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点魁首
“免谈。”
李不琢扔下两个字,径直走向灵官衙。
如今已中魁首,轻易就能走出拮据困境,符膺说得虽多,都是瞎扯。
围观者都没料到这位新晋寒门魁首半分面子都不给符膺,暗暗为李不琢捏了把汗。
符膺对着李不琢背影轻声道:“李兄何必顽固,人心险恶,就算你拿到两篇奇经法门,怎么保管也成问题。”
李不琢眉毛一扬,转身看向符膺:“说得好!等哪天我横死某处,那一定就是你符膺所为,诸位都听到了,正好做个见证!”
话语掷地有声!
“李兄,这话说不得!”韦心水轻呼提醒。
符膺面色变了变,皱眉道:“这你误会了,我虽然想要灵枢真解与转丸篇,却是堂堂正正要与你交换,刚才的话也是好意提醒,不然这两篇奇经法门被你遗失,落到歹人手中,你反倒要背上滥传秘籍的重罪。”
“最好是误会。”白底黑靴踩上石阶,李不琢转身又走向灵官衙正门。
余景山对年轻一辈的争斗视若不见,呵呵一笑,朗声邀众新科童子进入衙邸。
仪门前甬道中梁柱漆黑森然,寇铮之低声道:“你拒绝符膺便是,何必当众让他难堪?宣北符氏乃纵横家一等门阀,虽说不至于对你使什么下作手段,你却没必要得罪他们啊。”
“那厮比我还嚣张,指望他让步?”白游嘿笑一声,“李兄若不如此,符膺一定得寸进尺。”
李不琢道:“已经被惦记,索性把话敞开了说。”
寇铮之点头道:“也是这个道理。”
众人随即被余景山带入仪门,去了东面库房,每人取了中间嵌着整块青玉的炼气士名牌,李不琢是道家童子,名牌上琢的就是个“道”字。
此时还没面见主考,中第的男女炼气士便分成两拨,进入库房北边的更衣房里,次第更换童子正服。
童子炼气士正服是一套乌底赤边深衣,下摆饰有藻汶,取洁净之意,束火纹腰带,取光明之意。
再有蚕丝袜,鹄头笏靴,都是寻常练染作造不出的上等织物。
李不琢换上这一身炼气士正服,束紧火纹腰带,束起的乌发用黄杨木偃月冠固定住,走出更衣房。
一出门,就见众人目光头放在那边刚换了炼气士正服的少女们身上。
此回县试中第的女炼气士有不到二十人,也是这时候众人的焦点,纵不提天宫律法对炼气士通婚优待极高,这些女炼气士也是男人的绝佳对象。
只不过这些少女有不少正暗暗打量着李不琢,在她们眼中,李不琢也是良偶。
能考上炼气士的少女,大多也出身不凡,内心也不甘嫁去其他世家作为通婚联姻的筹码,李不琢才识过人,高中魁首,又出身寒门……
上哪找着这么完美的赘婿去?
况且穿上这一身做工上佳的炼气士正服,再加上魁首的名头,样貌再普通的男人也称得上一句英武不凡,何况李不琢长相颇佳,真是雄姿英发,器宇不凡啊。
淳于厌远远望着白游,又看了李不琢一眼,心中忍不住想,赤雪可真是好眼光呐。
“李兄真是惹眼,。”边上有人忍不住酸溜溜地说着,李不琢就当没听见。
众人换了正服,便一齐前往灵官衙内堂。
众人一到内堂,姜太川与白益都起身迎接,让大学士起身相迎,还添了个神将大人,这已是在场九成以上的新科童子的人生巅峰了,众人连忙齐齐见礼。
白益笑道:“诸位是姜大学士亲手从上千人中甄选出的人才,不必太过拘谨,不过这地方椅子少,就要劳烦诸位站一会了。”
众人连声说不敢。
姜太川板着脸道:“尔等虽过了县试,但切不可骄矜自得,且沉下心来准备春闱府试,等考过府试,才有机会为天宫效力,知道了吗。”
众人齐齐说是,接着姜太川不紧不慢讲了许多前人轶事,警醒众人。
片刻后,姜太川道:“你们都曾寒窗苦读,大道理也不用我多说了。李不琢,你且过来。”
说着从紫檀桌上取来铜钱大小的琉璃盅,盅里盛着金泥状的物事,
李不琢应声上前,姜太川并指一蘸,琉璃盅内金泥就都沾上指尖,盅里没留半点。
接着姜太川就并指向李不琢眉心处点去,李不琢不闪不避,被姜太川指蘸金泥,在眉心处一顿、一拖。
收手后,姜太川指尖也没留半点金泥,李不琢额上则多了一枚火形金印。
这就是“点魁首”。
画完金泥火印,姜太川深吸一口气,似乎也损耗不小,道:“这金泥是我两年前斩了一只祸斗,取其心髓化去燥气,炼化所得。今日你回去后趁早闭关,借这金泥神意可点燃神火,直入坐照境。”
“祸斗”乃厌火国之兽,能吞火吐火,曾有祸斗出现在中土之地,一兽烧死二十骑精兵,也只有大宗师手段才能轻言斩杀。
李不琢只觉眉心一团炙热要烧起来般,阵阵热流不住往脑子里钻。
霎那间眼前一片焦灼,连忙调运内,把那热流压住,这才恢复清明,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多谢恩师。”
姜太川点点头:“我听说你初入永安县学时,月考经言只得了乙下,但仅仅两月,县试时你的文章却文采义理俱佳,可见你颖悟超卓,这是天赋之才,不要浪费了。”
众人艳羡看着这一幕,内壮晋入坐照,有人只需数月,有人则要数年,姜太川以大宗师境界,不惜损耗自身修为点化李不琢,这是魁首才能拥有的机缘,能直接领先他人一步。
有人暗生嫉妒,低声道:“这样恐怕有些揠苗助长,根基不稳,不如脚踏实地的修行稳固。”
当即有人反驳:“修行哪有揠苗助长之说,一步快步步快,李不琢得了魁首,直入坐照境,来年春闱府试,又要领先我等数筹,试想县试时我们与他起点相同都争不过他,到时又要怎么跟他争?”
“所谓根基扎实,厚积薄发者毕竟在少数,若不是无奈,谁不想少年时候就春风得意,非要大器晚成?”
“待此间事了,他还能获得两篇奇经法门,这机缘连圣人徒孙都心有嫉妒。”
那说李不琢有“揠苗助长”之嫌的人哑口无言,看着李不琢的背影,终于长叹一声。
“永安县地灵人杰,历年魁首至今尚无中途夭折的先例,不是边僻之地可比的,若无意外,数十年后幽州又要出一位宗师。”
四十七:寅宾厅宴
点完魁首,姜太川打量着李不琢,眼前穿童子正服的少年五官棱角分明,这时正处于焦点位置,却神态平静,不卑不亢,显然是受过挫折磨练的,暗暗点头,这不是闭门读书的死板书生,难怪能一鸣惊人,以寒门出身,夺得魁首。
略一沉吟,姜太川转头看向符膺:“此回县试判你第三,你可有怨言?”
符膺垂首道:“学生没有怨言。”却抬头与姜太川对视,这是失礼的表现。
白益微微一笑,这少年生自豪门,虽说家教甚严,却着实没受太多挫折,心性有些傲也正常,他在同辈面前能掩饰傲气,面对宗师炼气士时就压制不住了。
“口是心非!”姜太川坐下哼了一声,“有不服就说出来。”
符膺怔了一怔,复垂首道:“学生失礼。”
姜太川一叹,摇头道:“其实若论文章中对实修的理解,你是本次县试最佳。”又看向何文运,“但何文运的文章,不拘泥于个人实修,从道心祭炼谈到大势,这份格局殊为难得,所以我判何文运为第二。”
何文运拢袖微微垂首。
“至于李不琢。”姜太川看向李不琢,“你的文章能破陈出新,把道心祭炼深推一层,若换了脑子冥顽不化的主考,兴许会把你贬为不录,但这这偏偏是我最欣赏你的地方。只不过,你破题虽深,其他方面,其实比符膺和何文运稍弱一些。”
白益补充道:“你们三人的文章,任谁都难以拿捏。”
姜太川点点头,又话锋一转:“不过这回县试李不琢贴经一题无错,也无涂改,符膺与何文运二人贴经则都有错漏,凭这一点,我便判李不琢为魁首。”
“贴经无错?”符膺轻呼出声,何文运面色也变了变。
县学月考贴经无错也就罢了,毕竟只有数十题,考的也只是单纯的典籍原文。
其余新科童子望着李不琢背影,更是顿觉高山仰止。
若之前还以为李不琢中魁首是时来运转、因缘际会,此刻所有不服都烟消云散。
诸家典籍都有数十万言,就算能勉强背下,都不敢说贴经能保证全对,毕竟,贴经题答到后面,需要极大精力推算,到时留给墨义与修持的时间就捉襟见肘。
除非将其中每一个字都烂熟于心,才能有些把握,而要达到这种境界,所需苦功,悬梁刺股也不足以形容。
诸家典籍里大部分内容,其实纯粹只为传播教化,对自身修行几无裨益,众人嘴巴里不敢说,读书时为了效率,却会将其略过。
“学生明白了。此次出关本已仓促,我又心存傲气,终尝苦果,终究是积累不够。”符膺突然看向李不琢,“这次受挫,我却有所领悟,即将突破坐照,这便回去精研修行。”又对姜太川与白益分别鞠了一躬,“恕学生再次失礼。”
说完走向堂外,临走时,分别看了李不琢与何文运一眼,留下一句:“待府试再与诸君争雄。”
竟是连前三甲的金银赏赐与炼气术法门都不要了,径直去了衙邸外。
“看来县试受挫对他来说也不失为好事。”白益望向符膺背影消失处。
“不错。”姜太川点点头,呵呵一笑。
何文运忽然道:“宣北符氏底蕴深厚,他能放下心结,学问修行一定会更精进一层,诸位同年,我等亦不可懈怠。”
李不琢暗暗点头,何文运是第一个说出了姜太川呵呵一笑用意所在的。
众人县试中第,难免意气风发,心弦乍然松弛下来,就此颓唐也不是稀罕事,符膺这一走,却给在场众新科童子敲了警钟,宗师亲传弟子都这么刻苦,他们底蕴资源都比不上,更加不能懈怠。
只不过一时间气氛就凝重下来,众童子刚中第,苦读十年的紧迫感才放松小半天啊,又被符膺这厮搅混了。
只剩几个有自知之明的家伙看得开,心中嘀咕着争什么魁首解元是那些变态的事,跟咱没半个铜子关系,仍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
“诸位应该饿了,寅宾厅中已经设下宴席,既然此间事了,就去吃顿饭吧。”
堂中一直没怎么出声的余景山恰到好处打破了凝滞的气氛,李不琢吓了一跳,暗想这人莫不是修了什么“自晦”之术,不然怎么这么没存在感。
此刻已过了未时,从放榜到现在,众人午饭都没吃上,纯靠中第的一股兴奋劲头撑着,内里其实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眼巴巴看向姜太川与白益。
姜太川起身摆了摆手,笑道:“都走吧,去吃个饱饭,免得日后你们有人功成名就了参我一本虐待新科童子。宴席我就不参与了,诸位吃得安心。”
众新科童子如获大赦,随余景山去了寅宾厅。
灵官衙寅宾厅轩敞开阔,八十七名童子鱼贯而入,丝毫不显拥挤,寅宾厅东侧舞台上,伶人娉婷婀娜抱琴而立,边上脸谱木人吹笙鼓瑟,又有狐面舞女水袖轻扬,已开始奏乐舞蹈了。
诸多长案上摆放着饮食鼎器,这时候已上了茶食刀切等点心,余景山吩咐仆役道:“大伙都饿了,赶快上管饱的来!”
这位没什么存在感的灵官大人在众新科童子心中地位一瞬间拔高了几个档次,被众人殷勤邀请当先入座。
没一会,一队婢人渐次奉上奶汁鱼片、生烤狍肉、鲜蘑菜心、白扒鱼唇、片皮乳猪等菜肴,好在众新科童子一人一条桌案,不存在争抢问题,虽然饥肠辘辘,仍保持着吃相,不时觥筹交错,相互道贺,约定下次聚会。
和众人应酬一番,李不琢受到不少邀约,都暂时推却,离春闱府试不到半年,若日日赴宴玩耍,好不容易得来的一点优势就要被消磨殆尽。
台上舞乐悦目动听,菜肴也美味至极,李不琢大快朵颐一阵,吃了个半饱,打量着还剩下许多的时鲜珍馔,琢磨着有些浪费,可也拉不下脸打包带走。
这时候天空中“轰隆”声沉闷滚过,李不琢以为又是机关飞船经过,不以为意,厅围边伫着的铜鹤灯光芒却更昏黄了三分。
这时候厅里却有人轻声埋怨:“这雨真不会挑时候。”
李不琢看向屋外,果然天色阴暗下来,有数丝细雨淅沥落下,没一会就声势变大,哗啦击打着屋瓦地砖。
四十八:圣道
寅宾厅中饕餮不止,灵官衙内堂已再复平静。
姜太川背手看向雨幕上黑云密布的天穹,感慨道:“改变天时气象,这手段真是斡旋造化,我练就神魂法相,成了所谓的宗师,却日益觉得圣人遥不可及了。”
白益道:“往年新封府一带秋日本来少雨,十四年前圣人开地市联通鬼界,每年鬼节过后,残留阴气凝聚不去,引动气象不稳,雷雨常常倏忽而至。这数月间天象变幻,甚至比仲夏更加莫测,姜兄带伞了吗?”
姜太川回头,呵呵笑道:“这雨还打不破我的护体真罡,你说的伞,恐怕意有所指啊。”
白益也笑道:“不要胡乱猜测。”
“故弄玄虚!”姜太川故意哼了一声,走回太师椅边坐下,拇指摩挲着扶手,看向白益,“有件事我想不明白,难道你就笃定了李不琢能得魁首?”说着顿了顿,“那日判卷后,我查过他的来历。”
“哦?”白益在窗边回首道:“查出了什么?”
姜太川道:“他出身边关,说起来倒恰巧是冯鹰驻守的那座边城,只不过他是在军中开罪了冯鹰,被革除军籍,才跋涉数万里跑到幽州来搏前程。自他入幽州后,初露头角,也算得上个人才,但这履历比起符膺与何文运,却差了不止一筹。”
说着一转头,似乎想在白益脸上看出什么来:“据传他在街边偶然与你和诗一句,你就对他赞赏有加,推荐他去县学读书?要说这里边没猫腻?我是万万不信的。”
白益哈哈一笑,摇头道:“要是我亲自去县试,自然知道魁首必会被我所得,可这回县试定魁首时,连你这个判卷的主考都斟酌了许久,我哪能提前预知是谁?”
姜太川又重重哼一声:“莫不是你看他与冯鹰有怨,才大力扶植他?你和冯鹰的恩怨我不便多提,不过,你既然没算出魁首,又怎么舍得拿出灵枢真解?我不信你舍得拿奇经法门培植异己,倒想听听你要怎么解释。”
白益道:“就算灵枢真解被纵横家符膺得去又什么可惜的,不过薄薄几页纸罢了,天宫定律不许私传法诀,我却想借着你点魁首的由头,帮这些后辈一把。”
“嗯?”姜太川疑惑皱眉。
白益笑了笑,手中麈尾一动,画了个圈:“前朝世家尾大不掉,垄断知识,这才日益腐朽,被我等诸家联军覆灭,如今诸家敝帚自珍,内斗不休,不也是重蹈覆辙?迟早变成死水一潭。”
说着麈尾一转,指向寅宾厅:“我观这回县试考生人才辈出,至少有六人,日后有望入仕天宫,便想给这些后辈一个机会。若两篇奇经法门有幸被寒门子弟得去,就不至于让世家独大,也好为这潭死水再注入些许生气。”
“真是好大的心胸啊。”姜太川笑了一声,也不知真夸还是暗讽。
白益正色道:“这并非我一意孤行,而是大势如此,县试每年录童子近百人,每人可分二十亩免税田,中举子、学士者拥有土地更多,更不提封侯拜爵者,食邑百户到十万户不等,炼气士又不事生产,只关心自身修行,长此以往,天宫赋税从何而来?若向庶民增税,民生必然凋敝,大乱再起。”
“你说的这些,圣人当然知晓,只是这格局谁都撼动不得,也不敢撼动。”姜太川微叹一声。
白益微笑道:“不必撼动诸家格局,只要传承法门的规矩变一变,允许民间开印诸家典籍,届时书籍价格一降,再过数十上百年,人人都有读书炼气的机会。”
姜太川眉头紧拧:“这你恐怕是想当然了,且不提在野炼气士如何管束,你我能成就大宗师,每年所耗资源,需耗费数万户庶民的生产,照你所说,若真到了人人炼气的时候,资源怎么供应得过来?世道必定大乱,你争我抢,如疯似魔!”
白益摇头道:“你先听我说完,到了那时,炼气士不再稀少,必定也会从事生产,偃师、墨师机关也不再是珍奇之物,如此一来,生产力将远超当今,供应天下炼气士修行又有何难?届时天宫势力鼎盛,八方征伐,再扩疆域,又何愁土地不够?”
闷雷滚滚,天色昏暗,屋外雨声愈发大了起来,白益的声音却愈发清晰。
姜太川面色微变:“原来你是想……”
啪!
闪雷击破长空,屋里一亮,又暗了下去。
只听白游说道:“愿天下人人如龙。”
…………
姜太川倒吸一口凉气。
“若你能成功,百十年后人人修行炼气,皆以你为开道先师,你是要……踏足圣道。”
说到后面,字字重若千钧。
“姜兄,慎言。”
白益走到桌边,递给姜太川一封粘着雕羽的秘信,说到:“不扯太远了,你口口声声说什么异己,可知如今内敌未去,不是内斗的时候,我赠出灵枢真解,扶持后辈,哪有什么异己?”
姜太川回过神来,拿过信一看,眉头紧皱。
“龙雀残部又出现了?难怪。竟敢在幽州作乱,这些人真是贼心不死。”
白益点头道:“不错,上头派你来当主考,再加上今年万载县主考官杨破军,也是要你们二人协助我坐镇新封城。”
姜太川捻着胡须道:“府主坐镇地市不出,一般的动静,我们倒是能兜得住,就怕那些前朝余孽闹出什么大乱子来,却不好收场。”
白益道:“这却不必担心,我们只需坐镇新封城,具体的事,上头有高人出手处理。”
“哪位高人?”姜太川怔了怔。
白游不答,手指在桌上虚划,写了个“支”字。
“原来是那位人仙。”姜太川恍然,面色微变。
白游点头道:“不错,人仙高手内外圆融,灵肉合一,已到了至人境界,只是未传播道统教化,无信众念诵加持,无香火愿力供养,不登圣位,但比圣人也只差一步。有这位高人出手,你我坐镇新封府自然万事无忧,只是以防万一罢了。”
四十九:宣赏
宴席进行到尾声,李不琢瞧见舞台上歌女声线中已隐约透出股喑哑疲惫的意味,可雨还没停歇,反而更大了三分。m.www.uu234.net
案上佳肴也热气散尽,香气寡淡,众人酒足饭饱,向余景山告辞离开。
出灵官衙时,白益和姜太川站在一堂前,众人隔着雨幕,一一对主考与主监见礼,才出了灵官衙。
繁华落幕最能让人平静下来,此时丝竹声歇,只有嘈嘈雨声入耳,再加上之前姜太川的警醒与符膺的离去,众人高扬的意气也便平复下来。
灵官衙前,不知何时停了数十架车舆,是各家派来接自家新晋炼气士的。
一出灵官衙,众人知道李不琢出身不佳,只有个小丫头伴随,没有车驾,当即便有十数人邀李不琢同坐避雨。
李不琢与人应酬一天,这时只想静一会,都一一婉拒。
车马散去,雨洗的金明街上空旷寂静,李不琢撑起青罗伞,抬头看向黑云密布的天空,然后走出檐下。
他身后跟着一名长衫书吏,还有两名披甲县兵牵着辆马车。
车上雨布盖着的,就是县试魁首得到的赏赐。
中第有赏:三十名开外的童子,拥有二十亩田产免税资格,还会赏赐一套文房四宝,两千钱;
三十名以内的由天宫拨给田产,在基础上更添耕牛一头,绫罗一匹;
至于前三,赏赐又级级拔高。
这辆一驾一舆的促榆木马车,车辕接合处铁皮裹覆,做工不算十分精致,车壁上的童子骑鹿踏波图,却是魁首独属的荣誉。
拉车的那匹黄棕瘦马毛色品相不佳,但只要是马,价钱就便宜不了,少说十金铢往上,新封府马车虽然常见,但放在不那么繁华的地方,有车的就是富人。
这书吏跟李不琢回去,把车送到新科魁首宅门前“报赏”,乃是鼎天宫制定明文规定的礼法。
这礼法存在的用意,正是要大肆宣传魁首之荣,能带动新生学子读书的动力,就算当事人想锦衣夜行,天宫也不让。
本来有一名书吏与一名县兵跟着去报赏就够,这时候李不琢身后多出那名的县兵,是因为灵枢真解与转丸篇太过贵重,被余景山破例派来护送马车的。
以李不琢混迹行伍两年的眼光,这两个县兵走路姿态随意,眼神散漫,可走在马车左边的那人没了半拉左耳,右边那人则断了一根小指,加上说话间不经意透露出的狠辣意味,便证明这是两个曾经历生死的老手。
半空中闷雷滚滚,夹着雨丝的冷风迎面,额上那枚祸斗心髓绘就的火印却渐渐热了起来。
这时候虽有大雨,街边仍有不少人盯着灵官衙,李不琢举伞前行,街边的酒楼茶馆中,就有人把月季、海棠抛过来,落了一地,被雨冲进街边水沟。
“啪嗒”一声,这是一根窗杆落在身边,李不琢抬头一看,二楼窗畔的女人掩嘴轻呼,娇羞低下头去,不由眉头跳了跳,加快步子。
一路回到黎溪巷,巷里本来就不是为通马车而铺的砖地坑坑洼洼,李不琢看着新车颠簸了一阵,颇为肉痛,这时候巷中居民本来在躲雨,有人看见李不琢回来,吆喝一声。
“魁首回来啦!”
数十道身影齐刷刷出现在屋头窗口打量着李不琢,指指点点,虽然表情尽是羡慕与赞赏,却有种在看什么奇怪生物的意味,李不琢路过酱油铺子,便听见那对夫妇在对话。
“咱们这地方晚上连个星子都见不着,这回可好,总算能见着了。”
“怎么说?”
“这位李大人是天上的星子下凡啊,不然怎么能中魁首,前些天他还在咱们这买过酱油嘞,呵呵呵……”
“哎,糟了糟了,那天他拿四十钱买头抽秋油,我给他的去年开缸没卖完的那些,我想想,闻着倒是尚未发霉……”
…………
李不琢刚走远没几步,后面就嗒嗒传来一阵脚步声,只见那酱油铺子的男主人抱着一人头大小的坛子冒雨小跑过来。
马车边两个县兵脚步一顿,紧紧盯着男人,待男人跑过马车,又移开目光。
男人跑到李不琢跟前把小心护住没沾雨水的坛子往李不琢怀里塞,殷勤道:“李大人,这是今年霜降开缸后最好的头抽秋油,本来留着自个吃的,没舍得,您快拿着。”
李不琢右手还打着伞,想到刚才这男人和老婆的对话,笑了笑道:“多谢了。”
孰料酱油铺男主人起了个头,呼啦一下,巷里各家各户便冲出许多人,拿着各类土产朝李不琢身边挤过来。
若从上方往下开,红伞青伞黄伞黑伞簇拥着,仿佛在雨中开了一片花似的。
一篮子鸡蛋、小半根火腿、米糕、菜油……
把东西往李不琢怀里塞的同时,有请李不琢写字的,有请李不琢给孩子取名的……
还有让李不琢给自家门口题对联的,遭到众人齐声斥责:“魁首字儿多值钱,你心里没数?”
报赏的书吏笑呵呵看着这一幕,直到李不琢投来无奈的求助目光,才指向黎溪巷一六号笑道:“诸位别急,魁首又不是三头六臂,怎么接得下这么多东西,送去那边就好。”
众人齐刷刷转头,赛跑似的冲向那边的院门,恰好闻声出来的三斤被这阵仗吓了一跳,缩回门后,透过门缝看到李不琢,才咧嘴笑开了,蹦达着朝他扬手。
李不琢笑着走过去,到檐下收伞抖干,好歹把酱油坛子和鸡蛋篮放下了。
书吏也来到檐下,清咳一声,从袖里摸出个青色绢轴展开。
“天宫诏曰!”
四字出口,清越的声音扩散开来,巷中居民霎时安静下来,知道这是要宣赏了。
“浮黎十六年丁卯,李不琢高中永安县试魁首,特赐霜绢五匹、织金两匹、里貂皮三斤!”
“赐文房四宝一套!”
“赐一车一舆,黄棕马一匹!“
“赐耕牛两只、田庄一处!”
“赐一万八千钱!”
“赐甘露五坛、桑落五坛!”
“赐宝剑一柄,弓箭一副!”
……
……
书吏每宣赏一句,旁人就低声啧啧称赞,三斤眼睛便更亮三分,李不琢则在琢磨着价值。
书吏宣赏完毕,收起绢轴,指着那马车对李不琢微笑道:“李大人,那田庄和耕牛您得空了自个去田土务选,至于其他的,都在这里面装着了,咱们这就帮你搬进去?”
五十:规划
夜半时分,雨已停了。顶 点 X 23 U S顶 点 X 23 U S
屋中,劣质松脂燃烧的气味弥漫开来,铜灯盏中弥漫出一团火光,在潮气中显得十分昏暗。
“该换盏灯了。”
“换瓷的吧,瓷的省油,那天看到卖夹瓷盏的,听说往盏窍里注满水,能省一半油呢。”
“省什么油?火铜的最好,防潮,又亮,要带琉璃罩的。”
“火铜太贵啦,天宫也忒小家子气,赐下那篇炼气法门,装书的火铜匣子还能收回去啊?”
桌边的二人正清算着白天的赏赐,三斤小声说着,又看向桌上那柄雷纹吞口的连鞘佩剑:“这剑也漂亮,是真漂亮,可居然是生铁打的,压根不值几个钱。”
“不算小气了。”李不琢也没跟三斤纠结“想卖了魁首赐剑去换钱才小家子气”的问题,在桌上铺开一张麻纸,“帮我磨墨,算笔账先。”
三斤弄些清水磨了墨,李不琢便提笔在纸上把获得的赏赐一一写下,开始琢磨着该如何分配。
赏赐的佩剑象征意义大过于实用,弓倒是上好的虎力栝木弓,可以使用。
文房四宝是三支兼毫笔、砣矶石砚、上等竹纸、五笏只能用来把玩的袖珍墨锭,这套文房四宝比白益所赠品相差不少,可以存为备用。
那辆一舆的马车,加上一匹黄棕马,能值二十金铢,这也是要留下自用的,是炼气士必备的仪仗之一。
想着,李不琢将这些赏赐都涂去,笔端一指:“三斤里貂皮加些棉麻,一人做一件冬衣,这五匹霜绢和织金太花哨,能卖多少?”
“估摸着六个银锞……酒呢?”
“留下,待客自己喝都行。”
“一万八千钱,加六银锞,只有两金铢出头……”三斤掰着手指嘀咕,“加之前余下的六金铢,也就八金铢,连神将大人的钱都还不起。”
“这还有。”李不琢拿出白天方兴给的请帖,抽出那片二金铢的大通钱庄金票,压在桌上,“能动用的钱算来一共也就不到十一金铢,的确不多,不过这些赏赐只是听个响,等去田土务挑了田庄,才是大头,到时攒些钱做些实业,招人开食肆、酒楼、茶馆什么的,从小本生意做起,等你机关术学好懂行了,咱们再开个木机阁。”
说这话时李不琢脑子里突然冒出奴隶、走私几个字眼,如今是太平年代,论赚钱最快、最多的行当,非这二者莫属。
瞬间,李不琢就排除了后者。
走私行当卖的是天宫禁售或限售的货物,其中机关臂、火器、盔甲等军械是谁碰谁死的玩意,稍微管束松懈点的,就是走私钢铁、燃料等货物,这方面倒可以捞些油水。
但是,以李不琢的身份,若想不落人把柄,就只能派亲信运营,不方便亲自出面去做,也暂不能考虑了。
至于奴隶买卖,大体有两种捞钱方式,一是学诸大世家那样,物色资质容貌上佳的幼童,在庄园中培养完成后再贩卖,利润惊人,不过却是长线投资。
一般赚快钱的,就是搭关系找货源,买下看上眼的奴隶再卖出去,赚笔转卖费用,虽然利润不如前者种苗收瓜的形式,也比普通行当高出许多。
但这行当隐患也在于不方便亲自出面,而且对于奴隶贩卖,李不琢内心始终十分反感。
暂从小本生意做起,虽然来钱不快,但胜在稳当、细水长流。
李不琢有梦里春秋天赋傍身,日后终归能考过学士、举子,身份每拔高一层,接触到的人脉与利益层面也会层层拔高,没必要为了一时蝇头小利犯险。
“好啊!”三斤听到木机阁三个字,眼神便一下亮起来,又看向方兴的请帖,“到时候你去不去赴宴?”
“不去了。”李不琢摇头,“我今日刚中魁首,之后几天又会有不少拜帖过来,到时候我不出面,你就帮我说我要潜心钻研修行,都推到春闱府试以后。”
李不琢交代三斤的倒不完全是推脱之语,县试考贴经、墨义、修持都是笔试,到了府试,实修、术法便也会列入考试范围,若这小半年里不能精进,错过来年春闱府试,就要再磋磨一年了。
不过,大部分邀约可以推掉,有些却是必须去的,譬如县试一过,李不琢必须先去拜谒主考官,这是感激恩师点魁首之情,再者,自李不琢入幽州以来一直扶植他的白益,也要拜访。
又叮嘱了三斤怎么接待来客,李不琢回到卧房中,点了一角檀香,盘膝坐下,脑袋放空了半晌,心里盘算起日后的打算。
“我虽考的是道家童子,但观历代大学士,越是成就高的,越不是固步自封之人。我走道家实修的路子,要坚定道心不移,也要懂得变通,涉猎诸家学说,这才能发挥我梦中读书的优势。”
“中了县试,之后去府学潜修精进,准备府试,这是一般的做法,可这样一来,就如符膺所说的,我就腾不出手经营赚钱的营生,资源供应也跟不上来,再者我在县学读书时,短短两月借阅了小道藏注疏数本,还涉猎了杂学,这些东西已被人知晓,到府学中再借阅大量书籍,落到有心人眼里,指不定会有所猜测。我没家世底蕴,太过锋芒毕露,也怕惹祸上身。”
“如今我已有童子身份,算个半个官身,还不能入仕,但若想当个吏员,却绰绰有余。内壮境以上炼气法门由鼎天宫统一管理,但诸县设有藏书局,存有百家典籍,由各县掌书吏负责保管,掌书吏……说起来这差事倒是最适合我的。”
“我若去县里当任掌书吏,借着职务之便,读再多书也没人知晓,更不会怀疑,而且掌书吏除去保管书籍,也有些职权,可以便宜行事,方便我经营田庄。”
李不琢想着,目光忽然一转,只见卧房东侧,灯光隐隐约约,兰上,乌木鞘中的惊蝉剑静静躺着。
不由的,脑子里便浮现出“河东县”三个字。
五十一、坐照自观
收回目光,李不琢中指轻触额头,祸斗心髓散发的阵阵灼热传至指尖。m.www.uu234.net
仍旧用内压制着火印,李不琢从怀中小心掏出青皮薄册,借着青灯微光盯着书封上篆字书写的“小周天生息法”六字,翻开第一页。
片刻后,只是草草读了一遍小周天生息法,便大致知晓了十二正经所在。
眼下不需急着琢磨具体的实修法子,还未入坐照境,点燃神火是第一要务。
把小周天生息法放在麦麸填充的黄布蒲团边,调匀呼吸,李不琢将杂念一一扫除,渐渐坐忘入定,心神沉沦进入观想而出的意识界。
此方世界一片混沌,浓郁到化不开的灰雾充斥八方,见之顿感身陷泥沼,寸步难行。
内壮境是修行一大瓶颈,寻常武人靠着江湖内功磋磨十年,练成内壮,就是江湖一流高手,几乎再无可能突破。炼气士能在短短百日内练成内壮,再要突破到坐照自观,却也是举步维艰。
诸家炼气士要点燃神火突破坐照自观的法子,单是道家,就有诸如外物法、内药法、服饵法、符图法、引神法等法子,无外乎以外物相助,或借秘法突破。
南海萧丘寒焰、厌火国祸斗心髓、青水木精毕方血……都是能助人点燃神火的珍物,中魁首前,李不琢原想着攒钱买套六丁火符,再用小周天生息法中就载有的引神法,催逼内,点燃神火,眼下有了祸斗心髓,这份苦功就可以省去了。
李不琢心神一动,放松内压制,倏忽间,眉心处腾起一股焦灼气息,直接钻入脑海,意识界中,一团浓稠如金液的烈焰乍放光明,黑暗如受惊的耗子似的疯狂逃散。
一瞬间,蒙昧混沌就被照破。
金焰乍然遭逢灰雾,如见了火油一般,嗤一下猛涨数十倍,李不琢只觉体内烘的一下燥热起来,血液都要被逼烤出来。
被化去燥性的祸斗心髓,火意仍旧霸道非常,李不琢连忙心中默念。
“天地灵根,元始祖!”
普照图中神灵被瞬间观想出来,左手托举金乌烈日、右手托举蟾蜍明月,通体明净如琉璃,自有一股不可明说的玄妙威严。
神灵乍现,金焰被镇压缩小,只一瞬间,就变为一枚火形金印,这金印形状古拙质朴,模样和一般火焰无二,却让人一见就不由得联想到太古蒙昧之时,燧人氏钻木取火,在石壁上以图为字,画下为人族开启灵智的第一枚火种。
“不愧是天宫大学士,这简单一指勾勒出的火形里就含有大学问,能引人顿悟,若换了别人,即使拥有祸斗心髓,也难以将火之神意展露得如此淋漓尽致。”
李不琢略一分神,金印又訇然震动,大片火焰涌起,险些把镇压其上的神灵吞噬。
李不琢稳固心神,又将金印镇压下去,不急不缓释放出祸斗心髓中的火意。
金印缓缓散发光明,将黑暗驱散,四周弥漫的灰雾逐渐没入金印之中,金印愈发明亮,变为赤金色。
“呼!”
仿佛冷寂已久的熔炉被风箱吹醒,金印陡然一震,倏然变成一团金焰。
李不琢感官中,这金焰不再桀骜难驯,似乎已成为自身的一部分,便心神一动。
神灵消散,金焰脱出镇压,乍放光明!
霎那间,观想的意识界陡然一变,只见一朵金色神火悬于半空,四周灰雾漩涡般旋转,神火光芒照射至远处,隐约能见到数道庞大脉络。
“神火已燃。”
李不琢心道,有祸斗心髓相助,点燃神火几乎没费太大功夫。
“这时我所见到的,便不是观想而出的意识界,而是真实的坐照内视,是我体内的状况。”
李不琢借着神火光芒,四下看去,一片血红。
远处有几道可以通行的脉络,李不琢心念催动神火移动过去,待进入脉络中,却见其中有许多瘴气沼泥般的东西堵塞着,神火在其中跋涉不久,李不琢就感觉有些疲惫。
“按位置,这就是十二正经之一,这里面堵塞的是后天积累的杂质,也就是所谓的‘障’,十二正经里有这些障碍,神火虽然能勉强游走,但内却难以运转其中。”
“坐照境实修,就是拔障,疏通十二正经。”
李步骤勉力支撑着神火运转,观察体内状况,这过程中便见到了五脏六腑。
内视中,心脏是一团搏动的赤气,肝脏为青气、肺脏是金气、胃脏是土气、肾脏是水气,李不琢又想看看六腑是否也是这般模样时,只觉心神疲惫,这时神火一抖,也黯淡了三分,便心念一动,从坐照内视中脱离出来。
神火乍然散去。
“呼……”
李不琢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睁开双眼,只见蒲团边青灯光芒微弱而稳定,这番点燃神火,时间也没耗费多久。
闭目感知了一下自身状态,只觉内空空如也。
点燃神火晋入坐照境,其实并无实质上的炼气修为进展,只是为之后修行打开了道路。
估摸着点燃神火消耗的内,除非舍得吃丹药补充,光靠吃肉,又得接近七日才恢复得过来。
李不琢也没再试着去拔障疏通十二正经了,起身推窗向外看去,并没什么特别的动静,便关窗回到屋里,移开蒲团,翻开地砖,掏出一个木匣。
匣中存放的,正是灵枢真解与玄微子转丸篇。
今夜点燃神火,虽然耗神甚巨,李不琢却不打算休息,要借着梦里春秋,把这两篇奇经法门背下。
“私传秘籍是重罪,奇经法门尤甚,我无根无底,凭一个魁首身份,镇不住这两篇秘诀,若是被人抢去盗去,就算我上报天宫,自己也要落一个保管不力的罪名。”
坐到桌边,李不琢对着灯光翻开灵枢真解,读了半个时辰,困顿不已,眼皮一阖,伏案而眠。
一夜过去。
再睁眼时,李不琢神态恍惚,看向四周时,有种恍然隔世的陌生感,待回过神来,才抬手按揉着两侧额角,松了口气。
“每次梦中历尽春秋,醒来总是差点心神失守,长此以往,不知会不会出什么毛病……”
嘀咕了一句,李不琢神色有些疲惫,待目光瞥向桌面的灵枢真解,神色便转为收获后的满足与自信。
“难怪据说打通公孙、临泣二脉者,敏捷轻盈远胜普通坐照境炼气士,原来这两条奇经位置特殊,穿截于十二正经之间,只要打通了这两条奇经,我从十二正经中调运内,就不必循着普通的路子,借着公孙、临泣二脉,等于是抄了近路,调运内能比常人快出一倍,真正与人斗法厮杀时,还不需快出一倍,只需快出一线,就是生死之差。”
五十二:姜太川
休息一阵,吃过早饭,里衣外套着雪青色童子常服,腰带一扎,穿上鹄嘴笏靴,李不琢便出了门。www.uu234.netwww.uu234.net
虽然有了车,但没车夫,刚得的新车也只能闲置了,那匹黄棕马便拴在后院那株没受多少光照的矮槐树下,用草料掺掰碎的花生饼子先喂着。
新住处也暂时没空去物色,一切都是百废待兴,李不琢出门后,却没先去田土务,而是在街边找猎户买了只野雁。
提着野雁,辗转几趟悬车,不多时便到了苦水巷内,姜太川的住处。
那门房一见李不琢,一眼便把他认了出来,笑着说魁首来了,接过野雁,说大学士早吩咐过,不必通禀,把李不琢迎了进去。
这院子只是姜太川暂住之处,没带家眷,仆役也只有寥寥几人,十分安静。
李不琢被门房带到屋门前,姜太川正在用膳,饮食倒是清淡。
据说炼气修为越高,食量越大,甚至有炼气士日啖一牛的传闻,而一旦到了宗师境界,就不需再大量摄入精气,像姜太川这时饭桌上只摆了几样粥、汤、鲜笋、木耳等菜肴。
见到李不琢,姜太川便说声来了,便邀李不琢入席,李不琢说学生吃过了,站在门边等候,姜太川点点头,用完早饭,吩咐仆人收拾了,便对李不琢道:“随我来。”
李不琢走在姜太川侧后方,片刻后进了书房,书房向来是接待亲信之人的地方,李不琢与姜太川已算是名义上的师徒关系,姜太川在此处见李不琢也十分合理。
一进书房后,李不琢入座,姜太川打量李不琢两眼,只见昨日刚中魁首的寒门少年,今日气色有几分疲惫,眸子里却焕发出了一股不一样的精气神,问道:“点燃神火可还顺利?”
“多谢恩师栽培。”李不琢起身施礼。
“不必这么拘谨。”姜太川摆手让李不琢坐下,“永安偌大一县,人口数万户,每年只出一个魁首,这点奖励是你应得的,对了,有件事我要问问你。”
“请问。”
姜太川呵呵笑道:“你答卷时写的八分书有几分火候,想必下了不小苦功吧?”
李不琢心知姜太川一定看出了自己模仿字迹,故意这么问,就是在看反应考验心性了,这时可以说“学生少时就仰慕恩师事迹”来拍个马匹,却还是实话说道:“学生要夺魁,自然不能放过丝毫机会,便模仿了恩师的字体。”
李不琢这么回答,是不想让姜太川对自己的印象变成“世故油滑”,姜太川却冷不丁道:“你不老实啊。”
李不琢对上姜太川意味深长的目光,心中暗暗叫苦,能当上大学士的果然没简单人物,自己这点小心思一眼就被看破了,尴尬啊,索性干咳一声:“恩师真是神目如炬。”
“行了,你不老实也好。”姜太川摆摆手,“你若是老实人,恐怕连同宗的打压都防不住。”
自己跟李府的恩怨不是什么秘密,被姜太川知道,李不琢也不奇怪,只是心中长叹,自己在这位大学士面前看来是藏不住了,索性不要脸道:“恩师过誉。”
这回答倒是把姜太川气笑了:“倒才看出来,你是个给几分颜色就要开染坊的,也罢,离府试还剩五月不到,近来你可有了打算?”
李不琢道:“自然是精研修行,准备府试。”
姜太川点点头:“我原本担心你年轻气盛,一朝夺魁,容易被名利蒙了心智,这时看来担心却是多余了,你接下来去府学进修,若有修行上的疑难,可以过来问我,这数月我都在这居住,你可愿做我的记名弟子?”
李不琢听到最后一句话,微微一怔,魁首与主考官虽是名义上的师徒身份,但也只是名义上的,可姜太川若肯收他为记名弟子,那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师徒了。
纵横家大学士收道家童子为弟子,至多只能记名,算不得亲传,但即使不是亲传,有了这层关系,李不琢也算有了一个明面上的强硬靠山,再论起身份地位来,李不琢便与打着“圣人徒孙”名号实则为宗师亲传弟子的符膺相差无几了,不说横行无忌,至少如今底蕴尚弱时,可以不用再费心提防心怀不轨者的算计。
而且每一个宗师都是巨富之人,若拜姜太川为师,坐照境的精元补充是丝毫不必担心了。
只不过,对天宫诸家派系之争略有耳闻的李不琢转念一想,若真做了姜太川的记名弟子,因为这层关系纽带,他就算是纵横家的人了,自入幽州以来,他受白益扶植颇多,若考上魁首便转投纵横家,恐怕在道家派系中名声会受到极大非议,甚至可能被排挤出局。
而且道家炼气士出身的他也不见得会被纵横家完全接纳信任,到时候,多半会落个两边不讨好的处境。
李不琢便没正面回答,道:“学生不打算去府学进修,愿去诸县中当一掌书吏,历练一番。”
姜太川何尝听不出李不琢推脱逃避的意思,眉头一皱,冷哼道:“你想好了?”
李不琢抬头一看,姜太川刀子似的目光射过来,顿感一股莫名压力涌上心头,比战场厮杀时更觉沉重,这就是宗师之威。
李不琢深吸一口气,道:“且容学生回去再考虑一阵。”
其实无论是道家,还是纵横家,李不琢都想再观望一阵,若诸家内斗太过凶险,在炼气大成有自保之力前,两边都不想站队,只求明哲保身,不被卷入漩涡。
姜太川沉吟半晌,摇头失笑。
李不琢暗道这位大学士变脸比翻书还快时,就听他说:“你心机不浅,谨小慎微,这份心性日后倒是能帮你不少,只是也更有可能害了你。”
李不琢也不管合不合适了,问道:“此话怎讲?”
姜太川道:“你是道家出身,白益对你颇为看好,你又是我点的魁首,若手段足够,在哪边都能如鱼得水,我送你一番话。”
李不琢心中一紧,正题要来了。
姜太川道:“诸家纷争已有多年,内斗之凶险不下沙场,以你的性子,必然不想卷入其中,可宗师尚且不得脱身,何况乎你?谨记,往往是摇摆不定的墙头草死得最快,我不逼你站队,若想好了,再来找我。”
五十三:楼中宴
出苦水巷时,李不琢回头看向那座宅邸黑漆锡环的大门,天穹上中盘亘不去的黑云似乎随时要降下风雨。m.www.uu234.net
临近午时,回到黎溪巷口,院门前停着辆机关马车,车辕边那眉清目秀的小厮是白游的跟班。
李不琢一进院,果然白游就在屋里,迎过来说:“你可算回来了,今天我二叔宴请友人,叫我给你捎句话,喊你也去赴宴。”
“今天?”
按说不必白游来捎话,于情于理李不琢都是要去神将府主动拜访的,可眼下刚进屋还没歇下脚,总觉得有些仓促,问道:“现在还是晚上?”
“就现在,等你半天了都,走走走。”白游说着就往门外走去,回头见李不琢没动弹,瞪眼道:“愣着干什么,来上车啊!”
李不琢说声等会,回屋找到三斤:“钱呢?拿十金铢来。”
三斤表情割肉似的,叹了口气,终于把几张金票凑够十金铢,递给李不琢。
李不琢接过金票揣在怀里就走,到门口顿足回头道:“一个人别犯懒,实在不想开伙就到外边去吃,不必太省了,我没太多事,忙完这几天就好。”
“早点回来啊。”三斤冲李不琢一笑。
李不琢出门跨上白游的马车,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没什么日子。”白游不动声色拨开厚重的貂皮车帘往外瞥一眼,才低声说:“这宴会每隔一阵都会有,时间不定,这次恰好叫你撞上了。”
“宴会为何而开?”
“我哪知道。”白游收回目光,放下车帘看向李不琢,“不过来赴宴的人各行都有,你若能多认识些人,也好开阔门路,二叔想必是这个意思。”
路上也没多生波折,机关马车出了新封城南门,向东行去,片刻后就抵达新封城东郊,曲鸢池边。
马车停在篱笆外,略显暗沉的天色下,火一样的枫树夹着条细细的卵石小道。
沿卵石小道进去,没一会出了林子。
一片颜色深沉的大湖出现在眼前,数艘庞大舫船划开水面,船身两侧数十支桨叶拨动水面,船沿复道环绕着的三层船楼琉璃瓦下灯光朦胧,隐约透出丝竹之音。
曲鸢池阴天的景色憋闷压抑,就愈发显示出那船中灯光的勾人。
池边有戴笠披蓑的摆渡人撑着乌篷船,李不琢与白游上船,给一个银铢,白游指向近处一艘舫船,叫摆渡人划船过去,舫船尾部有一圈阶梯环绕而上,小船停下后,李不琢和白游就沿梯而上。
船上平稳如同平地,接引人穿着十分喜庆的织金袍子,戴猫脸面具,怪诞有趣,把二人带到船楼三层。
楼门边匍匐两尊黄泥兽俑,楼里十六根立柱上盘旋着蛇形火铜灯,楼阁中央,四尊青铜鼎围绕着的木台上,敞开衣襟道人一手倒提锡壶,另一只手在大腿上打着拍子,放声唱着吐字不清却气势莫名的曲子。
旁边数条桌案后坐着的人形色各异。
楼阁东侧,一身便服的白益侧耳倾听,拿银筷轻轻敲击盛食鼎器,不紧不慢和着拍子,忽然转头见到李不琢和白游入楼,微微一笑,指向不远处空着的两条桌案,轻声道:“入座。”
其他人倒是对二人的到来不以为意,李不琢入座后,细细听台上道人吟唱,才听出几句似是而非的经文,一曲唱罢,边上忽然有人笑着说:“虎阳子,方才你可是唱错了一句。”
台上道人打扮的中年男子眉毛一扬:“唱错了什么?”
那质疑的人当即就和中年道人辩论起来,起先讨论诸子百家,旁征博引,微言大义,李不琢聚精会神听着,能听懂个七八分,知道这机会难得,便大胆把自己还没理解透彻的一些经义说出来,也加入讨论。
那虎阳子似笑非笑看向李不琢:“不愧是新科魁首,贫道这年纪时可没这见地啊。”
说着,就把李不琢所说的经义点评一番,说完立刻牵出话头,跟起先那人辩论去了,李不琢恍然大悟,正犹豫着要不要再故技重施,瞥见白益投来一个鼓励的眼神,又打起精神加入讨论。
只是没过一会儿,又有旁人加入,话题延展到机关妖魔、星相术法,有时上一句还在说什么鬼神显圣,下一句又变成了凭虚御风……
这下李不琢就蒙了。
刚中魁首,拳打何家神童,脚踩圣人徒孙,要说心里没几分自得那是假话,可眼下这群人说话,李不琢竟发现连半句话都插不上,当然知道自己与这些人不是一个境界的,心中感慨不已。
沉寂的楼阁内热闹起来,白游借机来到李不琢身边,指了指那个吟唱的中年道人,介绍说:“这位虎阳子道长是个云游散修,修为高深莫测,当年他去天宫登名时上头直接许诺一府督查使的肥差拉拢,这位也没答应。”
“至于挤兑他的那位……”
白游把自己认识的那几个人都介绍给李不琢,这楼中的人,并非只有道家炼气士,其余诸家的也有,还有数位豪商大富,隐士高人……
李不琢心里犯起了嘀咕,这些人从事各行各业,大多数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莫名聚在一起肯定有原因,总归不会是没事来喝酒唱歌的。
又联想到冯鹰与白益的猫腻,李不琢只觉迷雾重重,只见这时候白益刚和旁人说完话,便斟了杯酒过去,作敬道:“入幽州以来受将军诸多扶持,我先干为敬。”
敬酒后,白益也如姜太川一般,问李不琢之后的打算,李不琢把当掌书吏的想法说了,白益点头道:“不错,这样既能读书,又能有些磨练,你是新科魁首,连举荐都不需要,任何一县的灵官若知道你要当掌书吏,巴不得主动来抢,你可想好去哪了?”
“河东县。”一句毫不犹豫的回答。
“好。”白益点点头,笑了笑,“既然是宴席,且去行歌纵酒,这楼中的人你眼熟后,多接触接触不坏。”
五十四:投效
曲鸢池上舫船中宴会进行到尾声。www.uu234.netwww.uu234.net
宴上的人身份各异,除去交流修行以外,还谈到物资调配交易。
宴会还未结束,就有人陆陆续续出去,李不琢看天色,约莫快到黄昏,也向白益告辞离开。
下舫船,乘乌篷船回到岸边,李不琢回头看向昏沉天色下灯光深邃的舫船,宴上的人显然同属某个组织。
李不琢知道,白益邀他赴宴是给他接触这组织的资格,可眼下他还不足以这些人正视的能力,也并未接触到组织核心。
这群人随**谈便涉及到燃油、矿产,动辄万金,而李不琢出船楼后把带来的十金铢交给白益的亲随,手里又紧紧巴巴了。
快入夜时,李不琢回到黎溪巷中,路上盘算着,只要能从今日宴上那几名商贾豪富手中得到丁点门路,不说立刻发迹,炼气修行所需的钱就不用再发愁。
回家后,三斤见到李不琢便说:“今天来了十六封请柬,都是邀你去赴宴的,照你说的,我推掉了十五封。”
“剩下那封呢?”李不琢把雪青色童子常服换下,问道。
“喏。”
三斤把表面画有鲤纹的请柬递过来,李不琢一看,是李吾玉派人送来的,便随手放在桌上。
“不必理会。”
三斤把请柬一收,试探问道:“还有些别的请柬,你不看看再考虑?”
“什么?”李不琢莫名其妙。
三斤转身到抽屉里挑拣出几封请柬递给李不琢。
“这些。”
李不琢看了看,有几封请柬是县学里他认得却不相熟的女学生发来的,其他请帖是什么长乐坊柳家、华墀坊严家等等,虽没听过,但看三斤的表情,多半也是与女人有关的了。
“这是做什么。”
“你差不多也该成家了啊,这请柬有几封还是人家小姐亲自带人送来的呢。”
“你觉得呢?”李不琢好笑道。
三斤捡出那几封县学女学生的请柬,对李不琢道:“这些你都见过吧?”说着指向其中一封,“这位姚姐姐长相差点,但人不错,以前在县学里住的时候,她还常找我说话呢。”
又捡出一封请柬:“这位严蓠小姐你没见过,但是这些姐姐里面,长相最好的一个,今天乘车,带着随从亲自来送贴的,我就在她掀车帘的时候见着了一面,脸蛋比鸡蛋还白嫩,右眼下面有颗滴泪痣,好看死了。”
“瞎操心。”李不琢把请柬一收,回了卧房。
点亮油灯,掀开蒲团取出两篇奇经法门,李不琢心想左右昨夜已经背下,留着这两篇东西,不如把它们送还给姜太川或白益,省得遭人惦记。
这时正院处传来门环被叩响的声音。
“谁啊。”三斤卧房里传来一声埋怨,白天小丫头应付了许多人累得够呛。
李不琢收好奇经法门。
开了正院大门后,阶前站着的青年正是曾对李不琢表露过投效之意的郭璞。
“这时候过来,府上应该没别人了吧。”郭璞朝李不琢拱手道。
“原来是郭兄。”李不琢想起几日前龙门点名时的对话,把郭璞迎进屋里。
坐下后,郭璞笑道:“我早已料到,李兄果然必中魁首!”
李不琢心里嘀咕,考完县试自己还没个底,这人又怎么敢笃定的,问道:“郭兄高中第几了?”
郭璞笑容微收,落寞叹道:“我过法家金印与圣堂时,便耗去大半精力,之后只答了一半贴经,就神思紊乱。”
这潜台词就是落第了,李不琢道:“来年还有机会。”
郭璞摇头:“我没炼气资质,再怎么考,都是这个结果,不必安慰我,李兄可记得龙门点名时,我说的话?”
“记得。”
两天的忙碌过后,李不琢差点郭璞给忘了,这时候想起来,正是自己缺人的时候,郭璞虽然落第,但既然能考进永安县学,能力应该不差。
郭璞收起落寞,微笑道:“李兄考虑得如何,你来幽州只带着三斤一人,此后你要一心精进修行,便不可把太多心思分散到其他事物上,若李兄看得上我,我愿为你效力。”
李不琢意动,若要经营商行、田庄等营生,总免不得要接触些见不得光的方面,自己最好不要亲自出面,也确如郭璞所说,没额外精力投入其中。
但郭璞的信任来得有些莫名其妙,李不琢也对他了解不深,道:“不妨说说?”
郭璞道:“今日你去的曲鸢池舫中宴会,就有数位豪商出席,只要能搭上其中一位的门路,你近来缺钱的问题便迎刃而解。”
“你跟踪我?”李不琢眉头一皱,郭璞不光知道自己缺钱,还知晓今日自己的行踪。
“不要误会。”郭璞摇摇头,“那日我说过要为你效力,今日午时前后来府上拜访,就见你与白游出去了,才跟到了曲鸢池,后来我在曲鸢池外等候许久,便认出那舫船上出入的几位名人。”
“你有心了。”
郭璞接着说:“自从我知道自己没炼气资质,也不再读死书了,便把精力花费在别的出路上,今日我在曲鸢池外等候,见到的那位河东商会沈会长,恰好是我重点打听的几人之一。”
李不琢略一回想:“宴上他倒是和人交易了些货物,却是船只买卖,我一分本钱都没有,怎么搭上这条门路?”
郭璞微笑道:“你是行伍出身,自然不了解这些行当,沈会长谈的买卖大,他的商行却不是只做简单几个行当的。你今夜与沈会长曾同赴一宴,就算你与他只是打个照面,商行里其他人却不一定知道你们的关系。”
“你要和沈会长搭上门路还早,可以先从其他人入手,如今沈会长的元亨商行由他的长子沈掌管,商行中的根基漕运买卖也交由沈,沈此人颇具天分,把生意越做越大,与他合作的话,至多只能锦上添花,捞不到太多油水。”
“沈会长续弦的次子沈渚那边,却是大可以运作一番,具体我不便多讲,李兄意下如何?”
郭璞话说到一半,显然对李不琢有所防备。
李不琢听郭璞分析了沈氏商行,知道这人能力不差,可心中对于郭璞也有提防,问道:“有一件事我要问你,你为何笃定我能夺魁?”
郭璞顿了顿,道:“你肯接纳我,我才好回答。”
李不琢略一沉吟,点了点头。
“说。”
“龙门点名时的那番话,县试前我不止对你一人说了。”
郭璞冲李不琢一笑,李不琢一怔,回过神来,失笑道:“撒得一手好网,若你有自信,大可以用我的名头去接触沈渚。”
五十五:田土务
郭璞见李不琢没发怒,也微微松了口气,道:“大人放心,此事我一定会办妥。www.uu234.net”
为了表明了效忠,郭璞对李不琢的称呼都改了。
李不琢道:“现在你可以说了,沈渚的门路怎么打开?”
郭璞点点头:“大人对河东商会了解如何?”
李不琢摇头。
郭璞了然,斟酌了一会思绪,不急不缓说道:“新封城繁华鼎盛,各行各业都利润不小,大多数赚钱的生意,都由商会把持着,河东商会就是最大的商会之一,由出身河东一带的商人组建的,会长沈一春有个外号叫沈半城,号称家产能买下半个新封城,这虽是夸大,但沈一春地位着实不小,他手里最大的生意是漕运,你在新封城随便去家上档次的酒肆吃顿饭,便多半会吃到沈一春的元亨商行运来的酒食。”
各家商人联合组建的是商会,而商行,则是某家商人独立经营的,商人旗下所有生意,名义上都归属于自己的商行。
“的确是大生意。”
郭璞道:“沈一春如今年过半百,他的长子沈把元亨商行经营得如日中天,让沈家在河东商会的龙头地位又再稳固了三分,沈一春也便当起了甩手掌柜,这两年间,把元亨商行近乎七成的权力都交给了沈,他的次子沈渚,就只得到了南通街上挨着的一间盐行与一间茶行。”
“盐、茶都是巨利行当,这位沈二公子知足的话,靠着这两个铺子也足够逍遥快活了。”
“这位沈二公子其实处境不妙。”郭璞顿了顿,“其实沈一春早就打算,让长子管商业,供次子读书,多年以前,沈十来岁时,沈一春做买卖时,都一定会带着沈,而沈渚从四岁时,沈一春就请了先生教他读书,耐人寻味的是,这位沈二公子十六岁开始炼气那年,沈一春才发现他也是个没根骨,没炼气资质的。”
说罢郭璞低头看了看自己,苦笑一声,心情复杂。
沈渚处境不妙,他才有搭上这位元亨商行二少爷的门路捞油水的机会,可不禁自想到自己和他同病相怜,不知道该高兴还是叹息好。
“后来呢?”李不琢视线越过油灯,看向郭璞,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郭璞平复心绪,抬起头来:“自然是没再试着读书炼气,也回去从商了,只不过这位二少爷只会读书,不像沈那样,自小就被沈一春带着四处奔波,把沈一春的人脉都接管到自己手里,于是他从商后,只从沈一春那里拿到两家茶行盐行,而且,他只是每年拿红利,管事的还不是他自己。”
说到这里郭璞停了一下。
“据说当时沈渚知道自己从未经商,也没怨言,只想好好经营着再说,可他刚要接管这两处行当时,沈一春手下有个叫于香卉的亲信,说沈渚没经验,自荐去当了这两处行当的管事人,说是帮忙盯着沈渚,不让生意出了大岔子。”
李不琢道:“这倒无可厚非。”
郭璞却笑了笑,表情耐人寻味:“且听我说完,这于香卉的身份却有些意思,她是沈的姨妈,沈母亲的妹妹,也就是沈一春的妻妹。”
李不琢怔了怔,了然道:“沈一春亡妻的亲妹,怎么在沈一春手底下做事,难道至今未嫁?”
郭璞点头:“不错,我听说这两年,南通街上那两家盐茶行当生意每况愈下,按说沈渚不会做生意,有那于香卉盯着,也不至于这坐着都能赚钱的生意经营赔本了。”
郭璞话没说完,意思却已明了,沈一春那妻妹没安好心啊。
李不琢道:“他自己可发现了端倪?”问的是沈二少爷。
郭璞摇头道:“这却不知,不过纵使发现了,恐怕他也束手无策,他少时一直读书,在外游学,回家从商后,身边连可用之人都找不到,况且沈一春和他妻妹的关系似乎也不一般……”
李不琢道:“那沈渚当真是处境不妙。”
郭璞笑道:“正是如此,沈家有家规,从商可以失败,但连续三年亏损严重,便证明没有经商能力,沈渚若再亏损一年,就连南通街上那茶行、盐行都保不住,要回家赋闲了。依我看,于香卉不是看中这茶行和盐行,是怕沈渚威胁到沈的地位。”
李不琢道:“这么说来,若能帮沈渚站稳脚跟,的确可以从中获利,你想好要怎么运作了?”
“想好了,我也是曾听说沈渚在招揽精明能干的人手,才打听了这么多,但凭我的本事,还不足以帮他翻身,但如今我是为你办事,身份就不同了。”郭璞说着站起来朝李不琢施了一礼,“明日起我先想办法与沈渚接触,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再请你出面。”
半夜时分,郭璞告辞离开,李不琢点燃神火的消耗尚未补充回来,便也没有炼气,和衣而卧。
清晨。
李不琢醒来后,收拾行装出门,只见郭璞已在门外候着。
“等多久了?”
“刚来。”郭璞笑了笑,肩上却有雾气泅湿的痕迹,李不琢瞧在眼里,没说什么,往巷口走去。
“先去田土务办事,之后再按昨晚商定的,去找沈渚。”
新封府田土务在上城事务总署中,是掌管一府田土分配的机构,虽然只占了一间不起眼的、四壁堆满档案卷帙的屋子,但这屋中仅有的三个职位都是肥差,甚至不入品级的文书吏员也比下县的九品功曹实权更高。
很能直观表现出这地方的优越性的,便是李不琢刚进门,说自己是新科炼气士时,那文书压根不拿正眼看人,直到李不琢拿出名牌,表明魁首身份,要选田庄时,文书才面露钦佩,问李不琢是否想好要选哪块地界的产业。
李不琢说明是河东县,文书便到卷帙堆里翻找出一摞地契,热情给李不琢介绍。
这些可供挑选的田庄大致分为两种,九成九战后找不到归属,便归属于天宫的,这类田庄大多比较贫瘠荒芜,纵使有所产出,却也不多。
再有一类,就是当初覆灭前朝时,站队不坚定的氏族,战后把所属产业割让给天宫的,这类田庄利润最多,而且尚未分配出去的田庄,仍由原属经营打理,如今十几年过去,所得利润都存在库房中,也就是说李不琢只要挑中这样一处田庄,就能直接拿走十几年的利润。
五十六:沈渚
李不琢挑拣半晌,指向一份地契。
“这个呢?”
文书笑道:“魁首果然好眼光,这庄子是河东姚氏的产业,这地契上虽只写着二十亩地,实际上庄子附近开垦的谷地不下五十亩,而且这是个酒庄,利润颇高,不过你若要接管这庄子,却可能要费些周章了。”
“怎讲?”李不琢翻阅着地契,地契上写有来历,是十五年前河东姚氏割让给河东县灵官衙的,归属于天宫,档案卷帙就由新封府田土务统一管理。
文书道:“当年战后各氏族割让出许多土地产业,没几个是心甘情愿的,如今这酒庄被姚氏经营了许久,你去接管,他们多半会有所阻挠,这事也不是空穴来风,我曾听说过一些。就拿这酒庄来说,若河东姚氏想为难你,待你接管酒庄前,就把庄子里酿酒的熟手调走,你没酿酒配方的话,这酒庄就废了一半,再要运转起来,又要费不小功夫。”
幽州酿酒技术闻名遐迩,李不琢在边关喝的浊酒,怎么过滤都有渣滓,来幽州后,却发现这儿的人喝的都是蒸馏出来的清透好酒,若酒庄里没个技艺高超的酿酒师傅,一定卖不进市场,酒庄就要亏本。
“就选这个。”
李不琢没犹豫,让文书拟定地契。
若姚氏真使绊子,大不了不酿酒,直接卖粮食,几十亩地产出的粮食,每年能有八金铢左右,收入也算可观,而且这酒庄十几年经营存下的利润,才是李不琢的主要目标。
眼下最缺的就是一笔数额足够的快钱,能够支撑半年的炼气消耗。
如今耗空一次内,只靠吃角彘肉补充精气,再转化精藏为藏,差不多要七日才能再度补满内,兴许之后对经文理解更深之后,会像那日听淳于钺**一般,精藏转化藏的效率再拔高一两成,但速度仍旧太慢。
而李不琢读小道藏时,粗略接触到岐黄之术,知道了数种补充精气的法子。
一种是用枳实、八百力为主药,配成的药方,服用之后,可大大加快消化,进食量暴增数倍,算起来,也把补充精气的速度同样提高了数倍。
只是这方子缺点不小,一是药性过于霸道,若修为不到内壮境,没有内温养五脏六腑,这药方就不是助益消化,而是让人一泻千里。二是食物消耗的钱财也会暴增,这还在其次。三则是吃得多,体内积累的杂质也越多,容易带来瓶颈。
另一种方子就简单省事许多,用芝参等药物熬制成药丸吞服,也就是俗称的“小精元丹”,小精元丹配方不一,药效也可能天差地别,但只要是岐黄铺子里出售的正品,就算品相差些的,一颗的药力就能让内壮境炼气士在数个时辰内恢复精气。
只是小精元丹价值不菲,在岐黄店里,按品相分为“上品”、“珍品”、“极品”三种,最次的“上品”小精元丹价格约莫在三银锞上下浮动。
那些家底深厚的炼气士,坐照拔障时,把上品小精元丹当饭吃,每天一颗,一个月就要花费十金铢左右。
修行四大资源,财侣法地,坐照境法门李不琢已经拥有,当先挡在跟前的就是一个财字,田庄的事,去河东后在处理,眼下,沈渚这条线也要好生运营。
挑完庄子,李不琢出了田土务,在街对面的茶摊上点了壶甘露茶,静静等待。
等了大半个时辰,郭璞出现在街边,走到李不琢对面坐下,嘴唇有些发干,看得出是口干舌燥了,没跟李不琢打招呼就提起茶壶牛饮一气,之后才喘了口气道:“成了,沈渚说要跟你见个面。”
…………
作为元亨商行二少爷,沈渚就算遛鸟骑马一辈子也没后顾之忧。
只不过自幼读书,被视为家族出路的他炼气之路断绝后,在族中地位一落千丈,从小养起来的心气却是低不下去了,看着父亲把商行的根基漕运生意全权交给沈,而自己只象征性的分到两间盐茶行当后,他心里便暗暗打算要干出点名堂,把丢了的面子拿回来。
只是于香卉那婆娘一来,就把行当里各项生意都摁得很死,说是帮他掌眼,遇事也问他拿主意,却引着他往一个个坑里跳,头一年新封府金尖茶形势大好时,于香卉劝他观望,待于香卉松口后,他拿三成资金购入一批,流行势头却过了,这批茶叶在库房里滞销了半年。
过了半年还是这批金尖茶,沈渚买了几个托,去新封城各大茶肆炒作成功,成功让金尖茶价格回暖,有人大肆收购,于香卉说不急着卖,还会升值,沈渚心中冷笑,学了个乖,没跟于香卉商量,把这批茶都卖了,结果两月后,金尖茶价格翻了一番。
诸如此类的事情发生几次后,沈渚心想自己恐怕真不是块做生意的料,派人一查,就发现这些涨跌背后有黑手操纵。
一琢磨,联想到于香卉,沈渚也就明白了,再一琢磨,这事恐怕也不可能完全瞒过他爹,也就是说,沈一春对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商行之间的争斗,比于香卉这些手段更加凶险,沈渚若过不了这一关,回家赋闲也快活,身为商行首领,沈一春不可能做事只凭亲疏。
沈渚醒悟得太晚,眼看生意已亏损了两年,就算接下来提防着于香卉,还剩一年,弥补之前的亏损都够呛,他又没接管父亲的人脉,想再寻门路也没个头绪。
近来沈渚嘴角就起了一圈水泡,一大早醒来时,舌根也是疼的,索性认命了,也不去店里视察,到常去的缺荷苑点了一壶银豪雪针,边听戏边下火。
听到一半,身边有人叫了一声“听赏!”,给台上戏子打赏了两个银锞。
这出手颇为阔绰,沈渚不由多看了那打赏的年轻人两眼。
那年轻人却转头对沈渚笑道:“这位兄台也爱听戏?”
说着,二人交谈起来。
台上唱的是一出金城折戟,说的是千年前楚国有个被父皇外放当藩王的皇子心有野望,给爱妃许诺天下,却功败垂成的桥段,凄美又讽刺,郭璞借着话头,让沈渚觉着自个和那藩王同病相怜,眼眶一红,长叹一声,跟郭璞说了自身境况。
交谈片刻,郭璞到最后,才不经意地提了句。
“沈兄才识志向兼备,只是被小人打压,才陷入困境,只要有人帮扶一把,度过难关,前途不可限量。”
沈渚苦笑道:“我身边连可用的亲信都没几个,家父的人脉,都在我那大哥手里,又有谁能帮我?”说着,却见郭璞沉吟不语,似乎在犹豫,小心问道:“郭兄有路子?”
郭璞犹豫了半晌,才说:“本来我家大人为人低调,不喜掺和纠纷,但今日我与沈兄一见如故……就帮你引荐他也罢,至于大人肯不肯帮你,却要看沈兄的表现了。”
沈渚见郭璞谈吐不凡,对自己元亨商行二少爷的身份也毫不在意,本以为这是哪里来的世家子弟,听郭璞口里冒出“大人”二字,当即一怔,回过神来,心脏便砰砰加快跳动着,抱拳道:“拜托郭兄了!”
五十七:饮茶
郭璞离去时,与沈渚约在南通街上井辰茶楼见面。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郭璞口称大人的,至少是位炼气士,可惜他走时也不曾透露那人的身份,让沈渚颇为好奇,约好的时间还差许久,带上一个亲信,就提前去了井辰茶楼。
沈渚是这茶楼的熟客,也不担心郭璞会给自己下套,一进茶楼,店里茶博士就热情迎接,把沈渚带到二楼雅座,便见到了郭璞坐在右首的位置,主座上坐着的年轻人,看长相约莫十七八岁,神色却很沉稳。
见到沈渚,李不琢点点头,说了声“坐”,看向郭璞:“这位就是你说的沈少爷了。”
“正是。”郭璞应了一声,起身对沈渚笑道:“沈兄,这就是李大人,今岁县试魁首。”
“哦?原来是李魁首?”沈渚惊讶看向李不琢,虽说早已放弃读书,对于永安县朝报上登载的魁首,沈渚却是知道的。
只是这一瞬间,心下却有些失望,本来一直猜测郭璞的后台会有如何强硬,眼下见到李不琢,却只是新科童子,就算是今岁的魁首,童子不能入仕,又能有多大能量?
“沈少爷仪表堂堂,与令尊长得真是十分相像,刚才你一进来,我还以为又见到了沈会长。”
李不琢微微一笑,端起冰裂纹青瓷茶盏。
沈渚刚坐到一半,愣了愣:“你见过我爹?”
李不琢没急着回答,拿盏盖拨了拨茶汤,才说道:“昨夜去曲鸢池赴宴,和沈会长谈过几句,听说元亨商行又要买两艘能载重三百万斤的铁甲船,生意如日中天,看来过不了多久,贵商行就要购置机关飞船,做日进斗金的空运营生了啊。”
沈渚愈发惊讶,控制着表情,心里琢磨着李不琢的来头。
自从把元亨商行交给沈,沈一春就极少再去与人应酬,只有特别重要的宴会才回亲自前往,这样的宴会,数月也只有一两回。
昨日沈一春去曲鸢池,沈渚自然是知道的,听说与会的人,要么是直狱神将白大人那等位高权重的人物,要么就是父亲那般家财无数,掌握生意命脉的巨商,要么就是隐士高人,绝无一般人物。
就算有,也是那些大人物带去的随从后辈,但沈渚对他爹沈一春的性子十分了解,虽然喜好结交好友,却也只会对有能力的人古道热肠。
沈一春和李不琢能谈到元亨商行的生意,李不琢背景也一定不一般。
沈渚想着,却未想到,李不琢在舫船宴席上虽见过沈一春,其实没和沈一春说话,元亨商行要新购两条铁甲货船的事,是难得一见的大生意,动静不小,提前打听一番,不难知道。
沈渚不知内情,已收起了心底那丝失望,笑道:“魁首大人说笑了,机关飞船可不是元亨商行能接触的。”
沈渚这一声“大人”喊得也不算别扭,先不提他与郭璞以平辈相称,而郭璞喊李不琢大人这层关系,就凭李不琢已考过县试,拥有天宫承认的炼气士身份,就完全当得起这一句大人,毕竟沈氏的元亨商行生意做得再大,他这个二少爷再有钱,也仍是庶民身份。
李不琢也没接话,郭璞在一旁说:“这壶苦菊能下火,沈兄快喝些。”
沈渚便坐下,示意亲随给自己倒了杯茶,道:“今晨听戏时似乎没说过我上火,竟被看了出来,郭兄真是有心。”
“在下学过一些岐黄术,何况沈兄嘴角都起泡了,谁看不出来?”郭璞笑了笑,随即转头看向茶楼跑腿的,说:“上些茶点来。”
没一会茶点上来后,李不琢与郭璞和沈渚闲聊着,沈渚起先还耐得住性子,后面就有些着急了。
早上听戏时郭璞说了,李不琢能帮他度过眼前难关,可当下,郭璞却对此事只字不提。
难道他不愿帮我?沈渚看向李不琢,犹豫了一瞬,终于忍不住转头问郭璞:“郭兄,今日的事……”
李不琢与郭璞对视一眼,又不动声色同时移开目光。
这就算咬钩了,李不琢心里也松了口气,从沈渚进茶楼开始,他和郭璞对正事闭口不谈,就是要等沈渚先说出口。
一旦沈渚开始出言请求,此事的主动权就会完全掌握在李不琢手中,会顺利数倍。
“这却要看大人的意思……”郭璞给了沈渚一个“机灵些”的眼色,然后对李不琢低声道:“此前我跟大人说过,沈二少爷也是胸有大志之人,却被人打压,眼下他经营的茶行与盐行,都亏损不小。”
李不琢不动声色,轻轻啜了一嘴滚茶,长舒一口气,淡淡道:“一年内帮你把亏损补上,这事不难,不过我是外人,却不便插手贵商行的生意。”
说完垂下眼帘,轻轻转着冰裂纹青瓷盏盖。
沈渚看出李不琢在推脱,心下大急,用求助的目光看向郭璞,郭璞使了个眼色,没出声,沈渚恍然,忍不住想拍自己一巴掌,方才太过心急,却连礼数都忘了,想了想,身上没带什么值钱玩意儿,便咬牙去摸悬在蝠纹腰带上的那块羊脂佩玉。
这时候郭璞轻叹一声。
“大人半月前买的那盒小精元丹算来要用完了,我再去买一些来。”
李不琢正想着如何圆润地接下这句话,沈渚连忙说道:“郭兄何必麻烦,小精元丹我那就有,都是珍品的,黄三,快回去拿了送来!”
那亲随应了一声就往外走。
“珍品……”郭璞眉头一皱。
这厮入戏太深,眼看着就要嫌弃珍品小精元丹了,李不琢清咳一声,打断道:“我虽是外人身份,不便插手贵行的生意,可郭璞告诉我,沈会长那妻妹怕你威胁到沈会长长子,便故意打压排挤你,此事也殊为过分,难免闹得家族不合,我帮你寻条别的门路也无妨。至于那些小精元丹,你留下自用就好,不必派人去拿了。”
“若真能助我摆脱困境,在下感激不尽!”沈渚大喜,见亲随听到李不琢的话,停在门口,便一瞪眼。
“愣着作甚,还不快把我的珍品小精元丹给魁首大人拿来!”
五十八:主动权
亲随一走,沈渚便请李不琢指点门路。www.uu234.netm.www.uu234.net
李不琢知道,就算已经唬住沈渚九分,但最后一步才是关键,若接下来的一番话不能打动沈渚,这大半天的忙活就白费了,斟酌了一下语句,道:
“元亨商行的根基是漕运生意,我听郭璞说,沈会长旗下已有八艘铁甲船,铁甲船是墨家机关术所造,载重动辄数十上百万金,视风浪如无物,不过,要消耗大量燃料。”
偃师机关小而精细,普通的多以牵机弦劲为动力,再高明的,就涉及到术法,而墨师大型机关,皆以火油、黑油、沉气、浮晶为燃料驱动。
沈渚怔了怔,道:“你的意思是赚燃料行当的钱?”
李不琢点点头:“不错,浮黎十六州各处开采的燃料,由无距司的运油线输往新封府机关总司,不许民间插手,所有燃料也在内部流通。”
“不过机关总司旗下也设有分司,对民间限量出售燃料,比内部流通的售价提高数倍。元亨商行与其他商行要买燃料,都是到微天宫下新封府机关总司申请凭票,然后到机关总司旗下各个分库中拿货,以贵商行的规模,每月消耗的燃料,都抵得上南通街上两家茶店盐店。”
沈渚皱眉道:“这我也知道,可燃料行当由微天宫掌管,民间敢插手,论罪要流放八千里,魁首大人该不会是想让我做走私吧?”
作为元亨商行二少爷,沈渚分得清轻重,就算被人打压,却不会为了区区两间茶店盐店,去冒把整个元亨商行都坑进去的风险。
“不是走私。”李不琢摇头呵呵一笑,示意郭璞跟沈渚讲,自己拿起一块茶糕咬了一口。
郭璞对沈渚笑道:“沈兄不必担心,这些分寸,大人自然会拿捏。申请凭票再去卖油价格高昂,为什么诸大商行都这么做?无非没看到能省钱的路子罢了,天宫刚立十六年,天宫大宪每年都在修订,赚钱的门路都在那里面藏着。”
沈渚神情一动,道:“请讲。”
郭璞沉吟了一会,用请示的目光看向李不琢,李不琢却闭口不言。
沈渚也心里门清,知道李不琢和郭璞不会无缘无故帮他,当然是也能从中得利,又有能用到自己的地方,当即应承道:“只要不涉及走私,我定会全力以赴,人力财力都不会吝惜。”
李不琢这才点点头。
郭璞于是对沈渚道:“这门道就藏在机关总司旗下的储存燃料的分库中,这些分库的管事,奉机关总司之命负责向无距司和地市、悬车拨给燃料,同时也向拿凭票的民间商行售出燃料,按说权力不小,可管事一职却不入流品。为什么不入流品?因为微天宫中墨师与偃师理念不合,微天宫旗下各大机构也职权混乱,这分库管事,举子不愿当,庶民没资格坐这位子,都是些童子在做。”
沈渚听郭璞分析鞭辟入里,恍然道:“新封城每日消耗燃料数目庞大,若能与分库管事打通门路,从中截留一丝,我用原价收购,就能赚到数倍利润,上交机关总司的账目也对得上。”
“沈兄一点就通啊。”郭璞对李不琢笑道:“我就说以沈兄的悟性,若不是被打压了,一定就能成为元亨商行的中流砥柱,甚至青出于蓝,比沈会长的生意做得更大,怎会亏损两年。”
沈渚读书不成回家经商的两年间,甚至连手下都对他的能力有些不再信任,虽然郭璞这是在李不琢面前帮他说话,言辞夸大,也不由感动至深,一时间,连郭璞话里的一些细小漏洞都忽略了。
“不过沈兄有一点却是猜错了。”郭璞话锋一转,“此事虽然没太大风险,但也必须交由亲信去做,不能透漏风声,分库管事终究是外人,不可尽信,不如就出钱包下一处分库,把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沈渚大为意动,分库管事不入流品,职位任免便不需经过司天宫,而是由机关总司自行决定,花钱就能打通门路。
一转念,又疑惑道:“可这分库管事如此肥差,会有人舍得让出来?”
“不必担心。”李不琢终于说话。
不紧不慢道:“新封城设有二十六处分库,这二十六位管事,至少有二十位手底下不干净,可也有几个短视的,看不到其中利益,只拿着微薄俸禄,便从这几处分库入手。难道你以为,截下原价燃油真那么容易?对上钱财账目只是第一步,无距司等机构收到的燃料数目,都是有黑纸白字记录在册,真要开始运作,还要与无距司里管燃料的官员勾结,把燃料数目也对上账,这些东西,便不劳沈兄费心。”
言下之意,沈渚出钱就可以。
“全仰仗大人的手段了。”沈渚叹服,“不知要打通这些门路,多少钱财足够?”
“少说这个数,事情办成,半年就能回本。”郭璞伸出两根手指。
“二十金锞?”沈渚微微挑眉,却也没太惊讶,二百万钱虽多,却着实是必要的投资,可问题就在,他虽不缺钱,可原本存下的资金,这两年中却大部分投入了南通街上两家茶店盐店,已所剩无多。
“沈兄可是有难处?”郭璞问道。
“今日过后,我就把钱送过来。”沈渚没再犹豫,知道这是自己翻身的机会,“还在此处见面?
郭璞看向李不琢,李不琢点点头:“就在此处吧。”
郭璞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冲沈渚微笑道:“等你好消息。”
茶已凉了,郭璞便叫茶博士换了壶新茶。
没一会,沈渚的亲随归来,带来一个巴掌大小的木匣,木质油光剔透,如同红玉,郭璞也不推脱,帮李不琢收下。
沈渚笑道:“我已无法炼气,这些丹丸放在家中无用,望魁首大人不要嫌弃。”
李不琢也微微一笑:“也省了再去购买的功夫,你有心了。”
片刻后,众人离开茶楼,沈渚回去的脚步稍显急促,李不琢便知道,这事基本成了。
其实这事双方得力,自己这边出主意,沈渚出钱,并无主从关系,但自入茶楼以来,李不琢与郭璞一应一和之下,装腔作势之下,主动权便尽数掌握到了自己这边。
五十九:小精元丹
入夜后,沈渚回到沈府。www.uu234.net
沈一春颇为意外,自己的这个次子每月月初、月中才会从南通街回来,今日却不是时候。
在书房见了沈渚,寒暄几句,沈一春就问:“今日怎么回来了?”
沈渚没犹豫,直接把自己要钱的来意说了出来,沈一春先是皱眉,听沈渚把如何运作的手段一说,面色略缓,点头道:“不错,是个赚钱的行当,谁给你出的主意?”
沈渚道:“是孩儿自己想的。”
沈一春呵呵笑道:“你要是说实话,便几十个金锞子去运作这门生意,要不说实话,钱就没有了。1”
虽说生意繁忙,对家中关心不多,但对自己儿子的斤两,这位河东商会会长倒是拿捏得准。
沈渚这才无奈道:“的确是他人出的主意,说起来,父亲还认得这人。”
“哦?”
“是他?”沈一春想起昨日曲鸢池上宴会,曾见到过今年得魁首的少年,“难怪。”
沈渚看到父亲的反应,原来沈一春与李不琢果然是认识,心下大定,道:“就是他。”
沈一春神情一动,点头道:“去帐房支三十金锞,打点关系时留神些,南通街上你经营的那两个店面如何了?”
沈渚面色一僵,叹道:“仍在亏损。”
沈一春沉吟片刻。
“香卉想磨练你,是出于好意,也许没拿捏好分寸,你不要怪她。”
…………
黎溪巷一六号后院卧房,李不琢在灯下打开红木匣,只见巴掌大的匣子里,七枚龙眼大小的紫黑色丹丸映着灯光,圆润饱满。
拿出一枚放入口中,压在舌下,李不琢开始盘膝打坐。
坐忘入定时,药丸便在口中缓缓化开,钻入腹中,腾的一下,就化成澎湃的精气。
之前点燃神火的消耗,只是几个呼吸间就完全恢复。
小精元丹药力极强,也就是炼气士可以吞服,曾有普通人贸然服用,结果鼻血狂流,数日不能入眠,精神亢奋,随即猝死。
而李不琢这时,便运转练气法门,把这些精气转化为内。
待内满溢,心念一动,神火倏忽燃起。
口中小精元丹药力还未完全化开,有充足后劲支撑,李不琢内视之时,便驱动内拔障。
一丝丝内如雨丝,如牛毫,在李不琢的催动下,剥离十二正经中后天积累的杂质,这些杂质一旦被剥离,就会随着排泄离开人体。
一个时辰过去,小精元丹已完全化开,李不琢用一颗小精元丹的药力,已将一条正经中,约莫一成半的杂质拔出。
这种水磨工夫,要的是步步为营,稳中求胜,不必太过勇猛精进。
没再消耗内,李不琢从坐照自观中脱出。
“一颗小精元丹,就助我一条正经的拔障完成了一成半,如此算来,只需六到七颗,七天的功夫,我就能贯通一条正经。”
“恐怕没这么乐观,那日我驱动神火时,见到每条正经中都有杂质极其顽固的部分,也就是瓶颈,等我遇上瓶颈,拔障就不会这么轻松了,不过,就算有瓶颈,我吞服小精元丹,修行进境也是快得惊人。”
“若没有小精元丹,我一次拔障的消耗,就要七日以上,才能补充回来,就算不考虑瓶颈,有小精元丹吃,七天就能贯通一条正经,而没有,则少说要五十天。若要十二正经全通,就算一直顺风水水,不出意外,不遇瓶颈,也要一年半的苦功。”
“而且那样炼气精气消耗过甚,容易搞垮身子,这丹药我非吃不可。”
“这些珍品小精元丹,恐怕要五银锞一枚,这十颗,就是五金铢,这是意外之财,难有下回,吃完这十天,我的修行又要缓慢下来,要赶紧把赚钱的营生运作好。”
…………
次日午后,李不琢带着郭璞在南通街井辰茶楼与沈渚会面。
今日沈渚仍带着昨日那个亲随,交谈几句,就把二十五金锞的金票先给了郭璞,道:“多出这五金锞,郭兄去打点关系时出手阔绰些。”
又拿五金锞的金票送给李不琢,道:“这是谢礼。”
昨夜知道沈一春真和李不琢认识,沈渚也不怕李不琢与郭璞拿钱跑路。
也就是这层关系,沈渚才舍得把三十金锞都拿出来,没做什么留一手的事。
昨夜拿了小精元丹,李不琢对沈渚已有些好感,没收金票,道:“这个事成之后再说不迟。”
“无论事成与否,大人都废了神,就当个辛苦钱。”
李不琢也没再推脱,收下了金票。
沈渚这边的生意,若能办成,利润不小,可在执掌分库,通过燃料弄到第一笔资金之前,李不琢手里依旧十分紧巴。
郭璞收了金票,道:“到时候分库管事,可以挂魁首大人的名头,沈兄你便派亲随去管理就可以,至于其他关系打点,由我来处理。”
沈渚出钱痛快,郭璞却留了一手,把关系打点的门路留在自己手中,并未尽数交给沈渚。
管理分库这肥差,利润极大,眼下沈渚身处困境,对郭璞言听计从,若他脱出困境,便发现这门生意自己出人出力,而李不琢与郭璞起先出了个主意,就要每年分红,时间一久,难免会有不甘,郭璞只要掌握着最重要的关系打点,存个一年账务,就永远不怕沈渚会起异心。
郭璞继续说道:“我已和第十六库的管事谈过,这位管事年过半百,下面有不少人盯着这位子,咱们给这位管事五金锞,让他举荐魁首大人为下任管事,再有十金锞。是去机关总司打点的,余下十五金锞,若有剩余,我在归还给沈兄。”
“剩下的,就是给郭兄的谢礼。”沈渚不以为然,虽说近来手底下没多少钱,自小养出的眼界,并不把几十金锞放在眼里。
这时候,茶博士脚步急促,走近雅座,对沈渚到:“沈公子,您那位姨娘来了。”
沈渚面色微微一变。
“哦,他就在这与人谈生意?”
“就在此处。”
话语传来,穿紫青蝴蝶袄的中年妇人走进雅座,看向沈渚,道:“好姨崽,昨日听说你找沈会长要了三十金锞,要做什么大生意,莫不是被人给诳了?”
六十:滴水不漏
沈渚眉头微皱,中年妇人赫然就是于香卉。m.www.uu234.netwww.uu234.net
于香卉笑了笑,坐到桌边,左腿搭上右腿,瞄了一眼茶博士,茶博士连忙给她沏了壶新茶。
于香卉身侧同来的那个年轻人叫于长风,是于香卉的侄子,也在元亨商行做事,坐到于香卉旁边。
于香卉一坐下,便看向李不琢与郭璞,道:“我刚知道两位要跟我这姨崽做生意,担心他入行不久,容易吃亏,所以刚才话说得重了,两位不要见怪。”说着看向沈渚,“你想把生意做大,这心思是好的,可过去两年经营的亏损摆在那里,姨妈劝你不要莽撞,哪个行当是一拍脑袋就能做好的?”
沈渚道:“多谢姨妈关心,不过此事我已经和父亲说过了,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就是今岁魁首,与父亲也相识的。”
于香卉讶异看了一眼李不琢,皱眉道:“但会长让我帮扶你经营生意,你要做什么,怎么事先不跟我商量?听说你要插手燃料行当,这却不是小事,若出了什么篓子,整个商行都会被牵连进去。”
“阁下就是沈兄如今经营的茶盐行的于掌柜吧。”李不琢淡淡道:“沈公子有心壮大商行,应当值得鼓励才是,我不会让沈公子吃亏。”
于香卉笑道:“我自然是信得过阁下,只不过我这姨崽做生意没什么天分,恐怕反倒让阁下亏钱了,这样,沈渚你把这事如何运作,都给我一一说来,若真有前途,那自然是最好,若是一时冲动,我不会同意。”
沈渚经营茶盐行被于香卉打压,已心有积怒,却没想,自己另谋出路,于香卉也要来插一脚阻挠,忍不住想当场发作。
可他心知,于香卉在沈一春手下做事多年,手里人脉也很广,若撕破了脸,自己恐怕斗不过,便压下怒火,道:“我跟这位魁首大人合作做燃料生意,如今已万事俱备,不劳姨妈费心。”
至于细节,沈渚却不会说出来,这份油水藏在天宫大宪中,只是发现的人尚且不多,运作起来却是不难,被于香卉知道了去,凭她的人脉和财力,轻易就能把这机会掌握到自己手里。
等自己这边抢占先机,把机关总司与无距司还有地市中上下关系打点好,别人再想插一手,就没那么容易了。
于香卉眉毛一挑,沈渚这话倒是有些底气,又暗暗打量李不琢,见他神色沉稳,心知此事恐怕真有些利润,不动声色道:“怎么能说费心,会长让我在你做生意时多多帮扶,这些关心,却是应当的。”
说着对李不琢笑了笑。
“这位……”于香卉终究是庶民身份,虽说称呼眼前的少年为大人,底气上便弱了三分,还是说道:“这位魁首大人,我这姨崽经验不足,此桩生意就由你我二人洽谈。”说着给于长风使了个眼色。
于长风拿出一张金票,也是三十金锞,递给沈渚,于香卉压根不问沈渚的意思,不由分说道:“为表诚意,我与魁首大人合作,前两年投入资金都由我这边出,且不取一分红利,到两年后利润如何分成,再行商议。”
李不琢眉毛一挑,于香卉这就是明目张胆要抢沈渚的生意了,这位沈会长的妻妹如此强势,难怪把沈渚压得死死的。
对于香卉的要求,李不琢没急着回答,反而想看看沈渚的反应,若沈渚还是逆来顺受,就算燃料行当能运作起来,终究也要被于香卉使手段夺走。
啪!
沈渚猛然一拍桌子,震得碗盏茶壶一阵响动,起身指着于长风鼻子,大怒道:“这是什么意思?”
于长风皱了皱眉,压低声音:“你冷静些,你做生意没天分,这是帮你。”
“滚!”沈渚抄起桌上紫砂壶砸过去,于长风躲避不及,被紫砂壶砸在胸口,热水浇淋半身,一跃而起,嘴里大骂一句,紫砂壶坠地碎裂的同时,对沈渚怒目而视:“你疯了?”
沈渚骂道:“沈家的商行何时轮到姓于的插手了,再不滚出这张门,老子让你横着出去!黄三!”
那亲随闻声,不动声色抄起茶室壁柜上的白瓷瓶,虎视眈眈看着于长风。
李不琢心里暗赞一声,沈渚这样也算表明了态度。
于香卉既然做得这么明显,沈渚撕不撕破脸皮都无所谓了,索性划清界限,也不至于总处于被动,而且事情一旦闹开,传进沈一春耳朵里,也会让于香卉投鼠忌器。
看来这位元亨商行二少爷也不是傻子。
被滚水淋了半身的年轻人形容狼狈,双拳紧攥,眼珠喷火,一咬牙,却没敢动手,这时于香卉皱眉道:“沈渚!你过分了!今日的事,我会原封不动告诉会长,怎么读书许多年,这么缺乏管教!”
说着,也站起来拦到于长风身前,对李不琢道:“刚才我说的,魁首大人考虑得如何?”
“掌柜的恐怕是误会了。”
郭璞这时笑了笑,帮李不琢回应道:“昨日我跟沈兄一见如故,听他有些困难,才斗胆请魁首大人帮他寻个出路。魁首大人帮沈兄这个忙,却不是为了营利的,不然我这营生大人自己派人去做便罢,何必加外人进来。”
李不琢始终坐在朝南的茶座上,沈渚扔茶壶时,也没动一下眼皮,点头淡淡道:“不错。”
按于香卉所说,前两年不要红利,看似条件很好,其实前两年正是打点关系,经营人脉的时候,利润极小,待两年后,再商议利润,就不好说了。
看于香卉对待沈渚的态度,此人心性自私强硬,到时候,她摸清了门路,多半又会使些手段,把关系门路都掌握在自己手里,那时她便完全可以把这生意独揽手中,独享利益。
而和沈渚合作,是雪中送炭,性质便不一样,沈渚作为元亨商行二少爷,潜力也比于香卉强。
于情,和沈渚已达成协议,便不能轻易背信;于理,于香卉不值得信任。
郭璞这番话,代李不琢做出决定,却也正合了李不琢的心意,滴水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