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盲匠
“怎么在这睡了?”
睡梦中,耳边传来呼声。顶 点 X 23 U S顶 点 X 23 U S
李不琢忽然惊觉。
张元在身边道:“过了午时,可要一同去吃饭?”
李不琢茫然看向四周,最终目光才停留在张元身上,有恍若隔世之感,不由回想起梦中习精习弓枪剑术的经历,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犹如兵刃出鞘,带着股逼人锐气。
张元不由后退一步,面露惊讶,一瞬间过后,这锐气消失,李不琢又变为那个普通年轻人。
“附近有哪家味道好的食肆,我请元老哥吃顿便饭。”李不琢笑了笑。
张元欣然答应。
午后,再回藏书大库读书时,李不琢便没入梦,只是找出现世中的武学书籍翻阅。
梦中只能假练,真要练到心体合一,还是要实打实的打熬,该去买把好枪了。
李不琢在书局上值七日。
这日,应十一带三斤来河东县探望李不琢,李不琢便带着三斤上街购买兵器。
…………
嗤嗤
通红的铁条浸入从山顶引来的冰冷泉水,冒出大片白气,白气之中,汉子**的上身泛着汗渍和油光,将锻造成型的铁条端至鼻尖嗅了嗅,然后将它放到一旁。
不大的铁匠铺中堆满了铁器,锄头铁锅还有犁把,十分脏乱,与之相对的,墙上挂着的兵器也卖相十分之差,无论枪头、长剑、朴刀,都蒙着一层薄灰甚至锈迹,晦暗无光。
白气散尽,可以看见一块灰布条裹在汉子双目上,竟是蒙着眼打铁,这时他放下铁锤擦了把汗,解下蒙着双眼的布条,双眼依旧紧闭,眼眶四周肌肉萎缩,凸起的青紫色血管扭曲如一条条蚯蚓,原来是个盲人,也难怪店里生意惨淡门可罗雀。
李不琢走进铁匠铺时,这铁匠侧了侧耳朵,先开口道:“要什么东西,自己挑吧。地上的半银锞子一斤,墙上的两银锞一斤。”
李不琢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卖东西的,价钱也不算便宜。他打量四周,目光落到杂乱堆放的黑铁农具上,这番前来是想挑两件趁手的兵器,为练弓枪做准备,眼下看来多半要失望而归。
“就这些了?”他问道。
铁匠往炉子扔了柄铁条,一边拉风匣一边道:“就这些,河东县你找不出第二家比我打得好的。”
李不琢笑了笑没说话,开始端详墙上的兵器,跟在他身后的三斤歪着脑袋认真道:“你这铁匠好大口气!算起来一柄锄头就要几两银子,莫不欺负我们是外地人?”
那汉子淡淡笑道:“小姑娘,做生意也讲一个两厢情愿,我又不逼你买,你若瞧不上眼走便是了。”
这时铁匠铺角落里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学徒少年喊道:“我师父打的锄头用上十年都不会坏,真要计较可划算得很呢!”
小丫头扁了扁嘴,揶揄道:“那怎么不见有人来买。”
那汉子对他沉声道:“今天的铁打完了?”
“没。”少年嘟囔一句,不情不愿低下头去,三斤得意扬起下巴。
李不琢看墙上悬挂的兵器都是普通黑铁所造,平凡无奇,但形状都十分精巧,刃身弧度圆润自然,竟看不出什么瑕疵,当下便看出这铁匠原来是个有手艺的,便静下心来,一件件兵器观察过去。
待看到后面,忽的轻咦一声,李不琢打量那汉子两眼,又再度看了看墙上的一柄短刀。
刀长两尺三寸,宽一寸三分,刀首、刀柄、刀镡均为黄铜打造,刀镡做工最精,是一龙一雀环绕,龙鳞雀羽间虽积满尘灰,仍可依稀窥其精致。刀鞘通体裹着兽皮,鞘口一道铁箍缠匝。
这般精巧的技艺出现在一个小县城中已令人十分惊奇,吸引李不琢注意的是那刀镡。
若没记错,在藏书大库中阅读杂书,便见过前朝大夏精锐龙雀军的记述,龙雀军中将士们皆佩刀三柄,刀镡正是龙雀之形。
眼前这半长不短的刀,便和祖父口中龙雀军用来攻城的云梯刀相似,龙雀军的兵器铠甲是不传之秘,只由当时的宫廷匠师全权制作。
就看眼前这口龙雀云梯刀,用材差些,细节处却毫无瑕疵,锻造者至少是宗匠。
瞥了一眼那盲眼匠人,李不琢心道:“这人恐怕是前朝内务府的匠人无疑。”试探道:“先生技艺精湛,锻造的兵器乃前朝形制,没想到河东县里还藏有你这样的匠人。”
学徒少年一怔,而后看向那汉子。
只见汉子摇头道:“你怕是认错人了。”说着自顾自地打铁,也不解释什么。
李不琢心下了然,也不点破,从墙上取下一把铁胎弓试了试手,放下弓,又看准一枚枪头,问道:“此处可有枪杆出售?”
那铁匠对徒弟扬了扬下巴,徒弟会意,进屋里拿出一根丈长的大枪杆子,足有鸭蛋粗细,说道:“这可是十年的白蜡木杆子,不算在铁兵的钱里头,要另加五银锞。”
李不琢接过枪杆一拎一抖,软硬适中,弹性十足,赞了一声好枪,这时学徒把铁胎弓与枪头称了,说道:“枪头和弓共十一斤重,零头就不算您的了,加上那白蜡木杆子,承惠二十七银锞。”
李不琢便掏出五十两银锞递给了学徒。
学徒正要找零,却见李不琢安好枪头,背上铁胎弓便向外走去。
“公子,还余二十三银锞子呢!”
学徒抬头喊道,却见李不琢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说:“不必,值这个价。”径直走出了铁匠铺。
学徒怔了好一会,心想有钱人出手就是阔气,喜笑颜开:“师父,这位公子多给的都够咱们两月的利钱了。”
却见汉子不知何时放下了锤子,侧耳向着李不琢离开的方向,一言不发。
学徒疑惑唤了他一声,汉子回过神来,说道:“多出来的银锞子给他送回去。”
学徒争辩道:“为什么,又不是咱们要的,是那位公子自己要给的呀!”
“送回去,平日怎么教你的,外财不该拿的不要拿,拿了麻烦多。”
汉子语气虽平淡,学徒张了张嘴,却提不起勇气反驳,不舍地看了一眼银票,长叹不止。
七十六:桃坞堡
李不琢手提大枪,背上铁胎弓。m.www.uu234.net
走出铁匠铺没多远,三斤小声嘟囔道:“有了些钱也不能这么花啊,该值什么价就得是什么价,怎么还带多给的。”
“那位匠人技艺高超,这钱花的是值得。”
李不琢说着,便听到后边喊道:“那位公子!”
回头一看,那铁匠学徒追上来,拿着一袋银锞子。
“这是余出的钱,师父说让我送回来。”学徒少年把钱袋子硬塞到李不琢手中,模样颇为不舍。
李不琢笑道:“你师父不要,你自己拿着吧。”
学徒少年连忙摇头,嗫嚅道:“这却是不能收的。”
三斤看他模样,终于发现有个比自己还内向的了,不由笑道:“有钱不拿真是傻子,你叫什么名字?”
学徒少年一怔,正想反驳回去,和那双骨碌碌的大眼睛一对上眼神,脸却红了,丢下“我叫吴寒,天寒地冻的寒”四个字,就小跑着远去。
这时三斤便转头对李不琢道:“你愿意多给钱,人家还不愿意收呢。”
李不琢心中暗想那铁匠防人之心也太过于强了,也没再纠结,翻篇过去。
紧接着,便带三斤在街上逛着。
买了些日常用度的东西,逛到一半,钻进卖胭脂水粉的店铺里逛了一圈,挑挑拣拣时问道:“你说送这些东西会不会不合适?”
“送谁的?”三斤怔了一瞬,反应过来道:“合适啊。”
李不琢摇摇头,出了胭脂铺子,路过街边时,大青伞下一处商贩摆着写木、石、角梳兜售,脑子里又想起马背上扬起落下的那束乌黑的青丝马尾。
选了一把银梳,梳背雕成一双蝶翼,做工精致漂亮,银匠的手艺却把握得很好,不至于华丽过分而流俗。
把弓枪放回吏舍,李不琢带三斤出了县城。
桃坞堡在河东县东面三十余里外,四近山围子上本来种满桃花,每到春日绯如烈火,与一响马帮子气质十分不符合,不过如今的季节,放眼望去倒是一山青色。
李不琢骑黄棕马走在山坳子上,老远看见山麓下那一片寨子,寨门前箭楼高耸,削尖的木墙爪牙狰狞。
顺山路往下,沿途有些异样的静谧,马蹄的走到寨门前,李不琢眉头紧锁。
箭楼上空无一人,固定在墙上的机弩紧紧上着弦,这样极损耗弩身,放哨的守卫却不见踪影。
寨里头也死寂无声。
“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寨里没人,连个看守的都没有?”李不琢试着推了推寨门。
咻!
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箭楼上十余支箭矢飞射过来!
李不琢拔剑一卷,仿佛泼出一片水银,席卷周身,叮叮叮一片连响,把几支射到周身的箭矢斩开,其余的箭矢则笃笃插入脚边。
“寨里有人在?”李不琢扬声喊道,并无回应,故意踹了一脚寨门,方才的机关已被触发过,没了反应。
唰!
剑光一闪,在寨门上砍出道落脚的缺口,李不琢纵身一跃,踏在上面一借力,翻过寨墙。
待落在地面,转头看向四周:
寨里布置和普通村子一般无二,晾衣架上被褥还没干透,水井滚轮下木桶还在微微摇晃着,似乎打水的人还没走多远,也或许是秋风吹的。
东面溪流上水车辘辘转动,溪边树桩子上一棵柴火劈到一半,斧头都没拿走。
李不琢心生不妙,寨里的人似乎刚离开不久?
但怎么一路走来,没见到半个人影?连根头发丝都没见着。
随便走进一间屋子,桌上茶水盛了一半,茶汤已变成暗褐色,李不琢心里微微一松,看来寨里的人已离开两天以上了。
只不过,寨里青壮出去也就罢了,怎么老弱妇孺都不见一个。
李不琢心中不妙愈发严重,快步走出屋门,喊了一声燕赤雪。
声音在空旷的寨里回荡,落叶一卷,凋敝死寂。
李不琢面色一沉,握紧剑柄,开始查探山寨中的屋子。
来到寨子地势稍高处,那座造型别致的小院,李不琢眼睛一瞥,到边上马厩食槽中一摸。
草料里掺了黑豆,是燕赤雪那匹枣红马常吃的精料。
蹲身细细查看,想寻找马蹄印,却心中一紧,马厩地上痕迹竟都被扫去了。
“怎么回事,莫非与那妖患有关……”李不琢手越握越紧,指节都有些发白了,深吸一口气,拔剑出鞘,走进院中。
吱呀一下推开房门,李不琢浑身紧绷,垂手握剑,剑尖随着步伐轻颤,仿佛有灵性一般。
日光透过纸糊的窗棂,在被激起的轻尘中凸显出轨迹,投在东边的妆镜奁上,那尊鹊踏枝檀木架铜镜跟李不琢书房里的是一个款式。
李不琢嗅着空气中弥漫的淡淡的皂角味道,走到西侧打开衣柜,里头叠着红罗衣、月白色短打、青色劲装、还有云锦芙蓉裙。
李不琢拿起一件,还没凑近鼻端,动作一僵,又放了回去,转头看见床头的红木箱子,上头落着锁。
他心里一阵莫名烦躁,捏住锁头,调运内气,啪一下把锁拧断,用力过猛,又闷哼一声。
箱子里装的竟是些拨浪鼓、虎头布偶、虎头鞋等物,都是老物件了,鼓面甚至有了一层散发淡淡琥珀光泽的包浆。
这一瞬间李不琢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这是她的闺房?这不是她的闺房,自己兴许是找错了地方,或许自己又入梦了,不然怎么会出现全寨人都没了踪影的诡异状况?
可翻开拨浪鼓,见到下面压着的一纸房契,李不琢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的同时,面色便白了三分。
抽出房契,上面“黎溪巷一六号”的字眼,下方有燕赤雪的名字,还有李不琢的签字画押。
李不琢张了张嘴,心里堵得发慌,却没能从嗓子眼里憋出半个字来。
怔怔看着房契上那个名字,摩挲过好几遍,坐到桌边,把房契放到身前,又把惊蝉剑连鞘压在上面,沉默了许久,才起身,从腰囊里掏出银梳,放进箱里,离开院子。
片刻后,黄棕马绝尘而去。
七十七:枪术
黄棕马疾奔至河东县城时,李不琢纷杂的心绪逐渐平复下来。顶 点 X 23 U S
事出反常必有妖,桃坞堡作为响马帮,也不是寻常村寨能比的,就拿当初和他交过手的张云心那老妈子来说,手段就老辣非常,若真是寨里遭了什么灾难,寨里也一定会留下线索痕迹,而刚才看来,连马厩里的马蹄印子都被扫除了,这事恐怕另有隐情。
琢磨间,黄棕马撒着蹄子飞奔到灵官衙前,好在青梁街不窄,虽然路边摊贩个挨个,路上容车马通行的路面倒是宽敞,李不琢并没受到阻碍。
按规矩七品以下的官员到灵官衙五十步外就要下马步行,李不琢却无暇顾及。
守门的县兵远远呵斥着举起长戈,待见到来者是那位含金量极高的永安县新科魁首,也知道一定是有要事发生,早早就进灵官衙里禀报。
李不琢翻身下马,跟着进去灵官衙,在书房见到曹延,深吸一口气,脑子里略微斟酌字句,便把今日去桃坞堡发现寨里已空无一人之事说了出来。
曹延略微一怔,问道:“可是寨中一应财物都没被动过,像是寨里人刚离开不久的模样?”
李不琢点头:“不错。”
曹延眉毛一拧,那道川字纹沟壑又更深几分,喃喃道:“不应该啊,几十户的村庄百姓失踪还说得过去,那寨子却不是好惹的,怎么也会遭了妖患?”
“敢问现下妖患调查进展如何?”李不琢问道。
曹延长叹一声,摇头不语。
李不琢心里微微一紧,一县灵官是县里权柄最高之人,连他都没有头绪,这情况就太严峻了,当机立断道:“我愿助一臂之力!”
曹延一抖眉毛:“此前你任职掌书吏时,我想让你帮忙,便是因为如今县里政事繁忙我脱身不得,如今你主动开口,当然再好不过。如今调查妖患的是县中巡查笃事张金岳,你且先回书局等待,我会让他来找你。”
李不琢接应后,便出了灵官衙。
一回书局,便唤来三斤:“近来河东县不太平,我到县里租个住处,你不用回酒庄了,就到县里来住。”
本来上午看到李不琢骑马出去还有些意气风发,这时回来却面色阴沉,三斤怔道:“出什么事了?”
“桃坞堡里的人也没了,我怕酒庄那边也出事。”李不琢看向旁边的应十一道:“你回酒庄,把鹤潜和黄奴儿带过来。”
“那边不用守着?”应十一问道。
李不琢一咬牙,寻思着正是要用人的时候,心里冒出一丝不管酒瓮子村居民的念头。
转念又把这念头压下去,一攥拳头,咬牙切齿抛下一句“算了”,长长呼出一口气,寻出今晨买的枪头,提上白蜡木杆子,单独去了书局后院的练武场。
到练武场里安上枪头,李不琢提枪一抖,腰马合一,朝天一扎,枪头颤动时“唿唿”的响,如大蟒探头。
这一枪出去,精气神一瞬间被调动为一点,身子乍然热起来。
李不琢松弛身子,放枪把上衣一脱,便开始练起枪术。
在军中练的枪术讲求战阵配合,昨日在藏书大库中学的龙蛇**枪便是单独使用的枪法。
李不琢使起大枪,手里像握了一条大活蟒,身上腱子肉经过这些时日小精元的补充,又长了起来,随着动作,时而拧成一股、时而分散、时而坟起、时而松弛。
拔草寻蛇、揽抱琵琶、盖步三扎、霸王解甲!
李不琢心里憋着的一股气,这时候尽数挥洒出来,煞气腾腾。
张元和书局里那些打杂的差役心里嘀咕不已,这位新来的掌书吏在哪受了气,怎么一股要暴起杀人的架势,躲得老远。
李不琢全力施为,没一会,便觉内开始消耗。
略微一停,解下腰间酒囊猛灌一口。
肚子里腾的像烧起一团火,精气神猛地又窜高一截!
脚尖一挑,白蜡木杆子再度被挑在手中,搬、拦、扎!
地上落叶随李不琢的脚步被激得乍然飘起,一片枯叶被枪尖一点,啪一下,炸裂般粉身碎骨。
小半个时辰后,黄昏临近。
李不琢这才收枪深深呼吸。
他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发红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为原色。
这一瞬间,细汗便从周身毛孔沁出,映着淡淡的暮光,呈现出古铜色泽。
披上衣裳,李不琢离开练武场。
…………
夜间,张金岳找上门来。
一番客套后,这位三十岁出头,脸上有一道极长刀疤,险些没了一只左眼的的河东县巡查笃事对李不琢道:“河东县临近幽州,各州人士往来不绝,治安本来就不好,啧,近来的妖患闹得更是不得安生,槽大人说你要参与妖患调查,这事是真的?”
李不琢直接问道:“如今有什么头绪了?”
张金岳说着咧嘴一笑:“哪能有什么头绪?每天带着那伙兵油子四处巡查瞎晃悠罢了。桃坞堡里出事的消息是你先带回来的,明日去那巡查,你也一道过来吧。”
李不琢皱了皱眉,这位管县里治安的巡查笃事虽然不入流品,职责却不小,怎么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不怕被问罪玩忽职守?不动声色试探道:“我去桃坞堡时发现了些线索。”
“哦?”张金岳一挑眉毛,脸上刀疤抖了抖。
“此事是人为造成的。”李不琢道。
张金岳颇为意外地看了李不琢一眼,又耸了耸肩:“知道这个你还来掺和?我是躲都躲不及。”
“怎么说?”
“你且试想。”张金岳冷笑一声,“桃坞堡也不是什么好捏的软柿子,早年未受招安时,县里派兵过去都没轻易攻下来,若有谁能把这寨子屠了也还好,可谁能让寨里人悄无声息的消失?我是想不出来,想出来了,也不敢说。”
李不琢看着张金岳那意味不明的表情,知道追问无用,一时间沉默不语。
张金岳摇头微叹一声。
离开时,张金岳道:“你是新科魁首,前途远大,有些事上头自有手段,不是你能管的,你能想通的话,明日去桃坞堡巡查,也不必过来了。”
七十八:调查
卯正,星夜下匍匐的城池外郭已亮起星点灯火。m.www.uu234.net
河东县县城外郭高有三丈,由黄土外加上好青砖垒成,城脚下,一道宽两丈的车道沿护城河岸绕城一周。
护城河长宽皆有三丈、其中河水引自湟水龙尾、连祁二渠,在深秋的季节仍有着两丈深的水位,这时候天还没亮,城头巡视的县兵手中灯笼橘色光芒投映在水面,反射出粼粼波光。
鬼节过后阴气弥散不去,零星数百盏莲花灯浮在水面上,满载着县里百姓对亡故亲人的思念。
吊桥嘎吱一声缓缓放下,一线灯笼的光芒出现在城门内。
一队骑士手执缰绳,座下战马身上铁甲甲片分明,哗啦作响,缓缓踱出城门,马背上架着的灯笼灯光明亮,照亮身周三丈距离。
张金岳一身牛皮甲,胸口安着护心镜,身子随着马背一起一伏。手中布条蘸油,缓缓把左臂上托着的火器黄铜枪管擦得锃光瓦亮,錾刻出鳞片纹路的黄杨木枪柄也被摩出了一层包浆。
一只机关隼停在他肩头,他把布条往马鞍缝隙里一塞,呼哨一声,机关隼振翅飞入黑暗中,不见了踪影。
嗒嗒嗒,急促的马蹄声出现在身后,雾气中,一道骑马的身影迅速接近。
嚓一声,落在后头的几个县兵直刀出鞘,有人甚至架起火器,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来人。
来者未穿盔带甲,背着柄铁胎弓,脚边马腹上挂着个大箭筒,簇簇雪白色箭矢尾羽微微颤动,手里提着一杆大枪,腰挂一柄连鞘长剑。
张金岳抬手虚压,摇头示意众县兵放下兵器,看着来人骑马疾奔到近前,道:“你还是来了。”
“来了。”来者点头说。
来者便是李不琢。
昨夜劝过李不琢后,张金岳以为李不琢今晨不会跟来巡查,见到李不琢,略一摇头,也不多管。
转头一振缰绳,战马唏律一声,迈动蹄子又向城外走去,众县兵一齐跟上,哗啦的甲片响声中,张金岳道:“今日去桃坞堡巡查,桃坞堡出事的消息是你带回来的,有什么线索吗。”
李不琢摇头:“没有。”
张金岳也没追问,闷头骑马。
李不琢一振缰绳追上几步,问道:“张笃事,你可是知道些内情?”
张金岳笑了笑,道:“你在开玩笑,连曹大人都发愁的事,我哪知道什么内情。”骑马走了几丈,沉吟一会,又说:“其实去巡查也只是走个过场,凭咱们这三瓜两枣,连桃坞堡都拼不过,若真调查出内幕,也是去送死的。”
李不琢听他这丧气话有些烦躁,但也不好明面上直接得罪这位巡查笃事,一拍马屁股,走在队伍前头。
天际刚露出一丝鱼肚白,队伍抵达桃坞堡,一行县兵拔刀的拔刀、端火器的端火器,散入寨中,四处搜寻。
李不琢昨日来桃坞堡,心绪不平,没能沉下心去寻找线索,这回便稳住心神,四处观察,在寨子四周寻找足迹,许久没有发现,又进了燕赤雪的闺房。
一进屋里,鼻尖一耸,李不琢眉头一皱,来到东边的茶桌旁,望向桌上铁质香盘,这时的香盘里一角沉香烧成了灰烬。
李不琢指尖一触,那香灰就坍塌下来,散成一摊。
“昨天香盘好像是空的?”
李不琢喃喃自语,走到妆镜奁边,忽的眼睛一扫,只见地上空空如也,昨日弄坏的那把铜锁分明扔到了地上的,这时却不见了。
心中一紧,把桌边红木箱子一掀开,里头拨浪鼓不见了,虎头鞋不见了,那份房契,那柄银梳……也不见了。
“她回来过?”
李不琢呼吸陡然急促起来,翻开衣柜一看,衣物没被动过,急急走出屋子四处张望,却被张金岳走过来沉着脸问道:“可是发现了什么?”
李不琢当即便要把发现的事情说出口,念头一转,却鬼使神差摇了摇头。
张金岳一皱眉,走进屋里看了一圈,没有发现,又出了屋子,留下一句:“若有发现立即跟我说。”
张金岳一走,李不琢心头略微一松。
“她回来过?若真是她回来过,那她这样隐藏行踪定有目的……”李不琢沉思着,“这事多半是人为的,看来与桃坞堡自身也脱不了干系,诸多村寨加上桃坞堡自行离开,伪装成失踪,是为了什么?”
…………
午后,巡查无果,李不琢又回到河东县书局。
近来的人口失踪事件诡异非常,他准备用个笨办法来寻找线索。
找到曹延,李不琢把想法一说,曹延惊道:“你要查河东县所有人口的名册还有各行当的账目?河东县人口数十万,凭你一人,又能查出什么来?”
李不琢道:“听说县周关隘都没查到那些失踪人口的踪迹,我想他们若非身死,就仍留在河东县里,一旦人口和名册记载的对不上,就能找出问题。”
曹延在对面这位沉稳坚定的年轻人眼神里看出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哑然失笑,登记往来人口的名册就在藏书大库二楼,按规矩只有灵官和县里文书可以查阅,但也不算什么机密文件,李不琢想查,让他查就是了。
只是这些名册繁杂冗余,积累了十几年,其中疏漏本来就不少,把全县处理案牍的好手聚集起来,逐一排查问题,没十天半个月的功夫也难搞定,凭李不琢一人又能查出个什么。
出于不想打击年轻人锐气的心态,曹延虽然心中不认可,还是点了点头道:“那我给你查阅这些案卷的权力,左右你就在藏书大库任职,跟张掌书吏知会一声就行。”
李不琢看出曹延眼里的不信任,接应一声,就退出灵官衙。
拿了锁匙到藏书大库,李不琢走上二楼。
各行当的账目和人口名册封存在藏书大库中,是上了锁的,共存了七个大书架子。
李不琢打开其中一个柜子,吱呀一声,带着些许霉气的纸味儿扑面而来,几只蛾子萎缩的尸体挂在蛛网上,他皱眉挥开这些脏污,取出一本名册一翻,虽然有些受损了,还好不影响阅读。
当即搬来一把凳子往书架边一坐,李不琢双眼一闭,放空思绪,睡意袭来。
七十九:两种线索
冬至还未到来,河东县迎来第一场小雪。www.uu234.net
三斤戴上兜帽,把冻得通红的小脸簇拥在羊毛间,双手拢在袖中,目光透过盐粒似的细雪,看见了街角那间吴记打铁铺子。
在河东县已住了一月,每日都服用一指甲盖的小精元丹丹衣,她瘦小的身体也健康了些,原本有些暗黄的肤色也开始透出股水灵劲儿。
据鸦三通所说,若她底子再补好一些,不消两月,就可以尝试着开始炼气了。
攥了攥小拳头,三斤走进铁匠铺。
铁匠铺角落里,那学徒少年大冷天穿着短褐,拉起风箱,把一块铁条烧红,而后放在砧板上敲打,边上扔了许多不知要做成什么工具的半成品。
打铁时他嘴唇紧抿,聚精会神,可每每铁锤砸出火星时,他便露出畏惧的神色,不由自主向后一缩。
三斤记得这少年名字似乎叫吴寒,看得好笑,脆声说:“你怕火还学什么打铁呢。”
吴寒才发现店里进了人,回头一看,放下铁锤,不好意思地把双手在衣服下摆擦了擦。
“师父是吃这口饭的,我跟着他,也没别的好学了。”吴寒打量着三斤,先是觉得眼熟,而后便认出了这个一个多月前曾光顾铁匠铺的小丫头。那时同她一道来的那位年轻人一出手就是五十银锞子,这是难得的阔绰手笔,吴寒记得很清楚。
说道:“”“原来是你,上回你家公子买去的兵器可还合用?”
三斤迟疑一下,点了点头。
这一月李不琢几乎沉浸在自己一个人的世界中,每三日随张金岳出去巡查一次,剩下的时间,要么在练武、炼气,要么在藏书大库中看书,回家后也连夜在灯下记录着什么。
那杆大银枪,三斤见他使起来越来越熟练,应该是趁手的。
吴寒松了口气,却是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师父打的兵器自然没问题,你这回过来,是要打制什么东西?”
“嗯。”三斤从怀里小心掏出一摞纸张,走到桌边摊开说:“这些东西能打么?”
吴寒过去一看,纸上画着些零部件,有簧片、拉栓、滑轨、圆盘……还有许多不知有何用处的玩意,都标明了尺寸、分别用铜、铁还是软钢、硬钢制造。
一眼扫过,吴寒就怔了一下,回过神道:“你,你是偃师?”
“还算不上呢,鸦师父说我得能独自造出巧匠傀儡,才让我去新封府匠盟考核凭证。”三斤摇头,指着那些图纸:“这些东西能打吗?”
这话潜台词就是她算不上巧匠,但多半已是入了门的匠人,至少比学徒强了,吴寒暗暗咋舌,心道这小丫头看着不起眼,原来这么厉害,真是人不可貌相,一瞬间心里便生出些许挫败感,连忙抖擞精神道:“能打,当然能打!”
三斤怀疑地看着对面这位学徒少年。
半晌,吴寒心虚移开目光,道:“不是我打,我师父能打。”
“那好。”三斤这才满意,把一枚金铢认真按在桌上,“这是定金,多退少补,要是尺寸不对,我可是要退钱的。”
听了这话吴寒有些着恼,作为一个学艺不太成功的学徒,对于别人对自己的质疑他坦然受之,但质疑到他的师父,那个盲眼匠人身上,这位被师父从小拉扯着长大的少年就不乐意了,赌气般道:“尺寸不对不光不收钱,还照价赔给你。”
“这可是你说的,两日后我来拿货。”三斤呲牙一笑,“走了。”
…………
这场雪太小,以至于雪停时,在青瓦上都没能留下痕迹,只余逼人霜气。
屋内。
李不琢肺部一鼓,然后鼻孔里吐出长长两道白气,射出三尺距离,才散至半空中。
“一月炼气,如今十二道正经我已通了六道,奇经也打通了临泣一条,至于弓枪剑术,都更上一层楼了。”
李不琢长身站起,推窗一看,然后穿上炼气士正服,出了院子。
今日是书局月假,身为掌书吏,李不琢本来能偷闲一日,可走了片刻,李不琢又进了书局。
藏书大库东面的印刷房里传出机关活动的摩擦与咔嗒声,李不琢进去一看,屋里的活版印刷机关表层乌木雕琢成的字块渐次交替着,把一张张白纸印满。
边上只有一个差役在看着,见到李不琢连忙问好,李不琢点点头,又进了藏书大库二楼。
来到书架前,李不琢又翻出一本账册阅读着。
一月间,借着梦中读书,他已把这些案卷资料翻阅了个大概,当真发现了许多猫腻。
其一,某些在案卷中已录为死人的户籍,在县周关隘竟有通行记录,其二,若按浮黎元年河东县登记的人口数减去每年死亡人数得到的数值,跟去年调查出的人口数差异有数千人之多,也就是说,河东县凭空多出了数千人。
而且,对比各行当账目和人口名册时,李不琢发现有些贫农出身,或是干着脚夫纤夫营生的人,甚至年纪六十往上,竟还时常出入青楼酒肆,在县里活动频繁。
还有一件怪事,指向河东县东南角那座大名鼎鼎的白龙寺。
百年前白龙寺原本是河东县居民为祭祀湟水水神所造,中途被一伙游方道士入住,后来这群游方道士又和几个行脚僧赌斗,剃了度,归入佛门,从此白龙寺被佛家鸠占鹊巢,百年后发展成河东县内佛家第一大寺,香火鼎盛。
河东县周围村寨没那么多讲究,可县城里的居民,家中有亲人亡故,都会把尸身送到白龙寺中火化。
可李不琢一对照近半年年死亡人数,减去周边村寨入土下葬的报备名单,再对照近半年送入白龙寺的尸体,就发现数目不对了。
白龙寺收纳的尸体,远多于县城里登记在册的正常死亡人数。
也就是说,有许多来路不明的尸体,被送入白龙寺中。
眼下,李不琢总算有了两个方向,一是去调查那些显然是冒用他人户籍的异常人口,二就是去调查白龙寺究竟有什么猫腻。
八十:张金岳
衙署中,几人分坐案边,正讨论着应对近来人口失踪之事。顶 点 X 23 U S顶 点 X 23 U S
首座上坐着的是河东县灵官曹延,其余人等还有河东县诸世家大族的代表,张金岳作为主管一县治安的巡查笃事,也参与着议事。
“此事主要还是因为县周布防不严,当先要务自然是调兵布防,而今那些村寨人口消失并无规律,只能守株待兔。”
曹延当即否定:“而今县城内部好歹安然无恙,要是把人都派出去,县里出了乱子又该如何?诸位家中都有私兵部曲,不如各派出一部分人马,加强县外守备。”
众人一听,面面相觑,各找理由搪塞过去。
曹延心中无奈,县里安危与这些世家利益其实休戚与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真要哪家拿出自家苦心培养的私兵部曲,来为河东县的布防出力,那就是万万不能的。
正这时有人报李不琢求见。
曹延心中一动,近一月间李不琢跟随张金岳在县周巡查,也时常出谋划策,便点头,让传话人传李不琢到衙署中。
李不琢一进衙署,便见到这里头坐着县里一干大佬,眼睛一扫,东面那个是姚氏族长姚真常,自己和姚家那些龃龉,似乎不被这位姚氏族长放在心中,对上李不琢的目光,反而微微一笑。
这时候曹延问道:“听传话的人说,你发现了线索?”
李不琢点头道:“我近来查阅县里案卷,的确发现了县里人口变动有些许异常。”说着递上手里这一月间收录的异常线索,“请过目。”
曹延接过略微一看,沉吟一会。
“你有心了,本官之后会仔细查阅这些案卷。”说话间曹延并没有太过上心,河东县每三年都会逐户进行人口调查,但这事本来就疏漏颇多,底下税官包庇之下,有些人家为了避税,都没被纳入名册。
说完放下案卷,这时张金岳凑上前来,问道:“曹大人,可否让卑职看看这些东西?”
曹延应允,张金岳拿过案卷一看,神色中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凝重。
“哦,这些线索有用?”曹延面露诧异。
张金岳摸着下巴沉吟一会,摇头道:“不好说。”说着收起案卷,“我回去琢磨琢磨。”
曹延点点头,张金岳对李不琢使了个眼色,就走出衙署。
李不琢微微皱眉,看出曹延对自己整理的卷宗不是很上心,但眼下也不好说什么,跟张金岳走了出去。
一出门,张金岳压低声音道:“这些东西你哪得来的?”
“在藏书大库中查阅对照所得。”李不琢道。
张金岳神色微变,没说什么,丢下句跟我来,径直出了灵官衙。
沿青梁街走出老远,张金岳进了一家狗肉铺子,店家煮着一锅红黄滚沸的肉汤,香气四溢,给二人各舀了一大碗,撒上食茱萸等香料。
这种铺子里没什么歌妓美人,纯粹以味道取胜,尤其是大冬天里,半碗滚汤下肚,浑身燥热起来冒出一层细汗,恨不得当下就把上衣脱了,爽快无比,李不琢寻思着这不是谈事的地方,张金岳却一坐下就说:“你查到这些东西,可有对第二人说起过?”
李不琢挑出汤面上浮着的几片辣椒:“不曾。”
张金岳松了一口气,吹去汤面浮油,稀溜一口汤汁,又夹起一块狗肉嚼着,含糊不清道:“那就好。”
李不琢心中冒起一丝怀疑,张金岳噗一下吐出块碎骨头,低声道:“这地方人多耳杂,盯梢的人反而少,原本我不想你掺和这事,但既然你已掺和进来了,那就明说了吧,若你真想查出妖患内幕,你发现的线索,一定不要宣扬出去。”
“怎么说?”
李不琢说着也吃喝起来,眼睛余光扫视周围,提防着有人偷听。
“整个整个的村寨里人口失踪,你以为真查不出根底来吗?”张金岳嘿了一声,白牙上沾了半片黑绿色不知名菜叶子,冷笑道:“不敢去查罢了。”说着伸筷子夹肉。
面对张金岳的卖关子,李不琢忍不住追问:“怎么不敢。”
张金岳筷子一顿,意味深长看了李不琢一眼,说道:“好在刚才没让衙邸里那些大人物瞧见你发现的这些线索,不然我敢说你在河东县活不过七天。”
紧接着压低声音又加重语气道:“在河东县这一亩三分地,就是姚氏、何氏、崔氏三大氏族的天下,其中何氏更是县望,可以说在百姓心中,连灵官衙都没这些世家大族有份量,你以为此事他们真的不知道内幕?不愿揭露罢了,说不定,这事便是他们幕后主导,如我这般带着三瓜两枣的县兵四处巡查做做样子,自然没人会搭理,若真触到了不该碰的东西,没人会知道你是怎么死的。”
说这话时张金岳语速极快,如连珠炮一般,声音虽小,却字字清晰入耳,李不琢听得分明,心头一沉,张金岳一说完话,又哈哈一笑,没事人般冲狗肉店主吼了一嗓子:“早叫了温一斤黄酒,怎么还没来?”
店主高声答应时,李不琢不动声色道:“你是想劝我收手?”
张金岳转头,微微皱眉:“你真想掺和进去?”
李不琢点点头。
张金岳盯了他半晌,这时酒送来了,一揭盖子冒着热气,酒香四溢。
店主给二人各倒了一大碗,李不琢喝惯了那酒珠泡出来的酒,闻这味儿不大有食欲,张金岳倒喝得痛快,额头汗珠直淌,没几下就呼哧把狗肉吃完,最终才对李不琢说:“我劝不动你,你若想博取功名,何必冒风险来趟这浑水?”
李不琢寸步不让道:“我自有目的。”
张金岳咂了咂嘴,没再多说,低声道:“那今夜子时,你来阳茱巷和我会面。”说完起身提高声音道:“吃饱喝足,走吧!”
李不琢心中一动,也起身离开。
出狗肉店,回头一看,张金岳正掏出一个银珠子付账,李不琢目光一动,只见张金岳收手时,像是对那店主做了个什么手势,再要细看时,张金岳已付完账,大步走过来。
八十一:夜袭
出书局时,沉沉夜色已经降临。m.www.uu234.netwww.uu234.net
巳正时分,青梁街上摊贩都已撤去,取而代之的是张灯结彩的酒食摊贩。
李不琢走上街道,脚边跟着个半人高的走灯,这玩意是三斤几天前做出来的,两排木轮驮着个木头架子,上面安着个防风灯笼,只要把机枢揣在怀里,就会随人行走,在夜间十分方便,省了提灯笼的功夫,但也只能在县里这地势平坦的地方使用。
李不琢向青梁街东南方向走去,没一会,前面就快到阳茱巷了。
这巷子原本叫养猪巷,还是几年前才改了个雅名儿,据说是要拆掉造新楼了。
天上星子被阴云遮蔽,眼下巷中已无住户。
连起来的一排住户门窗里没透出星点灯光,死寂无声。
只有破瓦参差的屋墙上偶尔路过的野猫能带来几许有些渗人的生气。
视线向东南方,越过勾连翘起的屋檐,就能看到极远处白龙寺那六座密檐高塔灯火辉煌的塔尖。
“张笃事?”李不琢轻呼一声。
前边没人回应,后头却传来一阵嘈杂,嬉笑的嘻笑、唱歌的唱歌、听声音就透出股醉醺醺的味道,李不琢回头一看,三个醉汉勾肩搭背,从一下转进巷口,跌跌撞撞走过来。
李不琢一皱眉,让开一步,让三人过去。
有一人绊在走灯木架上,一个趔趄,迷迷糊糊看向李不琢,蛮横道:“没看爷几个要过路?”
李不琢眼睛一扫,三人中两个穿着硬羊皮袄子,一个穿的是精棉衣,虽然袒胸露着健硕的身躯,但也不会是什么难料理的角色,没想和他们纠缠,道:“本县掌书吏在此,你们喝酒就喝酒,别来惹我。”
掌书吏虽然不入流品,但比一般官差权力高上一级,寻常百姓见到了不说顶礼膜拜,些许尊敬是有的,这三人中,那先行挑衅的人眉毛一挑:“掌书吏怎么了,好狗还不挡道,掌书吏就能拦人去路?”
说话间其余二人靠近,一人更是越过李不琢身边,呈包围之势。
李不琢横眉,冷笑一声,边上一人却先行一脚蓦地踹翻走灯!
灯火一晃的同时,另一人寒声道:“长眼睛不会看路,不如给你挖了!”
纸糊灯笼落地,灯油一灭,最后的余光照亮了那人手中突兀出现的短刃,看他眼中凶光毕现,哪有半点醉意!
这些人冲我来的,谁派来的?李不琢心中一紧,手上动作不含糊,一拍剑鞘,剑身与剑鞘分离,稳稳拿住剑柄的同时,向前欺身一靠,整个人像残影般,躲过那人的匕首,肩膀猛然撞上他的胸口。
一声闷响!
那人身子被撞开一丈,李不琢没趁胜追击,向前疾奔数步,同时转身横剑审视着其余二人。
李不琢撞开那人时,其余二人就齐齐一怔,被李不琢诡异的速度惊到,不过也只是犹豫一瞬,就一齐扑上来,手里不知何时都握上了两三尺的长刀。
李不琢哪还不知道他们早有预谋,心中杀意顿生,出剑时,却留了三分力,想先牵制住一人,留下活口,那当先倒地的人这时却缓过劲,从地上爬起,也凑近过来,去拦李不琢退路。
李不琢目光一冷,手腕一抖,惊蝉剑泼出一片剑光,与他正面对敌的二人眼前一花,几乎捕捉不到剑路,终于有人惊呼出声:“好快的剑,他打通了奇经!”
话音刚落地,陡然刺来的剑尖刺在他肩膀,一挑,剜下碗口大一坨肉来,吧嗒落在地上。
这人闷哼一声,虽硬气没叫出声来,也一下没能握住刀,跌撞后退一步,另一人急忙挥刀攻李不琢下三路,李不琢缩腰一避,旋身一脚逼退此人,扭头便看见身后刺来的匕首。
不远处传来喊声:“谁在那边?”
是张金岳的声音!李不琢心中一缓,一剑挑落匕首,叮一声,那人急急后退,口中低呼:“先撤!”
想走?李不琢嘴角一呲,惊蝉剑剑刃一颤,去挑那人膝窝,要断他逃跑的念想,忽然耳后咻的一声,李不琢一低头,那柄长刀飞过,插在二十步外的砖墙上。
这一停顿的功夫,那拿匕首的转身就跑,跑到一半没忘拔走墙上长刀。
李不琢拔腿就追。
“我来助你!”
声音靠近,李不琢扭头一看,张金岳赶到巷口,和另外两人缠斗起来。
这位巡查笃事能管理一县治安,也不是省油的灯,李不琢放下心来,去追那逃走的人,追到一半,远远听到前方传来喧闹声,原来快到大街上了,这时却听到身后传来张金岳的惨呼声。
李不琢心中一凛,一顿足,咬咬牙,骂了声狗东西,往回赶去,六道正经被临泣奇经连通起来,内急剧运转,身形如风,只是片刻,又回到原处。
只见墙边,张金岳脸朝下栽倒在地,整个人没了动静。
“死了?”李不琢心脏骤然一缩,呼吸急促起来,急急走到张金岳身边。
把他一下翻过来,又松了口气。
张金岳虽面如金纸,却还有气息,只是昏死过去。
李不琢一掐他胡子拉碴的人中,张金岳猛的睁眼,啊的大叫一声,鱼跃而起,手向腰间一摸,佩刀却落在脚边五步外,一个懒驴打滚拾起佩刀,指向李不琢。
待看清李不琢的模样,张金岳愣了愣,才面色阴沉,道:“那个先跑的跟丢了?”
“听你在叫,便回来救你了。”李不琢道。
张金岳张了张嘴,叹息一声:“是我大意了,这二人配合老道,我一时不防,被击中后脑,让他们跑了。”说着摸向后脑,这时才觉出痛一般,嘶的倒吸凉气,脚步晃了晃。
“他们什么来历。”
“我跟你说过的。”张金岳放下手,呲牙叹息道:“看来还是走漏了风声。”
李不琢眉头微微一皱,没多说什么,打量着张金岳道:“你先去疗伤,此地不宜久留。”
“小伤而已。”张金岳咬了咬牙,下决心般道:“本来不打算让你完全掺和进来,但既然那些人觉出了端倪,咱们也要把弦上紧了,你跟我来!”
八十二:夜探白龙寺(一)
张金岳快步走出阳茱巷,李不琢紧跟其后,片刻间,来到毗卢大街上。www.uu234.net
大街尽头,就是一座极高极宽阔的五层牌楼,威严庄重,牌楼上写的便是“白龙寺”三字,牌楼后方就是上山的六千级石阶,入夜了,还有香客从山上下来。
李不琢走在后头看着张金岳十分宽阔的双肩随着步伐微微起伏,目光闪烁。
自己在藏书大库中整理的信息,除去张金岳外,没告诉过第二人,今夜刚和张金岳约见,就被人偷袭,若说其中没有猫腻,也太巧了。
只是若真是张金岳使了什么手段,他演技未免太好。
路边香火铺子里青烟裹挟着淡淡檀香味儿弥漫出来,牌楼须弥座下有不少席地坐着讨钱的花子,二人走近时,一个花子把破碗凑到张金岳脚边蹭着,张金岳侧头一皱眉,李不琢以为他要呵斥时,碗里却传出叮咚一声,那花子看着碗里多出的几个铜子磕头拜谢,李不琢诧异间,张金岳已向前走出几步。
李不琢跟上后,低声问道:“来白龙寺做什么?”
“你不是发现了吗?”张金岳微微侧头,“那些被送进白龙寺的尸体来历异常,你就不想知道被用来做了什么?”
“你知道?”
“不知道。”张金岳摇头,见李不琢神色一僵,才笑了笑,“所以才要查。”
李不琢面色稍霁。
调查清楚案情之前,为了不打草惊蛇,的确应该隐藏行迹,只不过白龙寺是佛家的地盘,背后势力勾连也不小,若贸然闯入禁地被发现了,免不了要被问罪,道:“计划做好了?”
“早做好了。”张金岳微微点头,“先入寺再说。”
二人走上石阶。
沿山而上的六座密檐高塔灯火辉煌,活像夜空下六根金柱子,沿山而上每三百级石阶,就有一处平台,平台上放着石香炉,袅袅青烟不绝如缕。
山上就是白龙寺,可半山腰上,城隍土地庙也频繁出现,李不琢和张金岳就在半山腰的香火铺子里买了香烛,装成普通香客,一路往山上走去。
到了白龙寺山门前,一知客僧迎上来热情道:“原来是张笃事,有些时日没来上香了。”
张金岳和知客僧打过招呼,知客僧看向李不琢:“这位是?”
“县里新任掌书吏李不琢。”张金岳呵呵一笑,“也是永安县今岁新科魁首。”
知客僧表情一变,钦佩道:“原来是新科魁首。”说着看向张金岳,“张笃事平素都是白天来的,怎么今天入夜了过来?”
张金岳道:“近来那件案子侦查许久也没半点进展,饭都吃不下,来寺里上根香,求个心安。”
“张笃事为县里治安不辞辛劳,这是县中百姓有目共睹的。”知客僧说着请张金岳和李不琢进去,又迎接后面来的客人了,此人似乎记忆力奇佳,来上香的人,看一眼就能叫出姓名。
二人一进白龙寺,眼前是一座白石铺开的广场,香炉林立,弥漫的檀烟中梵唱隐隐约约,广场尽头石阶上方天王殿烛火十分明亮。
大殿后头,四座高十丈的护法夜叉像肌肉虬结,面貌狰狞,在夜色中宛如活物,让人禁不住心生畏惧,远处山巅上那座漆金机关大佛身后熊熊火焰身光上又浮雕诸多手臂,结作无畏、禅定、降魔、与愿、智拳诸印,威严壮阔。
张金岳拉着李不琢走到一边,交代道:“县中百姓把亡故亲人的尸身送入白龙寺,每七日统一超度火化,没火化时就存放在山寺后方塔林中,这天王殿后面是七圣大殿,再往后就有人把守,只能暗中潜入,到时候你帮我引开看守,我潜伏进去。”
这佛寺看守不知身手如何,李不琢要干的活无疑难度不小,但张金岳孤身潜入禁地,风险更大,李不琢点头答应,问道:“之后在哪碰头?”
“就在寺外。”张金岳说着取下腰间竹筒。
竹筒中似乎有虫子被惊醒,嗡嗡飞动撞击竹筒壁,张金岳道:“这种蜂子品种特殊,叫瞿兰蜂,只以瞿兰花蜜为食,瞿兰花存世极少,这蜂子也很稀有,我养了几只,也费了不小功夫。瞿兰花粉无色无味,我用花粉和这蜂子,就能追踪那些尸体的动向。”
李不琢意动道:“这东西倒是好用。”
张金岳顿了顿,呵呵一笑道:“你若想要,明天送你一只。”
“那我却之不恭。”李不琢没推脱,心里想到一月前放进桃坞堡燕赤雪闺房红木箱子里的那把银梳,若当时手里有瞿兰蜂,也许就能追踪到那银梳的去向,能找到燕赤雪……也说不定。
张金岳点点头,道:“亥时就会闭寺,别再耽搁,现在就走。”说着向前走去,消失在浓雾般的檀烟中。
…………
二人走过天王殿,便到了七圣大殿。
七圣大殿中供奉的就是七位天宫圣人的塑像,虽是佛寺,其实这大殿中香火最为鼎盛,李不琢装模作样上了一炷香,余光到张金岳打量着自己,一挑眉毛道:“怎么了?”
被发现的张金岳表情古怪,犹豫了一阵才低声说:“看你上香,却是不大虔诚。”
李不琢暗暗皱眉,他对七位天宫圣人心有敬意,但的确没上升到信仰,这时候张金岳又冷不丁来了一句:“你是新科魁首,前程远大,但没人撑腰,走不了太远,可想过搏一搏更大的前程?”
李不琢一惊,没控制住表情,露出诧然的神色。
张金岳神情一动,接着说道:“妖患事关重大,若你我二人能找出线索,就是大功,届时对你的仕途也有很大帮助。”
李不琢心神稍缓,还是有些讶异,笑了笑道:“还以为张笃事你是个闲散的人,怎么也想博取功名。”这一月巡查间的接触,李不琢对张金岳也有所了解,这位河东县巡查笃事管理起县里治安来,大事甩给灵官,小事交给属下,纯粹是摸鱼的态度。
八十三:夜探白龙寺(二)
“功名。www.uu234.net”张金岳自顾自嗤笑一声,“如今是太平年头,我这种武夫出身,若有幸能当个游骑将军,就算顶了天了。”
说完,也取了一柱香在火盆里点着,在圣像面前上香。
李不琢目光扫过七座圣像,随后望向头上藻井状穹顶,这穹顶分为七层,浮雕着神佛像与水火雕文,用靛漆刷底,金银漆勾勒出繁复纹路。
李不琢看着,心神不由自主沦陷进去,一个激灵醒过神来。
边上,张金岳不知何时上好了香,说道:“这穹顶上的法阵与希夷山上七重天宫相连,可接引圣人法相须臾而至,若有大灾发生,也可以无忧。”
张金岳说的李不琢其实早已知道,七圣大殿上阵图若被触动,圣人便会感应,前来禳灾解难,天宫建立十余年,就有数次险些毁灭城池的大水、大火、地震被圣人法相平息。
上完香,二人走出七圣大殿。
寺里僧人正在做晚课,集体唱经,到这时候了,香客也零零散散,没有几个了。
李不琢给张金岳使了个眼色,故意走在张金岳前头,为他遮挡身形。
张金岳扫视一圈,见没人注意这边,迅速走向七圣大殿旁侧,李不琢也趁机跟上。
七圣大殿东边是一片僧房,僧房院墙与大殿中间,是一处宽只能让两人并肩通行的夹道,张金岳从大殿两人高的基座跃下,来到夹道中,李不琢也紧跟着跃下来,只发出蒲团从桌上跌落般的轻微声音。
张金岳点点头,二人都没说话,朝北走去,到了夹道尽头,一面近两丈高的朱墙挡在前面,墙上是明晃晃的琉璃瓦,映着远处的灯光。
左手边的走道门下挂着一个红通通的灯笼,走道里头传来淡淡的粪尿味道,是个茅房。
张金岳仰头看向墙端,从怀里掏出一件鹿皮手套,扔给李不琢,李不琢接过,发现两只手套黏在一起,一下扯开来,发现手套手掌处,是两块黑黝黝的兽胶。
顿时会意,戴上手套,双掌往墙上一拍,便牢牢黏住。
张金岳指了指墙头。
李不琢微微点头,猫腰,一跃而起。
两掌扒住朱墙,借着黏力,双手使劲向上,叭叭两下,就爬上两丈高的朱墙。
墙后头一处广场,广场里零星立着石塔、石炉、石栏围起的盆栽与松树,正中央是三层高的藏经阁,阁边两个僧兵手执水火纹黄铜包头的丈长武棍,目光四处巡梭。
李不琢尽量矮着身子,蹲在墙头,脱下手套。
张金岳在底下抛上来一根麻绳,李不琢一把接住。
张金岳握紧麻绳,跃起,蹬墙,借着拉力,也上了墙。
李不琢伸指压住嘴唇,指了指藏经阁那边,又戴上手套,慢慢爬下高墙,落地后,把手套抛回给张金岳,张金岳也用同样的法子下来。
紧接着二人借着松树和盆栽遮挡,沿墙向藏经阁后摸去。
藏经阁后的院门就通向塔林,塔林后方,便是那四座夜叉像和大佛,二人进了塔林,到处修竹高挺,竹林间石道上新落着没被清扫的枯黄竹叶。
张金岳藏身在一座石浮屠后,露出半个头,看向东北方。
那座大屋窗内渗出白惨惨的灯光,大屋边上,一间矮舍里也亮着灯。
张金岳指着那座矮舍:“你弄点动静出来,那屋里只有一个看守,我只要他离开小半刻钟就好。你引他出来后,不要和他缠斗,直接往西北面后山跑,别回头,他不会久追。”
“你也小心。”
李不琢点点头,按住剑柄,深吸一口气。
无声走在石道上,枯竹叶偶尔在脚下嘎吱作响,李不琢穿过石塔错落的竹林,向那座矮舍走去。
没接近几步,矮舍里就有动静,有人疑惑喊道:“谁过来了?”
李不琢心中一动,粗着嗓子远远对窗里说:“师兄,主持唤你过去,说有事交代。”
屋里的人迟疑了一会才说:“主持喊我,有什么事?”说着忽然顿了顿,“咦,你声音耳生得很,故意变了声音说话?是哪位师弟来作弄我。”
李不琢不答,转身向西北面竹林中遁去,脚步故意作出慌张急促的模样。
屋门被吱呀一下推开,一个穿戒衣的僧人走出来,看见远处李不琢的背影,不由又惊又怒:“哪来的毛贼!”
说着便大步追上前去。
李不琢被那僧人追着,朝张金岳藏身处瞥了一眼,只见张金岳已猫着腰朝那藏尸大屋摸过去了,心中一定。
只不过,没跑多远,后面那僧人便追近了,李不琢心中惊讶,自己打通了临泣奇经,内运转比一般坐照境炼气士快许多,飞奔起来,脚力也远胜他人,怎么还不如这看守的僧人。
出神间,短促有力的咒音从后面传来。
“嗡、缚日罗、驮都、!”
轰!
李不琢脑子像被铁锤砰的狠狠锤了一下,眼前仿佛出现一轮烈日,大放光明!
霎时间,整个视野白茫茫一片,眼睛刺痛无比,不能再视物!
这一瞬,李不琢就知道对方修为比自己深厚许多,若按道家炼气士等阶,这僧人至少有是十二道正经都贯通的炼气术修为!按佛家的说法,便是点燃了十二道拙火。
李不琢默诵清心咒,眼睛刺痛稍稍缓解,勉强辨认出道路,将脚力提升到极致,边上修竹和石浮屠咻咻掠过,也不顾闹出什么动静了,脚步踏踏作响。
好在那僧人只是闷头追着,没出声呼喊。
片刻间,前面就遇到了塔林的矮墙,李不琢一跃蹬墙借力,手一攀,翻越过去。
那僧人紧接着追过来,健步如飞,尤有说话的余力道:“白龙寺塔林虽是禁地,却也没藏宝物,是供奉寺中列位祖师舍利之地,阁下夜探塔林,难道是与我寺有仇,想辱我寺祖师?”
李不琢右手虚按腰间剑柄,只待随时拔出,脚步不停,闷头狂奔,压根不搭理他。
那僧人起先极快的身法似乎消耗颇大,这时却慢了下来,距离渐渐被李不琢拉远,似乎有退去的意思,李不琢便故意放慢脚步,等那僧人追近,放着风筝。
追出塔林小半刻钟,入了后山深处,僧人眉头紧皱,这位不速之客显然有能力脱身,却不时放慢脚步,难道是故意调虎离山?
犹豫了一下,终于停步,没有再追,冷哼一声,就向来路返回。
李不琢松了口气,远远看着月色下僧人在山林中远去的背影,引走他这么一会功夫,张金岳应该也完事了。
八十四:夜探白龙寺(三)
李不琢从后山摸索着,又回到半山腰处入寺的石阶上。www.uu234.netwww.uu234.net
路边民居和香火铺子门窗已经紧闭,李不琢找了个土墩子坐着,喝了口酒驱寒,等着张金岳出来,心想:“寺里没闹出什么大动静,张金岳行事应该还算顺利。”
调息着内时,打量上下山的各色人等。
这时候已经几乎没上山的人了,只有几个晚归的香客从山上下来,石鼎状香炉里几根大香红光微微的余烬高低不平,薄雾般的檀烟弥散着。
这时候有个女人从山下拾级而上,穿一身有些单薄的柳黄色袍子,在这寒冷的时候,却姿态自如洒脱。
李不琢不由多看了一眼,这女人长相普通,皮肤却极好,像上好的羊脂白玉一般,气质非凡。她走动时,步伐不紧不慢,一眨眼,却到了近前。
这时候天上阴云散去,借着月光和石阶边微微灯光,李不琢清楚地看见,这女人没有影子。
这东西是人是鬼?李不琢心里悚然一惊,佛家法门最能克制鬼魅,这女人出现在佛寺脚下,恐怕不是普通鬼物,连忙偏开目光,不想惹祸上身。
那女人却突然停住脚步,看向李不琢,讶异道:“咦,居然是身具宿慧之人?你这肉身只有不到十八的年纪,神魂却像是轮回了数劫,你修的是道家法门,是哪位兵解转生的朋友?”
李不琢愣了一下,收起酒囊,低头快步离开。
那女人在他身后笑了笑:“少年郎胆子怎么小成这样,这又不是荒郊野外,你怕个什么?”
李不琢心里暗暗叫苦,这女人语出惊人,竟一眼差点看破他梦里春秋的天赋,若她不放行,自己恐怕也走不了了,攥了攥掌心,镇定心神,回头道:“你是鬼还是妖?”
女人一怔,失笑道:“怎么这样问?”
李不琢看向她脚下。
女人也低头一看,恍然道:“原来是这个。”却也不解释,话锋一转道:“看来你还未解开胎中之迷,也罢,我不是妖也不是鬼,来白龙寺有要事处理,你帮我个忙如何?”
李不琢听女人声音十分悦耳,容貌虽然普通,但散发着一股子离世绝俗的气质,的确不像是妖鬼,无意间和女人眼神一触,忽然心神一荡,连忙深吸一口气道:“你若是吸食阳气的女鬼就找错人了,我帮不了你!”
女人笑道:“呵,真是有趣,刚才说你胆子小,你这话却胆子大得没边,也罢!”
说完最后两个字,女人也没纠缠,转身就走。
李不琢这时候看见她的背影,才发现她背着柄样式简单的木剑,走路时身子起伏,像是与天地的呼吸韵律相合。
看似走得不快,但当她拾级而上时,似乎石香鼎里袅袅檀烟都静止了。
一出神的功夫,女人背影就越来越小,隐没在黑暗中。
李不琢远远看着女人的背影,又坐回土墩子上,喝了一口闷酒,等张金岳下山。
心里不断琢磨着,方才和那女人打过照面,她无论行事和言语,都不像妖鬼。
可刚才,她在月光下分明没有影子。
忽然,一个惊雷般的念头闪过脑海,李不琢猛然回头看向女人消失的方向,站起身来!
“正立无影,正立无影……”
李不琢喃喃自语。
“自身气息全部收留体内,没有丝毫外泄,站立在太阳底下都不会有影子,这是无漏人仙,比宗师还高的修为境界,若她不是妖也不是鬼,难道是一位人仙?”
“人仙,怎么会有人仙来白龙寺,听她的意思,是因为我在梦里历经无数春秋,让她误以为我是历劫转生多次的玄门高人,才请我出手帮她做事。”
李不琢忽然有些后悔,若刚才答应了,兴许能得到一位人仙的人情,这机缘可就大了。
但这事也说不准,连人仙都要人帮忙,那事恐怕凶险莫测,一不小心也许能把命送进去。
“她来白龙寺,是否与近来县周人口失踪的案件有关?”
这念头不可抑止地浮现在脑海中,李不琢原本被扑朔迷离的局势搅弄得没个底的心情忽然安定了下来,若有人仙出手,这案情幕后有再大的黑手,刚才那位都不需拔出木剑,只消找到幕后之人警告几句,就能轻巧解决了。
可下一刻,莫名不安又潮水般翻涌上来,连人仙都惊动了,这事内幕究竟有多深,自己和张金岳两人就来夜探白龙寺,是不是太不自量力了。
不由有些担心地看向上山道,已有小半个时辰了,张金岳还没回来,莫不是也像那些失踪人口一般,人间蒸发了?
“成了。”
低沉的声音出现在背后,紧随着拍在李不琢右肩的一只手。
李不琢下意识身子向前一滑,就去摸剑,霎那间又辨认出那是张金岳的声音,顿足回头一看,这厮大咧咧站着,没事人一般,只是额角鬓间都泛着水泽,也不知是被夜露还是汗水泅湿了。
“留神!”张金岳压低声音,“你这草木皆兵的模样,是个人都能看出咱们来意不纯啊。”
李不琢摸了摸鼻尖,低声道:“没出篓子吧?”
“没。”张金岳抬手擦了擦额角,长舒一口气,“你猜我见着什么了?”
“尸体?”李不琢有些奇怪,那储藏遗体的屋子里除了尸体,还能见着什么。
“尸体。”张金岳重重一点头,咋舌道:“那里头塞满了尸体,太多了!我给其中一些尸体上洒了花粉,七日后再来一趟,就能知道他们被送到哪去,做了什么。”
“今日我引那看守出来,恐怕他们会加强防备。”李不琢皱眉道。
“那也得查!”张金岳一攥拳头,又察觉自己有些失态,舔了舔裂皮的嘴唇,口干舌燥道:“之后白天也可以过来,装成香客就是了。”
“这七日也别干等,那些冒名顶替他人户籍的异常人口,我去逮几个看看,喝点解渴!”
李不琢看出张金岳渴得够呛,解下酒囊扔过去。
张金岳也没客气,扒开塞子就灌,不放嘴,几个呼吸间就喝了半囊,李不琢一把夺过来,骂道:“没完了还。”
“瘾被勾出来,你却给我小气起来了,走,下山去喝个够的。”
张金岳哈哈大笑,转身大步向山下走去。
八十五:狎妓
浮黎十六年,十月廿三,午初。www.uu234.net
河东县,西市。
天候难得放晴,家家户户借着机会把床单晾了出来,沿街走过,许多人家檐头下方红色剪纸扫晴娘在微风中摇摇晃晃。
李不琢身穿便服,大步走在街上,身后跟着应十一、鹤潜,边上还有个长脸年轻人,这人叫何西华,灵官衙里差役。
昨夜潜入白龙寺,今晨,河东县东南三十余里外又出了事,张金岳带领一队县兵前往巡查,便派了何西华来协助李不琢调查。
何西华算个关系户,是县中望族何氏的人。
何文运就出身于何氏在落马坡那一支,何凤南也是,说起来,李不琢跟何西华还有点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
不过李不琢并没提起这茬,沿街四处张望着,终于在西市抱鸽坊前停下来。
何西华终于忍不住问道:“李掌书,您来这儿到底是做什么?”
李不琢虽参与巡查一月了,但身为掌书吏,县里治安之事不在职权之内,若要在县里抓人,得有个正经差役陪着,这才带上何西华,只不过,李不琢要调查什么,还没透露给何西华半分。
抱鸽坊是河东县最有名的妓馆云集之处,这里头关系不浅,何西华怕李不琢乱来,这时神情有些犹豫,不大想进去。
“找人。”
李不琢看了何西华一眼,没细说内情。
“放心,找到人后,只消盯着他出来去哪便好。”
何西华这才松了口气。
李不琢顿了顿,让鹤潜和应十一在坊外等候,与何西华走入坊中。
抱鸽坊里建筑拥挤,四处弥漫着脂粉味道,东面,大多是敞着门面的普通去处,中间一条短街,是上些档次的青楼,里头丝竹声、戏曲声、有人唱着哀婉“一梳梳尽青丝,再梳梳断流年”,又夹杂着莺莺燕燕的调笑声。
再往里头走去,便渐渐幽静下来,是连成片的回廊深院,深墙夹着的长径中竹篱错落,墙边有许多扇造型别致的小门,这是县里的顶级娼馆,那些小门,一般只给熟人开放,在墙边走着,能看到墙里头荡着秋千。
若攀上墙头,也许能见到大腹便便的豪商在园林里跟赤身**的少女玩藏猫儿,那些少女装模作样跑着,豪商累到气喘吁吁,少女便故意让其抓住……
这里头还养着许多特殊的女人,供口味变态的客人使用,有被唤作为傀姬的女子,便是物色美人胚子从小斩去四肢,安上机关义肢,学习房中之术。
这地方消费也令人咋舌,动辄数十万钱。
李不琢要来找的人叫王野,此人户籍是河东县南屏村人,世代贫农,种田为生,三年前中风而死,发丧记录便登载在藏书大库二楼的案卷中,但李不琢在今年抱鸽坊账目里,却发现王野此人,常常来找坊间一位艺名“徐菡儿”的妓女欢好。
查阅了多份卷宗,李不琢确定这王野使用的户籍便是河东县南屏村王野的户籍,而非重名。
一个三年前已死的贫农,频繁出入这等销金窟。
此人便是李不琢查到的诸多冒名顶替户籍的异常人口之一。
“我要找一个叫徐涵儿的女子,该去哪找?”李不琢冷不丁问何西华道。
何西华一怔,心道这位掌书吏在河东县一月,没见他接触过什么女色,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难道终于也憋不住了,今天要来这里快活一遭?可为什么要自己陪着过来,是人生地不熟,要找个关系熟络的,可自己也不是拉皮条的啊。
想着些有的没的,何西华小心翼翼道:“没听说过,但这地方门牌上写着的字,和里头住的姑娘名字有些关系,你若想问仔细了,我帮你联系此地中介人……”
李不琢摇摇头,若找人痕迹太明显,恐怕会被发现端倪。
在夹道中行走,一一打量门牌,李不琢终于在一门牌前停下。
只见门牌边上有“菡萏生泥玩亦难”的句子。
正思量着,门里传来脚步声。
李不琢不动声色侧开一步,门吱呀一下开了,里头出来个锦衣华服、二十七八岁的男子,神色满足,边走边回头,对里头打了个招呼,才恋恋不舍离开。
走时,用莫名其妙的目光看了李不琢这个在门口等候的人一眼。
小门里,送那人走的女子身材丰腴,却有着杨柳细腰,穿一身水红色宫装,举手投足都带着股媚态。
那人一走,何西华打量着李不琢,脸上浮现起大家都懂的笑容,看向小门里的女子道:“李掌书,你看?”
李不琢也没解释,径直朝那女子走去。
何西华心领神会,琢磨着李不琢一时半会是不会出来了,朝坊外走去,寻思找个地方吃顿饭再说。
“徐菡儿?”
李不琢走向女子同时问道。
徐菡儿不认得李不琢,笑容却十分热情,上来就挽住李不琢胳膊,把小门关上了,声音甜腻得叫人发慌:“公子来了,我去给你沏茶。”
李不琢也没推脱,自然而然走进里屋。
屋里铺着两指厚的异国毛毯,屋角摆着镶珍珠宝石的大木箱子,梁上琉璃烛台悬吊下来,桌上犀角杯雕工精致,还放着火炉、茶具。
那徐菡儿煮茶的动作干净利落,边问李不琢道:“这位公子面生,敢问名姓是什么?”
李不琢道:“鄙姓张,叫我金岳吧。”
徐菡儿微微一怔:“公子跟县里那位张笃事可是重名呢。”
李不琢心里有些尴尬,随意报个假名,忘了张金岳在河东县本地当是有些名头的,面不改色,用带着不屑的语气道:“哦?那个差人,我也听说过。”
徐菡儿掩嘴巧笑一阵,给李不琢斟茶,问道:“公子是谁介绍来我这的?”
“我那兄弟叫王野,是你这的常客。”李不琢手指随意敲着桌面,“平日都喊他诨名,这真名叫起来倒是有些僵硬了。”
“是他?”徐菡儿斟茶的动作一僵,狐疑看向李不琢,“他不是刚走,在门口你俩还打了个照面吗?”
八十六:追踪
刚走?李不琢脑海里冒出门口见到的那个男子的面容。m.www.uu234.netwww.uu234.net
按户籍信息,三代贫农出身的王野是个糟老头子,刚才那男人不过二十七八,李不琢本以为冒名顶替他人的户籍,起码也得收敛些,才没把这男子跟“王野”联系起来。
“有事失陪。”
那位打扮妖娆的风尘女子刚斟完一杯香茶,李不琢听了她的话,却是果断起身,撇下三个银锞子,转身就走。
徐菡儿还没反应过来,李不琢就出了屋子,这让视姿容如性命的她怔在原地,摸了摸脸颊,心想自己是做了什么事,让这位新来的恩客突然就没了兴趣?
李不琢一出院子就快步疾奔,也不顾惊扰了抱鸽坊里游玩的人,坊间压场子的打手见了他的身法,也不敢贸然阻拦。
好在李不琢在那院子里没待多久,一会儿光景,就见到前面何西华的背影,放缓脚步,一拍他肩膀:“刚才那人呢?”
“这么快?”何西华一回头,暗暗腹诽,又疑惑道:“什么人?”
“我进那院子时,刚出来的那人。”
“我哪记得?”何西华一脸莫名其妙,回过神来,“你说来找人,找的就是刚才那个?但问我可就问错了,来这种地方,有谁会盯着男人看的?”
李不琢也知道问何西华没用了,甩下一句“帮我找”,大步走出抱鸽坊。
路边茶摊上,应十一和鹤潜点了壶粗茶,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看茶博士黑沉沉的脸色,这俩人应该没少续水,见到李不琢过来,鹤潜扭头笑道:“人找着了吗?”
李不琢摇摇头,坐在茶摊边,盯着出口,按何西华走路的速度,那人要是没急着赶路,这时候应该也还没出来,这时候,被甩在后面的何西华急匆匆跑来,微微喘气,却没说话,用眼神示意,瞄了一下街角。
李不琢一看,果然是那个“王野”,在路边买了只挂炉烧鸡,装进纸袋,大摇大摆拐进街边巷子里。
李不琢使了个眼色:“是他。”
“干活喽。”没等李不琢发话,鹤潜就起身,提着青面油纸伞,招呼应十一跟自己走向街角。
李不琢则直接向着那巷子走去,没一会,隔着二十多步距离,跟在那人后头。
何西华忍不住问道:“李掌书,你还没说找这人要做什么。”
“跟着,看他去哪,到时候我喊的时候,你只管把差役腰牌亮出来,抓人不用你动手。”
身为关系户,一向不大被人重视的何西华才知道自己过来的意义只是当个亮腰牌的角色,不由有些着恼,暗暗想道,到时候一定要展露一下拳脚。
…………
闻人谕提着油纸袋,挂炉烧鸡的热气带着香味不住冒上来,他忍不住提起来嗅了嗅,又闻见了袖口残留的脂粉气,忍不住舒服地长叹一声。
作为一个三年前因偷学炼气术而被流放的罪人,此刻他本应在边关当炮灰和苦力,如今的日子对他来说无异于新生,到如今他还清楚记得三年前那支押送罪犯的兵人被屠杀的画面,那时候,并不嗜杀的他对于那些残肢断臂间猩红的血液,感到的却是十足的快意。
被解救后,他就被安排到河东县,顶替了一个贫农户籍,有了个叫“王野”的新名字,在这一待就是三年。
三年间,作为他“上线”的那位大人只偶尔派给他一些不痛不痒的杂事,几天前,却送信过来,让他把应敌的术法武功都重新操练起来,他便知道,要用到自己的时候到了。
回到住处,闻人谕只见自家门口停着辆马车,那个穿黑红相间衣服、在门口把守的马夫他认得,面露讶色道:“明大人来了?”
连忙进了屋子,放下挂炉烧鸡,闻人谕便看到那个看着窗外的人穿红袍的背影。
红袍人没回头,闻人谕便单膝下跪,右手大拇指抵触眉心,随后握拳,锤击左胸三下,沉声道:“纵赴死吾心不改,纵身亡吾志不灭!”
那红袍人这才回头,他模样正值壮年,浓眉深目,看起来极其威严,微笑道:“起来吧,我这番来是带话,明日有事要用到你们了,只是,这事可能有些凶险,你若有什么遗憾没完成的,趁早说出来。我听说你对抱鸽坊里面那个徐菡儿有些意思,待明日事毕,就替你为她赎身。”
闻人谕受宠若惊,抱鸽坊背后关系极深,要想给那些被视作摇钱树的女人赎身,也只有眼前这位大人能做到了,心情激荡之下,他站直身子,却摇头目光坚定道:“大人莫非以为我念的誓词只是照本宣科?”
红袍人点头欣慰道:“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一指桌上,“这些东西你会使用吗?”
闻人谕扭头看见桌上油布覆盖着的一个匣子,掀开一看,里头装着火器、机关臂、符咒等物,都是私售要问斩的违禁品,顿了顿,说道:“火器早年练过,可能生疏了……应该没问题。”
“好。”红袍人正要接着说话,忽然一皱眉,“你带人过来了?”
闻人谕一怔,连忙摇头:“谨遵大人您的叮嘱,我在河东县除去购买饮食起居必需用物以外,几乎不与人来往。”
红袍人闻言面色一沉。
“那就是被人咬到尾巴了。”
…………
“果然来历不简单。”
李不琢路过“王野”住处,瞥见那守门的车夫体格健壮,不知站了多久,脚步却丝毫不动,可见下盘稳当扎实,是个手段不差的武夫。
想了想,李不琢走向门口。
“干什么的?”
车夫警惕低喝一声。
李不琢停步,朝何西华使了个眼色,何西华亮出差役的腰牌。
车夫神色微变,浑身微微紧绷,手悄悄摸向腰间。
李不琢轻松道:“昨天接到巷中居民报案,说这一带三天前遭了窃贼,便来打听打听,贵家主人那天有没有见到什么可疑人等。”
语气轻松,动作却强硬,说着,也不管车夫有何反应,就推门向里头走去,这时候却听到里头传来阴冷的声音。
“遭了什么窃贼,我怎么没听过半点风声。”
那车夫急急来扯李不琢肩膀,门却已被推开,李不琢一看,“王野”端着火器,黑洞洞的枪口直指他眉心,紧接着扣动机枢。
嗵!
闷雷声乍然响起,紧随着的,是李不琢短促有力的骂声。
“干!”
八十七:飞剑
战局一触即发!
落在李不琢背后三个身位的何西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见李不琢影子似的闪到一边。m.www.uu234.netm.www.uu234.net
紧接着,火器击发声震得何西华耳膜嗡鸣,一股劲风贴脸扫过,啪一声,后面几片墙瓦被打成齑粉!
空气里犹自弥漫着铁丸灼热的锈气,何西华心里悚然大惊,在县城中敢用火器,这是何等凶神恶煞之徒啊!来不及多想,一个懒驴打滚,掏出腰牌大喝:“官差办事,里面的人赶快束手就擒!”
话没说完,又是嗵一声闷响,一股大力猛然把何西华手中腰牌打飞,何西华惊怒交加,抬头看见门里那人又在装填火器,连忙手足并用跑到一边,以防自身暴露在火器之下。
这地方也是偏僻,七弯八绕的巷道把这两道火器声吸收大半,没传出多远,有几个住的近的,本来探了头出来,想要围观,结果被何西华那声“官差办事”惊退了一半,另一半人,看见那高高飞起的腰牌,也心头一颤,绝了看热闹的心思。
而李不琢躲开开门的第一下,便和那车夫交手几招,抽冷子一剑鞘抽在车夫喉头,把他打昏过去,就听见小院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远去。
“抓人!”李不琢大喊一声,追进院里,对面,鹤潜和应十一翻墙而入,把正要进屋的那个“王野”堵住。
这人咬咬牙,冒出一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表情,竟不逃走,而是与二人缠斗起来。
李不琢暗暗皱眉,这架势未免太过彪悍,像是要死命牵制住追兵,给人断后一样,便没插手战局,往屋里跑去。
那王野瞥见李不琢,果然神色慌张,李不琢更确定了想法,快步奔入屋里,却见屋内无人,北面卧房的帘子微微晃动,好像刚有人经过。
掀开帘子一看,卧房床上静静躺着一件红袍,窗户洞开着。
李不琢从窗口跃出,咻一下,边上冷不丁飞来一支短矢,噗的插入李不琢肩头。
李不琢来不及感觉疼,就见窗边躲着一人,原来并未远去,抬起手弩对准李不琢又是一箭。
李不琢侧头一躲,挺剑就刺,使的是初学的那套细雨剑,剑势一出,蒙蒙银光如雨丝风片,竟有三分悄然温润的意思。
只是一瞬间,那人的手弩便被搅成一团碎木,与此同时衣袖也被割开,手腕处被削出数道淡淡的血痕。
伤到了对方,李不琢却是心中惊讶,按说这几剑,能把普通人手腕砍断,对方是练了什么护身的法门。
不由他分神,那人也铮的抽出一柄长剑,和李不琢交手。
此人剑势连绵不绝,攻势不算迅猛,守御却极强,更是每一剑都把李不琢往他的节奏上带,像是下棋布局一般。
肩头箭伤不算影响行动,却有股麻痒的感觉扩散开来,箭里有毒!李不琢第一时间察觉到,勉力加快攻势。对炼气士来说,能淬在金铁上的毒药,其实造不成太大影响,只是李不琢却怕对手借机逃走。
果然,那人看出李不琢剑势迅疾一阵后,便开始有些疲软下来,抓住机会,忽然后退一步,口中断喝道:“疾!”
同时瞬间把手中长剑对着李不琢面门抛掷过来!
李不琢以为他要弃兵逃走,躲开长剑,正欲再追,对方却面色凝重,并指如剑,像是拨弄琴弦般一挑,一回勾。
李不琢心生警兆,耳边传来嗡嗡的剑吟声!
那柄长剑飞至尽头,剑锷却乍然断裂,剑身里头,又飞出一柄薄如蝉翼的小剑出来,半空中倏然转了个弯,化作一道残影,飞刺回来,让李不琢肉眼都难以捕捉踪迹。
驭器!
李不琢心头大诧,没想对方是宗师境界炼气士!
电光火石间,只凭着感觉,挥剑一斩!
叮一声,惊蝉与飞剑交击,李不琢虎口开裂的同时,飞剑也像受惊的鸟虫一般,极有灵性的一下弹缩回去。
李不琢见那驭剑之人使出一剑,像是有些吃力,心道:“宗师不会如此不堪,他不是宗师,一定是拥有什么秘法,才能提前驭器,但至少也是周天圆融的炼气士了。”
这时,小剑咻咻飞过,屋外一株老槐树轻轻一晃,紧接着,树身上半段悄无声息横移,轰然砸落下来,断面平滑如镜。
那柄小剑又藏身于遮天蔽日笼罩下来的枯叶中,蜇人的毒蜂般,倏然刺来!
李不琢只来得及护住要害,被剑刃掠过身周,只觉臂上,胸前一凉,紧接着,灼热与剧痛传来,想都不用想,是被割出了两道伤口。
一抖腕,剑光泼水般,把拦路的树枝卷碎,枯叶满天激扬,李不琢死死盯着十余步外那驭器的人,刚想欺身接近,嗡嗡声又追命阎君般临近身后,不得不被动抵挡。
这十步距离,竟一步都无法接近,李不琢完全陷入被动,不由心念急转,已不再去想怎么留下此人,而是思索脱身之策,不让自己这条命交代在这。
顷刻,李不琢身上又多出数道伤口,那人面色白了三分,显然消耗极大,但李不琢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挡得住下一剑。
啪!
边上窗户被猛然撞开,提着青面油纸伞的老头跃进小院,看见李不琢身周游梭的飞剑,咂舌瞠目道:“驭器宗师?”登时向后退了一步,第一想法就是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那驭剑的壮年男人心中焦急,却是面色镇定,勉强挤出几分余力,淡淡道:“还不快滚,不然连你性命一道取了?”
鹤潜一看他脸色,看出他消耗不小,忽的冷笑一声,嘿然道:“差点被吓住了,若真是宗师,怎么收拾个坐照境还要费这么大功夫,况且你若真是宗师,我刚杀了你手下,你怎肯放我离去。”
说话间,箭步来到壮年男人身边。
壮年男人面色大诧,大喊一声:“临!”并指一晃!
小剑急速飞回,却被李不琢铛一下斩中,迟滞了一瞬!
鹤潜提伞去刺,壮年男人劈手夺伞,伞面却猛地张开,伞后,他视线不及之处,雪亮刀刃悄然出鞘,落入鹤潜手中,向前一刺,连着伞面,把壮年男人胸口捅了个对穿。
八十八:前朝余孽
飞剑向下跌落!
壮年男人心脏中刀,露出决绝的神色,咯出一口鲜血的同时,双手连连结印。m.www.uu234.netwww.uu234.net
嗡嗡颤动的小剑陡然一震,发出殷的一声清越剑吟,速度暴增!
“留神!”李不琢心生警兆,只来得及高喊一声。
鹤潜背后飙出一缕血线,闷哼一声,被壮年男人一脚踢开,连伞刀都不及拔出,那伞刀就直直插在壮年男人胸口,只露着个刀柄,透背而出。
壮年男人紧接着对李不琢森然一笑,李不琢心中一凛,下意识躲开,紧接着身边咔嚓一声,屋墙被斩成两段。
“他是殊死一搏,快走!”
那边鹤潜捂着后背低吼一声,扭头就跑,头也不回甩手扔出柄匕首,刚飞出丈余,就被飞剑砍成两截。
紧接着,鹤潜不断从腰带、绑腿、怀袖中掏出短匕,朝壮年男人抛掷过去,壮年男人原地站定不动,脸颊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瘦衰老下去,飞剑速度也越来越快,最终消失在李不琢视野内!
李不琢攥紧剑柄,咬咬牙尝试着向靠近一步,壮年男人一横眉,剑指一转,飞剑又掉头飞来!
倏忽间,李不琢眉心刺痛,目光捕捉到残影临近,一剑上挑,虎口再度开裂,殷红血液浸湿惊蝉剑青丝缠缑的剑柄,惊蝉剑薄薄剑身上崩出一道绿豆大小的口子。
却成功格开飞剑,让其掠过身边时只在肩头带出一道血痕。
这一剑擦身而过,李不琢又接近三步,壮年男人眼底冒出不甘之色,后退半步,低喝道:“燕返!”
飞剑应声而回,李不琢旋身一躲,这时壮年男人发出一声闷哼,只见一柄环首短匕不偏不倚,正正钉入他后脑勺中,没入两寸。
李不琢和不远处的鹤潜目光一交错,趁这机会,闪至壮年男人身前,松开惊蝉剑,双手握住插入他胸前的伞刀刀柄!
壮年男人低吼一声,又后退半步,李不琢手腕一转,用刀刃抵住他胸膛一搅,随即狠狠拔出!
壮年男人“唔”了一声,嘴中鲜血与带着气泡的淡粉色肺液混杂着涌出。
原本就衰败的面孔一下黯淡下来,脚步一晃,轰然倒地,乌黑的鬓发忽的染上了一抹霜色。
当啷一声,那飞剑坠落在他脚边青砖地上。
“好厉害的手段,要不是二打一,只凭我一个人,恐怕连他衣角都摸不到。”李不琢这才松了口气,过去拾起壮年男人脚边的小剑。
小剑长约九寸,没剑锷,剑身呈暗青色,薄如蝉翼,眼下已布满缺口,像是风烛残年的老者一般,不堪使用了。
再看壮年男人,已气息全无,连血都没流出多少。
“这人至少是周天圆融的炼气士。”鹤潜走过来,揉着额角叹道:“你追查的这些人究竟什么来头?”
“还不确定。”李不琢摇摇头,伸手在壮年男人尸身上摸索着,在他怀中翻出一本薄薄的蓝皮书册,又在他腰囊里翻出一些钱财,药丸,还有一张巴掌大的黄宣信纸。
纸上写着:
“廿四日子初河东县南郊铸炼司镔铁两千斤出运”
廿四日?李不琢心中一动,这时间就是明天。
这时候何西华也翻窗过来,见到地上尸体,一脸心有余悸的神色,擦了擦额上冷汗,问道:“死了?”
李不琢扭头问:“外面那人呢?”问的是那个冒名顶替王野的。
“也死了。”何西华用畏惧的神色看了鹤潜一眼。
鹤潜朝李不琢讪讪一笑:“那厮纯粹用的是不要命的打法,留不得手的。”
李不琢点点头,看向肩头短矢插入的伤口,那麻痒感依旧存在,不过影响不大,看起来不是什么烈毒,试着动了动矢尾,剧痛传来,不由嘶了一声,那矢头勾连着筋肉,轻易是拔不出来了,索性暂时不管,起身双手穿过壮年男人腋窝道:“帮把手。”
鹤潜帮着李不琢把壮年男人尸体抬进屋里,小院里,正守着“王野”和那个车夫尸身的应十一也跟着进了屋,何西华本来还心存疑惑,可见到这些人开门就用火器轰人,也知道李不琢没抓错人,一时间也不敢多问。
李不琢把三人尸体都搜索一遍,除去一些钱财和起先发现的纸条,并无其他发现。
在屋里搜寻着,应十一突然发现书架后面有一处暗门。
推开一看,后面是个小屋,屋里开着一扇天窗,天光聚成一束,投射下来,照在暗室东北角神龛上的一尊泥像之上。
泥像做工不算精致,穿甲胄,披披风,剑眉入鬓,脸膛方正。五官雕刻并不传神,却有莫大威严扑面而来。
鹤潜一见泥像,张了张嘴,大惊失声道:“圣祖?”
圣祖二字落入耳中,李不琢如闻霹雳,喃喃道:“原来是前朝余孽?”
眼前这尊泥像便是前朝圣祖武无敌的圣像,八百年前他征伐天下一统十六国,万战不败,以无敌之道入圣,十六年前百家炼气士杀入希夷山上大夏龙庭,武无敌独战八位圣人,占得一时上风,大战持续七日七夜后才身殒。
那冒名顶替户籍的人在暗室中供奉武无敌的圣像!
困扰李不琢一月有余的案情终于揭开一角,原来在河东县作乱的人就是前朝余孽?但这事还有太多谜团,桃坞堡中人为何失踪,白龙寺和那些本地豪门和这事又有和关联,都还没揭露头绪。
暗室中死寂无声,良久,何西华咕咚咽了口吐沫,口干舌燥道:“现,现在该如何?”
李不琢垂下眼帘,思虑半晌,道:“刚才打斗的动静附近听到的人多不多?”
“应该不多。”何西华勉力镇定下来,心中隐隐生出一丝激动,“这青口巷地方偏僻,住户不多,这前朝余孽恐怕也是看中这点,才在这定居。不过边上有没有同党居住就说不准。”
“只能期望没有了。”李不琢道:“何西华在这守着,鹤潜跟应十一出去望风,看有没有其他可疑人等,我先去灵官衙走一趟。”
八十九:计策商讨
“你说县城里有人兴野祠,供奉武无敌的圣像?你是怎么查到这人有问题的?”
灵官衙里,曹延听到李不琢的消息,不禁在书桌后方站起身来,面色凝重。m.www.uu234.netm.www.uu234.net
“从一月前开始我去藏书大库二楼查阅卷宗,对比历年户籍、名册,找到了许多异常人口,有冒名顶替户籍的嫌疑,今日追查的那人叫王野,就是其中最可疑的人之一。”
曹延心里微微一惊,一月前李不琢要求查阅卷宗时,他其实并没放在心上,那些陈年案卷堆积了十余年,本来就做的不是十分严谨,凭一人之力怎么可能从里面查出异常,谁知李不琢竟真顺藤摸瓜查到了可疑之人。
曹延心中虽然惊诧,也知道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问道:“那人现在如何?”
“死了。”李不琢面色遗憾,看曹延眉间川字又拧深了,解释道:“我从他常出没处追踪到他住的地方,本想打个出其不意,不料此人狠辣异常,发现不对,就断然动用火器,和我生死厮杀,我自身尚且难保,没能留下活口。”
“死了?”
曹延沉吟半晌,唤来亲随,亲自前去青口巷方才激斗的地方处理后事。
到申末之时,那三人尸体被麻布裹着塞进严密封锁的马车车厢里带回灵官衙。
那冒名顶替王野之人的来历也被查清,此人叫闻人谕,原本是泷州人士,三年前因私传书籍之罪被流放,流放途中,那一队押解囚犯的官差被袭杀,囚犯们也不见了踪影,如今闻人谕被发现,证明那些囚犯没死,而是被前朝余孽收纳麾下。
闻人谕在河东县的住处被翻了个底朝天,李不琢与曹延回灵官衙时,张金岳也从县外巡查归来,待得知了这事,皱眉道:“县城中有人私用火器,这事传出去恐怕对曹大人名声不利。”
“哪是关心这个的时候。”曹延苦笑,“若真是前朝余孽在河东县搅浑水,我巴不得有人参我一本,就算把我贬至沧州,也比在这是非之地担责任来得好。”
李不琢暗暗皱眉。
曹延如今已近耳顺之年,据说今岁冬末就要乞骸骨,回乡安养天年,这节骨眼上,忽然发生的人口失踪之案已让他焦头烂额,若再有前朝余孽作乱,把河东县民生局势搅成一团浆糊,到那时能否安然回乡都是两说,若河东县在他手底下出了大乱,不光晚节不保,甚至可能被载入县志,背负骂名。
出于这层考虑,这位手握一县权柄的灵官,面对前朝余孽的线索,第一反应就是想逃避责任,不想追查过深,若能他捱过这两个月,请辞还乡,到时候烂摊子自然有后来的人收拾。
张金岳这河东县巡查笃事的摸鱼态度尚且不谈,曹延作为一县灵官,若也心存逃避,凭李不琢一人,就算拼了这条命,想把桃坞堡的事追查出个头绪来也是白扯。
李不琢心里着急,倒没表现出来,劝道:“前朝余孽若真能成气候,当初就不会被百家剿灭,如今他们在暗,只能使些诡谲手段,只要查清了这些人的来路就没什么好怕的,曹大人告老还乡之前,若能破获这一件大案,传出去该是一段佳话啊。”
曹延却想都不想就摇头,苦笑道:“你涉世不深,自然不知道其中利害,他们虽然比起天宫不值一提,但对付区区一县灵官却易如反掌,凭我手底下那些人马,如何斗得过他们。”
说着拿出今日在那位红袍炼气士身上搜出的纸条,递给曹延:“曹大人若真放任不管,恐怕即日就会出大乱子了。”
曹延接过纸条,就看见上面:“廿四日河东县南郊铸炼司镔铁二千斤出运”的字眼,微微失声道:“这些人想动铸炼司?”
河东县渔业、漕运行业最为发达,而最受天宫重视的,还是县中铸炼司,铸炼司每年都要向天宫输送数十万斤生铁、钢材,是铸造兵器盔甲、机关火器的源头。
镔铁便是最最上等的花纹钢,就算只用巧匠手法锻造兵器,都能削铁如泥。
河东县铸炼司每年只产出两千斤,若被人截走,他曹延当先就脱不了干系。
面对着曹延的目光,李不琢也不添油加醋,实话实说道:“这纸条是在前朝余孽小头目身上发现的,至于他们会有什么行动,我也不知道。”
曹延面色焦急,喃喃道:“坏事了,坏事了……”
李不琢不由生出恨铁不成钢的心思,忍住语气道:“河东县各世家不是还有私兵部曲吗,县中民生安定与他们才是休戚与共,凭这些县中望族的民望,要调查案情,恐怕比灵官衙内差役效率更高数倍,曹大人不妨请他们帮忙……”
“不行!”张金岳冷不丁打断李不琢的话,“此事不可声张,何氏姚氏都是旧儒世家,此事他们恐怕早就知道了。”
李不琢微微一怔。
曹延叹道:“前朝刚覆灭十六年,凭一个兴野祠祭祀前朝圣祖、冒名顶替的人,就想让他们出手?我不如这就买块豆腐撞死还利落些。”
张金岳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却话锋一转道:“但明日前朝余孽若真有行动,咱们得制定些方针策略。”
“愿闻其详。”李不琢暗道这厮到关键时刻,总算还是能派上用场的。
“首先要派兵伏击,若明日前朝余孽真要对铸炼司动手,咱们埋伏一队精兵在铸炼司外,正好守株待兔。”
“其二此事一定不可声张,前朝余孽在县里隐藏得如此之深,成员之间联系不会太紧密,今天青口巷里你杀了那三人,其他成员兴许还未发觉。”
“再三,这事还要瞒着县中各大望族,如此一来就不能调兵太多,只宜派精兵二三十人即可,既可掩人耳目,又不会打草惊蛇。”
张金岳直接便说出计策,毫不拖泥带水,像是早在心中斟酌好了一般,曹延点头道:“可以,一定要杀杀前朝余孽的气焰。”
“我今夜就连夜赶往铸炼司安排明日运输日程。”张金岳点头,“至于明日埋伏在铸炼司外的精兵……”
“我愿前往。”
李不琢斩钉截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