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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也耳     世宦txt下载     世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零一章:大难各自飞

    齐王觉得崔贵妃生了自己,却又生了一个汉王,就是专门治他来的。UU小说www.uu234.net

    海棠雕花的贵妃榻上,齐王妃撑着半边脸假寐,美艳的豆蔻指甲抵在她饱满白嫩如水豆腐一般的额头上,数到齐王在屋里来回踏了一百二十步时,齐王妃斜斜打开眼尾,玉葱一样的鼻翕动。

    “王爷当初执拗纳小张氏进门,我说她家边边角角的亲戚一箩筐,总有一天会给王爷招来麻烦,今儿可都应验了不是。”报应不爽,上苍还算厚道她张芝兰!

    自小张氏进王府的第一天,齐王妃便看她哪哪不顺眼,头一件就得从两人的姓氏算起。

    天底下共侍一夫的多了去,齐王妃从小没看一千也有八百,嫁给齐王以后一心只端好正室的派头,无意和平时兴风作浪的小妾们拈酸吃醋。小羊羔似的小妾们要娘家没娘家,要家财没家财,没有底气,自然不会去做那愣头青,王府里倒也平和。

    但自从齐王奉旨走了一趟江南,带回来一个难掩村气的女人,外加襁褓中哭个没完的小子以后,齐王府三天两头总有一场恶战。所谓一山难容二虎,不巧这只老虎也姓张,拿出了她的铁血手段,小张氏也不甘示弱,到最后吃苦的不是别人,只能是夹在中间的齐王。

    “芝兰!”齐王挨到贵妃榻沿坐下,对这位发妻,他一向既敬又怕,触及到齐王妃淡定的凤眸,蹿到嗓子眼的怒火瞬间被一盆水浇灭,“有那样的亲戚,不是纤纤的错,你不要对纤纤有偏见!”

    纤纤,是齐王亲自给小张氏取的雅名,二门的小厮最清楚齐王和小张氏的那点子事情,经不住齐王妃一顿威逼利诱,屁股一撅小嘴一嘟泄露了小张氏的底“张翠芬”。

    齐王妃拉长声音道了声“哎呦呵”,挑眉,眼底闪过促狭,扭过身子背对齐王。

    “有句话王爷可说错了,我呢,对小张氏从没有偏见,一向直来直去。王爷既然认为不是她的错,这会子坐在我屋子里作甚?”

    齐王妃身边的大丫鬟惜文捧着齐王的汤药正掀帘子,听到齐王妃的讥讽声音,脚下一顿,刚要转身,齐王箭步过来捧着滚烫的汤碗,重新回到贵妃榻上。

    惜文惊得无法言语,弱弱地唤了声“王妃”,齐王妃扭过头,看见齐王的十根手指滚红,脸上不见半点痛苦的样子,忙坐起身子,扯来两块帕子包住汤碗往桌上一放,怒道:“李明历你脑子有泡啊!”

    齐王双目震动,差点被烫起一层水泡的手没有任何顾虑,一把抓住齐王妃的衣袖,“芝兰,芝兰,你骂我了,你骂我了!太好了,你终于肯骂我了!”说着,竟伏在齐王妃怀中抽泣。

    “起开!”齐王妃使蛮力推开齐王,望帘外一眼,惜文忙去里间找烫伤膏药。

    冰凉舒适的晶莹膏露抹在手上,齐王的视线却胶着在为他搽药的齐王妃脸上,一刻也使不得挪开,“芝兰,隔了这么些年,你始终没跟我解释‘脑子有泡’是何意。”

    齐王妃丢开膏露,端正上半身,两条腿盘起坐在贵妃榻上,俨然新嫁给齐王时的模样。

    齐王看了又是一喜。

    “王爷可还记得我过门前,托人带给你的话?”

    屋子里静默片刻。

    齐王妃哼了声,没有很难过,但也没笑,一字一句把当年的话娓娓道来。

    “我信奉一夫一妻,嫁给你不是图你高贵的王爷身份,更不是贪你的万贯家财,只是单纯的喜欢你这个人而已。将来你若一心一意待我,就算刀山火海,我愿意陪你闯。你如果要三妻四妾,不要紧,我做我的自在王妃,你宠你的妾,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只别弄些妖艳贱货埋汰我的眼睛……这些,王爷都忘了?”

    齐王哼哼唧唧,好半晌鼓起勇气道:“没忘,只是因为日久年深,记不起来而已。”

    “呵,记不起和忘了有分别?”齐王妃不欲多讲,指向小张氏的院子方向,“今时今日,我能想到的只有一个法子,赶她走,并撤了她那摊子穷亲戚的职位。”

    “这,这太狠了些。”说到底小张氏也跟了齐王这么些年,要他一时狠下心肠,他于心不忍。

    齐王妃早料到他遇到小张氏的事就变得缩头缩脑畏畏怯怯,把晾凉的汤药塞到齐王手中,“王爷以后就和小张氏过吧,这药今儿是最后一副。”

    “芝兰,你不是要和我离吧!?”

    齐王像是手里捧着个炮弹,丢了觉得浪费,不丢又会炸了自己,急得身子抖动,汤碗里的药汁晃动映出他惊慌的神情。

    “离?你稻秆敲锣,想得美!”齐王妃仰倒在贵妃榻上,画楚河汉界一般在两人之间隔出一条道,“咱们这叫分居。”

    齐王琢磨字眼,大致明白了她的意思,揪着的心稍稍松了松,不离便是有希望。

    惜文规矩的立在一旁,见王爷丝毫没有意识到事态严重,暗暗摇头,忍不住道:“王爷难道没有听人讲大侠青衫客的事吗?”

    “青衫客……和那个很有名的虬髯客是亲戚?”

    饶是惜文再想在王妃面前抬高王爷的形象,听了这种极其没有水准的话,最后一丝可怜他的想法也没了。

    “就是炸毁城外神机营私设营造地的人。”

    齐王妃催促齐王喝药,赶瘟神似的推他去小张氏的院子,“你既然不愿意撵她走,就与她同甘苦共患难去,整个京城都传青衫客嫉恶如仇,他才刚杀了你的远房小舅子,下一个没准就是她。”

    惜武大手大脚喘气进来,对拦住她的惜文道:“纤姨娘听说青衫客要取她的性命,领着哥儿跑了!”

    她嗓门大,坐在里面的齐王听得一清二楚,呆滞如一尊佛像。

    姨娘带着哥儿跑了并不是什么见得人的事,惜文猜想齐王此时此刻是不会出门让人看笑话的,隔着帘子问道:“纤姨娘可有留下什么话没有?”

    怪只怪小张氏文墨不通,斗大的字认不得几个,惜武提了句纤姨娘院里的粗实丫鬟,道:“纤姨娘临走前说给王爷留句话”

第三百零二章:满城青衫客

    齐王妃眼里狡黠闪闪,扬声对外面道:“纤姨娘都交待了什么,说来让我听听!”

    惜武不知齐王在屋里,惜文也没有让她进去说话的意思,她便隔着帘子对里面道:“回王妃,纤姨娘让丫鬟们转告王爷,多谢王爷这些年来对她照顾有加,只是哥儿年岁渐渐大了,总不能赖在王府里,她这一去便是领哥儿回乡认祖归宗。UU小说www.uu234.net”

    便是再蠢钝的人也听出了纤姨娘的弦外音,齐王在发妻一迭高过一迭的笑声中渐渐矮了身子。

    齐王妃抑制不住,捧腹倒在榻上笑得头上的颤枝金叶步摇哗哗作响,“惜文,去把早前我赶制好的帽子送给王爷,配他很适合呢!”

    “不必!”齐王蹭的离开贵妃榻,箭步冲出去,不用看也知道发妻会送他一定绿油油的帽子。

    齐王最近有多倒霉,汉王就有多春风得意,接连好几日领着徐元去茶楼听说书一流的单先生讲青衫客侠义炸十二山。

    “只见青衫客手持丈八蛇矛,对着领头的军头火电银光脚下踏风穿花拂叶,咣咣两声巨响,军头吓得失禁,抬起头来,咽喉仿佛被蛇咬挣脱不得”

    茶客呼吸一紧,双眼瞪大,只觉口干,恍恍惚惚拿起茶杯喝茶,茶水稀里哗啦全倒进了裤裆里也不自知。

    “要来了!”一人抓住身边人的袖子,“最精彩的马上就到了,青衫客”

    “不要提前透露!”身边人瞪眼拍开他的手,他第一次来听书,保持点神秘感好吗?扭头看向把大折扇当丈八蛇矛使的单先生,双腿不住的抖动。

    单先生身形一转,手中变出一个斗笠扣在头顶,压低嗓音。

    “那军头存了口气,临死前只有一个念头,这青衫怪人究竟什么来路,我定要问个究竟,到了阴间好歹做个明白鬼……‘你是谁?’军头咬紧牙关,双眼紧盯青衫客的斗笠,突然狂风大作掀起青衫客的大斗笠,军头眼前闪过一双鹰隼一般的利目,但看那青衫客肌肤赛雪不似人间客,手臂蓄力猛往后抽,朱唇轻启狷狂笑语‘索尔性命阎王也!’立时军头毙命,青衫客使丈八蛇矛挑起斗笠罩在头顶,负手高喝一句,青衫隐于青山之间犹如鬼魅!”

    “好!”

    啪然鼓掌!

    汉王不好特殊,便也跟着鼓掌,瞥见徐元从容自若在给他添茶,便问:“徐修撰以为青衫客如何?”

    徐元言简意赅答道:“美男子矣!”

    汉王一怔,“茶客们都夸赞青衫客是大英雄,你却只说青衫客是美男子,你仔细说说美在何处?”

    徐元指着自己还算白净的面皮,“王爷认为下官好看吗?”

    从来没有男人敢这般明目张胆的问汉王这个问题,汉王认为只有女人们才有这个资格,颇不自在喝口茶,道:“还算吧。”

    平心而论,徐元其实长得不错,但汉王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又是王爷,在外面得注意身份。

    徐元笑道:“下官自认肌肤白皙,既然王爷认为下官长得好看,那青衫客已经到了赛雪的程度,岂不是更美?茶客们夸赞青衫客英武,乃侠义美,青衫客武功不俗,乃根骨美,加上狷狂发笑,是秉性美,自然就是美男子!”

    “本王有些妒忌青衫客了。”汉王抿口茶,起身离坐,徐元亦步亦趋。

    出了茶楼,汉王让徐元自去,他得进宫看成康帝数落齐王的不是,“到底还是齐王妃厉害,本王若不进宫,只怕父皇看了齐王妃的面子,又不追究齐王的过错。”

    欣姨娘生的孩子已经上了玉牒,现在才弄清楚是在给别人养孩子,齐王不羞,汉王都替她害臊,更得趁着天赐的良机好好奚落齐王一次。

    齐王府消息捂得紧,徐元并未听到有什么风声传出来,只知道齐王的欣姨娘染病,过给了孩子,母子两个一起走了,旁的再不知。

    此时对他无甚影响,徐元便没有再打探下去,收敛心情前往徐府,如今那儿正住着三房和四房的人,少不得要费心周旋。

    顾氏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徐元给盼来了,扯着他不肯松手,开口第一句问的就是云南矿山的事情。

    “金亭在云南做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被查到了?往后我们母女两个可指望什么过活啊!”

    矿山被秦阶发现,徐元因为翰林院突然有急事,便只写了封信让学进交给顾氏。

    顾氏是个胆小怕事的,一见信里说会被皇上知道,赶紧让金亭在云南调度,但她心里一直留着疙瘩,非得当面问徐元不可。

    “都是一家人,元哥哥肯定是为了三伯母和冉姐姐好,才不得已出此下策。”徐姝款款而来,扑上去要攀住徐元。

    徐元侧身一闪,敬而远之道:“许久不见姝妹,还是这般黏人。”

    “她就是个黏人虫,谁见了都讨厌!”徐冉步子小,落后了几步,粉面盈腮,若不是为了在徐元面前装淑女,间接在承平王世子那里博好感,她才不会轻移莲步。

    徐元对徐冉印象不深,只记得阮妙菱从前跟他提过一两句,并不是什么好话,便退后一步,“这位想必就是冉妹妹了,有礼。”

    徐冉回礼,搀着顾氏柔声道:“娘,矿上既然易主,咱们也别揪着不放了,元哥哥才做了几天官啊,他也很难做的。”

    徐姝牙齿磨得咯咯直响,徐元听罢暗暗一笑,道:“听说承平王府选世子妃,冉妹妹和姝妹都入选了,还未来得及道喜。”

    “冉姐姐是运气好,她那天抚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沉着脸傻呆呆坐在那里,不晓得被多少人笑话呢!”徐姝阴阳怪气嘲讽道。

    徐姝双眸低垂,泫然欲泣,“姝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见不得自家姐妹好麽!”

    徐冉自幼受宠,碰见谁都是直来直去,加上上次选妃宴过后她娘悄悄指点了她几句,她才知道徐冉和她调换次序,全是有预谋的,对徐冉更是不喜,不呛徐冉她憋着难受。

第三百零三章:一逃一来救

    被两个姑娘这一打岔,顾氏没有从徐元口里套出想要的话,闷闷地坐在一边吃茶,心里盘算着金亭从云南回来将会给她带来多少银子,徐冉和徐姝这边吵的不可开交,她也恍若未闻。m.www.uu234.net

    “我劝你不要太高自标置,回头人前输不起,丢徐家的脸面。”墨绿的兰草被徐姝尖长的指甲修剪得拉拉杂杂,地上铺了一层细碎的叶子,徐姝觉得她的话说得还不够狠,抬起小脚狠狠的碾了几下。

    徐冉对她这种幼稚的行为施以一个斜眼,“论丢脸,你貌似比我更在行。”

    意料之中看见徐姝瞪圆了眼,徐冉得意笑笑,“四叔在平阳给你定了一门亲,你却嫌弃人家整个家族都是白身,想着法儿的不要,闹得平阳人人都笑话你……我可听说那户人家几代清白,家宅里比好些高门大户干净多了,放着浑玉璞金不要,偏去抢满是瑕疵的假货,可不是丢脸么。”

    徐姝“砰”的把茶杯掷在桌上,“事后装诸葛亮,事前猪一样,你喜欢浑玉璞金,当初议亲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上赶着来?”

    “你适才不还在说我高自标置麽,我可没那么没皮没脸。”

    徐冉的话成功激怒了徐姝,像点了火的炮仗对准徐冉冲过去,一把拽过徐冉散在肩头的青丝,左右那不是她的头发,便往死里扯,嘴里一边骂着:“你有皮有脸,人家还看不上你呢!成天抱着诗书念什么‘窈窕淑女’,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想汉子,不知羞耻,你根本不配参加承平王世子的选妃宴!”

    “难道你配,毛都没长齐的丫头,别到时候入了洞房只晓得拉着夫君玩泥巴,那才是天大的笑话,你松手!”

    徐冉心疼的盯着满头的秀发,她每晚要攻读诗集,白天琴棋字画刺绣一样不落的学习,头发已少的可怜,若是全被徐姝扯了,她只能去尼姑庵做姑子了。

    门外丫鬟们听见动静,纷纷涌进来,看她们的架势也不知该帮哪边。

    顾氏终于被刺耳的吵闹惊醒,只见两个姑娘扭打成了一条麻花难解难分,丫鬟在一旁束手无策,抄起桌上的茶盏狠命往地下一掷,“两个孽障,还不住手!”

    徐冉故意把头皮红肿的一面对着顾氏,两眼吊泪,并不争辩是谁先动的手。

    顾氏从女儿身上移开视线,见徐姝毫发无损,只是发髻歪歪倒在一边,簪钗松垮垮的悬在发髻边,总也不往下掉,她刚要开口训斥徐姝,门口闪过一抹酱色身影,见了进来那人一衣服边角上闪闪的福寿纹,顾氏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蓉妈妈快救我!”

    徐姝见是从小奶自己长大的蓉妈妈,立刻像找到了依靠的孩子,嗓音一软,眼泪大串大串往下掉,她知道不消片刻,母亲便会出现在门外。

    蓉妈妈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徐冉从徐姝细胳膊上撤回的五根指头,低头看徐姝的手臂,眼神一凛。堂姑娘下手未免太狠毒,生生在小姐白藕般的手臂上掐出了四个洇血的指甲印,不用翻过另一面,她也知道大拇指掐过的地方最为严重。

    “偌大两个人坐在这里吵闹,甚至打起来,三夫人竟也看不到,不由让人怀疑三夫人的居心!”

    顾氏暗喊冤枉,“图之刚……”她把目能所及的地方都扫了一圈,问噤若寒蝉的丫鬟:“二公子呢!?”

    丫鬟们齐齐看了眼一直沉浸在打架中的徐冉和徐姝,弱声道:“二公子见大公子去了。”

    失去了一个最有力的人证,顾氏暗中剜徐冉一眼,没用的赔钱货!忙上前去和蓉妈妈解释:“姐妹俩才刚是闹着玩的,蓉妈妈误会了,再说姝姝也扯了冉冉的头发,就算扯平过去了。”

    蓉妈妈握着徐姝,冷眼看顾氏,哼笑道:“三夫人这样的说法,我可见不得。”蓉妈妈推开徐姝的干干净净的掌心,“我们小姐自幼就拎得清轻重,和姊妹们玩耍从没有让对方缺一根头发丝儿,少一点指甲盖的,三夫人您好好看看,堂姑娘可曾掉了头发?”

    顾氏虽常年在京城,但对妯娌四夫人身边的蓉妈妈却一直有耳闻,四弟一家住进来到现在,是顾氏第一回见蓉妈妈,同时见识到了蓉妈妈的厉害所在。

    才刚她还奇怪,为何第一个冲进来的不是四夫人,眼下想明白了,四夫人就是领兵打仗的将军,只需坐镇后方,打头阵的另有其人,这一招真高明!

    顾氏讪讪一笑,“头发是没掉,可蓉妈妈您瞧瞧,我们姑娘的头皮红成什么样了!”揽过徐冉,拨开稀疏的青丝给蓉妈妈看。

    顾氏到底低估了蓉妈妈的战斗能力,蓉妈妈冷笑,撩开徐姝的衣袖露出臂上的四个月牙状的鲜红印记,咧嘴狞笑:“血还新鲜着,三夫人不信这是堂姑娘所为的话,咱们可以把血擦干净,一个指头一个指头的比对!”

    即便没有这些指甲印,蓉妈妈仍有别的法子替徐姝争口气,比如她一进门瞧见徐冉藏在两指间里的绣花针,散在徐姝脚边的碎茶盏瓷片……

    “还不快给你妹妹赔句不是!”

    徐冉的手臂猛的被顾氏的手背拍打,疼的她皱眉,她不高兴便拧着性子迟迟不动。

    “你是不是认为你爹走了,我这当后娘的管不住你了!”顾氏发起狠来,喊丫鬟去请家法。

    徐冉一听“家法”两个字,眼里汹涌的泪哗哗往外流,哀叹自己没了爹,外人就可劲的欺负自己,期期艾艾对徐姝道:“我对不住妹妹,妹妹别忘心里去。”

    顾氏阴沉的脸顿时转晴,忙喊丫鬟去拿上好的膏药塞到蓉妈妈手里,对徐姝道:“你是好孩子,不要和你姐姐一般见识,赶紧把手养好,才能去承平王府参加第二次选妃宴不是。”

    徐姝见蓉妈妈颔首,别扭道:“这事我也有不对之处,多……多谢三伯娘的膏药。”

    被蓉妈妈搀着出来,徐姝并未瞧见母亲的身影,失落的蹭着蓉妈妈的厚厚暖暖的肩膀,“怎么只有蓉妈妈来,母亲呢?”

第三百零四章:探一探口风

    蓉妈妈时刻注意脚下,一面拿出帕子心疼的给徐姝擦去手臂上血珠,一面道:“咱们院到这儿少说得走上一刻钟,真等丫鬟们去告诉夫人,奴婢和夫人紧赶慢赶过来,只怕小姐都被堂姑娘扯掉了几层皮。”

    回想起那根险些扎进徐姝肉里的绣花针,蓉妈妈牙关紧咬,对徐姝说话仍是温和的,“好在二公子特意来告诉奴婢小姐有危险,奴婢才能来得这般及时。”

    徐姝怔愣,元哥哥心中还是担心她的,藏在心里的情愫似有破土而出的倾向。

    “元哥哥素来不喜欢我们这些妹妹们,莫非今日转性了不成。”徐姝摇着蓉妈妈的手臂,“好蓉妈妈,快告诉我,元哥哥是怎样告诉你的。”

    蓉妈妈疼爱徐姝,不希望她被徐元的原话给打击得体无完肤,便把徐元的话稍加润色。

    “二公子只说小姐单纯善良,不是堂姑娘的对手,让奴婢赶紧去搭救。”

    瞧见徐姝翘起嘴角,不像往日受了伤只顾着喊痛哭啼,蓉妈妈心里也欣慰,握着徐姝白嫩嫩的手,语重心长道:“二公子是个重情义的,却也是个可怜人。当年老爷见他在家里不受宠,曾有把二公子过继到自己名下的念头,奈何大老爷不肯,事情也就作罢了……不曾想二公子一直记得这份恩情,方才又救了小姐一命。”

    徐姝只一想到徐元对自己好,是徐家几房里的独一份,更加喜不自胜,不过走了几步,忽然记起亲哥徐巍告诫自己的话,顿时如被霜打了的茄子蔫蔫的。

    挽住蓉妈妈的手臂,徐姝喃喃只有自己能听见:“果然不能一味的喊哥哥,最后竟真的只能做兄妹。”

    ……

    四五月未见,徐亨瘦了许多,面部的轮廓逐渐显得硬朗,衬得他那双四处游移的眼睛很不怀好意。原来腆着的肚子也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常年穿的旧衣衫挂在他身上,竟觉得有些空荡。

    徐亨打量着徐元身上面料不菲的衣裳,再想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添置新衣了,心下不免泛酸,嘴上道:“二弟如今能耐了,穿得风光得体八面威风,回头往娘面前一站,只怕娘以为王爷侯爷光临,不敢认你。”

    徐元不以为意,“汉王赏赐的都是上等面料,没有送回平阳给大哥和爹娘做衣裳,是怕给你们添无妄之灾。我每月都有吩咐金亭往家中送钱粮,大哥怎么反倒瘦了,衣裳也没有添置一件半件。”

    “呵,你还有脸提!”徐亨本打算作气扔掉手里的茶盏,想到这茶是从上好的茶团上一点一点匀下来的,便有些不舍,只往桌上轻轻一丢。

    “爹在京城由你照顾,你倒好,弄得爹害了一身毛病回去,每日都得汤药伺候……你送回去的那些钱,全都送进了他五脏庙里,哪还有我跟娘的份?”

    徐元摩挲着茶杯,漫不经心问了句,徐亨脸上顿时难看起来。

    “你的意思是说你嫂子贪墨你的钱财不成,徐元,做人要讲良心的!你大嫂每日操持这个家不容易,还得在母亲跟前侍奉,你好意思说这种话污蔑她?”

    徐亨科举不中,恹恹回到平阳,原本打算混吃等死,谁想他科场失意,情场却得意起来。

    有人家相中徐亨举人的身份,托人打听到他还有个兄弟在京城翰林院,将来妥妥的是入阁辅政的材料。

    虽说夫家有个卧病在床的公公需要侍奉,好在婆婆待人和善,并没有让儿媳侍奉公公的意思,两家便议了亲,欢欢喜喜的成了亲家。

    徐元想起上辈子徐亨为了阮妙仪,曾一度爱得死去活来,如今阮妙仪不在不过一年,他就另结新欢,更看不起他。

    “我不过是循例问一句罢了,大哥反应如此激烈,反倒会让人起疑心。”徐元让学进拿二十两银子,交给徐亨。

    “翰林院是个清汤寡水之地,不消我细说,大哥也听人提起过。这二十两银子你且拿去添置新衣,眼看着八月十五也不远了,早些启程回去一家团圆要紧。”

    徐亨把二十两揣进怀里,有些嫌少,但也清楚以徐元的那点子月俸,再多是没有了,阴阳怪气道:“说的好似你不是咱们家的人一样,我定好了回去的日子,自会找人知会你,有什么要给爹娘采买置办的,请快些,过时不候。”

    “娘在信里说她什么都不缺,爹在病中,药一顿不少,我就不准备了。”徐元说得稀松平常,心却隐隐作痛。

    金亭曾给家里算过一笔账,往常他寄回去的钱粮只多不少,供徐府一应开销完全足够,可徐亨却连衣裳都穿不上,其中发生些什么,恐怕真的只有他那位嫂嫂清楚。

    徐亨不愿去看碍眼的徐元,便只盯着学进瞧,看他长得体格健壮,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听说汉王和齐王两兄弟最近不和,可是真的?”

    徐元只当门外汉的模样,“我平日虽和汉王走得近,但也不是什么事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何况天家的事,不是你我该议论的。”

    徐亨撇嘴,“那你给我句准话,汉王和齐王两人,你站谁那边?”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谁对大宋好,我便站在谁那边。”徐元浅浅饮茶,盯着徐亨躲闪的目光,问道:“我站在谁的一边,对大哥很重要?”

    当然重要,徐亨险些冲口说出。

    他一直和徐元对着来,如今徐元得到汉王青睐,且汉王和齐王都对储君之位颇为觊觎,只要自己挑个有前途的,将来飞黄腾达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我奉劝大哥最好安分些,世上的事从来都是风云变化,你今夜看见天上满是星星,就以为明日定是晴天,那可就错了。一天里,总会有一阵刮风下雨的时候,这个时候稍有不慎,你就会掉进泥坑里,很难有出头之地。”

    徐亨嘟囔道:“我哪有不安分,不过是随便问问,看你一惊一乍的样子。我这辈子考状元是无望了,只盼着在平阳寻个差事做做。”

第三百零五章:青衫带伤来

    二更天的时候,阮妙菱被屋子里压抑的空气给闷醒了,问儿睡在碧纱橱,本来浅眠的她今天睡得格外酣甜,阮妙菱趿鞋下地了,问儿那边也没有任何动静。UU小说

    茶壶里还有些尚有余温的水,阮妙菱给自己倒了一杯,咕噜下肚,胸口好像开了一道口子,气儿也顺了。

    可屋内还是憋闷,她便走去把窗子的插梢拨开,外面的凉风一下子流进来。

    阮妙菱做这戏并没有克制的弄出大声响,饶是这样,问儿仍睡得很沉,她便轻轻拉开门进到碧纱橱,手里擎着一盏微弱的蜜蜡蜡烛。

    问儿侧躺面向里面,若在平时听见阮妙菱屋里掉了颗珠子早就醒了,阮妙菱从她身上移开目光,床头有个东西闪了闪。

    问儿舞刀弄棍,手难免会比别的丫鬟糙些,阮妙菱就针对她的情况,专门给她做了一盒搽手的嫩肤膏,就装在白瓷瓶里。

    阮妙菱过去拿起白瓷瓶轻轻嗅了一下,熟悉的味道扑鼻,她飞快盖上,然后狠狠往手臂上拧了一圈。

    “难怪……”阮妙菱握着白瓷瓶回屋,在博古架上找到了真正的嫩肤膏。

    许是兔月打扫屋子时见到这个瓷瓶,误认为是她的东西,便给收了进来。

    这可是东方亮给她的《东方毒谱》里的香歇凝露,外表看着和一般的嫩肤膏没什么两样,但如果涂抹到身上,如同吃了一壶蒙汗药。

    阮妙菱把瓷瓶放到一架制好的毒药瓶罐中,取来一张桃花粉的笺子裁出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贴在瓷瓶上。

    博古架上的罐子有贴杏黄、鹅黄、橘子黄等一类颜色的笺子,都是口服,贴粉色笺子的就只能外抹,根据颜色的深浅又分涂抹的部位,如果误把抹下面的药去抹脸抹嘴……

    她记得《东方毒谱》的原话是“轻则生痘疮,重则烂脸”,原文下还附赠一个狂放不羁的笑脸,颇有嘲笑的意思。

    幸好问儿运气好,只需要蒙头睡一觉就没事了。

    “谁在那里?”

    博古架轻微的晃动了一下,阮妙菱立时警觉,眼睛左右转动,忽然发现方才她只开了一小半的窗子,竟然打开到能容一个人通过!

    “是我。”

    话音十分衰弱无力。

    阮妙菱紧绷的心听到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陡然一松。

    鼻尖嗅到一股浓烈的腥味,她忙擎着蜡烛绕到博古架后方,不由被吓了一跳。

    只见徐元单肘撑在靠墙的黑漆橱柜上,另一只手扶着博古架的棱角,腹部的鲜血不住的往外渗透,啪嗒啪嗒滴在地面。

    “别动。”

    阮妙菱制住徐元将要撤开的手,将蜡烛搁到橱柜上固定,有条不紊脱下披在肩上的棉质披帛,捂在徐元腹部的伤口上。

    她也顾不上问他这个时候怎么带着那么严重的伤到这里,只想着再不止血,徐元恐怕活不过今晚。

    “你撑着点,我扶你到亮一点的地方。”阮妙菱矮下身,把徐元撑在橱柜上的手搭在自己肩上,徐元想是担心自己身子重,压着她,尽量撑着身体。

    所以这一小段路,阮妙菱走得不是很累,但后背也出了一层大汗。

    把徐元放到芙蓉簟上平躺,赶紧去把蜡烛移过来,又点了几盏灯,屋里这才亮堂起来。

    问儿这会儿醒不了,阮妙菱疾步冲出屋子,兔月歇在另一边的耳房里,她一喊,很快耳房就亮起了灯光。

    “快去烧热水来,记住别让王府里的人看见!”

    阮妙菱说完,一头扎进屋里。

    兔月睡得懵懵懂懂,阮妙菱说的话她却是听清楚了的,一边走一边绾发,脚步很轻,并未吵醒在厨房左近歇觉的婆子。

    搜罗来一堆草药,阮妙菱把珍藏在柜子深处的一坛醉海棠酒启封,淳厚的酒香顿时驱散屋子里的血腥。

    徐元闻到酒味,皱眉,他能感觉到手下揉成一团的披帛吸了满满的血水,哑着声道:“不要用酒,免得弄脏了你的芙蓉簟。”

    阮妙菱找来几块没用过的干净棉布,丢进倒了烈酒的铜盆里,嘴里咬着一把剪子,抬腿勾来一张软墩,人坐下前,铜盆已经安安稳稳落到软墩上。

    “已经弄脏了。”她扫了眼被血洇湿的簟面。

    三两下绑紧爱随意乱动的头发,阮妙菱捞出棉布擦净自己的手和剪子,咬着下唇,全神贯注小心翼翼捻起徐元的衣裳,下手不带一丝犹豫。

    徐元只听到剪子咔嚓咔嚓的响声,肚子忽然一凉,脚趾不受控制往上面翘,想抬头去看,目之所及却只能看到阮妙菱玲珑可爱的耳廓。

    “酒烈,一会儿可能会有些疼,你若忍不住只管叫出声,问儿误用了蒙汗药,睡得很沉,我这屋隔音好,外头的丫鬟婆子听不见的。”

    阮妙菱的手在颤抖,声音却很沉稳,仿佛没有看见徐元腹部足有半条手臂那么长且在渗血的伤口。

    徐元脸色惨白到了极点,眼下已经有了困意,但他自己清楚,若是此时睡了,兴许永远都醒不过来了,便极力强撑着道:“没力气喊了……我,和你说说话。”

    阮妙菱扫开碎的不成样的衣裳片,即使背对着徐元,她都能听到他话里浓浓的困意,轻轻“嗯”了一声。

    她主动问道:“你这伤怎么弄的,而且穿得这般……”

    嗫嚅许久,始终每把“寒酸”二字说出口。

    饱汉不知饿汉饥,她没有见过真正的寒酸,更没有真正过过贫困的日子,没资格说这两个字。

    烈酒从棉布里哗哗淋下,徐元眉头紧蹙,嗓音变得尖细,“被戾蜮坊追杀,我和学进失散了……”

    “呃!”

    徐元闷闷哼了一声,攀在枕上的手滑落,一下子抻到枕下,指尖碰到一个冰凉的物件。

    第一遍将大部分的血水清理干净,阮妙菱便加快了速度,血水混着酒流淌到芙蓉簟上,渗透进了芙蓉簟下的褥子,她身下一袭水蓝的曳地睡裙也被染红了大半。

    腰上忽然攀上来一只白玉般的手臂。

    阮妙菱腹部一紧,呼吸顿时慢了半拍……她见血水很快又涌上来,顾不上腰上的手,赶紧用烈酒洗干净双手。

第三百零六章:海棠颜色好

    床里侧的枕头下藏着一个小盒子,里面有东方亮给她的止血丹,本是给她用来应对突发状况的,但她一直平平安安,留着也没有用处,眼下徐元显然比她更需要这个。www.uu234.net

    徐元想是痛到不能自己控制,长臂几乎死死的箍着阮妙菱的腰。

    她等不及松开徐元的手,再去拿止血丹,往后轻轻一仰,好在她手臂纤长,正好能够到里面的枕头。

    摸到表面凹凸不平的小盒子,阮妙菱一喜,耳边猛然感受到一阵强烈的热气,她的耳朵顿时好像被放在蒸笼里熏蒸一般,心砰砰的鼓动。

    “徐元?”阮妙菱只听到他在发出一些微弱的声音,却听不清内容,急急喊了一声。

    不敢再迟疑一刻,打开盒子,阮妙菱抓起一颗止血丹,摸到徐元冰凉的唇,将止血丹塞进去。

    幸而徐元尚存有意识,自己把止血丹吞下肚。

    一片朦胧中,徐元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和阮妙菱一同居住的屋子,连味道都没有变过。

    安静的夜里,他的妻子就躺在里侧,枕着她最爱的桂花枕,呼吸均匀,他躺在外侧听着屋外的风声,手指触碰到隔在两人中间的引枕。

    枕面柔滑,就像婴孩水嫩嫩的肌肤。

    他忽然很好奇妻子的脸颊是否也和枕面一般顺滑。

    “小姐,热水来了!”

    兔月脚步匆匆端着盆热水进来,徐元闻声猛然睁开眼,看见兔月同样惊讶的看着他。

    顺着兔月的视线,徐元似被烫了手,迅速松开禁锢着阮妙菱瘦腰的长臂。

    他梦里抱的原来不是引枕。

    怪不得是软的。

    徐元心里一直惦记着“软”字,窄狭的目光只见阮妙菱手中捻着针线,似乎在缝补什么。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浑浑噩噩胡乱想了一通,脑袋了仍记着梦里的引枕。

    “方才烧水的时候,有个妈妈醒了,问奴婢烧水做什么,奴婢说……”兔月吞吞吐吐,眼睛一直在徐元的腹部打转。

    阮妙菱不知道徐元已经醒来,专注着缝合他的伤口,随口问道:“你怎么回的?”

    “……奴婢说小姐忽然来了月事。”

    因为小姐着急叫她的时候,她看见小姐裙边沾着红红的斑点。

    却没想到斑点出自徐二公子身上。

    阮妙菱“嗯”了一声,道:“没什么问题,这样明早丫鬟们洗褥子的时候瞧见,咱们也有了借口。”

    兔月立在一旁帮不上什么忙,阮妙菱便让她到碧纱橱和问儿一块歇息,有事再喊她。

    “奴婢先给小姐准备身干净衣裳。”

    徐元看着兔月从衣橱里抱出一身衣裳搁在圆桌上,其中还配了荷包,瞧见荷包上秀气的“阮”字,他一下明白了。

    原来梦里的引枕那么软,是因为他的妻子姓阮。

    阮妙菱剪断线头,回头发现徐元正盯着自己瞧,眼神呆呆的,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可惜了这么好的酒。”

    他记得这酒好像叫醉海棠。

    阮妙菱此时才有笑的力气,弯着嘴角轻轻笑了笑,同时感觉两只手像灌了铅似的沉重。

    “想是给你喂了一点麻沸散,把脑子也一并麻了,醉海棠又不是什么好酒,有什么可惜的?”

    醉海棠是她闲来无事弄着玩的,藏着橱柜里本打算驱散蚊虫,并不喝,谁想到今晚有这样的用处。

    处理好了伤口,阮妙菱终于可以慢慢询问徐元为何会被戾蜮坊追杀,而且伤得如此重。

    “你可听过青衫客?”

    阮妙菱点头,“舅舅请单先生来讲过一回,外头都在传炸了神机营私营作坊的,就是青衫客。可我问过娘,这事分明是她和卿平表哥还有秦九公子所为。”

    徐元眼中波光流转,“想是公主不想你知道当日的险情,免得你担心,故而把事情的经过简化了。”

    看他不似在说笑,阮妙菱抿嘴想了一会儿,道:“因为青衫客炸了神机营,巡城御史才有机会查到烧毁我家的人出自神机营,虽然让戾蜮坊侥幸逃过一劫,但娘说迟早会对付他们,可你为何会和他们碰上?”

    徐元轻轻笑了笑,“人红是非多啊,如今全城的百姓几乎要把我奉若神明了,戾蜮坊见城外的神机营被端了,担心下一个就是自己,便暗中不下天罗地网引我上钩。”

    他说了一长串的话,嗓子有些干,阮妙菱起身去给他倒了杯茶。

    徐元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大口,觉得嗓子润了,继续道:“我本不想去,但汉王似乎很想看见青衫客在京城名声大噪,便遣我去寻找青衫客。我想着不如就戾蜮坊的圈套,来一招金蝉脱壳,让外人只当是我惨死在了戾蜮坊手里,然后顺水推舟把戾蜮坊一并除去。”

    阮妙菱已经猜到了下面的话,替他道:“可戾蜮坊并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他们曾是皇上面前最得力的隐士,后来锦衣卫人才辈出,他们才退到后面,但手段功力并没有后退,反倒日益精进。”

    徐元点头,“我与他们过了几十招,被他们合力在腹部砍了一刀,我让学进先撤,打算随后赶回徐家,没想到中途遇到了另一拨人马,只好躲到你这里。”

    其实他当时完全可以往另一条路逃走。

    但在那一刻,他却第一个想到了阮妙菱。

    如果他今夜逃不掉,就算不落在戾蜮坊手里,也会在逃命途中失血过多而亡。

    临死前,他想看看阮妙菱。

    他们两个一起重生,虽然有一个人走在前面,好歹还有一个平安无事的留在这世上,能记得他两辈子的事。

    记得他的一言一行,记得他好的,还有不好的……

    稍微想一想,心顿时就被填充满了,足矣。

    “舅舅的王府可大了,幸亏你没有跑到卿池那里去,那丫头咋咋呼呼的,没救你反倒先引来一堆人,到时候许多人围着你,等舅舅舅母到了,再想救你也是无力回天了。”

    徐元眼皮子招架无力,困意再次袭来。

    不过他还是强撑着,说完最后一句话,才在药力作用下沉沉睡去。

    “明日,还要辛苦你……”

第三百零七章:鱼、味、人

    天刚微亮时分,院里渐渐有了人声,几个洒扫丫鬟拿着笤帚清扫落叶和积尘,干枯的竹枝嚓嚓拉过地面,惊醒了浅眠的阮妙菱。

    因为昨夜状况突发,兔月和问儿挤在一张床上睡了一晚,辗转一夜始终不踏实。

    她希冀小姐和徐二公子能双宿双飞,这样的想法一直不曾变过,但她也清楚京城是吃人的地方,尤其问儿对她说过,承平王府更是龙潭虎穴,在这里一举一动都要三思后行,即便再看好徐二公子,也不认为他们两人共寝一室是一件好事。

    小丫头懂事了,就会无端牵出许多烦恼来,一件关联一件,思绪越发清晰,晨曦刚挤进屋内,她就翻身悄悄去后厨安排今日的早点。

    “小姐一夜都在这里睡?”

    问儿揉着酸痛的臂膀从碧纱橱过来,见到阮妙菱身上所穿的衣裙并非昨夜她准备的,猜到她肯定起夜了,而且还在桌上将就了一晚。

    阮妙菱往屏风旁努嘴,“那张芙蓉簟你仔细夹带,趁着厨房没人在的时候烧了,还有些染血的被褥棉布,找几个信得过的丫鬟洗干净。”

    “这么多血!”

    问儿在铜盆里翻了一遍,见自己给小姐准备的衣裙上也染了血,莫非月事来了?仔细想不对,哪户人家的小姐来了那个,血跟河流不要钱的水一样哗啦啦流的。

    而且小姐看着面色红润,虽然眉间拢着一团淡淡的愁绪,但并非以往来那个的表现。

    阮妙菱知瞒她不过,指了指罩住床架的纱帐,“你心里先有个准备,等会儿看了莫要大声叫喊。”

    问儿将信将疑,行步途中脚尖忽然踢到一个圆肚坚硬的物件,低头一看。

    小姐藏在橱柜最底的酒坛子。

    喝酒了?问儿歪着脖子观察阮妙菱面若春花的脸颊,右半边脸上还有几个圆圆的浅浅的印记,有指关节大小。

    问儿正要掀开罗帐,王府里一个小丫鬟踩着碎步穿过碧纱橱,站在门口脆生生道:“小姐,王妃院里的怀喜婆子来了,说是来给您送补品的。”

    “我没生大病,她送哪门子的补品?”

    阮妙菱声音冷如冰霜,这屋隔音好,她刻意拔高声音好让外头的怀喜婆子听见。

    这位怀喜婆子出自皇宫,可不是好货,之前在好几位妃嫔手里闹过事,转到崔贵妃宫里没一个月,就被指来伺候舅母。

    因不好拂了崔贵妃一番盛情,舅母就在自家院里给怀喜婆子安排了一份轻松的伙计,平日里连舅母的屋子都进不去。她一个无财无势的婆子,怎会有银子买补品送来?

    阮妙菱压根没往舅母派怀喜婆子送补品方面想,一个根底不干净的婆子,舅母自己都不重用,又怎么会把送补品这种容易发生变故的任务假手给她。

    怀喜婆子在承平王妃院里不讨喜,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拉出来遛一遛,还是比小丫鬟们的位置高一等。

    小丫鬟不敢得罪王妃院里的婆子,可她听得出表小姐并不乐意见怀喜婆子,正两头为难,余下的话不敢再讲了。

    问儿绕过屏风过来,小丫鬟就像见了救星一般,“怀喜婆子听咱们院里的仓朱婆子说小姐月事到了,身子难免缠绵,特意送来一碗鱼汤给小姐补身子。”

    “我知道了,你先让怀喜婆子在外面等,小姐换好了衣裳,自会喊她进来说话。”

    小丫鬟感激对问儿屈腿行谢礼,踩着小碎步穿帐拂帷去回怀喜婆子。

    兔月捧着重叠的两个祥云样式食盒经过廊下,一眼瞧见怀喜婆子把一口瓜皮绿釉带盖汤碗搁在石桌上,和一个丫鬟咧着嘴说笑,那丫鬟神情紧张,显然不愿多讲,无奈怀喜婆子不肯放她走。

    “兔月姑娘服侍表小姐真是勤快,今儿起得真早!”

    怀喜婆子瞧见了兔月,隔着大半个院子寒暄,兔月扯着嘴角对她笑了笑,一副我和你还不到能亲昵扯闲篇那种关系的模样,捧着食盒进门。

    “兔月姑娘好烈的性儿。”怀喜婆子哼哼道,歪着嘴角对小丫鬟道:“我可听说她并不是家生子,表小姐能看重她,真是走了大运了。”

    是听仓朱婆子说的吧,小丫鬟撇撇嘴,惦记着她还未洗的衣裳。

    “仓朱婆子也该料理一下了。”

    兔月刚过碧纱橱,就撞见问儿抱起铜盆要出去,放下食盒道:“奴婢去厨房烧水的时候,便是碰见了仓朱婆子。”

    “她的嘴顺风长的吧,一锅新鲜的鱼汤从准备到熬好,少说得一个半时辰,别是等你回来,她就跑去找怀喜婆子了!”

    问儿骂骂咧咧,见兔月准备了两份早点,皱眉道:“小姐并不是真的来了那个,何必准备两份?”

    兔月讶然,“姐姐还不知道?里面还躺着一个呢。”

    被怀喜婆子的事打断了,问儿这才记起之前还有事没做,三两步走到床边猛的先来罗帐,只见徐元睁着两只大眼,没有半点慌张,平静的看着自己。

    “小姐!”问儿气急败坏,跺脚来到正吃着早点的阮妙菱身边,“咱们如今住的不是别的地方,就算是在自己家里,也不该,不该放男人在闺房里!”

    王府到处都长了眼睛,万一被像怀喜和仓朱那样的婆子看见了,张着嘴到处乱说,这名声还要不要了。

    问儿急哭了,把铜盆掷到地上,拧在屏风边上生闷气。

    “我,我是无可奈何。”

    阮妙菱很少看见问儿发脾气,她跟了自己许多年,一向对自己唯命是从,这次是真急了才会如此。

    “你看看被褥上的血,都是从他身上淌下来的,我若不救他,他可就死在了我屋里,到时候一样会被人瞧见,我就是长了一百张嘴都说不清。”阮妙菱从袖里取出原本属于问儿的瓷瓶,“你自己糊涂,把我制的香歇凝露当成嫩肤膏用了,他来的时候,我怎么叫你都不醒……”

    面对如此控诉,问儿无言辩驳,好在小姐昨夜没和徐元同床共枕,不然她非得剐了他一层皮,再扔到黄河里去!

第三百零八章:婆子多饶舌

    问儿抱着铜盆从屋里出来,怀喜婆子三两步到她面前,左一声“姑娘”右一声“问儿”,嘴抹了蜜似的,眼睛不住往铜盆里瞄。www.uu234.cc

    “今天的风怎么竟往东北面吹呢,到底该刮大风还是发大水呢,您以为呢,怀喜婆?”

    怀喜婆子探手辨了风向,咧嘴笑道:“姑娘莫不是睡糊涂了,刮的南风,该往北吹才是。”

    “喔,原来吹的是南风,是我孤陋寡闻了。”问儿换了边手拿铜盆,扇着手掌边走边道:“那我可得去告诉王妃,仔细王府被大水给淹了,各处水道该疏通才不至于淤堵。”

    “京城离江河远着呢,淹不着,姑娘是杞人忧天了。”

    怀喜婆子贴上来,讨好道:“姑娘身娇肉贵,做不惯这等粗活,还是我来替姑娘端吧。”

    问儿别过怀喜婆子殷勤的手,眼神深邃,仿佛能把怀喜婆子的手盯出两个大窟窿。

    怀喜婆子悻悻缩手,听见问儿似讥似讽道:“都说天下一个人一口唾沫星子,比江河发大水还要厉害,我原不信的,今天却长了大见识。有些人多嘴饶舌,可不止一两口唾沫星子,积少成多,可不得把王府淹了?”

    “怀喜婆,小姐喊你进来。”

    兔月立在门前,小丫鬟将食盒端走,怀喜婆子捧起瓜皮绿釉带盖汤碗四平八稳走了大半个院子,面不红气不喘进屋。

    等迈过门槛,怀喜婆子发现兔月并没把她往稍间里领,正踌躇,阮妙菱从稍间过来,穿了身纱单衣,外罩一件无袖月白撒小黄花褙子,头发松松的挽起,用了几只迎春花簪子固定,显然起床至今仍未来得及仔细梳理。

    怀喜婆子想这位表小姐连早点都用完了,难道还没有空闲打理头发不成,多想了一下,便猜到这位表小姐在给她下马威呢。

    “奴婢怀喜,见过表小姐,听说表小姐身子不大爽快,特意熬了一锅鱼汤送来给表小姐补一补。”

    阮妙菱“嗯”了一声,怀喜婆子才敢把汤碗放到四方桌上。

    兔月揭开盖,阮妙菱拿起汤匙在汤碗里轻轻搅了几下,“闻着味香,这是舅母的意思,还是怀喜婆自己的主意?”

    “瞧奴婢这张笨嘴,没把话给表小姐讲清楚。”怀喜婆子对着嘴看似十分用力,实则雷声雨点小的拍了两下,倒像是对着手心嘬了两口。

    “表小姐院里有个叫仓朱的,是奴婢的好姐妹,昨天夜里她瞧见兔月姑娘去厨房烧水,一问才知道表小姐月信到了。仓朱向来嘴不把门,不知怎么王妃听说了这事,想着给表小姐熬一些补血的好东西,奴婢一想,这种事奴婢最拿手了,便煮了一锅鱼汤来。”

    也就是说,舅母不知道怀喜婆子来送鱼汤。

    阮妙菱忖着,随手从攒盒里拣一颗蜜渍金丝枣来吃,等吃完了,想起是专门给徐元补血益气用的,也就不吃了。

    真是月信来了,方才她就闻到兔月身上一股姜味儿,怀喜婆子见阮妙菱并无和她多说两句话的意思,识趣告辞。

    “表小姐最近不要吃妖芋、冷梨那些发物,万万养护身体要紧,奴婢还要回去做事,不打扰表小姐歇息。”

    阮妙菱盯着瓜皮绿釉汤碗看了一会儿,“拿银针来。”

    兔月把一根二指长的银针探入汤中,拎起来,颜色未变,阮妙菱舀了一匙尝了尝,“端进去给徐二公子尝尝,问儿回来了,你和我去一趟舅母那里。”

    “不带问儿姐姐去吗?”兔月不是很高兴,担心问儿心里还有气没消。

    阮妙菱笑了笑,没想到问儿难得发一次脾气,竟把兔月吓着了。

    “她早就不气了,只是觉得我让徐二公子住在闺房里,有失考虑。”她边往里面走,边卸下迎春花簪子。

    掀开罗帐看了眼,徐元木头人似的躺在上面,人是清醒的。

    “那个怀喜婆子送的汤有问题?”

    徐元看阮妙菱脸色不是很愉快,猜到怀喜婆子肯定有问题,并且要解决掉这个麻烦不是很容易。

    “汤没有问题,怀喜婆子只是来打探情况,胆子没那么大。”阮妙菱给他盛了一碗鱼汤,先让兔月端着,拉来一个枕头垫好,扶徐元坐起来。

    “不过我这院里的仓朱婆子是不能留了,一会儿我就去和舅母商量这事,免得又弄出和长居婆子一样的糟心事来。”

    长居婆子是徐亨和徐元迁到京城以后,在徐府洗衣院做事的婆子,她并非徐家的家生子,也不是阮妙菱的陪嫁,因为偶然搭上了阮妙仪,才被买进了徐府。

    阮妙仪买了长居婆子,并不是让她为自己效力,想方设法把长居婆子弄到阮妙菱的院里。阮妙菱不习惯没有经过自己筛选的人来服侍,就把长居婆子指派去洗衣裳,没成想不到半个月,她院里发生的大小事都传到了阮妙仪耳朵里。

    亏得她和徐元住的屋子有问儿镇守,长居婆子没法进去,才没让阮妙仪知道她和徐元只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

    不过她每月给了徐元多少银两去应酬同僚,做了多少新衣裳,买了多少好酒,全被阮妙仪给捅了出去。

    为这,徐元险些丢了好容易才捐来的官职。

    “方才我听你们说怀喜婆子是贵妃指给王妃的,而怀喜婆子和仓朱婆子关系亲密,如果只处置仓朱婆子一人,怀喜婆子有所察觉,说不定会向崔贵妃透露。”

    兔月忽然“呀”一声。

    “今早后厨的人都在说昨天夜里,五城兵马司来王府搜人,王爷一听是来拿青衫客,气得绿了脸,不客气的把他们赶走了。”

    徐元捏着汤匙一顿,与阮妙菱四目接触,“看来王爷很欣赏青衫客,查都不查,就赶人走。”

    “就算青衫客真在王府,舅舅也绝对不会让五城兵马司进来。你想,如果真在王府搜到了青衫客,舅舅该怎么跟皇上解释他府里为何藏龙卧虎?”

    阮妙菱没看到当时的情形,却想象得到舅舅当时心绪有多杂乱。

    “仓朱婆子,就和长居婆子一样处置了,免得夜长梦多。”

    徐元淡淡道。

第三百零九章:金屋暗藏骄

    仓朱婆子还未在阮妙菱跟前露过一面,隔天就被承平王妃特派到承平王在荆州的一块封地上,名义上让仓朱婆子代王妃打理事务。

    可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仓朱婆子离开王府的时节虽然乐乐呵呵拎着一包袱首饰,等到了荆州,迎接她的,将是永无止境的无边黑暗。

    “怀喜婆子还在外头跪着,看样子王妃不把仓朱婆子喊回来,她是不会罢休的。”

    润香在门边窥探两眼,回来时,承平王妃已经帮着阮妙菱绣完了一朵滴露含香的肥硕白海棠。

    宝贞公主凑着身子去看,倒也兴致勃勃,润香和宝贞公主相处日久,从没见过她使过针线,比绣花针大的棍棒却拿过不少,润香凑过去撺掇她也绣几针看看。

    承平王妃和宝贞公主对望,各自会心一笑。

    “先放着吧,刺的时间长了伤眼睛。”承平王妃柔声说着,把针线丢进笸箩,问儿接过拿进里屋,承平王妃浅浅喝了一口枣茶,随后问阮妙菱:“舅母这样处置仓朱婆子,可有地方不对的?”

    阮妙菱突然被点名,始料未及,下意识瞥了一眼身边的宝贞公主。

    这都是你们大人的事,我一个小孩子说话不作数的。

    “你舅母问你的话,看我做什么,难道这不是你计划好的?”院里怀喜婆子啪啪掌脸的声响一迭声传进屋里来,宝贞公主顿感聒噪,正要让润香去警醒她一番,阮妙菱腾的一下站立。

    “外面天热,怀喜婆子年迈,总跪着不是办法,润香你把这个拿去……”阮妙菱再三叮嘱:“抹在怀喜婆子的两个膝盖上,她也能少遭些罪。”

    见润香捧着个小巧精致的四方瓷瓶出去,承平王妃眉开眼笑拉阮妙菱到自己身边坐下,趁机在她顺滑的小脸蛋上疼爱的拧了一把,“这闺女姐姐可没白养,姐姐听她适才说的那些话,只听了前半句还以为她胳膊肘往外拐……没想到惊喜在后面呢!我见了真是喜欢,恨不得把卿池跟姐姐换妙菱。”

    自从昨天阮妙菱和承平王妃讲了怀喜婆子和仓朱婆子的事,又把两人前后的利害关系疏离了一遍,字字句句都讲到她心坎儿上,她对这个外甥女可是爱到不行。

    当晚承平王妃就起了撮合儿子和外甥女在一起的念头,郎才女貌又是亲上加亲,不能再好了。

    可承平王第一个浇灭了她的星星之火,还把东方亮摆出来吓唬她。

    “你当我从前没有这个念头?”承平王一想到年前亲姐姐被囚禁,险些难逃生天,心里就一阵阵酸楚。

    无数个日夜他都在反反复复的思考同一个问题,如果姐姐当真不在了,他一定要把外甥女妙菱接到王府,在让卿平娶了她,一家人风雨共度,再也不分开。

    承平王支起软枕坐起身,沉沉叹了口气,“前几日进宫给皇子们上课,正好遇到进宫给皇上诊脉的东方神医,他见我神思郁结,把我拉到角落里将我忧虑的事说得丝毫不漏……神医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固然是好,但将来生下来的孩童要么早夭,要么痴呆……若两人情比金坚,大可不用在意,但若是父母之命,两人仅靠单薄的丁点亲情维系,迟早还有一刀两断恩断义绝的一日。”

    “王爷可别为了此事瞎编敷衍我。”承平王妃心砰砰的跳,表面装作很平静,丈夫也许是仗着她平日没机会见东方神医,才肆无忌惮的把他扯进来胡说。

    承平王啧了一声,发妻的不信任让他较了真,翻过身跳过承平王妃裹成蚕蛹般的缎面被,单脚跳下床,趿鞋去桌上摸了一阵,捏着一本手掌大小的小册子回来。

    “喏,东方神医给的,扉页还有署名!”

    承平王妃想到册子上图文并茂的残忍小故事,虽然她知道以阮妙菱和李卿平的秉性,断然做不出看见生的是个怪胎,而把婴孩抛弃的事情来。

    可细细一想,强硬的撮合两个孩子何尝不是一种残忍行径,和那些弃孩丢婴的人有什么分别,便也释然了,不过心里总觉得可惜。

    “舅母,叹气对身子不好,会折寿的。”阮妙菱伸出软软的手掌,覆上承平王妃两腮,轻轻往上细推,嘴巴像刚吃了糖霜,说话也甜甜的,“都说笑一笑十年少,舅母这样的美人若是愁眉不展,可就不好看,不年轻了。”

    承平王妃已然恨不得买个笼子,把嘴甜可人的外甥女装起来,天天带在左右,搂着阮妙菱嘴里唤着“亲亲”“爱爱”。

    “你是个有儿有女的,和我抢女儿算什么好汉。”宝贞公主佯装吃味,护崽一般灵巧的从承平王妃怀里把阮妙菱揽过来,“你要真喜欢妙菱,怎么不做她的干娘,我看你就是舍不得那点红封。”

    “我怎么舍不得了?是姐姐舍不得女儿喊别人叫‘娘’罢了,还拿我做挡箭牌,姐姐若真舍得,我立马就去和王爷择选良辰吉日!”承平王妃大张旗鼓起身离坐。

    润香挑了帘子进来,唇边噙笑,对承平王妃道了句喜,又满脸喜色对阮妙菱大加赞赏。

    “小姐的妙计果真赶走了怀喜婆子,才刚走的时候,腿脚像筛糠似的站都站不稳,贴着墙根好生狼狈,每一个丫鬟敢去搀扶!”

    阮妙菱从宝贞公主怀里出离,取过润香捧回来的四方白瓷瓶,里面的膏已经被挖去了大半,她合上瓶盖交到承平王妃手中。

    “每个三五日,怀喜婆子的腿脚是好不了的,这期间舅母先找些轻一点的由头惩戒她,杀一儆百。等怀喜婆子方便了,再给她用一次,舅母想怎么处置她,府里其他人断不敢多一句嘴。”

    承平王妃再三道谢,急急忙忙拢了瓷瓶,回房部署战略。

    院里有几个丫鬟在晒被褥,承平王妃经过正好看见了,随口问了句:“好长的晾衣竿子,在哪里砍来的?”

    阮妙菱心头一紧,怕丫鬟懵懂惹人生疑,不由自主要挪步出去,却被宝贞公主叫住了。

    “青衫客在你屋里?”

第三百一十章:敏锐的嗅觉

    宝贞公主和承平王妃一同进院子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斜立在树下的竹竿,其实称之为竹杖更为妥当。www.uu234.ccwww.uu234.cc

    阮妙菱最熟悉宝贞公主这样的神情了,静静的坐着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说话不愠不火,却能使人甘心为她折服……阮妙菱面对如此险境,心肝儿阵阵颤动,强忍着不跪下去的冲动。

    “娘……”阮妙菱碎步前行,走到一半,突然被宝贞公主喝止,膝盖一软,“扑通”跪地。

    宝贞公主眼神闪闪,女儿琉璃般易碎的身子轻轻磕碰一下,她心里也疼,脸上却越发寒冷。“你几时与青衫客相熟,神机营被炸毁可是和你有关?”

    阮妙菱拼命摆头,“没,神机营不是我炸的,我也不是青衫客。”

    “几时说你是青衫客了?”宝贞公主语气生硬,对着稍间气沉丹田喝道:“果子还不出来?”

    藏在里面的果子还算有义气,忙碌奔着四只脚跳出来,不敢像往常一样坐在宝贞公主脚边。

    在阮妙菱裙边绕了两圈,弯曲后腿并着阮妙菱,在宝贞公主面前坐下。

    “丫鬟们都说你身子不爽快,这才把小丸子送去我院里照看一阵子,你却把果子养在屋里……之前都是你在扯谎不成!”

    宝贞公主“啪”一掌拍在桌上,果子吓了一跳,瑟瑟缩缩挨着阮妙菱。

    “不是这样的……娘,我有难言之隐,何况这里是王府……”阮妙菱回头看了眼,院里突然多了好些丫鬟和婆子,挤着脑袋想知道屋里发生了什么。

    “你刚启蒙时,为了得到一把精巧的弓箭,哄你爹答应只要你能背下三首古诗,就给你做。你爹宠你,想着不管你能否全部背出来,都把弓箭当作奖励给你……可你呢,竟然串通问儿,让她躲起来给你提示。”宝贞公主不大愿意提及往事,为了教女,不得不自己来唱红脸白脸。

    “你爹气急,一共在你手心打了二十板子,当时你是如何保证的?”

    阮妙菱回忆起来,仍能感受到当初第一板落到手心那股钻心的痛楚,当时她边哭边说:“往后我再不会欺瞒父母,更不会勾连他人,害他们被连坐!”

    问儿在她身后哭得很抑制,几乎一点声音都没有,但她知道,问儿那是痛得说不出话来了……后背连通了多少经脉,二十板子下去,比钻心还要痛苦百倍。

    宝贞公主拧眉,“那你现下做的又是什么?”

    阮妙菱听到宝贞公主话语有些哽咽,垂头难过的滴下眼泪,“娘十月怀胎生下我,自是希望我堂堂正正立在这世上,可是女儿真的有难言之隐,在这里不能说……我知道欺瞒娘,让娘为我提心吊胆不对,我甘愿受罚,可也得等到离开王府以后。”

    问儿闻声跑来,“扑通”跪在阮妙菱身后,儿时的阴影同样笼罩在她心里,一辈子都抹不去。

    “夫人,这事当真不怪小姐,小姐是迫不得已的!”

    果子“汪汪”叫了两声,附议她的话。

    问儿含泪恨恨地瞪它一眼,想到眼下如同废人一样躺在床上的徐元,更是磨牙切齿。

    “我只问你们一句。”宝贞公主压着嗓子问道:“青衫客究竟在不在?”

    “在的,夫人,他在的!”兔月从里间出来,眼眶湿润,“当真不是小姐的过错,夫人不要责罚小姐,求求夫人!”

    宝贞公主起身,“还算有个肯说真话的。”她走向里间,在门前一顿,回头道:“你们都在外面等着!”

    果子恹恹的相冲不敢冲,问儿一把将它捞进怀里一阵揉搓,恨不能把它搓扁揉圆才能解恨。

    宝贞公主穿过碧纱橱,甫一进屋,就闻到空气中隐隐有淡淡的血腥味,虽然用花香压住了,但仔细闻,还是能察觉到。

    绕过屏风,发现青天白日,罗帐却重重叠叠垂着,宝贞公主疾步过去掀开罗帐。

    “是你?”

    徐元不慌不忙一笑,笑容有些不自然。

    被曾经的丈母娘看见自己睡在未出阁的女儿房间,就是寻常人家的母亲也会疯狂的。

    宝贞公主定力好,徐元还是从她上挑的眉梢以及微微扯了一下的嘴角,看出了压制的惊讶和愤怒。

    “公主恕罪,下官有伤在身,不能起身见礼。”徐元挪开手臂。

    宝贞公主看见他单薄的衣衫下隐隐有点血迹,勾来一张软墩坐下。

    徐元一愣,嘴角不由往上扬。

    不愧是母女,连勾凳腿的动作都出奇的一致!

    “你就是青衫客?”

    徐元淡淡一笑,并没有表现的很惊慌,反而有种释然放松的感觉。“能被公主记住,是徐元的荣幸。”

    宝贞公主并未因他的漂亮话而心情好转,“我在平阳见过你。”

    徐元颔首,“能被公主记住,是徐元的福气,好多人希望被公主您记住,可惜没有这个缘分,可见下官是个极其幸运的人。”

    “五城兵马司那晚追杀你,你明明有家可回,为何要逃到这里来?”宝贞公主语气森然,“你明知道承平王的处境到眼下都十分尴尬,而且我和妙菱如今暂住在王府,万一有个好歹,被有心人状告,岂不是全军覆没?”

    面对这个三番两次和女儿有交集的徐家人,宝贞公主当真不能心平气和的和他谈话。

    尤其是徐元之前还与阮妙菱有过一纸婚约,虽然他后来识趣的取消了,但看他对妙菱的态度,显然不是那样简单。

    “来王府之前,下官一路上想了许多,其实趁此机会让王爷重振旗鼓并非坏事。”徐元松了松手臂,在岳母面前装作泰然的样子,还是有几分压力的。

    “下官在翰林院做事,知道一些成康元年的旧事,且沈清秋一案又与成康元年的事有牵连……至于为何会在十四年后牵连出这桩旧事,我想公主心中早已有答案。”

    宝贞公主犀利的目光在徐元脸上扫过一次又一次,这个年轻人看起来虽只有二十出头,说话的口气却与同等年纪的人不同,他似乎对她的事很有把握。

    “你是徐家人”

第三百一十一章:对手互成就

    阮妙菱被禁足了。www.uu234.cc

    整整三天都不能迈出院子一步,谁要来见她,必须经过宝贞公主的首肯。

    后半日阮妙菱在正堂一直跪到日落时分,宝贞公主才吩咐润香过来说可以起了,等她欢欣雀跃以为母亲不气了,打算去哄一哄母亲,这样万事就太平了,但她的双腿表现得似乎不是很太平。

    问儿瘸着腿过来搀扶,阮妙菱起不来,索性坐在毯子上打直了双腿,疏通经脉好让血液流通。

    “你也过来坐。”阮妙菱拍拍绒布毯子,问儿靠过来,她立即伸出手撩起问儿的裙角,裤腿推过膝,两只膝盖头红肿不忍入目。

    问儿忸怩不安的轻轻推开阮妙菱微凉的手指,裙裤自然落下掩盖住了那些几乎嵌入皮肉的红痕,“奴婢皮糙肉厚,上回绿意还说奴婢扛造呢。”

    担心阮妙菱因为这个东想西想,问儿忙坐下,讲起绿意的事打乱阮妙菱一想就停不下来的思绪。“扛造是山东府的土语,开始绿意对奴婢说这话的时候,还以为她是在骂我呢,后来一问才知道这是夸奴婢身子结实。”

    阮妙菱何尝不知问儿的好意,顺水推舟不再去想,只能等这阵子风头过去了再好好弥补被连坐的问儿。

    眼下她担心的只有一件迫在眉睫的事。

    翌日,曹沁带着贴身丫鬟阿暖来见阮妙菱,好容易过五关斩六将来到她面前,整个人已经疲了,早晨刚簪的新鲜栀子花此刻无力的斜斜歪在鬓边,哪有半分精神气。

    “你究竟做了怎样天大的错事,公主会这般责罚你?”

    曹沁歪在椅子里撑着脑袋,斜眯着眼,忽然捻着帕子捂嘴打哈欠,声音和她那一双眼睛一样湿润。“我家是商户,规矩严是严了些,但还是不比京城的高门大户。听我娘说,就是侯府王府的小姐们犯了过错,禁足的范围至少也是二门。”

    她实在想不出一向懂事,走一步看三步的阮妙菱会做出怎样出格的事情来,至于这般门禁森严。

    阮妙菱搓碎了手帕,眼巴巴的盯着开了一次再次紧闭的院门,忽然风马牛不相及的对曹沁道:“明日是卿平表哥的第二场选妃宴,我请你,你来不来?”

    曹沁哼了一声,还以为她要说被罚的原因呢,不屑的倒回椅中。“没兴趣,他是你的表哥,可不是我的。”

    “唉。”阮妙菱长长叹了一声,念了两句“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愁眉苦脸的枕着手臂,“你不来,明天我可就真的出不去了。”

    曹沁古怪的看了她一眼。

    原本阮妙菱不让她到里屋说话,好像里面藏着见不得人的东西似的,就已经让她觉着奇怪了。现下又一反常态的唉声叹气,但凡跟阮妙菱关系亲近的,都不认为她会是满腹愁绪的人,便小心推敲起阮妙菱的心思。

    “莫非你还想去看世子的选妃宴?”见阮妙菱不否认,曹沁干脆起身到她身旁坐下,“你和世子并非亲生兄妹,这样操心他的选妃宴会否不太合适?”

    阮妙菱刚要开口辩驳,曹沁的手指已经抵在她的唇边。“你先听我说完,若是觉得我说得不在理,再辩驳不迟。”

    和曹沁交往已有一段时日,知道她并非强词夺理的人,阮妙菱也就不急着解释,坐正身子且听她细细说来。

    “承平王与公主是同胞姐弟,两人自小感情甚笃,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就是没亲眼见过,也听人提过两句。公主府被一场大火烧了以后,承平王不忍公主和你无处安歇,便把你们接到王府小住,此事外人说起来都要赞一句王爷深明大义,我也认为无可非议。

    可你得清楚,有称赞的就必然会有无端谩骂的,却不能说他们一错一对,因为他们各自都只看到了这件事的其中一面。为什么众人交口称赞时,总会有一两声杂音?那是他们看到了隐在表面下的内里,可却又看得五分真五分假,就信口胡诌起来。”

    曹沁说得头头是道,阮妙菱听着入了神,见曹沁停下来喝茶洇嗓,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让她继续说下去。

    即便自己在内宅里和阮妙仪相看两厌的斗了七年,有些事还是处在门外汉的程度。

    东方亮曾神神叨叨说过一句话,对手会相互成就彼此,如果你的敌人是头猪,那么你永远不会杀出重围。

    她那时不懂,经历了许多事,再听曹沁娓娓道来,豁然开朗。

    曹沁握住她的手,贴心道:“在你身边的丫鬟婆子因为清楚你为人处世如何,个个都一心向着你,若是在外头听到些闲言碎语,为了你的名声便不会与人强争个高下。而高墙之外的人呢,凭着自己狭隘的见闻,臆想编造出一些屋檐下表兄妹暗生情愫的戏码,加上无人压制,越发放肆,久而久之,再好的名声也都被他们抹黑了。”

    问儿插嘴道:“可在外头并没有人敢这样说,谁敢说,我一个拳头打断他们的狗牙!”

    正在往栀子花瓣上洒水珠的阿暖听了,噗嗤一笑。

    “你就是缝了他们的嘴,也还有手,砍了他们的手,也还有别的法子,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将重新焕发光彩的栀子花簪到曹沁的发髻上,阿暖看向阮妙菱,道:“三小姐打小生活的环境和我家小姐不同,您是有爹娘宠爱的孩子,而我们小姐……”

    语未尽,就被曹沁打断了。

    阿暖吐舌,快速躲到问儿那边,两人安安静静的描花样子。

    想到以前过的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曹沁一笑置之,父亲和母亲已经重归于好,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何必揪着过往不放,那样子难受的只能是自己。

    “我大致也猜到你为何那般关心世子的婚事,阮大将军去后,想必对你的打击颇大,使得你把仅剩的亲人看得更重。”曹沁蹙眉拍拍阮妙菱的手背,“但你多少得替自己考虑,女孩子来世上走一遭,并不是牺牲自己成全他人。”

第三百一十二章:推测旧姻缘

    阮妙菱笑了笑,眸中映着曹沁发髻上那朵硕大洁白的栀子花,宛如重获生机一般,骄傲的开在容色艳艳的女孩子头上。UU小说www.uu234.cc

    “我知道,让至亲至爱的人一生完满无缺,让自己一生无憾,才是真正的成全。”

    “这就对了。”曹沁十分欣慰,宕开前事不谈,回到明日的选妃宴上来。“所以明天的选妃宴你最好不要露面。”

    阮妙菱一怔,随即痴痴笑道:“想是误会我的用意了,我想出去,并不是为了亲自给自己选表嫂。难道你忘了我上回邀请江小姐,在第二次选妃宴时过府一叙吗?”

    这次换曹沁愣了下,扶额愧道:“瞧我这记性,竟忘了这档子事……你打算这次借花献佛?这可是你亲表哥的大事,搞砸了,仔细世子找你算账!”

    “我有分寸的。”阮妙菱推了推曹沁,“那咱们说定了,明日记得来搭救我,等事成了,我给你做媒!”

    曹沁撇嘴不大相信,“就你还替我做媒呢,你和秦家九公子的八字里的一撇还不知在哪儿呢,就先埋汰起我来了。”

    “当啷”

    “里屋什么东西摔了?”曹沁听到坠地声,好奇的看向里面,松开手起身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

    问儿急忙去拦,面上却不敢有半点急色。“估计是果子在里面调皮了,真是的,成天好吃懒做,连个茶杯都端不稳了!”

    曹沁笑道:“是我糊涂,还是你糊涂了,果子只是小狗,怎么会端茶杯?”

    “果子不会端,但是它会咬啊!”问儿瞥见果子叼着一个空茶杯出来,松了口气,同时犀利的目光透过重重阻碍,似乎这样就能威慑到徐元。

    阮妙菱取下茶杯,把果子抱在怀里,“今天天气好,咱们去园子里转转,帮卿平表哥布置布置。”

    “不去。”曹沁复又坐回原位,抬眼道:“你被禁了足,活动范围只有这一亩三分地。”

    阮妙菱眼珠转了转,抿嘴笑了笑,“既然你能进来看我,足以说明娘今日只禁止我出门,园子还是可以去的,不然就是招待不周了。”

    “好个鬼灵精的丫头!”曹沁无可奈何的笑了一阵,却觉着这样不糊涂的阮妙菱瞧着才最舒心。

    若她当真是没头没脑,表面上却装什么都懂的样子,曹沁也不会尽心与她来往了。

    阮妙菱出了门,在檐下停了一会儿,亲眼见兔月把房门合上,问儿心不甘情不愿地在廊下的栏杆上坐着,才和曹沁一边说笑往园子里去。

    “听说王府才刚添了一种彩色灯笼,舅母打算让宾客们过过眼,眼下丫鬟们估计在张罗这个。”

    曹沁没有察觉,一面逗弄着闷闷不乐的果子,一面道:“被禁足了都不老实,将来不知道什么人才治得住你这性子。”

    阮妙菱没皮没脸的笑道:“他敢治我,我便不和他过了,跑到你家去叨扰你。”

    “别别别,只有我能受得住你这脾气,换作我将来的夫家,只怕硬着骨头也要把你赶出去。”

    阮妙菱脱口而出:“他们这次不敢的,你这样厉害……而且他们都是软骨头,欺软怕硬。”

    曹沁嗤道:“说的好似你知道一样,怎么你会算命不成?”

    “精通不敢说,涉猎而已。”阮妙菱倒推了一下日子,上辈子曹沁要嫁的那户人家,估计下月就要入京了。“要不我替你算一卦,不灵不要钱?”

    “灵验了你也收钱,真黑心。”曹沁噘嘴,“我可没有黄金万两买你的一卦。”

    是在说她曾经以五万两黄金卖火风筝的事吗?

    认真算一算,好像她手头的五万两黄金已经所剩无几了……要不要再赚一些呢?

    “灵验了也不收你的银子,算吗?”阮妙菱眨了眨眼,浓密的眼睫上下扇动。

    曹沁只当是阮妙菱在逗她玩,装作认真思考一番的模样,过了会儿才道:“那你说说,说不好,看我不打你!”

    阮妙菱及时躲开她软绵绵的粉拳。

    曹沁究竟是因为什么才嫁给那户人家,阮妙菱无从得知,但她在京城的那段日子,从那些侯门夫人口中听了不少关于曹沁的落魄事。

    有个在朝当首辅的舅舅,家教涵养不俗,又是商户嫡女,就如侯门夫人所说,曹沁上辈子一定是在佛祖面前添够了香油钱,抽了一支上上签,这辈子才有这样的好事眷顾。

    只可惜顺了哥情失嫂意,没给月老送礼,嫁了个心比天高运比纸薄的狂妄秀才,半生潦倒不说,膝下还无一儿一女。

    思及此,阮妙菱没敢讲得太细。

    “下月会有人家向你爹娘提亲,到时候你说什么也不能答应,否则下半辈子都要受夫家冷落打骂。”

    “,净胡说。”

    唉,显然曹沁没放在心上,阮妙菱不再多言,先等那户人家到了京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不过这出故事里,似乎还缺少一个人,阮妙菱忙问道:“对了,你那失散的妹妹曹英可有下落了?”

    提到曹英,曹沁眼中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厌烦,阿暖立即替曹沁答了,“英英小姐已经和曹家断绝了干系,本来就不是曹家血脉,留着只是让人笑话。”

    曹英不是曹亲生?

    阮妙菱怔怔的盯着曹沁发髻上的纯白栀子花看了许久,她记得长开了以后的曹英分明有曹的影子,虽然只见过一面,但她不会记错。

    阿暖搀着曹沁走在前面,兔月看阮妙菱若有所思,放慢脚步低声问道:“小姐有烦心事?”

    “兔月,你说我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吗?”

    她摊开双手,十指纤长,掌心红润温暖,手背白皙细腻,并无特殊的地方。

    兔月激动不已:“小姐在兔月眼里是最厉害的人!小姐允许奴婢念书,学了许多当丫鬟学不到的东西,已经是改变了奴婢的命运。还有还有,小姐给问儿姐姐做嫩肤膏,她的手已经变得很好看了呢……再有就是”

    她突然压低声音,生怕被人听见,“小姐你救了徐二公子的命呢!”

第三百一十三章:英雄,救美

    淡色的裙带不断拂过泛白发亮的曲桥,丫鬟们手中拎着颜色亮丽的灯笼一边走,一边交头接耳说笑,一阵小风儿吹过,将她们银铃般的笑声吹进刚进园子的阮妙菱和曹沁耳朵里。www.uu234.cc

    几个力大臂粗的丫鬟早在廊下摆了木梯,翘首等着身体轻盈如燕的漂亮丫鬟们过来挂灯笼,廊子尽头的两个粗使丫鬟见阮妙菱从假山后绕过来,叉腰的手丝带一般滑到裤缝两边,直直的垂着。

    “真好看,舅母的眼光很独到!”

    廊子另一边已经挂上了几只胭脂色描桃花的灯笼,阮妙菱隐隐看见上面有一些弯弯曲曲的墨色线条,无法辨识临的是哪位大家的字迹。

    有两个模样清秀的丫鬟两手提着五个灯笼款款而来,曹沁最先瞧见灯笼上似粉似白的桃花,红润的唇微微张开,好像有些疑惑,便好奇的走上前去要来一个。

    “这种花看着像桃花,却又不是桃花,花瓣只画五瓣,真是少见。”

    阮妙菱上前仔细看了两眼,也认不出是什么品种,再看灯笼上的字,其中几个“君”“雨”“露”她认得,其余都是些奇怪的字,像是从哪里拆下来用的。

    方才她还夸赞舅母眼光好呢。

    “这些灯笼,舅母都过目了?”阮妙菱问那两个清秀丫鬟。

    丫鬟看见她和曹沁眼中的不解,抿嘴笑笑,答道:“王妃不但过目了,而且翻来覆去把每一只灯笼看了好几遍……这种灯笼是今年远渡重洋从倭国买来的,但数量不多,王妃瞧着好看,就全数买回来了。”

    曹沁掩嘴凑到阮妙菱耳边轻声道:“先皇在的时候曾明令禁止与倭国有贸易往来,王妃突然往府里运这么多灯笼,要是被科道官告上去,岂不招来大患!”

    “话是这样说,但这种事越是防越是禁,反而会越发红火。”打发两个丫鬟先去别处挂灯笼,阮妙菱拉着曹沁到亭中坐下。

    这里建在一处小山上,下面水光粼粼,水边放眼看去,能看到绿油油的草丛中开满许多清逸的姜花。

    “你家中经营的是陆上生意,恐怕只是偶尔从他人口中听过还有一种赚海上生意的商户,一年中他们至少有半年要在海上过活,去的地方多是倭国。把我们的丝绸拉到倭国售卖,再从那里采办一些本国没有的玩意,比如刀剑、折扇和咱们见到的灯笼。”

    曹沁两眼闪着光亮,“你怎么知道这般详细,可是去过?”

    “下海的都是五大三粗不晕船的男人,我晕船,而且是个女子,怎去得?”

    这些都是徐元跟她讲的。

    有一阵徐元总不着家,金亭也不知去向,请徐掩和徐亨父子两人去看看,他们满口答应,等过了三五日再去问,他们却问有这回事吗?她实在没了法子,只能派人去五军都督府打听,谁知却一样毫无音讯,而且秦阶那时也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五军都督府上下也在找他。

    过了三个月,人人都在传徐元也许已经不在人世,她的耐心也渐渐被磨光了,不再派人去找。

    阮妙仪那时刚生了孩子,月子坐完,风风火火跑到她院里明里暗里劝她再嫁,口口声声为了她好。

    为了把徐元那一份家产拿到手,阮妙仪甚至请了媒婆来,睁着眼睛说瞎话,把对方夸得有如潘安再世。

    问儿当下就找人去查,阮妙仪给她物色的对象不是缺了条胳膊,就是少了条腿,或者瞎了只眼睛的……问儿忍无可忍,当着大伙的面把阮妙仪痛揍了一顿,徐亨来救,照样把他也打了。

    第二日,徐亨发了狠要把问儿给卖了,这时徐元终于回来了,蓬头垢面的样子就连阮妙菱也险些认不出他来。

    她问了几次,徐元始终不肯说,却给她讲了许多倭国人长什么模样,口音如何,他们常年吃的东西和中原不同,写的字也不一样……她便以为他这阵子是去了倭国,再不过问。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曹沁推了一下阮妙菱,看她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咧嘴傻笑,“你莫不是喜欢上谁了?”

    阮妙菱嗔道:“我哪有,是在想别的事情。”

    “分明是有!”曹沁一口咬定,莞尔道:“话本子里都写着某年某月某日,哪户人家的小姐坐在厢房月下,手儿托腮,想的是旧年的事,思的是来年的郎。”

    “当真没有,你不信我可就跟你急!”阮妙菱拿帕子去扇她。

    自己哪里思郎了?不过是因为徐元从前和她有过一段回忆,方才触到了那个点,忍不住想起了而已。

    七年之久,养盆花草都有感情,何况是同在一室的两个人。

    她一直把徐元当含苞待放的花来精细养育,怎么能有其他的想法?

    再说徐元喜欢的姑娘,是像阮妙仪那种娇柔中含着娇媚的,她在他面前总是冷冰冰的,像母亲教孩子,他会喜欢吗?

    曹沁四处躲闪,止不住的逗阮妙菱,“分明就有,不然你脸红什么,快与我说说是谁家的翩翩公子,我替你掌掌眼!”

    “你再说,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小嘴,以后叫你夫君嫌弃你!”阮妙菱急了扑过去。

    曹沁吓得拎着裙子往小山下跑。

    “那可太好了,我最不满意的就是这张嘴,你撕烂了,我就去找神医替我换一个更好看的……”曹沁边跑边回头朝阮妙菱做鬼脸,忽然看见她面色惊恐,脱口喊道:“小心脚下”

    等曹沁回过神来,已经晚了,她的脚背已经感受到了突如其来的刺痛,双膝不受控制的往前跪下去。

    这么滚下去,必定会掉进没有护栏的池子里!

    曹沁吓得心砰砰跳,拼命想法子自救,可是脚背传来的阵痛打乱了她的思绪,让她无法思考。

    “曹小姐当心!”

    一个温暖带着潮热的怀抱接住了她,转瞬又推开了她。

    曹沁只看见一个淡蓝的身影“噗通”一声掉进池子里,她甚至连那个人的脸都没有看清。

    接着她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倒在松软的泥土地上,阮妙菱的惊呼从小山上传来。

第三百一十四章:世子他异常

    “卿平表哥!”

    阮妙菱匆忙从石梯上下来,喘着气去扶着摔倒的曹沁,大喊道:“快去拿竿子,卿平表哥掉下去了!”

    廊子下的丫鬟们吓得花容失色,惊叫声此起彼伏,其中还有不少攀着柱子喊“世子爷”的。www.uu234.ccwww.uu234.cc

    兔月紧随阮妙菱身后也跑了下来,急得直掉眼泪。“要是跟着小姐出来的是问儿姐姐,曹小姐就不会摔下小山,世子爷也不会掉下水……”

    曹沁听见耳边有人在哭,眼睛虽然睁着,看什么却都是一片朦胧,只依稀能辨别出颜色。

    她摸了摸身边人的衣裳面料,知道是阮妙菱,声音颤抖:“快去救落水的人!她们都在喊,想必是很重要的人!”

    阮妙菱看见曹沁虽然在对自己说话,眼睛却盯着前面哭哭啼啼的兔月,好像她看到的就是那片池子。

    可是池子在她们身后。

    “兔月赶紧去叫问儿,让她不管用绑还是下药,也要把臭老头子抓来!”

    晚了,只怕曹沁的眼睛就毁了。

    阮妙菱伸手在曹沁眼前晃了晃,忍着着急问道:“你看这是什么?”

    “我看不清……”曹沁心里一阵恐慌,抓住阮妙菱衣角的手越来越紧,“我不要紧的,那个掉进水里的人是何人,怎么丫鬟们都在哭?”

    阮妙菱回头看了眼池子里,小厮们挥舞着好几根长竿,李卿平却怔怔的立在水里,也不伸手去抓竹竿,好似魔怔了一般。

    她才想起来,李卿平是会泅水的,有时还能若无其事的浮在水面一两个时辰不会沉下去。

    “是卿平表哥,不过你不用担心,卿平表哥会水,一会儿就能上岸。”

    曹沁慌忙摸索阮妙菱的手,阮妙菱忙把手送过去,被她紧紧握住,手背上泛起一道一道白印。“我害世子爷落水了,明日就是他的选妃宴,他要是有个万一,我怎么向王爷和王妃交待……”

    话未说完,曹沁已经倒在阮妙菱怀里泣不成声。

    一向行事谨慎的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李卿平可是承平王的独子,将来指望着他延续香火,眼下却因为她,掉进了池子里。

    万一从此落下病根,她纵是当牛做马也偿还不了。

    “你先别哭,这会子还是夏天呢,池子里水被晒热了,卿平表哥会没事的。”阮妙菱柔声安慰着曹沁,心下担忧不已。

    她说这话只是为了暂时稳定曹沁激动的情绪,其实她自己都不信卿平表哥会没事,池子里的水是温是凉,她掉下去过,心里比谁都清楚。

    卿平表哥看着身强体健,但底子不大好,舅母生下他那会儿,没少给他喝药。后来长大了些,母亲传授几套拳法给卿平表哥,每日勤加练习,才有了好转。

    ……

    好在曹沁在园子里坐了一会儿,眼睛就能正常看东西了,不过心情还是很低落。

    阮妙菱担心她再这样下去,会跑到舅舅舅母面前以死谢罪,早让阿暖准备了马车送她回去。

    问儿出去了小半个时辰,回来似乎不大高兴,阮妙菱一问才知道东方亮被在香山居住的崔贵妃叫了去。

    听说崔贵妃近日得了病,必须有东方亮随时寸步不离的照看,问儿闯李重山的府邸还行,香山有许多兵马驻守,她根本没有机会上去,只得无功而返。

    卿平表哥被抬回房间,立时杜绝所有人去见他,大夫来了也进不去。

    阮妙菱没了法子,只好回来等有了进展再去看他。

    徐元靠在床头,见她魂不守舍,兔月立在角落难过的绞着手指,问儿腮帮子几乎鼓成了一只田鸡,三个人始终一言不发,好像彼此闹了嫌隙一样。

    “你们不是和曹小姐去园子玩麽,怎么一个个回来话也不说一句,倒像我是那个惹了事的人一样。”

    问儿哼了声,透过窗子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奴婢去看晚饭做好了没有。”

    “奴婢……奴婢也去。”兔月忍着眼泪,偷偷看了一眼阮妙菱,见她没有反应,脚步匆匆贴着问儿一起出去。

    徐元剧烈的咳了几声。

    “哪里不舒服?”阮妙菱一下子回过神,着急忙慌去给他倒茶,回来却见他面色红润,嘴角噙着笑,哪像不舒服的样子。

    把茶杯塞进他手里,复又沉默坐在床边的软墩上。

    “有什么事情不要闷在心里,说出来我也好帮着你一块想想法子。”徐元吹了吹热腾腾的茶水,并没有喝,只端着暖手。“你是不是和曹小姐吵架了?问儿平时虽然看着凶凶的,可也没见她这么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人撕碎了吃进肚子里去。”

    阮妙菱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今天事发突然,里里外外都是事情,我,我该从哪一件事说?”

    徐元声音缓缓,似能平缓人的心情,“你先从最开始的一件说,时间还多,我听你慢慢说。”

    阮妙菱抬头看了他一眼。

    从前都是自己听徐元长篇大论的讲官场上的事,她自己从未和徐元说过在家里受了什么委屈,阮妙仪如何给她脸色看,而他大哥和父亲又是如何坐视不理的。

    今天却反过来,徐元竟然会安静的听她说这些,真是不可思议。

    可他这么一提,她忽然也有了倾诉的念头。

    “其实今天发生的事情,应该是我有错在先。”阮妙菱淡淡道:“我不该和曹小姐在小山上玩闹,那里石梯又陡,一个不小心摔下去说不定会摔断骨头……要不是卿平表哥刚好从小山下经过,接住了曹小姐,她的一双腿可就毁了,将来嫁人都困难。”

    徐元听她说了一大段话,至少叹了七八口气,“表哥不是已经接住了曹小姐麽,那便是无事,你怎么还闷闷不乐?”

    阮妙菱蹙眉,托腮道:“可是卿平表哥却掉进了池子里,我两次被阮妙仪推到水里,知道那里面的水有多刺骨……卿平表哥回去以后谁也不见,大夫没法给他看病,万一染了风寒或是别的毛病,舅舅和舅母可怎么办?”

    “我记得表哥会水,至多是染风寒,一会儿你熬一锅姜汤送去,看着他喝下去,应该不会有事。”

第三百一十五章:表妹帮帮忙

    李卿平的院子里寂静得能听见屋内帷幔被风吹动的呼呼声,承平王妃抿嘴从他房里出来,乍然被立在廊下的外甥女吓住了,眉梢跳了两下。UU小说

    “舅母,卿平表哥好吗?”

    两只盛满担忧的眼睛看过来,承平王妃暗暗叹一口气,暂时不要对她说吧。

    让孩子承受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压力,是家长的失职,而且他们还没有无能到需要孩子们站在跟前挡风遮雨。

    “进去瞧瞧吧。”

    她的手掌包裹着温暖,覆在阮妙菱单薄的纱袖上,阮妙菱既愧疚又难过,神色哀戚的仰头望了承平王妃一眼,又听她说道:“看过了就早些回去歇息,不要把自己累着,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

    直到最后一个丫鬟的身影在已是绿叶满枝头的大白杜鹃树后,阮妙菱收回目光,前行几步轻轻推开李卿平的房门。

    “表妹快进来!”

    李卿平裹着一床只有冬天才盖在身上的厚锦被,光着脚绕过屏风亲自到门边接阮妙菱,被褥因被他横披在肩上,阮妙菱低头就能看见他的半截裸露的小腿。

    表哥落了水,还敢光脚站在地上?

    “兔月把汤碗搁桌上,然后出去把门带上。”

    还好来的不是问儿那个见火就燃的炮仗,以她维护表妹的忠诚度,李卿平几乎可以想见,问儿看见他无病无灾,腰上的两根擀面杖此时已经直逼他的咽喉了。

    尚神游在世子怎会生龙活虎中的兔月下意识点头,脚和手不经控制,将汤碗顿在桌上,听话的退出去。

    “表哥对不起……”

    “自家兄妹说什么对不起啊?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

    李卿平像是个做错事的大男孩,手足无措的去扶屈膝行礼的表妹。

    明明是他太鲁莽,掉下池子的那一刻就生出了一连串的念头,也没和爹娘还有姨母商量,就自作主张安排后续……妹妹哭哭啼啼跑过来,一头扑进他怀里呜呜哇哇,嚷的是“对不起”,娘进屋以后第一句话也是对不起……

    他几乎快要烦透了这句“对不起”!

    为什么没有错的人要道歉,真正做错事的人却连一句说对不起的机会都没有?

    阮妙菱推开李卿平想重却不敢加重的手,语气坚定,“不,一定要说的!”

    李卿平十分无奈,双手负在背后。

    “还有,谢谢表哥!”

    这是迄今为止李卿平听到的和其他人最不一样的话,忍不住转身去问她为什么要谢,却看到她眼角缀着两颗珍珠大小的泪珠子。

    为什么要哭?

    他最不喜女孩子哭了,从小到大,他事事都宠着卿池,不和娘拌嘴拂她的心意,就是不希望她们脸上挂着泪。

    可是表妹和一般意义上的哭有所不同,眼角有泪,嘴角和眼睛里却有笑意。

    她是开心的,喜极而泣。

    原来是这样!挡在李卿平眼前模模糊糊的云团顷刻间散开,娘和卿池说的对不起并不是自责,而是认为他扛起了重任,心里替他心疼。

    “找表妹帮我的忙,果然没错。”李卿平得意道,递过去一张帕子。

    阮妙菱自然的接过去擦了擦眼角欢喜的眼泪,“表哥把姜汤喝了,再提帮忙的事,你可把我们吓得不轻!”

    “你们……还有谁?”李卿平一口气灌下一碗浓浓的姜汤,眉心皱成川字,不过姜汤的功效着实显著,不消片刻四肢百骸就暖了,甚至在微微发热。

    “我们就是我们呗,家里上上下下都是人,我怎么数的过来?”阮妙菱模棱两可说道,催李卿平到床上坐,不准他脱去被褥,才放了心问道:“表哥方才有事让我帮忙,是什么?”

    李卿平示意她摊开手掌。

    阮妙菱照做,李卿平自锦被里探出一只手,用食指在她手心写了几个字。

    ……

    巳初,前来观览第二次承平王世子选妃宴的宾客已经陆陆续续入了座。

    选妃宴定在巳初二刻开始,排排坐在纱帘后的闺阁小姐们已是摩拳擦掌,势在必得的目光穿透薄薄的一层纱帘,直勾勾看向水池对面廊下。

    “适才听王府的丫鬟说今天承平王世子会来呢。”语带娇羞。

    “世子来了能怎样,讨得王妃欢心才是最要紧的。”

    两位小姐家世对等,彼此认为自己的才貌不输彼此,各自端足了架子,一个表面期盼心里忐忑,一个面上不屑满心跃跃欲试。

    其他的小姐都在小声议论,满面海棠春色。

    唯独处在中间位置,神色镇定始终优雅的饮茶的徐冉,和笑眯眯荡着两只脚吃茶点的徐姝,与她们不同。

    “王府的茶点吃着就是和咱们家的不同,等将来我做了世子妃,天天包一份回去给我娘吃!”

    徐姝吃完一个,满足的舔了舔指尖,准备再拿一个。

    “适可而止,小心一会子撑成大胖子,丑死你!别说世子妃了,就是给世子妃提鞋,都轮不上你。”徐冉瞪她一眼,幸而其他小姐都在议论承平王世子,没工夫观察她们。

    徐姝高傲的哼了一声,对她装模作样的端庄嗤之以鼻。

    “轮不上就轮不上,世子妃让我给她提鞋,她配吗?”对世子妃位置没有抱多大兴致的徐姝张口就来,也不怕得罪谁。

    她的元哥哥是汉王跟前的大红人,只有别人担心会不会得罪她,没有她担心得罪谁。

    狂妄自大,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徐冉仔细检查了一遍食指上淡粉发亮的指甲,“我是你姐姐,给我提鞋难道不该?”

    还做着世子妃的春秋大梦呢,不打盆水照照自己的模样,徐姝囫囵塞了一整个差点进嘴里,“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啊!那个是不是承平王世子?”

    闺阁小姐们尖细且低低的惊呼此起彼伏。

    透过纱帘,徐冉只隐约看见一个高挑的男子进了对面廊下。

    那里是承平王妃和世子的妹妹们落座的席面,而且阮妙菱也在那里。

    在徐冉走神的时候,徐姝箭步走到栏杆边掀开一道不大不小的缝隙,徐冉忙喝止她,但因为实在想看清对面的情况,只骂到一半,两只眼睛直直盯着对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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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宦介绍:
世代簪缨的徐元满心以为今生终于能当一回反派,可偏偏遇上前妻阮妙菱。独一无二金手指没了,反派大旗摇摇欲坠,难道只能屈膝做命运的奴隶前夫os:不成亲了,拜个把子,当个反派赚钱养她,别来添乱就行。前妻os:能让你活着已经给足了你面子,还想拜把子,没门儿!Ps:这是一对前世夫妻重聚首,大杀四方的故事。不主宅斗,放心入坑~世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世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世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