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入场风波
九月初九,重阳节。m.www.uu234.netwww.uu234.net
举世瞩目的金刀、狂刀之战,终于到来。
这是江湖二十年来,最顶尖的两名高手对决。
天色未亮,太湖岸上已开始人头攒动,无数江湖中人纷纷抵至,以期抢占一个好的位子。
原本这场比武,官府严禁闲杂人等靠近太湖。两天前,新来的钦差大人一反常态,命令苏州府连夜搭建了一座足以容纳三千人的观战台,根据位置不同,按二十两到二百两不等出售门票,所有观战人等,一律凭票入场,逃票、不在指定区域观战之人,一经抓获,严加处理。为此,钦差大人调派了两千官兵,负责维持现场秩序。
饶是如此,不到一日,三千门票售罄。
二十两银子嘛,没了可以再赚。对于江湖中人,不过是多抢个财主的事儿。但李、楚一战,二十年难得一见,更何况有些人千里迢迢来到这里,若连李秋衣、楚狂刀的影子没见到一个,将来跟别人吹牛,人家问起来,李秋衣穿什么颜色衣服,连这个都回答不出来,岂不丢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商机。
太湖岸边,有若干身穿黄布大褂,顶着牛头的伙计,纷纷兜售比武门票。这些人捞偏门,从六扇门手中搞到不少票干起了二道贩子,原本二十两门票,被炒到了百两,据说观战台最高的位子,票价炒到千两。当然,这些钱也要拿出一部分,上交给当地的捕快,这也算猫有猫道、鼠有鼠道。
还有若干小商贩,挑着肩挑,在场外卖起了零食、糖果,原本十文一碗的打卤面,如今也价格翻了几倍。
一时间,太湖岸边噪声大动,如苏州城菜市一般。
“担担面,臊子面,来一碗,赛神仙!”
“臭豆腐,长沙臭豆腐,不臭不要钱!”
“插图版李秋衣大战野结衣,买一赠一咯!”
小商贩们也都甩开腮帮子,声嘶力竭的叫喊着,来招揽客人。
有两个卖水果的小贩,都看中了一个位置绝佳的摊位,都说自己先来的,为此两人扭打在一起。
生活不易,为了明日生计,不惜拼得头破血流。他们可不管金刀、银刀,听说这里人多,大半夜进货挑了几十里路,来到这里,不过是为多卖百八十文铜钱而已。
叫喊声此起彼伏。
在最不起眼的角落,有一个面摊。
面摊不大,一个面担,一口烧着热水的锅。地上摆着一块石板,上面写着“山东打卤面”五个字,笔势游龙走凤,写得颇为俊逸。
老板是一名中年男子,相貌英俊、身材清癯,身穿破旧儒衫,静静的蹲在那里,也不主动叫喊招揽客人,拿着一根树枝,虚在半空之中,不断在比划,似乎是在写字。
若有人来,便煮一碗,放上几滴香油,几粒葱花,坐成一碗热喷喷的山东打卤面。客人吃罢,依旧只收十文。
其他几个面摊老板看不过去,过来道,“小子,咱们面都是五十文,你只收十文,你这是不给兄弟们饭吃啊。”
老板没有搭话,依旧在地上写字。
那人道:“要么都按五十文收钱,要么你挪个地方。”
又有人道,“听见没有?”
“估计是个哑巴。”
“大哥,他在这里,搅得咱们没法做生意,干脆把他摊子给砸了!”
众面摊老板纷纷称善,就要过来砸摊子。
忽然,有人喊道,“六扇门的捕快来了!”
众商贩闻言,纷纷收拾挑子,四处逃窜,顷刻间,诺大一个地方,只剩下这个面摊。
这两名捕快,一个叫李甲,一个叫李丁,这次比武,没有分配到内场,负责维持外场的治安,沿途一路驱赶前来做生意的小商贩,不片刻,就来到了这边。
李甲看到面摊老板,皱了皱眉,“怎么哪里都有你?”
面摊老板抬起头,笑了笑,“人,总要吃饭嘛。”
李丁一脸不忿,没能进场已让他很是憋屈,听到面摊老板还出口顶撞,心中积了一肚子火气,上前就要去掀面摊,“三哥,跟他那么多废话干嘛,先抓起来再说!”
李甲连拦住他,“万万不可。”说罢,冲那人拱了拱手,拉着李丁向远处走去。
李丁不满道,“一个臭卖面的,你对他那么客气干嘛?”
李甲边走边道,“老弟有所不知,这卖面的可不是寻常人。还记得雁荡山卖馄饨的莫大先生嘛?”
李丁问,“可是潇湘夜雨的莫大先生?”
“不错,正是他。当年,莫大先生卖馄饨,他卖面,为了抢一个摊位大打出手,竟然逼得莫大先生使出了一剑落九雁这一招。”
李丁笑了笑,“那他肯定吃苦头了。”
李甲正容道,“却也不然,那么凌厉的一剑,他赤手空拳,划了几个圈儿,就接住了。”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向远处走去。
面摊老板站起身,手中捏着十几枚铜板,望了一眼太湖,叹了口气,“江湖,哎!”他缓缓收拾面摊,挑着面担,向远方走去,不久消失在众人视线之外。
一阵微风吹过。
他以树枝虚划的那块石板之上,露出了两个字。
正道。
……
萧金衍一夜未睡,很早就起床了。
来到大堂,小红鱼端上来早点,低声道,“对不起。”
萧金衍见她双目通红,似乎哭过,笑着问,“都是大姑娘了,还哭鼻子,丢不丢人。”
小红鱼眼泪又落了下来,萧金衍连安慰道,“没事,我去赴约,又不是去送死。”
小红鱼说,“跟送死没什么区别。”
萧金衍叹道,“你安慰人的本事,还不如这一碗豆汁儿。”他取过一个包子,边吃边问,“怎么这两天没看到李倾城和赵拦江?”小红鱼眼神闪烁,“他俩出城办事去了,过两天才回来。”
萧金衍哦了一声,没有搭话,低头吃饭。
吃罢早餐,萧金衍正要出门,范无常早已等在门口,拦住道,“萧金衍,今日你跟我出城一趟,去备一些货物。”
“范掌柜,你明知今天我有个死约会。”
范无常破口骂道,“什么死约会,你现在是我客栈的伙计,我不批准你假,你哪里都不能去。孙无踪那边,我打发人跟他说一声,就说我不批假,你去不了。”
萧金衍抬头望着范无常,“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范无常受不了他的目光,连扭过头去,“我是老板,这里我说了算。”
萧金衍望着他不语,过了良久,范无常忍不住,这才道,“我收了李倾城一百两银子,答应阻止你去赴约。你看银子我收了,你总不能让我做一个食言之人吧。”
萧金衍拍了拍他肩膀,“你看你瘦的跟猴儿一样,食言而肥,我不怪你。”说着,也不管范无常阻拦,踏步出了逍遥客栈。范无常追了上来,喊道,“萧金衍!”
萧金衍停住身形,“范掌柜,我去意已决,还有什么吩咐嘛?”
范无常将那十一柄金剑递了过去,“这本就是你的,既然你要去,就一起带去吧。”
萧金衍寻思,跟孙无踪比试,还缺一把趁手兵刃,于是道,“金剑我不要了,范掌柜,可不可以跟你借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我看你后厨有一把菜刀不错,借我用一下。”
范无常吩咐人将菜刀取过来,“记住可要还回来!”
萧金衍哈哈一笑,“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嘛。”
……
萧金衍来太湖旁时,已是日上三竿。
太湖边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到处都是人群,他也没有料到,今日会有如此场面。他走到临时搭建的门口,正要进去,被官兵拦住,“票呢?”
萧金衍一头雾水,“什么票?”
那官兵不耐烦道,“没事儿一边呆着去,下一位。”
不远处,有个身穿彩衣的年轻混混,见萧金衍四处观望,凑了过来,“这位大侠,要票嘛?”
“什么票?”
混混道,“敢情你还不知道吧,今日大战,要凭票入场观战,算你运气好,我这里多买了一张,二百两便宜你了。”
萧金衍一脸惊愕,“什么?一个破座位,二百两银子?你怎么不去抢呢?”
那混混冷笑道,“今儿没空,这个比抢来钱快。你有所不知,这观战台,可是朝廷修建的,看似一张票,其实就是一张护身符。不信,你看后面不写着嘛?”
他反转门票,后面写着一行字,盖着苏州府大印。
“苏州六扇门提醒您:比武千万场,安全第一场,观战不规范,亲人两行泪。”
混混又道,“你想啊,刀王之战啊,百年一遇啊,刀气纵横啊,你胡乱混进去,不小心被刀气蹭到,不死也得半残,但买了这张票,就不一样了。有官府坐镇,两人在出刀之时,也会避开这里。”
眼见就要正午,萧金衍寻思了一下,一咬牙,取出一柄金剑,说银子我没有,这柄金剑三两三,够了吧?混混说,还差一点。
萧金衍又把菜刀取出来,往他脖子上一放,“这样够了吧?”
混混说别来这套,旁边就是官差呢,你赶紧拿走,不然我可就躺下了。
萧金衍气结,用金剑换了门票。
那混混取了金剑,踹入怀中,连向别处凑过去,“这位大侠,一看你就是来观战的,巧了,我这里还有最后一张票,不如咱俩商量商量?”
萧金衍摇摇头,向入口走去。
官差道,“怎么又是你,票呢?”
萧金衍将门票递了过去。
官差一看,将票扔在地上,“弄张假票,糊弄鬼呢?”
萧金衍急了,这可是我花了一块金子买来的。你说不行,就不行,还有没有天理了。
官差冷笑,“那你倒是从正规途径买票啊?”
萧金衍问,“哪里买?”
“纵横月票,五文一张。”
(赶紧买票入场看决战了,晚上还有一章!)
第91章 刀王之战(一)
没有票倒也难不倒萧金衍,他来到一处僻静处,趁官兵不注意,施展轻功混了进去。顶 点 X 23 U S
太湖岸边,早已挤满了观战之人。
萧金衍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武林盟主左斯坦、正义堂李正义以及在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各大门派掌门或者长老,都坐在了专属坐席。四周有官兵把守,台上有果脯蜜饯、还有李正义从天香楼调来的若干美女在旁边端茶倒水伺候着。
不远处,则是晓生江湖、八卦周刊的采风,对各大门派首脑人物进行专访。对这些采风而言,同样一场比武,若加入了不同门派对此事的评价,对双方武力值的分析,在刊载中穿插一些吸引眼球的江湖恩怨、奇闻异事,无疑可以提高销量。
萧金衍没有那么幸运,他搬来一块石头,在湖畔近水处坐了下来。
他与孙无踪之战,也约在了太湖,然而此刻,孙无踪还未来到。
众人议论纷纷,讨论着即将到来的金、楚之战,对于江湖八卦,人们总有无穷无尽的好奇心,有人支持李秋衣、有人支持楚狂刀,才不一会儿,就有三拨人意见不合,既然口舌之争分不出胜负,那就在拳脚上一较高低。
萧金衍觉得有趣。
三尺之外,有香风忽至。
一名青衣女子,来到太湖水畔,轻弯纤腰,将一手帕在湖水中洗了洗,擦去脸上的灰。这副手帕上绣着一柄小剑,萧金衍认得这是峨眉派的弟子的信标。
女子体态轻盈,相貌清秀,肤白如脂,端的是一个美人胚子。
方一现身,就将众人目光吸引了过去。
有几个江湖糙汉,见女子容貌俊美,忍不住吹口哨,道:“小娘子,这边还有空位,不如坐过来把酒言欢?”女子回眸一笑,轻声道,“谢了,不用。”
一汉子不依不饶,“稍后两大绝世高手比武,刀气不长眼睛,若不小心蹭到姑娘,恐怕也是不美,你放心,只要你坐过来,保你今日平安。”
女子依然淡笑,摇头,“不用。”
另一汉子见她不识抬举,冷言道,“我们大刀堂的魏堂主诚意相邀,是看得起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若识趣,陪我们堂主喝两杯,若有幸得到堂主垂青,保你在江湖上吃香喝辣。如若不然……哼……”
这时,一道白衣闪过,站在大刀堂众人身前,“如若不然呢?”
“你是何人?”
白衣公子没有理会他们,来到女子身前,“孙姑娘,我在上等席买了两个座位,等了你半晌,也没找到你,原来你来这里了。这里都是一些糙汉子,言语粗俗无礼,你莫要生气。”
萧金衍心中一动,这女子看似柔弱,然从她脚步移动、举止神态来看,武功也应是知玄中上境,不知峨眉派何时出了这样一名侠女,不由多留意了一番,那女子似乎感应到萧金衍在看他,转过身来,轻轻颔首,并未说话。
大刀堂众人见白衣男子不理他,手扣刀簧,“小子,问你话呢!”
白衣公子冷笑一声,“今日你们三人若能拔出刀,算我输!”
三人见他口气狂妄,纷纷上前,正要拔刀,得一道威压过来,三人只觉如巨石压身,个个面红耳赤,丝毫动弹不得。终于,大刀堂主忍不住这道真气,双膝触地,出口求饶道:“不打了!”
白衣公子微微一笑,“识时务者为俊杰。还不快滚?”
三人连忙爬起,走出几步,道:“不知阁下敢否留下名号?”
男子道:“御剑山庄,孙少名。”
御剑山庄虽未列入四大世家,在江湖上却是超然的存在。大刀堂在陕北一带虽小有名气,但与御剑山庄相比,那简直是萤虫与皓月之别,三人一听对方是御剑山庄之人,连记仇的心都不敢生出,仓皇而逃。
白衣公子孙少名,正是御剑山庄少庄主。
青衣女子,也非旁人,乃峨眉掌门碧莲师太的关门弟子李千珏。
这次孙少名游历江湖,在沅江口遇到了李千珏,心生爱慕,相邀游历江湖。这位千珏姑娘虽初出江湖,江湖经验却颇为老道,相处下来,她发现孙少名性格狂傲,爱出风头,心中不喜,刻意保持距离。越是如此,越勾起孙少名的占有欲,一路穷追不舍,今日恰逢刀王之战,他刻意买了两张上等席,谁料千珏却不肯受人恩惠,让孙少名颇为失落。
千珏见他出手赶走恶人,道:“多谢。”
“要不我们去上面,视野好些?”
千珏微微一笑,“我生性喜水,在这里也是不错。”
孙少名见她不肯移步,只得留在此处,他看到萧金衍坐在一旁,皱了皱眉,“这位兄台,麻烦你让一下!”
萧金衍说凡事有个先来后到,这样子不好吧?
眼前一闪,孙少名手中多了一锭银子。
萧金衍咽了口水,“有本事再拿出一锭来?”
孙少名又从怀中掏出一锭,萧金衍嘿嘿一笑,从他手中取过银子,道,“这座位归你了。”旋即又冲千珏一笑,“多谢姑娘,若不是你,今日酒钱还没着落呢,有机会请你喝一杯!”
千珏微微一笑。
萧金衍向不远处走去。
孙少名不屑道,“江湖粗鄙之人,见钱眼开。”
千珏望着萧金衍背影,柔声道,“江湖不易,孙兄莫要过于刻薄。”
孙少名正容道,“千珏教训的极是。”他看了一眼萧金衍,道,“千珏,你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说着,向萧金衍那边追了过去。
萧金衍还未走出几步,孙少名就追了上来,“怎么?”
孙少名道:“把我银子拿过来。”
萧金衍啧啧称奇,还未见过这等不要脸的,“在美女面前,你面子赚足了,转过头来又反悔,这算哪门子道理?”
孙少名冷冷道,“凭你也配跟千珏喝酒?钱,你还还是不还?”
千珏声音从身后传来,“孙兄,在做什么?”
孙少名哈哈一笑,一把搂住萧金衍,“我见这位兄台器宇轩昂,忍不住想亲近亲近,是不是啊?”最后一句,问的是萧金衍。萧金衍苦笑,“我不喜男色。”
这时,有一老者挑着酒担,从人群中路过,喊道,“卖酒喽,九月九,十文一碗,正宗隐阳赤水酒!”
萧金衍见到老者,连喊,“喂,老李,来两碗。”
老者挑担过来,“我这里可概不赊欠哈!”
萧金衍将那两锭银子递给老者,“你这挑酒我全买下来了。我请在座诸位喝一杯!”
众人闻言,纷纷道谢。你一碗,我一碗,不多时,将这一挑酒分的七七八八。
萧金衍冲着孙少名一乐,意思是银子已经给人了,有本事自己去要。
孙少名颇不甘心,舀了一碗酒,饮了一口,“呸!什么赤水酒,我在京城喝过赤水酒,中有蜜味,怎么到了你这里,发苦发涩,你这老汉儿,不会是忽悠人吧?”
老者有些不高兴了,“老汉我酿酒二十载,这赤水酒入口苦涩,苦尽甘来,京城中那些贵人们,喝不惯这味道,喜欢在酒中加蜜,看似掩去前调苦味,却体会不到甘来之乐,可惜,可惜!”
孙少名心说你这个乡野匹夫,估计连京城在哪里都不知道,竟把京城最时兴的赤水酒的饮法贬得一文不值,不由冷笑连连。转眼一看,见那肩挑之上,挂着一把刀鞘。
他是识货之人,这柄刀鞘看似质朴,却蕴含着某种天地精华,忍不住问,“我出一百两银子,买你这刀鞘如何?”
老者摇头,“不卖!”
“为何?”
老者淡淡道,“刀鞘是用来打架的。”
“哈哈!”孙少名笑道,“你有什么仇家,我帮你杀了,这刀鞘归我,如何?”
老者依然摇头。
千珏这时道,“孙兄,这位老人家不肯卖,你莫要强人所难了。”孙少名闻言,只得作罢,不过眼神之中,却露出对那刀鞘的觊觎神色,心中打定主意,等今日之事结束,无论是偷是抢,一定要将这刀鞘拿到手中。
萧金衍与老者坐在地上聊天,萧金衍喝着赤水酒,老者从怀中取出一个葫芦,也自己饮了起来。
萧金衍一脸羡慕,“你那酒,匀给我一口呗。我一会儿要跟人打架,能不能活下来还不一定呢,就一口。”
老者哈哈一笑,将葫芦递过去,“莫要贪杯!”
萧金衍饮了一口,赤水酒入口,奇苦无比,萧金衍皱了皱眉,须臾间,又觉得齿舌生津,妙不堪言。连说好酒,好酒,又忍不住,一口气将半葫芦酒饮入腹中。
顿时,萧金衍觉得天旋地转,全身如火烧一般。
老者说,“都告诉你不要贪杯了。”
萧金衍站起身,走了几步,一个跟头摔在太湖岸边,不多久,便传来鼾声阵阵。老者叹了口气,坐在湖边,望着湖面发呆。
一个时辰过去,萧金衍鼾声如雷。
两个时辰过去,萧金衍翻了翻身。
他在睡梦中不自知,在观战台等候的人却坐不住了,“什么金刀、狂刀,不会是骗人的吧?咱们在这等了两个多时辰,别说刀王决战,连公狗打架都没见到一个!”
忽然有人喊道,“来了!”
已是傍晚,夕阳将落,透过云层,万道霞光映在太湖水面上。
一叶扁舟之上,无风自动,向岸边驶来。
楚狂刀身形笔挺,负手而立,如山岳一般。
小舟停在三十丈外。
众人纷纷惊叹,“不愧是西楚第一高手,这架势、这派头,果然有一代宗师风范。”
孙少名见众人都看向湖面,忍不住看了一眼卖酒老者,寻思要不要趁机将刀鞘抢过来。
老者看向他,笑着说:“我的仇人来了,你若杀了他,这刀鞘归你。”
扑腾一声。
孙少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千珏侧身瞧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丝轻笑。
楚狂刀傲然道:“李秋衣,二十年之约,我来了!”
老者站起身,将葫芦中酒一饮而尽,意兴阑珊,“大喝一声,我也来了!”
众人纷纷看了过来。
原来方才请众人喝酒的,便是当年隐阳城之子,金刀王李秋衣?
只见李秋衣纵身一跃,如大鹏展翅,窜出数十丈,距小舟不足三尺,扑腾一声,落入水中。
李秋衣狼狈爬上船,挠了挠头,“喝酒误事啊!”
两人各立船头一侧。
秋风渐起,卷起漫天红叶。
众人纷纷感到一股肃杀之意。
杀意袭人,充斥在太湖这一方小天地之间。
李秋衣道:“你来了?”
“我来了!”
“这么多年不见,你依然软的像茅纸一样。”
“彼此彼此,你软的像用过的茅纸一样。”
两人还未动手,便已在口舌之中交锋,谁也不甘落于下风。
李秋衣望着他:“你的刀呢?”
“心中有刀,万物皆为刀。你的刀呢?”
李秋衣一拍大腿,骂道:“草,落在湖边了!”
上架感言:
新书要上架了,整个书剑山故事,才逐渐露出水面。这是一个很精彩的故事,为了把故事写好,三观辞掉工作,专职给大家写书,今后三观吃肉还是吃屎,全看各位道友了!
第92章 刀王之战(二)
李秋衣嘿嘿一笑,“要不,我回去取成不?”
楚狂刀抬头望夕阳,不去看李秋衣,“也罢,跪下叫三声爸爸,我可以考虑。www.uu234.net”
李秋衣知他故意激怒自己,脸上毫无表情。
高手之争,胜负在一念之间,他绝不会因为对方羞辱性言语,而破坏自己道心,更不会轻易动怒。
动怒,就会失去理智。
失去理智,就会有破绽。
破绽,意味着死亡。
在太湖之上,正在进行着一场旷日持久的骂战,两人从傍晚骂到了日落,从夕阳西下,骂到了月上柳梢。众人原以为会刀光剑影,天崩地裂,谁也没料到,刀王之战,竟会是如此情景。
有人道,“这哪里是两大宗师,这分明是泼妇骂街嘛。”
又有人圆成道:“泼妇骂街,还揪头发、撕衣服,我们还看个热闹呢,这二十两银子,花得真是不值!早知道,这些钱够在天香楼喝一壶了。”
众人议论之间,忽然听楚狂刀道:“老匹夫,你怎么还不拔刀,难道你的手,已经握不住刀了?”
李秋衣毫无一丝烟火气,不咸不淡道:“我不出招,是因为你的刀像蔡徐申。”
楚狂刀闻言,毛发尽立,勃然大怒,“你特么才是蔡徐申,你全家都是蔡徐申!”
这句话刺痛了楚狂刀。
刹那间,楚狂刀全身真元暴涨,虚握的手中,凭空多了一把刀。
金刀李秋衣双脚分立,一道金黄色光芒,笼罩在十丈之内。
刀光大作,整个太湖水面,亮如白昼!
湖边众人,只觉眼睛刺痛,被两道亮光照的睁不开眼睛。
两大绝世刀王,终于要交锋了。
……
穹窿山。
贾夫子一脸凝重的望着远处的太湖,虽有薄雾笼罩,但却丝毫影响不到他对场中战局的捕捉。王半仙就在一旁,手中拿着罗盘,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推衍什么。
贾夫子忧心忡忡道,“这两人活到这把年纪,距离天道也不过半步之遥,竟还将胜负看得如此重,真是可惜。这一战,恐怕要惊动书剑山上那位了。”
王半仙道,“已经来了。”
他又补充道:“自陆玄机叛逃书剑山以来,江湖上气运衰竭,武道式微,书剑山早已在人间得不到多少好处,如今武经即将现世,江湖上必然又是一番腥风血雨,人间,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贾夫子试探道,“老神棍,您去过书剑山,那些人真有那么厉害?”
“对书剑山上那位来说,毁掉中原,灭掉三国,就如吃饭喝水一般,举手投足的事而已,只是,这么做对他并没有好处,他已经等了五百年,还在乎多这几十年?二十年前,我们一行十一人,闯入书剑山,连他们家一条看门狗,都打不过。金刀狂刀之战,看似江湖恩怨,家国仇恨,实则是对书剑山的一个试探,这一点,宇文天禄的胆子很大。”
“那你觉得这次决斗,最后赢的人会是谁?”
……
“赢的人,当然是我!”
宇文天禄站在陶然亭之中,双手背负,望着南方。龙虎山玉溪道长躬身立于身后,望着这位看似儒雅,却又心机深沉的中年人。今夜是重阳节,皇帝在宫内宴请文武百官,宇文天禄以身体抱恙为由,拒绝了邀请。就在方才,皇帝陛下还派高公公前来慰问,送来了重阳糕。
宇文天禄道,“而且,王半仙也命不久矣。”
玉溪道长一脸疑惑,“此话怎讲?”
“这场决斗,王半仙肯定会忍不住去观战。如今整个江湖气运,被他藏去了七分,书剑山上那位早已对他恨之入骨,如今他现身苏州城,那人又岂能容他活在世间?”
“据我所知,王半仙在江湖山有近百种身份,要想抓住他,也并非易事。”
宇文天禄微微一笑,“一个人习惯了一种身份,总会有惰性的。”
忽然,宇文天禄眉头一皱,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楚狂刀的定力,还是差了一些。”
……
大通象境武学之争,早已超越了江湖上武者对武学的认知。
道术法势器。
两人的比武,是在“术”这一层面的较量,比较的是对空间法则的认知、理解和运用,寻常的招式,不过是“术”在“法”层面的展现而已。太湖之上,除了极少数人,多数人只看到一白一黄两团亮光缠斗在一起,连楚狂刀、李秋衣影子也未曾见到。
两人交战数百回合,谁也未占据上峰。
终于,楚狂刀向后微撤,双目微眯,狂刀心法催到极致,“老匹夫,再试试我这一刀!”忽然间,楚狂刀身形暴涨,如天神下凡一般,掌中虚空之刀,带起一团赤红色火焰,劈开了李秋衣的刀域空间。
火焰刀温度极高,就连湖畔众人,受不了这炽热,纷纷向后退去。
刀切在李秋衣空间之上,发出呲呲的刺耳声。
李秋衣猛然暴喝一声,伸手微举。
落在湖畔的那把刀鞘,仿佛有了灵性一般,腾空而起,来到李秋衣手中,李秋衣反持刀鞘,破开空间,迎着楚狂刀掌中火焰刀,递了过去。
轰!
天空之中一道闷雷声。
楚狂刀全力修为的一刀,虽然不至于毁天灭地,威力却也巨大,别说是人,就连百余丈的山丘,都能削为平地。就这样一刀,被李秋衣的刀鞘封住了。
哗啦。
小舟终于忍不住两大高手劲气撕裂,断为两截。
李秋衣连连后退。
楚狂刀胸口一闷,也受了不轻的内伤。
他想起了家仇国恨,记起了自己修炼狂刀心法走火入魔,杀妻弑子,这一切化作仇恨,充斥在楚狂刀心中。
叮铃叮铃。
系在发梢的两只铃铛碎裂,发出两道清脆的响声。
楚狂刀双目通红,几乎进入癫狂状态,在他眼中,一切都那么可憎,一切都可以毁灭。
这边是狂刀心法第十重境界,寂灭。
太湖水底,暗流涌动,似乎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逐渐苏醒。
湖畔有人喊道,“楚狂刀要破境了,大家快跑!”
一时间,湖畔乱作一团,大通象境跃出三境,那不是空间法则的改变,而是自己变成一方小天地。这种力量,非人间凡人能够承受,这些江湖人是花钱来看热闹的,若搭上自己性命,这笔买卖就赔大了。
众人纷纷后退,可怜的萧大侠,还在醉梦之中,酣然大睡。
就在此时,太湖水底掀起一股巨浪。
一把刀从水底涌了出来。
正是楚日天的狂刀。
早在数日之前,楚狂刀便将这把刀抛入水底,直到今日破境,狂刀感应到楚狂刀的召唤,蕴含着无穷的力量,带起滔天巨浪,来到了半空之中。
楚狂刀浑身赤红,人癫如狂,双目中射出摄人的光芒。
长刀在手,楚狂刀宛如换了一个人,颇有魔王降临世间,睥睨天下的气势。
李秋衣双手微合,手中捏了个刀诀,双眼微下,低声吟诵起来。
……
三千里外,大明西陲,隐阳城。
今年二十岁的李不凡,是隐阳城门守卒之一。
李家是隐阳城的大姓,十九岁时,李不凡的爹拖了一个远方亲戚的关系,为儿子谋到了城门卒这个职务。由于隐阳是西陲边境贸易大城,这个城门卒负责收入城税,虽然职级不高,但油水颇为丰厚,尤其那些走私盐茶丝绸的商贩,要想过境,都会拿出一部分钱财从上到下打点。
李不凡并不甘心成为一名守城的小卒。
从幼时起,他就憧憬成为一名英雄,一名大侠,除暴安良,仗剑天涯。
英雄并不遥远,二十年前,隐阳城就有一个。
李不凡从小就是听着金刀王的故事长大。
所以成为守门卒之后,每日下值,他都会爬上隐阳城头,来到当年李秋衣挂刀之处,擦拭这柄金刀。城中人传说,这把金刀庇护隐阳城平安,当隐阳城告难之时,这柄金刀的主人,就会出现在隐阳城。
李不凡日夜都盼着金刀主人回来,来续写自己的传奇。
然而,二十年风吹日晒,这柄金刀已经蒙垢。
李不凡想尽了一切办法,都无法擦去金刀之上厚厚的一层尘垢。
三个月前,李不凡在擦拭金刀时,忽然听到弹鞘声,这柄金刀似乎动了一动。自那日起,这柄金刀变得十分怪异,有时会发出金黄色光芒,有时则会发出低鸣之声,仿佛远在千里之外,有人在召唤它一般。
而且最近几日,这柄金刀越发活跃起来。
九月初九,李不凡下值,他有些心神不宁,拒绝了几个同伴去喝酒的邀请,自己去城东瓦窑新开的李记陈酿,沽了一壶赤水酒。
老隐阳都知道,只有李记陈酿的赤水酒,才是真正的赤水酒,那种苦酒辣喉,苦尽甘来的味道,才是赤水酒的精华所在。至于曹知府小舅子开的那个赤水酒铺,在酒中加了蜂蜜,已经丧失了隐阳城的魂魄。
据说这种喝法,在京城中很是流行。李不凡心中鄙夷,他们哪里知道,隐阳人骨子中透出的那种傲气,是这种蜂蜜酒尝不出来的。不过,据说最近曹知府的日子很不好过,从京城之中来了一封斥责的文书,这些日子来,弄得曹知府心神不安。
高高在上的知府老爷的苦恼,不是他们城门小卒能够理解的。
李不凡爬上了隐阳城头,来到挂刀亭,盯着这把金刀发呆。他十分笃定,若有一日,有外敌入侵,只要这把金刀主人振臂一呼,隐阳五千儿郎,必会誓死血战。
由于李秋衣的缘故,隐阳城的男儿,但凡习武,都练刀,至于剑,他们觉得太秀气,枪,太儒雅,不符合隐阳男子彪悍的作风,唯有用刀,才是隐阳好儿郎。
然而,李不凡自幼家贫,请不起教刀的师父,早已错过练刀的最佳年纪。
正在愣神的功夫,李不凡忽然发觉,金刀内部发出呲呲声响,不片刻,上面蒙垢开始节节寸断,一道道耀眼的金光,从金刀之上散出,将挂刀亭照耀的光芒耀眼。
金刀在不断跳动着。
就在此时,耳旁传来一道悠扬的声音。
“刀来兮,魂归!”
整个挂刀亭,轰然倒塌。
这把金刀如一支利箭,穿入云空之中,消失在夜色之中。
这一夜,整个隐阳城都彻夜未眠。
金刀归位!
天下乱象将生。
第93章 刀王之战(三)
萧金衍酒醒之时,发现自己躺在太湖岸边,周围早已空无一人。他酒量向来极好,很少饮醉,但李秋衣葫芦之中,并非寻常赤水酒,而是以数十年修为酝酿而成,以萧金衍的功力,无法抵挡这赤水酒的酒劲。但不可否认,这确实是好酒。
太湖之上,天地变色。无数真元从四海八荒,纷纷向这边涌了过来。
金刀李秋衣、狂刀楚日天,双双突破大通象境,跃出了三境之外。
五百年来,江湖上只有一个张本初,曾经触及到这个境界。在气运衰竭的今日,两人竟同时破境。
狂风大作,风起云涌。
整个太湖,成了一个风暴中心,而风眼,就是两位刀王。三十里内,早已空无一人。
两人如两尊战神,悬于半空之中。
一把金刀、一把狂刀,将天地真元尽数吸收,爆发出耀眼的光芒。
三境之下武学,以天地真元锤炼自身躯体。人,就如一个容器,将真元纳为己有,以独特的方式施展出来。
跃出三境之外,人的躯体,不再是容器,而是一个媒介,他们凭借对空间、对时间领悟和认知,与天地真元产生共鸣,以躯体来运用这些真元。
在道术法势器五个层级中,属于对“道”的理解。
楚狂刀修炼狂刀心法,走火入魔而入道,他的道,是魔道。
李秋衣则是霸道。
魔道对霸道。
两人尚未出手,萧金衍已经感觉到整个大地开始颤动,他知道,两人都在蓄势,将属于自己的道领悟到极致。
即将到来的,必然是惊世骇俗的一击。
没有复杂花哨的招式。
纯粹是境界的比拼。
……
贾夫子望着山下,“三百年来,江湖上只有张本初窥探到这玄妙不可知的天道,今日两人双双破境,却不知他们对天道的认知,又是何等境界?”
王半仙神情肃然,道:“江湖气运总数已定,陆玄机以后,天道绝不允许有这种威胁它的存在,恐怕江湖又要衰落百年了。”
贾夫子心中也无限感慨,他距离踏出三境之外,也不过是缺少一个契机。这些年来,他始终恪守着当年陆玄机留下来的诫言。
这有两个原因。一是他不想占据这个江湖上过多的气运,总要给后生留个好;二则是与其他高手一样,他内心惧怕。跃出三境外,自创小天地,这是对天道的一种蔑视和亵渎,他也怕遭到至高天道的报复。
因为陆玄机说过,天道无情。
他将目光放在了太湖之上,忽然,他发现在岸边上的萧金衍,“你的这位小友,胆子不小,两大高手决斗,他竟还在那么近的距离观战的勇气。”
王半仙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天道消灭不了他。”
……
萧金衍不是不想离开,而是困于两人的一方天地之中,一步也无法挪动。
这方天地,由金刀、狂刀二人对空间的领悟创造出来,与人间的法则大有不同,他只觉全身如有巨石压在身上,双脚再也迈不开步子。
体内的真气,在这方天地之中,也遭到了全面的压制,只有一种狂躁、一种霸道两股气息,充斥在空间之中。
真元无法调动,但神识之中那一股弦动,却可以无视空间的阻挠,与外界建立了一丝感应。
他体内的弦力,并非人间规则所约束,是一种独立的存在。两大刀王的天地,规则虽由二人制定,两人都不懂这种特殊的弦力,所以他们一方天地中,也无法约束这股弦力。
萧金衍全身无法动弹,弦力却穿透了两人空间,与人间天地生出共鸣。他进入了一种奇妙的境界之中。
整个人的神识似乎超脱了两个空间的约束,进入到了另外一个维度。人间,天地,如同一幅水墨画一般,呈现在他的识海之中。
……
苏州城外三十里。
一名麻衣跣足、腰间挂着一个瓢的枯瘦剑修,感应到了人间之外的这一方小天地。
一直面无表情的剑修,用舌头舔了下干裂的嘴唇,眼神之中,露出了一种莫名的兴奋。
就在刹那间,他凭空消失在了原地。
须弥之间,这名剑修身影出现在太湖湖畔。剑修望了一眼悬在空中的两人,一步一步,缓缓向两人走去,脚下的虚空之中,似乎生出了台阶一般。
两大蓄势已久的刀王,在将修为提升至巅峰之时,忽然调转刀头,一前一后,将那名剑修困在了中央。
这是两名刀王的一方洞天,任凭你在那座山下如何威风,在我们二人空间之内,一切法则,由我二人说了算!
萧金衍明白了。
从一开始,金刀李秋衣、狂刀楚日天,两人的对决,只是一个幌子,他们的目的,就是今夜,在这太湖之上,在跃出三境之后建立的空间法则之内,斩杀这位修行者。
这位来自书剑山的守剑人。
当夜在穹窿山顶,王半仙所说的“诛仙计划”,正是如此。
萧金衍并不知道,不久之前,王半仙分别找过二人。他用腰间那口破碗,给李秋衣盛了一葫芦赤水酒,给楚狂刀擦拭过那一柄狂刀。
更没有料到,李秋衣竟将那葫芦酒分了萧金衍一半。若非如此,萧金衍识海之中微弱的弦力,根本无法穿透这一方天地,引起与天地之间的共振。
……
陶然亭。
大管家宇文圭抱着一副卷轴,来到了宇文天禄与玉溪道长身前,“老爷,兵部尚书杜大人刚要拜谒您,我说您身体抱恙,他留下了一副李公麟的《猎虎图》后离开了。”
据说最近内阁要调整,这位尚书最近颇为活跃。宇文天禄喜欢猛虎,这位杜尚书投其所好,从民间搜罗到这副北宋丹青圣手李公麟的手笔。哪怕在皇帝奏对询问意见时,安国公评价个“善”字,将是不小的助力。
玉溪道长道,“有此绝笔,老朽斗胆要借来观瞻一番了。”
宇文天禄笑着点点头。
玉溪道长净手之后,双手捧着卷轴,平摊在亭内的书桌之上,甫一打开,便觉画内两只老虎宛如活过来一般,向外扑出来,玉溪道长心中一惊。
画面之上,有两头猛虎,一左一右,尾巴倒竖,似乎随时要扑出去一般。
一名猎户被困在了悬崖边,这猎户身受重伤,一只手臂被猛虎咬断,落在地上。猎虎的钢叉,也掉在了不远处。
猎户深陷绝境,往前有两头凶虎相逼,往后则是万丈悬崖,虽名为猎虎,实则为虎所猎。
宇文天禄问:“国师觉得此画如何?”
玉溪道长不通丹青,只是觉得这幅画戾气太重,颇有杀伐之意,道:“栩栩如生,初打开此画时,我差点吓了一跳。”
宇文天禄又问,“若你是画中猎户,面对此绝境,又会如何抉择?”
玉溪也犯了难,“往前是死路,往后是绝路,与其被二虎分食,倒不如跃下悬崖,总能留个全尸。”
宇文天禄没有评价,又问道,“若你是你,面对如此绝境,又会如何选择?”
玉溪道长愕然,他没有明白宇文天禄话中的意思,露出了不解之色,“还请安国公明示。”
宇文天禄笑道,“与画中猎户,二虎是极危险之物,于你我而言,不过是一幅画而已。“
他来到书桌之前,右手轻抚卷轴,送出了一道内力,顷刻间,整个画轴碎为齑粉,他吹了一口气,将粉末吹散在空中。
“你看,事情解决了,猎户没有了,但猛虎的威胁也不存在了。”
宇文天禄又对宇文圭道:“你告诉杜尚书,北宋丹青圣手李公麟,尤擅画虎,不过他画虎都是秃尾巴虎,据说是若画了尾巴,虎便活过来伤人。以后不要拿些赝品来糊弄我。”
玉溪道长愕然道:“国公的意思是,李秋衣、楚狂刀便这两头猛虎,书剑山上那一位剑修,是那个被困的猎人?”
宇文天禄摇摇头,“书剑山上那位,便是观画之人。恶虎再凶,不过是画内之物,如此而已。”
玉溪道长明白了宇文天禄话中的意思,一时间,他觉得后背发冷,全身如陷入冰窖之中。
……
两大刀王催动全身内力,无数天地真元向二人涌入,望着那名剑修一步步走了过来。
只要他踏入两人的一方天地,进入风暴之眼,势必遭到世间两大绝世高手的倾力一击。
萧金衍能够料到,这一招必将毁天灭地。他想离开这里,但受制于对方的空间规则,他全身丝毫动弹不得。
那枯瘦剑修走的很慢,就如散步一般,步履却出奇地稳定,似乎没有看到即将到来的危险。
在距离两人不到三十丈时,这位剑修忽然回头,望了萧金衍一眼。
萧金衍只觉得识海之中,如起了风暴一般,那片弦动,似乎收到了强烈的干扰,瞬间紊乱起来。
太湖隐去。
山川隐去。
整个人间、江湖,都一一消失在了眼前。
萧金衍紧守着识海内一片清明,弦动的幅度愈来愈大,甚至延伸到了这个大陆的尽头。
他似乎感知到了不同的世界。
尽管只是片段。
在那个世界之中,一座悬空之山,立在东海之上,一名身穿黑衣的中年男子,斩尽遁入人间的妖祟。
在那个世界中,数千丈的海浪涌入人间,几乎要将人间淹没,一名年轻剑客,一剑劈开混沌虚空,将海水引入了另一个空间。
萧金衍愕然,这是五百年前?
当年不可一世的渤海国,被一股天来之水淹没,成为了废墟一片!
他感知到了不可知的世界。
天圆地方!
在这片大陆之外,还有世间之人未曾探知到的世界,在那个世界之中,没有这座亘于世间的书剑山。
萧金衍意识到,这些画面,是有人在这个空间内,特意留给他的,似乎在向他传递一种信息。
忽然,萧金衍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这些画面,如抽丝剥茧一般,从他记忆之中抹去。
一望无际的黑暗。
没有任何声音。
唯独在这个世界的尽头,有一座漆黑的高山,耸立入天际。
这便是书剑山。
萧金衍明白,这是那名剑修的空间。
李秋衣、楚狂刀两人跃出三境之后,一方天地不过十余里大小,萧金衍已经觉得很不可思议了。
可是,他如今所处的这个世界,竟望不到尽头。
换种说法,没有时间,甚至没有空间。
在这时,萧金衍看到了那座山上,有一双眼睛睁开了,似乎是贪婪的饿狼,正在觊觎着这个世间。
这是萧金衍第二次看到这双眼睛,上一次是冷漠、无情,这次,他在这双眼睛中,看到了炽热。
那双眼睛,看到了他。
如一根针,刺入了萧金衍识海之内。如一粒种子,种在了萧金衍的三寸天地之中。
萧金衍收起了弦力。
幻象尽去。
……
这一切,对萧金衍来说,似乎十分久远。
其实,不过是刹那之间。
那位剑修转过头去,继续向李秋衣、楚狂刀走去,再走十余步,即将进入二人的攻击范围。
萧金衍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剑修视二人为无物一般,从两人空间之内穿了过去,落到了一片破碎的船板之上。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抬头望向了穹窿山顶。
忽然,他向空中跃起,凌空飞起三四丈高,眼睁睁的消失在了半空之中。
李秋衣、楚狂刀双双落回到了湖边。
李秋衣变得十分苍老,楚狂刀的头发变成了一片花白。两人如形容枯槁的老人一般。
那名剑修,取走了两人的修为。
萧金衍觉得有些惋惜,他看得出,这两人已是油尽灯枯,寿限已到了尽头。
李秋衣问,“值吗?”
楚日天哈哈大笑,“有机会窥得大道,值了,草他娘的,只是时间太短,早知如此,老子再修行个十年,提刀杀向书剑山,干他娘……”
说到一半,楚日天剧烈的咳嗽起来。
萧金衍知道,他没有十年了,甚至一年都不一定能坚持下来。
李秋衣也道,“这一战真是痛快,老匹夫,方才你那一刀,若能再快上半分,那家伙早已身首异处了。”
对萧金衍来说,三人交战只有刹那,但萧金衍知道,在那方天地之内,三人必是经过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之战。
楚日天道,“答应了王半仙的事,我做到了。我提的条件,你也不能反悔。”
李秋衣道,“我养了楚别离二十年,这份人情,你总是要欠着我的。”
楚日天叹道,“不还喽,想还也没机会喽!”言语之中,透露一股伤感,还略带自嘲。
一个人影映入湖面。
三人抬头,正是血魔影孙无踪。
萧金衍差点忘了两人还有一场生死之约。
孙无踪望着萧金衍,“今日我在太湖上等了你一日。”
萧金衍挠挠头,“抱歉,喝多了,睡着了。反正已经过了子时了,现在是九月初十,咱们那一架,算了哈!”
孙无踪没有理会他,对李、楚二人道,“两位前辈,宇文大人请你赴死。”
楚日天头也未抬,冷冷道,“若在往日,你那点道行老夫根本就没看在眼中。”
“今日不同往日。”
李秋衣也道,“你任脉、冲带二经受了重伤,若不及时疗伤,境界必然受损。”
萧金衍闻言,吃惊道,“李倾城和赵拦江找你了?他们人呢?”
孙无踪道,“死了!”他又道,“这两人还真能打,从前日半夜一直打到今日午时,否则哪里还容得你活到现在?”
萧金衍先是一愣,旋即一团怒火在心头燃起。
难怪小红鱼、范无常这两日有些反常,李倾城、赵拦江是最好的朋友,竟会在这节骨眼去城外办事。
他们办的事,是去找孙无踪拼命。
萧金衍站起身,走到孙无踪身前,眼神露出杀人的目光,“孙无踪,今日若不杀你,我萧金衍誓不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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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当恩怨已成往事(卷终)
枯瘦剑修来到了穹窿山顶,站在他眼前的只有一个贾夫子,还有一只蓝幡插在地上,幡上的“铁口直断”四个字,在夜风之中摇曳。
贾夫子道:“他走了。”
这个世间,王半仙的武功或许不是最高,但逃跑和隐匿的功夫,却是天下第一,这正是数十年来他唯一在做的事情。
剑修没有理他,在这位剑修眼中,贾夫子不过是稍微有些修为的武者而已,并不值得他出手。
王半仙才是书剑山最欲除之而后快的敌人,因为他偷走了原本属于至高天道的东西。
枯瘦剑修取出腰间的瓢,从王半仙所站之处抓了一?g土放进去,然后缓缓倒了出来,寻找王半仙的一丝踪迹。
忽然,他凭空消失在贾夫子眼前,下一刻,枯瘦剑修出现在了丹青山庄。
小书童研磨早已奉命下山闯荡江湖,偌大的丹青山庄,只剩下丹青生一人。
丹青生身上披着一件宽厚的道袍,神色从容的望着来人,道:“你比我想象中来的要快一些,所以炉上的茶水还没有烧开。你若有耐心,等我煮一碗茶给你。”
剑修脸上漠然,双目凝视着丹青生。
丹青生微微一笑,“我知道你找我做什么,可是如今我已经无法作画了。”
宽大的道袍之下,丹青生双臂垂落,他的手已经废了。
剑修眉头微皱,他知道天下有个能画出未来的画师,借助他可以除掉至高天道的所有敌人,没有料到的是,这位画师已成了废人。
火炉上壶发出嗡嗡叫声,沸水从壶嘴溢出,滴在火炉上,发出滋滋的声音。
剑修来到火炉前,泡了一杯茶,抬头看了一眼,他忽然笑了。
墙壁之上,挂着的正是当日丹青生画出自己未来的那一幅画。
剑修将热茶一饮而尽,转身走出了丹青山庄。
正如此日、此时、此境。
身后的丹青生倒在血泊之中。
剑修向着身后挥了挥手,整个丹青山庄轰然倒塌,成为了一片废墟。
世间再无丹青山庄。
……
太湖水岸。
萧金衍已向孙无踪攻出了将近百招,孙无踪心中也惊讶,才三日不见,萧金衍如同换了人一般,对上孙无踪竟不落下风。
一方面,这得益于李秋衣分他的那半葫芦酒,这葫芦酒经过了王半仙那只破碗,分了一份天下气机在其中,原是要对付书剑山那位剑修,李秋衣毫不吝啬的让出了一半。起初萧金衍还未觉得,一动起手,他觉得内力自丹田内生生不息,他又是抱了必死之心,这让孙无踪始料未及。
另一方面,李倾城那一柄伤心小剑,确实给孙无踪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当时三人斗了一日两夜,孙无踪本无意杀金陵李家之人,但李倾城释放出那道剑意时,孙无踪动了真怒,若非他当机立断,拼着三脉受损,提聚全身功力施展一击,自己不死也已是重伤。
萧金衍此时有苦自知,他以一双无双神拳,配合着独有的弦力,将一身武功发挥到极致,却也丝毫讨不到任何便宜。有几次,若非与生俱来的运气,他早已命丧当场。
但是萧金衍脑海之中,并没有认输二字。当他听到最好的朋友死于孙无踪之手,他便抱了必死之心。
更何况,若他退让,身后的李秋衣、楚日天,必然惨遭毒手。这不是他想看到的。
又斗了三十余招,血魔影孙无踪招式忽变,他决定速战速决,强行催动真气,冲破气海,施展出血魔之影。
一团红雾将萧金衍笼罩其中。
血腥味充斥在天地之间。
无数人影向萧金衍攻了过来。
两拳相触。
轰!
萧金衍觉右臂剧痛,旋即一道真气冲入体内,听得咯噔一声,萧金衍断了一条肋骨。
孙无踪阴冷的声音传来,“今日便要你横尸当场!”孙无踪释放全身修为,不再使用任何招式,一拳轰出。
砰!
萧金衍后退一步。
他拼着受伤,也要以境界差距,碾压萧金衍。
孙无踪连出了五拳。
萧金衍连退了五步,他全身气息翻涌,肋骨也不知断了几根,他早已感觉不到疼痛。
但他依然死死挡在李、楚二人身前,不肯让步。
李秋衣、楚狂刀修为已失,但眼力尚在,李秋衣提醒道,“他三脉已破,命门在气海之上,修为正在外泄,你若能再撑半个时辰,或许有取胜之道。”
孙无踪哈哈一笑,“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杀死萧金衍、杀死金刀、狂刀,这是宇文天禄给他的死命令,他可以藐视任何事,但却无法拒绝宇文天禄的命令。
他站定身体,拼着损耗修为,甚至坠境的危险,将血魔影功法运至极致,整个人变成了赤红色,左臂之上缠绕着一团紫雾。
李秋衣见状,连道:“你不是他对手,快些退开!”
萧金衍神情坚毅,目光之中露出一股杀机。
孙无踪凌空跃起,当空一拳,携带着凌厉的呼啸声,向萧金衍胸口轰去。
萧金衍已是强弩之末,全靠一股精气神硬撑。
这一拳蕴含的力量,纵是一座小山丘,也能一拳轰平。
李秋衣长叹一声,若是以前,纵是十个孙无踪,他也不会放在眼中,如今修为已失,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萧金衍命丧血魔影拳下。
拳头眼见就要击中萧金衍。
萧金衍忽然向后退了。
后退之中,他撮指为剑,凌空向孙无踪虚划出一剑。
孙无踪勃然色变。
他准备后撤,却没有机会了。
萧金衍行走江湖多年,或用拳头、或用刀枪,却从未用过任何一招剑招。
然而,没用过,并不代表他不会用剑。
那一拳,终究没有落下来。
一柄金黄色的小剑,没入孙无踪气海之中。小剑尾部的剑穗,在轻轻的飘动着。
萧金衍站在不远处,九柄金黄色小剑,如枕戈待旦的士兵,漂浮在半空之中,绕着萧金衍缓缓的转动。
孙无踪面露不可思议的神色,声音嘶哑的问了句,“你便是隐剑?”
萧金衍笑了笑,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以前不是,以后也不是,但现在是。”
金刀不死,隐剑不出。
隐剑,在这个世间,是唯一不会被至高天道察觉之人,也是这个世间唯一不需要依靠天道法则修行的人。
孙无踪生机在逐渐外泄,他瞳孔逐渐放大,说了句话,“宇文大人猜错了。”
孙无踪仰面倒在地上。
这位从狼养之子时就跟在宇文天禄身边的人,死在了萧金衍的剑下。
李秋衣、楚狂刀对视一眼,哈哈大笑,似乎在嘲讽那座山上的存在。
李秋衣道,“好小子,你竟骗了我这么多年。”
楚狂刀也笑道,“有生之年,能看到隐剑出世,这一战就算战死,也值了。”
萧金衍将黄金小剑取下,重新收入怀中,一屁股坐在了地下。
整个天下,只有王半仙、李纯铁才知道他这个秘密,他修为不足,若是过早暴露身份,恐怕将遭到书剑山的无尽追杀,而且优先级将远超王半仙。
因为至高天道,决不允许有独立于他天道法则之外的人的存在。
唯一令他放心的是,李秋衣、楚狂刀二人,是决计不会对外人透露的。
远处,两个人影相互搀扶,向这边走了过来。正是李倾城与赵拦江。
萧金衍看到二人惊道,“你们没死?”
李倾城从怀中取出那一柄潇湘竹做成的折扇,如今整个扇面一片焦黑,扇骨早已破破烂烂。
他傲然道,“毕竟我们李家祖上是出过剑仙的,若连件保命的法宝也没有,还怎么好意思在江湖上混?”
赵拦江一松手,李倾城也跌坐在地上。他怒道,“姓赵的,你欠我一条命,就这么对待你恩人嘛?”
赵拦江冷冷道,“我命就在这里,有本事来取就是。”
萧金衍忽然想笑,他说,“要是有壶酒,人生就完美了。”
李秋衣说,“我家地窖中,还藏了一壶赤水酒。”
五人回到李家酒肆,发现酒肆早已成为一片废墟。地上横七竖八躺着若干尸体,这些死尸,装束都不是中原人。楚日天只望了一眼,对李秋衣道,“李兄,这些年多谢你了。”
李秋衣微微一笑,欣然受了这声谢。
赵拦江、李倾城一头雾水,萧金衍却猜到了,以前经常给他打酒的李二狗,有些憨傻的二狗哥,正是楚日天的二弟,当今西楚皇帝楚仇的二哥,楚别离。
与之一起离开的,还有村头的寡妇李三娘。
赵拦江从地窖中寻来那坛酒,拍开泥封,斟了五大碗,五人齐齐举杯。
李秋衣饮了一大口酒,道:“这坛酒我藏了二十年,今日便宜你们了。”
喝着喝着,李秋衣口吐鲜血,一口一口,将胸襟染成了一片红色,方才与那剑修一战,他与楚狂刀都已日薄西山,靠一口气撑到了现在。
他浑然不觉,感慨道,“临死之前,能喝上一口隐阳赤水酒,可惜,却看不到隐阳城的日落了。”
楚狂刀也道,“练刀之人万千,我独佩服你一人。只可惜,今日之后,江湖上再也没有金刀王,也没有楚狂刀了。”
李秋衣望了一眼赵拦江,“那也未必!”
楚狂刀也上下打量着他,笑了笑,对萧金衍、李倾城道,“还剩下半坛酒,你们去门外喝了吧,我们跟这位赵小友聊一聊。”
萧金衍、李倾城来到了门外。
萧金衍感慨道,“想当年,金刀王李秋衣隐阳城头,一人对抗十万大军,何等威风凛凛,想不到晚年有家难回,落得如此凄凉的下场。”
李倾城也道:“楚日天号称西楚第一高手,与李秋衣乃当世双雄,结果一念之间入魔道,好在临终之前幡然悔悟,也算是善始善终了。”
不多时,两人将剩余半坛酒饮干。
赵拦江情绪低落,走了出来,双目通红,不同的是,那柄破刀早已不见,双手之中,各持一刀。
李秋衣的金刀。
楚日天的狂刀。
赵拦江道:“两位前辈走了。”
远处传来鸡鸣声,寒山寺外的钟声,传入城内,唤醒了沉睡一夜的苏州城。
对众人来说,日落日出,又渡过了一天。
但对整个江湖,却掀起了另一个篇章。
当恩怨已成往事。
江湖的记忆之中,只有英雄。
(卷一终)
第95章 问渡
轰动江湖的金刀、狂刀之战,最终以两大刀王双双陨落结局。
绝大部分人并没有见到决战之时的场景,而现场的人对此绝口不提。江湖中流言蜚语四起,有人说金刀李秋衣被狂刀暗算,临死之前杀死狂刀,也有人传言当时有仙人降世,将二人收走。
直到三日后,晓生江湖和八卦周刊的正式通告才姗姗来迟,金刀李秋衣与狂刀楚日天两人突破三境之外,双双战死,胜负未分。
这则通告引来了新一波的议论,两个竞争对手素来为江湖消息唱对台戏,这次口径却出奇的默契,而且是在决战之后三日才发布,其中必然有蹊跷。一时间阴谋论充斥在坊间茶肆,有人暗中操控这场决斗,篡改了结局,因为其中涉及到重大的利益,尤其是几大赌坊,在这次决斗中赚了盆满钵满。
然而并未多久,另一则消息引爆了江湖,多情公子秦子游奸杀遢罗名妓萨瓦迪卡抛尸秦淮河中,如今在扬州受审。
这件事在江湖上引起了巨大轰动,八卦周刊先报导此事,就连极少涉足八卦消息的晓生江湖,也连续发了几期专刊针对遢罗名妓的真实身份、是否偷渡、是否受大明法律保护等,与八卦周刊展开了骂战,将江湖中人的视线成功转移到那一则风流公案之中。
没有人知道,晓生江湖、八卦周刊的两大主编采风,决战日之后,被钦差大人请到大牢之中喝了三天茶。
登闻院庞天轻负责调查书剑山之事,在事情未明了之前,他绝不允许有任何人透露与书剑山相关的任何消息。所以远在扬州的秦公子,成为转移众人视线的牺牲品,虽然他找了当地最有名的讼师,坚持自己是被人陷害,但目的已经达成,结局并不重要了。
有些事,真相并不重要。
有些事,结局也不重要。
一笑堂在苏州事件中损失惨重。
堂主赵无极叛逃,携带着“武经”线索,消失在江湖之中。无法无天身负重伤,在杭州养伤。
更令宇文天禄伤心的是,血魔影孙无踪的死亡。他的尸体在太湖边上被发现,致命伤口在气海穴上,验尸报告上说,这伤口切口是被唐门暗器所伤,搞得远在蜀中的唐门人心惶惶,唯恐遭到宇文家族的报复。
经此一事,宇文天禄对一笑堂进行重新布局,打乱了三令十八舵,以长江为界,将一笑堂分为江南、江北两大片区,酒狂任鹏举被委以重任,成为江南一笑堂的总执事,对赵无极在一笑堂内残余势力进行了清洗。
这段时间,苏州城最得意之人,莫过于苏正元了。
假知府周潇逃走后,苏正元走了赵金廉关系,本以为当个通判,没过了数日,朝廷直接将苏正元任命为苏州知府,这种任职极不合礼制,明眼人知道,这是京城中几位大人物暗中较量的结果。文书一下来,苏正元兴奋地三天三夜没睡觉。
他投桃报李,为照顾范老板生意,苏正元在逍遥客栈宴请三日三夜。苏老爷平步青云,是人都知道,他的官运来了,应天府其他州县的同僚、江南武林同道、附近乡绅纷纷前来祝贺,规模远比周潇大的多。
应天知府赵金廉没有出席,据说躲在家里骂了三天三夜。
……
长江码头之上,货船、客船鳞次栉比,船夫揽客、脚夫揽活,叫卖声、婴啼声、呼喝声充斥在码头之上。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些以船为家的人们,为了生计,在忙碌奔波着。
他们不是江湖人,也不关心江湖中发生的事情。
他们在乎的是,这趟出船,能不能多揽些客人,或多装几担货物;他们在乎的是,水陆上哪条线路更安全、哪里又多了水匪、哪里官府又设了收税的关卡;他们交换着信息,各地货物的价格,看能不能这趟出行中捞上一笔。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这日,长江渡口之上,来了三个年轻人。
和一头驴。
中间那人,身穿崭新的大侠套装,或许衣衫太过于鲜亮,他有些不适应,连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好。左手之人是一名俊逸公子哥,手持一柄黝黑的折扇,头戴方巾,说不出地俊俏风流。右手之人身形魁梧,背负双刀,怀中抱一瓷瓶,他神情冷酷,双眉紧锁。
这三人或潇洒、或俊朗、或冷酷,一出现在码头,就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尤其是那位俊朗公子哥,引得众人议论纷纷,有些胆子稍大的船家女子,甚至出言挑逗,公子哥只是微微一笑,惹得船上女子一阵骚动。
这三人便是萧、赵、李三人。
重阳一战后,赵拦江决定要去一趟隐阳城。他答应了李秋衣,将他的骨灰撒在隐阳城头。这位隐阳之子,既然活着时没有再回隐阳城,死了之后,也求一个落叶归根。
楚日天的骨灰撒入了大海,这是他生前最后一个愿望。
萧金衍、李倾城一同前往。
因为小红鱼临走前的一句话,“你们想要知道李惊鸿的下落,不妨往西走一走。”
临行之前,庞天轻找到了萧金衍,捎来了李纯铁的一个口讯,隐阳城即将有大事发生,登闻院派往西楚的谍子,纷纷离奇死亡,李纯铁要他去调查此事。
杀死孙无踪后,他知道自己再也无法独善其身。
书剑山上的剑修已经重入江湖,今后的江湖,必然是多事之秋。
而他体内的弦力到达了瓶颈,他需要一场修行,一场历练,作为突破的契机。
宝路和尚留在了苏州城,范无常的逍遥客栈,需要宝路这样的人,而宝路则需要一个能给他足够饭吃的掌柜。
从江南到隐阳,要经过荆襄,绕过蜀中,翻过横断山,在抵达蜀中之前,水陆是最佳的选择。
萧金衍道,“我忽然记起来,早上结算工钱时,范无常短了我十个铜板,我去扬州那一趟,应该算公差才对。不行,我得找他回去理论一番去。”
两人不为所动。
李倾城道:“一来一回,少说也半个时辰,为了十个铜板,值得嘛?”
萧金衍正色道,“就算一文钱,也值得。”
李倾城转过身去,不再理他,萧金衍又找赵拦江,“老范比较怕你,你陪我去?”赵拦江也转过身去。萧金衍骂道,“败家玩意儿,有本事别吃我的!”
“公子,等等我!”
青草牵着一匹马,从后面追了上来,“公子,你们一行西去,总得需要个跟包的伙计,鞍前马后跑腿不是?你就这么忍心抛弃青草嘛?我要是回府中,会被老爷打死的。”
李倾城道:“至少能死在府中。”
他见青草欲哭,摸了摸他头,“回去告诉我爹,若找不到倾城一剑的残页,我绝不回去。”
打发走青草,三人来到码头问渡。
一个伙计凑了过来,上前就要拎行礼,“三位公子要坐船嘛?”三人点头,那伙计道,“那你们可找对人了,我们圆通号包您满意!我们船上有上中下三等舱位,舒适整洁、价格合理,三位一看就不是凡人,那必须是头等了。”伙计有悄声道,“实不相瞒,到了晚上,我们三楼还有表演呢,你也知道,旅途劳顿,大家都是男人,你懂得。”
赵拦江眼睛一亮。
李倾城不为所动。
萧金衍捂住了钱袋。
这时,又一人靠了过来,笑着道,“张三儿,你又骗人呢,三位公子,要乘船,找我们顺达号,出门在外,关键是安全可靠,咱们船老大以前是混江湖的,人送外号铁达尼,黑白两道通吃。他们圆通号,就是一个黑船!”
伙计张三骂道,“你们顺达才是黑船,而且伙计手脚不干净,经常丢东西。”
两人为了抢三人,骂了起来。
萧金衍劝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不如这样,你们打一架,谁赢了我们跟谁走。”
两人闻言,上前就扭打撕扯在一起,一边打还一边骂娘,盏茶功夫,张三胜出,不过也是惨胜,衣衫被撕了一大块,额头鲜血直流,他对三人道:“走吧,一个时辰后开船,半月就能到京城了。”
萧金衍愕然道:“谁说要去京城了,我们去蜀中啊。”
张三闻言破口大骂,“他娘的,老子血都流了半斤,我管你们去哪里呢,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要是不去呢”
“不去那就把船钱付了,你们爱去哪去哪里。”
赵拦江听得不耐烦,喝道,“滚。”
一脚将那张三踢到江中,好张三,一个浪里白条,抓住船桨,翻身上船,道:“你们三人有本事给我等着!”说着,回去喊人去了。
李倾城对赵拦江行为有些不屑,道:“就算惹事,也找点像样的对手来。”
萧金衍说,“行走江湖,咱们尽量少惹事哈!趁着他们没来,咱们赶紧找船走吧。”他向四周拱了拱手,“不知有没有去川中的船?”
众船夫闻言,纷纷摇头,“这个天气,去川中的船不好走啊。”
萧金衍有些失望,难道真要走陆路了?
这时,不远处有个老汉道,“三位公子,小老儿有艘船,要去川中,三位如不嫌弃,可以搭乘小老儿的船。”
老汉又道,“只是船舱有些狭窄,行船时若能搭把手,我可以少收些船资。”
说话之人,五十多岁,满脸皱纹,身后跟着一名女子,身穿碎花布裙子,也许是常年风吹日晒的缘故,皮肤有些黝黑。
萧金衍道:“那多谢老先生了。”
听得那碎布裙女子道:“爷爷,咱们是来雇人的,人家出银子包咱们船,我们再捎客人,这样不好吧?”
这老汉姓李名大准,是跑西川线的,儿子死得早,与孙女李金瓶相依为命,做船运生意。李大准玩了一辈子船,雇着五六个伙计,这次接了一笔买卖,结果有两人临时有事去不成了,李大准带李金瓶来雇人,正巧遇到萧金衍三人,于是才有方才那一幕。
老汉低声道,“乖孙女,这去一趟西川,雇伙计还要花钱,咱们捎上他们仨,一来一回,能省下二三十两银子呢。”
萧金衍暗笑,这对爷孙倒也真能算计,不过出门在外,能找到一艘船已不错了。他向二人咨询,两人并无意见。
“那就这么定了。”
三人一驴跟在老者后面,来到一艘船旁。
这是一艘中等客货两运船,船体吃水较重,也不知装了什么货物。船分前后两舱。前舱是船夫伙计用的,后舱则是载客舱,顶部插着一柄旗,上面写着“齐”字。
李大准将三人在前舱安顿下,道:“咱们先把船资付一下吧。”
萧金衍望赵拦江,赵拦江看李倾城,李倾城皱眉,“坏了,大事不妙。”
“怎么了?”
“我出门从不带银子的,银票都在青草身上。”
萧金衍说,“从这里回逍遥客栈,一来一回,个把时辰够了。”两人不语,盯着萧金衍,萧金衍说,“你们看我干嘛,你们也有工钱的好嘛?”
赵拦江说,“你不是还有黄金小剑嘛?”
“那是我拿命赚的,而且我还有别的用途,你们就别打这个主意了。”
与孙无踪一战,萧金衍发现自己弦力竟能操纵这些黄金小剑,可之后又试了几次,发现都是徒劳,以为是机缘未到,便决定要以这十柄黄金小剑作为本命剑,用来修行。
李大准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在考虑要不要将三人赶走。
孙女李金瓶道,“算了,爷爷,本来咱们也是要招三个伙计不是?”她站起身,来到三人面前,郑重道,“从现在起,你们三人就是我们大通号的临时船夫了,在抵达西川之前,要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我们管你们吃喝,但不付工钱,同意就点点头,不同意,请下船。”
三人点头。
李金瓶道,“我叫李金瓶,你们都叫什么?”
萧金衍介绍道,“我叫萧大,他是李三,另一位是赵四,我们都是兄弟。”
“萧大、李三、赵四,怎么没有老二?”
萧金衍指了指船头那头驴,“这位是吕二公子。”
李金瓶噗嗤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似乎觉得有些不雅,连用衣袖遮住口,问:“我看你们身上有兵器,你们会武功嘛?”
萧金衍嘿嘿一笑,“会一丢丢。”
李金瓶傲然道,“我也会,而且很厉害。所以,只要你们安心干活,我不会动粗的,要是偷奸耍滑,哼哼。”
李金瓶挥了挥拳头。
第96章 搁浅
船一路向西行驶。www.uu234.net
大江行船,顺水如贡生,逆水如畜生。这种船沿长江逆流而上,要么靠帆、要么靠桨,船行的极慢,每日也不过三十五里。在遇到风向不稳或水位较浅之出,还要临时雇佣纤夫,一般来说,逆行费用要高出许多。
若不是雇船之人拖了几层关系,又许了三百两银子,李大准也不会在这种季节接下这笔买卖,好在这些日子风比较大,驾船的艄公又有多年西川线的经验,起初几日,倒也并不难捱。
只是苦了萧金衍三人。
用李金瓶的话说,三人现在是船夫,伙计要有伙计的样子,原先那身行头是不能穿了,她给三人找了几件以前船工穿的衣衫。衣衫虽破旧,但也洗得干净。
李大准年事已高,船上事务基本都让孙女处理,好在李金瓶虽是女儿身,几年下来倒也颇为能干,这次西行,他除了管管账务,出谋划策,其余时间都蹲在船头抽旱烟。
前舱并不大,只能挤下五六个人,李金瓶也是江湖儿女,对男女之别倒不避讳,到了夜间,也与众人吃住同舱。一道夜间,前舱内鼾声四起,赵拦江又是汗脚,混着咸鱼死虾味道,弄得萧金衍、李倾城无法入睡,后来忍无可忍,跑到了甲板之上,和衣而坐,打坐练功。
清晨,两人被一阵呼喝声吵醒。
抬头观瞧,却是李金瓶站在甲板之上,迎着日光练刀。
李金瓶使得,只是寻常江湖上很拙劣的刀法,也没有内力相助,然而她依旧练的有板有眼,一趟刀下来,额头微微见汗,她用瓢从水桶中盛了一碗清水,一饮而尽,见到二人在盯着她,放下水瓢,走了过来。
萧金衍拍掌道,“没想到,咱们船上真是卧虎藏龙,李姑娘竟是深藏不露的绝世高手。”
李金瓶说,“江湖规矩,偷看别人练武,是要挖眼睛的。”
萧金衍笑道,“还有这规矩?”
李金瓶傲然道,“那当然,用左眼瞧、挖左眼,右眼瞧挖右眼。”
萧金衍抬了抬脚,“我脚上有个鸡眼,也瞧到了。”
李金瓶恼火道,“你这人不老实。”
萧金衍哈哈大笑,李倾城摇头苦笑。
李金瓶寻思了片刻,说好在我也是江湖人,这江湖规矩不能坏,不过,也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
李金瓶说,“你们两个拜我为师。这样就不坏规矩了。”
萧金衍说我们可没有拜师费。
李金瓶摆摆手,“你们两个怎得那么迂腐,没钱拜师,等到了浅滩或靠岸时,你俩拉纤时多卖点力气就是了。”说罢,她特意看了一眼李倾城。
几日来,有些地方需要船夫拉纤,李倾城又怎肯干这种活,每次都是出工不出力,倒是萧金衍,每每遇到这种情况,都使出吃奶的力气,这一点他很佩服萧金衍,三百六十行,行行都精通,做伙计有做伙计的天赋,拉纤有拉纤的天分,他可学不来。
还没等二人答应,李金瓶就正是履行师父的职责了。她说,“如今你俩是我徒弟,我也算开宗立派了,咱们也得立立规矩,咱们这门派呢,嗯,嗯,就叫无名派,刚才这趟刀法呢,就叫无名刀法。”
其实,这名字不过是李金瓶随口胡诌,她这半吊子刀法,是当年一个乘船西下的刀客,闲来无事路上传授她的,一共十二招,只传授了招式,并未传授口诀及内功心法。李金瓶虽是女儿身,生性好强,又喜刀枪,这些年来勤练不辍,倒也有七八分模样,寻常三五个大汉,并不是她对手。
李倾城道,“无名派的无名刀法,这样不好。”
“为什么?”
李倾城道:“你想啊,咱们将来在江湖上喝号,打败了人,你是无名派无名刀法,人家怎么记住咱们,应该起一个霸道点的名字。”李金瓶刚当师父,正要耍性子,道:“我是师父,你们得听我的。”
萧金衍笑道:“是,师父!”
说罢,又捅了捅李倾城,李倾城也道:“是,师父。”朝萧金衍低声道,“你这好,给李院长找了个师叔,要是他知道了,还不得气死?”
李金瓶大喜,转身走开,过了片刻,拎了两尾鲜鱼过来,说,“为师也不能白收你们两个徒弟,这两条鱼就当是为师送你们的礼物了。”
两人愣住,李金瓶佯装绷着脸,“还不谢谢师父?”
两人只得收下,“谢谢师父。”
李金瓶大咧咧坐在两人身下,“萧大,你就是大徒弟了,李三,就是二徒弟。等我把赵四也收下来,到时候行走江湖,若有人欺负你们,你们就报师父我无名派无名刀的喝号。”
两人言是。
李金瓶一把抓住李倾城的双手,啧啧称奇道,“你的手,比姑娘家都白。小时候一定没吃过苦吧。”
萧金衍笑得要捂肚子了。
若换作别人,李倾城早已一拳打下江中了,只是李金瓶言辞真切,倒也是真性情的女子,于是点点头,再看李金瓶,双手上磨起了厚厚的茧子,这些并不是刀茧,而是经年干装卸货物、拉纤磨出的。
李金瓶又猜测道,“你家境很好,一定是跟家里吵架,偷偷跑出来闯荡江湖的公子哥儿了。”
李倾城说算是吧。
李金瓶说,“没事,以后在江湖上,我罩着你呢。咱们无名门一定能发扬光大,这趟下来,等我攒够钱,就去宝砚斋买三套胭脂水粉,我要一套,另外两套送你们,将来遇到喜欢的姑娘,就送给他们,就当是为师给她们的见面礼了。”
本以为她是在开玩笑,言语间,李金瓶似乎将这件事当真一般。
李金瓶又道,“你一定念过书喽?”
李倾城并不喜欢废话,甚至很少对女子假以辞色,在他印象中,除了他姐姐李惊鸿,还从未向今日这般跟人聊天。李金瓶没有心机,跟这样的人聊天,很舒服。
他点点头。
李金瓶闻言大喜,她取过一根树枝,蘸了蘸江水,“你快些教教我,李金瓶这三个字,怎么写?”李倾城笑道,“天下从来都是师父教徒弟,哪里有徒弟教师父的道理?”
李金瓶说就当为师不耻下问了。
李倾城取过树枝,手腕抖动,在甲板山写下来“李金瓶”三字。
趁水渍未干,李金瓶用手指在重复李倾城写过的一笔一划,她一板一眼的写了几遍,然后点点头,“原来李金瓶这三个字,这么写啊。”言辞之中,她有些得意。“你教我写名字,我们十二招无名刀法,我传你十一招,萧大、赵四,我各传他们十招。从明儿开始。”
萧金衍插口问,“为何你只传十一招?”
李金瓶得意道,“为师总得留一招压箱底儿不是?将来你们要是不听话,我就用最后一招,清理门户。你俩怕不怕?”
两人连说害怕。
赵拦江从舱底爬上来,“大清早,你们吵什么呢?”
萧金衍喊道:“赵四,快来给你介绍个师父。”说着,指了指李金瓶。赵拦江看了李金瓶一眼,说了句“无聊”,转身就要下舱,李金瓶脸色沉下来,“为师不高兴了。”
萧金衍、李倾城说稍等片刻。
没多久,被两人揍得鼻青脸肿的赵拦江,跪在李金瓶身前,“徒弟赵四,给师父行礼。”李金瓶这才转怒为喜,送上一尾鲜鱼,“好徒弟,来吃鱼。”
赵拦江说我属虎,不属猫。
看到萧、李两人举起拳头,连忙改口:“我属猫,喵喵喵。”
三人躺在甲板上,哈哈大笑,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这一路,真是有趣。
……
有人觉得一路有趣,有人却不这么认为。
百刀门的大管事齐百虎就是其中一位。
百刀门是御剑山庄山下的一个三流门派,这些年来,依附在御剑山庄这一靠山之下,靠给御剑山庄采办铸剑的精铁谋生。每年腊月,御剑山庄都举行铸剑大会和赏剑大会,今年尤其隆重,甚至四大世家、八大门派也都派人出席。这次,齐百虎奉门主之命,来江南采办了一批上等的铁胚,又通过官府关系,拿到了行运的文书,正要通过货船运回去。
此外,在江南,他还找到了一块玄铁,据说是南边那座山上的圣物,若能将此物送到御剑山庄,铸炼出几柄绝世神兵,那么百刀门今后的在江湖中的声望将不同凡响。本来事情进行的极为隐秘,可不知如何走漏的了风声,唐门从半路杀出,作价三十万两要买这块玄铁,百刀门门主听了这个报价,心动了,于是准备暗度陈仓,将这块玄铁运到荆襄转包,为谨慎起见,百刀门派了一名老供奉,前来护送这玄铁。
谁料,临行之际,船上来了两名要求搭船的客人。
一位是御剑山庄少庄主孙少名,另一位是峨眉女侠李千珏。
百刀门靠御剑山庄吃饭,若是往常,齐百虎对这位少庄主巴结都来不及,可这趟货中有猫腻,他不想惹出是非。然而,对于孙少名,他又实在找不出理由拒绝,只得答应同行。
太湖一战后,李千珏想要回峨眉山,孙少名自然不会放过护花的机会,在码头碰到齐百虎等人,便径直邀请千珏上船。
李千珏虽不怎得喜欢孙少名,但孙少名鞍前马后,大献殷勤,嘘寒问暖,她也没有拒绝。堂堂御剑山庄少庄主对自己如此百般讨好,让她的虚荣心也得到了少许的满足,静想之下,还有一丝得意。
众人在客舱宾主落座,孙少名坐在主位上,对千珏道,“千珏,这艘船是百刀门雇的,百刀门是我们山庄产业,这些年来受我们家中恩惠,你也别客气,就当自家船上便是,有什么要求尽管跟齐管事提就是。”
齐百虎听得他说话如此刻薄,心中虽怒,但脸上挂着微笑,“少庄主言重了,我们百刀门不过是山庄的奴才,靠老庄主赏口饭吃。李女侠有什么吩咐,我齐百虎只要能做到,绝不含糊。”
李千珏乃名门正派出身,门中规矩极严,尤其行走江湖,碧莲师太教导她不得失了礼数,百刀门她听也没听过,却也起身施礼,道:“多谢齐管事。”
齐百虎连虚身避开,“李女侠能来坐上这船,令敝门蓬荜生辉,你这可折煞小老儿了。”
众人落座,百刀门那位老供奉膝前横着一把刀,坐在靠舱口的位子,一言不发。孙少名注意到此人,“这位是?”齐百虎介绍道,“这是我们百刀门的供奉徐先生,这趟采办,以防万一,按照惯例,我们请他过来坐镇。”
徐先生头也未抬,依旧横刀闭目养神。
孙少名脸色沉了下来,心说自己行走江湖多年,到哪里不是高接远送,你一个供奉,在这里给小爷我甩脸子呢。江湖门派中的供奉分为两种,一种与门派是主仆关系,一种是主客关系。
前者是门派中养的家奴,或者带艺归附家族,成为供奉后,一般也会跟本家同姓。后者则是主人与客卿的关系,说白了是临时雇佣关系,你出钱,他办事,仅此而已。
孙少名此刻有玉人在侧,哪里肯落了面子,于是道:“这位,徐供奉是吧,不知有无兴趣到我们御剑山庄?百刀门给你多少俸禄,我御剑山庄给你双倍!”
孙少名也非真心吸纳此人,他觉得这个徐供奉有些惹人生厌,出此言语,一旦对方答应转头御剑山庄,他立即翻脸不认人,将他辞退,借机羞辱于他。
那徐供奉道:“我是来百刀门,是替人还一分香火情,并不是为钱。”
说罢,继续闭目养神。
孙少名见状,满心怒气,心想找机会在修理你。
有属下送来了蜜饯糕点果脯,齐百虎小心翼翼陪着众人聊天,不知觉间,众人聊起了最近江湖上金刀、狂刀一战,此事孙少名亲身经历过,于是借机发挥,开始吹嘘起来。
“依我看,什么金刀、狂刀在江湖上名过于实,若比起真正实力来,甚至连武当派乾坤道长都不如,说起乾坤道长,家父还跟他交切磋过武艺,两人三百回合内未分胜负。”说此话时,他忽然忘记在太湖湖畔,被李秋衣吓得坐地上爬不起来的情形。
李千珏在一旁听得皱眉头,碍于面子,也没反驳他。
孙少名此刻作为控场兼冷场大师,说了几句,意兴阑珊,又道:“千珏,反正你返回峨眉派左右无事,不如趁机到我们御剑山庄作客,再过两月,便是我们御剑山庄的铸剑大会,山庄内有不少神兵,不如去转转,若有合意的,我送你便是。”
李千珏身上佩剑,是峨眉山铁匠铺锻造的峨眉制式佩剑,一柄十两银子。
峨眉派修行,向来清苦,虽是八大门派之一,但门内多为女弟子,山下田产也不多,又不如青城、唐门会做生意,偏偏又是名门正派,无法做打家劫舍的买卖,门下弟子手头并不富裕。峨眉派也有名剑,但只有重要仪式时才取出,寻常掌门、师叔、师伯的佩剑,也都是统一制式长剑。
长剑比较简陋,为此行走江湖时,她时常将长剑包裹起来,说是低调行事,内心也有些自卑,听说孙少名要是送剑与她,忍不住心动了。她生得貌美,性格高傲,又是峨眉派女侠,常因此钱财之事捉襟见肘,又没有萧金衍那种心从自然的心性,有时也顾影自怜。
孙少名问,“怎得,你不愿意?”
李千珏脸色微红,“我先谢谢少庄主了。”
孙少名哈哈一笑,“叫我少名就是。”
孙少名又问道:“老齐,这些船上都是我们山庄的货物,你务必要打起十二分小心,对了,这艘船靠不靠谱?怎得行的这么慢?”按理说,他是御剑山庄之人,这艘船名义上是百刀门的,以他身份,根本过问不了人家之事,可他颐指气使惯了,又要在李千珏面前表现,忍不住将自己当成了这里的主人。
“船是我拖朋友找的,跑西川的老船了,问题不大,不过今日来了几个伙计,我看着有些面生。”
孙少名道,“有机会试试他们。”
李千珏靠近船舱,她看到不远处,萧金衍等四人在甲板上说笑,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却记不起在哪里见过了。
寻思间,忽然船身砰得一声,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李千珏没有坐稳,差点撞到孙少名怀中。
紧接着听外面有人喊道,“搁浅了!”
孙少名脸上阴沉,“出去看看。”
……
船搁浅停了下来。
此处水域不浅也不深,若是往日,这艘船倒也可以通过。只是这次船上拉货太多,吃水太重,连李大准这多年老船夫,也阴沟里翻船了。众人望去,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现去雇纤夫也不现实,好在船上有数根绳索,要摆脱搁浅水域,只能靠众人了。
这次出行,除了李大准爷孙和萧李赵三人外,还有三名船夫,但要拉动船只,至少要十几个人力才可。
孙少名负手走出来,沉声问:“怎么回事?”
李大准心中惊恐,道,“这位少爷,船吃水太重,搁浅了。”
孙少名道,“我不是听你讲故事的,我问你怎么才能离开这里。”
李大准道,“这里水流湍急,下面还有旋涡,依小老儿的经验,应该是有流泥,若贸然下去,恐怕人会卷入泥沙中。”
孙少名恼道,“你听不到我说话嘛,我要的是结果。”
李金瓶听不进去去了,顶撞道:“你这人好没有道理,出了事在这里指手画脚。你们性命金贵,我们的伙计性命就不值钱了?”
孙少名见李金瓶皮肤黝黑,身穿碎布裙,衣着简朴,心生鄙夷,忍不住出口讥道:“你一个乡野村姑,竟敢如此对本少爷说话,不错,你们的性命,在本少爷眼中,一文不值。”
李金瓶闻言,心中大觉委屈,泪水在眼睛内乱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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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揍人
李倾城剑眉上挑,动了怒气。顶 点 X 23 U Sm.www.uu234.net
他向前走了一步,来到了孙少名身前。
孙少名看他神色倔强,冷冷道,“怎么,你不服气?”
李倾城正要出手,忽然胳膊被人拉住。李金瓶摇摇头,低头道,“算了。”李大准也连忙凑上前,小心赔不是,“这位少爷,我孙女不懂规矩,坏了礼数,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计较哈。”
“啪!”
李大准挨了一记耳光,脸上五个指印,高高肿了起来。他捂着脸,对一名船伙计道,“小武,你下去看看。”叫小武的船工应是,李大准将一条绳索绑在他腰间,叮嘱道,“小心水下暗流。”
小武纵身跳了下去,他自幼在江中长大,水性极好,一个猛子扎了进去,过了许久,才缓缓浮上来,对船上喊道,“船体陷入三尺多,恐怕大家要下船拖了。”
他向船上游了过来,这时忽然一个浪头过来,将小武卷入水中,小武没有站稳,登时跌落,好在他水性好,双脚站立水中,忽然开口道,“不好!”
河底的泥沙淤积多年,柔软无比,加上此处又是暗窝子,他整个人开始陷了下去。李大准经验丰富,喊道,“暗窝子!小武别动!”玩水之人,最怕水中暗窝子,如沙漠中流沙、沼泽中的泥地一般,越是挣扎、陷的越快。
好在他身上绑了绳索,李大准吩咐众人向上拉绳索,准备将他拉上来。忽然,一道寒光闪过,系在小武腰间的绳索,竟被什么东西切断了。失去拉力,小武一动不动,又向下沉去。
萧金衍见状,将一块木板扔了下去,喊道,“扶住!”然后手持绳索,跳入河中,几下来到小武身旁,将小武缠住,对赵拦江比划了个手势,赵拦江脚下扎稳马步,微一用力,将二人拽了上来。
小武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吓得脸色苍白。在看手臂之上,有一块淤青,似乎被什么击中。不过,捡回了一条性命,这块淤青也算不得什么了。孙少名一旁道,“给你们半个时辰,离开这鬼地方。”又冷哼一声,“败了本少爷兴致。”
说着,转身回到舱内。
李大准掌舵,萧、赵、李三人与另两个伙计来到岸边,准备拉纤。
李倾城心中不满,“若不是小师父拦我,我今日就将那姓孙的踹入江中。”
赵拦江道,“光说有什么用?”
萧金衍叹了口气,道:“算了,人家是本家,你自己逞一时之快,把人打了,将来这对爷孙还怎样在江面上混下去?人家还要吃这路饭呢,你能护他们一时,能护他们一世?”
“这小子什么来路?”
萧金衍道:“御剑山庄的少庄主。”
李倾城不屑道,“二流门派而已。”
金陵李家是江湖上四大世家之首,家主李小花在江湖上的地位,与武当、少林两派掌门相若,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倒也不是拖大。绳索已拴好,李倾城一肚子火气,运起真气,向上游拉纤。
整个船身开始剧烈摇动。
坐在船舱的徐供奉感应到船上真气,眼睛微睁,露出一丝精光。
其余几人也上前帮忙,将船拉出了浅滩。
船继续前行。
小武整条胳膊肿得老高,李金瓶骂道,“你平日里的能耐都哪里去了?这么点事情,都干不好?”口中虽如此说,李金瓶刀子嘴豆腐心,去将一瓶治淤伤的药酒拿来,倒在手中,给他涂抹。
小武委屈道:“金瓶姐,我也不知为何,胳膊忽然一痛,就没了知觉。”
赵拦江上前看了一眼,“有人用暗器偷袭了你。”
李金瓶望了一眼船舱,“肯定是那家伙干得,这不是草菅人命嘛。”
李倾城道:“小师父,只要你一句话,我们上去把他揍得满地找牙。”
李金瓶说好呀,不过转念又道:“算了,他们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大门派,咱们无名门人单力薄,不是他们对手。”也许是她觉得作为师父说这种话有些窝囊,强颜笑了笑,“这笔账,咱们无名门先记下,从明天起,我传授你们无名刀法,你们好好用功,不能丢了咱们无名派的脸面,懂不懂?”
三人点头应是。
当天夜间,赵拦江也加入了甲板大军。原因是船舱下众人实在受不了他的臭脚,他被赶了上来。
船借着风力,在江面上缓缓的行驶。
三人坐在甲板之上聊天。
李倾城掏出来一小壶高粱酒,这壶酒是下午时,李金瓶送给他的。才饮了一口,赵拦江抢了过去,“这种劣酒,你能喝得下?”
李倾城笑道,“大鱼大肉吃惯了,换个口味也不错。”
萧金衍感慨道:“明明我才是大徒弟,传武功,小师父传你十一招,传我们十招,喝酒,有你没我们的,这小师父未免也太偏心了吧?”
李倾城心中一动,说道:“她的心是热的,不像他们,冷血畜生。”
三人共饮一壶酒。
酒是凉的,越喝心越热。
萧金衍深吸一口气,望着江面景致向后缓缓划去,薄雾升起,将四周笼上了一层白色。明月隐在云层背后,时隐时现,秋虫鸣叫,为即将到来的寒冬献出最后的哀歌。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三人各有心事,良久未语。
萧金衍望着二人,道:“如今书剑山剑修重入江湖,江湖上各大势力也蠢蠢欲动,这一路前去隐阳,势必会困难重重。我们三人武功虽有小成,但若真遇到孙无踪这级数的人物,可不一定有上次那么幸运。所以,我有个提议。”
李、赵二人问,“什么提议?”
萧金衍道:“江湖上有句话,叫做投名师、访高友。名师嘛,咱们已是无名派开山弟子,接下来嘛,就是访高友。我建议,在去隐阳之前,咱们一路修行,争取到隐阳之前,将修为提升一个境界。”
赵拦江道,“好主意,打架我比较在行。”
赵拦江心性刚烈,以刀法入道,不过是时间问题。他的刀法在战场上修炼的,杀伐之意十足,但到了一定境界后,似乎遇到了瓶颈,所以这几年,他离开军旅,行走江湖,进入另一层级的修行。
他需要高人点拨,金刀、狂刀二人临去世前,与赵拦江的一番谈话,让他对刀道有了更深层次的领悟。两人并未传授刀法口诀招式,而是告诉他修刀与修心之道。
这段时间来,赵拦江与李倾城、萧金衍切磋,若是寻常人,在动手时,难免会畏首畏尾,也不会拿出真本事来比试,三人武功差不多,又都是年轻人,又不藏私,这对武学进境提升极大。
不是任何人都有这种机会的。
李倾城问:“以战养战?”
萧金衍点头,“正是如此。这一路西下,咱们三人行走江湖,不生事,但也绝不怕事,遇到高手,上前讨教两招,若是打不过,溜之大吉。总而言之,想尽一切办法提升修为。咱们一刻也不能浪费,从现在就开始。”
李、赵二人道:“好!”
“你是大师兄,听你的,怎么做?”
萧金衍道:“睡觉。”
三人鼾声如雷。
……
次日一早,天色未亮,李金瓶便早早起床,将三人喊醒,“起床,练刀!”
说罢,将三把用船板做的木刀递给三人。
李金瓶眼中有血丝,显然是昨夜一夜未睡。见三人不接,不悦道:“还愣着干嘛?我寻思着,如今你们是我徒弟,跟我学艺,不能没有趁手兵刃不是,这三把木刀虽然简陋了些,但练刀足够了。”
赵拦江道:“师父,我有刀。”
李金瓶用刀柄敲了他脑袋一下,“你的刀是你的,师父送的是师父的。”
“不一样嘛?”
李金瓶道,“不一样。你们放心,做师父的不能亏待你们,听说御剑山庄那边兵器很多,等这笔买卖做成后拿到钱,我就去给你们三人每人买一把真刀,不会亏待了你们。”说罢,她盘算了下,“又送胭脂、又送刀,不行,我爷爷就给我十两银子,我可要好好算计一下了。”
三人站好,李掌门开始第一天授课。
“萧大,你这姿势不对,练刀呢,讲究腰马合一,你的这腰有点问题啊,得好好补补了。”
“李三,刀要虚握,你攥这么紧,挥刀之时,无法做到刀意合一,对,放松一点。”
李金瓶武功不高,又不识字,讲起刀道来,却也头头是道。她把赵拦江叫出来,“赵四,你练过刀,给为师摆个架子瞧瞧。”
赵拦江双脚站立,单手持刀,横于胸前,手捏刀诀,摆出一个架势,这一招可守可攻,正是横断刀法的起手式。
“不行!”
赵拦江愕然,“不行?”
李金瓶道,“不错!当年传我刀法的前辈,说修刀者要心无旁骛,以攻为守,切不可畏首畏尾。”
李金瓶此话一出,赵拦江心中一惊,当日在苏州城,李秋衣、楚日天也说过类似的言论,修刀之道,一往直前,刀在心在,勇者无畏。李金瓶刀法不高,但这番言论却是对刀道极为上乘的见解。
“师父,当年传你剑法的前辈,叫什么名字?”
李金瓶挠挠头,“时间太久,我也不记得了。好像是姓徐,对了,就是姓徐,叫徐开山。”
赵拦江望向萧、赵二人,二人摇头,表示并未听过江湖中有这么一号人物,估计是哪个小门小派的无名之辈吧。
三人在甲板上挥汗如雨,练了个把时辰刀。李金瓶看似好说话,但在指点功夫上,毫无手软,三人稍做错了什么,不合她心意的,就拳脚相加、破口大骂,骂的累了,就喊李倾城过来揉肩捶背,理由很简单,师父最偏心你,多传一招刀法给你。
可怜的李公子,在家中说一不二,出入前三后四、吆五喝六的主儿,竟给长江码头上一个名不见经传、姿色平平的女子捶背,要是传到江湖之中,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可李公子心甘情愿啊。
从李惊鸿失踪之后,他心情从未像现在这样放松过。
看时间差不多,李金瓶道,“今日就到此为止。”回到船舱,李大准对孙女道,“丫头,那三个小伙子心性不错,你就别折腾他们了,还什么无名派,你当时小孩过家家嘛?”
李金瓶说,“就因为心性不错,我才传他们功夫嘛。”
李大准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你这武功,人家未必瞧在眼中。丫头,爷爷在江湖中摸爬滚打一辈子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嘛,尤其那个姓赵的,我看过他的刀,这两把刀上都有寒气,看样子不是俗品。这三人都不是寻常人呐!”
李金瓶傲然道,“我的徒弟,当然不是寻常人。”
李大准说了句,你就胡闹吧,也不理她,去船头抽旱烟去了。
……
孙少名有些窝火。
几日下来,他对李千珏关爱有加,然而每次想更进一步,却被李千珏很巧妙的拒绝了。越是如此,孙少名心越痒痒。
男人若犯起贱来,那真如用过的厕纸一般,一文不值。
这日清晨,他与千珏吃过早餐,想要去千珏舱内喝酒,被千珏关在了门外。他气闷的走了出来,心中暗骂,这小娘皮,你吃我的,喝我的,老子几次三番暗示你,你却装清高,迟早有一天,老子把你变成床上的玩物,然后弃如敝履,哼哼。
来到外面,正看到李金瓶躲在一处角落练刀。
一边比划,口中还念念有词。
孙少名见到李金瓶刀法粗鄙,不堪入目,忍不住哼了一声。
李金瓶对孙少名并无好感,尤其那日说话,伤人地很,但人家是雇主,于是收刀,低头侧身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孙少名喝道,“站住。”
李金瓶停住,并未说话。
孙少名心情本就不好,看到李金瓶时,想起当日她出口顶撞自己,沉着脸道,“见到本少爷,怎么不请安?”
李金瓶也是火爆性子,她大声道,“我又不是你们家丫鬟我,凭什么要给你请安?”
“混账东西!”孙少名骂道,“让你给本少爷请安,是看得起你,给你脸,你还不要脸了不是?”
声音越来越大,将众人吸引过来。
李大准见孙少名训斥孙女,连忙跑过来,给孙少名赔礼道歉,“孙少爷,我家丫头不懂事,您别见怪,您别见怪。”
孙少名道,“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嘛?”
李大准连拉了李金瓶一把,“快些给孙少爷赔礼。”
李金瓶道,“我又没做错什么。”
孙少名冷笑,从身上取下一块玉佩,举在手中,“今日,她偷偷混入我房间,想要偷我的玉佩,这块玉佩是我们御剑山庄的传家之宝,价值万金,靠岸,抓他去见官!”
李大准道,“万万不可!”他俯身拜倒,连连磕头,“孙少爷,我们爷孙二人相依为命,你可千万不要送她去见官啊,没了她,我可活不成了。”
“你活成活不成,与我何关?”
李金瓶遭到冤枉,倔强道,“我李金瓶做人,堂堂正正,你说我偷东西,拿出证据来。”
孙少名道,“我手中的玉佩就是证据。”
“玉佩在你手中,又不在我身上,我不过是不跟你打招呼而已,凭什么栽赃陷害我?”
孙少名冷笑一声,“后舱是客区,你若不是偷东西,跑到这里来鬼鬼祟祟干嘛?”
“我……”李金瓶气得浑身发抖。
齐百虎、李千珏还有那名徐姓供奉听到吵闹,也赶了过来,齐百虎劝道,“少庄主息怒,气坏了身体,可得不偿失。”孙少名此刻正憋着一股邪火无处发泄,一把将齐百虎推开,“你们百刀门,不过是我孙家的一条狗,本少爷的事情,轮得到你来做主嘛?”
姓徐的供奉将手握在刀上。
齐百虎连连使眼色,不让他轻举妄动。
萧金衍、李倾城、赵拦江也赶了过来,见孙少名飞扬跋扈的模样,又看到小师父站在旁边,眼中含泪。
三人脸色立即沉了下来。
李倾城问李大准,“怎么回事?”
孙少名举了举玉佩,道,“这丫头偷了我东西,怎得,你是她同谋?”
李千珏也觉得看不过眼,圆场道,“行了,孙公子,别闹了,东西也没丢,从今日往后,别让这丫头来后舱就是。”
孙少名霁色稍去,“既然千珏给你说话,本公子就饶你这小贼一次,下次再捉到你,就没这么好说话了。大清早真是晦气,千珏妹子,咱们去喝一杯去。”说着,挽住李千珏手臂,就要向内舱走去。
李金瓶倔强道:“我不是贼,我没偷你东西!”
孙少名没理她,兀自道:“怎么调教的孙女,将来卖到青楼,估计也是赔钱的货!”
忽然,身前人影一闪,萧金衍、李倾城拦在他身前。
李倾城一把夺过玉佩,“这就是你说的玉佩?”
孙少名见玉佩被抢,道,“拿过来,这是我御剑山庄的传家之物。”
啪!
李倾城双手一拍,将玉碎拍成了碎末,“你们御剑山庄全家女眷卖到青楼,也都是赔钱的货!”
孙少名见状暴怒,“你他娘的找死!”
砰砰!
噗通!
萧金衍、李倾城两脚踢出,孙少名一头栽进江中。
萧金衍道:“老子忍你很久了。”
赵拦江道:“揍人之前,你们应该等等我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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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徐供奉
孙少名落入江中,双手上下乱划,咕咚灌了几口水,喊道:“快救我,我不会水。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齐百虎见状,吩咐一名属下纵身下河,将一根绳子缠在他腰间,众人齐用力,将他拖拽上来。孙少名一上岸,整个人如落汤鸡一眼,狼狈不堪。他眼神中喷出怒火,他也没有料到,这两个船夫竟如此大胆,把自己踢入河中。他只是不小心,没有防备,着了两人道而已。
孙少名骂救他上来那人,“还愣着干嘛,把绳子解开。”
那属下上前去解拴在他身上的绳子。
孙少名望着二人,全身提聚功力,不片刻,他浑身冒白烟,竟是以内力逼干了衣服。李大准吓得脸色苍白,“孙少爷,这个……误会哈!”孙少名没有理他,对萧、李二人道:“你们两个,今日死……”
“定”字还没出口,砰砰两声,两人又将他踹入河中。
齐百虎摇摇头,又吩咐那属下下去将他拴住,拽了上来。这个属下倒也自觉,这次很快给他松开了绳索,孙少名怒不可遏,双脚一跺地,整个船身摇晃片刻,紧接着又以内力烘干衣服。
萧金衍奇道,“这一招估计跟格力学的吧,不错,李倾城你可以学学,以后洗衣服不用晒了。”
李倾城不屑道,“我衣服还需要洗嘛,穿一回就扔了。”
萧金衍说下次扔衣服时,跟我说一声,?e浪费。
堂堂御剑山庄少庄主,被人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家伙,踹入河中,而且是两次!如果是一次,有可能是没有防备,两次就能说明问题了,可孙少庄主偏偏不信邪,他拔剑出鞘,剑身流光四溢,抖动剑尖儿,发出嗡嗡鸣声。
孙少庄主对二人一字一句道:“我,要,杀……”
砰!
他注意力都在萧金衍、李倾城身上,却没有料到赵拦江从侧面踹来一脚,一个不防备,又落入江中。赵拦江若无其事道,“终于轮到我了。”
等再拖上来,那属下乖乖站在一侧。
孙少名道,“解开。”
百刀门属下讪然道:“少庄主,我看就没有这个必要了吧。”
孙少名说你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
他一脚将那属下踹入江中。
不过这次学乖了,他向船舱那边靠了过去。若是水战,他不占上风,但如今在甲板上,孙少名决定要杀人了。
三人抱胸站在他身前。
萧金衍道:“我们踢你下去,是觉得你嘴巴太脏,帮你净化一下,若再乱喷,别怪我们把你舌头割下来。”
孙少名冷然道:“我们御剑山庄不杀无名之辈,有种你们三人留下名号。”
李倾城哈哈一笑,双目精光如电,道:“你可记好了,我们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无名派萧大、李三、赵四。”
站在一旁的李金瓶听到李倾城报出自己瞎诌的“无名派”的名号,心中竟有些感动。
孙少名看向齐百虎,齐大管事摇摇头,表示并未在江湖上听说过这一门派。孙少名又问,“无名派在哪里?”
赵拦江傲然道,“我们在哪里,无名派就在哪里。”
李倾城趁机道:“听说御剑山庄山清水秀、风景如画,我们正考虑把门派开在那里。你回去时跟你爹说一声,让他赶紧挪窝,否则还要我亲自动手,那样场面就不好看了。”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如果说打孙少名是私人恩怨,这番话那将是对御剑山庄**`裸的挑衅了。
果不其然,孙少名闻言大怒,提剑便向两人攻来。
萧金衍猝不及防,向后连连后退。
李倾城也颇狼狈的退了几步。
“你怎么不出手?”
李倾城道,“对付这等货色,还需我出手,我以为你自己能搞定。”言语间,并未将孙少名放在眼中。孙少名一剑逼退二人,觉得找回了些场子,心说趁你病要你命,今日你们两个找死,可别怪小爷我了。两人谈话间,孙少名又攻出了三剑,剑剑直指二人要害。
赵拦江见两人不出力,取过木刀,踏步向前,一刀劈向孙少名肩头。
正是李金瓶传授的无名刀法第一刀。
当年传授李金瓶刀法的前辈只是传了十二招刀法,并没有告诉她招式名字,李金瓶又没什么文化,于是将十二招刀法按第一刀到第十二刀起了名字,几日下来,李金瓶已传授三人三招。
木刀带起刀风,速度极快,在空中发出尖锐的啸声。
李金瓶见状,兴奋道,“这一招是我教的!”
众人见她用过这刀法,只觉得稀松平常,但从赵拦江手中使出,同样的招式,却令人动容。
那徐姓供奉目光一亮,赞道,“好刀。”
孙少名正要刺向二人,见赵拦江刀劈过来,也不敢大意,运转内力,挥剑格挡。他的佩剑名如龙,名列晓生江湖榜第十三,是十八岁那年御剑山庄老庄主送他的礼物,削铁如泥。
他本以为凭如龙的锋利,切断赵拦江的刀,顺势将剑一送,直取赵拦江咽喉。
砰。
刀剑相交,发出一声闷响。
木刀未断,孙少名的长剑被弹开,赵拦江欺身一拳轰向孙少名面门,又是砰的一声,孙少名仰面跌跌倒,痛叫一声,捂着鼻子爬了起来,鲜血顺着鼻子直流。
孙少名对齐百虎道,“杀了这三个小子,御剑山庄的菜刀生意,全部归你们百刀门。”
御剑山庄以铸剑闻名,百斤精铁,才能铸一柄宝剑,其余的边角料,便做成了菜刀、剪子、铁锅等,也算一种资源再利用,这些家用刀剪锅,贴上御剑山庄的牌子,销量一直不错,每年给山庄带来几万两的收入。
这句话让齐百虎动心了。
然而徐供奉一句话,彻底打消了他这个念头。
“得罪御剑山庄,最多少赚些银子,得罪这少年,恐怕连命都保不住。”
这位徐姓供奉,在百刀门地位极高,就连门主对他也十分客气,这次请他出山,门主十分器重他,命令齐百虎大小事宜,可与他商量,他说出这番话来,显是对赵拦江评价甚高。
他决定当和事佬。
“少庄主,都是口舌之争,犯不着为这种小事坏了和气。不如大家坐下来,一起喝喝酒,聊聊天。”
孙少名骂道,“聊你`妈的天,他们仨都骑到御剑山庄头顶上拉屎拉尿了,还一点小事。”骂了半晌,见百刀门不肯帮忙,冷笑连连,“齐管事,你们这船货就算到了御剑山庄,也送不下了。”
“千珏妹子,这群人狼狈为奸,我们走。我就不信,没了他们船,我们还回不了御剑山庄。”
李千珏眉头紧皱,本想劝说一番,但孙少名此刻在气头山,料想劝也没用,只得朝萧金衍、李倾城笑了笑,准备离开货船。
“靠岸。”
李倾城道:“自己游过去。”
这里距离江岸有十余丈,孙少名自忖轻功跳不过去,取过一块木板,向江中扔了出去,纵身一跃,跃出十三四丈,双脚准备点那块木板借力,还未触到木板,一点寒星闪过,木板轰然碎裂。
扑腾。
孙少名落入江中,好在江水不深,他趴向了岸边。
李千珏也向江岸跃去,峨眉轻功甲天下,讲究一个巧字,借力使力,她脚尖在水面上轻轻一点,回到岸边。孙少名骂道,“小子,有种你来御剑山庄,我若不弄死你,跟着你姓。”
李倾城喊道,“等我们过去,你们要还没搬走,我一把火把你们山庄烧了。”
二人走后,齐百虎与李大准等众人交谈片刻,各自回到船舱。
李金瓶见三人教训了孙少名,心中又喜又忧愁。喜的是三人为了给这个才认识几天的师父出气,忧的是因为她三人得罪了御剑山庄。她可听说,御剑山庄在江湖上势力极大,高手如云。
三人在甲板上闲聊,李倾城怪赵拦江出手太轻,赵拦江则骂李倾城不给自己出风头的机会,萧金衍夹在两人中间,左右为难。这时,李金瓶拎着一个包裹走了过来。
李金瓶也后悔,自己一时兴起,开什么宗立什么门,结果闯了这等祸事,不过三个徒弟,能够为自己出口气,自己这个师父,也算没有白当。她说道:“这里是你们的三套衣服,还有十几两碎银子,你们仨赶紧走吧,再过几日,就进入御剑山庄的势力范围,到时候再走就来不及了。”
李倾城说我们为何要走?
李金瓶佯怒,“你们是真不知还是装糊涂,你们打了御剑山庄少庄主,他们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我们走了,你们怎么办?”
“他们来见不到你们,最多打骂几句,那我们出口气就是,你不用担心,有齐先生,还有爷爷在,我们也不会有大碍。”
萧金衍说,既然如此,我们更不能走了。不但不走,还要去一趟御剑山庄,帮你们把货卸下,送你们回程,再说离开之事。
李金瓶拗不过三人,也只得作罢。只是从这日起,李掌门变得唉声叹气,忧心忡忡起来,连每日清晨传授三人刀法之事,也提不起任何兴致,起初还解释两句草草应付了事,到了后来,给三人演示一番刀法,也就去李大准那边帮忙。
李金瓶传授无名刀法,是依葫芦画瓢,有样学样,招式比较呆板,然三人都是当世武学奇才,又极少拘泥于招式,有些招式若不通畅,遂按自身条件进行改良。学了十余天,越发觉得这无名刀法看似稀松,实则乃世间一流刀法。
赵拦江走的凌厉狠绝的路子,刀势一起,一往无前,连绵不绝。
李倾城则是习剑之人,将剑法种种融入刀法,招式轻灵飘逸。
萧金衍经脉与常人不同,并不拘泥于兵刃,大多数出手,都以拳脚功夫为主。李纯铁号称剑圣,代师授艺,从未在剑法上传授他一招半式,却不阻止他观看,萧金衍的剑法招式,多来于自己的揣摩。
三个性格、禀赋各不相同之人,学同一套刀法,竟有不同效果。三人决意以战养战,在江湖上闯出名堂,这些日子将学得刀法融会贯通,相互切磋,获益匪浅。
当啷!
萧金衍木刀格掉李倾城刀,却没躲过赵拦江的偷袭,李倾城趁机一拳击在赵拦江肩膀,三人同时落刀。
萧金衍哈哈笑道:“照这样下去,再过几日,我们都不是赵拦江对手。”
李倾城不服气,“要想胜赵拦江很简单,千万别采取守势,不要给他反击机会,否则被他打出气势,很容易落入下风。”
赵拦江本是学刀之人,得了金刀、狂刀刀意,有学了无双刀法,这些日子修为提升极快。但却也有不足,赵拦江刀法在战场中摸索习得,内力修为却是极为寻常,不似李倾城,自幼生在武林世家,有家传内功相助,也不似萧金衍经脉独特,唯一的优点,就是人狠、力大、刀快,然而就这三点,已让绝大数习武之人吃不消。
听李倾城如此说,赵拦江反手一刀,向他攻了过去。
李倾城也不示弱,刷刷两刀,直劈赵拦江要害,一点情面也留。两人对攻起来,一时间刀影交错,难分彼此。萧金衍看得技痒难耐,大喝一声“我来也”,也加入了战圈。
李金瓶端着一些吃食,从三人身边走过。
三人连收刀,喊道:“师父!”
李金瓶抿着嘴,语气中透着不满,“你们三个明明都会很厉害的武功,却还要拜我为师,戏弄我一个船家女子,我不理你们。”转身欲走。
萧金衍拦在她身前,道:“真是冤枉我们,我们刚才所使的招式,都是你传给我们的无名刀法。”
李金瓶早已观察许久,发现三人确实用的是无名刀法,可是她练了这么多年,蹩脚难堪,对付寻常蟊贼可以,一遇到内家高手,就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刀法传到三人手中,依旧是无名刀法,却生出了无数变化。
她练刀时,讲究姿势正确,刀道清晰可循,这三人在对战时,全然不遵守招式,有时第一招才作了个起手式,紧接就是第三招的中段,随心所欲,无所定式,看得她眼花缭乱。
李倾城道:“师父,你看他们两个总欺负我,你快些传我第十一招,等我融会贯通了,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也不枉师父对我的一番偏爱。”
说这番话时,李倾城故作可怜样,忍不住逗的李金瓶噗嗤一笑,“别贫了,这里有些吃的。”
三人大呼一声,争先恐后,生怕被另二人抢了先。
船头之上,其乐融融。
不知何时,一直在后舱的那位百刀门供奉,站在了三人身旁,“三位小友,不知容老夫过来一叙?”
三人闻言,顿时动容,他们早已察觉,这艘船上武功最高的,便是这位徐供奉,他看似低调,实则一等一的高手,若没猜错,武功能列入天榜。晓生江湖天榜虽列出江湖十大绝世高手,但江湖这么大,许多隐世不出或隐姓埋名的高手,也难以网罗其中。
“前辈言重了。”
李金瓶知三人有事相谈,叮嘱了两句,也离开甲板。
徐姓供奉倒也客气,“实不相瞒,老夫也是习刀之人,适方才见三位小友所练刀法,精妙无比,一种刀法练出三种风格,心生好奇之心,相识即是缘分,忍不住前来相询。”
萧金衍拱了拱手,“前辈谬赞了,这些不过是雕虫小技,小家子功夫,在前辈面前不值一提。”
他们虽知道这位百刀门徐供奉并无恶意,然与他交浅言轻,并未过多透露什么。徐供奉哈哈一笑,“旁人不知道,老夫却不是不识货之人,若这套刀法是雕虫小技,天下绝大数刀法,都可以弃如敝履了。”
徐供奉哈哈一笑,“老夫隐世二十余年,这次出山本要去苏州城外与两位老友见一面,谁料俗事缠身,甚是遗憾,返程之时,能够见到当年天刀传人,也算老天待我不薄。”
三人疑惑道,“什么天刀传人?”
徐供奉讶道:“你们竟不知天刀?”
三人摇头,“我们这套刀法,也是新进习得,授艺之人,便是刚才那位金瓶姑娘,她称之为无名刀法。”
徐供奉点点头,“原来如此,也难怪,我见三位刀法精妙,却只是学了天刀的前半卷,若真能习得,纵然是金刀、狂刀在世,恐怕也不遑多让。这些年来,我四处拜访天下用刀名家,打听天刀下落,却没料到,这份机缘,竟为一个船家小姑娘所得,世事难料,哈!”
萧金衍问,“前辈不是想学这刀法吧?”
“徐某人虽爱刀,嗜刀如命,却也不是巧取豪夺之人。”他淡淡看了萧、李二人,“说起练刀,你二人不过堪堪入门,将来真正能在刀道上登峰造极之人,我看好这位小友。”
最后一句,徐供奉是对赵拦江说的。
“毕竟,能得金刀、狂刀刀意精髓,又得天刀刀法,这种机缘,不是人人都有的。”
话音刚落,徐供奉陡然出手,一刀向赵拦江劈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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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李倾城
赵拦江也未料到,徐供奉会暴起出手。www.uu234.net
但多年的军旅生涯,他早已养成随时应付一切危机的习惯,这种习惯成了一种本能。
赵拦江身体向后弯曲,如一张弓断弦弓背张开一般,整个人向后弹了出去,在离开徐供奉前,以木刀反向徐供奉劈了一刀。
饶是如此,徐供奉刀擦着赵拦江额头而过。
他并未追击,收刀入鞘,朗声笑道,“临危不乱,果然是名将风范。”
萧金衍、李倾城站在那里,一动未动,他们看得出,徐供奉的刀虽然凌厉,但是没有杀意。
徐供奉道,“我这里有些好酒好肉,不如过来一叙?”
四人来到后舱,早有人准备好酒菜,千里行舟,酒有好酒,菜未必是好菜,一些腊肉、泡菜、火腿,还有一碟花生。但对于吃了一路鱼虾的三人来说,无异于饕餮盛宴。
徐供奉道:“我见三位武功不凡,恐怕不是这船家伙计吧?”
萧金衍虽不知这位徐供奉乃何方神圣,但他为人低调,言辞不卑不亢,颇有大家风范,也没有隐瞒,道:“我们兄弟三人本要西行入川,恰巧李老爷子临时雇人,便过来顶包了。”
徐供奉端了一杯酒,抿了一口,道:“如此说来,你们登上这艘船是巧合了。你们不知这趟船拉的什么货物?”
萧金衍道:“听李老爷子提过,好像是给御剑山庄下月铸剑大会供的一些精铁。”
“若只是寻常精铁,恐怕也不会让老夫亲自出马了。”徐供奉手中把玩着酒杯,双目紧紧锁在三人身上,慢慢道:“这艘船上有一块赤精玄铁。”
赤精玄铁,乃天下至坚至阳之物,天下之间,以此铁铸出的兵刃,留存于世间的,也不过三柄。
五百年前,陆玄机叛逃书剑山,从山中偷出一块玄铁,铸成金刀、隐剑、无名枪三柄神兵,这玄铁不但坚硬无比,配以独特秘术,还可以吸取天地元气,是任何武者都梦寐以求的兵器。然而,这三柄神兵至今下落不明。赵拦江身上那把黄金刀之中,掺了少许的赤精玄铁,便足以傲视江湖。
正因如此,唐门才愿出三十万两银子,购买这块玄铁,当然唐门不是为了铸剑,而是用来制作暴雨梨花针。
一枚暴雨梨花针,可发射三千六百毒针,要在几息之间击发这些毒针,对机簧材质要求极高,而赤精玄铁是绝佳选择之一。
徐供奉说此话,实则在试探三人的反应。
赤精玄铁的消息早已泄露,此行任务极为严峻,从三人上船时,徐供奉就注意到了他们,他担心是对手派来的卧底。江湖凶恶,若真如此,恐怕徐供奉只有先下手为强了。
徐供奉见三人露出惊愕神色,倒也不似作伪,旋即松了口气。他缓缓道,“从上船之时,我便发觉有人盯上了我们,这些人隐于暗处,实在防不胜防。船上这些人,除了齐管事,其余人都不堪一击,所以徐某斗胆有个请求。”
萧金衍笑道,“但说无妨。”
“既然同是顺路,我想邀请三位能助我百刀门一臂之力,事成之后,我百刀门定会重谢。”他顿了顿,又道:“当然,趋吉避灾,人之常情,三位若拒绝,徐某也可以理解。”
还未等萧金衍开口,李倾城发话了,“我们答应了。”
徐供奉本以为对方会谈些条件,未想到李倾城答应这么快,他又看向萧、赵二人。
萧金衍道:“我兄弟的话,便是我们的话。”
李倾城又道,“不过,不是为了你们百刀门。而是为了我们的小师父,还有无名派。”
这些日子来,徐供奉与他们同船,自然知道李金瓶收三人为徒,还创立什么无名派的事,哈哈一笑,“没想到,三位都是性情中人。”
萧金衍说,“我们兄弟三人闯荡江湖,正要大干一场,最好来几个高手,让我们杀上一杀,只要来的不是宇文天禄,我们都帮你干掉!”
徐供奉也道,“若是宇文天禄亲来,恐怕我也得落荒而逃了。”
三人见他说的如此实在,不由哈哈大笑。
……
数日之后,船抵达九江码头。
九江,古称浔阳,乃三江之口,九省通衢之地。长江在九江一段,又称浔阳江。在长江一线,九江码头算是较大的一处码头了。
按计划,船在九江停靠,休憩三日。
一来众人在船上行驶月余,数十日舟途劳顿,脚不着陆,别说是人,就连吕公子都要发疯了,一下船就跟着一头母驴身后,要做那苟且之事,几个人拉都拉不住。
二来,船上补给消耗的差不多,李大准等人要在九江采办一些食物。此外,入了十月,天色渐冷,要采办一些衣衫及取暖之物。
三来,李大准常年跑西川线,在这里有不少朋友,这趟出行,他从苏州进了百匹苏锦,在这里拜访朋友,顺便找机会脱手。再置办些财货,入蜀中后赚取差价。在商言商,本是无可厚非之事,这也是他们的营生之道。
李大准下船请了十来个纤夫,将船拉到浅水岸,抛锚停靠,又去官兵哨所交了银税,办妥了手续,当然也少不了花一些人情。
萧金衍三人站在船上,眺望九江码头,虽已立冬,码头之上依然商船林立,到处都是四处揽活的纤夫、拎着竹篮四处叫卖吃食的婆子,还有衣衫褴褛的乞丐穿插其间。
萧金衍道:“不愧是号称‘天下眉目之地’,这九江码头比起苏州码头来,要繁华多了。”
“到了九江,若不去趟庐山,不尝尝庐山三石,未免也太过可惜了。”李倾城道,“反正左右无事,不如今日去城内转转?”
萧金衍奇问:“什么是庐山三石?”
“石鸡、石耳,石鱼。”
萧金衍一听,啧啧道:“石头也能吃?我牙口不好,恐怕无福享受了。”
李倾城没好气的解释道,“石鸡,不是鸡,而是生在山涧的一种刺蛙,肉质鲜美,入口即化。烹饪时,以葱姜、辣椒烹炒,然后熏制,配以白饭,乃人间美味。”
“那石耳又是何物?”
“石耳,不是耳朵,乃山阴石上的一种菌,用来煲汤,味道醇美,回味无穷。”
萧金衍哦了一声,“那石鱼也不是鱼了?”
李倾城道:“就是鱼。”
萧金衍一脸羡慕,“同样是活了二十多岁,为何你这么优秀?”
李倾城一副你没见过世面的不屑表情望着他,道,“说起吃,我可以给你讲三天三夜,因为我是李倾城。”
金陵李家三少爷,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天之骄子,吃过、穿过、见过的,又岂是李倾城这种过期的暴发户、赵拦江这种穷孩子出身的能相比?
这番话,别说萧金衍,就连在旁边李金瓶听得都一脸向往,不由感慨道,“每次来九江,爷爷给我买个九江茶饼尝尝就不错了。”
萧金衍笑道,“既然如此,今天我们三人就陪师父同游九江城,反正李倾城有的是钱。”
李倾城说,“我没钱。”
萧金衍指了指赵拦江,“赵公子买单。”
赵拦江一脸冷笑,心说老子吃饭什么时候给过钱,却也没有说破。反正一起出去,只要脸皮厚,能撑得住,到最后,总会有人买单。武功比我赵拦江高的海了去了,但比脸皮厚,我赵拦江还没输过谁。
船上,徐供奉、齐百虎等人在看守,李大准已入城访友去了,倒也没人阻拦他们。
刚一下船,码头上就有一大嫂凑了过来,“小兄弟,住店不?一百文一夜,有热水、能洗澡,要是肯花点银子,还能请隔壁天上人间的姐儿过来给你们唱一曲《琵琶行》,小酒一喝,生活美滋滋,怎样?”
四人没有理会她,继续前行,那大嫂不依不挠,“我们还有钟点房……”
萧金衍回头问,“有网嘛?”
大嫂连摆手,“我们店干净的很,连苍蝇都没一只,怎么会有蜘蛛网?”
萧金衍哼哼道,“没网,还好意思开店。”转身就走。
那大嫂在后面纳闷,什么时候流行这个了,难道是京城最时兴的东西?见又有客人,又凑过去道,“客官,住店不,百文一夜,有热水、能洗澡,对了,还有网!”
四人入城,一边闲逛,一边买些小吃食。
李金瓶经常在九江停靠,但爷爷很少让她入城,就算进来,也都一步不离,更不会乱花钱。今日三个徒弟带她游览九江城,三人簇拥着一人,心中难免有得意之色。
不知觉间,已到傍晚。
“李大侠,不是要吃庐山三石嘛?”萧金衍问。
李倾城倒也不含糊,略一打听,一老汉道,“要吃庐山三绝,得去天上人间,饮浔阳特酿,听琵琶夜弹,乃人间之乐事。”
萧金衍奇道,“天上人间不是风月场所吗?”
老汉道,“难道风月场所,就没有东西吃了嘛?”
“难道你去吃过?”
老汉指了指这身破直裰儿,“你看我这样子,像是去过的主儿嘛,我也是道听途说。”
李倾城说懒得问了,就去天上人间。
……
天上人间。
世间美色,三分天上,二分人间,剩下五分,都在天上人间。
此处并不难找,四人来到时,只见一座三层楼立在九江城最显眼之地,先映入眼帘的是“天上人间”四个鎏金大字的牌匾,四字气势非凡,显是出自名家手笔。
就连李倾城也没料到,一个九江城,就有如此豪华的风月场,可见这幕后主人,身份不一般。
华灯初上,三层楼挂满灯笼,将里面照的灯火通明。装潢金碧辉煌,十分讲究,才入冬,里面就烧起了地龙,一进去觉得有些热。
李倾城道,“人在富丽堂皇、温度较高的环境中,越是容易产生冲动消费,若再饮些酒助兴,那真是花钱如流水,看来这座楼的主人,深谙此道。”
萧金衍说我看你才是深谙此道,你在金陵不开个青楼,真是可惜了。
李金瓶从未出入过这等场所,在门口道,“要不,我们找一家小店算了。”
李倾城摇头,“来一次,不吃最好的,岂不白来?”
四人进去,有小厮伺候着来到一处雅间。要来菜谱,萧金衍一看,不由咋舌,“一盘土豆丝,就要二两银子?”再看那庐山三绝,三样菜下来,竟要五六十两银子。
他寻思着,李倾城没有带钱,赵拦江这家伙也不像有钱的主儿,到头来,早晚还得是自己结账,自己身上的银子没多少,唯一值钱的就是仅剩唐傲的那十柄黄金小剑了。
萧金衍将菜谱一合,“先上三盘土豆丝吧!”
伙计站在旁边,不肯离去,“没了?”
“没了。”
“客官,您真会开玩笑,我们这里有最低消费的。”他指了指门口一家小吃,“您要吃土豆丝,麻烦移步那边,价格公道量又多,也不妨碍我们做生意。”
萧金衍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
这时,一名身穿蓝绸的华服公子哥在几人簇拥之下走了进来,顿时天上人间的老鸨屁颠颠冲了上去,“原来是赵公子,您好些日子没来,姑娘们都快得相思病了。”
那被唤作赵公子的公子哥在老鸨屁股上捏了一把,惹得那老鸨一声娇笑,“今儿,要什么节目?”
“去三楼。”
赵公子目光注意到这边,来到四人身前,望着李倾城道,“你也在这里吃饭?”
李倾城没有理他。
赵公子笑道,“我看看菜单,土豆丝,土豆丝,土豆丝,哈哈,堂堂李倾城,竟吃这种玩意儿,今儿我包了整个三楼,要不要我请你?”
李倾城冷声道:“不必。”
赵公子摆了摆手,一属下道,“今晚这楼里的消费,赵公子买单。”众人一听,轰然一片,“谢谢赵公子。”
“您慢用,我上楼了。”
萧金衍连喊来伙计,“既然有人买单,泸州三绝来两份,再来四斤龙虾,五斤鲍鱼,六斤海参,九江特酿,来十坛!”
不片刻,饭菜上来。
萧金衍、赵拦江狼吞虎咽。
李倾城筷箸未动。
李金瓶虽然也吃,但吃相比较矜持。
萧金衍边吃边道:“不花钱的饭,吃着倍儿香。”
赵拦江问,“那男子是谁?”
李倾城满不在乎道,“江西道盐商赵九成的儿子赵三泰,一个纨绔子弟,仗着老爷子有钱,整日混迹于青楼,纨绔一个。”
“你俩有恩怨?”
“几年前在金陵,他找我炫富,我没理他。”
天上人间不光有饭,还有女人。
这种销金窟,不似路边野店,前半夜多是素菜,等客人兴致调动起来,钱花得差不多了,才上肉菜。
才吃了不多久,琴瑟声起,有一婀娜动人的女倌款款上台献舞,水云袖翻舞,如蝴蝶一般,看得众人如痴如醉。
一舞终了,欢声雷动,纷纷有客人解囊赏钱。
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听得楼上有人唱诺:“赵公子赏秋月姑娘银五百两!”
果然是大手笔!
那人又道:“赵公子问楼下李公子是否接上?”
一名小厮托着领花红的盘子,来到李倾城身前,李倾城微微一笑,饮了口酒,并没有接话。
第二场节目,是一段口技,表演结束,楼上又道,“赵公子赏张先生银一千两,问楼下李公子是否接上?”
李倾城依旧摇头。
一连四五场节目,楼上赵公子接连赏了五千多两银子,这手笔惹得众人连连惊叹。赵公子每赏一次,都要问一句李公子接不接,众人议论纷纷。
“恐怕这小子得罪赵公子了吧?”
“赵公子家大业大,花几千两银子,还不跟打水漂一样,只是这样羞辱这个李公子,有些不厚道了。”
赵拦江道:“你可真沉得住气,换作是我,早上楼去,一刀把那小子宰了。”
李倾城站起身。
萧金衍连道:“你可别乱来。”
李倾城道,“我不过请师父吃顿饭,那小子如此呱噪。”
萧金衍说,“呐,你说这顿饭你请了。”
李倾城没理他,径直去了后台,对老鸨说,“把你们老板叫来。”
过了没多久,李倾城回来,坐下喝酒。
“最后一曲,是天上人间的头牌凤求凰凤姐儿,来给大家表演一曲《砒`霜行》,想必大家也都听过,前不久的百花盛宴,我们凤姐儿可是进入晓生江湖绝色榜的,有请凤姐儿!”
女子出场,怀抱琵琶半遮面。
当日在扬州百花盛宴,萧金衍见过此人,想到那时还与宇文霜斗来斗去,忍不住笑了。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这首《砒`霜行》,唱得是清河县武家大兄与金莲的凄美爱情故事,情到深处,众人听得声泪俱下,肛肠寸断。
曲终,场间一片沉寂。
紧接着,欢声雷动。
“唱得好!”
众人纷纷慷慨解囊,给天上人间的头牌凤姐儿打赏。楼上又传来尖叫声:“赵公子赏凤姐儿白银万两!”
这可是天上人间开业以来,单笔最高打赏记录。
一片惊呼声中,伙计声嘶力竭的喊道:“赵公子问楼下那个姓李的穷逼接还是不接?”
众人纷纷望向李倾城。
李倾城气定神闲。
忽然,楼上传来一阵躁动声。
那伙计惊呼道:“赵公子死了!”
天上人间虽是风月场所,但若出了人命官司,那就不妙了。出了这等事,天上人间也不是头一回,早有人去报官,也有人去应对。
众人准备离场。
萧金衍也站起身,准备离开。伙计道,“您这桌一共消费七百两银子。”
“不是赵公子买单嘛?”
伙计冷冷道,“你觉得他现在还能买单嘛?”
萧金衍道,“你瞅瞅,这桌子菜,还有些没动筷子呢,你看不行,帮我退了吧。”
李倾城问李金瓶,“师父,吃好了嘛?”
李金瓶点点头。
李倾城道:“那走吧。”
刚一起身,天上人间掌柜带着老鸨还有五六个人来到四人身前,一脸恭敬的站在李倾城身边。
李倾城说了句,“什么破店,东西都不好吃。”
这些人点头应和,没敢反驳一句话,恭送众人离开天上人间。
赵拦江问,“怎么没人跟我们收银子?”
李倾城道,“今天请师父吃饭,我把这座楼买下来了。”
“你哪来的银子?”
“我没银子,我只是告诉他们,我叫李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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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试试刀
买下天上人间,对李倾城来说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只花了几十万两银子而已。www.uu234.netwww.uu234.net这座青楼,处于天下通衢之地,生意红火,日进斗金,也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天上人间的真正老板姓周,名云山,在九江城势力极大,但与金陵李家相比却是天壤之别。周云山听李倾城说要买天上人间时,几乎不相信自己耳朵。
金陵李家从未涉及青楼赌场生意,若能借这个机会与金陵李家攀上关系,那是打着灯笼没处找的机缘,别说是卖,就是将天上人间送给李倾城,他也绝不会皱一皱眉头。
至于靠江南盐运司关系发家的赵三泰,不过是一个暴发户而已,竟招惹李三公子生气,周云山派了几个伙计,将刀架在他脖子上,很“客气”的请出了天上人间。
出了天上人间,李金瓶见天色已晚,怕回去迟了又要挨李大准数落,张罗着回去。
回到码头,那叫小武的伙计早已等在船头,一脸焦急道,“金瓶姑娘,你们总算回来了。”
李金瓶见小武鼻青脸肿,衣衫破破烂烂,心中一惊,问,“发生什么事,我爷爷呢?”
小武哭丧着脸,“李老大被张三爷给扣住了。”
李金瓶方寸大乱,李倾城上前拍了拍她肩膀,“师父,不要怕有我们呢。”
萧金衍问小武,“怎么回事,你从头道来。”
原来,船只停靠之后,李大准与伙计小武就去找九江码头的船运老大张金水,去商议将那百匹苏锦出手。
外来船只的走货,山高水远,有些货物跋涉千里来到此处,一经倒手,那是几倍的利润。但商贩进货,除非有极大背景或官方势力,小商小贩的货都有人专门来收,否则就算出手,也离不开这个码头。
正所谓行有行规,张金水张三爷就是控制九江码头所有贩货之人,尤其是盐茶铁丝绸等管制货物,他早就买通了官府,经他手一倒卖,就有了合法身份。
李大准常年走西川线,与张金水也算有多年的交情,这次两人来送苏锦时,张金水十分热情,按五两一匹的价格,当场兑付了银子,并设宴款待,李大准让他清点货物,张金水说多年买卖不必了。
谁料酒菜才吃到一半,张三爷属下就有人来报,说那百匹苏锦有问题,众人过去一看,百匹苏锦竟被人掉包,换成了一些麻布。
小武道:“今天早上我雇马车过来,从船上往下搬时,还特意清点过,一匹也不少,一路上也从未离开马车,中途绝不会被人掉包。”
萧金衍问,“你们没有当面清点?”
“张三爷说不用,而且给钱特别痛快,我们也没有往心里去,谁想到他们竟会用这一招。事已至此,李老大把银子包还给张三爷,说这笔买卖我们认栽,但张三爷却不依不挠,说他在九江码头十几年了,银子事小,但这规矩被我们坏了,非要拿个说法出来。”
李倾城也问道,“他提什么条件了?”
小武挠挠头,“那倒没有,他只是扣了李老大,说派人好好查一查这件事,究竟问题出在我们这里还是他们那里。”
赵拦江闻言,说了一句,“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
李金瓶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
萧金衍解释道,“他们扣留李老大,这艘船自然就无法按计划启程,将船拖住,才是他们的目的。”
徐供奉已告诉他们,从苏州启程时,就有人盯上了这艘船,却一直迟迟没有动手。
那么原因无非有两个。一是他们人手不够,无法对付这艘船上的徐供奉,只有拖延时间,等人手到齐;二是他们没有把握,先从李大准下手,投石问路,看看船上的反应。
如果没有猜错,张金水不过是一枚棋子而已,真正的幕后主使之人,另有其人。
李金瓶乱了方寸,“那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看着爷爷被他们欺负吧?”
李倾城道,“师父,这件事就交给我们三人了,你先休息一下,明天一早,若见不到老爷子,你就用第十二刀清理门户。”
李金瓶正要说话,李倾城上前封住她穴道,对小武道,“你守着她,不要让她乱来。”
萧金衍也叮嘱道:“这件事,就先别让齐管事和徐供奉那边知道了,毕竟是咱们自己的事。”
……
九江城,善水堂。
大堂之内,张金水站在一名灰衣老者身前,神色恭敬。灰衣老者面沉似水,坐在太师椅中一动不动。
他身后站着一男一女。
男子作屠夫打扮,脸上有一块刀疤,腰间别着两把刀,一长一短,一把杀猪,一把杀人。
女子是半老徐娘,姿色姣好,身穿长裙,怀中抱着一只波斯猫。
这二人便是光明神教两大尊者,男子樊小星,人送外号疤面屠夫,女子屠千娇,人送外号玉面猫。
那灰衣老者,正是光明神教军师许虚,光明教主东方不亮的得力助手,他武功在光明神教不是最高,但论智谋,却是上乘,在教内地位,仅次于东方教主和圣女东方暖暖。
九江城善水堂,便是光明神教的一个分舵。正因为有光明神教的暗中支持,张金水这些年来才能在江湖上顺风顺水,控制着九江码头的水运生意。
张金水恭敬道,“许军师,属下已审讯过李大准,那老家伙一口咬定船上不过是一些精铁,对其他事情一概不知。现在扛不住打,已经昏过去了。”
许军师上下打量了张金水一番,看得张金水心中发虚,“怎得,舍不得你在码头上的生意?”
张金水扑腾跪倒在地,“属下一切,都是教主和军师所赐,别说一个李大准,就是您让我将整个货运码头的人抓来,属下也绝不迟疑。”
许军师冷冷一笑,“知道就好。”
疤面屠夫道,“军师,反正那船停在城外,趁着今夜风大,咱们带人杀过去,连人带船一起截杀,一把火烧了,神不知鬼不觉,还立下一件大功,何乐不为?”
玉面猫屠千娇也笑吟吟道,“属下也是这个意思。”她以手抚摸着那波斯猫,来到许虚身前,“一个百刀门,不足为据。”
许虚对猫过敏,掩鼻道,“让那猫离我远点。”
屠千娇一愣,手下微微用力,听那猫嗷的一声尖叫,浑身鲜血淋漓,当场死去。手段残忍,看得张金水浑身发冷。
许虚才道:“百刀门不足为据,但船上那名姓徐的供奉,却不是易于之辈。”
玉面猫问,“那姓徐的究竟是何人,让军师如此忌惮?”
许虚道,“当年北疆第一刀客,大周皇帝大内侍卫徐志豪,正是此人。”
两人都听过徐志豪大名,当年也曾是名震北疆,二十年前忽然失踪不见,想不到到了中原,不由惊道:“以他身份,怎么肯屈居一个三流门派当供奉?”
“当年徐志豪喜欢上了一个中原女子,为北周所不容,北周皇帝下令杀死那女子,徐志豪一怒之下,叛逃北周,杀死了十七名大内高手。北周皇帝因此事暴怒,多次派人追杀徐志豪,徐志豪心灰意冷,躲在了百刀门。若非这次赤精玄铁,恐怕没人知道当年北疆第一刀客,仍然活在世间。”
“那他与百刀门什么关系?”
“那名女子,就是如今百刀门掌门的妹妹。”
疤面屠夫与玉面猫虽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儿,但对上徐志豪,却没有半点把握。
“接下来我们怎么做?”
许军师淡淡道,“等。如今圣女和酒狂任鹏举已在路上,不几日就会抵达九江,只要船不离开九江,等我们人到齐之时,就是夺取赤精玄铁之日。”
有属下来报,“三爷,外面来了三个年轻人,说要求见三爷!”
张金水也有些纳闷,“年轻人?”
“正是,他们自称是李大准的伙计,来找三爷商量事情。”
张金水不悦道,“没看到我这里有客人嘛,让他们哪里来滚回哪里。”
许军师笑道,“正主儿来了。”
玉面猫娇声道,“我去会会他们。”
“让张金水也一起去吧。”
张金水、屠千娇来到了前厅,看到萧、李、赵三人一身船夫装扮,手中各持一把木刀,心中生了轻视之心。
“来者何人?”
萧金衍拱了拱手,问,“阁下便是人称张大善人的张金水张三爷?”
“正是。”
“我们三兄弟是李老大船上的伙计,今天你扣了李老大,我们来这里是跟你……”
张金水冷笑,“要人?”
萧金衍摇头,“不,是讨薪。”
“讨薪?”
“不错。李老大雇了我们三人西行入川,他欠了我们薪水,你把他扣了,我们没办法,只能来找你来要了!”
张金水似乎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震得房梁上灰尘落了一地。
李倾城皱眉道,“您这儿也该收拾一下了,光打打杀杀,连个扫地的都不雇,真是抠门。”
张金水心中暗笑,在九江城,向来都是我跟别人要钱,这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讹到老子头上了,他问,“李大准欠了你们多少钱?”
萧金衍伸出三根手指,“三十。”
“三十两?”
“不,三十万两!”
张金水笑道,“哦?”
萧金衍一本正经道:“我们也知道,三十万两不是个小数目,我们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三爷要是一时凑不齐这么多现银,我们可以宽限你两日,两日之后,我们可没这么好说话了。”
张金水怒骂道:“我们这是善水堂,你当我们是慈善堂呢,还是三十万两,这里有三十个铜板,你要就拿去!”
一扬手,三十个铜板扔在地上。
萧金衍与赵拦江俯身,一个个捡了起来,道:“还差二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两九钱七分。”
“我要是不给呢?”
“那就把李老大还给我们,冤有头、债有主,我们找他要去。”
“李老头用假苏锦骗我,老子若是这么轻易就把人放了,你让张金水还怎么在九江城混了?”
李倾城道:“混不下去,那就别混了。”
张金水闻言暴怒,“你小子找死!”话音刚落,数十个彪形大汉冲了进来,手持兵刃, 将三人团团围住。
许虚透过一扇屏风,偷偷打量着三人,这三人虽是伙计打扮,但器宇不凡,说话插科打诨,却又面无惧色,他一时也看不透三人实力。
玉面猫屠千娇见李倾城容貌俊美,心中一动,此人正是我修炼玉面神功的绝佳鼎炉,待我将他收了,驯成一个猫奴,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于是掩口笑道,“小公子,不如我来做个和事佬,你跟姐姐走,姐姐不会亏待你的。”
李倾城摇头,“不去。”
“为什么?”
李倾城道:“你太脏!”
玉面猫屠千娇生性淫`荡,面首无数,却最不喜别人恶言相对,听到李倾城言辞刻薄,也忍不住动了怒火。
她厉声道:“我看你是找死。”
大战一触即发,萧金衍连向前一步,出声阻止,“慢着!”他看了眼张金水,道:“张三爷,我们只是来讨个公道,有事可以商量着来嘛。”
张金水以为三人被这阵仗吓怕了,冷笑道:“怎么商量?”
“钱的事情,用钱来解决,钱解决不了,用刀解决。李老爷子欠了我们三十万两银子,我们就用三刀解决,如何?”
“三刀?”
“不错,一刀十万两。我们刚拜了李老爷子孙女为师,她传了我们一套无名刀法,小弟不才,想拿三爷试试刀,若三刀能砍下三爷的脑袋,这三十万两银子,我们不要了。”
张金水似乎看着一个白痴一般,他是用刀道高手,在九江城若认第二,无人敢认第一,这小子竟不知天高地厚,用一把木刀来挑战我,心中打定主意,要将这小子砍死。
他冷冷问,“若是砍不下来呢?”
萧金衍正色道,“若杀不了你,当然是继续找你要钱了。”
张金水喝道,“来人,取刀。”
一柄鬼头刀在手,张金水气势暴涨,早在五年前,他刀法入知玄境,如今心生杀意,势要将这小子砍死。
萧金衍握紧木刀,做了一个无名刀法的起手式。
张金水见他无丝毫内力波动,大喝一声,“张某人脑袋在此,有本事来取!”
刷刷挥出两刀,向萧金衍砍了过去。
萧金衍略一侧身,将木刀向张金水身前一尺送了过去,两人侧身而过。
萧金衍站定,朝众人问道:“你们这里谁还主事儿?剩下二十万两银子,我找谁要去?”
这时,张金水身体才止住。
一颗人头,向前滚了出去。
鲜血溅满善水堂。
第101章 故人重逢
萧金衍也没有料到,李金瓶传授的无名刀法竟有如此威力,方才那一刀,不过是这些时日来,他与李倾城、赵拦江拆解招式时一个自然反应而已,结果一刀取了张金水的首级。m.www.uu234.netwww.uu234.net
当然,其中有张金水轻敌的成分,但这一刀诡异的角度、对时机的判断和把握却也是恰到好处。
若快一分,木刀便劈与张金水鬼头刀相格,木刀对钢刀,自然讨不到什么便宜。
若慢一分,张金水换过气来,就可以从容变招,从而躲过这致命一击。
他这一刀出现的位置,恰好是张金水刀势用尽,收势不稳之时,就好像是张金水挥舞着大刀,靠惯性撞上木刀一般。
一切,玄之又玄。
一切,在毫厘之间。
赵拦江是用刀高手,外行看热闹,外行看门道,就连他也对这一刀叹为观止,忍不住赞道:“好刀!”
玉面猫屠千娇神色凝重,望着萧金衍,她没有看透萧金衍武功,本来只以为是寻常的知玄境武者,可张金水的死太过突然,让她不知所措。更何况,萧金衍身后,还有赵拦江、李倾城二人。
屏风之后,许军师对樊小星耳语几句,疤面屠夫樊小星走了出来,冲屠千娇摇摇头,道:“我们先生觉得,今夜之事是一场误会,一切皆因张金水而起,既然张金水已经伏诛,误会也就解除了,想请三位去后堂喝一杯。”
萧金衍这才收了木刀,朗声道,“我们是来讨人不是讨酒喝的,把李老爷子放了, 咱们跟善水堂井水不犯河水,江湖再会。否则,杀一人也是杀,杀一百人也是杀,梁子结下了,我们也不怕撕破脸。”
樊小星眼中闪过一丝杀意,若不是许军师有吩咐,他早就出手了,他也不明白,为何许军师对这小子如此惧怕,不过对军师命令,他执行起来也绝不含糊,对善水堂众人道,“放人!”
李大准被几个人搀扶着带了上来,只见他全身是伤,脸色萎靡,显然是受了严刑拷打。
李倾城、赵拦江上前扶住李大准,李倾城向他体内渡入一道真气,李大准脸上才有了些血色。
还好,李大准受得只是皮肉伤,只歇息几日,并无大碍。萧金衍又对疤面屠夫道,“那银子的事?”
樊小星冷声道,“你还真敢要那三十万两银子?”
萧金衍说你们放李老爷子出来,银子我们自然找他要,但那一百匹苏锦,怎么也得值个千八百两,不能就这么算了。
樊小星命人取来一千两银票,交给他们,“多出来的几百两,就当是给李老爷子看伤了。”
萧金衍竖起大拇指,“上道。”
赵拦江背起李大准,与萧、李二人离开了善水堂。
许军师从屏风后转身出来,脸色阴鹜。疤面屠夫有些不解,“军师,为何不让我杀了他们?”
许军师问,“你有把握?”
疤面屠夫道,“我与屠千娇联手,有十足把握。”
许军师道,“你有把握杀了他们,我却没有把握救你们两个的小命。”
疤面屠夫一头雾水。
许军师当然不会告诉他,他早已认出了萧金衍,而从扬州那边得来的消息,圣女东方暖暖曾与他同行同住十余日,教内一些流言蜚语早已流传起来。
你杀了萧金衍,若真如传闻中那样,谁能保证你一个疤面屠夫,能活着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这件事,变得有些棘手。
好在,圣女和酒狂任鹏举已在赶往九江城的路上了。许虚需要做的,只是将他们拖住即可,剩下的事,交给圣女去做吧。
……
李倾城脑海中不断模拟萧金衍那一刀的轨迹,确信自己在当时情况下,也做不到这一点,问:“刚才那一刀,你怎么做到的?”
萧金衍道:“可能是运气吧,当时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似乎将张金水那一刀全部招式映入脑海之中,下意识挥出的一刀而已,让我再来一次,恐怕做不到了。”
赵拦江也道,“这无名刀法,确实有些门道,不过几日,便觉得刀道境界又提升了一个等级。”
李大准悠悠醒了过来,见伏在赵拦江背上,惊道:“赵四、萧大、李三,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萧金衍上前安慰一番,将方才善水堂发生的事与李大准说了一遍。李大准不过是跑江湖的船夫,听说萧金衍一刀杀了张金水,骇得说不出话来,良久才道:“你们杀了张三爷,九江城还不闹翻天?”
李倾城哈哈一笑,“老爷子,九江城什么样子,跟我们没关系了,至少善水堂不会找我们麻烦。”
李大准听了,将信将疑。
李大准出事之后,李金瓶早已不知所措,三人又封了她穴道,让她丝毫动弹不得,这两个时辰,堪比度日如年。
看到三人将爷爷带了回来,又惊又喜又怒,惊的是三人果然履行承诺,喜的是众人完好无损,怒的是李倾城竟封了她穴道。还未等三人说话,李金瓶哇得一声,哭了起来。
李倾城上前安慰道,“师父,我们答应过你,要将老爷子带回来,怎得你还哭了起来?”
“你们三个就知道欺负人家,根本没有打心底认同我这个师父,是也不是?”
萧金衍、赵拦江面面相觑。
李倾城倒也直接,将木刀往李金瓶手中一塞,道:“师父,你莫要生气,我们无名派都是英雄好汉,两人做事两人当,你要发火,就冲着萧大、赵四二人发就是,我说皱皱眉头,就让他俩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李金瓶听李倾城如此说话,忍不住扑哧一笑,破涕为笑。
赵拦江捅了捅萧金衍,“看看,人家泡妞的本事,比你强多了。”
萧金衍说,“难道不比你强?”
赵拦江傲然道,“对付女人,我向来比较简单、粗暴、直接。”
“你们都是神人!”
赵拦江补刀,“哪里像你,羞羞答答、磨磨唧唧。”
萧金衍奇道,“你怎么知道的?”
赵拦江冷笑一声,“几个火烧,你家的驴就全部交代了。”
吕二公子当然不会说,但此刻萧金衍想宰了宝路,他叮嘱过宝路,不要透露半点他与宇文霜的事情,想不到这和尚,竟经不住几个火烧的诱惑,出卖了自己。
……
张金水被三个年轻人杀死在一笑堂之事,不一日传遍了九江城。张金水在九江城权势熏天,众人猜测这三个年轻人究竟是谁,竟有如此胆量,做出这等事来,更预料善水堂必不会善罢甘休。
谁料善水堂就像未发生过任何事一般,连张三爷丧事都没有大操大办,被人用一张凉席一裹,埋在了庐山脚下不起眼地方。
善水堂一切事务照旧运营,只是主人换成了疤面屠夫樊小星,这个更是狠人,一上任就将船运码头几个抢地盘的小势力赶出了九江城。
出了这档子事,李大准也不愿在九江城内久留,补充了一些日用品之后,就准备启程。
船还未起锚,就听得一阵骚乱声传来。
长江之上,四艘官府楼船一字排开,将九江码头封锁的严丝不动,楼船比寻常船只要高出许多,每艘船头有两门红衣大炮,黑洞洞如两只冷漠的眼睛;二层则是机弩,弩箭碗口粗细,头部以角铁包裹。
无论是大炮,还是机弩,都能轻易将一艘船毁去。
一名校尉喊道,“我们得到线报,码头上有船只私运违禁品,所有船只靠岸临检,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此话一出,李大准色变。就连百刀门的齐管事,心中忐忑起来,他船上的精铁,虽然办了手续,但是官府做事,向来不按常理出牌,铁器在大明朝属于管制品,私船运输,若超过千斤那将按谋反论处。
这一艘船的精铁少说也有一万斤,更何况船舱之内,还藏着一块江湖上梦寐以求的赤精玄铁。
徐供奉望着楼船,自言自语道,“来者不善啊。”
小心使得万年船,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违运品风险高、但利润也大,这些货船、或多或少都会夹带私活,将一些盐茶、绸缎运到内陆,赚取高额利润,若关系打点得当,官兵也都睁只眼闭着眼,总得下来还有得赚的。
官兵们也懂得这点,所以查得特别仔细。大明官兵,若无战事,俸禄极低,好不容易遇到一次临检,正是捞油水大好时机,又岂能放过?要是遇到个官府正在通缉的江洋大盗,那更是了不得的大功一件。
就算你遵纪守法,船上没有违禁品,但总个超重、超载不是?再或者船只手续不全,忘记年检,别得不说,把船扣上个把月,这一趟船也就白跑了。
萧金衍看到,一些船上的掌舵,趁人不注意,开始向官爷们送人情,再赔上几句小心话,大差不差的,放行了事。
忽然,隔壁船上,有几人弃船,落江而逃。
见官就逃,非匪即盗。
那校尉连连呼喝,数十支箭矢射入江中,有三人躲闪不及,被射成了刺猬,鲜血染红了江水,旋即又被上游而来江水冲淡了。
一官兵笑道,“牛校尉,咱们城内几宗大案又破了,晚上您得在天上人间请客。”
那牛姓校尉很是得意,“好说,好说。”
李大准脸色苍白,齐百虎走过来道,“船家,这艘船上的东西极为紧要,若出事,谁也兜不住,待会临检,该送的人事你尽管送,我们百刀门担了就是。”
不多时,牛校尉率几个匪里匪气的兵痞来到这艘船上,牛校尉一上船,将腰刀往船舷上一砍,入木三分。
“这里谁主事儿?”
李大准不过是江湖上跑船的船夫,哪里见过这等气势,吓得说不出话来,吞吞吐吐道,“是……是……”
牛校尉很满意船夫的表现,他才上任没多久,对这种耍威风的事情还处于乐此不疲阶段。
“船上装的是什么?”
李大准:“是……是……”
牛校尉怒道,什么是不是的,我看不会是大明船运通例中的违运品吧?
萧金衍见状,连上前几步,道:“这位官爷,咱们船常年跑江的,船上装得不过是一些死鱼烂虾,倒倒手在浔阳江上混口饭吃。”
牛校尉见萧金衍脸上似笑非笑,觉得他是在嘲笑自己,脸色一沉,“死鱼烂虾,打开看看!”
萧金衍连冲着李大准使了个眼色,李大准这才将准备好的一个小包递了过去,“官……官爷,这是我们的一点小意思,就当给官爷喝茶了。”
牛校尉一掂量,约莫十余两的样子,心说这还差不多,口中却道,“光天之下,你竟敢贿赂朝廷命官,真是……真是……”
他一连说了两个“真是”,然后将包往怀里一揣,“下不为例!”
船查也未查,带着众官兵离开。
齐百虎松了口气,取来一锭银子,说:“多谢你了。刚才你给的银子,我们补上。”
李大准连摆手,“几百文铜钱,不必了,不必了。”
齐百虎一愣,心说要坏事。果然,抬头正见到牛校尉气呼呼的走了过来,将包往地上一扔,铜板散落一地。
“查!给我使劲查!”
齐百虎连上前,那一锭银子送过去,“刚才是误会,误会哈!”
牛校尉怎么肯听,翻了个白眼,道:“几百个铜板,还请我们喝茶,喝尿都不够!”
赵拦江嫉恶如仇,生平最讨厌这种欺良霸善的行径,他冷声道,“你们若想喝尿,老子管够!”
牛校尉闻言大怒,在老子地盘上,你还跟老子叫板不是,对属下喝道,“船扣下,把这小子给我拿了,我怎么看,这小子横竖都像九江城内那几起碎尸案的凶犯!”
众官兵哗啦一下,抽出兵刃,将赵拦江围住。萧金衍一看闹僵了,出来打圆场,“赵四,这就是你的不对,牛校尉是贵客,你竟然说出这种话来,还不赔礼道歉?”
赵拦江望着萧金衍,“你我,友尽!”
萧金衍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来都来了,光喝尿怎么成,怎么也炒几盘下尿的屎不是?”
牛校尉一听,你他娘的消遣老子呢,“还愣着干嘛,动手!”
还未动手,赵拦江身形闪动,一拳一个,将众人一个个掀翻在地,又一脚将牛校尉踩在脚底下。
牛校尉脸朝下,又恼又气,这几个家伙竟敢殴打朝廷命官,这分明是造反的节奏,他骂道,“你们死定了。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嘛?”
“不知道。”
“你知道我小舅子是谁嘛?”
“反正不是我!”
“我小舅子就是九江城新任的知府周元大人,你们若识相,赶紧把我放了。”
赵拦江脚下微微用力,痛的牛校尉哭天喊地,“轻点、轻点,疼!”
“你小舅子是谁?”
“是你,是你!”
这时,听得有人喝道,“什么人在这里闹事?”众人顺声瞧去,一名偏将率兵丁朝这边走来。
那偏将脸膛黝黑,走路一瘸一拐,但举止之间,带着一股杀气。
萧金衍在刚遇到赵拦江时,赵拦江身上也带着这种杀气。
赵拦江将脚松开,牛校尉爬起身,看到来人,连忙上前,指着赵拦江道,“宋将军,我在巡查时,发现此人正是城内碎尸案的主犯,刚才我正在跟他大战三百回合,你若迟来一会儿,我定能将他抓住!”
那宋将军早就将牛校尉那副怂样瞧在眼中,这个原本不起眼的城门小卒、破皮无赖,靠着将自己的姐姐送给新来的周知府当小妾,连升三级,成了自己的副手,将整个九江守备军弄得乌烟瘴气,心中满是鄙夷,道:“可我怎么见你被他踩在脚下呢?”
牛校尉说,“将军有所不知,我们流氓界有种打法,叫做有种打死我,他若打不死我,就会乖乖跟我伏法。”
宋将军冷笑,“真是开了眼了。既然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牛校尉连说,“别啊,来都来了。”他一指赵拦江,“将军,这小子一肚子坏水儿,我跟他提起你,他还嘲笑你是跛子呢!”
他知这宋将军武功高强,又戍过边,在一次行动负伤,瘸了条腿,转到九江城做守备将军。这宋将军脾气暴躁,最恨别人拿他那条腿说事儿,闻言暴跳如雷,“竟有此事?”
“当然!”牛校尉添油加醋道,“他还说,要是见到你,会把你另外一条腿、不,两条腿都打断!”
这牛校尉原本就是浔阳城的痞子,在城内不学无术,整日斗鸡喝酒,混迹青楼赌场之内,成了校尉之后,变本加厉,办正事儿一点本事没有,但挑拨离间,却是一把好手。
宋将军上前,来到赵拦江身前。“你转过身来!”
赵拦江本是背对着宋将军,听到对方喊话,也未动弹,叹了口气,问道:“老鬼,现在一到阴天下雨,你那条腿还犯病嘛?”
宋将军听到“老鬼”这两个字,浑身一震,已有多少年,没有人这么称呼过他了。
他望着赵拦江背影,惊讶的合不上嘴,当年正是这个人,将自己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想不到今日竟在这里重逢。
牛校尉道:“将军,他称你老鬼哩!”
“啪!”
一个耳光打在牛校尉脸上,将他抽得眼冒金星。
宋将军双目通红,单膝跪倒在地,向赵拦江行了一个大明军方之礼,“大明征西军风字营宋大春,参见游击将军!”
第102章 风林火山
大明王朝征西军共有四大营,分别是风字营、林字营、火字营、山字营,取意风林火山。m.www.uu234.net
赵拦江、宋大春所在风字营,正是斥候营。征西军斥候营,其疾如风,动作神速,有飓风之疾。当年赵拦江做到了斥候营的副游击,宋大春则是他属下的一个把总。
五年前,赵拦江率风字营百二十斥候刺探,遇到了来前线视察的西楚太子项,毫不犹豫发动了伏击,开始了长达半月的横断山伏击与反伏击战。
正是在这场伏击战中,风字营百二十斥候,杀死太子项麾下五百余人,无奈西楚人数众多,在撤离时遭到反伏击,风字营众将士几乎遭到全军覆灭。宋大春腿部中箭,赵拦江背着他走了三十多里,将他藏在一个猎户家中,才躲过一劫。
也正是这场伏击战,赵拦江抱着必死之心,只身潜入横断山中,对西楚军开始了一场残酷的猎杀,生擒太子项,获得了横断山之狼的名号。
这一战后,赵拦江因向上级为死去的兄弟讨个大明英烈的封号被处分,一怒之下,离开了征西军,成为一名逃兵。没多久,宋大春也因跛足,退出前线,被安置到九江城做守备将军。
宋大春军旅出身,脾气暴躁,又不懂得逢迎,这些年来也无晋升,今日遇到赵拦江,心中勾起往日回忆,忍不住老泪纵横。
赵拦江依旧背对着他,道:“当年我答应老虎、铁豹,要为他们的死讨回个说法,如今我被军中除名,又哪里是什么游击将军。你回去吧。”
赵拦江没有转身,是因为他无颜面对昔日老部下。
那些随他出生入死的兄弟,抛尸在荒野之中,尸骨未寒。由于这次行动,是赵拦江临时发动,朝廷并不承认这场战役,更何况朝廷正与西楚缓和关系,所以这些人的死,成了白白的牺牲。
也正因如此,赵拦江一怒之下,离开了征西军。
宋大春不肯起身,“将军,我们都知道你已尽力,相信老虎他们也不会怪你。”
过了许久,赵拦江转过身来,眼中含泪,将宋大春扶起来,“有酒嘛?”
宋大春见状大喜,“干他娘来,来人,快些上酒,老子今日要与赵将军不醉无归!”
他指着赵拦江向众人道,“此人就是平日我跟你们提起的,横断山之狼,当年就是他一个人,潜入荒山之中,把西楚太子活捉!”
牛校尉无缘无故挨了一嘴巴,捂着脸道,“将军,周大人命我们查违禁品之事。”
“什么周大人,老子不鸟他。查查查,查个屁!就算这艘船上有军火,谁也别想动这一艘船,干你娘咧!”
牛校尉道,“我娘死了好些年了。”
“滚!”
牛校尉心中暗骂,这个宋大春,仗着自己在边军立了点屁大的功劳,在这里吆五喝六,连我这个知府大人小舅子也不放在眼中,真是岂有此理。趁众人叙离别之情,牛校尉带着几个兵痞悄悄溜走,去找知府大人告状去也。
赵拦江向宋大春介绍萧金衍、李倾城等人,宋大春倒头就拜,“赵将军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在九江城只要用用得着我宋某的地方,尽管开口。”
他又望了赵拦江一眼,“不会船上真有违禁品吧?”宋大春虽是粗人,却也是粗中有细。
赵拦江说,不过是万斤精铁,手续有一些,但不全。
宋大春一听,也就放心了,说回头我让人给你把手续补上。说罢喊来一人,将事情交代下去。
酒非好酒,菜也是寻常菜肴。也未设桌子,几个人围在一起,坐在甲板上喝酒聊天。
仿佛又回到当年戍边时军中岁月。
赵拦江道,“你打了知府的小舅子,不会有事吧?”
宋大春摆摆手道,“流水的知府,铁打的守备。这些年来,九江城换了几个知府了,要么调走、要么罢黜,我是本地人,又干了五六年,惧他作甚?今日临检,不过是给他个面子,顺便让兄弟们出来打个秋风而已。”
宋大春不是顽固之人,要养活这么多手下,让他们甘心听命,也不是食古不化之人,在这个年代,跟着上级没肉吃,才是一种悲哀。
萧金衍见宋大春说得如此实在,觉得此人也是一个妙人。但是李倾城却在一旁听得眉头微皱。
赵拦江说,“百姓做点生意也不容易,你也不要太过。”
宋大春嘿嘿一笑,辩解道,“无商不奸,也不能他们吃肉我们吃土不是,大人放心,我也是有分寸的。”他也不愿谈多此事,“来喝酒!”
众人饮了几杯,就听到岸边传来肃静、回避之声,知府周大人前来巡视了。
宋大春说了句晦气,站起身来。不多时,周知府在牛校尉的带领下,来到了这艘船前。
“姐夫,就是这些人,在这里拒绝检查,而且我还怀疑,船上有人,正是最近城内碎尸案的凶手!”
周知府骂道,“混账,在外人面前,喊我大人。”
“好的,姐夫大人!”
周知府负手来到船上,“宋大春,你好大胆子,竟在执行公务期间饮酒,将我大明王法置于何处?”
他绕众人转了一圈,忽然觉得这些人有些眼熟,等看到赵拦江,心中咯噔一下,连连后退,“走,我们去别的船上看看!”
赵拦江把玩着酒杯,“周大人,别来无恙乎?”
来人正是周潇。
当日,赵拦江硬闯苏州知府,用刀架在脖子上逼他放了范无常之事,如今历历在目。后来,假知府一案事发,他带着家眷连夜逃出苏州,跑到了京城,去找宇文大人求助。在上缴了八十万两银子后,宇文天禄收留了他,又使了些手段,周潇摇身一变成周元,来九江上任,这种事在朝廷之中并不罕见。
萧金衍一见是老熟人,两步跨到周潇身前,扶着他肩膀,如同多难未见的兄弟一般,“周大人,来都来了,坐下喝两杯!”
周潇强自镇定,心说老子是朝廷命官,你还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动本官不成,坐了过来,却没动酒杯。
赵拦江问,“你娘可还好?”
周潇说,“路上累赘,刨坑埋了。”
“这就奇了,那你还不丁忧守制?”
“又找了个新的。”
赵拦江竖起拇指,“佩服,佩服!听说,你来九江城不到一月,就娶了好几个小妾,身体还吃得消嘛?”
周潇嘿嘿一笑,“老弟,你就别损我了,都是摆设而已。花了几十万两银子,不娶小妾,怎么能回本儿?”
这倒是实话。
为了保命,周潇在京城花光了所有积蓄,干了这些年苏州知府,白白替宇文天禄打工了。这次上任九江,相当于从零开始。
万事开头难,只怕有心人。
九江城水道道深,知府如走马灯一样换。周潇虽有道行,在没摸透之前,也只能从小事情做起。
俗话说,不以善小而不为,周潇一上任,就先从解救九江城失足妇女做起,一月内连娶两个小妾。然而九江城不比苏州府,两场婚宴办下来,才敛了万儿八千两,气得周潇捶胸跺足。
赵拦江问,“周大人新官上任,不该忙着捞钱嘛,怎么看得上码头这种蝇头小利?”
饮了几杯酒后,周潇心思也活泛起来。
他当然不会告诉他,昨夜善水堂的疤面屠夫闯入府中,把刀架在了脖子上。他本以为是要打劫,说自己新官上任,还没什么钱。对方却逼着他签发了一道临检的指令,要求今日九江码头上不得有任何船只离开。
周潇嘿嘿讪笑,“蚊子肉也肉,咱们当父母官的,薅羊毛也不能抓着一只不放,总得一碗水端平不是?”
赵拦江一瞪眼,“说实话!”
毕竟有昔日阴影,周潇心中一怕,只得将昨夜发生之事如实道来,然后跟着一顿牢骚,“我这知府恐怕是大明朝廷最憋屈的一个了,赚不到钱不说,还动不动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我这冤苦,跟谁诉说去?”
赵拦江说,“前几天刚送了个人去见阎王,还是个话痨,要不我送你过去跟他聊聊?”
周潇连连摆手,“不必了,当官嘛,有苦自知,打掉牙往肚子里咽。早知道这艘船是你的,打死我也不会来的,赵大侠你放心,我这就安排人给你办通关手续,给你放行!”
“善水堂那边?”
“好歹我也是本地知府,一方父母,难道还怕他们乱来不成?”
萧金衍提醒道,“听说,九江知府已经死了好几个了。”
周潇厚颜无耻道,“这不是有你们嘛,你们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赵拦江说,“你放心,善水堂的事情,我们会自己解决。你做好你自己的事就是。”
听到这句话,周潇松了口气。
牛校尉本来想让周知府来帮自己出气,结果几个人竟喝上了,忍不住提醒道,“姐夫,那家伙打了我。你得帮我做主,否则这口气,我咽不下去啊。”
周潇反手一巴掌,“咽不下去,那就噎死算了。”又补充道,“你再??拢?厝ゾ桶涯憬阈萘恕!?/p>
牛校尉挨了一顿打不说,又挨了顶头上司和姐夫两个嘴巴,委屈的要死,心说以后出门要看看黄历。
有了周潇和宋大春说话,离岸手续办的出奇的顺利,宋大春一再挽留,可赵拦江去意已决,于是拍着胸脯道,“善水堂有我赵大春在,他们也不敢闹什么幺蛾子,咱们风字营出来的,若是连一个江湖门派都对付不了,传出去丢死人!”
这倒是实话,周潇是外来人,宋大春却是地道的本地人,若善水堂真敢乱来,坏了江湖规矩,那么势必会引来军队这个国家机器的疯狂报复。
离开九江城,宋大春又乘船送了十里,临行之前,宋大春送了一个银子包给赵拦江,足有百两之数。
赵拦江倒也没拒绝,如数收下了。
ps:孩子还未出院,先更3k。等稳定后,我恢复5k更新。
第103章 虚情假意
李金瓶又恢复了往常的笑容,从九江城回来后,这个大姑娘也开始注重打扮起来,用得只是寻常胭脂,且不得要领,弄得有些不伦不类。UU小说m.www.uu234.net常年的风吹日晒,李金瓶皮肤黝黑,虽身材还算不错,但却算不上一个美人。
每次吃饭,李金瓶都特意给李倾城盛一大碗米饭,别人都说青菜叶子,只有他的碗里有些油腥,弄得萧金衍调侃她厚此薄彼,被李金瓶罚了两顿饭。
李大准是过来人,他察觉到了孙女情绪上的变化,趁着一个没人的机会,他对李金瓶道,“金瓶,我知道你喜欢那位李三公子,但人家是神仙一般的人物,肯定是哪位大户人家的少爷。咱们小门小户的,人家哪里能看得上咱们,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等回苏州,我就张罗宋婶儿给你介绍几个家境不错的门当户对的小伙子,就算穷一点,人老实也行,招个倒插门女婿,也当是给我养老了。”
这番话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瞬间浇灭了李金瓶心中的热火,一连几日,李小师父变得郁郁寡欢,天气又寒,一向体格不错的她竟然病倒了。
李倾城得知后,要以内力帮她驱寒,可金瓶姑娘性格倔强,不肯接受他的美意,一个人蒙在被窝里偷偷哭泣。
萧金衍也察觉到此事,一日三人甲板上练完刀,萧金衍开门见山问,“你是不是喜欢咱们的小师父?”
李倾城一愣,没有说话。
萧金衍叹了口气,“若是喜欢,那也没什么,男欢女爱,人之常情,若是不喜欢,你干脆挑明了说,别弄得人家小姑娘整日里唉声叹气以泪洗面。”
李倾城沉默不语,转身离去。
赵拦江望着他背影,道:“虚伪,懦夫。”
李倾城闻言,浑身一震。
他何尝不知李金瓶对他产生好感,这些日子的相处,李倾城也觉得,这位姑娘与众不同,她不是那种容貌出众的女子,但古道热肠,又有侠义之心,身处困境又积极乐观。这与他之前见过的江湖女侠、名门闺秀,完全不同,却又更加真实。跟小师父在一起时,他内心感到无比宁静。
然而他是李倾城,金陵李家三少爷,一代天之骄子,剑道天才,又怎么能喜欢上一个船家女子,若是传入江湖,岂不让江湖人笑掉大牙?转念一想,我喜欢李金瓶,又与别人何关?
李倾城也陷入纠结之中。
船行入葫芦峡。此处江面骤然收紧,状如葫芦口,故有此称。葫芦峡水流湍急,暗礁众多,稍有不慎,船只就有触礁危险。李大准招呼船夫打起十二分精神,以防出现意外。
就在这时,一艘小船在后面骤然加速,从他们船身旁经过,在江面最窄处,忽然停船,横于江面之上。
李大准连喝道:“扬帆、左转舵。”
船速渐渐降了下来,与那艘船不过十几丈之隔。齐百虎、徐供奉来到船头,神色凝重,心说终于来了。
小船之上,酒狂任鹏举头带斗笠,从腰间取出一壶酒,向这边道,“萧兄弟,一别多日,咱们又见面了。”
萧金衍来到船头,“哈哈,真是冤家路窄。”
任鹏举将手中酒壶扬了扬,道,“前几日路过一处古刹,从那主持手中借了一壶葡萄美酒,一直没舍得喝。不如过来,共饮两杯?”
萧金衍点头答应,“隔了十几丈,我已经闻道那股酒香了。美酒不遇知酒人,如玉人藏于泥窖中,浪费了岂不可惜?”
徐供奉阻止道,“船上有高手,不弱于我。”
萧金衍哈哈一笑,“我这人馋酒,一遇到美酒,就挪不动步了,纵是龙潭虎穴,我也要去闯上一闯。”
说罢,他纵身跃起,在空中真气流转,脚尖微点一处礁石,又一个大鹏展翅,落在任鹏举船上。
任鹏举见这一招轻功飘逸之极,忍不住赞道,“好轻功,两月不见,萧兄弟武功又精进不少,可喜可贺,当浮一大白!”
在太湖水岸,萧金衍借李秋衣的半葫芦酒,以及两大刀王触及到了至高天道,顺势杀了宇文天禄,武功已进入知玄上境,但与任鹏举这种半步通象境的高手相比,还是差了一个等级。
萧金衍道:“葡萄美酒夜光杯,饮这葡萄酒,少了玻璃樽,却也是一番遗憾。”
他接过来任鹏举掷来的酒壶,仰面饮了一口。酒过喉咙,甘甜之中又带着一股辛辣,忍不住道:“好酒。”
当日,两人在白石道人的清风观斗酒,任鹏举耍赖,将一坛茅台尽数收入腹中,萧金衍却只能对着茅台小王子无奈摇头,今日两人再次饮酒,酒依旧是酒,任鹏举却已改换门庭,投入光明神教门下。
萧金衍道:“上一次,你与我喝酒,是要杀我,今日再邀我喝酒,自然也是想取我性命了。”
任鹏举投靠光明神教,这几个月来,深得圣女东方暖暖器重,为光明神教立下赫赫战功。他本是江湖浪子,行走江湖无所挂碍,却因为一件事,不得不向光明教投诚,想到此,任鹏举叹了口气,“江湖不如意之事常有**,可与人言无二三,萧兄弟,你为人处事,甚是合我脾气,若是寻常江湖相见,必是无言不可谈的兄弟,只是今日,恐怕又要得罪了。所以,我特意去要了这壶酒,便当做是赔不是了。”
萧金衍哈哈一笑,“有这份心,任老哥,这个朋友我萧金衍交定了。”
任鹏举道,“你们这艘船上,有我们神教想要的东西,我不想与你为敌,若你能答应不插手此事,我绝不会动你分毫。”
“赤精玄铁?”
“正是!”任鹏举道,“你也知道,圣女身体不好,这块玄铁,可以做成赤炎鼎炉,可解圣女身上之毒。萧兄弟,看在当日你与圣女的交情上,还请手下留情。”
萧金衍郑重的摇了摇头,“只怕身上之毒易解,心中之毒难去啊。”
想到扬州之行,萧金衍被东方暖暖利用了一路,他心中忍不住生出怒气。
咔嚓。
船舱之内,传来酒杯碎裂声。
萧金衍又道:“这艘船,是我东家的,我们为人卖命,自然也会护住船上财物,你们若想要赤精玄铁,等船货交讫,我绝不干涉,但若在船上动手抢,萧某忍不住要讨教任兄几招了。”
任鹏举摇了摇头,道:“这艘船上,有我圣教两大护法,五行尊者,黑白二旗主,只是萧兄和那位北疆第一刀客,恐怕不是对手啊。”
在扬州,圣教两大护法之一的刘铁柱战死,光明神教又任命了一位新护法叫郑玉飞,乃是最近几年江湖上崛起的一位高手。
任鹏举说出船上之人,是告诉萧金衍,这赤精玄铁光明神教志在必得,相让他知难而退。谁料,这更激起萧金衍的战意, 他朗声道:“正巧,我们新学了几招无名刀法,就用你们来试刀了。”
任鹏举见无法说服他,将剩余半壶酒扔给他, “那就请了。”
萧金衍将酒饮尽,道:“任老哥,稍后若是动手,刀剑无眼,请勿留情。”
说罢,他将酒壶抛入江中,酒壶灌入江水,咕咚咕咚几声,沉入江底。
萧金衍回到船上。
对方船上,又有九人鱼贯而出,真是光明神教两大护法、五行尊者、黑白二旗主。
赵拦江早已取出李、楚二人双刀,持刀在手,迎风站立,如战神下凡。
他对李倾城道:“黑白二旗归你,两个护法归我。谁先杀了,谁赢。“
徐供奉也横刀在手,刀气含未吐,凛然道:“五行尊者给我。”他看了齐百虎一眼,“齐管事,玄铁要紧。”
齐百虎偷偷向船舱下走去,若他们不是对手,自己也只有弃船护送玄铁逃亡。
萧金衍已明白众人意思,只得道,“那我就会一会这位酒狂了。”
李金瓶手持钢刀来到船头,厉声喝道,“你们要想抢我们动手洗,先问问老娘手中的刀答不答应!”
还未说完,李倾城已封了她穴道,让李大准扶到了前舱避难。
对方船向这边驶来。
七丈、五丈、三丈。
一声暴喝,光明神教众人持兵刃,向这艘船杀了过来。
徐供奉也道,“动手。”
三人各选对手,一时间,刀剑相交,轰鸣声四起,众人缠斗在一起。
任鹏举站在船上未动。
萧金衍见状,长啸一声,凌空而起,木刀挥舞,使出无名刀法第一招的起手式,向任鹏举砍了过去。
任鹏举双脚未动,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长剑,一剑刺向萧金衍这一招必攻之处。
萧金衍在空中,真气流转,临时变招,改劈为扫,正是无名刀法第三招中式,两招连接的浑然天成,毫无破绽。
任鹏举喊了一句“妙极”,长剑换到左手,斜刺向萧金衍右肩,若萧金衍这招使尽,必会撞上这柄长剑。
萧金衍接连变招,使出第五招后式,木刀如蛟龙出海,在空中划了个圈儿。
任鹏举是酒狂,更是剑狂,他冒着生命危险,使出了同归于尽的一招。
萧金衍连撤招,心中连连叫苦。
一时间,两人互相换了七八招,刀剑虽未相交,却也凶险万分,稍有不慎,恐怕两人都死了几次了。
萧金衍见无法攻破任鹏举,又施展一招无名刀法,任鹏举举剑相格,萧金衍中途换招,以刀为剑,使出了李纯铁的一招剑中乾坤。
这是剑圣李纯铁甚是得意的一招,萧金衍以前看他练剑时常用,求李纯铁教他,李纯铁死活不答应。
这一招剑中乾坤,其实是萧金衍依葫芦画瓢,威力不如李纯铁万一。
这一招果然骗过了任鹏举。
任鹏举是剑道中人,他一眼就瞧出了这一招的高明之处,也不敢大意,劲力灌注剑身,剑身之上,泛出一道淡淡光芒,正是他赖以成名的酒中剑。
剑刀相触。
萧金衍忽然撤刀,喊道,“你中计了。”将全部真元灌注左拳,使出了一记无双神拳,向他脚下立足的船板轰了过去。
任鹏举向侧边闪身。
轰隆。
所立之处,轰出一个大窟窿。
萧金衍顺势一个翻滚,落入船舱之内。
船舱之内传来一声女子惊呼。
萧金衍木刀微横,架在了女子的脖颈之间。他微微一笑,“东方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东方暖暖惊魂未定,见到来人,惊呼一声,“萧大哥,怎么是你?”
萧金衍道,“为何不能是我?”
东方暖暖幽幽道,“你终于肯见我了嘛。当日在扬州,我见你与宇文小贼一起,心中不喜,嫉妒心冲昏头脑,才下令攻店,这些日子来,我日思夜想,总觉得心中不得安宁。唯恐再也见不到你了。”
萧金衍不为所动,“今日再见,也未必是好事。”
“你还生我气是嘛?”东方暖暖叹了口气,“那天我也不是想真要了你性命。”
“那我要多谢东方姑娘了。”
“你气我也罢,只是,我……我……”
她一连说了两个“我”字,脸色一红,声若蚊?龋?溃骸跋舸蟾纾?摇??不赌恪!?/p>
最后三个字,声几不可闻。
东方暖暖绝美而苍白的脸上,竟泛起了一丝红晕。“我被一笑堂追杀,是你奋不顾身救我于危难之间,我中了寒毒,是你一路背着我去找薛神医求医,你对我的恩情,我恐怕这辈子还不清了。”
萧金衍心头一动,他也分辨不出,东方暖暖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忍不住道:“暖暖。”
东方暖暖低声道,“嗯。如今我寒毒攻心,需要这块玄铁来救治,你若不肯原谅我,我要这玄铁又有何用。你若还生我气,那就一刀杀了我吧。”
言辞之间,有些凄绝。
萧金衍忍不住道,“这块玄铁,是我答应护送之物,不是我不肯应你,而是一句承诺。你让他们都撤了,在送达之前,你们光明神教不许再打这块玄铁的主意,至于交货之后,我就不管了。 你身上的寒毒,总会有办法医治的。”
东方暖暖破涕为笑,“只要萧大哥说的,我都答应!”
说着,她吹了一声口哨,光明神教几大高手,纷纷撤招,回到船上。
萧金衍收了刀,站起身来。
东方暖暖道,“萧大哥,你要走了嘛?”
萧金衍点点头,“今天我再相信你一次,希望你能信守承诺。”
东方暖暖道,“我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
萧金衍道,“有缘吧。”
他转身出去,东方暖暖望着他背影,思绪万千。
萧金衍回到船上,赵拦江道,“怎样,施展美男计得逞了?”萧金衍没好气道,“只是跟老朋友聊聊天而已。”
李倾城站立一侧,“就差三招,再有三招,我定能取那黑旗令主斩于刀下。”
赵拦江不屑道,“我差半招。”
萧金衍道,“都怪我咯?”
光明神教船让开一条路,让萧金衍他们通过了葫芦峡。
船上,东方暖暖身穿白色貂裘,望着萧金衍船向远处驶去,眼神变得清冷起来。
酒狂任鹏举跪倒在地,“属下知罪。”
东方暖暖冷冷道,“若刚才闯进船舱的是姓赵的那小子,本座恐怕早已命丧黄泉,任先生,要是你再像今天这样出工不出力,你女儿和你老婆,恐怕没有那么好命了。”
任鹏举颤声道,“属下一时疏忽,还请圣女责罚。”
东方暖暖道,“一时疏忽?责罚,哼哼。”她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空气中笼罩着一层薄雾,正如她苍白的脸。
“按照教规,你应该横剑自刎,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死罪虽免,活罪难逃。”她望了一眼江面,“江水清澈,你下去洗洗澡吧,记住不许用内力抗寒。”
任鹏举二话不说,纵身跃入江中。
江水清澈,却寒入骨髓。
任鹏举撤去内功,任凭江水袭来,冻得浑身颤抖,不片刻,脸色已是一片苍白。
这位任性轻狂的酒中豪杰,终究难以摆脱家眷的羁挂,最终沦落至受制于人的境地。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是否还会选择抛家弃女,追求那虚无缥缈的江湖之梦?
船上。
一属下问,“圣女,玄铁我们不要了?”
东方暖暖冷笑一声,“赤精玄铁我们圣教志在必得,如今江湖中人齐聚御剑山庄,那孙老儿要开什么铸剑大会,这块玄铁必会引起轰动,务必要在铸剑大会之前,将玄铁弄到。”
“是。”
“郑护法,你年轻有为,可别让本座看走了眼。”
那位年轻人恭道,“是。”
东方暖暖站在船头,望向远方,萧金衍的船只早已消失在江面之上。
薄雾朦胧,笼罩在江面之上。两岸远山渐渐变得模糊起来,正如东方暖暖的脸。
她低声说了句,“萧金衍,你真是让本座又爱又恨啊。”说着,竟然笑了起来。
众人听在耳中,心中一片凛然。
这位圣女性格喜怒无常,手段高深莫测,就连许军师这位连宇文天禄都不怕的人,都忌惮她三分。
她对泡在江中的任鹏举道,“任先生,可还好受一些?”
任鹏举冻得牙关紧咬,闷声道,“谢圣女关心,还能撑得住。”
“那就多泡几个时辰,洗洗身上的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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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山河气运图
进入腊月,天气渐寒。www.uu234.net
萧金衍等人有内功护体,倒也没觉得什么,但船上李大准、李金瓶等人,早已换上了厚实的衣服,抵御寒气侵袭。自光明神教离开后,徐供奉便便住进了船舱,再也没出来过。
腊月初八,船抵达万州。
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御剑山庄,建在万州沙坪峰下。
三百年前,御剑山庄在江湖上也是一流门派,首任庄主孙秀山武功超凡,一柄撼山剑出神入化,境界也到了大通象境。那时,御剑山庄与塞北跑马山庄并称二庄,与四大世家、八大门派齐名。
自孙秀山死后,御剑山庄的后人一代不如一代,到了现任门主孙千古,武功不过是半步通象境,山庄在江湖上排名,也沦落为二流门派。至于跑马山庄,早已在二十年前一场大火之中化为了灰烬。不过,御剑山庄的剑,在江湖上却是大受欢迎。孙千古武功不行,但极有生意头脑,将铸剑技术发挥到极致,江湖上号称每十柄名剑,有七柄来自御剑山庄。每年十二月十二日的双十二铸剑大会、赏剑大会,都吸引了大量的江湖剑客参加。
今年的大会,热闹非凡,早在半年前,孙千古就放出话来,要以武会友,将号御剑山庄镇山之宝撼山剑,赠给比武夺魁之人。撼山剑号称天下第二神剑,习剑之人,谁不想拥有这样一柄神兵?进入腊月,万州城内便聚集了各大门派的江湖中人。
齐百虎早已提前下船,去向百刀门门主齐百刀禀报行程,百刀门将赤精玄铁暗中卖给蜀中唐门,自然要在精铁交付之前,将那玄铁转移走。
由于萧金衍等人辱打孙少名之事,李大准心中也颇为忐忑,为避免被御剑山庄报复,连夜找人去卸货,准备次日一早离开万州,顺江返回江南。船还未等靠岸,就听到有一少年人在岸边喊道:“请问萧金衍、李倾城、赵拦江三位少侠在船上嘛?”
少年仪表堂堂,说话很是客气。
“你是?”
少年恭声道:“在下御剑山庄铸剑师冯奎,奉庄主之命前来请三位上岸一叙。”
听到少年自报家门,李大准吓得脸色苍白。这少年说话客气,但三人却是实实在在的打了他们少庄主,他们一靠岸,御剑山庄就找上门来,显然是早已等候多时了。
赵拦江笑道,“找茬的人来了。”
萧金衍说你怎么还有心情笑出来?
赵拦江道:“你不是要以战养战嘛,这不机会来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御剑山庄庄主亲自出马,看来规格还不低啊。”
李金瓶道:“你们不许过去。”
李倾城望了一眼她,道:“人家都找到门上了,我们若不去,人家还道是咱们无名派怕了御剑山庄,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立足?”
李金瓶抿着嘴,一脸倔强,拦在三人身前,“我是师父,我说不许去,就不许去。”
李倾城道:“在船上,咱们是无名派,下了船咱们就是江湖。我们不能一辈子都在船上吧。”
李金瓶听到这句话,浑身一颤,心情极为复杂,暗想:是啊,虽然这段日子大家相处的很愉快,但他们终究是江湖中人,总不能像我一样,一辈子困在这艘船上,他们是英雄少年,我不过是一船家女子,又怎么能按我的想法去约束他们呢?李金瓶啊,李金瓶,你醒醒吧,别做不切实际的梦了。
想到此,她眼睛湿润了。
萧金衍叹了口气,道:“李倾城,你留下,我跟赵拦江去就可以。”
赵拦江也道,“若回来,小师父还哭丧着脸,小心我把你扔江里喂鱼。”
李倾城道:“不,我去,你留下。”
两人上了岸,跟在少年身后,走了没多久,来到一处酒楼。
伙计认识这少年,也没多话,直接领着众人上了二楼雅间。
御剑山庄孙千古,江湖人称霹雳剑,虽是江湖中人,因早些年曾中过举人,平时都是儒生打扮,却是火爆的脾气。孙千古今年六十岁,将近不惑之年才得了孙少名,老来得子,自幼对孙少名宠爱有加。
这次孙少名回来,听说在江湖上被人欺负了,顿时火冒三丈,然而听说打他之人是萧金衍、李倾城时,他犹豫了。身在江湖中,要知江湖事,寻常人可以不知道萧金衍,但他常年与各大门派打交道,自然知道登闻院李纯铁收了个师弟,代师授艺。至于李倾城,金陵李家三少爷,李小花的掌上明珠,那背景更是深得不得了。李纯铁他惹不起,李小花他更惹不起。
但儿子被打,若不讨个说法,自己在江湖上脸面也会有损。更何况,这次铸剑赏剑大会,他野心勃勃,广发英雄帖,更是邀请了四大世家、各大门派的高层前来,想要趁机立威,让御剑山庄重返一流门派之列。
所以,他决定要会一会萧、李二人。
见到二人时,只觉两人乃人中龙凤,相貌堂堂,武功虽只是知玄中境,但不出意外,将来也必将成为江湖上的翘楚人物,连拱手道,“原来是李少侠、萧少侠,久仰久仰。”
萧、李二人早就听闻孙千古脾气火爆,极为护短,早已做好恶战一场的打算,今日见他说话竟如此客气,忍不住一愣,“孙庄主,不知这次请我们兄弟前来,有何贵干?”
孙千古道, “听闻江湖中出了两位少年豪侠,如今路过万州城,我若不尽一下地主之谊,岂不显得我孙某人没有牌面儿?将来要是李院长和小花兄弟见到我,岂不说我招待不周?哈哈!”他大笑两声,引二人落座,道:“上酒。”
萧金衍心中恍然,原来他早就知道我与李倾城身份了。听他说话口气,仿佛跟李纯铁、李小花都很熟似的,可以前在登闻院时,李纯铁对此人评价并不高,说“其面如玉,其性如火,其心如针”,不值一交。
伺立在旁的冯奎斟满酒水。
两人并未动杯筷。
“两位老弟,今日冒昧请你二人千里,是因有一件事,向两位求证一下。”
萧金衍道:“孙庄主请讲。”
“我四十岁时,生了犬子少名,犬子打小缺乏管教,这些年来净给我惹事,我也不知打了多少回了,可他就是不听,前不久出去下山历练,听说这次回来,路上与两位少侠产生了一点小误会,被两位出手打了,不知是否有此事?”
萧金衍也听不出他话中意思,含糊道:“大概差不多有这么回事吧。”
孙千古竖起大拇指,道:“打的好!”
“老庄主什么意思?”
“俗话说,玉不琢、不成器,儿不打,不争气。这些年来,贱内太宠溺他了,结果惯了一身臭脾气,你们这次出手教训,自然是让他长记性,让他知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不过……”
说到这里,孙千古停顿了下来。
谈话也是一门艺术,任凭前面说得天花乱坠,但关键还在于“不过”二字。萧金衍心说正话来了,抬起头,望着孙千古,一言不发。
“不过,少名毕竟是我的儿子,自家孩子犯了错,自己教训,你们三番两次将他踢入江中,是不是有些过分了?”说此话时,孙千古神色忽然一变,如换了个人一般,全身上下散发出凌厉的气劲,将二人罩住。
萧金衍大惊,这是通象境!
江湖上盛传,孙千古铸剑本领一流,武学天赋平平,五十岁时也不过是知玄上境,晓生江湖也断言,恐他一生无法晋入通象境。然而,今日一见,便以通象境界,将两人困住了。想必,这些年,他定是又得了什么际遇,在武学上有所突破。
难怪这次铸剑赏剑大会,他几乎遍邀了各大门派。
看来他野心不小啊。
“本来,这些事都是你们年轻一辈的恩怨,我们也不便干预,但家有悍妇,贱内听说犬子被欺负了,非要寻死觅活,所以老夫只得来向你们讨个说法了。”
萧金衍丝毫动弹不得,冷汗直流。
“你想要什么说法?”
孙千古站起身,来在两人面前,“当然不是你们性命,你们欺负犬子,就每人各断一臂。这很公平。”
李倾城道:“这不公平。”
“怎么说?”
“你都说犬子、犬子了,说白了不过是一条狗,你也不过是一条老狗而已,用一条狗命换两只胳膊,这公平嘛?”
孙千古丝毫没有动怒,若是寻常有人骂他是狗,他早已火冒三丈,如今他武功境界大成,再看两人逞口舌之争,只是觉得小人物的悲哀而已。
李倾城又道:“小的打不过,就换老的,你们御剑山庄这么不要脸嘛,你就不怕金陵李家来找你们麻烦?”
孙千古心中冷笑,这次铸剑大会我邀请各大门派前来,正是我御剑山庄扬名立万之际,金陵李家,还四大世家之首,老夫早就看你们不顺眼了,如今你们送上门来,我又岂能错过。
他对铸剑少年道,“把少爷请出来,今日让我儿出这口恶气。”
少年来到隔壁雅间,忽然“啊”的一声惊呼。不多时,他搀着孙少名走了进来。
孙少名五花大绑,口中塞了一只臭袜子,额头上被人画了一只乌龟,上面还写着两个字:“叛徒”。孙千古见这两个字,顿时色变,他问冯奎,“是谁干得?”
冯奎摇摇头,“我去房间时,少爷就是这副模样了。”
孙千古凌空一挥手,孙少名身上绳索寸断,将口中袜子取出,一阵干呕起来。孙千古来到他身前,双手扶住他肩膀,盯着他眼睛问,“你把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给爹听。”
孙少名哭丧着脸,道:“孩儿刚在隔壁听父亲教训这两个恶贼,忽然身后一痛,被人封住穴道,然后就是这样子了,那人是谁,我也没看清楚。”
孙千古问,“他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他在我额头上写了字。对了,那人身上很臭!”
孙千古十分紧张,若对方写“乌龟”、“王八蛋”之类,他也只以为是恶作剧而已,但“叛徒”两个字,却让他心中震惊不已,知道这件事的,天下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王半仙。但如今王半仙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里有空管御剑山庄的闲事?
很显然,自己的所作所为,已被对方瞧在眼中,可以如今通象境,对天下武者气机感应灵敏,能够潜到自己十丈之内而不被发觉的,要么是境界修为比自己高,要么是寻常凡人。修为比自己高的不是没有,但谁也不会无聊到去搞这种恶作剧。
萧金衍、李倾城一直在调动真元抗衡孙千古,忽然觉得身上一轻,孙千古收了内力。
“你们走吧,不要让我在万州城再见到你们。”
孙少名道,“爹,这两人羞辱孩儿,不能这么轻易让他们离开!”
“啪!”
孙千古一巴掌打了过去,“这个家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他站起身,带着孙少名离开,冯奎紧随其后,不多久,一行人来到了万州码头。
百刀门主齐百刀、管事齐百虎正在率领众人卸那万斤精铁,当最后一车装满发走后,见到孙千古父子率人来到这里,连上前道,“什么风儿把孙庄主吹来了,真是贵客!”
孙千古心中有气,他不敢明目张胆动萧金衍、李倾城,但百刀门就没那么幸运了。他带着火气来到码头,沉声道,“御剑山庄委托百刀门采了万斤精铁,孙某不放心,特意来看看。”
齐百虎满脸堆笑道,“庄主,这些精铁都是我在江南亲自挑选,特意为这次铸剑大会准备的。”
孙千古冷笑,“我与齐门主说话,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齐百虎虽是百刀门管事,与齐百刀情同手足,见他辱及齐百虎,忍不住要动怒,齐百虎拉了拉他衣袖,他猛然一惊,差点忘了玄铁之事。他摆摆手,“管事,你退下。”
孙千古问:“齐门主,这些年我御剑山庄待你们如何?”
齐百刀笑道:“承蒙孙庄主照顾,生意一直做地顺风顺水,我们一家老小都承你的情分哩。所以这次铸剑大会,我让百虎亲自去江南挑选精铁,能为庄主尽一份绵薄之力,也是我百刀门的荣幸。”
孙千古听完这番话,哈哈大笑。
齐百刀也跟着讪笑。
忽然,孙千古问,“一万斤精铁都卸完了?”
“都卸完了,今夜就送到庄里。”
“是不是漏了点什么?”
“一共十车,都清点过了。”
孙千古望着船只,冷森森道,“齐门主,这些年来,百刀门一年也从这里赚几万两银子,可是做出一些吃里扒外的事情,就有些令人心寒了。”
齐百刀、齐百虎脸色剧变,“我不明白庄主的意思。”
这时,一名属下从船舱内走出,道:“庄主,找到了。”
齐百刀全身冷汗,望着孙千古,“庄主,我可以解释。”
撼山剑脱鞘而出。
“见了阎罗王,记得帮我带个好。”
一剑向齐百刀刺了过去。
这时,站在齐百刀身旁的徐供奉,早有防备,猛然拔刀,迎了上去。
砰!
徐供奉如断线风筝一般,向后跌出十余丈,他目光惊愕,道:“大通……”孙千古冷哼一声,又是一剑,徐供奉来不及挥刀,首级便如断线风筝一般,落入江中。
撼山剑归鞘,孙千古傲然道:“北疆第一刀客,不过如此。”
孙千古此刻豪情万丈,原本修为平平的他,竟在短短一年内,提升到这种境界,他庆幸自己做了一个英明的决定。
几名属下从船舱下抬出一只木桶,木桶之中装满了桐油,桐油之下,浸泡着一块漆黑如墨的铁疙瘩,若仔细观瞧,铁疙瘩上有赤红色纹理隐约可见,正是那赤精玄铁。
孙少名大喜:“恭喜爹爹,练成神剑。若能将这块玄铁练成神兵,到时天下恐怕再无爹爹对手。”
这段话说得有些假,但从自己儿子口中说出,孙千古听得很是受用。
齐百刀、齐百虎早已跑出三十丈外,孙千古折断两根树枝,向二人掷去,那二人被钉死在路边。
这一切,赵拦江都看在眼中。
他知道徐供奉武功境界,能够在出手之间,两剑斩杀徐供奉,孙千古的武功,只能用深不可测来形容,只是他出剑之时,眼神中透露出的那一股冷漠,赵拦江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临行前,孙少名望了赵拦江、李金瓶二人一眼,眼神之中尽是恶毒之色。
……
御剑山庄孙千古走后,萧金衍、李倾城二人愣在房间内,他们也不明白,明明孙千古可以杀了他们,却临时改变了主意。
很快,这个困惑就解开了,一阵臭气熏天,王半仙推门而入。
萧金衍讶道,“你怎么来了?”
王半仙模样狼狈,那块蓝布幡儿也是满是窟窿,他一屁股坐在桌前,抓起菜肴狼吞虎咽,不片刻,一只熏鸡、三斤牛肉吃入腹中,又将桌上一壶酒一饮而尽,打了个饱嗝。
萧金衍有些可怜的望着他,“你怎得这副模样了?”
王半仙没好气道,“被书剑山一条狗追了两个月,不吃不喝,连觉都不敢睡,你试试看,能比我好哪里去?”
萧金衍心中一惊,想起了那位斩杀金刀、狂刀的麻衣剑修。
刀王之战,王半仙忍不住前去太湖观战,暴露了身份,这两个月来,四处逃窜,与那剑修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他去了东海,藏匿于鲸鱼腹中,结果那鲸鱼被剑修劈成两半,他又遁入北疆,遁入沙漠古墓,那剑修一剑毁了古墓,总而言之,这段时间,他过得很不开心。
“前辈来此处,有何交代?”
王半仙道:“我只有半炷香功夫,没时间听你??拢?抑患裰匾?乃担?辖羧ジ?易急甘?锱h猓?缓?镁疲?宜?锏南瘸陨弦欢伲?獾媒?幢荒翘豕芬?溃?棺龈龆鏊拦怼!?/p>
“不是说重要的嘛?”
王半仙骂道,“我吃饱了,比什么都重要。”
萧金衍去买了食物,打成包裹,给王半仙送了上来,王半仙往肩上一背,对二人道:“接下来,我说得每个字都很重要,你们两个听好了。御剑山庄后山地牢之中,藏着一个人,他身上有一个宝物,山河气运图,你们找到他,杀了他。千万不能让那条狗抢先一步得到那张图。”
“山河气运图?”
王半仙见二人一脸疑惑,解释道:“这个世间,有些奇人,丹青生是一位,只要他想,就能画出将来发生的事情,两月之前,他死在了那条狗手中。御剑山庄地牢之内,也有一位,他胸藏天下气运图,这幅图,将天下习武之人都藏于其中,每个人身上都有几分天下气运,武功到了知玄境之后,那人就会在气运图上留下痕迹。”
武功晋入知玄境,就会感应到天地之间的气息。
同理,天地气运也会感应到武者的存在。这副山河气运图,可以说能将天下所有高手的位置标记出来,当然也有些人,能够借助一些阵法、法宝等,隐匿于天地之间。
萧金衍纳闷道:“那又如何?”
李倾城眼色一亮,“你是说,书剑山上的人,会抢夺这份气运图?”
“不错。一旦山河气运图落入他们手中,将相当于有了一副地图,那时,江湖上所有习武之人,二阁、三宗、四门那些不可知之地,还有拼命压制境界隐匿在世间的大宗师,都将成为书剑山的猎物,你想想会发生什么后果吧!”
书剑山上的至上天道,定义了世间的规则,绝不允许有违逆他意志的存在。
这将是一场江湖浩劫。
还未等两人消化掉他这番话的内容,王半仙手中的那串铃铛,忽然响了起来。
王半仙道,“那条狗已在百里之内了,你们切记我说过的话,找到那人,杀了他。”
说罢,蓝幡儿一晃,王半仙凭空消失在两人身前。
李倾城望了半晌,道:“这是什么境界?”
萧金衍道:“大概是三境之外的逃跑境吧?”
地上,有一个包裹,正是两人给他准备的那一堆食物,他修为虽高,却带不走这东西。
恐怕又要饿肚子了,萧金衍心中如此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