈的。”不少同学提着板凳大声附和。

    王桥又大吼道:“干他妈的。”

    同学们纷纷举起手中拿着的板凳、木棍、拖把,大吼道:“干他妈的。”

    晏琳和刘沪站在桥头看着学生们激昂地举起板凳、木棍、拖把。晏琳出神地看着王桥,道:“他很象斯巴达。”刘沪看着晏琳眼中闪烁的星星,道:“完了,我再次确认,你沦陷了。”晏琳不转眼地看着王桥,随口道:“什么沦陷了?”刘沪道:“你沦陷了。”

    当王桥走回时,晏琳迎上去道:“我陪你到诊所,流了很多血,伤口肯定很大,不能就用布来缠着。”

    恋爱中的女人很难在恋人面前保守秘密,刘沪最清楚闺蜜晏琳的心思,因此,吴重斌也知道晏琳心思。他有心促成两人的好事,道:“诊所在小巷道,说不定杂皮要杀回马枪,晏琳跟我们一起去,刘沪就别去了。”

    晏琳没有如寻常小女子那样忸怩,大大方方地陪着王桥、吴重斌等人一起去小诊所。

    诊所用了一盏低瓦数的日光灯,昏暗如农家小屋。一个戴眼镜的瘦小中年男人在屋里看电视,两个病人躺在床上输液。见到有人进屋,中年男人没有什么动作,眼睛仍然盯着电视。

    “医生,看病。”

    “医生。”

    “医生!”

    晏琳叫了三声,中年男人这才转过头,慢条斯理地走过来,道:“啥子事,受伤了,把布取下来。”

    王桥取下布条,手臂上露出一条长口子,皮开肉绽,颇为吓人。晏琳吓得连忙别过头去,不敢再看伤口。

    中年男人拿着一把镊子,在伤口上来回刨,动作粗鲁又利索,不一会儿就将伤口清理干净。王桥痛得龇牙咧嘴,倒吸凉气,不过手臂一直安稳地放在桌上,没有丝毫摆动。

    一个丰满的年轻护士帮着中年男子打下手,道:“这是刀伤,是不是在外面打架?你们到这里是来对了,一般的诊所处理不了这种伤口,张医生是从静州一院出来的外科医生,这种小事不在话下。”

    中年男子抬起头,道:“你的话有点多。”年轻女子吐了吐舌头,闭上了嘴巴。

    晏琳无意中看到王桥后背,惊叫了一声,道:“你背上衣服烂了!还在出血。”王桥咬着牙,没有答话。

    处理完手臂伤口,中年男子道:“背上还有伤?把衣服拉起来。”

    吴重斌帮着将王桥衣服往上拉,中年男子嫌吴重斌笨手笨脚,道:“脱了,脱了,年轻人火气旺,不怕冷。”

    王桥费力地脱掉上衣,露出一身很男人的腱子肉。

    晏琳接过脱下的血衣服,壮着胆子看背上伤口。伤口位于后背肩胛下方,不长,看不出深浅。但是流了很多血,鲜血顺着后背往下流,留下一条长长的血迹。

    中年男子麻利地处理伤口,教训道:“年轻人别冲动,冬天穿得厚,这一刀不算太深,如果是夏天,够呛。如果再往下走十厘米就是心脏。你死了不要紧,你父母怎么办,白发人送黑发人才是人间悲剧。”说到后面几句,他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手上力道亦加大。

    王桥仍然咬着牙不出声。

    晏琳打起抱不平:“刘建厂那几个臭流氓打我们学生,难道打了左脸还得把右脸凑上去?”

    闻言,女护士愤愤地道:“原来是被刘建厂砍的,上次一中也有个学生被砍了一刀。刘建厂还跑到我们这里来收保护费,警察真是吃干饭的,只晓得抓赌抓黄,不敢管这些黑社会。”

    中年男子道:“你晓得警察为什么要抓赌抓黄?因为可以罚款,局里给每个派出所都下达了罚款指标,完不成罚款,工资奖金都要受影响。抓流氓没有搞头,还危险,谁愿意下大力气管?”

    王桥好奇地问:“你也要交保护费?”

    中年男子道:“我们是坐商,坐商最怕流氓骚扰,今天砸个玻璃,明天泼点粪便,后天来闹事,太烦人,给点小钱是花钱买平安。”说话时,他手脚没有停下,迅速将伤口处理完毕,吩咐道:“明天记着来换药。”

    王桥道:“多少钱?”

    中年男子耿直地道:“敢和刘建厂打架,你有点勇气。我收点成本价,一共拿五块钱,意思意思。”

    晏琳从自己钱包拿出五块钱,递了过去。王桥道:“不用,我来付。”晏琳不悦地道:“你这人婆婆妈妈的。把手举起来,一件件穿衣服,手受伤了,不能乱动。”

    吴重斌、田峰等人都用意味深长的眼光看着晏琳。

    晏琳浑然不觉,将王桥囫囵脱下来的衣服一件一件分开。她发现王桥的衣服质地都很好,散发着男子淡淡的体味,这个味道不是汗臭,更不是体臭,而是年轻男子特有的味道,让她的“狗鼻子”很喜欢。

    王桥心思并不迟钝,只是吕琪在其心中占据了绝对优势,一时半会儿容不下其他女子。他没有当场推掉晏琳的好意,双手举起,配合着将几件衣服穿了进去。

    回到学校,男生们进了寝室。

    晏琳和刘沪来到围墙的黑暗角落,两人躲在树林下谈私密的话。

    “你喜欢王桥?”

    “我就是喜欢王桥。”

    “复读是为了高考,高考以后,大家屁股一拍各奔东西,大学毕业后还得再来一次生离死别,想到这里我的心脏受不了。复读时谈恋爱不现实。我和吴重斌青梅竹马,如果考不上大学,还可以读厂里的委培,毕业后分到厂里,和你的情况不一样。”

    “爱情是天然的,发自内心的,是纯洁的,如果以物质条件来决定爱情,那就是庸俗的爱情。”

    “这是想象中的爱情,真实生活中的爱情在激情之后就是麻烦。”

    “如果爱情最终要破碎,破碎之前我选择不计后果地爱一次,生离死别是多么浪漫的一件事情。一辈子没有一次生离死别,人生是多么无趣。”

    “晏琳,现实点。”

    晏琳抬起头来,透过树叶能看到远方苍穹里的星光,道:“我就要痛痛快快地爱一次,那怕碰得头破血流,也不在乎。”

    (第四十五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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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青年人奋斗和成长的热血故事,很好看。静州往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静州往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静州往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