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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太上小君     剑魁txt下载     剑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二百七十:闭关

    李不琢点起油灯,拿起桌上的铜镜一看,镜中自己的五官倒无甚变化,只有一头乌丝变得花白。放下铜镜,捋起袖子,李不琢端详右臂的皮肤,心中自语:“好厉害的手段。”

    在绛台上坐下,李不琢便开始坐照自观。。

    内视中,头顶与整条右臂,都被一股诡异气息侵蚀着。这气息蕴涵着衰败腐朽的意味,一旦稍稍放松内压制,这便蠢蠢欲动,侵蚀体内,甚至连李不琢窥探这气息的一丝神魂念头,也有衰老的迹象。

    与这气息接触的内都衰败而后消散,李不琢心道:不知这枯荣气化解更多内后,会不会自行消散……”

    小天地内三百六十四剑宿吐纳天地元气,转化为内源源不绝,进入头顶与右臂,李不琢心无杂念,调息了两个时辰,又再度内视自身,豁然发现头顶右臂两处的枯荣气息竟不减反赠!虽只增加了微不可查的一丝,李不琢却心中一惊。

    “被这气息所噬的内,竟似养料一般,让这气息愈发强盛?眼下我的小天地吐纳的天地元气所炼化的内,虽能与这气息平衡,但这样下去,不消两日,此消彼长,我便再压制不住这气息,届时平衡一破,几个呼吸间就会被这气息侵蚀全身。”

    “这气息,越被动便越难化解,我不可坐以待毙。”

    李不琢心中决然,当即便使压制右臂的内一松。

    枯荣气若决堤之洪,所过之处经络血肉尽皆衰老,电光火石间,李不琢又使内再度压制右臂,只截取了一丝枯荣气,自右臂长驱直入,进入体内。

    心念一动,李不琢直接将这缕枯荣气纳入小天地中。

    虽然只有一缕,但枯荣气甫一出现,盘亘在黄芽上的烛龙便低吟一声,腾身飞走,在小天地上空盘旋。这一缕气息显化为灰色,若一片惨雾,不断吞噬着小天地中的内,缓缓滋长,笼罩之处,小天地干涸皲裂开来,显然它不单能使肉身衰老,还能腐蚀神魂。

    李不琢不禁心头微沉,此举乃釜底抽薪,十分冒险,却是不得已而为之,若不然,等枯荣气在右臂头顶两处壮大,情况更加棘手。

    “嗯?这枯荣变化,原来和阴阳变化有相似之处。”

    枯荣气一入体内,李不琢倒是藉此看清了这缕气机的本源,去岁在句芒山顶赵长青所留石刻中参悟了阴阳之法,此时却发现枯荣变化与阴阳变化有异曲同工之处。

    李不琢不禁在心中推演起来,尝试将对阴阳的参悟与枯荣联系起来,一推演,心神便陷入其中。

    ………………

    一日过去。

    冯第十三司所中,鸦雀无声,众人噤若寒蝉,不敢抬头去望堂上那位鹰视狼顾的左禁神咤司杀君大人。

    “让前朝余孽在县中为所欲为,在眼皮子底下杀人调包,偷天换日,要你们监视两县有何用?”

    冯鹰手稳稳按住座椅扶手,睥睨堂下,语气虽然淡漠,却让袁熊一干人等心底发虚。要知道,这位杀君大人可是在边关受了好些年闷气,才一朝得势回到中土的,眼下冯虞死在河东县,虽不是神咤司的过失,但谁都不想在这时候触了霉头。

    “下官无能,请大人责罚。”

    袁熊、孙崇德一干人等单膝跪地,低头请罪。冯鹰扫了一眼,淡淡道:“千户何在?”

    “李大人昨夜受了重伤,眼下正在闭关调养,大人可要传唤他?”袁熊小心抬起头,心中竟然有些庆幸自己降了半级。不然这事就得他来顶锅了,他可没李不琢那么硬的后台。

    “是真闭关,还是见出了事躲起来?”冯鹰嘴角一勾,冷笑道。

    “冯大人此言差矣。”

    符离走出一步,在堂下轻声说道:“麟光阁的事连冯家自己都没发现,焉能怪罪神咤司?我与那假冒冯虞的人,面对面交谈了几个时辰,都没发现破绽,好在李千户洞察了龙雀的动机,不然连我的性命,也要交代在麟光阁里,届时真相不能大白,你我两家便要结下死仇,后果不堪设想。我以为,李千户在此事是功大于过。”

    冯鹰看了符离一眼,道:“符家小姐的意思,是要怪冯家了?”

    符离摇头,微笑道:“冯大人稍安勿躁,此事终究是前朝余孽弄出来的,灵官衙与神咤司有失察之责,有过则罚,有功当赏,具体如何赏罚功过,还是等李千户养伤出关,再做定论。”

    “神咤司的事,倒不由符家小姐操心。”冯鹰虽如此说,眼神扫过神咤司一干人等,众人却感觉压力稍稍松了一些,他顿了顿,又说道:“第十三司所所有人罚俸三月,昨夜杀敌者,安司中规矩,赏赐增加一倍,再给你们十日时间,将此事涉案者都抓出来,若再没有作为,本官便亲自领人过来!”

    说罢,冯鹰起身拂袖,大步走出第十三司所。众人齐声喊道恭送,待冯鹰出门,马车辘辘驶远,才都松了口气。

    袁熊收回看向门外的目光,对符离抱拳道:“方才多谢符小姐仗义执言。”

    “无妨。”符离转头看向袁熊,问道:“袁副千户,李不琢的住处在哪?”

    “小姐是要去探视千户大人?”袁熊顿了顿,“就在细雨巷的千户府里。”

    “李千户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取了些上好丹药,不至于偿尽恩情,但也聊胜于无。”符离笑了笑,“李千户若闭关不出,还请袁千户在这案子里多负担一些。”

二百七十一:先天圆满

    千户府。

    三斤面带忧色,对符离叹息一声:“您来得不巧,他闭关至今,还没有出关的迹象,闭关前提早吩咐过,就连饮食都不要去打扰,所以我们也不知道他的伤势究竟如何了。”

    “还没出关?”符离神情凝重,拿出一只紫布塞子的红釉小瓷瓶,“我看李千户有一夜白发,有先衰之兆,这一枚紫参渡厄丸,可补足精气,驱逐外邪,兴许对他的伤势有所帮助。我来得匆忙,住处还有一枚延年宝药,待李千户出关,我再来拜访。”

    “一夜白发?”三斤一怔。

    “哦,你不知道?”符离诧异地望着三斤。

    三斤回过神来,摇摇头,看着那红釉小瓷瓶,有些不便伸手,但想到李不琢,旋即结果瓷瓶,小声道:“多谢小姐好意。”

    “区区一枚丹丸,不至于偿还了恩情,这是我份内之事。”符离看向后院,“若李千户出关,还请派人知会我一声。”

    说罢,符离告辞离开。

    出了千户府,符离刚走过车辕,与符离一同前来的澹台霄欲言又止,符离笑了笑:“澹台叔叔,有什么话就说,怎么一副扭捏做派。我可不像爹爹那般,听不得他人半句意见。”

    澹台霄撩起衣摆,在马车中坐下,有些凝重道:“那枚紫参渡厄丸,已经是疗伤极品,就算重伤垂死,凭此丹也能吊住性命两日,有此丹赠予李不琢,已足以抵偿救援之情,但你又应承了一枚延寿的丹药……”

    澹台霄说到这里,看向符离,符离垂下眼帘,面不改色道:“不错,就是回天结续丹。”

    澹台霄皱起眉头,沉声道:“这回天结续丹,乃疗伤圣品,就算手脚被砍了都能接回来,更有延长寿元之效,纵使家主也只服用过两颗,你那一颗,是留作保命用的。若要偿还李不琢救援的恩情,大可不必如此啊!”

    符离剑澹台霄神情有些古怪,惊讶道:“澹台叔叔莫非以为我对李不琢动心了?”

    澹台霄沉吟了一会,点头正色道:“不错,家主为你相中了许多男儿郎,你都看不上眼,但李不琢年少有为,实在罕见。”

    符离摇头失笑:“您多想了,我与他不过萍水相逢,我虽对他颇为认可,但远没到澹台叔叔你以为的那种地步。我之所以用回天结续丹许诺他,自然有我的原因,澹台叔叔可还记得,东极天柱开裂之事?”

    澹台霄神情一动:“你是说……”

    符离点头道:“不错,那东极天柱,通天扶桑神木裂开了一道缝隙,导致天人入侵,东极大乱,不过,据闻那开裂的天柱中,有天柱之精存在,我就是想请李不琢助我取得这天柱扶桑之精,看着天柱之精,是否能为我解开不能炼气修行之患。”

    澹台霄恍然:“原来如此,若天柱之行,有李不琢助你,想必去的天柱之精把握又会再大几分。”他若有所思:“不过天柱开裂之处,危险重重,寻常人不得入内,整个冯家,也只有五个名额,匀给李不琢一个,这算起来却……”

    符离垂下眼帘,道:“我倒觉得,我这回眼光不会出错。”

    ………………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枯荣气变化,与阴阳变化原来同出一源。这变化背后,却是恒常不易。这枯荣气,原来可以为我所用。”

    李不琢推演许久,恍然大悟,却觉一阵虚弱,发觉那一缕枯荣气已蔓延了大半个小天地,而右臂的枯荣气已突破内压制,侵蚀全身,就连左手也变得苍老,李不琢不用照镜子,便知道自己的容貌定然也变得苍老不堪。

    李不琢却心念一动:“枯荣相生,由荣到枯,亦能由枯到荣。”

    念头一起,小天地内弥漫的枯荣气陡然一变,由浊化清,所过之处,干涸皲裂的天地都充盈起来。

    李不琢若旁观者般俯瞰着这一幕。

    “道生一,一生万物,枯荣阴阳有万般变化,道却不变,我的道便是不易之道。”

    小天地由枯到荣,枯荣气也尽皆消散,李不琢却放开右臂与头顶的内压制。

    霎时间,整个人垂垂老矣,鹤发鸡皮。李不琢心中却古井无波。

    “这枯荣气是外物,若任其消散也太可惜,不如借此炼化我的剑意。”

    霎时间,小天地内刮入一阵猛烈黄风,这黄风便是枯荣气所化,所过之处,三百六十四身神齐齐一黯。

    李不琢的周天剑宿法是纳取百般剑意所成,剑意浩大,却失之驳杂,未入万法如一的境界,这枯荣气一过,百般剑意俱灭,身神尽数枯竭寂灭,李不琢心念一动,这黄风肆虐之时,又呼啸着化作清风,所过之处,万物复原,比寂灭前更加纯粹。

    三百六十四身神,本由百般剑意汇成,形制各异,眼下却都化作朴实无华的剑形。

    “嗯?这三百六十四身神驳杂剑意被炼化后,便余出了一分剑意……”

    李不琢心中自语,心中一动,这余出的剑意,又化作一道剑宿,高悬小天地之上。

    轰!

    李不琢似闻钟缶齐鸣、山崩海啸之声,似乎诸窍诸络皆被这声音荡开!那最后一道剑宿,嵌于小天地之上,成就三百六十五大周天之数,小天地内顿时海晏河清,地脉分化出山脉、平原、河流,豁然与大天地贯通起来!

    所有剑宿不在吞吐天地元气,李不琢心有所感,似乎小天地已与大天地相融,体外天地元气,不需转化便能调用。

    一瞬间,李不琢衰老皱褶的皮肤,瞬间丰满起来,白如婴儿,枯白的毛发,也如被青墨浸染,变成一头乌发。

    李不琢睁开双眼,抬手望着掌心,历经枯荣变化,他眼神中更多出了一股淡然的气质,自语道:“想不到借这枯荣气,我的周天剑宿法便修到了圆满之境,诸般先天法门中,即使最上等的法门,一成内也只能调用**成天地元气,眼下我却已超出这境界……”

二百七十二:五劳七伤

    李不琢起身,扫视四周,对桌上铜烛台伸手一握,那烛台随着李不琢的动作,被隔空握上半空,又被他稳稳放下。

    做到这一点,李不琢没动用任何术法神通,单凭对外界天地元气的掌控。

    “只是捅破一层窗户纸,达到了大周天圆满,我体内小天地便已蜕变,对周天剑宿法的领悟,也到了圆满的境界。”

    李不琢掌控着天地元气,桌上墨锭落入听潮石砚中缓缓摩动,纸卷同时展开,兼毫笔蘸墨,在纸上迅速书写起来。

    片刻后,纸上已多出一篇法门,字迹曲直分明,并无锐气,却剑意凛然,正是圆满的周天剑宿法。李不琢写下这一篇圆满法门的同时,小天地中央的黄芽四周,倏然出现数千道墨字,护佑神魂。

    “地宪天章?”

    李不琢心中一动,诸家典籍上常有记载,天地之道无形无质,却无处不在,若能付诸言语,便是言出法随,若付诸文字,便成地宪天章。周天剑宿法法门竟化作地宪天章,正说明这等法门已臻入真正圆满的境界。

    这数千墨字,便是小天地的根基,小天地不灭,地宪天章便不会动摇,李不琢的神魂亦不会磨灭。神魂本来易损,这地宪天章却宛如为神魂披上一件宝甲。

    “既已伤愈,还突破了瓶颈,正是时候参悟支霜衣留下的五劳七伤法了。”

    李不琢从怀中掏出那枚半个巴掌大小的漆黑甲片。

    整个甲片上只有一幅图,图中端坐的人形神态安详,体态介于男女之间,李不琢正想该怎么参悟法门,图上的人形倏然睁开眼,徐徐张口道:“看来你已化解了那魔头的枯荣气,竟然只用了四日半的时间。”

    李不琢微微一惊,试探问了一声:“支前辈?”

    图上的人形点头道:“这是我的一道身神神念,既然你已经伤愈,更是借机突破,达到了大周天圆满,正是传你法门的好时机。法不传六耳,你且闭上门窗。”

    “好。”

    李不琢依言关闭门窗,又在身边方圆一丈之地以内布下法禁,甲片上,支霜衣这才说道:“我要传你的是五劳七伤法,你应该知道,何谓五劳七伤?”

    李不琢不假思索道:“这是医家之语,久视伤血,久卧伤气,久坐伤肉,久立伤骨,久行伤筋,是谓五劳所伤。”大饱伤脾,大怒气逆伤肝,强力举重久坐湿地伤肾,形寒饮冷伤肺,形劳意损伤神,风雨寒暑伤形,恐惧不节伤志。”

    支霜衣点头道:“不错,人生于世,视、卧、坐、立、行是最寻常、不可或缺的行动,却能伤及人身,人即使不察,这些损伤也会积累下来,久而久之,便成病损。不过,对炼气士来说,肉身练到大周天圆满,便内无五劳七伤之患。但是,我传你这篇五劳七伤法,修行之时,却要主动让自身受到五劳七伤。”

    李不琢乍听有些疑惑,但刚经历了枯荣气的侵蚀,却在支霜衣还未详细诉说之前,便有所领悟,道:“我化解那枯荣气时,发现到虽有枯荣变化之机,万物本根却恒常不变,按前辈所说,这法门要自身受到五劳七伤,待五劳七伤过后,形神也会愈发充盈,与枯荣变化之道相若。”

    支霜衣笑道:“很好,当初我选择传你这篇法门,便是因为你在白龙寺受了那魔头的枯荣。眼下我还没说,你便自行想到这层,看来这篇法门的确适合你。来,我现在就传你法门。”

    ……………………

    距李不琢闭关,已有八日过去,整个千户府上下都气氛凝重,更是有传言说,李千户重伤不愈,恐怕有性命之忧。

    后院,三斤坐在池边栏杆上,双脚晃荡着,往水里抛了一把鱼食,扭头不甘地问:“洛姐姐,你真的要走了?”

    洛还君笑道:“你都问了十多遍了,怎么,就这么舍不得我?”

    三斤朝静室的方向看了一眼,叹道:“他这还是头一回闭关养伤这么久,要不是我偷偷在窗缝里看到,他时而有动作,还真以为他跟外面传言的那样,重伤不愈了呢。洛姐姐,我怕,你要是走了,李不琢又出了什么岔子,我怕……”

    洛还君抚着三斤头顶,柔声道:“你知道的,姐姐和别人……不太一样,在这儿待了这么久,若在待下去,他可会惹下不小麻烦。我也有事要做,哪能天天在这里看书弹琴呢?”

    说着,洛还君突然神情一动,看向静室方向,微笑道:“你放心吧,看来他今日就能出关了,你代我告诉他一声,多谢他把我带出壶天,或许今后还有再见之日。”

    三斤一怔,道:“姐姐为什么不自己跟他告别?”

    洛还君摇头道:“族人尚在壶天,朝生夕死,我焉可留恋人间,走了。”

    说罢,径直向池中走去,若浮萍一般消失不见。

    这时,静室方向传来下人的喧哗声、

    “千户大人出关了!”

    ………………

    一辆乌黑的马车停在千户府前,符离走下马车,

    澹台霄看向府门,说道:“李不琢闭关调养了整整七日才出关,传言说他他重伤不愈,恐怕不是空穴来风。他少年白头,显然是损伤了根基,已断了他的前途。唉,世间多少天才人物,都是只知奋进,不知韬光养晦,岂不闻亢龙有悔?这等中途夭折的天才,我一生见过不知几许,纵使他此前再惊才绝艳,恐怕今后也是泯然众人矣。”

    符离道:“澹台叔叔,还未见到人呢,何至于就此断言?说不定他是对修行有所领悟,所以才闭关久了一些时日呢?”

    澹台霄叹道:“我只是想起往事,才有此感慨,若他真是有所突破,那是最好。”

    “二人说着,在门子接引下,进入千户府,刚绕过影壁,便见到正堂里的李不琢,只见他白发已恢复为青丝,似乎已经伤愈。

    澹台霄微微一怔,却又目光一凝,摇头道:“我果然所料不差,他虽不再白发,却有形神俱衰之相,看来他受的伤,比我料想的还要严重,只怕以后能否在炼气修行都是问题。”说着扭头对符离低声道:“小姐那一颗回天结续丹,就不必再拿出来了。”

二百七十三:东极天柱

    千户府正堂,李不琢听三斤说过洛还君离去之事,倒不感觉诧异,她出壶天,自然有她的目的,这些时日,她显然日复一日在恢复记忆,迟早要离开。

    只是洛还君离开得有些突然,李不琢甚至没见到她最后一面,感觉有些遗憾。

    见三斤望过来的目光还有些欲言又止,李不琢道:“还有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你的伤势还好吗?”三斤担忧地看着李不琢,她去年开始炼气,如今也有内壮境的修为,看得出李不琢出关之后,一身修为似乎就此消散了,甚至呼吸气息都有些虚弱短促,显然是脏腑衰弱之相。

    李不琢略一沉吟。

    他闭关结束,便是五劳七伤发业已入门,正处于形神俱衰之时,一身修为尽失,和普通人差不多。功成之时,支霜衣身神所化的甲片便飞遁离开,交代过李不琢,修习五劳七伤法的消息,不得透露给外人。

    就算没有支霜衣提醒,李不琢也知道人心险恶,修行五劳七伤法时,自身时强时弱,若被居心叵测者知道了他修习的法门,便能据此推算出他衰弱的时候,等于将弱点完全暴露在他人眼中。

    三斤是亲近之人,但这消息越少人知道,也越不会流传出去,李不琢笑了笑道:“我这是闭关中有突破,练到了返璞归真的地步,瞎担心个什么?我闭关的这些日子,都有什么人来过府里?”

    三斤想了想,道:“司所里那两位副千户都来过,只不过他们最近好像事忙,匆匆留下一些调养精气的药物就走了,县里那位灵官大人,还有人间巡察使步大人,都来问过你的伤势。有位符家的小姐,也留下了一枚紫参渡厄丸,我听洛姐姐说,这些药物里,只有这枚丹丸对你的伤势,兴许有些作用。”

    三斤说着,拿出众人留下的药品。

    李不琢当先把紫参渡厄丸瓶塞拔开,把一枚小指甲盖大小的紫色丹丸倒入掌心,细细一闻,便觉脏腑之气有丰盈的迹象,这类药物果然能补充肉身损耗,若多一些这样的丹药,便能更快度过法门的衰弱期。

    李不琢不假思索吞下紫参渡厄丸,丹丸入口便化开,随着一道热流进入胃部,又散向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深吸一口气,他面色便红润健康了一丝,不过再呼吸时,面色又恢复了正常,心想:“今日我就给郭璞写信,让他搜集一些上好丹药,只不过这种丹药价值不菲,木机阁还刚开办,恐怕盈利不足,也罢,眼下还强求不得。”

    正这时,门子来报:“符离求见。”

    ………………

    “多日不见,李千户白发复青,看来已经伤愈了,真是可喜可贺。”

    符离进门入座,打量着李不琢,发现真如澹台霄所说那般,李不琢似乎修为全无,就像一个普通人。但身为半圣之孙,符离时常见到符正凌,知道有些炼气士,修为有成便会返璞归真,从外表看不出任何端倪,所以并未像澹台霄那般武断,只是出言试探。

    李不琢迎接了符离,亦入座道:“还要多谢符小姐赠的丹药,不然我的伤势还好不了这么快。”

    符离殷切道:“既然丹药对你有用,我便多送些过来。”

    “无功不受禄,使不得。”李不琢顿了顿,“不过,符小姐若是还有余下的丹药,可以出售给我。这种丹丸,恐怕新封府阳幽纣绝四环地市中都是有钱难买,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

    符离笑了笑:“这药可不便宜,我也是仗着祖辈余荫才能弄到几颗,若要出钱买,李千户可要破费了。不过要说人情可算不上,要说我欠你的情才对。”

    李不琢直截了当问道:“这药物价值几何?”

    符离伸出五根修长葱白的手指,道:“五金锞一枚。”

    李不琢暗暗咋舌,五十万钱一枚的丹药,倒不是买不起,却没这个必要,摇头失笑:“暂时是不必了。”

    符离听李不琢说话气息有些不稳,沉吟了一会,终于问道:“你虽然伤愈,但修为……”

    今日来李府,符离并非单纯探视李不琢,而是为东极之行寻找助力。但眼下李不琢似乎修为尽失,这话虽然有些失礼,却非问不可。

    李不琢看了澹台霄一眼,目光又与符离对视,略一沉吟。

    刚坐上神咤司千户的位子,他本想低调行事,但不曾想,因为支霜衣的提点,又识破了龙雀的计谋。眼下,龙雀中定然有人对他恨之入骨,他又修行五劳七伤法,正是最难防范外敌的时候,便不能被外人发现端倪。

    但眼下,稍有炼气底子的,便能看出他有形神俱衰之相,若强说自己没有受伤,反而显得欲盖弥彰,便漫不经心道:“我闭关有所突破,但出了点小岔子,调养些时日便好。”

    符离打量着李不琢,却心中一动,她天资聪颖,虽然炼气资质不佳,却精通家中奇术,尤其善于察言观色,一眼便看出,李不琢这话半真半假,不由心忖:“难道他真如澹台叔叔所说,伤到了根本……”

    索性直接说道:“其实我今日过来,是想邀你一同往东极一行。李千户应该听说东极天柱开裂之事。”

    李不琢点头道:“听说东极天柱乃是一株扶桑神木,通天彻地,此番开裂,便有天人入侵,导致当今东极大乱,似乎如今不是去东极的好时机?”

    符离摇头道:“岂不闻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那扶桑神木亘古长存,支撑一方天地,比千秋万代之之古圣功德都高,如今开裂,便有天柱之精外泄,炼气士若能得一丝天柱之精,便能淬炼修为,大有裨益。我生来经脉阻塞,寻遍天下灵丹妙药,都没法炼气,但爷爷却请圣人为我占了一卦,知道弥补我先天不足的机缘,就在东极,所以天柱之精,我势在必得。但如今东极汇聚天下英杰,竞争何其激烈,我先天不足,家中对我倾斜的资源又有限,所以此行我没有必然没有必然把握,所以想请李千户随我同行,为我助力,届时若得到天柱之精,你我各取所需。”

二百七十四:天柱之精

    “天柱之精?”

    李不琢闻言,心头意动。扶桑神木乃是东极天柱,这天柱之精,乃天生地成的宝贝,比任何灵丹妙药都神妙。他修行五劳七伤法,正是形神衰弱之时,一身修为尽失,若能得一缕天柱之精,形神便能补充大半。

    顿了顿,李不琢沉吟道:“但我的伤势还有些反复,若与你们同去东极,恐怕到时候会成为拖累。”

    符离道:“那你可得快些考虑好了,五日之后我便要动身前往东极,我这里也只剩下一个空缺的名额。”

    李不琢眉毛动了动:“哦?何出此言?难道去往天柱开裂之处还有名额限制?”

    符离点头道:“当然。当初天柱初裂,有许多天柱之精逸散出来,俱被天柱周围的炼气士与天人夺得,已不剩分毫,如今要寻得天柱之精,只能进入天柱裂缝,深入扶桑神木体内。但扶桑神木周身一层瘴雾,名为‘春秋瘴’,寻常人触到春秋瘴,立时便会损耗阳寿,除非法相境宗师,借神魔仙圣法相之伟力,方可抵御。但如今东极战事频繁,法相境高手都在对抗天人,又有几个能腾出空来,为后人谋求福荫?唯有屈指可数的几名前辈,身有暗疾,或不擅争杀,恰好在天柱裂缝边镇守,才会偶尔将后辈送人天柱裂缝寻找机缘。我符家拥有二十一个进入天柱裂缝的名额,我这里呢,包括我在内便只有五人的名额。”

    “若能和符离一同去东极,倒是个好机会……”李不琢心中忖度,“若错过了这回,我自行前往东极,便不一定能请动前辈高人送我入天柱裂缝。不过……听她所说,那春秋瘴倒是和那魔头使的枯荣气有些类似,我能将枯荣气转枯为荣,不知能否抵御得了春秋瘴?”

    “对了,白将军离开幽州,似乎也是去了东极匠盟的罗浮天阙。东君他去扶桑神木寻找本命灵珠,现下不知情况如何了,天柱开裂是否跟她有些关系?罢了,州试尚早,如今我待在河东县,还得提防着龙雀残部寻我麻烦,不如上书请一封调令,去东极走一趟,若能获得天柱之精,我一旦修成五劳七伤法,便是脱胎换骨。”

    李不琢片刻便思虑完毕,点头道:“好,既然符小姐不嫌弃我修为低微,那我就与你去东极走一趟。”

    符离笑道:“李兄果然痛快,能得你之助,此行我又多了数番把握。”

    正在这时,门外飞来一只黄纸鹤,一直暗暗皱眉的澹台霄接过黄纸鹤,看向符离,低声道:“小姐,有信。”

    符离看了眼黄纸鹤,对李不琢道:“家中来信,恐有急事,不知李兄能否借个地方?”

    李不琢点点头,对一直侍立在门边的鹤潜使了个眼色,鹤潜会意,上前对符离二人轻声说:“正堂旁的耳室十分清静,请二位移步。”

    ………………

    “小姐何必还要邀他去东极?”

    一入耳室,澹台霄挥手布下隔音法禁,眉头紧皱:“眼下除了我一个神游下境,端木岩与华庆松二人都是黄芽境,凭我们三人,去了天柱裂缝中,已有一争之力,小姐为何还要邀来一个外人,平白无故来分一杯羹,若他能帮上忙也就罢了,但如今他显然已因伤修为尽失,成了废人!”

    符离微微一怔:“李不琢哪里讨你不喜了,为何如此排斥他?”

    澹台霄眉头紧皱不止:“难道因为他说自己只受了小伤,你便真信了他?他如今跌落谷底,心有不甘,只是嘴上不想落了面子。如今你要天柱之精弥补先天不足,他又何尝不想要天柱之精修补根基?若到时千辛万苦寻得了机缘,他多半便会觊觎,小姐自然可以说我小人之心,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符离失笑道:“叔叔稍安勿躁,你阅历远超过我,你说的这些,我自然都听在心里了。只不过,你可见过我做事不过脑子?”

    “嗯?”澹台霄神情稍缓。

    符离继续道:“叔叔知道,我虽然炼气资质受先天所限,但家中绝学却未落下,倒还能分辨得出他人说的话孰真孰假。今日刚入千户府,我本来也以为李不琢修为尽失,但我又看他并无沮丧落魄之色,甚至比我之前见他更加自信,竟隐有破而后立的决心。”

    澹台霄略一沉吟,道:“这等心气,的确不差,只是……”

    “叔叔可知道,李不琢是哪种人?”符离问道。

    “少年天才。”

    “他乃身具大气运者!”符离正色,“凭他的出身,既无名师指点,也无祖辈余荫,何以力压群雄,夺魁再中解元?甚至成就少年宗师!就算此行他出力不多,但他若能与我们同行,我们便能共此气运,得到天柱之精的把握,要多上数成。”

    澹台霄沉默,旋即叹了一声:“但愿如小姐说的这般。”

    符离点点头,虽是后辈,说话却又不容置疑的威严,道:“此事我已决定,不必在议。那封家信呢?”

    澹台霄展开黄纸鹤,递给符离。

    符离展卷一看,道:“原来是父亲听到我被袭击的消息,百忙之中抽空发信,过问我的安危。唉,待我弥补先天不足,有自保之力,才不用父亲如此忧劳了。”

    ………………

    千户府正堂,李不琢正忖度着去东极的准备,符离与澹台霄进入正堂,道:“李兄久等。”

    李不琢点点头,道:“你我既然决定同行,有些话便要提前说清楚了,以免到时候见了机缘,再生龃龉。”

    “这是自然。”符离坐下,“你我这次同行是合作,而非主从,若得到了天柱之精,届时便按出力多寡分配。”她微微一笑,语气却毫不客气,“你知道,这进入天柱裂缝的名额,由我提供,入天柱后,我符家拥有的一些信息,也算是我这边的付出,届时若得到天柱之精,除非是李兄独力获得,不然李兄要最后一个选择。李兄有异议吗?”

    “这样正好。”李不琢点头、

    符离敲了敲桌子,笑道:“那好。五日后,你我在铸炼司外飞台外相见,若有事情,李兄提前做好,到时候莫要耽搁了。”

二百七十六:上船

    商议好东极之约,符离离去,李不琢便着手处理河东县的后事。

    可惜修得七伤法后,支霜衣的身神已经离去,不然李不琢直接便能向支霜衣请一封调令,直接去往东极。届时还能得到东极神咤司的相助,虽然神咤司司职主要是监察天宫,只在幽州势力最鼎盛,但也聊胜于无。

    眼下便只能上书左右二禁,以养伤为由,告假寻机去往东极。

    当下便回书房拟书一封,紧接着袁熊便闻讯前来拜访。

    一接见袁熊,李不琢便道:“你留下的消息我已经知道,左禁杀君冯大人下令要十日内把麟光阁的事情查清,到我出关已过去八日,案子查得如何了?”

    “我来正是要向大人禀报此事。”袁熊顿了顿,“大人知道,麟光阁的案子是前朝龙雀残部犯下的无疑,而如今龙雀的领袖是前朝的大司马秦荆,此人老谋深算,自从那日事后,便令手下偃旗息鼓,再没了任何动静,本来下官手里掌握了九个龙雀传火使的消息,日前派出人手暗中拘捕,却中了龙雀的套,反而损兵折将,只抓住两名传火使。”

    李不琢一皱眉,问道:“这样岂非没法向上头交代?”

    “下官倒是有个法子。”袁熊试看向李不琢,“只是……一切都要看千户大人的意思。”

    李不琢点头,“你我共事一司,自当共同进退,你但说无妨。”

    袁熊闻言放下心来:“凭十三司所的力量,要将龙雀残部剿灭,无异天方夜谭,冯大人虽下了令,也不是真让我们抓到秦荆,只要抓出二三十人,平息了冯家的怒气,此事便迎刃而解。”

    李不琢听袁熊的语气,一挑眉:“你的意思,是在这二三十人里动手脚?”

    “不错。”袁熊点头,“冯大人虽没确切说至少要抓出多少人,想必二三十人已经足够,不过短短十日,就算传火使之下的暗线,也难找出这么多人来。”

    李不琢断然摇头道:“你想用无辜之人替罪?不必再说了。”

    “大人稍安勿躁。”袁熊不急不躁道,“替罪是替罪,但用来替罪的人却不无辜,如今司中还关押着一些案犯,虽不至于说死不足惜,却绝非好人,这些人足以弥补缺口。”

    “好。”李不琢只微微沉吟,便点头答应下来,旋即又心中苦笑:“入神咤司前常听说神咤司的凶名,想不到如今我也成了这样的人。”

    ………………

    五日过去。

    神咤司的事没出什么岔子,袁熊拘捕了二十七人,已押解入新封府,还得到了冯鹰的赏赐。

    李不琢出关后,便到酒瓮子村走了一趟,目的便是安顿吴寒。

    显然吴寒在酒瓮子村过得不错,他伤势痊愈大半后,李不琢便没限制他的自由,让他能在句芒山下自由行动,只要身边有人跟随便可。

    他似乎已从吴心之死中走出,还在村中设了铸造的炉子。见此情景,是李不琢也放下心来,将周天剑宿法传给了吴寒。

    身为前朝皇子,吴寒早在给吴心当铁匠学徒时,便以“我身如铁”与“气御周身”两篇法门淬炼形神,虽然如今修为低微,底子却很扎实,正是到了修行下一境界的时候。

    不过李不琢传吴寒周天剑宿法,并非单纯让吴寒炼气,同样也有私心。这法门乃李不琢自身所创,第一步便是要纳入诸般剑道意志,才有圆满的可能,吴寒若无剑心,修此法门便与寻常下乘法门相差不大,而身为创法者,李不琢也能轻易掌控修行此法的人。

    此外,送到左右二禁的文书也已回复,果然冯鹰批准了李不琢的告假。

    这一日,郭璞从新封府寄来两枚紫参渡厄丸,李不琢一同服下,便修行

    睁眼时,他脸色稍稍红润了一分,已没那么苍白。

    “两枚紫参渡厄丸,终于让我度过七伤中的肺伤,不过这七伤一伤强似一伤,要化解之后的五劳六伤,便愈发困难。不过,好在我倒是恢复了半成修为,能与坐照中境炼气士相若了。今日就动身去东极,多一分修为便多一分把握。”

    李不琢出关,便乘马车开往河东县外铸炼司。

    ………………

    轰隆

    百鬼驮龙船轰然降临飞台之上,船底法阵与机关结合之处嗤一声冒出大片白汽。早已等候飞台下的铸炼司运铁队徐徐开动,大批物资被力士搬运,又被缆绳带入船舱。

    “李兄果然是信人,竟比我都早到一步。”符离在飞台下与李不琢相见,便向李不琢介绍她身边除了澹台霄外的另外两人。

    端木岩是符家门客,精通岐黄之术,善使针法,白面无须,五官阴柔,性情温和。华庆松则是个黑瘦老人,背着一柄血纹钢剑,对李不琢态度有些冷淡,并不掩饰对符离让李不琢同行的不满。

    李不琢便与华庆松保持距离,仰头听着百鬼驮龙船的机关声,道:“时候不早,上船吧。”

    李不琢早在千户府里便告别了亲朋,安排好府中诸事,此时便带着一辆装载行李的马车,和充当车夫的鹤潜。至于符离则有贴身婢女,澹台霄等人也各有跑腿和侍从,虽是说五人同行,队伍却有十余人。

    众人上船,符离道:“这飞船先到新封府,卸下铸材,便会直接飞往东极,要大半个月方可抵达,这些时日,正好让各位互相熟悉,到时入了东极,也方便联手。李兄你伤势还未尽复,正好还有些时日让你调养。”

二百七十七:毁约

    一声鸣号,飞船开动,小半日便到了新封府。

    百鬼驮龙船只在新封府停留半日,半日一过,又再行启程。

    在李不琢乘坐的百鬼驮龙船旁,有一艘机关船放下云梯,云台下等候的数百精兵身着偃师机关甲,一齐入船,与之同行的还有诸多尚未启动的机关兽。

    “竟然连神机营的人都出动去支援东极,不知那边的战事激烈到了何种程度。”船舷边的望楼上,李不琢望着下方熙攘的行人,“不过边关战事再如何严峻,对这里的人来说却太远,就算东极沦陷,敌人要攻入中土腹地还不知要多少年。”

    符离接过话道:“战火虽不至于烧进中土,但牵一发而动全身,东极一旦有陷落的危险,十六州的资源便会尽皆向东极倾斜。就我所知,近两月新封府粮价已有上涨,便是前线战事之故,好在那些无利不起早的商人,还不敢把囤货居奇的手段用在盐铁行当,不然平外患之前,内部倒要先整肃一番,百姓这才只稍稍埋怨粮价,没觉察出太大端倪。”

    李不琢心中一动,符离这话倒是一针见血,点破东极战事还不至于真正影响到中土,物价上涨多是因为商人出手。

    这时船身微微一震,前往东极,二人从望楼边离开,突然澹台霄、华庆松、端木岩等人自船楼方向走来,隐隐以一女人为首。

    女人身着滚金边黑袍,容貌约三十出头,十分端庄威严,眸子映着日影,竟有纳烈日于眼中的威严,她走近望楼,符离惊喜道:“袁姨,你怎么也在船上?”

    袁符二家乃是姻亲,袁结坤便是符离的二姨,集佛道二家之大成,十二年前便修成了神魂夜游的境界。袁结坤素来喜欢天资聪颖的符离,对符离先天不足之事也颇为上心,眼下便对符离笑道:“还不是你父亲知道你在河东受袭,担忧你的安危,也担心你去东极再出什么岔子,便托我来为你护行。”

    “太好了。”符离喜不自胜,上去挽着袁结坤的胳膊,“听说你前些日子正在闭关突破法相境,还以为从东极回来才能见到你,现在你提前出关,难道是突破成功了?”

    袁结坤摇头微笑道:“虽有突破,却还未修成法相。不过,我已能凭识印借得烈日天龙法相三分威能,这次去东极的几个符家后辈,你的实力最单薄,姨妈正好帮你取得天柱之精,弥补你先天不足。”

    说着她目光落在李不琢身上,眉毛一蹙:“不过刚才我听澹台霄说,符家给你的四个名额,已经被你用掉了?”

    符离怔了怔,李不琢便对袁结坤拱手道:“神咤司千户李不琢,见过前辈。”

    袁结坤淡淡看了李不琢一眼,道:“我知道你,去年县试魁首,今年的新科解元,如今一见果然一表人才。只是我观你形神俱衰,似乎是伤到了根基?”

    李不琢听袁结坤有些高傲的口气,暗暗皱眉、袁结坤眸中识印时隐时现,是法相将成未成,不能收放自如的表现,而她口中的烈日天龙法相,李不琢也在壶天梨山第二层曾有过一瞥,这等法相威能极大,却能影响人的性情。

    虽心中如此想着,李不琢表面上仍彬彬有礼,态度挑不出半点毛病,道:“后生不才,只得了一些微不足道的薄名,竟然还传进了前辈的耳朵里,真是惶恐。至于我的伤势暂且无碍,多谢前辈关心了。”

    李不琢的态度倒是让袁结坤表情稍稍一缓,淡淡道:“东极不仅有天人入侵,若到了天柱裂缝里头,还要提防其他的炼气士,你既然有伤在身,最好是闭关修养,贸然去东极,恐有殒命之忧。你若见过战场,便知道我并非危言耸听。”

    符离见状连忙说道:“袁姨,李不琢是我特地请来……”

    袁结坤却不等符离说完,便向李不琢道:“你意下如何?”

    “原来她看出我现在没有修为,想赶我离开。”李不琢明白袁结坤的意思,却沉吟不语,看向符离。符离和袁结坤的关系,自然比他更亲近,李不琢答应与符离同行,若她拗不过袁结坤的意思,便要重新计议。

    符离轻声道:“袁姨,我请李不琢同行为我助力,自有缘由,我虽名额不足,大不了厚着脸皮,再向爷爷求一个名额来,但袁姨莫要让我当面食言啊。”

    袁结坤见李不琢沉默,眉头又蹙起来,道:“我法相未成,但已能借识印中三分威能,虽不能护佑其他人进入天柱裂缝,自己进去却不用费多大力气。名额自然不成问题。我不知他说了什么花言巧语,能骗得你带他同去东极,他修为尽失,成了废人,又能出几分力?姨妈不愿干涉离儿你的想法,只是不愿见你被人蒙骗。对了,前日我侄儿收到了几卷古书,和我回房看看,你一定喜欢。”

    符离听到袁结坤最后那句话,知道袁结坤始终想凑合她跟袁家的袁立行,难怪对李不琢如此排斥,原来是怀疑怀疑她对李不琢动了心。不禁苦笑摇头。袁结坤是长辈,她又怎么忤逆得过长辈的意思?况且这位二姨不惜跋涉数万里,帮她去东极,弥补先天不足,这份心意,谁能不感动。

    微叹一声,符离只好抱歉地向李不琢投去一个抱歉的眼神,便被袁结坤拉扯着向船楼走去。

二百七十八:四重定

    临近黄昏,百鬼驮龙船逆着日落的方向,破云而行。

    符离终于摆脱了袁结坤,才来到李不琢的船室外,敲开房门。李不琢一开门,笑了笑道:“没想到是符姑娘亲自前来。”

    符离苦笑:“李兄何必挖苦我,之所以这么晚才来给你赔不是,实在是袁姨那边不好交代,她修为正好突破,被法相威能影响了性情,这才有些……往常她从不像这般不近人情。李兄宽宏大量,想必不会计较,但我心里却过意不去,这一枚回天结续丹,聊做我违约的补偿,希望李兄不要推辞。”

    说着,符离不由分说便塞给李不琢一个海棠果大小的盒子,呈乃天圆地方之形,盒子表面光滑如玉,却严丝合缝,没有开口。符离接着说道:“以内注入四角,引牵机线拨动机簧,听得四长九短十三声响动,便将内贯入盒顶,届时此盒自开,你记好。”

    李不琢推开摇头道:“不必如此,是那位袁前辈看不惯我,与你何干?”

    符离正色道:“这颗丹药本来是我造就准备好给你的谢礼,你若不收,我于心不安。”

    李不琢只好收下丹药,将符离请入屋中。

    “这艘百鬼驮龙船是直接开向东极无冬城,途中不会停留,也不会折返。但李兄若要下船,船上倒是存有“螽羽”,这等机关翼虽不能让人飞天,却可以下船,平白耽搁了李兄许多时间,我稍后便为你寻来螽羽,送你下船。”

    李不琢摇头笑了笑:“虽然不在于你们同行,我还是准备去东极走一趟,见见故人。兴许还能另寻时机进入天柱裂缝,你我还有再见的机会。”

    符离松了口气,笑道:“希望如此。若这次东极之行,我有余出的天柱之精,倒是可以出让给你一些。”

    …………

    符离离开后,李不琢便关上门,坐到桌边,拿出那一个装着丹药的盒子,放在手中把玩。已度过一伤,他略微恢复了些许修为,便按照符离说的法子,先从四角度入内,便听到轻微的机关咬合声,紧接着是牵机线的响动。

    嘣嘣嘣嘣

    四道悠长的弦响。

    紧接着牵机线便紧绷起来,九道短促的响声接踵而至,李不琢静静等待,遂将内贯入贯入顶部,咔嗒一声,盒顶叠雕的云纹金片交错转动,若天穹初开一般,向下滑落,露出一枚鸡蛋大小的青灰色丹丸。

    “回天结续丹?光这装着丹药的盒子,便配得上这丹药的名字。五个金锞子,能买到一枚紫参渡厄丸,但放在眼下,恐怕只能堪堪买下这盒子。符家那姑娘其实不必如此待我,真是有心了,看来半途毁约,也是她实在为难。”李不琢自顾自摇头,“有那姓袁的女人加入,自然比我有用得多。”

    “白神将就在东极,据说匠盟在东极的影响力,甚至还要超过七重天宫,借着这根线,我或许能有进入天柱裂缝的机会。一到东极,便先拜访白神将。至于东君……我曾修习她的神术,若东极有她施展神术的痕迹,我便能发现。”

    李不琢思索了一会,便铺纸磨墨,拟了一封拜帖,拜帖草草写到一半,便焚香盘膝坐下,吞服下那一颗回天结续丹,坐照自观,开始调养伤势。

    丹药甫一入体,小天地内便有异动。

    五劳七伤法玄妙又凶险,李不琢形神俱衰,小天地亦随之萎缩。现如今,只如方寸之地,周天剑宿也黯淡无光,但回天结续丹的药力一入小天地,便分清浊,轻清上升,浊气下沉,宛如开天辟地。

    “这等丹药,用极品都不足以形容。这药力,恐怕足以维持数日。”

    李不琢任药力在体内化开,这丹药厉害就厉害在,药力浑厚却不霸道,竟只需稍稍引导,便可调养伤势。

    引导药力之余,李不琢便沉心推演修行。

    眼下因修行五劳七伤法,神魂、内、肉身皆不可修行,唯有一法可修,便是“入定”。炼气士炼化天地元气,修行时都讲入定,但寻常所指,只是求得心静,不干扰修行。

    李不琢此时要修的却是“真定”。

    各家之中,入定之法皆是秘传,李不琢不得具体法门,日前却在密莲华口中,听得了非想非非想天四字。此后便查阅佛经,推断出真定的四重境界。

    这四重境界出自佛家,乃四种定境,在道家称为无我,又被墨家炼气士唤作大同,虽各有差别,本质却一般无二。李不琢从密莲华中得所得,乃佛家定境,便从此入手。

    这四重定境,从易到难,分别是空无边、识无边、无所有、非想非非想。李不琢那日生死之间顿悟,霎那之间,直接遁入了最精妙的非想非非想之定,才得以活命。自那以后,虽然再也无法进入这第四重无我定境,灵觉与神魂却都纯粹了许多,可谓奥妙无穷。

    “若能修的真定,而不必再靠机缘巧合才能偶尔入定,对我的修行大有裨益。我的不易剑道,如今已陷入瓶颈,虽能推演一些征兆,但若面对神游境以上的炼气士,便作用不大,还无法完全看破他们的变化。但若能再入无我之境,再体悟那日,以绝对客观来观照自身,我也许便能窥见真正的‘不易’。”

    李不琢心中思量着四种定境,心道:“所谓空无边,便是无边的空,但空就是空,既然是空,如何无边?难怪是第一重,最易修得的定境。但虽说容易,也只是相对而言,要观见空无边,便要摈弃一切念头,又岂是轻易能做到的。”

    “至于识无边、无所有、非想非非想,意思到不难理解,却都是知易行难,我虽然偶然进入过非想非非想之境,但开始修行真定,却连空无边都难以修得。修行不得急躁,船上这些时日,我心无挂碍,又无杂事缠身,调养伤势之时,正好一心修行定境。”

二百七十九:抵达东极

    沥州在浮黎十六州最东部,紧邻空桑山。空桑外的无边之海名为“沮由”,神木扶桑便生于其中,顶天立地。沥洲最东的沙陵府,紧邻着沮由海。沙陵府府城便在空桑山下,本名为幽都城,却因此地无数年来从无风雪,又有无冬之称。

    无冬城外,片片飞台建在海上,此时落日西斜,苍穹血红,海面白色细浪迭起,青身黄足的鸫乌在薄云下盘旋。时有啼声划破长空。

    轰隆

    船室中,李不琢睁开双眼,听得穿透传来的鸣笛。

    东极到了。

    一晃已是十七日过去。

    李不琢起身,顺手拿起连鞘的烛龙剑,走出船室。百鬼驮龙船正在下落,站在栏杆上向东望去,只见极遥远处的血红色苍穹下,有一株巨木生于海中,顶天立地。九天云雾只横斜于树身,它裸露海面的根系便如一片大陆,纵使隔着不知多少千里,这株其枝干也隐隐覆压着视线。

    这便是扶桑神木。

    呜!

    远处一声与船笛相似的鸣号声传来,嘹亮清远,带着几许悲怆。李不琢循声一看,东方极远处的海面上,一头长鲸露出背部,宛如一片巨大的浮陆。它的皮肤已十分苍老,遍体的伤痕和褶皱里堆积着螺壳和珊瑚。

    “此鲸命不久矣。”几步外的栏杆边一个面容清癯的老者抚着胡须,对身边的童子说道:“长鲸将落,便要埋骨于扶桑神木之下”

    童子远远看着那长鲸,害怕又担忧道:“这长鲸都老成这样儿了,不知能不能撑到那一步呢。”

    “不急。”老者拍拍童子肩膀,指向长鲸身后,十来艘紧随其尾的大船,“自然有人会帮它。”

    童子喜笑颜开,拍手道:“那太好啦!”

    老者笑着点点头,便转头吩咐仆人收拾行李,带着童子回到船室。

    李不琢望向长鲸身后的行船。

    这长鲸庞大无比,其陨落亦令人震撼,不过与远处的扶桑神木相比,又渺小如泡沫。这扶桑神木伫立天际,对沙陵府的百姓来说早已是抬头可见的寻常景致,但同时扶桑神木对普通百姓来说,又如苍穹上的烈日和明月般可望不可即。

    无数年来,不知多少人曾出海妄图抵达神木脚下,却都无功而返,仿佛那通天神木只是虚幻缥缈的蜃影。千年前,有儒生观遍沙陵历史,发现从未有人在沮由海中见过鲸落之尸,便耗尽家财,谴船出海,去寻即将陨落的长鲸。五年后,儒生才归来,船上满载宝物黄金。从此,世人方知跟随将死的长鲸,才可接近扶桑神木。

    此时那长鲸身后的船只便是抱这目的,那长鲸纵使年老力衰,船上的人也会出力,助它前行。

    李不琢收回目光。

    片刻后,李不琢收拾好行装。鹤潜将皇血牵出船底,向船梯方向行去。

    这大半月李不琢只偶尔打探一些东极的状况,大多数时间都在闭关。那一颗回天结续丹,比紫参渡厄丸药力强了不知几许,但药力完全化开后,也刚好只弥补一伤,可见五劳七伤法的修行,越往后便越难。

    至于定法的修行,倒是有所进展。李不琢以大梦春秋琢磨了不知多久,终于靠着几篇佛经,推敲出佛家四无色定法具体为何物,也推敲出大致的入门修行之法。

    这四层境界,一层比一层玄妙,每一层若悟透了,又能于定中所得的幻中法,转化为世间法,从而演化出四种不可思议的神通。

    只不过,李不琢尚只推敲出第一层空无边定境的修行法。要修空无边定,便要厌离世间一切有色之相,方可观想无边之“空”。为修此定,李不琢便推演出一门“六灭观想法”。

    所谓“六灭”,灭的便是眼、耳、鼻、舌、身、意六识,灭此六识,便入空无边境。

    六识中,前五识都可以内封禁,独意识最难,不过,李不琢梦中不知曾读过多少岁月,又有不易剑道的底子,这些时日过去,已能在静坐时达成六灭,入空无边境。

    只不过,李不琢修行空无边定功夫尚浅,六灭还只是幻中法,待到此定修成,六灭成世间法,李不琢随时随地,不动用内便可封禁六识,可称之为六灭通。

    当日李不琢入白龙寺时,若会六灭通,便可直接封闭耳识,甚至封禁意识,从而不被那佛胎魔种蛊惑。不过,这种情境十分罕见,是以六灭通若用来对敌,用处不大,也是四种神通中最鸡肋的一种。

    若李不琢定功再进一步,由空无边领悟到识无边,六识便从封禁延伸为无边,从而能见无边、听无边、闻无边…………周遭所有变化,都逃不脱李不琢的感知,可称之为六尽通。

    这第二层定境,便与不易剑道十分契合,到了那时,李不琢的定功与剑道皆会突飞猛进。

    “如今我只推演出第一重定境的修行法,第二重定境只是知其蕴意,却不知其道。至于第三层、第四层定境,更是蕴意都推敲得十分模糊。”

    “这样下去,不知何时能再进入非想非非想之境,若能再次体悟无我,对我的修为和剑道都是莫大帮助。”

    轰隆

    百鬼驮龙船落地,李不琢避开了符家一行人,便向无冬城走去。

    只见当前的无冬城戒备森严,户籍查阅亦严苛非常,看来天柱开裂之处,战事颇为紧张。李不琢入城后,租下一间客房,便开始向城中人打听匠盟的所在。

二百八十:出海准备

    沙陵本是罗浮天阙常驻之处,这座浮空机关城未浮游十六州时,便常在沙陵府修养,无冬城中活跃的机关匠人,技巧精妙比之天下最繁华的幽州亦不逞多让,城中楼台飞檐斗角,街边牌坊、店铺招牌、街上车具等物,无一不体现机关术在此地极为流行。

    不过,无冬城倒不不似新封府那般寸土寸金,匠人对空间的利用并不那么苛刻,所以城中也并未出现下如鬼域,上城才是人间的奇异景致,同样的,悬车在此城中也没有用武之地。

    李不琢本慕名想去罗浮天阙一观,却从城中人口中打听到,早在一月前,罗浮天阙便已飞往沮由海中,抵抗天人入侵。真形境的白益,便是中坚之一,现已不在沙陵府中。

    自然,李不琢在这城中没了靠山可寻,若要接近天柱裂缝,便要另想办法。

    “要抵达扶桑神木脚下,都要循着鲸落,我下船时见到已有船队出发,不如在中先打听此事。”

    李不琢心中思量着,路过一间出售机关器的“神工阁”。

    本来他一心追求剑道,不挂心于外物,所以向来对机关兵器不甚关心。但眼下正是修为衰弱之时,孤身在外,却要些自保手段。而丹青剑典与烛龙,皆是异宝,若时常展露人前,难免遭到窥伺。

    眼下身上还有从幽州带来的十二个金锞子的盘缠,李不琢便走入阁中。

    神工阁门面不大,在能工巧匠层出不穷的沙陵,并非首屈一指的店铺。而李不琢入阁后,却见其中竟有不少宗匠级机关器与机关兽出售。

    李不琢一眼看见柜上用铁架支起的一件精巧机关臂,面露诧异之色,不禁对掌柜问道:“店家,这机关臂在东极难道不是禁售之物?”

    “客官刚从内陆来?”掌柜看了一眼李不琢,耐心解释道:“近来海外战事频发,甚至偶有外敌流窜到岸上,如今沙陵是人人自危。官家也早已改动法令,准许贩售兵器以抵御外敌。而且这机关臂不单靠机关触动,还需要内操控,是各位炼气士大人才有资格使用的,客官眼前这件机关臂,是刘构宗匠所打造,名为千钧,是本店的镇店之宝之一。”

    若是大批机关臂与火器被普通人所得,轻易便能引发大乱。原本天宫大宪禁售机关臂火器等物,便是防范百姓以武犯禁,不过,这法令对于本就有以武犯禁的能力的炼气士,却不成限制,如今法令有所改动,只允许民间出售炼气士才可操纵的机关器,也是在情理之中。

    不过,对于这机关臂是否当得上镇店之宝的名号,却还要试试。

    李不琢便让店家取来机关臂,店家却面露难色,赔笑道:“客观有所不知,在下只是普通人,既无天生神力,如何拿得起这件东西,客官若要试用,交付九金锞押金便可自便。”

    “九金锞……”

    李不琢略一犹豫,便让鹤潜取出钱抵押,拿起机关臂一试。此物通体由玄钢打造,重近一百余斤,果然不是普通人拿得起的。甫一戴上,内贯入其中,机关臂的兽面护肩便紧锁肩头,随着顺滑的机关构件滑动声,护肘与护腕也紧密咬合住李不琢的整个手臂。李不琢乍感有些不自在,但整条右臂活动时,除去机关臂的重量,却没感觉到任何阻碍。试着一挥掌,内注入肩肘腕三处窍门,忽觉力量暴增,便连忙停手,而手掌挥出一半,已在半空中打出气爆,啪的一声,掀起一道掌风,把一丈外的木窗猛然吹开!

    李不琢暗暗点头,他如今不能驭剑,又气力衰弱,只与坐照境炼气士相当,连身神剑宿都无法动用。而这件机关臂,却能让他发挥出至少凝练了两百道身神的力量,作用极大。若是寻常坐照境炼气士得了这机关臂,自然无法驾驭得如此庞大的力量,但对境界只是暂时跌落的李不琢却无虞。

    九金锞的价格,对这样一件兵器来说十分值当,李不琢虽只带了十二金锞的盘缠,却没有犹豫,将其买下。

    掌柜见李不琢驾驭那机关臂,举重若轻,毫不费力,不由瞳孔微缩,稍稍犹豫后,便对李不琢道:“客官从内陆来到沙陵,可是也要出海去寻扶桑神木?”

    李不琢目光刚转过来,掌柜的就赔笑道:“近来来到无冬城出海的炼气士大人们不计其数,所以我才多嘴问一句,您眼下已错过罗浮天阙出海的时候,若要出海,便只能跟着追寻鲸落的船队,不知客官可寻到船队了?”

    李不琢正要打听出海的事,便问道:“哦?店家有出海的门路?”

    那店家便解释道:“我可没那么大本事,客官要知道,若要去往扶桑神木,条件十分苛刻,往往都是城中船队,先要寻到年份足够的鲸,再派船时刻跟随,有的甚至一跟就是几十年,期间要耗费不知多少人力物力。沙陵能追踪鲸落的,便只有三家船队,连炼气士大人要参与进去,都要付出莫大代价,我们这等平民百姓,便一辈子都只能对着扶桑神木隔岸远远看一眼了。”

    说着又话锋一转:“不过近来沙陵水师追踪了二十三年的那一头长鲸已大限将至,我家主人亦有谴船跟随的资格。不过,您应当听说了如今扶桑神木周遭不大太平,我家主人为安全起见,便欲图招揽一些炼气士大人护佑商船……您要知道,要打通沙陵水师的门路麻烦甚多,而若与我家主人的船队同行,不光省了麻烦,我家主人还有另有资财相赠,您意下如何?”

    刚想睡觉就有人来送枕头,李不琢岂有不答应的道理。但听这店家如此说,那神工阁主人也定不是到处送钱的傻子,随这神工阁的船出海,多半没有跟随沙陵水师安全。不过,李不琢如今盘缠不足,恐怕店家所说的鲸落,便是今日下飞船时见到的那只,如此一来,沙陵水师的门路恐怕是无法考虑了,便点头道:“带我见见你家主人。”

二百八十一:神工阁主人

    神工阁二楼,褚宏坐在梨木桌前,展开面前的一份海图,海图上标划着沮由海中众多航路。他身边还摊开着许多书卷与古本图画,画上有诸多海族与异人图像。褚宏对面的青衣老叟,正捧着一本《海外述异志》,说道:“褚老板,龙绡虽珍贵,鲛人的行踪却比鲸落更隐秘,不知褚老板有多大把握?”

    褚宏单手按在一副鲛人图上,胸有成竹道:“东来兄不必操心,我早在三年前就为这次出海开始准备了,只是近来海外不太平,才临时招募炼气士来护行。”

    青衣老叟点点头,看向门外,神情一动。

    这时,神工阁掌柜上到二楼。

    青衣老叟道:“既然褚老板有事,那老夫就改日叨扰了。”

    褚宏便起身送青衣老叟出门,问掌柜道:“什么事?”

    掌柜恭敬道:“您吩咐了要请几名护行的炼气士,眼下正有一人在楼下等待,您看……”

    “哦?寻常时候炼气士不多见,如今只是几日功夫,就请到了十余人。那个人也是中土来的?”褚宏问道。

    “是。”

    褚宏略一沉吟,方才那位青衣老叟,是他的旧识郑东来,乃先天圆满在野散修炼气士。这几日,神工阁已请到十一名炼气士,若不是近来海外不太平,这阵容对一艘商船来说,已有些大材小用,没必要再另请炼气士同行了,便道:“出海的人已经够了,让那位客人离开吧。”

    掌柜犹豫了一下,说道:“那位客人买下店里的那件千钧,我见他用起来举重若轻,似乎修为深厚,不如主人见见他?”

    “千钧?要驾驭那件机关臂,少说是练到大周天的炼气士……”褚宏顿了顿,终于点头,“既然这样,带他来见我。”

    掌柜便出门将李不琢带入。

    李不琢上楼前便从掌柜口中得知了神工阁主人的身份,知道褚宏自身并非炼气士,但家族每年供奉匠盟,背景深厚,这才能在沙陵出售机关器。一见之下,果然没发现褚宏身有修为。

    掌柜侯在一旁,褚宏与李不琢客气两句,便道:“听说阁下能驾驭得了千钧,我船上正需要阁下这样的高手。只不过,阁下若确定要随船同行,还请让我看一眼户籍或度牒等能证明身份的文书。不是我信不过阁下……只是按规矩办事,这一月已有三名潜入东极的异人被抓出来,府中下了严令,见到可疑人等必须立刻上报,望阁下不要让我为难。“

    褚宏虽是没有炼气的普通人,对身为炼气士的李不琢却算不上十分客气,这自然是因为褚宏有些背景,更重要的原因却是缘自整个东极之地的民风。东极之中,炼气士与普通人不似中土那般等级森严,甚至匠盟时常会派炼气士亲自为黎民修建水利机关,传授营造技艺,久而久之,在东极百姓眼中,炼气士便不再高高在上。

    李不琢身上便带着出幽州的度牒,当即拿了出来。褚宏仔细看过,放下心来,点头道:“原来阁下是幽州人氏,幽州人才辈出,阁下这般年纪,也定然是少年英才,冒昧问一句,不知阁下的修为……”

    虽然口中称李不琢为少年英才,褚宏一开始见到李不琢的年纪,心中便没抱太大期望,那些家世背景雄厚的少年英才,只需有人引荐,早已跟着沙陵水师出海了,谁还来他这商船上凑热闹?

    果然,李不琢斟酌了一会,才说道:“我修成坐照境不久,方贯通九道气脉。”

    不出所料。褚宏心中暗道,又问:“阁下此番要去扶桑神木脚下,可是与那天柱裂缝有关?”

    李不琢不置可否,道:“褚老板既然知道了我来历清白,可还有别的问题?”

    “是我多嘴了。”褚宏哈哈一笑,心中对李不琢已有些不以为意,眼前这个青年虽然使得动千钧,但修为着实普通了一些,有郑东来相助,招揽此人已无甚必要,不过也聊胜于无。

    话锋一转,褚宏正色道:“言归正传,这次的鲸落是沙陵水师追踪了十余年的,为拿下跟随船队的资格,我花费甚巨,不过,你既然为我护送商船,这钱自然不需你出。这一路上,我们跟在沙陵水师后方,想来不会有什么危险,抵达神木扶桑脚下之后,我会给你五枚金铢。途中若真有外敌来犯,阁下只要出手,我便另有重金相赠。”

    这五枚金铢,自然是针对李不琢修为境界给出的价钱,不过李不琢上船目的只是为去扶桑神木脚下,对钱财不甚关心,五枚金铢,也只是聊胜于无,自然没什么意见,道:“若有人来犯,我会护你周全。”

    “好,你我立下契约,明日寅时便是开船之期、”

    褚宏说着拿出一份契约,契约首尾皆有细小如蝇的朱子,契约内容便是李不琢维护商船一路上的安全,若出力则得取佣金,若违约,褚宏便可凭此契约告状。值得一提的是,这契约并非来自沙陵官府,而是匠盟提供,若情节严重,违约者受到匠盟惩罚,甚至会受到整个东极的机关匠人的排斥。

    李不琢当即画押,与褚宏一道签下契约,得知开船的时间正是明日一早。那鲸落今日便曾在鞠友海边出现,明日开船,正好能缀上沙陵水师的尾巴。

    离开神工阁,李不琢便让鹤潜花费一枚金铢,在无冬城暂且租下一处院子,李不琢出海的日子,鹤潜便在合此城中喂马等待。

    暂且安顿下来,已是黄昏,李不琢便在不大的院落中戴上千钧机关臂。

    正准备施展剑法,李不琢心中一动,想道:“欲修空无边,便要封闭六识,纵使不在静修时,也当时时修持。”

    没有犹豫,李不琢便摸出擦剑的黑巾,蒙住双眼,同时又以内阻住双眼。

    视野中一片漆黑,另外五识却在此时敏锐了许多,李不琢正处于衰弱之时,修为大不如前,却能在院中分辨出街上行人不同的脚步,不由若有所悟,心道:“每封闭一识,我的杂念便少一分,自身便清醒一分,待封闭六识,排除一切杂念,剩下那个彻底清醒的便是真……今夜,我便能完全稳固空无边之定境。”,

二百八十二:识无边

    心有所悟之后,李不琢先是封闭眼识,又逐渐封闭了其他五识。本来纵使在静坐之下,李不琢隔绝六识也需要酝酿许久,此时他站在院内,手握烛龙,竟十分迅速便入了定,杂念一除,所见的便是一片无形无色的无边世界。

    这无边的“空”,乃李不琢观想所得,但空就是空,何来无边?故而空无边是四重定境里最低的一重,只是为助人排除杂念,让人不被色相所扰,方能接触更深一层的定境。

    此时李不琢在动中遁入空无边境,有所突破,心中却不悲不喜,一念不起,定力较之初修定法时已有长足进步。处于空无边中,李不琢不以自身去感受一切色相,外在的形神却都自主呼吸吐纳,自主运转着五劳七伤法,将自身炼化得愈发纯粹。

    正此时,李不琢所见的无边空境忽而涟漪微荡,若清水中泅散开一点淡墨,旋即便化作缕缕烟尘。

    一缕烟尘化作一名老者,抚过一黄口小童头顶,叹息一声。

    “顽石不琢……”

    这便是李不琢幼时的记忆,此时却在幻中呈现。

    李不琢心神微微一动,略有疑惑,当即便有脱离定境的预感,旋即便抛开念想,不再关注这幻象。

    那幻象也散入无边空境中,不见影踪。

    不知又过了多久,无边空境涟漪再起,又有一缕烟尘,化作卧床病妇,垂死呻吟。

    “出人头地……”

    李不琢一念不生,烟尘倏尔散去。

    然而下一缕烟尘又迅速出现,化作一支雀翎箭。

    咻!

    无边空境中,李不琢自身也无所不在,这一箭却刹那钉至李不琢眉心前,发出射进颅腔的哒声,将一道烟尘所化的将士钉在一旁颓圮的城墙上!

    铜盔坠地声锵然响彻整个空无边境!

    李不琢耳边瞬息嘈杂起来,风沙、马嘶、喊杀、刀剑相击!

    空无边境波澜大作,李不琢见到一片黄沙飞扬的战场,一回头,盔甲狰狞的大将在马上嘶吼:“避战者斩!”

    李不琢忽觉被人搡了一下,踉跄向前奔了几步,感到身上有些拘束,原来不知何时竟披上了革甲,手中一柄崩了口子的铜镶剑映着明晃晃的日头,十分刺目,血腥气和风沙混杂着撞入鼻腔……砰!

    一声鼓号,李不琢心跳骤然加速,浑身燥热,颤抖着剧烈喘息!

    然而李不琢心底却如一潭死水,波澜不惊。

    一柄马刀对着李不琢脖子砍下来,李不琢不闪不避。

    马刀将李不琢头颅斩下,李不琢与马刀,以及风沙中的战场,俱作烟尘消散。

    李不琢心有所悟,却并不深思,仍不悲不喜,然而一转眼,他又见到烟青色天空下,一头枣红马背上的女人马尾摇曳着远去,一低头,手上精致的剑鞘上刻着一个燕字。

    又一晃神,潮湿阴暗的屋子里,他与小丫头和白衣公子紧张地坐在油灯前,外面忽然有人高喊:“……高中魁首!”

    空无边境的涟漪越来越频繁,将李不琢往事中的一幕幕幻化出来,男欢女爱,声色犬马……到后面,又幻化出李不琢未曾经历过的情景,已分不清是真是幻。

    李不琢守着一点摇曳的念头,如一点明灭不定的烛火,却始终不灭。

    不知过了多久,涟漪逐渐平息下去,无边空境再复寂静。

    这寂静,又与在李不琢隔绝六识以后的寂静有所差别,仿佛最深处的念头都已消弭,李不琢知觉到,空无边境中有一物越来越清晰,终于心中一动:“我封闭六识,又以何观想出空无边?原来如此,观想出空无边的,在佛家为禅心、在古贤口中是一心、在道家为真灵,得此,即入识无边境。”

    然而,念头一动,李不琢却一晃神,只觉被无形之手从空无边境生生拉扯出去,霎那间,便感受到无冬城里一阵带着海上湿气的晚风,耳中也听到遥远的潮汐和近处的虫鸣。

    “前三重定境,都得一念不生才能保持,只有进入非想非非想境,方可在无我之下有所思考,我对识无边有所领悟,却也因此脱离了定境。”

    李不琢心中了然,左右一看,视野里却一片漆黑,看不见了任何东西。不由呼吸微微一促。

    “似乎是以内阻隔眼识,受到了些许反噬。”

    李不琢当即内视,便发觉了原因。定法修行,外人看似只是枯坐,实则凶险异常,单是以封闭六识来使人摆脱色相干扰的法子,便十分极端,若非修为高深,必定要有人护法,不然动辄就有封闭六识而无法苏醒,就此死去的危险。李不琢虽然境界暂时跌落,心境修为与学识还在,才敢独自尝试。

    除了这等危险,入定观想中也有诸多风险,譬如李不琢在无边空境中,若被幻境迷惑,便轻则入定失败,重则神智失常。

    “倒不是什么大问题,今夜便能养好伤,影响不到明日出行。”

    李不琢微微松了口气,这种反噬,以内疏通调理一番便可,费不了多大功夫,以此为代价,却破了定法一大瓶颈,今夜是大有所获。在灭除空无边境的一切杂念后,他已能轻易使出六灭通,今夜在空无边境中有所领悟后,李不琢财发觉这神通对六识的封闭,并非纯粹让人听不见、看不见,而是有所针对。若李不琢此时站在院中,对十步外的石桌使出六灭通,李不琢便可见到、闻到其他诸物,眼中唯独不能见闻此桌。

二百八十三:出海(一)

    清早,一轮红日自沮由海上浮现,从岸边遥望天际,极远处的扶桑神木便如生在朝阳之中。

    几艘归来的船远远便卸下了帆,港口已十分嘈杂热闹,衣衫褴褛的奴隶和机关兽一同搬运着货物。李不琢来到岸边,比与褚宏约好的时间早了约莫一个时辰。

    神工阁的船已在岸边整备,此船通体铁木打造,涂有上品避水朱漆,长数十丈。

    此时,船下有几艘海木掏空制成的简陋小舸漂在海上,舸上的那些人生有光滑的淡褐色皮肤,衣衫简陋,眼睛却明亮得出奇,其中一个年纪最大的,站在舸头,昂首操着一口生硬的沙陵土话,吃力地与褚宏交谈着,过了一阵,也不知被褚宏承诺了什么,便一脸喜悦。

    李不琢只见那些小舸里只有简单的炊具,便再无其他,而舸中这些淡褐色皮肤的人,仿佛与脚下的小舸合为一体,任潮汐再怎么波动也如履平地。

    李不琢心中一动,他在河东县读海外志异,听闻海外有“瑶人”,生于海中,毕其一生不能上岸,其外貌描述,与这些舸中的怪人们十分相似。据说瑶人一族生来便受诅咒,不能离海一步,连脚下的小舸,都只能砍伐生在海中的一种名为“无根”的奇木来制造。但他们亦十分善水,不用鱼叉渔网,饿了随便扎到海里便能捞起大鱼果腹,更能直接饮海水解渴。

    据说瑶人偶尔还会与海中异族有所接触,若有瑶人护航,船队便不惧风浪和海兽、异人侵害。

    李不琢只带着简单的行李,便上了神工阁的铁甲船,与褚宏打过招呼,便被人带着安排了船室。神工阁的船,自然比不得无距司的百鬼驮龙船,船室中只有些简单的陈设,不过打扫得倒十分干燥洁净。

    片刻,便到了船开的前夕,船人掌舵的掌舵,升帆的升帆,还有人拿着沙陵独有的历书推算今日对应的潮汐是否安全。这时,褚宏邀请的炼气士也都来齐,聚集在一室之中,共有十一人。

    这十一人有八人都是来自沙陵,多半与褚宏相识,互相言谈间,李不琢也听得了他们的身份,知道了在座的炼气士中修为最高者,便是那位坐在首座上郑东来,乃先天圆满的修为,只差临门一脚,就有望成就宗师。虽然这临门一脚迈了近二十年也没能迈出去,众人仍不自觉隐隐以他为首。

    剩下三人,包括李不琢在内,便是沙陵外来的炼气士,其中一个面容儒雅清俊的中年男人姓方名破岳,是洪州人氏,另一个模样不过二十出头的娇小女子姓泉名婴,自称是泷州人。

    请众人就座后,褚宏道:“关于出海的事,之前我已和各位谈好,不过还是要冒昧多提一遍。这些时日,诸位可以在船中修行,有什么需要的都可以吩咐船上的人。不过每日还请诸位出一人在甲板上轮值,鄙人手底下的船员手中虽有望远镜能窥见海上的情况,却比不得诸位有灵觉能察知危险。”

    “我等既然上了船,自然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当即有人笑着道。

    “有安山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褚宏呵呵一笑,来到屋中的沙盘海图边,指着沙盘比划道:“今日我们从港口出发,三日便能追上跟随鲸落的沙陵水师。据昨日最新的消息,那头长鲸已命不久矣,想来它在途中不会刻意耽搁,照一般的速度,想来不需半月,我们的船便可抵达扶桑神木脚下。”

    “这段时日,我们会护佑商船周全,褚老板大可放心。”有人说说道。

    褚宏又像众人细说开船之事,紧接着众人便各自散开。李不琢刚回到船舱前,方破岳便接近说道:“原来阁下也是外地来的,阁下跟船出海,难道也是为了去天柱裂缝撞一撞机缘?”

    李不琢道:“进入天柱裂缝要法相境的高人前辈护送,我却没这门路。”

    “那是自然,我等背景稀薄的炼气士,自然不必想着进入天柱裂缝之内。何况我有自知之明,凭我这修为境界,就算在天柱中得了宝物也是怀璧其罪,徒招他人惦记罢了。”方破岳自嘲地笑了笑,“其实天柱之外也有不少机缘,听说就在月前,天柱脚下有一片荒谷忽然一夜之间万木丛生,多半是有异宝出世,或是有一缕未被人寻到的天柱之精流散到了此处。”

    “一夜之间,万木丛生?”李不琢微微动容,既然一月过去,方破岳也没听说有人在那里找到宝物,那荒谷的变化,恐怕事出人为,心说:“难道是江东君的手笔,果然就在天柱附近。”

    见李不琢颇为意动,方破岳点头道:“不错,我等没机缘进入天柱,这种机缘却是要争的,不过我出行仓促,是独身来到东极,刚才在船上你也看见了,东极的炼气士颇为团结,我见李兄你也是独行,不如你我二人结伴合作,好有个照应。”

    李不琢来扶桑神木脚下是为寻机进入天柱裂缝,目的与方破岳不同,何况方破岳只是大周天都未圆满的先天炼气士,李不琢就算修为跌落,若和他结伴,也是平白找个累赘,便婉言拒绝道:“我到扶桑神木下还有事要办,方兄何不去寻那位叫泉婴的道友?”

    “原来李兄有事,真是遗憾。”方破岳摇头微叹一声,表情惋惜,对李不琢后半句话并不以为意。方才在船室里,他便打量过众炼气士,见李不琢神态淡然,颇有处变不惊的定力,才找上门来,而泉婴却小心翼翼,一看就是不通人事,刚出来历练的。也不知哪家的前辈心这么大,放这一个小姑娘出来历练,也不怕被人蒙骗了?与她结伴同行,无疑自找麻烦,多个累赘,他方破岳哪会动这个心思。

    正这时,一个蓝衣少女走近船室,正是泉婴。方破岳便对李不琢笑了笑,告辞离去。

    泉婴生性似乎有些孤僻胆小,与李不琢和方破岳一对视,又将目光避开,匆匆进入自己的船室。李不琢看着她进去,这时腰上挎着的烛龙却忽的轻轻一震,李不琢识海内盘亘在黄芽上的烛龙神魂也发出一声低吟。

    李不琢微微动容,心中自语:“奇怪,她怎么会让烛龙有所共鸣?”

二百八十四:出海(二)

    李不琢看着泉婴进了屋子,才收回目光。烛龙的神魂虽然强大,但灵智尚不如惊蝉,还不能与人交流,所以李不琢也不知道它为何对泉婴有反应,姑且只能以为是她身怀异宝。

    想到泉婴上船后一直有些孤僻胆小的表现,李不琢不禁心道:“果然人不可貌相,她虽表现得不堪,但孤身出海的,哪有等闲之辈。”

    李不琢自身就怀有丹青剑典与烛龙两件宝物,并不觊觎泉婴,当即便回到船室里,巩固对定法的修行。

    …………

    一连三日,海上风平浪静。

    每日,海师依据船头撞角上名为“风信”的机关而航行,三日过去,终于远远缀上了沙陵水师。

    正是清晨,朝日徐徐升起,站在船沿向东望去,远处船队的背影小得像一排蚂蚁,被朦胧的薄是雾笼罩着。

    李不琢低头向船沿下方望去,那几个瑶人始终乘着木舟,用海鹰般锐利明亮的目光在海面上不断巡睃着,时而一个猛子扎下水,便抱上一条鳞皮锃亮的海鱼。

    李不琢正低头看着,那个抱鱼的中年瑶人抬头与李不琢对视,咧嘴给了李不琢一个笑容,把鱼扔在脚边,对李不琢扬手吆喝着,眼睛盯着李不琢手里的酒囊,又指了指脚下的鱼。

    李不琢虽然听不懂那瑶人带着生硬沙陵土话口音的含混不清的吐词,但也知道他是想喝酒了,便笑了笑,把酒囊轻轻抛了下去。那瑶人身手灵巧地接过酒囊,拔开塞子喝了一口,眼神愈发明亮起来,对李不琢露出一口白牙大笑着,旋即把双掌顶在头上,对李不琢做了个奇怪的姿势。

    “这是瑶人祝福的方式,他在请海主庇佑你。”领船的纲首走近对李不琢解释着,一眼看见那瑶人脚下的海鱼,有些惊讶地说:“竟然是一条银吐珠,看这模样少说有四十斤往上,今天阁下有口福了。”

    说着,纲首唤来甲板边上的缭手,用缆绳吊下一个木桶,船下的瑶人会意,把那条银吐珠装入木桶。在缭手拉起木桶时,这名瑶人又在嘴边拢手对纲首喊道:“海一喏副陆喏!”

    纲首闻言眉头微皱,把目光移向远方的薄雾,若有所思。

    李不琢问道:“他又在说什么?”

    “他说,海要愤怒了,也就是要起风浪的意思。”纲首收回目光,又看了一眼那条银吐珠,“阁下若愿意的话,我让后厨代为处理这条银吐珠,半个时辰后,便会有人来请阁下来品尝。”

    “有劳了。”

    李不琢答应后,便有船员将鱼拿走,纲首匆忙离开,吩咐船员下帆备锚。

    这时,一阵海风吹来,风中隐约夹杂着极远处传来的鲸鸣。

    “要起风浪了?”

    李不琢望向远海。

    ……………………

    半个时辰后,便有人来到李不琢的船室,将李不琢请到船楼里的膳堂。

    东极百姓的饮食与中土大为迥异,在海船上,更是靠海吃海。这几日,李不琢吃的尽是海中随时捕捞的新鲜鱼虾蟹贝。今日所得的银吐珠是十分珍稀的一类海鱼,一般只在深海活动,偶有海底暗流,才会出现在浅海。

    褚宏已到膳堂,船上的炼气士也基本都应邀而来。

    那条银吐珠已被做成桌上珍脍,除煎炒炖煮外,还有生食。褚宏先夹起一箸鱼生,道:“若论甘美,银吐珠在海中当属顶尖,尤其鱼腩最肥厚,可谓入口即化。但银吐珠常年生活在深海,出水即死,若死了两个时辰,滋味便会急转而下,最甘甜的鱼油也会变得腥臭。所以纵使王公贵族,也没法享用这美味。”说着便将一片鱼生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品味,旋即对李不琢笑道:“托你的福。”

    众人举筷宴饮,席上便随意交流着海上见闻。今日正是李不琢当值,宴罢,褚宏问道:“今日可发现海上有异常?”

    李不琢道:“可能会有些风浪,但似乎无甚大碍。”

    褚宏点头道:“我已听海师说过了,既然如此,今天剩下的时间,还要麻烦李兄。”

    这时桌边一位名叫葛川的坐照境炼气士说道:“今晨我有些修行疑惑请教郑前辈,郑前辈说各位同在一船,极是有缘,便说今日午后,他愿将修行经验传授一些出来,为我等答疑解惑。我看这条银吐珠,正是因为郑前辈欲结善缘,才出海让我们一饱口福。”

    郑东来眼帘下垂,淡然道:“谈不上传授,只是一些经历,不敢敝帚自珍,若能帮到各位便是幸甚。”

    褚宏看向郑东来,笑道:“东来兄入先天圆满已久,只差半步便到宗师,你肯传授经验,实在是难得的机缘,连带着让我这艘船也蓬荜生辉了。”

    “多谢郑前辈无私。”众人纷纷异动,有人当即起身道谢。

    郑东来抚须:“诸位再要捧杀老夫,老夫可就要掩面而去了。这膳堂不是探讨修行的地方,诸位若有意交流映证修行的,便随我到静室中来吧。”

    说罢,起身离去。

    众人纷纷跟上,李不琢却仍在桌边品尝银吐珠鱼脍,郑东来走出一步,忽的回头对李不琢道:“今日多亏阁下,老夫才又尝到银吐珠的美味,在场诸位都要探讨修行,阁下何不移步同往?”

    李不琢道:“今日该我在甲板上当值,脱不开身,况且我那点微薄的见识,不敢在各位面前贻笑大方。”

    郑东来微微皱眉,说了一声可惜,便转身离去。

    “不识抬举。”葛川看了李不琢一眼,声音压得极低,但在场都是炼气士,六识敏锐,自然大多听见了。

    李不琢不以为意,微微一笑。众人离去,不再停留。李不琢目光一转,只见泉婴坐在桌边,坐立不安,似乎想跟上又不敢。李不琢注意到,整个宴席上,她都未曾对那条银吐珠动筷。

二百八十五:鱼妇

    察觉到李不琢的目光,泉婴顿了顿,鼓起勇气问道:“大家都去交流心得了,你为什么不肯去?”

    几日间李不琢和泉婴只是打过照面,还是头回和她说话,见泉婴有些坐立不安,便看了一眼门外已远去的众人,说道:“修行心得是炼气士最珍而重之的东西,若被仇人得去,甚至能反推出你的弱点破绽所在,连徒弟都不会轻易传授,哪会轻易传授给外人?”

    泉婴怔了怔,自顾自点头,似乎认为李不琢说得有理,迟疑了一下,又问道:“但大家看起来都很精明,怎么都去了?”

    这是哪家的姑娘,怎么完全不通世事就独自跑了出来?李不琢笑了笑,只摇摇头,道:“我不便说,你若不信,便去听郑东来传授心得吧。但最好留个心眼,别真把自己的心得说出去了。”

    泉婴犹豫了一下,对李不琢说了声多谢,便离开膳堂。

    李不琢望着泉婴离去,郑东来是想以传授修行经验的方式拉拢众人,虽不知他有何目的,但多半与方破岳相近,都是为凝聚实力,争夺机缘。想必除李不琢自己之外,跟去的众炼气士心中也大多明白这点,但对他们来说,郑东来修为最高,若有他领头不是坏事。而众人虽然对此心知肚明,李不琢若张口把这事说出来,就是把郑东来得罪死了,于是只能稍微点泉婴两句。

    李不琢虽然修为境界暂时跌落,倒不惧一位先天圆满的炼气士,之所以慎言,除了习惯以外,也是同处一船之上,没必要节外生枝,是以方才葛川当面挑衅,他都视若罔闻。

    一名黄芽境宗师,自然没必要听先天圆满传授经验,也没必要与他计较什么。

    在膳堂里继续独自品味了一番菜品,李不琢才回到甲板上值守。

    午时已过,海面上渐渐昏暗起来,潮湿的海风里带上了一丝冷意。船上的海师与杂事等人在帆下与船沿边十分忙碌。

    李不琢在甲板上赏着海景,四方连岛屿都看不见,已在海上航行数日,东方极远处的那一株扶桑神木大小仍然未变。

    …………

    船室中,众炼气士围聚一团,郑东来便坐在中央的蒲团上,脚边一尊袖珍瑞兽铜炉焚着龙涎香。

    众人已讨论交流近两个时辰,泉婴坐在船室一角,本想听一听他人的修行心得,然而在一个半时辰以前,众人就开始讨论关于扶桑神木的事,那葛川又主动站出来,呼吁众人以郑东来为首,结成团伙,互相合作,去扶桑神木脚下争夺机缘,这样才能与其他人有一争之力。

    然而泉婴出海的目的却不是为了近来闹得沸沸扬扬的天柱之精,便不禁有些后悔跟了过来,方才葛川来问她是否加入时,她心中一慌,稀里糊涂就答应了下来。眼下只好在心底里寻思着,靠岸后还是找个机会,偷偷远离众人。

    这时有人说道:“多亏郑前辈,我等才有机会合作,可惜那李不琢似乎性格有些孤僻,竟连郑前辈主动邀请他都不为所动。”

    有人道:“他那一件机关臂就是神工阁中的那一件千钧,我曾试过这机关臂,以我坐照圆满的修为也无法用得如臂指使,想来那李不琢实力应当不差,可惜,若他也加入进来,便又是一大助力了。”

    这时葛川道:“此人不识抬举,不提也罢。他想孤身独行,不过想着独占机缘罢了,你我都知道海那边如今的情况,独身前往,纯粹不自量力。”

    “不错。”

    “你我结伴同行,才有把握。不然若遇上天人来袭,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这时有人道:“日前我与方破岳交谈,听他说李不琢出海似乎是为了去探寻天柱裂缝,想必这就是他不与我等结伙的原因。”

    “天柱裂缝?”连郑东来都微微一怔,皱眉道:“且不提进入天柱裂缝需要法相境大能护送,自身若没有宗师的修为,去天柱裂缝中也是无异寻死,他真有这样好高骛远?难怪……”

    “不自量力而已。”葛川哼了一声,“任他自生自灭,与我等何干。”

    ……………………

    “这些瑶人世代不曾上岸,连脚都快长成蹼了?”

    甲板边沿,李不琢观察着瑶人,泉婴走近,说道:“你说得没错……他们果真不是为了映证修行。”

    “哦?”李不琢转头看见泉婴。

    泉婴便将众人如何商讨结伙的事说了出来。

    李不琢道:“天柱之外能有多少机缘,哪够十余人分润的,郑东来不过想找些打手而已,但别人又岂是傻子?如此各怀心思的团伙,稍有变故就会崩溃,你若信我,下船后便找个机会离开吧。”

    “我正是这么打算的呢。”泉婴望着李不琢,只觉他身上有种令她想要亲近的气质,“刚才有人说你要接近天柱裂缝,是真的吗?”

    “我修为平平,哪能去凑那个热闹。”李不琢摇头笑了笑。

    泉婴松了口气,正在这时,船身微微一颤。紧接着传来船头望的海师大喜高喊的声音。

    船上霎时便嘈杂起来,褚宏走出船室,船上的纲首等人也都来到船头,便见到远处的海面上,似乎有一对大鱼在翻腾着。

    李不琢定睛一看,其中一只鱼与人差不多大,露出海面的脊背和头颅长满茶碗大小的片片青鳞,然而当它翻身时,便露出一半形如女人的身体。

    “鱼妇?”

    李不琢心中一动,想不到出海仅仅三日,就见到了神出鬼没的海中异族。这鱼妇与鲛人不同,鲛人乃上半身似人,下半身似鱼,而鱼妇却是背部似鱼,正面似人,二者都极其罕见。据说若能抽出鱼妇的筋制琴,弹之便可以平息风浪,是出海的人梦寐以求的宝物。

    眼下这鱼妇似乎在与水下的东西忘情**着,未察觉到远方的神工阁商船。褚宏来到甲板边,与那些瑶人大声说着什么,众瑶人面面相觑,犹豫许久,却对褚宏摇头。褚宏愤然大骂了几句,又转身向众炼气士以重金许诺,去捕捉那鱼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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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魁介绍:
这是炼气士的世界。
朝廷覆灭,百家当道,十六州中煌煌盛世,机关城下百鬼夜行。
飞船、傀儡、妖鬼、山海兽;神通、符法、魇镇、炼气术!
少年梦中求道,阅百家经典,养精炁,炼神魂,争传承,立道统,以剑道入圣。
…………
作者会努力创造一个正能量的主角形象,文体两开花,弘扬仙侠文化,希望大家多多关注。
剑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剑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剑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