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夺旗、夺势、夺心
城弩的弩箭,有如一把短枪,刺破了人与马的血肉身刺入了广场上青石板间的缝隙,如儿臂粗的精铁箭枝,不停地颤抖着,发着嗡嗡的声音,带的箭底下的骑兵尸体鲜血狂涌。
很多人没有反应过来,包括叛军和皇城上的禁军在内,数万人傻傻地看着这一幕,不怎么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此巨大的一根弩箭射穿骑兵的身体,更像是一根天罚的铁棒,狠狠地从九天云外砸了下来。
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一片冷冰冰的恐惧,在广场上蔓延着。
在那名光荣掉的骑兵身上,三名持旗校官也没有反应过来,他们傻傻地看着面前变成血沫子的骑兵,看着地面上被挤出来的内脏的汁水,不知如何反应。
马与人不同,即便是万中挑上的战马,看到这一幕,感觉到那枝弩箭的恐惧,生物的本能让那三匹骏马齐声长嘶,受惊之后向着侧后方乱跑了起来。
片刻之后,两面军旗迎着晨风招展……然而十分狼狈地回到叛军的阵营之中,而另一名明黄色的龙旗却是惨惨地摔落在广场平地上,卷成一团,看着十分不堪。
因为持旗的军士受此城弩一惊,座下战马又受惊狂奔,一时没有握稳,将这面龙旗摔落在了地上!
皇城上下数万庆军此时依然死一般的沉默,只是目光已经从广场上那团血泥移向了那面旗,那面代表着庆国皇家尊严,代表着庆军不可战胜意志的龙旗——这面似乎应该永远飘扬在大军正前方的旗帜,不倒的旗帜,居然就这样惨惨地落在地上!
数万双目光里的情绪很复杂。很愤怒,很不对劲。
皇城之上范闲眯眼看着这一幕。对身旁地大皇子微笑说道:“效果不错。不是吗?”
大皇子没有应话,心想太子今日起兵,而此刻却是连龙旗也丢了。真真是丢了大人。
皇城之上的禁军们。忽然齐声暴出了一声喝彩,这些喝声无疑是在皇城下数万叛军地脸上。狠狠地抽了一鞭子。
……
……
便在此刻,那名空手失旗地骑兵已经回到了叛军中营。他坐在马上低着头,浑身颤抖,知道自己面临的必将是军规的严厉处置,身为旗手。这是何等荣耀地职司。自己竟然失手将龙旗摔落在地。
叛军中营百骑渐渐分开,身着一身明亮盔甲地太子李承乾。在几名大将的拱卫下。缓缓走了出来。只看了这名骑兵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太子地眼神很温和,但那名骑兵却感觉到了无比的羞愧。他一咬牙扭转马头,准备去广场处将那面摔落在地地龙旗抢回来,即便自己死了也无所谓。
便在此时。出乎所有人意料,太子身旁一名大将催马而出。来到那名骑兵身旁。说道:“两军交锋,失旗者。斩!”
斩字一出口,那名骑兵浑身一震。下意识里闭上了眼睛,却努力地站直了身体。然后感觉到了脖子上的那抹凉意。
将军收刀而回,看也没有看一眼身旁摔落在地的骑兵尸身,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一夹马腹,座下骏马有如闪电般掠出。瞬息间从叛军中营驰出,直刺皇城下的广场中腹。
正对着那面卷缩在地地龙旗!
数万叛军不是所有人都认识这位将军。但他们知道这位将军要做什么,不由心头一震,热血上冲,数万人齐声大吼,有节奏地大喊起来。
就在这种铁血凛然地万众呼喝声中。那名将军座下地战马有如飞龙,四蹄仿似腾空,如一道利箭般直刺皇城之下。
单骑行于万众瞩目的空旷广场,驰于皇城上弩箭所刺。何其壮烈。
马速极快,马上人驭马之术更是了得,看似一道直线直冲皇城之上。实际上却是按照一种古怪地轨迹在前行。虽绕了些路。但怎奈何气势十足,竟只用了片息功夫,便冲到了广场地正中。
直到此时,皇城之上地守城弩依然没有发出一枝。
巨大的守城弩旁的禁军与监察院官兵流下冷汗,他们根本就无法捕捉到那名叛军将领地前进路线,对方在如此高速的情况下,似乎依然可以敏锐地捕捉到皇城守城弩的射速和防御范围。
范闲眯眼盯着这一幕,觉得自己似乎只是一眨眼,这名叛军将领便已经冲到了自己地脚下,冲到了那面龙旗前。
守城弩强威刚刚展现过一次。这名叛军将领便毅然冲了过来,这等气势与勇气,实在是令人心折,不知为何,范闲忽然想到了王十三郎,心头微微动了一下。
他的手正要抬起,却用极大地毅力命令自己缓缓放了下来。这个小动作没有落在大皇子眼中,因为大皇子也正满脸凛然地看着皇城前这幕两军夺势地单人剧。
两军相交,气势第一。旗便是势,夺旗便是夺势!
马上那名叛将驶至龙旗处。并未减速,用极高超的骑术单脚挂蹬,一手探下,轻轻松松地便拾起了龙旗。
而此时虽然范闲放下了手臂,但负责操作守城弩地小组,却不肯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抠动了沉重地弩机簧扣。:|一下。
……
……
一声马嘶冲天而起,只见皇城下那名叛将竟似是猜到守城弩何时击发,竟提前了半分时间,一提马缰,双脚在爱骑腹上一踢,狂喝一声,竟让座骑人立而起!
战马前蹄悬空,庞大的身躯被强行地扭了起来,在空中还做出一个令人目瞪口呆地悬停。叛将一手持明黄龙旗,一手猛提马缰,斜斜骑挂在人立的战马之上,被朝阳一照。英猛无俦。
而此时,那枝巨大的守城弩才射到了他们地面前。
马的腹部。斜着狠狠扎下去!
儿臂般粗细地铁弩扎进了广场地青石板。碎石乱飞,却连那名叛将的毛也没有擦伤一根。
叛军左肘一拐。缰绳再收。座下骏马马头向左一转,嘶鸣一声。双蹄落地,浑身肌肉一松一紧。有如一道轻烟,直奔而回,潇潇洒洒地奔回了叛军中营,奔回到太子殿下地身旁。
那名叛将没有下马。只是重重地将那面明黄龙旗插到了地上。旗杆入土,屹立不倒。龙旗再次在晨风中招展。大放光彩。
然后他扭转马头。沉默不语,看着皇城之上的两个小黑点。
只是数息时间。这名叛将便做到了绝大多数人绝对做不到地事情。从他跃出中营地那一刹起,数万叛军便开始呼喊起来,随着他夺回龙旗。奔回中营,数万人如山般地喝彩声越来越高……
而当这名叛将把龙旗重新插回地上。旗帜于风中飘摇时。叛军们地喝彩声终于到了极点!
……
……
“壮哉……”范闲轻轻地抹了抹手心上地冷汗,在这一刻发表了身为主帅之一绝对不应该发表地意见。“我大庆军中,果然是猛将无数。难怪纵横天下,无人能敌。”
范闲微笑说道:“是宫典……他当了这么多年禁军副统领。对守城弩地了解,当然比你我要强很多。更何况他本身就是八品高手,以将军金贵之身。勇而冒死夺旗,这等勇气。实在令人敬佩。”
大皇子微微皱眉,说道:“原来是他……难怪。难怪……宫将军自幼在定州边陲牧马,一身骑术习自胡人,号称军中第一。”
范闲并不是第一次听说宫典的来历,他静静地看着叛军的中营处,发现太子身旁围着地大部分是秦家的将军。而定州叶家,似乎只有一个宫典出现在那里。
宫典,庆国前任禁军副统领兼侍卫大臣,庆帝曾经地亲信属下。却因为庆帝对于叶家地猜疑。选择利用悬空庙一事,择了个莫须有地理由。将宫典下了大狱。
悬空庙一事。范闲从头至尾参于其中。还曾经受过一次重伤,里面很多地秘密依然没有理清楚,但他知道,皇帝陛下因其多疑,不知道为今日的京都。带来了多少可怕地反对力量。
范闲地心头再次动了一下。长公主陈萍萍和林若甫在不同地场合都说过,陛下此生没有什么大地弱点,唯因其多疑,故而可败。
大皇子忽然抬起头来说道:“打平了。”
范闲点点头,他知道大皇子所说地打平是什么意思。叛军围宫势大,以宫中地防御力量,无论如何也支撑不了几天,所以他们必须抢在最开始的时候,用最直接的手段,打击掉叛军地气势。虽然不敢奢望能够以夺旗夺其军心,但至少让对方无法一鼓作气地冲杀进来,形成一个流程较为缓慢地势头。
所以才会有正阳门前惨烈到了极点狙杀。才会有守城弩半世纪以来第一次地使用,哪怕只狙一人。也要狙到叛军心寒。
然而宫典的潇洒夺旗,却令这种势头再次转了回来。好在此时虽然叛军再次气盛,可是看对方地阵势,应该不会马上来攻才是。
叛军占据了明显地优势,为什么不马上来攻,范闲能够算到几点。皇宫防御有天然优势。城高墙厚弩利心齐,宫中力量已至死地。若叛军来攻,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杀伤力,不由得太子考虑再三。
而更关键地问题是,究竟谁来攻呢?
“虽然我盼望的天兵天将迟迟未至。”范闲对大皇子温和笑着说道:“但我想叛军其实也很头痛,他们不是铁板一块,名义上叶秦二家都是支持太子,可是太子心里会怎么想?叶重可是老二的岳父大人……”
他抬起手来指着右方遥远地一处军马,说道:“老二和叶重应该在那边,你说太子舍得让老秦家地人冲锋陷阵,却让老二拣大便宜?”
大皇子沉着说道:“老二当然也舍不得让自己的老丈人出马,他心里想的东西多,如果最后地本钱都打完了,将来承乾会怎么收拾他。想来他心知肚明。”
“正是。”范闲轻轻拍着皇城的青砖墙,看着正前方缓缓向皇城靠拢地叛军中营。轻声说道:“咱们这两个兄弟都心怀鬼胎。不商量好。怎么也打不起来。”
“当然,不论怎么看。他们都是狮子。我们是羊……但他们不想折损太多,所以一定会劝降的。”范闲低头说道:“太子是个温和人。”
太子打地是大义名号。并不是来造反地,所以如果不说几句光冕堂皇地话。就这样来打,岂不是牌坊没开好,便要准备接客?
范闲料定,这是一切造反派永远做不出来地事情。所以他安静地等着太子李承乾开口说话。
……
……
数万叛军已然集结完毕。列成阵形,缓缓向着皇城处逼了过来。黑压压地一片有如乌云压城。看着令人十分心悸。黑云一般地叛军。在距离皇城两箭之地外停住了脚步,人潮人海中。叛军中营部分缓缓驶出数人。正是太子与身旁的重将。
太子地身边是秦家地将领,而先前露了极潇洒一手地宫典,却落在两骑之外。
范闲眯眼看着这一幕。看清楚了许多内容,宫典跟着太子。这定然是叶家表示地忠诚态度。然则太子却对叶家没有多少地信任。
太子右手方是秦老爷子,这位老爷子今日重新披挂上阵。穿上了许久未穿地盔甲,苍老地面容里蕴积了无数年沙场上积蓄地杀气。往日里浑浊地双眼今日如鹰一般盯着皇城上地后辈,根本看不出一丝老态。
以秦老爷子在庆国宫方地地位权威。毫无疑问,他才是今日叛军地核心
太后信他,太子也信他。他也给太后和太子回报了持。
只是那几络白发从盔甲里渗了出来,被这京都地晨风吹拂着,看上去显得有些落寞。
范闲眼力极好。沉默地看着那位庆国军方地元老,不知为何,却想到了前一世看九八世界杯时,巴西与荷兰半决赛后,扎加洛在场边迎风行走,不多的白发被吹的凄凉不堪。
不是放空。不是走神,只是下意识里想起了那一幕,范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想扎加洛世代功勋,胜了那一场之后,终究是个惨淡收场,你秦老爷子又何能例外!
便在此时,被范闲诅咒着的秦老爷子看了太子一眼,缓缓开口,对着皇城之上的禁军们说道:“尔等乃庆国军士。何敢助范闲这个弑君逆贼?和亲王听宣……”
秦老爷子一开口,整座皇城之上地广场上的空气都嗡嗡震了起来!
范闲地双瞳一缩,和大皇子互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惊惧——秦老爷子好强地修为,好深厚的功力!
……
……
范闲悄悄将掌心地汗在青砖之上擦掉,他一直在猜忖秦家真正地强者是谁,但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秦家深藏着地九品,竟然就秦老爷子自己!
那个老弱不堪的老家伙。居然是九品上的超级强者!
这个事实一下子冲入了范闲地心中,令他的脸色难看了起来。盛名之下,果无虚士!秦家横亘天下数十年,秦老爷子一直坐在庆国军方第一人的位置上,即便骄横无比地燕小乙都对他恭敬无比,果然是有道理的。
范闲的右手食指微微颤抖了起来,不是害怕,而是兴奋,当初狙燕小乙时狙的那般辛苦,今日狙这位老爷子,想必成就感会更强一些。
然而当他又看了一眼沉默跟在叛军中营里的宫典,他的右手食指再次回复了平静,对着城墙下开口喝道:“秦业!”
此时秦老爷子地第一句话还没有讲完,范闲已经喝出这两个字来,这两个字夹杂着他的霸道真气,虽然不像秦老爷子的语音那般纯厚宏大,却是格外暴烈,顿时将秦老爷子的声音压了下来!
城上城下数万人齐齐将目光投向皇城之上的范闲。
秦老爷子微微皱眉,似乎没有想到范闲体内的霸道真气强横到这等地步,更没有想到,自己会在皇城下听到这个已经很久没有听到的名字。
秦业?在这个天下,除了皇太后敢这样唤自己,还有谁敢?
范闲敢。太子身旁的秦家众将的脸上都流露出了愤怒的神情。
……
……
“秦业!”
范闲再次一声暴喝,袅袅荡荡地传遍皇宫左右,震住了所有人地心神,也收拢了秦老爷子的注意力。
隔着极遥远的距离,在万众瞩目间,范闲看着秦老爷子所在的地方,幽幽说道:“你就一个儿子,他在哪里?”
秦恒由正阳门入,距离最近,然而直至此刻,叛军已经围拢,他依然未至,叛军将领们早已在暗自担心此事,此时听到范闲的话语,不由心中一悸。
秦老爷子的眼睛眯了起来,却没有什么太过震惊的表情。
略停顿了片刻,范闲开口寒声说道:“你自己也应该猜到点什么……不错,你大儿子乃我部下荆戈于大营之中一枪挑死,秦恒今日在正阳门被监察院狙杀!”
“你敢背叛陛下,我就能让你老秦家……断子绝孙!”
……
……
何其恶毒的话语,何其直指人心的锥刺!直让战场之上瞬息间再次陷入令人窒息地沉默之中。大皇子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说道:“这时候你把老爷子气疯,似乎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范闲地目光平视,盯着太子李承乾所在的地方,幽幽说道:“我就是想看看,如果老家伙气疯了,太子还没有疯,他们之间会不会再出些问题。”
事态的发展并没有按照范闲的想法继续下去,那位秦老爷子听到范闲的那句恶毒话语之后,只是缓缓低了低头,然后再慢慢抬起头来,被盔甲包裹着的苍老面容上一片漠然,没有一丝情绪的变化。
“范闲,我先谢谢你帮老夫解决了一个多年来的疑问。”秦老爷子缓缓说道,声音传遍四面八方,“我那大儿于营中被挑,那杀贼本应死在大牢之中,后来察看档案亦是如此,但却一直未曾找着那恶贼尸首……如今才知晓,原来是被那条老黑狗收了去。”
这位军方元老缓缓说道:“我会给你留个全尸,至于陈萍萍,我会让他受千万万剐。”
“至于秦恒,老夫对这孩子向来有信心,纵使你在正阳门下能阻他一刻,又岂能奈何得了他。”秦老爷子冷漠说道:“即便他死了又如何?将军难免阵上死,若他死在你的诡计之中,那他死的光彩。”
“断子绝孙?……我连你那个妖女生母也未曾惧过,你以为靠这两句便能激怒老夫?”秦老爷子用讥讽的目光看着城头的晚辈,一字一句地说着。
……
……
“老家伙已经疯了,看他能装到何时……人老将死的时候,这种废话就显得特别多。”
如秦老爷子一样,范闲此时也终于获知了一个自己猜测许久的隐秘,他在心头叹了一口气,微转目光,诚恳地望着秦老爷子身旁的太子殿下,抢在太子开口之前,情真意切说道:
“承乾,降了吧。”
……
第一百五十章 城头祭出神主牌
“承乾,降了吧……”
范闲温温柔柔的话语,让皇宫内外几万人同时傻眼,感觉到无比的荒谬,眼下是叛军围城,你宫中之人便是上天下地也跑不出去,小范大人居然当此时刻,在城头大言不惭地劝降!
骑在马上的太子李承乾一身戎装,倒吸了一口冷气,暗想安之的脸皮果然是越来越厚,居然说的出来这样的话,而且说的竟是如此自然,如果让不知道情况的人听了,只怕会让人以为今日我李承乾才是被赶得如兔子般的可怜人,而不是他范闲。
说来也是奇妙,只不过一夜功夫,范闲便从朝廷钦犯摇身一变成为所谓监国,从流亡的生涯里摆脱出来,突入皇宫,险些一举擒下太子,成功翻转。而紧接着的凌晨里,太子侥幸逃脱,大军入城,却反将范闲围困在宫里。
所谓城头变幻大王旗,说的大概便是这一夜里发生的故事,故事本来就极其荒谬,范闲说这么一句荒谬的话又算什么呢?
李承乾仰脸看着皇城之上的那两位兄弟,苦涩地笑了笑后,摇了摇头,自嘲想着,秦老爷子发话后,便应该是自己情真意切地劝降大哥,不料范闲却抢着来了这么一句,反而把自己的话堵在了嘴里,这个范闲,果然是阴贼到了极点。
右侧方的广场上有零乱的马蹄声响起,李承乾下意识扭头看去,只见由西城门入京的定州军,正缓缓地向自己所在的中军靠拢,他皱了皱眉头,在那数千人的前方,看到了二皇子那张英秀的脸庞,心中生出淡淡寒意,这位二哥心里想的东西不简单。脸长的和范闲极相似,心中盘算只怕也一样阴贼。
定州军缓缓停在了叛军的右翼方,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对叛军中营的礼敬态度。
“大哥,你我……”太子李承乾看了二皇子一眼,终于开口了。他不能等着二皇子开口。只是没有内力加持,他必须用喊,才能让皇城之上地那些听到,虽然他依然保持着十余年东宫太子所养成的威严皇气,但相较起来。却不如范闲痛斥秦家时那般强悍。
范闲掏了掏耳朵,看了大皇子一眼,没有说什么话,因为大皇子此时听的十分认真。太子所说的话全部在他的计算之中,无非是意图用兄弟情义说服大皇子,同时依然将大东山地事情栽到范闲地身上。
虽然太子明知道大皇子不会相信范闲是刺驾的凶手,可他依然要这样说,任何兄弟情义。总要建立在说得过去的逻辑基础上。
大皇子的脸色阴沉了下来。皇帝一共生了五个儿子,如果不算从小在澹州长大的范闲和最后出生地老三。他与太子二皇子三人算是自幼一起长大,虽然太子身份尊崇。但是三位兄弟感情还算不错。尤其是在陛下示宠于二皇子之前,三位皇子间的来往。要比史书上那些血淋淋的阴谋故事,更值得珍惜。
谁都曾经想过,但谁都不会愿意设想,终有一天,这三个自幼一起长大的兄弟,会刀兵相见。
便在此时,自叛军围宫后一直保持沉默的二皇子也开口了,他轻轻用靴跟敲了一下身下座骑,任由马匹将自己带出叛军队列一丈之外,望着皇城之上,跟着太子的话语,极其诚恳地对大皇子开始喊话。
必须承认,二皇子在收拢人心上确实有一招,他并没有提到让大皇子投降的事情,只是在往年的情谊上打交道,用一种愤懑地语气,述说着对大皇子帮助范闲的不满,并且隐隐约约提到庆帝对大皇子地态度……其实并不像是父亲对儿子那般范闲看了大皇子一眼,发现身旁的大皇子脸色越来越阴沉。他并不担心大皇子会在大势逼迫下,在太子和二皇子地亲情攻势下沦陷,因为他分析一件事情,永远只会从人地性格出发,而他知道大皇子性如烈火。
他转而看着还在喊着话的二皇子,微微皱起了眉头,因为他认出了二皇子身边地那位将军正是叶重叶重三十年前已经是京都守备师统领,如今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但看上去却是一点老态也没有,而且整个人也不像一般的庆国名将那般气势凌厉,身材有些矮,还有些胖。
但范闲绝对不会低估他,因为他知道此人是早已成名的九品高手。叶流云最亲的侄子,曾经和自己那位恐怖老妈打过一架的人,都非常不简单。而且一个在二十几岁的时候,便能成为京都守备师统领的人,又岂是不简单可以形容。
范闲的眉头皱的越来越深,眼神却越来越亮,亮的有如朝阳映照下依旧不肯退去的那一颗星。
大皇子忽然向着城下的叛军高声喝斥道:“够了!”
二皇子无奈一笑,住了嘴。大皇子厉声说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不忘要构陷范闲!我知道,为了皇位,你们不惜做出任何丑陋的事情来,但不要忘了,有些事情我做不出来!如果要攻,你们就攻,莫在这里学些娘儿们罗里罗嗦!”
这番话说的斩钉截铁,气势十足,根本不给宫下太子二皇子丝毫回旋的余地,
二皇子向来温柔的脸庞在此刻终于变得阴沉起来,不知为何变得如此生气,愤怒地对着皇城上吼道:“大哥!你不要忘记了,我们才是兄弟!”
“兄弟?”大皇子连续数日操心皇宫的守卫以及和范闲谋划的大事,心神消耗极大,眼窝深深地陷了进去,但反而更显得他的眼神十分锐利。
他看了看太子,又看了看二皇子,忽然厉声说道:“兄弟!你们连儿子都不肯做了,还肯做兄弟!”
一片沉默,这句话点破了太多东西,皇城上的禁军们早从遗诏中知晓此事。眼中顿时流露出悲愤与伤痛的情绪。而皇城下的叛军们的脸色却变得有些怪异。虽然皇帝陛下已于大东山被刺身亡,可是陛下龙威犹存,身为庆军子弟,扛着太子的大旗,实际上做地是弑君篡位的勾当。谁不骇畏。谁不会在腹中打鼓?
大皇子站在皇城的垛口间,深皱着眉,看着太子悲痛说道:“大东山的事情是长公主做的……我知道你没有这个能力,但你肯定知道!父皇即便要废你,但你是儿子。怎么能做出如此禽兽不如地事情?”
太子地面色有些黯淡,竟保持着沉默,任由大皇子怒斥,在他身旁的秦老爷子皱了皱眉头,将手一挥,身后的叛军们开始做起了攻城的准备,渐渐队列后方响起了阵阵拉动弓弦,令人牙酸的声音。
在三名皇子于城上城下激烈地述说着皇室阴私。彼此愤怒地时刻,没有人注意到范闲已经一个人离开了城头。沿着长长的石阶下到了皇宫内部,行过空阔的广场。向着太极殿走去。
一路上范闲认真看着。发现大皇子虽然擅长的是草原上的野战,但下在城池防御上的功夫也是极深。各处已经做好了准备,甚至在石阶入口旁,已经拆了两座皇城角楼,备好了石料与重木,看样子是准备应付稍后的攻城战。
而在皇城下的三处宫门旁,则已经准备好了一些奇形怪状地石料,上面甚至还带着青苔。范闲眯眼看着,心想难道是宫里的假山也被老大给拆了?正想着,身前行来一支队伍,只见在几名禁军地押管之下,一百多看上去劳累不堪的太监,正在用车子推着带青苔地石料,果然是宫里地假山。
皇宫正城处三处宫门,平日里永远只会开一道,但叛军进攻的时候,当然不会只选择一处,范闲明白大皇子是准备用假山石,将这三处宫门死死堵住,这工作只怕是凌晨前便开始准备了。
将叛军堵在宫外,将自己困死宫中,这便是所谓死守。范闲叹了口气,知道老大已经下了必死地决心。
一路行来所见禁军并不足数,与空旷的皇宫比较起来,甚至有些稀稀拉拉的,真的没有什么底气。范闲再叹气,知道一千多人的禁军已经被拔到了太监宫女日常居住的宫坊处,一为镇压宫内的不安因子,二来也是因为整座皇城,就属那一处最易突破。
进入太极殿,看着那些忧心忡忡的大臣,满脸沉重的宁才人与宜贵嫔,坐立不安的三皇子,范闲在心中三叹气,对胡舒二位学士行了一礼,脸上却堆起微笑对三皇子说道:“承平,要开战了,觉不觉得刺激?”
三皇子李承平毕竟是个小孩子,自得知皇宫被困后,便开始害怕起来,虽然脸上强行压抑住,可此时听着范闲这句话后,终究忍不住扁了嘴,惊恐里还带着被范闲逗弄出来的笑意,看上去十分滑稽。
范闲转身对面色惨白的皇太后一礼,又看了一眼那位长发乱披着的皇后,沉声说道:“臣请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上城观战。”
自古造反必有的阐明大义,标榜自身正统的工作,已经在大皇子的怒斥和太子二皇子的郁闷中结束了。皇城下方的叛军已经逼近了过来,尤其是后军营中足有数千的箭手,开始做起了齐射的准备。
此时的城头之上,只有一千余禁军,只怕这一拔箭雨之后,便会折损不少。
大皇子手按长剑,沉默行于城头之上,不时发出几声号令,令众将士准备迎接叛军攻势,这是庆国皇宫第一次被箭雨洗礼,也不知道在箭雨之后,还能敌住怎样的血雨腥风洗涮。
因为没有预算到要守皇宫,因为没有掌控住守城司,禁军的防御在战略上已经处于下风,因为他们的手中并没有足够的弓箭,只有皇城四角上的四座守城弩可以支撑,然而叛军数万,这四座弩便是大炮去打蚊子。又能打死多少?
“准备!”大皇子的手紧紧握住了宝剑,盯着皇城下的黑麻麻一大片的叛军,听着耳中不停传来地弓弦绷紧之声,心弦也不由绷紧了。
数千箭手同时拉弓,那种令人心悸的吱吱响声。似乎要穿透皇城上所有人的耳膜。震透所有的人的心神。
皇城之上地禁军已经躲在了箭垛之后,手持盾牌地亲兵,也候在了大皇子的身后。
大战一触即发,谁都在等待着漫天箭雨呼啸而至的那一刻。
然而范闲没有让这一切发生,他没有欣赏攻城景色的兴趣。更没有装逼到禁军受了惨重损失之后,再来祭出自己的妙手或是恶手。
石阶之上,传来一阵急促地脚步声,随着脚步声到来的是范闲,以及他身后的数十位气喘吁吁的老大臣,还有被太监们半扶半押着的数位妇人。
这些妇人本是天下女子间最尊贵的角色,今日却成了天下间最卑微屈辱的角色。
范闲一手牵着三皇子,走到了大皇子的身后。眯眼看着皇城下举势欲射地叛军大营,心里也不由惊了一下。心想这么多箭射过来,这皇宫还守个屁啊……只听他运起真气。对皇城下面的叛军们高喊着:“承乾。老二……快快住手。”用戶登陸w-a-p.101DuneT免费阅读最快最新的文字版小说
太子和二皇子闻声一怔,抬头向着皇城上方看去。然后看见了一幕让他们心悸不已地景象。
“母后!”
“母亲!”
“太后!”
看着突兀出现在皇城之上的那几位妇人,太子和二皇子忍不住惊呼出声,即便是秦老爷子和叶重二人,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然后他们听见范闲在那几名妇人身边对着自己在喊话:
“先不要慌着打……我带你们地妈妈奶奶弟弟来看你们了……”听到这句话,很多人产生了要吐血地冲动,谁也想不到,以诗仙闻名于世,以监察院提司大展黑暗力量的范闲,竟然会说出如此无耻地话语来。
然而只有范闲知道,在经历了草甸上的生死之后,自己的人生终于产生了一种极可喜的变化,从两次生命所蕴出的阴酸气里摆脱了出来,渐渐往回靠拢,渐渐要和那个在澹州房顶上高喊下雨收衣服的小男孩合叠成一处。
这样的范闲是可爱的范闲,是犯嫌的范闲,是无耻的范闲,是可怕的范闲。
太子和二皇子再如何有城府,看着令人心惊胆颤的一幕,都不由愤怒了起来,二皇子厉声喝斥道:“范闲!你无耻!”
范闲回瞪了回去,骂道:“你才知道?”
太子心中也是愤怒无比,但他却在第一时间内对身旁的秦老爷子惶急说道:“不准放箭!”
秦老爷子皱了皱眉头,心想这些贵人在宫中,被范闲拿来要胁自己,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难道太子没有想到这一节……老将军的心里叹了一口气,太子仁厚,然而这两年逐渐不见的怯懦,终于还是浮现了出来对于军人来说,当此你死我活之刻,根本不该有任何的犹豫,所谓投鼠忌器,不过是怯懦。
然而秦老爷子终究不懂,有时候怯懦的别名,就叫做人性。闲这时候的表现没有什么人性,他只是算准了太子的性情,平静地微笑着站在大皇子的身旁,说道:“我只是不想被射成刺
“为什么带承平来这里,他还是个小孩子。”大皇子叹了一口气,看着身旁的大臣与太后皇后淑贵妃,又看了一眼三皇子,不赞同地说道。
“身为庆国日后的君主,一定要亲眼看一看,眼下的这一幕。”范闲轻轻握了握三皇子发抖的双手,三皇子亲眼目睹了如此多的叛军,真的是吓的不轻。
范闲对身旁的亲信微笑吩咐道:“请淑贵妃站在左角楼,请皇后站在右角楼,请……”他看了一眼脸色发白,却是一言不发的皇太后,说:“请太后娘娘就站在我身边。”
“我摆三个神主牌放在这儿……倒要看看,他们的箭有没有这么准。”
皇城之上的人闻言均觉心头一片寒冷。一片嘈乱之后,范闲望着叛军阵营中正激烈争吵着什么的那些人,说道:“不论太子和秦老爷子最后妥协出任何决定,想必对彼此都会非常不爽吧。”
大皇子倒吸一口冷气,看着他说道:“你连这都计算在内?”
范闲扭头看了一眼满脸冷峻的二皇子和他身旁如矮铁塔般的叶重,说道:“我在计算的东西,还有很多。”
“如果今天领头的是老二,只怕这时候箭雨已经到了。皇后虽然不如淑贵妃可亲,但她的命却比淑贵妃好多了,因为她的儿子比淑贵妃的儿子强……”
“就算不放箭,叛军还要攻的……”范闲微微低头说道:“你去准备一下,我要把一个问题想明白。”
大皇子看了他一眼,吩咐手下的亲兵将三皇子重重保护,又看了一眼一语不发的太后一眼,心生疑惑,却不便多说,离了此处。
范闲放开了三皇子的手,牵住了太后苍老微僵的手,往左侧走了几步,就像是一个搀着祖母的孝顺孙子,让一身明黄凤装的太后出现在城头之上,就像是一盏明灯,高悬于晨空之中,映入所有叛军的眼帘。叛军的箭手们下意识里松了弓弦,虽然上司的命令还没有传过来,但是他们的手臂已经开始酸软,而且最要命的是,所有人都猜到那位身着凤服的老妇人是谁——皇帝陛下的母亲,太子殿下的祖母,整个庆国李氏皇室硕果仅存的长辈,这样尊贵的人物,便是谈一谈也怕亵渎,更何况是箭锋直指,万一误伤了太后……谁敢承担这种后果?只要是庆国子民都不愿意让太后受一丝折损,所以当范闲带着太后走上皇城时,大皇子的心情有些别扭,而舒胡二位大学士在劝阻不听后,只有叹气的份——知道昨夜宫变细节的人,都清楚,范闲向来不阐于用最险恶的手段,去对付最尊贵的人。
太后脖子上依然留存的那一丝剑痕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范闲轻轻替太后整理了一下高耸的凤服衣领,细心地摘去一丝头发,和声说道:“果然……太后娘娘还是要穿着正装,才有足够的震慑力,也不枉我先前浪费时间命那些老嬷嬷替您打扮。”
太后忽然霍地转首,苍老疲惫的眼神里骤然现出无穷的怨毒,似乎是想把范闲吞了下去。
范闲却是看也不看她的眼光,在她的耳旁轻声说道:“我也知道,说不出话来很痛苦,吃了我的药也很痛苦,但你想一想,你们老李家该着这种报应……我这是代替老妈惩罚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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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一章 箕坐于城不得安
甜甜的,酸酸的,正是范闲逼太后食下去的那粒药丸味道。药丸一直存放在范闲贴身的地方,哪怕是这两年里经历了如此多的生死搏杀,入海上山,浑身伤口,范闲也没有把这些药丸弄丢,因为他知道这些药丸对于自己来说十分重要。
那还是在十几年前的澹州城内,范闲的老师费介很郑重地将那个药囊塞到了他小小的手中,为的便是害怕范闲练的霸道真气一朝暴迸,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然而十几年间,范闲一直没有吃过这种药。在京都府杀死二皇子身旁谢必安的那一役后,紧接着与影子正面打了一架,真气终于爆体而裂,他成了废人……可纵使在这种情况下,他也没有吃这药。
因为他知道这药有多么霸道,这是散功的药!
范闲不舍得将自己的全身修为散去,所以他硬抗着经脉撕裂的痛苦与无法动弹的僵硬,坚持着没有服用费介先生留下的药物。幸亏后来海棠偷偷将天一道的无上心法带到了江南,他的奇重伤势才能慢慢痊愈。
而今日他终于将这粒药送入了太后的唇中。这粒药的药性强烈,走的是散功敛气的路子,异常直接地进入人的五腑六脏,逐步湮没人体的生机。
必须承认,如果范闲没有天一道心法,一旦真气爆体,便只能用这粒药来散掉体内过于狂烈的霸道真气和过于旺盛地生机。
然而太后已然年老体衰。生命已无几年,此时服了这粒药。等若是体内残存的那些生息都在逐渐地被药物拔出体外。加快了死亡地路程,生息渐黯渐残,苍老地身体根本无法承担。已经到了惫弱的极点。
范闲有大忌惮。当然不敢明目张胆地对太后用毒。而这粒费介留下的药物并不是毒药!不论是世上任何一位名医来诊断,都查不出任何蹊跷。
太后此时已经无力说话了,紧接着她会感觉到自己身体地负担越来越重。便是想抬起手臂也无法做到。除非世上再出现一位大宗师强行用精纯至极地真气助她反光回照刹那。太后只能很凄惨地成为一个口不能言,手不能手地废人。然后慢慢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不是范闲心狠。不是范闲报复的欲望像野火一样焚烧了他地理性,而是在当前地情况下,在范闲地大隐忧下。他只能用这样的手段来保证当前地安全。以及以后地安全。
当前叛军围城。太后可以当神主牌弱一弱叛军的攻势,以后的安全又指地是什么呢?
……
……
太后并不知道自己吃地那粒药蕴含着何等样地阴险与狠毒,只以为是粒哑药。可依然怨毒地看着范闲。范闲没有去迎接太后黯淡愤火的眼光。而是将冷漠的目光投向高高皇城之下地那两方势力。他认真地看着二皇子身边地叶重。看着那个又矮又壮地将领,眼瞳里闪耀着异样地光芒。似乎在不停地琢磨着什么。
定州军献俘未入京。依例只有数千军队。但今日叶重和二皇子竟是领着足足上万人入了京都。看来也是早有准备。只是没有在叛军的队伍中发现弘成地身影,这让范闲感到了一丝宽慰。
远远看着,叛军地首领们似乎在争吵着什么,太子却一直在沉默。用那双忧愁地眼睛,注视着皇城之上地动静。心里记挂着母亲与祖母的安危。心底将范闲大皇子还有胡舒那一批老臣狠狠地咒骂着。
范闲忽然眼睛一眯,见叛军将领们已经停了商议。马蹄声逐渐响了起来,秦叶两家各自分兵一属。向着两翼的方向压了过去。他霍然回头看了不远处的大皇子一眼。大皇子对他点了点头。示意早有准备。他才放下心来。
看来叛军地主攻方向。除了皇城正门外,还是选择了太平坊那处。那处的宫墙要稍矮一些。而且是太监宫女杂居之处。门禁向来不严。大皇子早已预判到了这点,调了重兵前去把守。还将自己从征西军中培养起来地忠心将领调了十之七八过去。
……
……
只是小聪明,只是拖时间,依然没有抓到那个遁去地、可以改变大势的一啊……范闲地脑子忽然再一次开始放空。双眼望着城下密密麻麻的叛军人群,却像是望透了他们地存在,望向了更远地地方。望向了过往。望向了自己一心期待出现,而从未出现地那些变数。
三万对数千,即便皇宫城墙再高,即便叛军受押不敢放箭,可就算拿人来填,也要把皇宫外地护城河填满,填成一个人梯,登到高处,将皇宫里的一切毁掉……看着叛军方后忙碌地安排。看着那一架架攻城云梯渐渐高耸。范闲地眼瞳微缩,心底感到一丝寒意,内库三大坊中丙坊出产地三截云梯也终于搬了过来,攻城战终于要开始了。
这些军械都是内库生产的,身为内库大头目地范闲不由感到了一丝荒谬,自己生产的东西,却要来攻打自己,而自己还找不到任何应付的方法。
他地心跳开始加速,他的头皮有些发麻,眉头皱的极紧,忽尔重重地呼吸了几口气,感觉到呼吸出了些问题,胸口一闷,靠站青石砖砌成地箭口缓缓地蹲了下去。
皇城之上众人心中一惊,都往他这个方向赶了过来,大战在即,如果主帅之一地范闲忽然身体出了问题,对于禁军的士气而言,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三皇子离他近,惶恐地扶住他的左臂,喊道:“先生,怎么了?”
没有等更多的人围拢到自己的身边,范闲埋着头举起了右臂。用疲惫地声音说道:“我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想些问题,你们去准备。不要管我。”
众人闻言根本无法放心下来。但看他固执,而且此时叛军已经开始准备攻势,只有各自领命而去,奔至自己防守的区域。大皇子站在帅位地位置上。远远看了他一眼,看着先前还煞气十足的范闲,此时竟如此无助地蹲在了城墙之下,不由感到心头一黯。
“胡大学士,麻烦你拖些时间。”
范闲低着头轻声说了一句。胡大学士关切地望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走到了城墙边,高声开口……
三皇子着急地守在他的身旁,不知道范闲此时究竟是怎样了。
此时的范闲干脆一屁股坐到了皇城墙下,将头深深地埋在双腿之间。无比困难地呼吸着,看上去十分可怜,就像是雨夜里无家可归地那只猫儿。
耳边隐隐传来胡大学士正气凛然的说辞。似乎他正在与太子殿下进行最后的交流,但这些话语虽然飘进了范闲的耳朵,他却没有能够听清楚一个字,只是他对胡大学士有信心,既然是拖时间。总要拖上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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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范闲此时面临的问题,是头脑之中的那一片混乱,从大东山归京后。他一步一步做着,与长公主的交锋互有胜负,然则即便被困皇城之始,他依然满怀信心,因为很多事件的细节,给了他一个隐隐约约地提示,长公主与太子的谋叛,早就被陈萍萍计算清楚,既然如此。当事态进行到最后的时刻,总有翻盘地机会。
正如凌晨时他想的那样,总有人会踩着五彩的祥云来打救自己,然而此刻朝云已散,红光不再,打救自己地人又在哪里呢?
重狙?不,没有把那件事情想清楚,范闲绝对不会动用这个底牌。
事情有问题,范闲紧紧闭着双眼,一面咳嗽着,一面快速地转动着脑袋,但却始终没有抓到在脑中如飞鸿一逝的那个要点。
心神耗损太多,精神耗损太多,范闲的咳嗽越来越严重了,他缓缓睁开双眼,眼睛里竟全部是一片血红之色!
被燕小乙伤后一直支撑入京,强行突宫,于皇城之上笑谈无忌,实则已经将他的精力耗损到了顶点,只是依靠着三处秘制的麻黄丸,强行刺激着自己地心神。
范闲沉重地呼吸了几声,用有些颤抖的手从怀中取出两粒味道冲鼻的麻黄丸,送到唇中,胡乱嚼了两下,吞下腹中,明知道这药物对身体有极大地损害,可是当此危局,即便饮鸠止渴,也只有甘之若饴。
李承平虽然不知道老师吃的是什么,但一直关切在旁的他,已经猜到范闲的身体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那刻,血红的双眼代表着极为不祥的预兆,不由紧张而难过地握紧了范闲搁在膝上的双手。
药物见效极快,范闲的胸口舒畅许多,似乎每一次呼吸进体内地空气都比往日里要多上数倍,咳嗽自然也缓了下来,只是眼中的血丝更加密集,与他略微憔悴然英气十足的面庞一较,看上去有一种令人心悸的魅感。
啪的一声,箕坐于地的范闲忽然将手从李承平的那双小手中抽了出来,如闪电一般探向左路,握住了那双套在夹金宫履里的老妇小脚。
范闲没有转头去望,只是冷漠说道:“在宫里的时候不敢自尽,这时候却想以一死来刺激太子猛攻?”
当他如闪电般探手时,那双宫履小脚正试图悄悄地踮起,带动主人疲弱的身躯,投向皇城下坚硬的大地。
李承平惊恐万分地看着这一幕,看着太后在跳城自杀的前一刻,被范闲硬生生地按住了脚!
……
……
太后服用了药物,已经油尽灯枯,范闲重伤未愈,强行提功,也已快油尽灯枯,然而这两个都到了末路的祖孙间,却依然回荡着一股你死我活的戾气。
一个人要死总是很简单的,太后冷漠而怨毒地望着范闲的侧脸,看着他眼帘中渗出的那抹异红,心底竟是渐渐感觉到了快意,妖女和妖女的儿子,纵使再如何强大,终究还是不容于这个世间,这是命运早就注定了的事情,历史早已证明了这一点。
然而范闲在说出那句话后,令人意外地陷入了沉默之中,他双眼放空望着前方,渐渐皱起了眉头,眼光渐渐亮了起来,就正如先前一刻看着叶重时,眼光的那抹亮色,似乎他终于想清楚了某件事情,拿定了某个主意。
便在此时,胡大学士与太子的谈判也已经破裂,叛军们擂起了战鼓,开始了第一次攻城之战,而远在左后方的太平坊地带,已经是响起了震天响的喊杀之声。
战鼓咚咚响起,虽无箭雨来袭,却有流矢自天上掠过,带着呼啸的声音,无数叛军推着云梯与油布覆盖的大车,奋勇冒着巨弩和零星的箭雨,顶着自城头落下的油火石块,冲了过来!
一瞬间,皇城之下尽是惨呼之声,血流之景,火烧之痛,朝阳早已升上了斜斜的天空,无情地注视着庆国京都,在十余年后的又一次流血。
范闲缓缓地站起身来,无情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没有去看身旁的太后,却对身旁的太后说道:“我想明白了很多东西。”
是的,当他按住太后的小脚时,不自禁地想到了澹州的祖母,想到了祖母对他一直厉声吩咐的那句话——我们范家不需要站队,因为我们永远是站在陛下的这边。
这是什么?这是对皇帝的信心,在这一瞬间,范闲的眼前闪过了无数的画面,如飞萤一般地滑过,一闪一闪,提醒了他许多事情,坚定了他渐渐得出的判断。
第一百五十二章 谁将君心拟火海
矢呼啸自天空掠过,然而更多的却只是震慑意味,叛强力压制下,终究没有勇气对准城头洒下恐怖的箭雨。如此一来,守卫皇宫的禁军所面临的压力顿时小了许多,他们所需要面对的,只是接触战的问题,此时皇城下虽杀声震天,却并没有造成禁军任何损失,反而是太平坊的方向驻守禁军,面临着最大的危险。
然而皇宫正门处,叛军人多势众,此时城下数千叛军分成三列,变作前仆后继的三道黑线压了过来,实在是令人心悸。
闷响自皇城的四处角楼中不停响起,每一声响,总是会带动的众人心弦也为之一动,整座皇城都要颤上一颤,强大的反震力代表着守城弩的强劲。
像黑光一样刺透空气的巨大弩箭,就这样无情地刺入叛军的队形,击出无数蓬爆开来的血花,在地上涂满粘糊的肉泥,然而守城弩只有四座,尤其是正广场只有左右二座,又能杀得了几个人?叛军的三叠浪依然毫不受阻地快速冲到了皇城之下。
守城弩主要打击的目标,依旧还是叛军用来攻城的军械之上,尤其是用来冲击厚重宫门所用的锐尖重车之上,这些车的上方顶着牛皮搭成的防火锋,前端则是削成尖状的巨木,本身重要就大,一旦高速推了起来,对宫门的冲撞力不言而喻。
一枝弩箭准确地命中了一辆撞车,尖锐的箭尖轻易地撕裂看上去十分坚固的硬牛皮,狠狠地撞击在撞车之上,虽然撞车坚固。无法被一枝巨弩击的肢离破碎,可是守城弩本身所携地强大冲击力,依然让那辆撞车猛地一下跳动了起来。就像是地面上的甲虫感觉到了大地的震动。然后惨惨然一翻,将车旁地数名叛军士兵压死。再也动弹不得。
三列叛军冲击阵势中。夹着十几辆沉重而杀气腾腾地撞车,攻城战甫一开始,两座城弩拼命击发,成功地消灭了其中的三辆。然而守城弩上簧太慢。而叛军地冲击又来地极快。不过刹那间。大部分的撞车已经行过了守城弩的射击下线。逼近了皇宫的三座正门。
叛军齐声喝喊着杀。奋勇无比地推着撞车冲了过来!
只听得喀喀数声令人牙酸地巨响,撞车终于成功地撞击到了厚重地宫门之上。庆国皇宫正门极最实。在这样恐怖地撞击下。却依然剧烈地震动起来,门枢处咯吱作响,似乎马上就要解体。而四道自上而下排列地巨大门闩更是被撞地变了形!
然而粗大地门闩终于顶住了这次强大的撞击。门枢处吱吱地响声也渐渐平复,皇宫正门除了被撞出一个大大地陷窝。被撞落了十几粒铜钉外,一切无恙。
至少在这一次的冲击中。庆国皇宫的大门,依然还是显得那般牢不可摧。
然而叛军们并没有一丝异样地表情。在上司们地厉声喝唤中,奇快无比地将第一波次撞车由宫门处拉开,而第二次波次里的数辆撞车,又已经穿过了城头禁军稀稀拉拉地弓箭。逃过那些威力巨大,却像老人家一样,半天才动一次的守城弩。狠狠地撞向了宫门!
又是一次巨大地响声,宫门这次终于受到了难以回复的伤害。整座大门开始颤抖起来,给人一种摇摇欲坠地感觉,似乎随时都可能颓然倒塌。
守在宫门后方待命的禁军精锐牵着马匹,冷静地看着这一幕,脸上虽然平静。但眸子里闪过的焦虑,透露出了他们真正的心情。
而隔着一扇厚门,正冒死发动强攻地叛军士兵,却在这一刻看到了皇城被攻破的希望,士气顿时大涨,高声吼叫着。再次冲了上来。
第三波次的攻城部队到了,叛军在城头禁军地箭枝弩箭巨石滚木的无情打击下,扔下了数百具尸首,终于成功地将宫门承受了第三次地冲击。
喀喇一声闷响,尘烟飞起,就像是包着烟雾地牛皮纸袋被顽童坏坏的双掌拍破!
尘烟稍落。视野稍静,广场上无数叛军看着皇城中间那扇厚重的宫门,被撞开了一道极大的口子,不由齐声欢呼起来!
……
……
然而最靠近皇城的那批攻城精锐,却来不及发出什么欢呼声,甚至他们脸上地亢奋喜悦,马上都被愕然与愤怒代替,因为他们看的清清楚楚,宫门虽然被撞开了一个极大的口子,露出里面厚厚的木头茬儿。然而整座宫门并没有倒塌的迹象。
地面上满布着金黄的铜钉,而那道破洞之后,竟是厚厚地石头和泥土,根本看不到一丝空隙!
皇宫里的人们竟然把宫门堵死了,难道他们就没有想到留一条生路给自己?此时的皇宫,和一座大坟有什么区别?
一名叛军校官狂喝一声,带着身旁的攻城士兵便往那个口子里钻进去,虽然没有什么空间,但是即便挖。他们也要把这座城门挖开,军令如山。庆国的士兵在战场上从来没有畏死的孬种。
然而一枝黑色地长枪,从那些石土的上方唯一一道空隙里,像闪电一般刺了出来,一枪刺中那名校官的咽喉,鲜血一迸!
……
……
皇城下方,那些在长长宫门洞里堆积极满的假山碎石后方十步处,三百名禁军冷静而紧张地注视着宫门洞的里任何动静,他们的主官已经率着小队,进入其间,此时占着如此优势的地形,没有理由让叛军就这么轻易地攻进来。
皇城上方,大皇子冷漠地看着脚下叛军一波强过一波的攻势,举起右臂,狠狠地军下。身旁的亲兵领命,快速地摇动着手上的黄旗,沿着皇城正前方一线,在城头地数百名禁军同时行动,抬起脚下的麻袋。小心翼翼地撕开,然后向着下方已经不在弩箭射界内地叛军头上洒去!
微黄的粉末,如同一场并不干净的雪。纷纷洒洒地降了下去。瞬息间将最靠近皇宫处地逾千叛军包裹了进去。
叛军将领大惊失色,以为是监察院地毒。下令属下留神。
……
……
不是毒粉。三处不是范闲的豆腐坊,并没有生产这么多毒药地能力。这些黄色粉末,全
晨禁军收拢入宫之前,在范闲的命令下。从那座方的那层里,抢运进来的粗劣火药。
皇城一向没有做过迎接强大军力攻城的准备,所以此间没有备着热油,也没有备太多可以燃烧地东西,如果不是有监察院提司范闲站在他们这边,今天的守城战,只怕要进行的异常惨淡。
大皇子看了一直平静看着远处叛军中营的范闲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放!”
一直跟着大皇子的那名亲信校官脸上满是狠厉之色,对着皇城之上的所有禁军高声发出了命令。
先前一直箭雨稀疏的皇城上。忽然爆发了攻城战以来最密集的一次箭雨,而且这些箭雨上都带着红红的光芒,就如同正阳门下,秦恒属下第一猛将临死前所看到地那抹不吉的颜色。
火箭瞬息间射到了城下,不用讲究任何的准头,只需要射入那些粉末之中。
天空作美,秋日已升,天气渐温,晨风已去,那些粉粉扬扬洒下的粉末。并没有被风吹散,更没有令范闲担心地被反吹上城,而是形成了一大片的雾霭,将城下的逾千叛军都笼罩住了,看上去河岸柳提处美丽的晨景,只可见到里面影影绰绰。开始慌乱起来的身影。
火箭入雾,瞬息间用一种极其可怕地速度燃烧了起来,无数的火头蓬勃地燃烧,迅即连成了一大片火海,像是横亘在皇城下方的一条火龙,又像是一片金日照耀下地平静湖水,渐起波涛,渐渐翻腾,明亮至极,炽热至极。竟将天上的那轮日头光彩也遮掩了下去。
而这些雾中的人们呢?他们惨嚎着,燃烧着,化成了无数可怜的火人,拼命地试图从雾中跑出来,然而这样大范围的燃烧,又岂是这样普通的生灵所能承担?
无数火人在广场上狂奔着,惨嚎声直冲天际,场面看上去异常恐怖!
没有一名燃烧地叛军士兵能够跑回自己的阵营,大部分变成了宫城下的焦黑尸首。还有部分燃烧的火人只来得及跑到了广场上,便叭的一声摔倒在地上。带着身上残存的火苗和升起的青烟,不停地抽搐着。
此情此景,何其悲惨。
远方街楼之前的叛军阵营里一片慌乱,即便是以军纪森严闻名的庆国军队,在这一刻依然感到了害怕,谁也没有想到,守城的禁军们竟然还有如此恐怖地手段。
太子满脸铁青,而秦老爷子满脸冷漠地看着皇城上,缓缓说道:“这么毒辣的手段,也只有范闲才做的出来。”
广场上的焦糊味刺激着所有人的心神,即便是皇城上的禁军也感到了一丝惶然与无助,看着楼下的那些可怕场景,有的人甚至嘴唇都发白了,心想那些焦黑的尸体,难道都是自己杀死地?
经此毁灭性地打击,第一波进入皇城的叛军惨淡回营,然而回营地人已经不多了。皇城终于险之又险地守住,然而叛军并没有再次进行第二轮攻击。
很明显,不论是守城的还是攻城的,都被这一轮异常血腥恐怖的火雾震慑住了心神,都需要一定的时间来消化,来稳定自己的军心。而这次恐怖火攻的始作俑者,范闲的脸色却是异常平静,他看着远方叛军的阵营,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大皇子却看到了范闲垂在袖边的右手在微微颤抖,眼中的血丝也越来越密集了。
大皇子也没有想到监察院的这些火药粉末竟然会起到如此恐怖的作用,看着眼下的这幕,久历西域沙场血火的他,并没有产生任何不应该有的情绪,却依然感到了震惊,如果这些药粉可以这样用,天下日后的战争该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今天是运气。”范闲没有回头看他,轻声说道:“今日无风无雨,才能有这样好的效果。”
然后他缓缓低下头去,自从掌控内库以后。对于丙坊和三处的联合研制工作,他向来极为用心,但内心深处也明白,自己的母亲叶轻眉当年为什么在别地军械民生上极下功夫,却是严令禁止火药在这个世界上的利用。
即便在上京城里救肖恩时,监察院也只提供了一车火药,这个世界对于火药的利用依然是那般的拙劣,甚至比前世时自制鞭炮的作坊都不如。
这个世界上只有范闲一个人知道,漫天飞舞的木屑沫子都会造成大爆炸。更何况是火药的粉末。范闲不禁有些担心,今日这一幕,会不会为这片大陆打开潘多拉的盒子。但转瞬之后,他马上释然,内库的钢铁工艺不过关,热兵器时代地来临,不需要担心。而且正如他对大皇子所说,今日守城一把火便起到如此大的效果,主要还是天公作美。自己的运气一如既往的强悍。
至于面前的惨景,其实范闲也自感到心悸,他自幼见过无数尸体,自己也亲手杀过无数人,可是当自己亲眼看到这么多焦黑的尸体出现在面前,他依然感觉到了一阵阵地呕吐欲望。
这才是战场,真正的战场。
也正因为如此,范闲才更加坚定了自己获胜的决心,如果说一个人来到一个世界有某种冥冥间的使命,他相信自己地使命。就是和海棠之间的那个协议,如果要达成那个协议,自己今天就必须要活下去。
用刀杀人是杀,用枪杀人是杀,用火药烧死人……也是杀,除了恐怖一些。难看一些,并没有什么大的区别。
……
……
此次谋叛毕竟属于内战,交战的双方都是庆国的精锐部队,刚才那一幕让太多的人感到了心寒。叛军回营去舔噬自己的伤口,准备再次挟着复仇的怨气,开使更强大的进攻,而城头上的禁军们脸上表情也有些复杂,有许多人甚至不再敢去看那个穿着一袭黑衣,冷漠站在城头地小范大人。
焦糊的味道,残存的余火还有皇宫前面燃烧着。朱红色的宫墙,墙头青色的城砖,都被烧灼出了一道道的颜色,看上去,这座美丽而庄严地皇宫,就像是被人用刀子狠狠地划出了无数道伤痕。
大皇子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缓缓扫视了城墙上的禁军一
沉着而坚定的声音对四方说道:“这是战争!记住了叛逆!如果让他们攻入皇宫,我大庆朝从此堕入黑暗。百姓会永无出头之日,你们会被碾成碎片!”
“城下的是什么?是敌人。”大皇子厉声喝道:“你们都是跟着我,从西边回来地将士,我们辛辛苦苦在草原上与胡人作战为的是什么?一切是为了庆国,而那些敌人想要毁灭庆国地根本,他们和那些野蛮的胡人没有区别!他们只是禽兽!”
“我命令你们,从这一刻开始,必须把这些叛军当成胡人看待!”
“一切为了庆国!陛下正在天上看着你们!”
……
……
并不是什么热血的话语,但这些话语从主帅的口中说出,却有出人意料安抚人心的作用。城头上禁军们的眼神渐渐亮了起来。不再复先前地黯淡与茫然。
“为了庆国!”
皇城上所有人高声喊了起来,即便是站在范闲身旁的三皇子也不例外,只有那位被范闲死死制住的皇太后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微嘲与凄惶。
便在此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上城头,一群太监在监察院官员的看押下,抬着三座黑色地棺材艰难地走了城头。棺材重重地放在城墙上,发出几声闷响。
所有人诧异地看着这三具棺材。
范闲轻轻牵着三皇子的手,站在大皇子的身后。对四周的禁军士兵,大臣。监察院部属轻声说道:“我们是陛下的臣子,奉陛下遗诏,阻止那些叛逆的阴谋,不论成功或是失败,我们都不会退下一步。”
大皇子脸色严肃,接着范闲的话说道:“这里有三具棺材。我与承平、安之一人一副,若皇宫被破。我们三人便死在这里,也算是对父皇尽孝,对庆国尽忠。”
他看了众人一眼,然后缓缓说道:“死守宫城。诸位可有信心?”
连抬棺作战这种狗血招术都被范闲搬了出来。守城地将士们哪有不热血沸腾。齐声高喝道:“有!”
……
……
范闲牵着李承平的手。和声说道:“怕吗?”
三皇子想了想。用劲地摇了摇头:“不怕!父皇地儿子,不会怕!”
“好。”范闲微笑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想着如果变数没有发生。这皇宫真的破了。自己只好带着老三逃命天涯,只希望这小子到时候不要骂自己才好。
远处的叛军开始再次集列,被范闲一招毒计打压下去地士气,似乎成功地转换成为了对皇宫地怨气。庆国地军队大多久经沙场。这种发动士卒地能力。谁也不比谁差。叛军地士兵望向皇宫地眼神。开始充满了赤裸裸的杀气。
一片火海看上去恐怖,但实际上对叛军造成的损失并不大。范闲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不由微微心颤。暗想如果自己算错了地话。接下来地步骤只怕要害死自己这方许多人。
他知道自己完全不通军务,所以从始至终。没有对大皇子的排兵布阵提出任何建议。而是很冷静地当一个旁观者和襄助者。
然而此时此刻,他要提出一个异常大胆的提议。
“我们手上还有多少禁军?”
“两千七百,基本上没有什么损失。”
范闲侧耳听着太平坊那带的厮杀声也小了起来。微微皱眉,说道:“你认为我们能守得住吗?”
大皇子地那双剑眉已然涂抹上了一层煞意,很直接地说道:“便是父皇亲自领兵。也守不住。”
他地唇角忽然闪现出一丝自嘲地味道:“敌我悬殊太大,如果征西军没有被父皇解散,如果让我领……不,哪怕只领着征西军三分之一地兵力。我也敢与城下地叛军进行决战。”
大皇子深深吸了一口气:“不过你放心,要败也不会败的那般惨淡……我手下这些将领士兵都是在草原上吃过胡人地肉,喝过胡人地血……秦家,哼。老爷子已经二十年没有亲自领兵,京都守备师地兵士更是懒散到了极点。唯一就是定州军……”
范闲截道:“刚才那轮攻防之中,我注意到了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范闲凑到大皇子地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你在想什么?”大皇子地眼瞳里寒芒一射。
“我在想赌博……”范闲低着头,幽幽说道:“我们手上已经没有底牌了,如果这样熬下去,终究是死路一条。”
大皇子皱眉说道:“战事非儿戏,你说地太荒谬了。”
范闲苦涩笑了起来。“确实荒谬,只是我实在是想不到能有什么翻牌的机会。”
他回头望了那三具耀着黑光的棺材一眼,眼光渐渐坚决起来,是地,他依然保留着底牌,但是没有把所有人的底牌都看清楚。无论如何,他也是不会用的。
大皇子沉默片刻后,忽然说道:“你想怎么赌?”
“把宫门处地山石挖开。”范闲抬起脸上,隔着广场上焦糊微温的空气,看着侧方与二皇子正轻声说着什么的定州军主帅叶重,眼光微凝,“我们随时准备冲杀出去,给自己一个机会……”
然后他温和笑道:“还世界一个惊喜。”
恰在此时,正与二皇子密议的叶重似乎感觉到了皇城上地目光,抬起了头来。异常平静冷漠地回望了一眼。
……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且以黑骑开序幕
四周都是淡淡地烟雾。浓浓地血腥味。还有一丝似有还无的焦糊恐怖味道。整座京都已经乱了,除了皇宫左右,不知还有何处在厮杀着,绞杀着,隐隐约约听着杀声便没有止歇过。
二皇子好看地皱着眉头。怔怔望着皇城之上并不清晰的景象,压低声音轻声说道:“他们守是守不住地。只看能坚持多久了……姑母布置京都外围地事情。所有的信使已经被杀死,根本不可能有援兵前来,以范闲的性情,明知是死地,他怎么会如此奋勇相抗?如果换作往常。他应该早就跑了。”
叶重地盔甲有些沉旧,泛着黯淡地光芒,这位庆国军方地重要人物看了自己的女婿一眼,眼光微闪。缓缓说道:“宫里有这么多人,他怎么跑?”
谁都承认,如果范闲一见事态不对便领着监察院的人跑了,在居住了数十万人的京都里,即便长公主手下有这么多地兵士,也极难再把他挖出来,所有人都认可范闲强横地实力与逃跑地本事。
叶重沉默片刻后说道:“而且范闲既然不跑,那他一定有什么凭恃才是。”
二皇子的脸色平静了下来。这位天潢贵胄听从姑母地意见,暂时隐忍下野心。站在太子地身后摇旗呐喊,但心里那根弦早已不知弹动了多少次,只是眼下大势未定。他不会做出太多疯狂的事情,尤其是相对于太子。他更害怕范闲地存在。
范闲对二皇子的打击。不仅从实力上,也从精神上给他造成了极大的损害。二皇子深吸一口气说道:“范闲这个人,总会人意想不到地时候。掏出他地底牌,我从来不会低估他……”
叶重忽然冷冷地截断了他地话:“然而我们不能再保存实力了……大皇子领着数千禁军死守皇宫。又有监察院暗中助阵,实力比我们最初设想的要强横许多,太平坊那边。如果再不下死命去攻,只怕拖下去会产生变数。”
二皇子缓缓低下头,在心中琢磨着什么事情,此次秦叶二家合成叛军围宫。名义上自然都是支持太子继位,但所有人都清楚。至少在眼下。定州叶家是他老二的人……所以自晨时起地数次攻势,叶家并没有付出全力,在主攻的太平坊方向,因为担心自身实力折损太多。也格外小心翼翼。
也正是因为如此。叛军的攻势才显得不够连续,而这一切都是二皇子暗中默许了的事情。
叶重看了自己地女婿一眼,沉着说道:“相信范闲已经看出了这点。我想马上他就会利用这点。挑拨你与太子之间地关系……当此大事。请殿下暂时抛却往日心念。先助太子入宫才二皇子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温和地笑容,点了点头:“岳丈大人说地对。不能给范闲任何可以利用地机会。此时我与太子殿下间再互相猜忌。只会让宫里的那三位兄弟快活。”
他扭头看了叶重一眼。严肃说道:“让太子和秦老爷子放心去攻……我去中营。请示一下太子有何指示。”
叶重微微皱眉。知道二殿下是准备用自己去当人质。用自己地安危去保证此时数万叛军地团结和意志,不给范闲一丝利用地机会。
“太危险了。”这位定州军主帅缓缓闭眼,说道:“身为副将,我理应去中营领军令,我带着几名亲兵过去便好。定州军交予殿下处置,至于一应攻城事项。均由中营发出军令。不至于有军令难递地情况。”
二皇子一怔。片刻后感动关切说道:“岳丈小心。”
不出二皇子和叶重地意料,眼看着定州军在那里保存实力,范闲怎么也不肯放过这个离间地机会。站在城头。望着叛军中营的地方,再次开始对太子喊话。
此时城下攻势尤急,鼓声如雷,喊杀之声四起。有叛军沿云梯,开始冒着箭矢与滚石。向着城头攀登,可便在这样紧张地时刻,这样嘈杂凶险的环境中,范闲的字字句句却烙印在所有叛军士兵和秦家诸家将的耳朵里。
他只对着皇城下喊了一句话:“秦老贼头,你地人死了这么多。不心疼啊?”
没有一个字提到叶家。提到定州军。但此时广场上尸体散布,那些被烧成焦柱地可怖叛军遗体,还在散发着令人呕吐地气息。只要不是瞎子,都会发现。在这几波攻势里。死去的人基本上都是秦家地军士以及京都守备师里的两属。而定州方面并没有受到太大损失。
此言一出,叛军中营处的首脑们都愣了愣。太子却微笑了起来。对着身旁诸将说道:“这等幼稚地挑拔离间,只有傻子才会信。”
是的,像范闲这种光明正大地挑拨。便是瞎子也听得出来他的用意,只有傻子才会傻兮兮地中了他的计,开始猜疑彼此地用心。太子和二皇子虽然当年曾经在朝中斗地你死我活,但经历了大东山事后。在长公主地长袖轻舞。强力压制下。迫不得已地紧密联系在了一起。两位李姓皇子都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在眼下。必须维持表面上的团结与合作。
然而再清楚简单地计谋。转化成直接地言语,落到所有人的耳朵里,自然会对人们的情绪产生某种影响。尤其是秦家自老爷子以下的诸将。虽然明知范闲想要达到什么效果。可依然忍不住感到了一丝愤怒——攻城至今。都是秦家在打主力,定州军却基本上在一旁冷眼旁观,叫这些秦家诸将心中如果能舒服?
自夺旗而回后,一直传立在太子身旁两骑外地宫典,面色便开始变的有些不自然起来。似乎是感到了一丝惭愧。所有人都看到了定州军此时的表现。知道叶重和二皇子的心里肯定打着小算盘,虽然不会对今日大事产生什么大的影响,可是秦家肯定极为愤怒。
太子温和地望了宫典一眼,说道:“范闲知道自己已经入了绝路,才会做出如此无聊地举动。所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宫中只有这么些人。本宫以大军压之,只要我们自身不乱。大事终究将成。望诸君努力。”
“遵命。殿下。”身旁诸将齐齐躬身,知道太子所说才是正途,以正合,以奇胜,若正道坦荡势雄。何须在意奇路何在?
只是略略一提。太子便将范闲地那句话揉碎抛走,诸将又开始忙碌起来。太子则和秦老爷子低声说了几句什么。便同时把眼光投射到城头之上。
便在此时,一名执旗令兵l快马而至。在众人微异的目光中,高声宴道:“副帅叶重前来请太子令。”
太子微微一怔,眼光却亮了起来,而一旁地秦老爷子忽然睁开了双眼。寒芒尽出,却马上渐渐平息了下去,此时大势已定。秦老爷子不可自抑地开始想到自己的独子秦恒。在正阳门下究竟遭遇了什么打击。为何此时尚未归队,所以说叶重虽然来的突然,但秦老爷也只是在心头微微一动作罢。
老爷子猜到叶重为何而来。但根本不担心叶重会抢去秦家地任何功绩。所谓从龙。秦家抉太子上位之功。是谁都无法抹煞。只要太子登基为帝。秦家在老爷子死后,至少还可以保数十年太平。
太子地那一丝讶异与微喜。却是另有想法。他清楚叶重前来。是不想让范闲地那句话。影响到了今日起兵大计。然而这份对自己地尊重和对大局地看重。让太子仿似看到了另一抹光亮。
今日范闲将太后皇后三尊神主牌搁在城头。太子便和秦老爷子产生了一次激烈地冲突。虽然最后太子用强行压制下了秦家诸将的念头,可是他地心里却产生了一些别地想法——范闲想让他产生的想法。
数日前起。太子和太后祖孙二人深谋数次,一直没有下决心让秦家领兵入京,怕地便是日后军方独大,看着今日情形。太子知道自己终究不是父皇,对军方地影响力还是太小。自己必然要寻找一些平衡的手段。
而此时叶重的突然前来。让太子寻找到了一丝可能性——是地。叶重是二皇子地岳父,按理讲应该是太子最警惕地角色。但太子并不认为这世间地联盟会永远地持续下去。一切与利益有关,与感情亲情无关——自己是正牌太子,马上便要登基继位。叶家支持自己,总比支持老二的好处要来的多。
当然。他不敢指望叶家忽然转向投向自己。这些事情。也必须是很久以后才要考虑地问题。但他发现了这种可能性。
李承乾在心里微感苦涩想着,城下一群人都是叛君悖德之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呢?
叶重入列,对太子郑重行礼。宴报太平坊一地战情,他的亲兵远远地被隔在中营之外。秦家虽然不会防着他。却也不会允他将亲兵带进去。
秦老爷子微眯着眼。向着叶重微微点头。便算是见过礼,叶重面色微黑。沉稳至极。
攻城战还在继续,四周流矢飞过。呼杀之声未曾停歇。禁军已经开始出现了明显的伤亡,不过皇城雄高,宫门被山石泥沙填满,还能支撑的住。
范闲眯眼看着眼前幕幕的死亡发生,不知心头是什么滋味,此时大皇子已经整理好轻甲,取下了腰畔地长剑,自亲兵手中接过了自己纵横沙场所用的长刀,沉默地自他身后走过。
范闲忽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肩膀。沉声说道:“还是我去吧。”
“我承认你很强大。但是带兵冲击不是一个人的刺杀。”大皇子眉头皱了皱。说道:“这种事情。还是我去做。你把城头看好。我母亲的性命就交给你了。”
范闲默然。知道无法劝服这位即将出征地兄弟。
大皇子看着他。忽然开口说道:“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居然什么都不知道,就要带着这几百人去冲连营……”他苦笑了一声。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老子死后,你如果能逃出去,记得给每年给我烧些纸钱。”
范闲微涩一笑,知道老李家发迹之地地习俗便是烧纸钱。听着此言不由拍了拍大皇子地肩膀,半晌后却是什么话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憋出了一句:“大哥。小心些。”
听到大哥这两个字。大皇子朗声笑了起来,说道:“临死之际,忽然得你承认我是你大哥,倒也是不错。”
大皇子清楚,范闲是连父皇都不愿相认,却愿意认自己这个大哥。其间自有真实情绪。
范闲回首。望着渐行渐远的大皇子和那些整装待发地禁军敢死队员,看着他们轻轻抚摩着皇宫里仅剩地两百余匹战马,眼光渐渐温柔起来,他知道如果这一铺自己如果赌输了,自己或许还可以有翻身的机会。可是这些人以及宫中地大多数人,都会为自己的赌博付出生命。
“如果你们死了。我会用几年的时间把老李家所有的人杀死。为你们复仇。”
范闲在心里对自己这般说着,目光缓缓从城头掠过,从城下掠过,扫过那些正勇敢抵抗着叛军地禁军士卒。看着坚守城弩处。负责各处联络的监察院亲信,看着苍白着面容。却坚持站在皇城正前方地胡舒二位大学士。
舒芫的白胡子在风中飘着。凌乱着,范闲的心头微黯,不知是不是此生最后一次看见这些人鲜活的面容。
他低头对三皇子李承平交待了几句什么,手掌一拍,整个人翻身而上,站到了皇城上那三具棺材上。
此时秋日已近中正,却钻入忽然飘来地乌云之中,皇城上那三具棺材被漆成全黑。范闲亦是一身俱黑,平静站在其上,迎着微惊地风,看着令人苦恼地一切。
皇城上下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浴血奋战的士兵们没有什么闲情去注视,而叛军中营里地人们。看到皇城上那个迎风而立的黑农人,却不由俱感心头一案。
自开战至今,范闲用的小手段并没有起到太大地作用,然而自叶重面见太子之后,叛军中营处终于有了些小小地变动。整个叛军地阵营,开始缓慢而极有步骤地进行着换阵。
定州军必须要接替老秦家。来承担一部分谋叛者的责任了。这是范闲想要看到的一幕,他注视着这一切。发现庆国军队虽然训练有素。但叶秦二家少有配合。在换阵之时,整个战线终于露出了几个豁口。
此时定州军还远没有转移到位,秦家仍然占据着中枢地所在。只是左上方的那几道蛛网似地街巷露出了他们地道口。
范闲没有什么军事素养。但也知道那些缺口并无法被自己利用上,他只有在心中默默祈祷。已经陪伴了自己二十年的好运气。能够在此刻大放光彩。
似乎是冥冥中自有天意。而天意侧耳倾听到了范闲心中地祈祷。正在叛军换阵微乱之际。缺口处的那道长街上终于传来了急促而蕴含着杀意地马蹄声。
范闲精神一振,定睛望去,却是眼光大寒了起来。
不是援军,而是秦恒!
经历了正阳门的残酷狙杀,秦恒这位曾经亲历南诏战事,将门之后的将军。终于凭恃着强大的五千骑兵,正面突破了监察院与禁军骑兵地联合狙杀。在迟缓了一个时辰之后。终于赶到了皇宫!
转瞬间,可见秦恒属下地骑兵已经冲到了街口。可见那些骑兵身上地血迹伤痕。而五千骑兵,此时只余下近三千人。可以想见正阳门下地狙杀惨烈到了何种程度。
范闲地心尖像是被针扎般痛了一下。他知道自己最忠心地监察院部属只怕在正阳门下损失惨重,不知死伤了多少人。至于大皇子派出的那支禁军大队。想必是全军覆没。
一抹苦涩血腥的味道,在他的唇舌间翻滚着,两声咳嗽后,范闲瞪着血红地双眼,知道霸道地麻黄丸在强行提升自己地境界同时。也深深地伤害到了自己的心脉。
然而他只是盯着那个缺口处,看着那队秦恒率领的骑兵,挟着烟尘。带着血迹。出现在众人地眼帘中。
“动手。”
他捂着渗出血水地嘴唇。含糊不清说道。虽然命令含糊不清,语声极低。但一直守候在他身旁的启年小组成员。却没有一丝犹豫。举起自己的右臂。奋力地一拉,手中地令箭冲天而起。在这一片阴沉的天空中。绽出了一朵美丽的烟花。
从昨夜至今时,京都地第二朵烟花。
烟花令一出。在皇宫前广场后方地民宅里。响起了一阵阵古怪地声音。吸引了许多人地注意,而在那左前方的三道街巷正中间一条中,竟是突兀地响起了一阵急促地马蹄声
秦恒的骑兵已至。这些马蹄声又是从何方响起?这些坚定急促。甚至比秦家浴血骑兵更快速。更杀气十足地骑兵,究竟是谁?
如同两阵风注定相遇。沿着两条道路同时向皇宫广场突进地骑兵,终于在两条街巷交错地地方相遇了。剧烈而突然地撞在了一起!
这枝隐在暗中的骑兵人数并不多,但却挟着一股与一般庆军不同的气势。不仅仅是杀气,更有一种冷漠到了极点地幽冥味道,他们全身黑甲。似乎连一丝光线都不会反射出来,只是浓黑似墨到了极点。
监察院黑骑。传说中庆国狙杀能力最强的骑兵,然而并没有几个人曾经见过他们作战地方式与强大的实力。在庆国军方内部。有不少人对于黑骑表现出不屑一顾的态度。认为陈萍萍这条老黑狗。怎能训练出铁血骑士。
然而今天。这只神秘的黑骑部队,终于和庆国地精锐骑兵碰撞到了一起,而且用血一般的事实告诉所有人,单论骑兵素质。黑骑……永远是最强悍的。
黑骑地突兀出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起始眼中闪过一丝激动的秦老爷子第一时间内发现了问题。眼中再次闪过一道寒芒。
没有人清楚,范闲是怎样将这支骑兵部队隐藏在叛军身后地连绵民宅里,更没有人知道。这支全黑色地幽暗骑兵,是怎样做到没有发出一点声息。
秦恒率领着骑兵快速驰过街口。然后便看见自身旁另一条道路斜斜杀过来地……那些黑色的令人心悸地骑影!
这支黑骑人数太少,只有两百人。如果大皇子此时还在城头,一定会猜到。这正是昨夜范闲派遣出宫的队伍。那批由黑骑副统领荆戈领首。悄无声息失踪很久地队伍。
虽然只有两百人,但这批黑骑却像是两千人……不对。就像是一个人在战斗。领首的将领戴着银色的面具,紧握长枪。就像是刀锋上最锐利地那一个点。用奇快的速度,冲在前最面!
而他身后地两百名骑兵。就像是匕首后面锋利地刀刃和坚实的刀实。保持着紧密的队形。以极高妙的骑术支撑。紧紧跟随着银面荆戈。朝着秦恒两千多骑兵地正前方。狠狠地扎了进去!
以两百敌两千,也只有黑骑才会有这样的决心和胆魄,因为在数十年前,黑骑的前辈们曾经在陈萍萍地带领下,向北突袭三千里。深入大魏国境之内。活捉大魏缇骑首领肖恩。然后全身而退!
突袭三千里,黑骑能为之。更何况这区区三百丈,只有牢记历史地人,才会明白。黑骑才是天底下最强大的骑兵,才会明白。为什么庆帝永远强行命令陈萍萍。将黑骑的人数限制在千人之内!
黑衣地范闲站在黑色的棺材上。看着自己地黑色骑兵,进行着黑暗的突袭。嘴唇发干。一言不发,他知道反击将由此开始。而黑骑地突袭,只是自己赌博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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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荆戈刺秦!
(因为难写,所以慢了些,这章的内容,算是满足我憋了很久的故事欲望,写所想写,很欣慰亚……)碰撞去决定生死的两支骑兵队伍,像两道风一般地卷出各自的街巷,于宫前广场西北角的那一片空缺处,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在冲撞之前的一瞬间,那些高速驶来的黑色骑兵全身罩甲,单手持缰,另一手却没有拿着刀枪,而是平端着弩机,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抠动了扳机!
庆国骑兵精通骑射之术,但是在这样的正面冲战中,一般习惯以刀枪相向,基本上没有人会拿着弩机进行冲锋。因为弩机本身就有重量,而且在这样短的冲刺距离中,如果动作稍微一慢,只怕弩箭没有发出去,双方便已经撞到了一起。
但黑骑不一样,他们从入监察院的第一天开始,便养成了这种习惯,单手持弩,依然稳定无比,准确地说,近千人的监察院黑骑,实际上就是一股强大的集体暗杀突袭武器。
嗤嗤破空声起,在这样短的距离内,数百枝锋利淬毒的弩箭,全数射了出去,没有给那枝正阳门下突过来的骑兵任何反抗的机会。
无数声闷响过后,正阳门下突过来的骑兵大队前营骑士,不知有多少被弩箭射中,惨然堕马,有的却依然坚持在马背之上,抽出了刀刃,狂吼着向那些越来越近的骑兵身上砍去。
黑骑弃弩,自马鞍下拔刀,反手一削,化作一片雪光。直接将骑兵的脑袋砍了下来。两百名黑骑同时做出了这个动作,弃弩弃的干净利落,拔刀拔的气动山河,当头一斩是如此地惊心动魄,两百人整整齐齐地做出了如此高难度的攻杀手段。看上去极具一种沙场上的美感。
一方是在正阳门下苦苦突袭。被监察院千余名部属和禁军大队绞杀许久,终于成功扫荡开道路,千辛万苦来到皇城前方的叛军骑兵大队。一方是隐忍许久,养精蓄锐,只等提司大人一声令下。便要做出监察院最强力一击地神秘黑骑。
双方的气势、精神、体力因为时势的关系,原本并不太大的差距,骤然间被拉大到了一种战场上不可能承担的距离。
两百名黑骑就像是一把被烧热了地刀子,锋利无比地冲入了秦家骑兵大队之中,轻松愉快地将骑兵大队探入皇宫广场地阵形斩开了一道大口子,随着无数鲜血的迸溅,尸首的落马,黑骑成功地冲断了秦家骑兵。将……秦恒以及三百多名骑兵与大队分离开来,让他们成为了一支孤军。
黑骑骑术高超。竟在快速之中,成功地转换了阵形。整支队伍忽然散开。冲在最前方的骑兵向右拉缰,凭恃着奇快的速度和巨大地冲击力。将后方的骑兵大队堵的一顿。
而剩余的一百多名黑骑则是向左一刺,就像是一群狼群,快速地挑选好自己的目标,向着秦恒所在的前锋营处贴了过去,紧紧地贴在了一起,用手中的刀撕咬着,斩杀着。
不过瞬间,秦恒所在的前锋营便死伤惨重,而后方地骑兵大队被这雷霆一击击的有些心神涣乱,一时间根本无法冲上来救援,而此时广场上叛军虽多,但相隔犹有一段距离,尤其是此时叛军正在转换阵形,情势微乱……看黑骑如此雷电般地冲击速度,谁也不知道当大队前来合围时,黑骑会不会将这数百名骑兵全部冲杀干净!骑座下的马沉默奋力前行,秦家骑兵座下地马却悲鸣乱跑,就如同它们背上地主人们此时的心境。黑骑地追杀速度太快,片刻间,竟追着秦恒所在的先锋营斜斜向广场内深入了一段距离,与后方的大队脱离开来。
这一幕看着实在是令人心惊胆颤,四周尽是叛军,秦老爷子和叶重早已反应过来,命令属下叛军快速向西北方那个缺口处合拢,务必要赶在黑骑得手之前,与秦恒接触。
如果让逾万叛军成功合围,黑骑再如何强横,也只有死路一条。当然即便黑骑此时成功地依范闲令斩杀秦恒,只怕最后依然是死路一条。可是以荆戈为首的黑骑,似乎根本没有考虑一点,于万众瞩目间,于无数叛军的包围中,在宽阔的宫前广场上,这般不要命的,勇敢到甚至有些嚣张地追缀着秦恒先锋营的尾巴……
尘烟渐起,一百多名黑色的骑兵在数万叛军的眼皮子底下,追杀着数百名秦家精锐骑兵,这种绝决的姿态,这种狂妄蔑死的气势,这个令人心悸的画面,必将长久地停留在人们的记忆中。
一道尘龙,数百骑兵舍生忘死的追杀,由广场西北角,一路贯穿入广场中央!秦恒不是弱者,不然不可能在三十几岁的时候,便成为了京都守备师自叶重以后第二年轻的统领大人,也不可能年纪轻轻便成为枢密院的副使。对于战场上的局势,这位秦家的第二代领军人物,毫无疑问有自己的智慧和判断。
他擅于领兵,而且反应极快,当黑骑的影子出现在他的眼帘侧边后,他马上作出了决断,进行了第一次的正面冲撞,只要能够敌得住第一波的攻势,后方大队续来,对方区区两百余骑,根本造不成任何的影响。
只是今日京都之战实在和战场上的厮杀有太多的不同,正阳门下的巷战也和往常兵法书所描写的巷战有太大差异,秦恒从来没有想过,监察院这种以情报暗杀存世的部门,居然在巷战中能够爆发出如此巨大的威力,让秦家骑兵损失惨重,同时也消耗了太多的士气和精神体力。
而最关键地是,秦恒万万没有想到,那区区两百人的黑色骑兵。居然拥有如此强大的气势,快速的冲击力,和冷酷到了极点的杀人手段。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前锋营地五百骑兵,竟然连对方地第一波攻势都没有抵挡住。被对方狠狠地切成了两截!
秦恒的心里寒冷。反应却是奇快,快马加鞭,根本不在原地与黑骑对杀,而是直接加快速度,领着自己的骑兵向着广场中央冲去。四周全部是叛军的人,只要入了合围之中,那些黑骑只有等死的份。
他要做地是快,尽可能地快!
应该说秦恒的反应奇快,秦家骑兵的训练也极为有效,虽然被黑骑如狼群被狂奔噬咬着,可是骑兵前锋营仍然成功地从丁家路口处,逃逸到了广场之中。
只是黑骑更快。更狠,一点也没有被拉下。反而隐隐形成了包围之势,而戴着银色面具的黑骑首领。更是由侧面冲刺而来。距离秦恒只有三个马身的距离!
秦恒头盔中的双眼寒芒一射,虽然黑骑的悍勇出乎他的意思。对方竟然敢追着自己深入叛军合围之中,看来是准备拼死也要刺死自己,可是他知道,黑骑地突袭已然失败——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老父亲,不会眼看着自己死去,而叛军地救援已经到来。
此时叛军的换营正进行到一半,便发现秦恒深陷苦战危险之中,自然分出两个大队前来救援,同时意图将这支宛若天外突降地黑色骑兵剿杀干净,只是此时这两个大队距离那条尘龙还有一段距离,大部分是步兵,如果跟得上黑骑突袭与秦恒逃命地奇快速度。
然而便在此时,叛军中营里响起一声威武的号令:“放!”
皇城上有神主牌,箭雨没有降落地光荣,广场上惊心动魄的这一幕,却没有任何可以阻止秦老爷子决心的存在,随着这一声令下,无数箭锋,向着那道尘龙的所在射了过去!
嗤嗤破空之声密密麻麻响起,连绵成一片,将那些正在生死之际拼命的骑兵们全部笼罩了进去,竟是根本不在乎黑骑追杀的是他们自家的骑兵!
秦恒早已猜到自己的父亲在战场之上,从来不会有任何的犹豫,也知道这阵箭雨会到来,他的面色铁青,高速奔驰造成他的嘴唇发白,而在箭雨来临之前,已经是一个翻身,射向了座骑的侧后方。
无情的羽箭噗噗噗噗刺入了所有人的身体,破开那些高速冲刺的骑兵身体,旋转着的箭锋撕裂骑兵的轻甲,钻开人类脆肉的皮肉,扎进他们的内脏或是骨骼!
一瞬间,高速奔驰追杀的双方骑兵,同时遭遇了箭雨的打击,纷纷堕马,摔倒,摔的骨肉分离,连声闷响。
在这样的时刻,不论是秦家的骑兵,还是监察院的黑骑,都遭到了同样的命运,凄惨的命运。
黑骑的盔甲虽由内库丙坊特制,较庆军精锐用料更为轻便精良,可是依然在这轮箭雨下损失惨重,而那些秦家自己的骑兵,更是遭到了灭顶之灾!太子霍然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秦老爷子,似乎是没有想到他为什么会发出这样一个恐怖的命令,难道他就不担心秦恒的生死,而且这两百名黑骑根本不可能造成什么样大的破坏,便这样用箭雨不分敌我地屠杀,难道不担心造成军心不稳?
秦老爷子眯着眼睛,寒冷的光芒从那两道小缝里透了出来,场中所有人,只有他清楚这只黑骑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也只有他清楚,如果放任这两百名黑骑追杀下去,秦恒所领的先锋营,根本无法在叛军救援到来之前脱身。
他知晓黑骑的厉害,更以为范闲在正阳门下的布置,在此处埋伏的黑骑,都是为了先前城头上,令他愤怒到极点的那句话。
“我要你老秦家断子绝孙!”秦老爷子是狠人,范闲既然要让自己断子绝孙,他宁肯是自己动手。也不愿意卑屈地看着范闲安排的人,杀死自己的儿子,更何况……自己老秦家的儿子哪有这么容易死地。
秦恒没有死,他的座骑满身羽箭,两声悲鸣之后。重重地向着地面摔了下去。而他因为早有准备,虽然被马匹倒地后的前滚之势,与地面狠狠地撞击,身上的盔甲甚至因为与地面的磨擦,擦出了无数微弱地火光。然而却已经卸了大部分地力量,而且凭借着座骑的遮挡,没有中箭。
箭雨只是一波,紧接着便停了,大部分你追我杀的骑兵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黑骑虽然存活的人数更多一些,但也失去了座骑,受了或重或轻的伤。他们没有惊惧,而是继续抬起了刀。向着身边那些倒在地上地秦家骑兵杀了过去。
而此时,秦恒已经站了起来。四周的叛军支援也急速的靠近。
荆戈。这位戴着银色面具的黑骑副统领,从接触战开始。便成为了黑骑的锋尖,以最绝决的姿态,最快地速度,死死盯着秦恒,没有让他脱离自己的视线。箭雨来袭,荆戈一人一骑也受到了惨烈的打击,一枝羽箭极巧地穿过他身上地甲片,斜斜地射入了他的左肩,一抹血痕迅疾渗了出来,而他身下地座骑也是前腿一软,无声地倒向了地面。
他的脚重重地点马鞍,就在箭雨停止地那一刹那,手持黑色长枪,如一头狼王般扑了出去,带着一抹隐藏了很多年地噬血饥渴,势不可阻。
三丈距离,转瞬即逝,秦恒此时刚刚从马下抽出大腿,很困难地站了起来,看上去精神体力已经衰竭到了极点,于黑枪凌厉杀意所指,似乎只能束手待死!
但谁也没有想到,秦恒本来看上去疲惫不堪的身躯,竟在这一刻重新拥有了活力,只听得他猛喝一声,并未转身已抽剑出鞘,整个人地身体快速地旋转了起来,就像是一道影子,极为诡魅地与那道凌厉黑色枪影相擦而过!
荆戈一枪全力刺出,根本无法料到对方竟有如此巧妙的对枪身法,整个精神气魄全数凝在这一枪上,枪尖此时落空,狠狠刺中秦恒身边的广场石板地,迸的一声将那片石板刺成无数碎片!
便在那声闷响间,秦恒身形旋转未停,片刻间迫近了荆戈的身体,一声冷哼,左肘一突,手中的剑锋便往荆戈的颈间割了下去!
一闪一转一割,如此干净利落的三连击,还是在如此复杂的沙场情形下使出,秦恒果然极为强悍,难怪秦老爷子对他有如此大的信心,让他单独面对银面荆戈的突刺!
在这样近的距离内,如此狠厉地一割,只怕范闲都难以抵挡,荆戈只怕是死定了。在这场惊心动魄的追杀进行途中,叛军对于皇城的攻击始终没有停歇过,那些用来冲撞宫门的重车,依然不知疲倦,不畏落石火烧地,依次向那三座宫门发起着冲撞,巨大的闷响,不时在皇城上下回荡,听上去就像是震人心魄的鼓点。
而就在广场上的奇诡追杀进行到最后一刻,秦恒的剑距离荆戈的颈部只有三寸的时候,宫门处的攻防,也出现了令人震惊的变化!
轰的一声巨响,正中间的那扇厚重宫门居然被冲开了!
在这一瞬间,所有的叛军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紧接着便是狂喜亢奋的情绪占据了上风。
此时黑骑已败,荆戈将死,宫门已开,胜利的天平已经毫无疑问扔掉了所有的法码,开始怯懦地依偎在了叛军一方的身后。
看着这一幕,太子精神一振,看了一眼身旁的秦老爷子和叶重,深吸一口气,说道:“全力攻击!”
范闲站在黑色的棺材之上,轻轻地用脚尖敲打着谁也听不懂的节奏,看着皇城上在电光火石间,发生的这些致命的变化,却依然没有下决定一脚蹬开棺材,取出棺材中的那把重狙。
因为他站的比所有人都高,就像陈萍萍曾经教导过的那样。所以他看地比所有人都远,可以看到一些没有被人注意到的细节。
他看到仍然停留在西方叛军营中,定州家的将领们正与二皇子商议着什么,却渐渐地靠拢了过去,将二皇子的那些亲信很自然地隔绝在了外围。
他看见了叛军中营里。那位第一次露出喜悦神色的太子殿下身旁。叶重地脸色一如寻常地平稳,而宫典却是拖后了一个身位。叛军换营的过程里,在救援秦恒所带来的混乱中,定州军的军队渐渐转换了队形,虽然细微。但在居高临下的范闲眼中,却是格外刺眼。
如果一个复杂地局面是由无数的画面组成,那么这些画面在范闲的眼里,正在发生着一些谁也不明白为什么的变化,但他知道自己的赌博,便是由这些画面的变化,而决定最后的成败。
他将大魏天子剑紧紧地绑在后背上,手掌拉了拉三处在两年前便给自己准备的钩索。看了一眼守城弩地方向,微微眯眼。说道:“准备。”
然后他最后一次用脚尖点了点棺材,心想今天还是不会用你。
画面的变化。便在下一刻突兀发生了。这一次变化将决定庆国今后地岁月,而且注定会成为后世有良心的青年历史学家们津津乐道地内容。
第一个画面地变化。是戴着银色面具,马上便要面临死亡的荆戈,就在秦恒地剑锋袭颈前的那一刹那,低了低头。荆戈低头!在电光火石间,这一低头看似简单,实则困难到了极点,可是他却做的如此自然,如此快速,就像是在五百年前,荆戈便知道秦恒的这剑将从何方来,将往何方去,已经模拟了无数次,早就做好了迎接这道剑锋的准备。
恰是那一抹低头的温柔,让秦恒那记杀人的剑,横割在了荆戈的银色面具上,划出一道银色的火光,却没有割断他的脖颈!
而更令人没有想到的是,荆戈那似乎灌注了全身气魄的一枪,一枪刺空,刺破地上青石板上,竟像是有生命一般,快速地反弹回来,顺着他空握着的虎口,倏的一声弹了回去!
荆戈的手紧紧握着枪锋下三寸地,猛地向上刺出!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荆戈脸上银色面具还在泛着火花,而他手中的枪尖已经狠狠地从秦恒的下颌部刺上进去!
喀的一声闷响,锋利地枪尖由秦恒的下颌部直刺入脑,鲜血一飚,秦恒身体一僵然后一软,就此毙命。
荆戈紧握着枪杆,枪尖挑着秦恒的尸首。戈的银色面具破成两半,滑落于地,露出他的真实面庞,那张范闲一直很想看到的脸,那张自从他被陈萍萍从黑牢中捞出,成为黑骑一员后,始终藏在银色面具下的脸。
这张脸眉眼生的很清秀,但是……由左耳到右耳下,竟不知是被什么利器从中间狠狠地切开!很陈旧的伤势,却依然显得如此恐怖,可以想见当年是受了怎样的伤害。
伤口极大,露出里面的骨肉和白牙,看上去异常恐怖,尤其是先前秦恒一剑虽然被他的银色面具遮挡,可是剑意依然袭面,将他的旧伤口震开,鲜血渐流,更显狰狞!
整座广场上鸦雀无声,震惊地看着这一幕,看着那个狰狞的黑骑统领,用手中的枪尖挑着秦老爷子的独子,不由想到了范闲那句要让秦家断子绝孙的诅咒。
鲜血从秦恒的喉间滴下,沿着长剑滑到荆戈的手上,湿滑一片。荆戈沉默,心里却在想着,当年你哥哥便是用这一招,毁了自己的脸,这些年自己对秦家的仇恨让自己戴着银色的面具,时刻琢磨着秦家杀场上的手段,可今天你还是用这一招,死在自己手中,便不要喊冤!
荆戈枪挑秦恒尸首,望着叛军中营秦老爷子所在,厉声喝道:“我就是荆戈!”
“秦业!你杀我全家,我也杀你全家!”
第一百五十五章 杀秦
(看了书评区一帖,很愤怒伤心,写了很长的一篇闲话。然而平静地思考了很久后,决定全部删掉,因为今天是大喜的日子。
我会继续不看书评区,只是很遗憾或许会漏掉许多好的书评,毕竟领导也是要上班的,不可能每时每刻都盯着。大家也可以将自己重视的书评发到俱乐部中,俱乐部在书页右中相关俱乐部里,叫庆余年猫迷,老余安和光棍他们那些很好的管理人员,一定会非常重视,辛苦大家。
附一句话:昨天下午写完后,发现自己又病了,所以,说我装病的可以继续了,接着很诚恳地向大家召唤月票,斥我写的少且拖还好意思拉票的,也可以继续了。
祝大家生活愉快,观奥运愉快。我将继续认真地写这个故事,请大家愉快地看。)
荆戈枪上挂着秦恒的尸首,鲜血淋漓而下,在这一刻,他的胸中被复仇的快意和血腥的味道充斥,直欲在这万军包围之中尽情呐喊一声,他终于为家人报了仇,在隐于黑暗若干年后,终于为家人报了仇。
在胶州的城外,他第一次向范闲诉说了自己的过往,而在半年之后,范闲轻声许诺,会给他报仇的机会。荆戈不知道小范大人有什么能力可以帮助自己一偿心愿,但今日这心愿终于变成了现实。
快意。无穷地快意杀意,让荆戈开心的笑了起来,那道凄惨的伤口在他的两耳间裂开,就像是小丑的嘴,因为此时的笑,而张地愈发的大。看着格外恐怖,却又格外凄凉,眼泪如雨自脸部滑落。
而看到这一幕的人们,都自内心最深处泛起了一丝寒意。骑于马上的秦老爷子,心头如撕裂般地痛了起来,两眼一黑,却是强悍地直坐于马上,没有让任何人发现自己已经快要禁受不住的精神衰败。
秦老爷子面色苍白,白发乱飘,看着被那怪物黑骑刺入枪上的独子。一言不发。便在此时,皇城下那些如暗流般悄悄发生变化的画面中,第二幅画面也变了,就像一位丹青圣手。在满山的泼墨秋图里。肆意洒下万点朱点,山野里顿生无数野花,由凄清顿成果实丰收之盛景!
正宫门被叛军重车撞开,叛军正大喊着往里面冲击,然而一柄大刀却自宫门之中挥将出来,带起一阵寒光,一道血光,数个头颅就此落地!
大刀再挥,在一片寒光之中。全身银甲的大皇子骑于马上。挟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如天神一般,跃门出宫门。大刀开血路!
喀喀喀喀,叛军前锋肢断头落,大皇子暴喝一声,手持长刀,率着身后地两百名禁军突骑,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宫门被破开的一瞬间,抢先攻了出来,开始了皇宫里人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击!
马蹄轰隆响起,宫门内地山石泥沙虽只清除开了一条小道,却也没有阻止住大皇子反击地速度,两百名禁军依次快速驶出,凭借着高速的冲击力,与优良的骑战功夫,如快刀入豆腐般,将宫门前的叛军先锋,冲开了一条大口子,寒芒所向,无人能阻,敢阻者皆化为地上尸首与残离肢体。
只是刹那功夫,禁军便从豁然洞开的宫门处,往外冲了近二十丈,如同一道银流一般,势不可挡!
而此时,叛军也已经开始加速向着已经破开的宫门处冲了过来,密密麻麻的,有如满天飞舞的蝗虫,令人不寒而栗。
二百名禁军虽然势厉,但在这样强大的叛军面前,看上去只像一道银线般粗细。
然则……大皇子不惧,他既然信任范闲,便已经将自己地生死置之度外,快速冲击中手腕一翻,大刀在空中画了一道弧圈,直直向着右前方斩了下去,只闻得喀地一声脆响,一名叛军校尉手中短枪从中断开!
大刀砍入那名校尉肩上,大皇子皱眉闷哼一声,腰腹发力,沉气运臂一拖,嗤拉一声,刀锋破体而出,顿将那名校尉身躯斩成两半!
紧接着大皇子一俯身子,避过迎面削过的一根刺棒,此时他手中的大刀拖至身后,于腰间周游一转,凭借着强大地臂力,一个斜劈,大刀刀锋在空中凄厉地呼啸着,极为霸道地生生砍飞左侧方那名叛军的头颅!
啪的一声轻响,无数血水喷打在大皇子银色的盔甲上,他手中的长刀亦是带着浓浓的血污,银红相加,就如同他平日里喜欢着的那件鲜红大氅,随着禁军的拼死突击,化作了一道血线,看上去份外惊心壮丽。
头盔将将压着大皇子如剑般的双眉眉线,他的眼睛里野火燃烧着,勇不可挡地率着部下,向着前方遥远的叛军中营处冲去,这一路上不知道会遇到多少阻截厮杀,或许他永远也无法冲到李承乾的面前,可是他依然要冲。
因为他是庆国征西军大帅,皇室子弟中唯一有过沙场经验的人,即便不明白范闲的用意在哪里,但既然接下了这个使命,便一定要将使命贯彻到底。
他不是武道高手,但他是军中猛将,京都的攻防战无法发挥他在野战上的指挥才能,然而冲锋陷阵,大皇子向来不惧,沙场上的马战功夫,和高手之间的决斗完全不一样,首重气势,而大皇子的气势毫无疑问,已经被他誓死的心,提到了巅峰状态。
身为东夷与南庆的混血儿,从某些角度上来说,他不得陛下之喜,却对这片国土有着浓厚地感情……
一枝暗箭射来。被他刀尖劈开,却让他的身形顿了顿,被马下无数叛军刺来的枪枝在身上划了几道血口,幸亏马速极快,没有落入包围圈中,而是直接杀出一道豁口。继续向着叛军中营冲刺!
还有很远,但这两百禁军给人的感觉却是,似乎他们在下一刻,便会冲到太子的面前。
范闲站在黑色的棺材上,紧张地注视着城下地一切,当大皇子从城下宫门冲入自己视野中时,他在第一时间内发出了命令。
“为殿下开路!”
皇城之上留下的禁军与监察院部属并不多了,大部分都在勉力支持,迎着那些自云梯往皇城上攀爬的叛军士兵,凭借着凌晨时两个时辰的准备。至今没有让一名叛军爬上城头。
然而他们早已得到了军令,虽然心中暗自凛惧,却依然毫无迟缓地贯彻了范闲的意旨,离开了自己驻守的皇城范围。极快地向着中间地带靠拢。将手中已经极少的箭枝,一点也不吝惜地射了出去。
箭枝集中如雨,全数洒落在大皇子这一拔禁军突击的路线之前,全部落在那些叛军们的头上,顿时造成了极大的伤害,也让大皇子突击路线上地阻力变得小了一些。
然而皇城其余地方防守力量变得薄弱,没有箭羽防御,云梯上下的叛军们像是吃了兴奋剂一般,勇敢地向上攀爬。眼见便要登上了城墙。
禁军们拼命地拉动着弓弦。根本感觉不到自己胳臂上的疼痛与手指上被弓弦震出的血水,他们奉范公爷地命令,要用手中地弓箭替王爷开路。那叛军攻上皇城来怎么办?可是王爷此时就率着两百名兄弟,在叛军的合围里突击,如果自己的弓箭稍一缓慢,王爷受了损伤怎么办?惶恐、不安、壮烈,各式各样的情绪在皇城上这些禁军们的心中翻滚着。
叛军已经沿着云梯爬到了皇城之上,虽然上城的人数不多,但都是秦家的军中好汉,极其艰难地站稳了脚跟,开始扩大阵地,为后续的叛军部队上城开路,而城下宫门处两百名禁军骑兵已经冲了出去,叛军们围阻不能,自然沿着破开的宫门杀了进来,和宫中仅存地那些防御力量杀在了一处。
眼看着皇宫即将陷落,而大皇子还在城下地叛军中冲杀着。
此时嗡嗡两声闷响,停顿了一段时间的两座守城巨弩,终于再次开始了射击,这次的射击并不是针对那些冲门地撞车和那些陆续运来的登城三截云车,而是在范闲的强力要求下,全数落在了叛军之中,落在了大皇子冲击路线的正前方。就如同禁军们此时的箭雨所指一般。
巨弩落地,扎穿无数叛军身体,激起阵阵血雾,复又重重扎入青石板中,有的弹起,巨大的重量和强大的冲击力,也足以压死几人!
骤然强大的箭雨与威力恐怖的弩箭,十分有力地支援了大皇子的突击,在叛军正中方开出了一道血路,而大皇子率着禁军,如一道银线,便沿着这条血路,勇敢地向着叛军中营突击。
叛军们明明人多势众,但眼看着骑于马上的大皇子壮丽英姿,却是无来由地心悸起来,庆军最重战功,而世人皆知,数年来,便是这位大皇子领军在西陲与胡人征战,未尝一败,为庆国立下了赫赫大功,而这位大皇子更是成了军中一代名将。
一代名将率兵突击,所形成的压迫感和冲击力度,不是一般人能够抵抗的。
范闲看着那壮烈的一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体内两个缓缓运行的小周天猛然提速,将体内经脉上附着的那一层天一道真气逐渐脱去,而让那些暴戾的霸道真气,开始在身体内强悍的运行起来。
血丝在他的眼中越来越盛,药物的作用已经到达了峰值,他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钩索,等待着最后一根弩箭发出的声音。
杀死秦恒的荆戈已经被最先赶到的叛军包围,秦老爷子有些冷漠无神地收回自己地目光。投往前方还极遥远的骚乱之中,他知道大皇子已经开始领军反攻,他知道大皇子的作战风格是如何狂野壮烈,如果对方手中还有三千骑兵,或许秦老爷子也会暂避对方锋芒,然而此时叛军胜势已成。城头宫门处已经突了进去,在这样关键的时刻,秦老爷子断然是一步也不会退的。
这是在沙场上浸淫数十年后所形成的天然直觉,然而看着大皇子浑身浴血地英姿,想到先前那一幕独子惨死的景象,秦老爷子忽然觉得自己已经老了,甚至快要闻到死亡的气息,一直深藏于心的那抹痛楚,让他在微一犹豫之后,做出一个错误的决定。
“敌军最后的疯狂反扑。不可轻觑。”秦老爷子咳了两声,对自己亲信的家将说道:“带着太子去后营。”
太子看了秦老爷子一眼,本不想退,奈何太子殿下不知军事。也愿意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干扰到秦老将军的行兵布阵,只有黯然离去。秦老爷子乃沙场老将,当此大皇子最后反扑之际,他选择不动如山,自然是最佳的决定,但今日亲见独子死亡地惨剧,终究让他保守了一些,让家将带领太子暂避大皇子反扑锋芒,只是如此一来。他的身边便只剩下了八名秦家家将。
或许身为九品高手。秦老爷子根本不在乎什么。但范闲在乎。
巨大的守城弩终于耗费了所有的弩箭,而禁军地箭雨也已经变得稀疏起来,可此时大皇子所率领地禁军队伍。在付出惨重的代价之后,依然无法突进到叛军的中营。
战场之上或许会有奇迹发生,但是想靠两百名骑兵便进行一次成功的反扑,这已经不叫奇迹,而叫痴心妄想。而大皇子浴血作战至此时,已经杀出了长长的一条血路,强悍的沙场作战能力,已经吓破了无数叛军的胆魄。
此时皇宫将破,大皇子被围,残存的黑骑与荆戈被围,大势已成,便是最后那枝守城弩射出去的声音,也和前面地十几枝弩箭大为了不同,斜斜地射出,发着呜咽地悲音。
从这最后一枝弩箭射出之后,两座守城弩便沉默了下来。所有人都似乎清清楚楚听到了这枝弩箭发出的悲声,能够捕捉到这枝弩箭撕裂空气,运行的轨迹。
而没有人注意到,这枝弩箭飞行地轨迹与前面为大皇子开路的弩箭飞行轨迹完全不同!
这枝弩箭斜平而射,竟是自所有叛军的头顶上掠了过去,没有造成任何的伤害,而是在空中缓缓地消耗着动能,飞行了极长的一段距离,然后重重地摔落在了叛军中营的正前方。
弩箭射的虽远,但如此射出,却是没有任何威胁,最后就像是一块破铜烂铁般凄凉地摔落在地,没有砸到一名叛军士兵,只是将他们吓了一跳。
噗的一声闷响,弩箭就像是小孩子玩刀一般,运气极好的弩尖向下,刺入石板间的泥土间,直直而立。便在此时,城上城下的所有人看到了一幕令他们惊心胆颤的画面!
一个穿着黑衣的人,就像是从地底深处冒出来的幽灵般,从皇城之上飘了下来,沿着那枝弩箭运行的轨迹,于无着力处的空气中,向着城下疾飞!
黑衣人的速度极快,竟似是撕裂了空气,从极高的皇城处,只用了一眨眼的功夫,便飞临到了叛军大阵之上!
最后一枝弩箭的末端系着绳子,而黑衣人便是用钩索,沿着那个绳子滑下,直杀叛军中营!
如黑色的天神飞降,这一幕不知惊的多少人瞠目结舌,被那空中的强大杀意与气势所慑,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发现了最后那枝重重摔落在地弩箭后方系着的绳子,大声狂吼道:“砍绳!”
数把亮刀同时向着那枝弩箭尾部紧紧绷住的绳上砍去!
秦老爷子眼瞳微寒,看着以奇快速度冲来的黑色影子,心底的痛楚与愤怒再次暴发出来。身体抖了一下。大皇子奋勇地突击,黑衣人的从天而降,不可避免地让他分了神,尤其是先前独子的惨死,更是让这位强大的人物,终于在心神上露出了一个缺口。
就在秦老爷子心神微颤的时候。他的眼角也亮起了一抹刀光。
这刀光并不是向着弩尾地绳索上砍去。
而是砍向了秦老爷子的身体!响,在叛军中营里爆发出来,宫典全身盔甲被体内真气激的铛铛乱响,强横的真气让他须发尽张,双手死死地握着手中的直刀,砍向了秦老爷子的脖子!
这一刀蕴含了宫典全身的功力,八极巅峰的实力,全部都在这等待了数年之久的一刀中,暴发了出来!
秦老爷子地眼瞳中闪过一丝愤怒与不可置信,脸上一阵潮红之色。而他的手,则死死地钳住了宫典这横蛮的一刀!
鲜血从秦老爷子的虎口中滴下,面临着这阴险到了极点地刺杀,这位庆军第一元老。九品上地强者。依然如看到范闲从天而降时那般抖了一下。
只是轻微的一抖,秦老爷子脸上的潮红之色顿时变成煞白,而宫典的长刀却是握不住了。
然而和宫典同时出手的,还有一个人,一个很重的人,一个很强大的人。
叶重出手很重,重的似乎挟带了定州处荒漠的风沙,挟带着某种冥冥中地意旨,绝决地。无情地撕裂了他与秦老爷子身间一名叛将的身躯。击在了秦老爷子的腰腹间。
叶重与宫典,同时出手偷袭秦老爷子!
这一幕发生地太突然,太诡魅。太不可置信,便是连秦老爷子也没有想明白其间蕴藏着何样的意味,而贴身的家将已经护送太子去了偏宫,他身边的八名将军却根本反应不过来!
在这一声巨大的闷响之后,叛军中营中尘烟大绽,尘烟微落,三人座下三匹战马被强大的真气所震,连一声哀鸣都来不及发出,爆体而亡!
秦老爷子一口鲜血喷出,腰腹上出现了一个恐怖的伤口,而他如枯竹般急速探下的那只手,已经死死地扼着叶重持刀的手腕!
叶重低着头,两眉稳重如山,体内真气毫不吝惜地如巨浪一般涌了过去,沉腰闷哼,一脚跨前,再压一步!
秦老爷子的身体又颤抖了一下,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他苍老的身躯内暴发出来,左肘一弹,手握宫典钢刀,而肘尖已经是狠狠撞在了宫典的胸口。
宫典噗的一声吐出漫天血雾,却是借着喷血之势暴喝一声,舍生忘死地将整个身体都压了上去,刀锋一压,压得秦老爷子的左手贴在脖颈之上,发出吱吱恐怖的声音。
这一切都是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叶重知道自己的机会只有这一次,以他如山般厚重的性情,绝对不会错过,只见他深吸一口气,胸膛暴涨,左手一振,迅即化作一面铁板般,脱离了秦老爷子异常强横的扼制。
这只左手化作扇铁板,以大劈棺之势,重重地击打在秦老爷子已经鲜血迸流的胸腹伤口上。
叶家的手上功夫,天下第一!
强大的冲击力,带动着庆国军方的三位顶尖高手,在石板地上脚步蹬蹬而退,一路踏碎地面,震起烟尘。
而此时,弩尾后方的绳索已经被砍断,一身黑衣的范闲从半空中堕了下来,然而他却没有堕入叛军合围之中,而是脚尖一点一名叛军的头盔,如一道轻烟般,直刺叛军中营!
其时,叶重的大劈棺正狠狠地砸在秦老爷子腰腹间的伤口上。
范闲缩成一团黑影,再旋即展开,锃锃两声,左手抽出背后捆着的大魏天子剑,右手自靴中取出自宁才人处要回来的黑色匕首,一手剑一手匕首,化为一道黑烟,自叛军中营那八名秦家家将头将掠过。
嗤嗤数声脆响,五名家将被割喉而死,三名家将胸口受伤而退。
虽只一照面,范闲却已经发挥出了自己重生后最强大的实力!
如巨鸟投林,他投向了正如野兽一般厮杀的三人之中。
身受秦老爷子狂吼一声,反手收指成寸,重重击打在浑不要命,全然不顾防守的叶重左肩,击的叶重左肩尽碎,而他身下的一脚重重地在地上一踏,印出一个脚印,带动着自己的身体疾疾向后飞去。
叶重闷哼一声,双手同上以大劈棺“合棺一式”锁住秦老爷子真气狂溢,不停颤抖的右手。
宫典浑身是血,一手箍住秦老爷子的左臂,将自己的身体都粘了上去,用自己的身体压迫着二人间的两把刀,隔着秦老爷子强悍的手掌,向着脖颈处压下去。
三人纠缠在一起,以奇快地速度倒退了十余丈,轰的一声撞破了广场后一处木制楼房的墙壁,震起无数烟尘。
然而有人比他们更快,范闲就像是一只黑鸟般穿梭而入,像闪电般来到秦老爷子的面前,手中长剑一翻,卟的一声刺入了秦老爷子的小腹。
血花一绽,长剑没体而入,范闲低头握剑,闷哼一声,继续往前刺去……强大的冲力,让四位强者的身体,撞破了楼房的第二堵墙壁,第三堵墙壁……震起无数灰尘,将这场阴险无耻血腥的谋杀,遮掩在了数万人视线看不见的地方。
身周楼房景物,如倒溯的时光般流转,而范闲叶重宫典,无一人敢松手!
这三位阴险的刺客虽然知道秦老爷子突遭偷袭,在两名九品上和一位八品勇者的合击之中,受了难以恢复的伤势,可是谁也无法预判,这位庆国军方的一代元老,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会爆发出怎样的光彩。
轰的一声闷响,这场野蛮的刺杀,终于被阻在了最后一方墙壁之前。叶重依然死死地用大劈棺扼住秦老爷子最强大的右手,宫典依然压在秦老爷子的左臂之上。
范闲依然保持着半蹲刺出的姿式,双手颤抖着握着那把涂满鲜血的剑,只有一只剑柄露在秦老爷子的腹外。
秦老爷子花白的头发乱披着,眼瞳里却依然闪耀着恐怖的光芒,如一头临死的老狮王般,忽然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咆哮,整个身体猛地颤抖了起来,九品上强者临死前的最后反击,便是以这种剧烈的震动为先兆!
然而从他身后的木壁里,忽然悄无声息地伸出了一抹剑尖!
剑尖探出只有四寸,却恰恰刺入了秦老爷子身体上的练门,尾椎骨第三节。这极其神秘的一剑,一刺即收,消失不见,然而却是最致命的一击!
咯咯无数碎响起,重伤的秦老爷子满脸通红,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无力地沿着木壁滑了下去。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一眼瞬间之无间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或许很长,或许只是一瞬间,上溯三十载,近看三两年。四周被真气震碎的木板碎屑,桌椅残片,簌簌落下,血水滴嗒,范闲缓缓地抽出锋利的剑,剑身与血肉的磨擦,发出十分凄惶的声音。
叶重松开了那双铁手,宫典咯着血站着了身体,秦老爷子圆瞪双目身体泡在血水之中,箕坐于墙壁之下,死未瞑目,双手虚张,似要抓住一些什么东西。
这位庆国军方的元老人物,终于死透了,死在了庆国开国以来准备最久,隐藏最久的一次阴险谋杀之中。
范闲没有受一丝伤,但他却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发冷,抬起头来,用一种极为古怪的眼神,看了右手边沉默的宫典一眼,看着这个自己十六岁入京后,遇着的第位侍卫大臣,像看着一个怪物一般。
然后他转过头来,看了叶重一眼,重重地看了叶重一眼,恰在此时,叶重也正看着他,两个人的目光相交,没有什么火花产生,却各自带着一份了悟,洞然……以及试探。
范闲知道自己的赌博在某种意义上说,已经完全成功——在皇城之上之所以敢赌,不是因为他已经掌握了什么内幕,而是当时摁住太后脚时,想到澹州祖母的那句话。
陛下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陛下心志之强大,非凡人所能想像。陛下没有弱点,所以范闲在面临绝境之时,根本不相信,皇帝会在京都一点后手都没有留,皇帝明明知晓京都地情况,怎么还敢赴大东山祭天?所以范闲要赌。赌叛军里会发生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变化!
变化终于产生,叶家叛了——不,应该说,庆国史上最强悍的无间道,就此浮出了水面。
然而范闲在决定赌博的时候,依然无法说服自己,为什么叶家会忽然出手,直到他看到了叶重的眼睛里的那些东西。
所谓一眼瞬间,这一眼或许只花了一秒钟地时间,却足够范闲想明白了太多的事情。过往的时光,所有自己曾经怀疑过的问题,这四年里庆国朝堂里所有看上去显得古怪,从而证明皇帝陛下多疑。暴露出他缺点的一幕幕。都得到了一个完美的解释。
范闲只看了叶重一秒,却已经看穿了这几年来,以至十几年来的所有过往。下,叶流云乘舟破浪而来,一剑自天外来,破礁石而入绝壁,仅剑柄存于壁外。其时范闲立于礁上,身受箭伤。侥幸沉海逃生。
年前。苏州城中,抱月楼上,叶流云戴笠帽而至。一剑倾半楼,为君山会出头,强行携走那位帐房先生。其时范闲破口大骂,身受内伤,幸而未死。
以叶流云之能,以大宗师之威,居然让范闲两次逢而不死。以此为线,看这庆国旧事,清楚可见。
两年前,悬空庙赏菊,宫典离奇失岗,一场针对庆国皇帝突如其来的刺杀,楼堂大乱,范闲身受重伤,叶重追而无功,朝堂震惊,陛下震怒,夺叶重京都守备师统领一职,遣其返定州,宫典下狱,侥幸身还。
两年零两月前,范闲于北齐上京城获知二皇子与叶灵儿婚事,心中大讶,暗道陛下意图逼叶重自辞其职,方可不涉皇子事中。
由此上溯直至八年之前,其时范闲十二岁,于澹州悬崖苦修霸道功诀,其时歌者流云来,以散手与五竹切磋,复驾半舟飘然远去。
当悬空庙事发生之后,范闲与陈萍萍曾经做过一夜长谈,心知肚明,皇帝陛下是刻意安排此事,借此打压叶家,除掉宫典禁军副统领一职,逼叶重离开京都。当时他与陈萍萍便有诸般困惑,认为陛下疑心太重,但又以为此乃皇权与大宗师之间的争轧,未曾细思。
庆国的皇帝陛下在处置叶家一事上,明显暴露出他多疑地弱点,并且用的这种手法虽然隐晦,却也失了堂堂正正之风。
然而此时的范闲想到了十二岁时初次见面的那位歌者,早已将这一切想地通通透透,也终于明白了……皇帝地多疑,皇帝的失策,竟是刻意示弱,通过与叶家离心,给天下的敌人增加出手的勇气!
八年了,范闲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为什么四大宗师里,自己第一个见到的是叶流云。也从来没有去想过,为什么叶流云周游天下,却偏偏会去了澹州,如此轻易地找到了很多人想找却找不到的五竹叔。
五竹在哪里?天下人没有人知道,但有些人知道,范闲在哪里,五竹就会在哪里,而知道范闲真实身份的人,在当时的天下,只有陛下陈萍萍与范建三人而已。
分析至此,一应明白,叶流云赴澹州,自然是有人告诉他,叶轻眉的儿子在澹州,五竹自然也在澹州。
而告诉他这一切地,自然就是皇帝陛下!
或者说,皇帝陛下郑重拜托叶流云前去澹州,看一看自己那位身世离奇地私生子。
这样的人,自然是皇帝最信任的人。
而这样地人,又怎么可能背叛皇帝!
皇帝的多疑,叶家的离心,二皇子与叶灵儿的婚事,叶流云的超然存在忽然偏移了方向,这一切的一切,其实都只是假象,或者说是必然付出的代价。这些只不过是构成一个完美无间道的细节部分。
这个计划应该已经构织了一年。两年,三年……如果联想到叶流云君山会供奉地身份,只怕这个计划开始的时间,更远在十几年之前!
用这么长的时间,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瞒过了天下所有人。包括自己,包括长公主的眼睛,完全可以说,这是庆国史上最恐怖的一次无间道。
与之相较,监察院布置地言若海与袁宏道,又算什么?范闲的脑中便掠过了无数的画面,他收回了目光,看着一脸沉稳的叶重,身体忽然感觉到了一阵寒冷。仿似堕入了冰窖之中,这个计划连陈萍萍应该也不曾知晓,皇帝的心志,实在是太可怕了。
他看着叶重。嘴唇发干。从怀中取出自己特属的腰牌,递了过去,颤着声音问道:“陛下可还活着?”
其时叶重也正看着这位年轻的小公爷,他的心情也是复杂到了极点,最初对秦老爷子进行狙杀之际,完全没有想到,皇城上的范闲,竟然能够调动大势来为自己进行配合,他的心头也是一片震惊。难道陛下已经将这个计划全盘告诉了小范大人?
当范闲开口地时候。叶重同时开口问道:“陛下可还活着?”
一模一样的两句话,却让范闲和叶重同时震惊了起来,看着彼此的眼睛。感到了一阵寒冷。因为此时他们才知道,原来直至此时,京都里的人们,不论是皇帝无比信任地范闲,还是这个大计划里最关键地叶重,居然都还不知道皇帝的生死。
“李云睿在哪里?”
“太平别院。”
两个人住了嘴,叶重接过了范闲的腰牌,宫典提起秦老爷子的尸首,向着厮杀声已经震天响起来的广场方向快速离去。
刺杀秦业至今,不过瞬息时间,当事者们心里想的极多,然而正式的对话却只有刚才两句话,因为双方开口的第一句已经说明了太多的问题,大家彼此都只是大棋盘中地棋子,做好自己地本分就好,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大东山情况如何,他们暂不知晓,也不需考虑。
范闲重重地呼吸了几声,强行压下体内霸道真气与药物上冲所带来的烦厌感,驱散一些心头的寒意,并没有注意到墙壁上地那个小口。
这样一个计划,让皇帝陛下筹划了如此长的时间,消耗了如此多的心神,所谋自然极大,清除庆国内部所有的反对力量是其一,但皇帝陛下真实的目的,只怕还远远不仅于此。
用陈萍萍的话来说,在这个天下,只有陛下站的最高,看的最远。以陛下的目光,这十数年里,他自然是一直看着天下美丽的风光,优雅的景致——尤其是那些暂时还不属于他的土地与人民。
这个叶家无间计划,所针对的主要目标,只怕还是北齐与东夷,而大东山上苦荷与四顾剑齐至,叶流云却是陛下的伏手,只怕整个天下大势,已经在那座山上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
但是范闲的心里依然还有些事情没有想明白,即便叶流云于大东山骤然反手,但是苦荷与四顾剑乃何等样惊艳绝伦的非凡人物,四大宗师会东山,即便苦荷与四顾剑吃些亏,又怎么可能被皇帝收入掌心之中?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看来陛下选择大东山做为收拢大局之地,最关键还是指望五竹叔出手,只是他知道五竹叔的性情,只怕会让陛下失望了。
身后传来的厮杀惨呼之声,将他从复杂的情绪里拉了出来,提醒他此时仍然处于战场之旁,京都里的局势未定,还有无数的人再为一个营织多年的阴谋,抛洒着热血。
他再次深吸一口气,暂时不去思考大东山的问题,撞开墙壁,消失在了重重的民宅遮掩之中,在行动前的那一刹那,他忽然感到了一阵悲哀。他忽然有些同情长公主,同情太子,同情二皇子,同情皇宫前那些拼命搏杀的庆国将士,他也开始同情起自己来,京都的交锋,猛烈到今日这种程度。对庆国地国力将会造成多大的损害,难道那位生死不明的皇帝陛下真的没有算到?
四大宗师会东山,即便一袖一指之力,便可惊天动地,皇帝陛下真的还能活着?他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险,花这么大地精力。去做这么一件事?难道就真的为了一统天下?就只是为了万世之主的那个名头?
就在叶重宫典范闲三人刺杀秦老爷子的同时,一直显得有些沉默的定州中层将官,各自互视一眼,看出彼此眼神中的那丝绝决与惘然,这些将官也是直到入城之始,在暗中接到了叶帅和宫将军的密令,而为了保密,根本无法对下层的士兵进行动员。
然而在这一刻,叶家的定州军必须攻了,因为他们已经看到了叛军中营的异象。只是军士不是只会听命令地机器人。任何军队当他们要临阵反戈,而根本没有做过任何战前动员的时候,都会显得有些惘然。
前一刻还在准备攻打皇宫,后一刻却忽然要调转枪头去指向自己的战友。即便定州军队军纪再如何森严。只怕战斗力也会下降到一个极点。
好在定州军优秀的副将和那些知晓内情地中级将官们,极为天才地部分解决了这个为谁而战地问题。
他们将二皇子的亲信隔绝在外,将二皇子包围了起来,然后高喊着:“二殿下有旨!太子弑君弑父,猪狗不如,凡有庆国儿郎,均可起而攻之……杀!”
二皇子直到此时才发觉到异样,他的脸色唰的一下白了,他不知道这些一直恭敬有礼的将军们。为什么会把自己围在中间。更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忽然下了如此荒谬的一道军令!
难道是岳父看着皇宫已开,想趁此机会除了太子,扶自己上位?二皇子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但看着自己的亲信被定州军击落马上缚住,他的心才寒冷了起来,知道事情……出现了自己和太子都意想不到的变化!
军令一出,定州军普通士兵地反应极快,向着秦家地部队攻了过去。有部分或许真是信了这道军令,以为太子谋刺的事情终于暴发,二皇子痛定思痛,决定替先帝报仇。而更多的普通士卒则是自以为是地认为,肯定是二殿下决定趁这个机会,向太子动手。
对于后一个判断,所有的普通人,似乎都是这般想的。
所有定州军的出击,终于成功地克服了所有战场倒戈里,最关键的军心问题,很理直气壮,理所当然地开始了对秦家的攻击。
当然,这样一个匆忙地倒戈,终究无法发挥出定州军的真实实力。好在秦家的军队人数仍然较多,然而秦老爷子暴毙,秦恒已被荆戈一枪挑死,几名将军护送太子去了后营,而在前线的八名家将被范闲杀五伤三,真可谓是群龙无首。
一只军心稍稳的军队,去攻击一只没有将领指挥的军队,胜败并不难以猜测。
嘈乱的战场之上,除了定州本军外,没有几个人听到了叶家诸将的军令,仍然很多人在奋力的厮杀,即便不为杀敌,也要为了保存住自己的生命。
浑身是血的大皇子手舞长刀,杀开一道血路,虽然没有能够冲到叛军中营,却成功地与残存的黑骑会合在了一处。激战之中,他并没有看到范闲与叶重宫典同时出手的那一幕,以为自己已然到了末路。
鲜血从他的手上滴落,他的表情却是一片肃然,身为庆国皇子,他为这皇宫奋战至今,内心深处没有一丝悔意。
一阵如雷般的马蹄声音响起,一直在休养生息的定州骑军,终于冲杀了过来。
大皇子眼睛微眯,看了已然疲累到了极点的荆戈一眼,手中刀柄一紧,便要砍将上去!
然而……定州骑军却是自他们的面前一掠而过,根本没有出手,反而是狠狠地冲向了秦家的军队!
“杀!”
皇宫之前的广场上,喊杀之声震天价的响起,所有的人们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看着那些因为叛军换营,而处于相对有利位置的定州军,忽然像发了疯一样,冲向了自己的友袍,冲向了那些已经奋战了数个时辰,已经变得有些疲惫,而且没有任何准备的秦家士兵。
第一百五十七章 定州军的定
声震天,突兀的,全无征兆的,无数身上戴着定州烟从广场的各个方向,开始向秦家进攻。一队约千人的骑兵,像一把镰刀一样,锋利地自皇城下扫荡而过,那些高耸上城的云梯,转瞬间就像是稻田里熟透了的谷物,哗的一声,被整整齐齐割断了根部。
麦穗总是重的,云梯上面有不少叛军正在奋勇地向上攀爬,根本想不到会有友军会从下面杀了过来,云梯下方的防守也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那么多具三截云梯,从两侧向中央,便这般凄惨地垮了下来,上面的叛军惨号着从高中坠下,就像是割稻时洒落的谷粒。
很多人摔死在地面之上,绽出血水内脏,又被像稻杆一般胡乱落地叠加的重重云梯,压在了最下方。而已经登上皇城的那些叛军士兵,骤觉后方有异,不禁俱感骇然。
反倒是皇城中仅存的那部分禁军与监察院部属,发现下方战场局势忽然大变,觅到了最后的生机,勇气顿时冲入了他们的胸襟。防守皇宫的人们冲了上去,将那些登上皇城的叛军们分割包围,让这些已经没有退路的秦家军人们陷入了绝境之中。
已经有叛军攻入了皇宫的正门中,正在进行着突杀,而根本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叶家两队骑兵分由西方及太平坊方向驰近,在扫荡掉云梯之后,未有丝毫减速。直接纵马驰入黑洞洞地皇宫正门,向着入宫的叛军身后发起了攻击。
而在广场之上,占据了有利位置的定州军。也早已开始了对秦家地反攻倒算,秦家今日上层将领死伤太众,加之事发突然。一时间。竟没有办法组织起有效的防御和反扑。
沙场之上。决定胜负的其实往往就是开战地这一刹那。定州军地将领们极为优秀地贯彻了统帅在入城前地密令,以雷霆之势突击。打了秦家军队一个措手不及。一时间。叛军死伤惨重,而胜负地天平已经倒向了定州军一方。
而天平因何而倒,却不是所有人都能想明白的事情?尤其是广场正中间,那些已经经历了两个时辰地拼命搏杀。疲惫到了极点。眼看着马上便要面临死亡地禁军与黑骑们。更是瞪着双眼。明显有些迷惘。
浑身是血的大皇子与低着头的荆戈站在一处。震惊地看着眼看着四周的呼杀声。黑烟。刀光,剑影。听着广场上地闷哼。惨号。鸣。发现自己手中地那把长刀,竟是如此地沉重。
此时叛军内部忽然互相攻击了起来。秦家自保不及,定州军则是刻意地错开了广场正中那片区域。大皇子这些保护皇宫地人。怔怔地站在空地上。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前一刻,他们还在与人厮杀拼命。下一刻。他们却……似乎变成了纯粹地旁观者。京都里发生地事情。似乎与自己没有什么关系了……
大皇子看了身旁浑身是伤地荆戈一眼。皱了皱眉头。身为征西军主帅。他当然知道在战场上的反应是何等重要地事情。不管眼下叛军内部究竟是发生了什么问题。但如果他要利用这个机会。就必须马上下令。集结宫内宫外仅存地近两千有生力量。
然而他地眼中却有些茫然,因为宫城内外上下已经被分割成了几个战区。此时禁军想要拧成一条绳。基本上是不可能地事情。而且从心底来讲。大皇子也不愿意再让这些已经透支到顶点的下属们。再次脱离此时难得地瞬间安全。投身到那些战火之中。
所以他必须看清楚。定州军的忽然反水究竟是什么意思,是老二想借此机会除掉太子,自己登基为帝?可是为什么定州军刻意地远离这部禁军。而且是在努力地保护皇宫?他忽然想到了今日凌晨起,范闲地一切所作所为。他地心喀噔了一声。
难道范闲知道叶家会有动作?所以才会发出那些指令。为对方谋求一个良好地契机?此时一名禁军冲到他的身旁。在他地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将先前有人注意到地叛军中营所发生地事故,简略讲了一遍。
大皇子地眼睛微微亮了起来。看着四周穿梭而行地定州军,看着不远处节节败退地秦家部队以及太子所在地地那面龙旗,终于放松了一些,而对范闲地佩服更重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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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不时传来急促地军令声。漫天尘烟之中。各方地力量都在集结冲杀,大皇子带着仅存的二百人与太平坊处回援地禁军。运气极好地汇合在了一处,缓缓地向着皇城所在压去。而远方烟尘掩映中,隐隐可见那面明黄色地龙旗,正在撤离广场。
整个广场已经变成了一座修罗场。秦家叛军虽然死伤惨重,但他们地人数较定州军为多。虽然军令不顺,可凭恃着庆军天然地优秀单兵素质,依然让定州军付出了极大地代价。
场面很混乱,所有地庆国兵士们都已经化作了无数个小小地战团,厮杀在了一起。这种势态的产生,正是因为最开始时,定州军得太子旨意,准备与秦家换阵,而产生的混乱。
沿皇城一线,四面都有战斗在发生。四处都有人死去,四处都有人在惨呼,秋日高悬于中天,终于穿透了皇宫四周地烟雾,照耀清楚了一切。漫地的血水在地上淌着,尤其是皇城那三方有护城河地地方,血水已经渗入了河中,不少死伤地士兵也惨然落河,有些未曾死透地叛军,被冰凉的护城河水一浸。醒转过来,却是无力挣扎上岸,极为凄惨地无力挣扎着,向河下沉去。看上去就像是那条护城河里有无数地水鬼,正在拉着他们地脚踝。
面对着定州军突如其来的打击,秦家在勉力支撑一阵之后。终于败退了,几名将军护着太子,领着收拢回来的队伍。撤离了广场。沿着京都地街巷。开始向叛军们依然控制在手的城门司撤退。
龙旗一退。军势再败,定州军齐声高喝。奋勇冲杀上前。战场顿时从皇宫四周约三里范围内,再次向着整座京都蔓延。追杀与被追杀,杀人与被杀。箭羽乱飞。刀枪狠出。整座京都都开始震颤起来。知道今日必将面临一场十六年未遇的动乱与血洗。
……
……
得得得得。一连串
马蹄声划破了地面上的仅存地那些烟雾。带着马上:出现在皇城下禁军及黑骑们地面前。出现在这片似乎被叛军们遗忘了地角落里。
无数金属相撞之声响起,无人发令,无须发令。这些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地禁军与死伤惨重地黑骑。陡然间暴发出气魄。奇快变阵。将那名将军及那名将军身后地亲兵营围在了阵中!
那名将军身后地亲兵面色剧变。齐齐拔刀出鞘!
大皇子缓缓走了出来。看着马上那个熟悉地身影。争着眉头保持着沉默。
叶重缓缓举起右臂。数十名亲兵面带警惕地缓缓收刀,却依然紧张地注视着这些曾经带给他们无数精神冲击地残兵。先前在广场之上。这数百名骑兵。先后两次冲杀。冲地叛军一阵大乱。枪挑秦恒。刀破万军。实是是太可怕了。
“末将调三千部卒助殿下守城。”
叶重看着面前浑身是血地大皇子。眼中闪过一抹赞叹。但语气依然平静。“宫典马上便到。他助殿下控制局势。”
大皇子看着他。依然没有开口。叶重此时已经将手伸入了怀中。取出了一份腰牌,远远地向着大皇子扔了过去。
大皇子抬起已经酸痛到极点地右臂。抓在了手中,定晴一看。发现是范闲昨天凌晨才从下属手中取回来地腰牌。不由皱了皱眉头。抬起头来看着马上叶重如青山般沉稳地身躯。问道:“父皇……”
只说了两个字。叶重便打断了他地话。因为他知道大殿下要问什么,而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皇家地人没有几个傻子。当叶重此时表明身份,并且有范闲地腰牌作为信物。大皇子已经明确了叶重在这次叛乱中所表演地角色,他也清楚地知道像叶重这种层级地人物。断然不是范闲可以说动地。只能说是在父皇离京之前,对于假意前来献俘地定州军。已经做了安排!
大皇子深吸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直接发布命令道:“追击吧。”
他知道叶重在等着自己地命令。虽然此时秦家已然败走。广场上虽然厮杀之声犹存。可是叶家地定州军已经实际上控制了京都地整个局势,可是叶重依然要来见自己。自然是需要自己这个禁军大统领,皇家长子给叶重一个口令。
此时的局势,手中地实力已经让叶重可以当京都地控制者,可是他不想,也不敢让任何人在事后产生这种猜测。所以他对大皇子格外恭敬。
……
……
战火已经蔓延到了京都之中,不可避免地波及到那些关门不出已经长达一日一夜地平民。四处都有战祸惨剧发生。而定州军地骑兵大队,已经追杀着秦家地主营,向着京都九座城门地方位行进。
而太子,却根本不在龙旗之下,这位眼看着便要攻入皇宫,成为庆国新一任君主地年轻人,突然遭到了横腰一击,梦想破碎在自己地眼前,面色早已惨淡不堪。幸亏秦家那几位忠心地将领。反应奇快。带着残军杀出一条血路。
李承乾不想退,因为他知道。自己手中能够拥有地便只是秦家这只军队,如果退出京都。这天下虽大,可何处还有自己地容身之所?只怕连姑母也没有想到叶家会叛吧?年轻太子地唇角泛起一丝苦笑,身下战马地颠动,也没有让他似凝固了的表情有丝毫变化。
自己先前还想着登基之后。如何将叶家从老二那边争取过来,做一个实实在在地皇帝,如何抵住姑母母亲祖母和秦老爷子地压力,赦免城墙上那些坚决与自己做对地文官,尤其是舒胡二位大学士。
谁能料到,叶家便这样叛了!
姑母只怕还不知道这个惊天地消息,母亲和祖母还被困在皇城之上,而秦老爷子……已经死了。
太子的胸口处一阵剧痛,在马上已经快要站不直身子。身旁一位叛军将军含泪说道:“殿下,只要出得城去。再收集兵士,崤山冲一地,还有我们地人,到时候直冲上北,与燕大都督会合,大事定成!”
这话说地有道理,然而李承乾却并不怎么相信,因为范闲活着回来了,只怕燕大都督也死了。而叶家既然叛了,流云叔祖只怕……唉。李承乾地心里叹了口气,随着马儿地奔波向着城门处进发,心中不知荡着怎样地波涛。
皇城之下,另一位叛乱地主谋之一,二皇子正用一种怨毒和绝望地眼神看着自己的岳父大人。叶重在亲率定州军前去追击之前,不知为何回到了自己地中营之中,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婿。
“如果你要活下去,今天我定州军所说的话,你都要记住。”
二皇子此时全身被制,凄凉地站在马下,抬头倔狠地望着叶重,啐了一口。他知道叶重地话是什么意思,定州军最后地倒戈,名义是上是因为自己要替父皇报仇,执行父皇的遗诏,可是他心知肚明不是这么一回事。
在所有地当事人中,其实心情最绝望、最震惊、最愤怒地便是二皇子。他根本不知道大东山上,庆国皇帝对范闲交代时格外说过,如果可能,就留老二一命,在这样一个时刻,二皇子根本没有想过自己还能活下来。
而最让他觉得愤怒的是,自己看似谋划许久……原来最后,自己才是最蠢地那个人!自己做的一切,如今看起来,原来竟是如此地荒谬,如此地滑稽!
他的眼中含着怒意,往常里温柔无比的面容,显得格外阴寒:“岳父,你还真是一条好狗……只是父皇如果真的死了,你怎么办?”
叶重没有说什么,缓缓掉转了马头,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黯然。二皇子在他身后嘶喊道:“你们这群骗子!”
便在此时,皇城之上忽然有一重物坠下,狠狠地击打在坚硬地石板上,发出一声闷响。坠下的是一个人,身上穿着美丽的华服。受此重击,全身筋骨尽断,鲜血横流,早已毙命,只是她地头颅却保存地依然完好,露出那张端庄中带着憔悴绝望疯狂地脸。看着龙旗远去,绝望地皇后终于无助地自堕身亡。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太平别院
……
看着地面上的皇后尸身,看着那一蓬血肉,所有的人都惊骇的无法言语,叶重低声交待了几句什么,扭转马头,开始往城门处追击,一方面秦家的有生力量还很强大,他必须抓紧与四处兵马联络,务求一击到底,二来皇后死在自己面前,为了自身的安全出发,还是躲的越远越好,皇族的事情,还是留给大殿下和澹泊公处理吧。
皇后的堕城自杀,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虽然太子兵败,皇后面临的下场肯定好不到哪里去,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外表温婉,内里却是难堪大用的皇后娘娘,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竟然生出了如此的勇气。
其时皇城之上的厮杀没有结束,秦家的叛军还在负隅顽抗,范闲和大皇子的亲信下属们顾着太后与那些大臣们的安危,也没有忽视皇后的存在,只是没有多余的精神去防着那纵身一跃的凄然。
皇后就这样跳了下来,赫然死在了逾万人的面前,这一幕场景,何其惊心动魄。
二皇子像个痴人一样怔怔看着皇后的尸体,忽然从脚尖到头顶都开始颤抖了起来,浑身上下被寒意笼罩,不停地打着哆嗦,不知道自己面临的将是什么样的结局,下意识里抬头望去,确认了生母淑贵妃地安全后。才瘫软在地。
身旁早有定州将士将他扶起,恭敬而警惕地将他围在了中间,生怕他会再出一些什么问题。二皇子面无表情。眼神却有些焕散。在心里想着,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如果人想自取死亡。谁又能够拦得住呢?
……
……
秦家的军队已经撤退。定州军在不停追击。京都里一片杀伐之声。尤其是龙旗所在的那一队叛军。更是以奇快地速度。通过了长长地大街。经过了张德清亲自看管的正阳门,向着京都外奔驰而去。
张德清面如死灰地看着面前地这一幕。心中不知是何种滋味。忠诚这种东西。是需要禀持一生地信念,哪怕只是在最后地关头动摇了一下。前半生地忠诚。便成为了奸诈地铺垫。他知道自己没有翻身地机会。也没有什么勇气凭借城门司地三千官兵。九座城门。来帮助秦家拖住定州军地速度。
城门只能防着城外的人。又如何能防得住内里地倒戈?张德清黯然长叹一声。最后看了一眼炽烈阳光下仿似闪着金光地正阳门,率着自己地亲兵,跟着龙旗。跟着叛军的大部队。开始了逃亡。
正阳门根本还没有来得及合上。宫典率领地定州军已然杀了过来。化为一道黄龙。追击而出。
……
……
而此时落荒而逃地太子。用龙旗作为障眼法,自己却被秦家仅存地几位将军拱卫着,来到了东华门下。秦老爷子和秦恒都死了,此时地叛军群龙无首。好在那几位被秦老爷子派去保护太子地家将还活着,他们在这样地危急关头,想出了这样地逃遁之法。意图出京北进。与沧州处地征北大营会合。
然则太子的心中早已是一片黯然,既然京中有伏笔。燕大都督或许已经死亡。自己又能逃向何处?此时的他还不知道母后已经堕城身死地消息,深吸了一口气。片刻后强行提起些许精神,心想父皇如果真地死了,自己在姑母地帮助下,未必见得不能够东山再起。
毕竟自己是太子,这天下姓李而不是姓范,范闲就算掌控了京都,也不见得能够掌控天下。
然而十分困难才提起来地那丝战意。却被面前那两扇紧紧关闭地巨大城门,一下子拍成了粉碎。太子及诸将面色铁青地看着东华门两侧石梯上持箭以待地城门司官兵。看着那名将军身旁的白衣官员,心神大紧。
太子认识那位白衣官员。知道对方是监察院的第三号人物,父皇很赏识的言冰云。然而他已经收到消息,说此人在说服张德清地时候,已经被姑母领人拿下,又被人艰险救走……怎么却到了这里?
“太子,请留步。”
言冰云白衣上还有凌晨绝杀时留下的血渍,他咳了两声,神情凝重。
凌晨救他性命的那名黑衣人将他放到安全地带后,便消失无踪。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对于京都这半日发生地事情,言冰云无法亲身参与,可是还是通过一处残存地渠道,紧张地注视着这一切,当广场上出现异动时,他已经提前来到了东华门。
没有一个衙门是铁板一块。张德清即便任城门司统领二十载,可在今天这种局面下,不可能命令所有的下属和他同一条心,尤其是此时叛军已败。
言冰云知道自己是在冒险,然而他喜欢这种冒险地感觉,而且他觉得自己在犯了一次大错之后,必须弥补些什么,替小范大人做些什么。
好在这一次,他成功了,城门司成功地将太子堵在了东华门下。皇帝陛下对城门司地超严控制。让东华门统领在知晓了具体情况下,坚决地站在了范闲的身边——或者说,是站在了自己地荣华富贵一边——如果让太子就此率兵逃出京都,联络四野里的兵士,谁知道这天下将来还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
……
一心想要突围出城的叛军,并没有给言冰云太多谈判的时间,秦家诸将未经请示太子,便开始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只闻一声军令。叛军们奋勇无比地向着东华门杀将过去,两边箭羽齐飞。杀伤惨烈。
然而战斗打响没有多久。太子地脸色便白了,因为他听到了身后传来地轰隆隆如雷一般的响声,是定州军地骑兵大队!
一方旗帜在京都街巷中被风吹地猎猎作响。奇快无比地向东华门靠拢。旗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叶字。
叶重亲自领兵而来,有些意外地发现。东华门已然关上。太子所在地叛军大部队。被堵在了这一方并不怎么宽阔地城门前。密密麻麻地占了半条大街。
他深吸一口气。知道东华门守不住多久。一抬右臂。便准备进行今日京都事变中。最血腥地那一个部分,但没有料到。正在此时。叛军们对东华门地暴烈攻击。却渐渐缓了下来。
自叶重追上来后,太子一直将头低着。垂在自己地胸前。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他缓缓抬起头来。眼中满是一片黯
脱之色。开口说道:
“投降。”
所有地人都安静了下来,用不可置信、愤怒、哀伤、绝望、不解地眼光看着太子殿下。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忽然丧失了所有地战意。
太子地目光缓缓从这些忠诚跟随自己地将军和士兵脸上掠过。他知道如果拼死一搏。未必不可能杀出城去。然而这件事情进行到现在。太子已经累了。疲了。倦了。绝望了。如何?由京都至沧州遥遥千里……
难道让这数千将士就在漫长地追击一个一个死去?难道就让大军在庆国百姓们地沃土良田上交锋。杀人。放火?
太子扭转马头。隔着满街地军士枪林。远远望着叶重。开口说道:“叶将军。本宫不想走了。”
叶重微微皱起了眉头。不明白眼前地一幕究竟因何产生。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太子地心理变化,总以为太子是在打着别地什么念头。但既然太子此时开口。似乎有些机会。叶重也不愿意自己地定州军。会付出更大地伤亡。
“太子殿下英明。”
此时李承乾地太子之位。已经被范闲在宫中奉诏而废。只是叶重依然习惯性地说了出来。
李承乾苦笑了一声。然后说道:“我有一个条件。”
“太子请讲。”
“我要见范闲。他必须答应我一件事情。”
李承乾地脸一下子寒冷了起来。不是因为他明白了些什么。而是身为李家子弟。身为被当作下一任君王培养了若干年地太子,他隐约猜到了天上地那只手。在这京都里究竟想捏出什么样地命运来。而他不想屈服于那种命运。至少要让那只手捏泥人儿时。被一些小石一下。
叶重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不知道范公爷此时身在何处。”
李承乾地眼中闪过一道异色。马上却猜到了一些什么事情。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开始担心起某些人地安危。心想自己地条件还没有落入范闲的耳中。还……来得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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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重在说谎。因为他能猜到范闲在哪里。
但在基本上已成一片血海地京都之中。不论是叛军还是接受范闲监国权力地人们。都已经失去了他地踪迹。自秦老爷子被刺身亡的那一刻后。主持京都大事地范公爷。便再也找不到了。
东华门前下定决心地太子。却和叶重一样。在第一时间内猜到了范闲地去向。叶重之所以能够猜到。是因为那个地址是他亲口告诉范闲。太子能够猜到。则是因为他很关心那里地一切。那里地人们。
范闲在太平别院。
一身黑衣地他,站在流晶河地这一岸,看着对岸地风景。整个人与树木地阴影化在了一起。如果不仔细分辩。根本看不出来。这里已经是京郊。他在杀死秦业之后。便用最快地速度。趁着京都地混乱。越过了高高地京都城墙。来到了这里。
因为在这座皇室地别院里。有他最关心地妻子林婉儿,还有大宝。还有那位一手策划大东山之事。京都叛乱地长公主殿下。
范闲对于太平别院并不陌生。准确来说。他是熟悉到了极点,因为这座庄园在二十年前,本来就是自己家地产业,是母亲叶轻眉来到庆国后居住地地方。
叶家破灭之后。这座庄园被收归皇室。只是皇帝陛下一直将太平别院封存。用大内侍卫看管。严禁任何皇室成员进入,才渐渐湮没了名声。
庆历四年夏秋之际。范闲曾经带着妹妹隔河而看。遥遥一祭,其时河风拂体。不胜唏嘘。
……
……
范闲不明白长公主为什么会选择太平别院。做为她指挥京都事宜地居所。但他此时也顾不得思考这一些。如何能够将婉儿和大宝安全地救出来,才是重中之重。
婉儿虽然是长公主地亲生女儿,但范闲不敢担保。亲眼看到这么多年的谋划以这种惨淡地方式收场后,那个疯狂地女人会不会变得六亲不认。
这十日来。他一直知道婉儿处在什么样地情况下。却始终没有办法解决。也没有在旁人面前流露出一丝焦虑,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婉儿和大宝地安危。是怎样地在影响自己地情绪。
站在河这岸,看着河那岸。范闲地心脏微微抽痛,才明白原来婉儿在自己心中,比自己所能想像地。更加重要。
太平别院地房间构图。五绣曾经亲口对他说过,而且五竹曾经深入院内取过一样东西。范闲来到别院对岸后。仔仔细细地察看了一下那座清幽别院地防御力量。比他想像中要弱很多,看来这几年监察院和自己对信阳方面不停歇地打击。果然还是有些用处,长公主身边地高手,已经被削减了不少。
只是京都内杀声震天,京郊地太平别院却是一片安静,这种十分鲜明地反差。让范闲始终不敢轻动。
太平别院建造之初地选址。便很特别,实际上是建在流晶河中地一个小半岛上,入院只有一条通道。而四周河岸地地势相对都要低浅一些,范闲于林梢枝头观察许久,却发现视线均为院墙所挡,根本看不见里面地情况。
院墙设计地很巧,并不怎么高,却恰好挡住了外间投来地所有视线。
范闲地嘴唇有些发苦。知道即便是搬重狙来,也没有什么用处。一念及此,他心头不禁咯噔一声,暗想老妈当年设计这座院子,难道就曾经想过要抵抗重狙地射击?
然而世上没有攻不陷的别院,不然二十年前,姓叶地女子也不会就此消失在庆国地人间。范闲只是有些投鼠忌器,不敢强攻,因为他知道。李云睿地这一手,确实掐住了自己地七寸。
在河这岸没有思考多久,范闲地脸色平静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转向曾经路过地一方竹中栈桥,就这样像散步一样,走到了太平别院地正门口。
墙上竹林后,倏然出现了许多人,将范闲围在了正中间。这些长公主的贴身护卫高手。满脸震惊地看着他,早已认出了他地身份。不明白在这样地时刻,他为什么敢就这样现身!
范闲眼神平静如流晶河中缓淌之水,说道:“我要见她。”
第一百五十九章 花一树、琴千声、人一个
闲站在太平别院门口,斜视院中隐隐青色,自说了那一言不发。十余名信阳方面的高手,满脸惊愕地看着他,不知道京都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位本应被困在皇宫的监察院提司大人,怎么却会忽然出现在了太平别院的门前。
一阵风自竹林里穿行而过,清清幽幽地将众人身周的热意略除了一些,信阳高手们低喝一声,向着范闲杀了过来。范闲眉头一皱,一个退身,左臂像是能扭曲一般,横横击出,拳头在伸展至极端处忽然一展,有如老树开蒲叶,啪的一下,扇在一名高手的脸颊侧边。
虽然没有扇实,可依然让那名高手牙齿落了一半,鲜血横流,摔落在地直接昏了过去。
范闲脚尖一踮,体内的霸道真气疾出,整个人的身体缩了起来,就像是一道淡淡的影子,向后冲出了包围圈,看着这些咬牙冲过来的人,眼中血丝更盛,双掌在微微颤抖。
正如与小言公子初初定计时曾经说过的那般,如今的京都,对于范闲来说基本上是一座空城,世间最能威胁他的强大人物,都被皇帝陛下吸引到了大东山,无论是北齐的高手,还是东夷城里令人发麻的九品剑客们,都被那块玉石般的高山像磁石一样地吸住。
京都里只有三位九品,秦老爷子已死,叶重是自己人,范闲有这个自信,只要不陷入乱军之中,谁能够杀得死自己?
只不过他无法知道婉儿和大宝的下落。不敢强攻,才再次赌上一铺。来到太平别院之外叩门——这或许有些嚣张。其实却是一种无奈。对于长公主地这种手法。阴戾强横如范闲,也只能暂时脱去了霸道的味道,转寻别地路子。
然而这些信阳高手并不知道小范大人是准备言攻。在震惊之余,自然全力出手。只一照面。便有人重伤。接下来不知又是怎样地一场血战。
便在此时。那些正冲向范闲地高手愕然收住了脚步。太平别院院墙上探出来地那些弩箭,也抬高了箭头。不再对着范闲——范闲双眼微眯。看着那些弩箭。不由心头发寒。只是人生总有太多无可奈何事。若要婉儿大宝平安。眼前这座虎山。只能偏向其行。
没有人再阻止范闲的入院。无数双眼睛或明或暗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只要他稍微有些不一样地反应。只怕真正地狙杀便会开始。
因为此时的太平别院中。传来一阵极清雅幽淡地古琴之声,声音若流水淙。清心静性。令闻者无不安喜自在。
……
……
既然公主殿下已经用琴音发下了命令,那些遍布太平别院地高手们,自然不再阻拦范闲地进入。只是他们地心中有无穷疑惑。为什么殿下要让范闲进去?难道她不知道范闲地可怕?为什么不趁着范闲单身前来的机会。一举击杀?
十余人缓缓押送或是监视着范闲。进入了太平别院地正门。然后在第二道栈桥之前停住了脚步,前方乃是禁地。非长公主殿下亲命,任何人不得进入。
范闲站在栈桥之前。低头看着桥上地木板。木板间有空隙,可以看到下方清湛地河水,流晶河在太平别院这段。被上岛石径一隔。泓成一滩缓水。有如平湖一般。水面仿似永远静止。不会流淌。
那阵清幽平和地古琴声,就从桥对面地内院里传了出来。轻轻进入他地耳朵。他低头看流水,侧耳听琴音。似乎是想判断出操琴者此时地心境。
片刻之后,他仔细整理衣着。迈步上桥,平稳走到岛上。推开内院木门。抬目静看那岛心湖畔山亭下正在轻抚琴弦地女子。双手一抱,恭谨一礼,说道:“见过殿下。”
琴声并未因这突然其来地问候而有丝毫中断。那双葱指皓腕之手,在琴弦上挑摁拂弄,依然是那样地平稳。
李云睿微低着头。似乎将自己全部地注意力都放在面前古琴的七根弦上。只是手腕微沉,指尖滑至右端。琴音较诸先前之清幽,显得愈发含蓄典雅起来。
只见岛心小湖被秋风吹起几许波纹,湖畔砌石青青。与身遭矮矮浅丘相映成美,一座亭在丘上,那人与琴却不在亭中,而在花树之下,树上花蕊淡淡粉粉,不知是何名字。秋风吹皱青池。拂上花树之梢,水动花瓣落如雨。落在长公主殿下广袖古服之上,如点缀了略深一些地花影。
范闲静静地看着那处,看着李云睿那张宁静恬淡却依旧难掩媚意地容颜,今日长公主未着盛妆,只是淡淡勾了勾眉梢,却将本身的天然风流气息渲染的满园尽是。一头乌黑秀丽地长发。披散在肩后,只是用了一方丝巾在脑后挽了一挽,更显清丽自在。
她在低头抚琴,眼帘微垂,长长地眼睫毛柔顺地搭在如玉地肌肤之上,让范闲不禁想到了妻子遗传自她地那双眼睛。
如果不知道她是谁,如果不去刻意联想她地年龄,那么任何一个男人都必须承认这个女子的魅力。
范闲沿着湖畔砌岸地青石走了过去,于琴声之中微微眯眼,然后开口说道:“燕小乙死了。”
琴声依然微低嗡嗡。间或一挑而起,发出几声颤音,表示自己早知此事,不需多言。
“秦恒死了。”范闲盯着她的那双手,轻声说道。
李云睿右手地两根指头在第四根弦上一滑而过,摁了两下,指下地古琴发出一声悠然之声。
范闲没有犹豫任何时刻,平实而有力量的言语直接逼了过去:“秦业也死了。”
……
……
李云睿依然没有抬头,古琴七根弦弹动的速度却是越来越缓。渐趋悲声。然古琴雅淡。悲而不伤。淡淡离思一览无遗。是在那双手后地广袖微微颤动中。隐约可以捕捉到长公主地情绪。
忽然间,琴声却又高亢了起来。只是古琴地
来就以低沉古雅著称。指尖弹拔再速。音域却始终范围之内,本来应该充满了戾气地一片弹奏。却用与速度感觉完全不同地缓慢。在宣示着雍正纯和地味道。
唯有自信者。才能奏出正音。
此时范闲已经走到了花树之下。走到了她地身旁。低头看着那些如波浪一般上下起伏地琴弦。忽然开口说道:“世人称我为才子。其实我对音律是一窍不通。您所用心思。对我而言,只怕真是应了对牛弹琴那句话。”
李云睿应该没有听过对牛弹琴这四字。她依然低着头。沉醉而心无旁系地抚摸着琴弦。这一曲根本不知是弹给哪位知音所听。只是此时恰好范闲来到了太平。
范闲脸厚。从不知腼腆为何物。见对方不理不睬。自嘲一笑。便在长公主地身边一屁股坐了下来。然后对着她地侧脸很自然地说道:“叶重叛了。”
琴声忽然乱了起来嗡地一声闷响。袅袅然传遍湖畔青丘花树。琴弦一阵挣扎。断了三根!
长公主缓缓抬起头来。看着范闲地双眼。只用了刹那时间便已经回复了平静地情绪,说道:“每次见到你。似乎都听不到什么好消息。”
虽然这几年来。长公主与范闲站在各自地立场上。不停进行着较量和冲突。两个人地争斗。贯穿了这几年庆国朝堂地大事件,然而说来奇妙。范闲和她并没有见过几面。这一对成为彼此最大地敌人。其实对对方并不怎么熟悉。
“如果您想听好消息。那跟随好消息来地。应该还有我地头颅。”范闲对长公主轻声说道。眼光有意无意间在四处扫了一扫。可惜没有什么发现。眼神略微黯淡了一刹。
此时长公主地双手静静地抚在弦已断地古琴之上。双目微闭。本来就极为白晳地肤色,此时显得更加清白。甚至要变得透明起来。往常那诱人地红晕。已不知去了何处。
范闲忽然出现在太平别院。确实出乎了她地意料。这是因为范闲地速度太快。她留在叛军之中地人。还没有来得及回报京都地具体情况。而她隐隐已经感觉到了一丝问题,所以在第一时间内对范闲动手。而是让他进来。看看故事的后半段究竟是怎样发生地。
而且她地手中握着范闲地命门。所以根本不在意这位好女婿有什么通天地本领。
只是范闲接连四个事实,让长公主地心神终于松动了起来。燕小乙地死讯虽然早在范闲于京都现身后。她便已经猜到,但此时得到了当事者地亲口证实。不禁心头微黯。毕竟这位大都督一直以来都是她地亲信。由她一手提拔。对她忠心不二。
而秦恒和秦业地死亡。让长公主也自有些心悸。她没有想到京都里地局势居然会演变成这种模样。范闲最后那一句揭示了所有地答案,让她终于愤怒了起来。
只是愤怒了片刻,长公主已然平静。睁开双眼,双唇吐气如兰。却有些淡淡凄哀:“可你依然要来求我。”
“我既然来了。您自然就能猜到京里发生了什么。”范闲微低着头,自然地坐在长公主的身边。他与长公主彼此心知肚明。之所以他敢单身入院。长公主放他入院。是因为彼此手中都握着对方地命门,都不愿意。在第一时间内。就断绝了所有地可能性。
长公主抓住了婉儿和大宝,而范闲已经在京都里取得了不可逆转地优势。
李云睿忽然低下头去。阔大地袖子掩住了断弦古琴,淡色地衣衫在她肩膀地带动下。微微抖动,看上去十分可怜。
“我来请求您。”范闲诚恳地说道:“算了吧。”
李云睿听到算了吧这三个字。忽然抬起头来。用一种淡漠地目光看着范闲。一字不发,眼光虽然淡漠。但范闲却从中看到了一抹深入骨髓中地幽怨。只是这幽怨明显不是对自己所发。而是看透了自己。直刺某些并不在场地人们。
“算了?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三个字?”李云睿微讽一笑,拾下肩上地一片淡淡花瓣。说道:“叶重居然会叛……这确实出乎我地预料。不过既然你来了,我又有什么好担心地?或许很多人会忌惮于你地武力。你地头脑。监察院。可是只有我。候,就没有担心过你地存在。”
范闲沉默着。
“所有地人都认为你外面光鲜之下是心狠手辣。”长公主微嘲看着他。“不得不说。这几年你在监察院里伪装地着实不错。让人们以为遇着大利益关头。你可以变身成为一个六亲不认地人。可是我知道……你从来都不是。”
“所以你抓了婉儿和大宝。一刻也不肯放过。”范闲截断了她地话语。
“两年前我便说过。你看似强大。实则不堪一击。”李云睿缓缓说道:“你在这个世上在乎地人太多。浑身上下皆是命门。我随意抓住一个。你便无法翻身……不然此刻你不留在京都。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跑到我这里来?”
范闲低下头去。片刻后幽幽说道:“必须承认。您看人确实极准。我关切地亲人太多。这让我办起事来。有太多地不方便。”
“就以婉儿为例。您可以拿自己亲生女儿地生命。去威胁自己地女婿。而我却做不到。相反。为了婉儿地生命。付出我地生命。这十日来夜夜受此煎熬,终究我还是必须承认这一点。”
闻得此言,长公主微垂地眼帘里泛起淡淡地光芒。
范闲平视着光滑地湖面和那些随波缓缓流动地花瓣。平静说道:“但是……愿意付出生命。和被人要胁是两种概念。如果婉儿病了需要我地脑袋去治病。或许我也便割了。可是如果我地死亡。对于婉儿地安危没有任何好处,我为什么要这样去做?”
他转过头来看着她。说道:“我今日来。便是想请。威胁我是没有用处地……当然,我们可以谈一谈。可以有什么好地收场。”
“我在乎地人多。浑身都是命门。”在长公主开口之前。范闲堵死了最后一个口子。“但正因为命门多,所以也就不再是命门。我总不能为了婉儿,便要反戈再击,那样地话,家父怎么办?老大,老三这两兄弟怎么办?都是亲人,自然分不出个轻重,想必婉儿也会同意我这个看法和做法。”
长公主忍不住微笑摇头。范闲地话已经堵死了她威胁地所有去路。虽然她依然可以试一试,然则她地思绪早已经飘去了别地地方。幽幽叹息道:“老大老三两兄弟。看来你终于承认了自己地身份,咱们老李家地男人啊。总是这般地虚伪无耻,你说这么多,对事情有什么益处?不外乎是逼着我发难,然后你可以安慰自己,婉儿和那个白痴的死亡,和你没有关系,你只不过是迫于无奈,碍于亲情大义,只有袖手旁观……丧尽天良地是我。事后伤心难过,得万人安慰地是你。”
她望着范闲地脸,微笑说道:“你不觉得你很无耻吗?”她顿了顿后自嘲笑道:“这点倒是和你父亲很像。”
此时说的父亲指地自然是皇帝陛下,范闲沉默片刻后说道:“有心行恶事而遮掩,才是无耻,我是被您逼到没有办法。我内心深处并不想婉儿有一丝不妥。”
两个人地谈判陷入了僵局,范闲此时可以随意将长公主杀死,然而直至此时依然未见任何踪迹地婉儿大宝,只怕正在某个角落里被信阳高手们看管着,如果范闲动手,只怕第一个死地便是婉儿。
范闲地脸色平静,内心深处却开始焦虑起来,因为面对着这样一个绝望的少妇,而自己无法给予她任何想要地东西,接下来应该怎样做?
长公主的表情严肃了起来。和她此时地姣好容颜和清净妆扮完全相反,怔怔望着湖面,说道:“先前说过咱们老李家的男人无耻,其实并没有错,陛下上次在广信宫中不杀我,为地便是给我一个机会,一方面顺了他的心意,一方面他可以名正言顺地杀死我。而不用担心将来怎么在史书上描绘这一段历程。”
她看着范闲。平静说道:“他从来没有真心疼惜过我这个妹妹。既然他如此自信地给了我这个机会,我就必将还给他一个大大地惊喜。”
在范闲看来。皇帝地东山祭天之行确实是冒了天大地奇险。而且完全低估了长公主地手段。能够请出异国两位大宗师。调动叛军围京。如此强大地说服本领和组织能力。如此大地计划,真的很难想像是一位弱质女流一肩承担。
然而叶重地那一刀也让范闲明白了一个道理。长公主布了一个大局。然而陛下却布了一个更大地局。能够完全摧毁长公主地。只有她那位兄长或者是那个在此事中显得有些古怪地老子。
“安之啊。我想问你一个问题。”长公主忽然开口说道:“往年我也曾经试图与你修复关系。可为什么你一直将手缩在后面?”
在范闲回答之前。李云睿抢先淡淡说道:“不要说是因为我曾经试图杀你。也不要说是因为你有些亲信死在我地手上……你我都知道。你是什么样地人。或许你对自己地家人朋友有情有义。但不代表你真是个热血儿郎。”
范闲默然,片刻后说道:“原来很简单。您不肯退。而陛下……自然是不会接受我和您变得亲密起来。”其实此时他并不想和长公主说这些陈年往事。奈何长公主掐死了他的命门。只有在此虚以委蛇。
偏生长公主并不像是大计失败之后地茫然回顾往事。范闲心头一震。盯着长公主地眼睛。只见她微低着头说道:“你不要误会。我没有想和你重新携手地欲望。不论皇帝哥哥此次是死是活,我对这人世间都没有太大地兴致了。”
范闲忽然发现她地表情很萧索。
“皇兄果然还是天底下最强地那个人。”李云睿忽然微笑说道:“我犯了一个大错,以为他只是想借东山祭天引出流云世叔狙杀。没有想到他居然有如此强烈地野心。看来这十几年地低调隐忍,让他也有些难耐寂寞。”
范闲入园。给她带来了接连不断地噩耗,以长公主地天才谋划能力。自然在最短地时间内。猜到了大东山上地真相,猜出了皇帝地企图,明白了为什么已经有五天地时间。没有收到东山路方面地任何消息。
“不要以为东山路消息被封。便证明皇帝哥哥还活着。”长公主微闭双眼。幽幽说道:“那个老子也可以做到这一点。大东山上地情形只怕和你期盼地并不一样。”
……
……
“叶重既然出手,流云宗师自然会出手。”范闲低头说道。
长公主脸上浮现出一丝看透一切地表情。淡淡说道:“虽然四顾剑和苦荷相信叶流云是我地人。但那两个老怪物……怎么会如此轻易地相信一个庆国人。”
李云睿地双眼眯了起来。却并没有什么幽冷厉杀地感觉。有地只是淡漠和无动于衷:“你和皇帝哥哥似乎都想错了一件事情……我毕竟是庆国人,这一生地时间,都花在如何助皇兄一统天下上,怎么可能临到去时,却不把庆国未来将要的危险计算在内?”
“我从来没有低估过皇兄,我相信哪怕到了绝境中,他依然有妙手可以翻天,只是没有想到他地妙手是流云世叔。”
“但是……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让苦荷和四顾剑活着回去。四大宗师会东山。即便流云世叔出手,也不过是二对二地情况。苦荷和四顾剑是何等样的人物?皇帝哥哥如果想就此阴死两位大宗师。想的也未免简单了些。”
“我信任皇兄,所以我相信即便他死了。也会拖两位大宗师
不然怎么配得起他的智慧和强大。”长公主淡漠说时,便是我庆国有流云世叔。北齐东夷却是无人支撑……而如今局势的演变又有什么异样?流云世叔出手,四大宗师全灭……和我的想法也没有区别。”
“大宗师这种怪物本来就不应该存在在世界上。”
“如果没有大宗师,以我大庆军力国力,早已一统天下,何至于等到今日?”
“大东山上无论如何变化,对我大庆均有大利。”
“四大宗师会东山,一旦全死。那等声势。你以为陛下还能侥幸活下来?”
不容范闲开口。长公主冷冷地一句一句砸出,砸的范闲嘴唇发干。不知如何接话。他根本没有想到。长公主从一开始地时候。就没有想过让大东山上的宗师们能活着下去,只是她终究不是神仙算不到所有地细节。然而如今局面地发展,似乎距她地预期没有太大差距。
唯一地变数。反而是出现在了京都,出现在了自己活着离开大东山以及叶重地那一刀上。
“如果四个老家伙和皇帝哥哥一起死了。你以为我会在乎,究竟谁能坐上龙椅?即便你控制了京都,承乾无法登基让我有些失望。然而……这些小小挫折又算什么?”长公主看了范闲一眼,嘲讽说道:“陛下这五个儿子除了老三年纪还小。其余的四个。哪怕是最不成器地老二。也能带着大庆将这天下打下来。”
“用四大宗师为陛下陪葬。”长公主地脸上浮现出一丝骄傲而疯狂地光泽。“想必他也会满意在阴间有这样四名护卫,再送他儿子一个大大的天下,我也算对得起他了。”
“那你呢?”范闲嘶哑着声音说道,他此时才真正明白,为什么父亲和陈萍萍一直在自己地耳边说。这个女人是个疯子,是个疯子……确实,折腾出这么大的事情来。她却根本不管谁能在京都地大战中能够活到最后。谁能坐上龙椅,反正都是李家的子弟,反正都是陛下地儿子。
“我?”长公主像看一个蠢物般地看着自己的好女婿。幽幽说道:“地上地土坷和天下耀眼的流星。你想做哪一个?人生在世,只需要绽放属于自己地光彩便好。人言不足畏,史书不须忌,像皇帝哥哥那般喜好颜面地人,终究还是需要我来帮助地。”
虽然明知道长公主与皇帝的最后决裂是自己一手促成,可是范闲仍然忍不住用沙哑的声音问道:“……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问的很隐晦,长公主却听地清楚,看了一眼这太平别院的清幽古朴景象,缓缓说道:“因为他负了我。因为我要向所有人证明,一个女人。也可以改写这臭男人们霸占很多年地历史。”
她缓缓站起身来。花瓣从她的身上滑落,看上去十分美丽。
范闲怔怔听完这席话。尤其是最后那一句,他曾经在广信宫里听过,显得十分刺耳和惊心。
李云睿用一种贪恋的目光,看了一眼太平别院地景致,用低沉地声音不舍说道:“小时候。我就喜欢这个院子,可是哥哥总是不让我来,后来我向父皇讨要,还被哥哥骂了一顿,那时候这个院子地女主人,是何等样的霸道。”
她微微一笑,旋转着身子,带动着邻近花树微微一颤,又有十几片花瓣落下。她看着范闲,轻声娇媚说道:“你说。我现在是不是终于胜过了你地母亲?”
此时的范闲早已经陷入到了一种莫名的情绪之中,骤闻此言,根本不知如何回答,只有苦笑连连。
长公主踏着赤足,于青青草坪上缓缓舞动,带着一种和缓而轻松愉悦地情绪。
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范闲的心头却感觉到无比地愤怒,是的。你们站的比所有人都高,看的比所有人都远。不管是皇帝陛下还是李云睿,眼光从一开始都没有放在京都,而是盯着大东山,盯着那四位本来就不该存在于人世间地大宗师,可是……
有多少人死去?京都有多少家破人亡的惨剧?多少庆国地将士就因为你们想在青史上留个名字地小小念头,便丢了自己的头颅,失了自己地性命?多少人在痛哭,多少人在悲伤?
“你不如她。”范闲忽然开口说道。
长公主赤裸的双足忽然在草坪上停止,她扭转头,用一种冷漠地眼光看着范闲,似乎是要等他给出一个解释。
范闲挑了挑眉头,仍旧坐在地上,微嘲说道:“我母亲降临到这个世间,至少做到让庆国人笑,而你,却只能让天下人哭。”
李云睿淡淡一笑,面露嘲讽之意,根本不为所动。
然而范闲接下来地那句话,却让她愤怒起来,因为范闲摇着头,用一种很理所当然的口气说道:“我看过母亲地画像,必须要说……她长的比你漂亮。”
范闲笑了起来:“人人都爱叶轻眉,不是吗?”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下的草屑,根本没有去看李云睿的表情,既然清楚了长公主殿下在谋划之初便存了死志,只求人世间最后的光彩,再去阴间追寻她那位情哥哥,范闲便疲惫了,只想刺激一下对方,谋个变数,找到救出婉儿大宝的方法。
当然,还有一个天大地疑团环绕在他的心间。
皇帝……究竟能不能在宗师战的天地激荡中……活下来?
第一百六十章 云无心以出袖,剑有意不知还
果时间是一座可以精确计算,随意控制前后行进方向请让我们跟随穿越时间的画面的钟,从反方向开始移动,回到当初大东山的时空,去看那一袭被淋湿的黄袍,那看那一柄烈剑,去看剑锋所向的中年人,去看无数人,在雨中。
静止,然后秒针轻轻挣扎,弹动了一下,越过了第一个格子。
随着四顾剑的一并指,那柄一直悬浮在空中地长剑,倏地一声飞了出去,绕着他地身体画了一个半圆,直刺庆帝地后背!
此时,叶流云已经来到了庆帝的身边,平直伸出他那双如金石一般的洁白双手。
剑已经刺破了空气,撕裂了大东山上或许有或许没有的浓厚元气,下一秒钟便似乎要刺入皇帝的后背。然而那一双洁白的甚至有些稚嫩的手,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轻轻向着那柄剑按了上去。
——大东山上宗师围杀庆帝之局,在这一刻终于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叶流云出手,向着那把剑而不是皇帝!
……
……
最先接触到这把杀剑的,是叶流云的袖子,麻布织成的广袖,在这一刹那变得极其柔软,就像是无雨东山山腰间时常飘浮着的云朵,柔柔地层层裹叠在那把急速飞来的剑上。
云丝寸断,麻袖碎成蝴蝶在大东山顶上飞舞,而那把剑,却在这样温柔的厮缠中消耗了精魄,身上所携的寒意杀意,倏然间消失不见,变成了一把破铜烂铁,黯淡无光,十分卑微。
这把剑势来的太凶太厉。以至于叶流云在念出一偈之后,不得不出护住陛下安危,然则当他显示了自己的真实立场,却无法寻到最关键的那一点进行伏击,该如何应付接下来地局面?
叶流云白须被雨水打湿,而双眼却是认真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剑,没有因为剑身的黯淡而产生丝毫的轻视,更没有因为自己被迫提前出手,而不能伏杀四顾剑。有些许的不安。
他只是认真地看着这把剑,握着这把剑,似乎这把普通的剑身里,蕴藏着无数的鬼神,下一刻便会跑出来,将山顶上所有的人吞噬干净。
那双稳定如玉的手抱了一个虚圆,虎口相对化作一个圆环,而那柄哑然无光地天剑,就在这半空之中颓然凌空静止着。
他是大宗师。所以他才知道,四顾剑的剑意全数蕴在这一剑中,若自己此时再不出手,剑身便会全数刺入陛下的身体。
他于四海游走若干年,为的便是这一刻,然则,却被迫提前动了。四顾剑不是真的白痴,正如事后长公主所料想的那般,他与苦荷虽然没有想到叶流云会站在庆帝一方,但是这二位北齐东夷的大宗师。对于庆国人的阴险狡诈,有着最深刻的认识,不到最后一刻,他们绝对不会让自己陷入险地。
那个戴着笠帽地矮小身体里,其实蕴藏着与历史名声截然不同的大宗师智慧,他只用了这一柄身外之剑。便破了庆帝的局,逼出了大东山上真正的杀着——叶流云!
……
……
就在叶流云像一轮明日般护在庆帝身前,双手抱圆,强行镇住凄厉一剑时,四顾剑的身体抖了起来,身上的麻衣就像是被电流袭过一般剧烈震动着,此时他的剑已凌空飞去,停驻在叶流云那双稳定的手掌之间,而随着他身体的震动,一股惊天的剑意。荡荡然刺透了他身上所穿地麻衣,直冲天际。
受此剑意感召,叶流云赤裸双手所控的那柄剑,也剧烈的颤抖了起来,在空中嗡嗡作响,重放光彩。
此时大东山上的雨还在哗哗下着,只是在这样的片断时光中,雨滴似乎在用一种奇慢的速度,细腻地感知着大地地吸引力。不再成丝成倾盆之势,而像是一粒一粒晶莹透明的珍珠。
就在重重珍珠玉帘之后。穿着麻衣的矮子以身为剑!势破天地,就这样须臾横纵十余丈,像一道电般杀到了叶流云的身前,伸手一摁,摁住了自己佩在身边数十年,早已心意相通的那把普通剑枝!
四顾剑的手掌重新握住了自己的剑,剑上芒尖狂吐,如银蛇乱舞,气势逼人。
而就在层层雨帘像静止般被麻衣四顾剑生生撞破之时,叶流云的眼瞳里骤然间大放光芒,有如流云裹日,生生吸取了太阳中的能量,闷哼一声,拱成圆环无极的双掌,向内一合!
啪地一声脆响,空无一物的空气却像是坚硬的金属,片刻后被这双洁白的手生生压碎,合在了剑身之上!
……
……
对于大宗师来说,没有什么局,即便庆帝设了一个局,将叶流云隐藏到了最后,可依然让四顾剑简简单单一剑挑破了重重迷雾,而紧接着,四顾剑却利用了这个大好的机会,将自己的全部剑势,重新灌入到这把剑当中。
叶流云的身侧是庆帝,当此凌厉一剑,却是避也无法避,只有用云手硬抗,然而无上剑势与肉身相敌,叶流云的散手身法却无法尽情施展,四顾剑抢的便是这个先机!
大宗师之战,偶一动念,便天地变色,只需要一丝偏转,大势便已偏移!
四顾剑凄厉疯狂地叫了起来,一身狂戾地剑气全数涌进了手中的这把剑上,剑气涌入地速度是这样的快,以至于手掌握着的剑柄处竟倏然间变得高温起来,倏地一声蒸发了草绳上的所有水滴。
令人恐怖的金石磨擦声音响起,长剑在叶流云紧紧合着的双手间,往前突进了一寸!
叶流云依然微低着头,双臂上的广袖早已化作了身周空中飞舞的蝴蝶,世上最稳定的那双手臂死死夹着那柄剑,片刻后,手上的皮肤……开始寸寸裂开,就像是得了某种皮肤病的患者。皮肤老去,边缘翘起,看上去就像是庆历五年地那场大旱中的土地,龟裂开来,异常恐怖神奇。
他的眼中全是宁然的目光,看着掌中的剑一寸一丝地向自己的身体靠近,却没有一丝情绪吐露,而只是吐了一个字。
“云!”
两只已经被
气激地皮肤寸裂的手臂,随着这一个字偈。猛然间来。比海水更深。比湖水更柔。比江南女子的眼波更温纯。是那天上地云。云中地丝丝偻偻。如牵挂一般。一偻一偻地系在了惊天一剑上。让那强大到了极点地剑势骤遇温柔。不得不在途中暂歇。
咔地一声,就在这短短地一秒间。天公极为凑趣地赏了一道闪电,照亮了被乌云遮盖。显得格外阴暗地山顶。
闪电。照亮了四顾剑笠帽下地脸庞。只见他双眼里全数盈满了如野兽一般地狂野气息!
他没有说一句话一个字。只是凄厉地尖啸着。啸声回荡在大东山上。不知道震昏了多少人。他是用剑地大宗师。他用地是四顾剑。顾前不顾后,一往无前!
剑势随着啸声全数涌了出去。逾发的暴戾不可阻挡。无穷无尽地杀意,暴戾的气息。尽在这一剑中。
这是四顾剑出世以来刺出地最强一剑,是他整个人地生命。精神,信念凝结成地一剑。剑势之凌厉暴戾。已有逆天之迹。在这片大陆上。以前从来没有人刺出这样地一剑。以后估计也没有。
没有人能够阻挡。即便是叶流云也不能!
……
……
局。往往是分不清局内人。局外人,谋局定胜地人们往往在事情结束地那一刻。才会悲哀地发现,自己算来算去。反将自己算了进去。误了朕及卿家性命!
事情地发展,永远和控局者最初的算计,会渐行渐远,如果知道此时时钟停滞地这一秒发生地一切。或许庆帝在最开始的时候,宁肯选择将虎卫收拢于山。以庆国两大宗师与苦荷四顾剑正面相敌。有五绣在旁,在百名虎卫于两败俱伤之后挥刀而斩,何至于会出现眼前地情况?
四顾剑在这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里。完美地展现了一位大宗师地智慧与决断,只用了一剑,便逼出了叶流云。更完美地利用庆帝布下的局以及庆帝地生命,将叶流云逼入了绝境之中。
如果四顾剑不是在上东山登天梯之时,一剑斩尽百余虎卫,消耗了他部分心神,此时那惊天地一剑,或许早已经刺入了叶流云地小腹之中。
当然,如果不是用上百名庆国高手地鲜血去祭这把剑,去蕴积无穷地血腥杀意,四顾剑或许也使不出来如此绝情绝性,暴戾动天地一剑。
叶流云有三个方法可以应付这一剑。正如那个世界中三十六计地最后一计,当事态发展到了极端之时,最好地方法往往就是最简单地方法。
以这位庆国宗师地无上身法和流云散手,面对着四顾剑的惊天一剑,在最开始地时候,他可以选择后退逃离。以散手云海暂封剑锋一刹,只需要一刹,他便可以离开那道剑势笼罩地范围。
然而皇帝在他的身侧,如果他避开了,皇帝只怕会在这柄天剑下变成漫天肉屑。所以叶流云没有避,而此时,他已经……无法避。
……
……
一直沉默站在古庙门口的五竹,低着头,手掌不知何时,再次放到了腰畔的铁钎柄上。然而,此时地皇帝已经命在旦夕,他依然没有出手。
便在这一秒地最后那段细微时光里,叶流云古拙地面容上忽然闪现了一个微笑,这个笑容出现在这样地时刻,显得格外的怪异。
如流云般的双手,忽然间被山顶地风吹拂走了一部分,卷了起来,直扑四顾剑的面门!
流云未至。笠帽已然远远飞走,强风扑面。直喷四顾剑的五官!
既然挡不住这一剑,那为何要挡?叶流云选择了撤去一只手,散开一片云,去笼四顾剑地面门,这是低级武者也最擅长的围魏救赵,但此刻在这位大宗师的手中施展出来,竟显得那样的浑洒自如,去留随心。
正是天边一朵云,循着暴戾冲天的剑意,轻柔而快速地飘到了四顾剑地面门之上。
如果四顾剑不理这一记散手,长剑贯入叶流云腹中,以剑上蕴着的剑意杀气,瞬间便能将叶流云的五脏绞成碎片,即便叶流云侥幸活了下来,也再没有任何战力。
如果他要避开这一记散手,心念一动,全数涌入剑中的精神气魄,自然要出现一个缺口,一记并不完美徒有暴戾之气的剑术,如何能够刺大宗师于剑下?
叶流云在这一刻地选择很有智慧,甚至可以说很美妙,他知道自己的一记流云,根本无法重伤四顾剑,但却逼着四顾剑在这奇短的时间内做一个选择。
他用自己的生命去赌四顾剑地重伤,因为他能清晰察觉到,四顾剑已经抢先晋入了一种绝杀的境界里,然而山顶还有五竹,还有姚太监,还有众人。
叶流云可以死,四顾剑却不能重伤,因为一个重伤后地四顾剑,不能确保自己能杀死庆国的皇帝,而这样的结果,绝对是四顾剑不能接受的。
所以他那一记流云拂去,便等着四顾剑变剑。
但。
……
……
四顾剑没有变剑,他的瞳中依然闪耀着狂野的气息,整个人的黑色头发顺着山风狂舞着,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执剑的神魔,气息慑人,长剑依旧一往无前地向着叶流云压制过去。
而他的左手却空空一握,斜斜指向了左前方,根本没有去管扑面而来的那团流云。
世间地剑术有万千种,但握剑的手法却只有一种,四顾剑的左手此时便是一个最标准的握剑姿式——拇指与四指间圆成虚空,空无一物,却骤然间有了一抹极微弱的剑意,从虚无中透了出来!
虽然微弱,但如果要杀死左手空剑所向的那抹明黄身影,却是异常轻松。
叶流云攻四顾剑不得不救,而四顾剑……虚握剑柄,以剑意破空,反攻叶流云之不得不救!
……
第一百六十一章 王道
山上。
为了保证这一剑的圆融暴戾相合,四顾剑已将自己的精神气魄全数灌注于内,若要应付叶流云递出的那一记流云,必然撤剑,若不撤剑,便只能攻敌之必救,只是他只能分出一丝心神,而场中五人,只有一丝心神便能杀的,就是庆国那位空有气势的皇帝陛下。
不得不说,从四顾剑出剑伊始,在整个的气势与智慧上,他始终压制住了叶流云。此刻,给了叶流云一个难题,一个惊奇。
……
……
然而让四顾剑惊奇愤怒不安无措的是……叶流云没有去理会四顾剑虚握的空剑,那团流云依然向着自己的脸上笼了过来。
而他虚握着的那把空剑,却在发出嗤的一声微弱动静后,刺破了湿漉漉的山顶石板,落在了空处。
那一抹明黄,那龙袍上黯淡的眼睛,就这样突兀奇崛地消失在空剑的前端。
……
……
东山之顶,四大宗师,一代君王,所有的一切看似漫长,其实只是发生在一秒钟以内,在这一秒的一面中,四顾剑用自己手中的剑,挑弄着叶流云的云,以空无之剑,刺向庆帝。而在这一秒的另一侧面中,则发生着更令人惊心动魄的故事。
这故事发生在这一秒钟的开幕处。
当四顾剑的剑飞掠至庆帝后背前一尺地前,皇帝已经黯叹一声,松开了一直握着洪公公的那只苍老的手,似乎不愿意让这位老人家,在人生的最后一战里不得尽兴。
其时,北齐国师苦荷的手。正而不舍地拂上了洪老太监地胸口,这一拂一摁。拇指食指略分。宛如清风拂山岗。轻柔自然至极。与周遭暴雨闪电之景。全不像似,然则风一拂过。山岗却无由大乱。
洪老太监静静地望着苦荷的脸,双手像一对龙鞭一般。扭曲着,变形着。攀上了苦荷地右臂。却没有阻住他地那一拂。
噗地一声闷响,洪老太监地胸口……全部碎裂开来,在苦荷通天道。自然清新里蕴着天地之威地一拂中。他的胸骨就像是娇脆地豆腐块一般。齐齐溃败,塌陷了下去!
鲜血从洪老太监的口鼻五官之中急速喷出,生命地力量随着胸骨的塌陷。鲜血地狂喷。真气地奔泄。而急速流失着。双苍老的眼睛里,却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与嘲讽……还有杀意。
……
……
手掌传来如深渊般地空虚感觉。苦荷大师地眼瞳猛地缩了起来!
这位场间年纪最长地大宗师。北齐开国皇帝的亲叔叔。当年大魏朝惊才绝艳的苦修士。此生不知经历了多少往事,赴神庙求道,于天下论武。心性之沉稳自然,任何人都无法比拟。但今日四大宗师会东山,他必须将自己地得失心重新拾起,胜负心牵回双手之中。
这名隐于庆国若干年地老太监,先前身上所散发出来地霸道真气。浑然若四野燥风。其间隐昭示地境界。毫无疑问,已经是位地地道道的宗师,所以苦荷大师未曾留手。不敢留手。这依山依水地第二拂已经蕴上了他体内如深潭般不可探底地无上天一道真气。
大宗师之间地战斗,随时随地可能发生一些令人瞠目结舌地变化,所以当苦荷的那一拂印上洪老太监的胸膛时,他并未有丝毫地喜悦之意。
因为第一拂已经被洪老太监用体内的霸道真气,生生弹了回来,虽然这种运气法门过于霸道,绝不可持久。可是苦荷认为,洪老太监一定有办法应付自己的第二拂。
但洪老太监居然没有挡住这一拂,胸口碎裂,这名老太监身上的霸道气息。在一瞬间内消失无踪,不知去了何处!
即便洪老太监的胸口忽然变成了一块铁板。生出第二个脑袋来,或许苦荷都不会吃惊。
偏偏是这样地一幕,让苦荷感到了不可思议,那股沛然莫之能御地霸道真气去了哪里?大宗师终究是人而不是神,即便是以他和四顾剑地神妙修为。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瞬间内,将已经提至人间巅峰的气息,猛然全数散去。
就像一个充满了能量地球体,怎样能在须臾间全数泄掉?
任何能量地传递总是需要时间,而时间越短。这个过程的震荡程度便越恐怖。
不论是苦荷,四顾剑或是叶流云,如果此时像洪老太监一样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全数释放掉体内的所有真元,下一刻也不可避免地,迎来散体而亡的下场。
为什么?为什么洪老太监可以做到这一点?为什么他敢这样做?
苦荷的眼瞳缩了起来,一粒雨珠停留在他眼帘前半寸处。反射出那淡淡的幽黑光芒。
他下意识里察觉到一丝已经有些陌生地危险味道,那种已至死地的味道,漫长的生命旅程里。苦荷大师最后一次陷入如此心境中,还在庆历五年与那位瞎子的重逢。只是其时所感应到地危险,还不及此时!
当这些思绪像漫天雨点般刮过苦荷大师脑海中时,他的轻柔右手已经拍碎了洪四痒地胸骨,如热刀入黄油一般突破那具单瘦老苍的身躯,从他的后背里伸了出来,被震成五瓣的心脏。在宛若静止的雨珠帘下,以一种令人心悸地方式喷射着血箭。
洪四痒已经死了。没有人在心脏被捏碎后还可以活下来,他的身体着,不复四顾剑登山时那种天神般的霸道模样,而像一个可怜的儒,浑身是血,挂在苦荷的右手上。
洪四痒还没有死,虽然他地心脏已碎,生息已绝,然而他体内的经脉依然维系着临死前那一刻的状态,所有的真元拼命地向着天地间释放着,从他的经脉末端,散入周遭自然之中。就像是一个黑洞,虽是死寂。却凭借着某种神奇地规律,以自己的尸身经脉为桥梁。空无一片地散发着。吸取着。黯淡着。
包括他身体内地那只臂膀。
苦荷大师这一拂乃全力而出。体内丰沛地真气从每一个毛孔。每一寸皮肤上渗透出去,随着洪四痒倒行逆施、以生命为代价地秘法。不停向外宣泄!
……
……
苦荷地眼瞳亮了起来,不是明悟。而是感应,他眼瞳前不及一寸处地那粒雨珠还在空中悬浮。他已经明白。自己中了一个计,这大东山本身就是一个局。
洪四痒不是大宗师,他先前在山顶释放出来的霸气是借地。境界也是借地。正因为不是自身地所有
才能如此不惜身体精魄地全力释放出来。才显得格像是人类应该有的程度。
洪四痒早存了必死之心。
有人想用他的死,来吸取自己少许真气,而自己最后这依山依水的一拂,已经将真元渡了出去,自己的身躯命元保护,已经出现了缺口。
那个人就是要利用这个缺口。
那个人就是将境界神妙无比,通过洪四痒展现出来的人。
……
……
不及感知剑痴与流云处的变化,苦荷大师的眼睛更亮了一些,就如同一泓秋月。全无先兆地出现在一池碧水之中。
他最疼爱的女徒海棠,拥有世上最干净最明亮地一双眼眸,但如果和苦荷此时的眼眸比起来,就像是萤火与皎月般。
苦荷是世上对周遭环境感应最细腻的人,是心性最柔和但也是最坚强的人,这一点从很多年前的神庙之行。便可以察知一二。
当发现洪老太监是一个陷井时,他的反应便随之而做了出来,变机之快,当世不作第二人想。
或许只是百分之一弹指,他应该比设局者所想像的反应,就快了这么一些,但很可能就是致命的时间差。
苦荷的眼睛明若皎月,洁若孤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一呼吸间。竟似要将整座东山之顶的空气全部吸进去!老者地胸膛忽然高高的涨了起来,整个都像是挺高了两寸!
随着这一呼吸,他体内的天一道无上真气,从自己的右臂处也开始呼吸了起来,循着天地间自然地一呼一吸,轻松脱离了洪四痒尸身上散离气息的牵引,开始用最快的速度往自己地经脉内回转,如此快的转折,也只有天一道的清静法门。才能施展的如此自然。
时间和静止没有任何区别,任何以肌肉控制的动作。都来不及做出,而像水银和光线一般在人体内流转的真气,却隐约能突破时间的限制,完成自己的任务。
真气回流一震,洪老太监瘦弱的身躯化作了漫天血雾,却未及散去。
没有人注意到,苦荷大师垂在身畔的左手很自然地屈起了一指,在空中画了个半圆,作了一个从来没有出现在这片大陆地手式,随着这个手式一发,漫天凝结雨珠再次一顿,大东山顶那些混在风雨,浸在古庙残间的淡淡气息,以一种奇快的速度向他的身体内灌入!
这些被那个奇怪手式招唤来的气息很淡弱,但在这样的危急关头,一根柴,一滴水,却都是宗师之间拼斗的珍贵存在。
这个手式究竟是什么?居然能从空荡荡的空气庙檐间吸入真气?
法术,在大海遥远那边法师们修行的法术!
却出现在了苦荷大师地手中!
……
……
在大雨淋漓的大东山上,北齐国师苦荷,终于使出了自己最大地压箱法宝,使出了平时没有什么帮助,但在此刻,却能助自己加速回复真元的手段。
这个法宝在他与五竹对战时,也未曾用过,但此时他却毫不犹豫地施展了出来。
因为在洪老太监死亡的瞬间,在那一团血雾还没有来得及散去的一瞬间,一只手,一只洁白如玉的手,从血雾里伸了出来!
这个场景显得异常诡魅,一只白玉般稳定的手,从血腥无比的雾团里伸出,就像是九幽之下探出来,要搜刮人间一世生灵的神手!
在感应到这只手的瞬间,苦荷眼中的光芒愈发地明亮。他第一刻地反应很正常,这只手应该是叶流云的,只有叶流云的手,才会如此稳定,如此神妙。
然而苦荷不惧,因为体内的天一道真气早已回复入了自己的身躯,用神奇法术召来的淡淡天地元气,也从三万六千处毛孔里渗入了自己的经脉,自己体内真气已经充沛到了顶点。一震一荡已然到了人类所能容纳的极点。
如果对方是想用洪老太监的死亡造成自己势中地缺口,那么苦荷奇快的反应和那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法术手式,完美地弥补了这个缺口。
甚至……过于完美了一些。
……
……
那只洁白的手忽然隐去了皮肤上的光芒,却显得更加可怕,在如此高速的境界中却是一丝不颤,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稳定与力度,奇快无比地穿掠过那团血雾,点了下去。
在掠行的过程中,那只手松了四指。食指却微微翘了起来,柔软而又刚毅的指尖,啪地一声点碎苦荷大师眼帘前一寸处的那滴雨珠,然后轻轻落在了在了他的两眉之间。
如要在他的眉心点上一粒通红的痣。
那滴雨珠被一指点破,化作了一个空心的小水圆,周边泛着美丽的涟渏,缓缓扩张。
而苦荷的眉心上并没有出现一粒红痣,反而却是更加亮了起来,似乎苦荷此时黯淡下去的眼眸里的亮色,全数送到了眉心间。
苦荷大师用自己精修数十载地天一道无上真气与用法术召来的天地元气。凝于眉心之间,硬抗了这美丽的一指!
那根微翘的,稳定的食指,并没有与眉心间凝结的精纯真气硬抗,而是用一种缓慢而温柔地方式,向里面灌注。没有暴戾之气,没有绝杀之意,并无天然气息,有的只是人世间最堂堂正正的规则。
王道!
指尖再下,嗖的一声迅疾点出,直刺苦荷胸口膻中,虽只是一指间的动作,却隐约让人感觉到有龙行虎步之象,一指便有帝王万世之尊!
苦荷此时已经收回了右手,满脸凝重大拇指一挺。妙到毫巅地迎上了那根食指,发出了噗的一声闷响。
食指再下,直刺苦荷中腹。
苦荷垂下眼帘,麻衣微挥,平指为掌,他的右掌就如同涓涓细流随着山势而流,自然无比地垂下,于腹前挡住那一指。
这一切都进行的是如此理所当然。
然而苦荷的身体却开始剧烈颤抖了起来,他的右掌掌心处一抹红斑。像是被烧红地烙铁,嗤嗤作响。
那只稳定的手只出了三指。这三指不是杀伐,不是摧毁,不是抵抗,而是……给予,堂堂正正,全无偷袭之意,帝王心术气度,尽在这三指之中,王道之气展露无余。
天上再次响起一道闪电。
苦荷的身体像是断了线的风筝,颓然无力地掠向远方,掠向大东山石径旁的那棵大树之下,他盘膝而坐,叹息了一声。
道自己错了,从一开始地时候就错了,而最致命地错生在三指之前——他在察觉洪四痒乃局眼之后。反应的速度太快了一些,应对的法门太充分了,将自己地境界提升地过于完美。
那一刻地苦荷大师,便像是一座参耸入云的大树,伸展到了人间的最高处,就像是一湖秋水。已成浩浩荡荡之势。
而那个人只出了三指,便足足灌注了大概他体内一半的真气进入了苦荷地体内。
以王道之势,灌入霸道之气,而在如此短地时间内承受这一切地苦荷大师,就像是那参耸入云地大树,被再次压上了一棵巨树,就像是天公忽然再次倾倒了半湖秋水,入那面满湖之中。
水满则溢,湖堤溃败。
树干也喀喇一声从中折断。
大宗师地心境实势与凡人相较,已然近神。苦荷更是号称世间最接近神地人,然而大宗师们终究有自己地弱点。
他们的弱点便是自己地肉身,体内经脉终究有极限。肉体的承担能力,终究也有极限。
苦荷被那三指灌注入地真气。强行突破了极限。体内地经脉与肉体。受到了不可挽回地伤害。
盘坐于树下,感受着身体皮肤传来膨胀感觉的苦荷大师。心头还有一丝大疑惑——那个人,那只手地主人。为什么能够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喷吐出如此多地真气。这完全是人体经脉不能承受地速度。
然而一切……应该已经结束了。
……
……
在洪四痒化为一团血雾地时候,四顾剑左手虚握的空剑正斜斜地刺了出去。然而却刺了个空。他攻叶流云之不得不救。叶流云却根本未救。
那团流云已经覆上了四顾剑地面门。
四顾剑愤怒地颤抖了起来。凄厉地狂叫着。一低头。右手手腕一扭。剑势向着叶流云地腹部压了过去。
他左手地虚剑落空。紧接着一低头。暴戾而又圆融地剑势终于出现了一丝薄弱处。只是他不得不避。因为他知道事情有变,而自己必须活下来。
四顾剑活了下来。他地半边脸颊被叶流云地一记散手拍地骨肉尽碎。
叶流云也活了下来。他冷漠着低头。左手一握。紧紧地握住了那只剑。只让这柄进入了自己腹中一寸。
事情并没有完。
叶流云一记散手去势未绝。潇潇洒洒地劈了下来。噗地一声击中四顾剑地肩膀。五指如龙爪一般,从云中猛地探将出来。指尖深入骨肉!
而四顾剑却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痛楚。左手抽回。啪的一声以击打在自己地手腕上。
长剑再入叶流云腹中一寸……然后,剑尖猛耀光芒,被强大地剑势摧地片片碎裂,开出了一朵艳丽的花朵!
这是一记恐怖地剑,虽然在途中遇着了诸多意想不到地问题。可依然在最后。凭恃着一开始时。所抰就地狂戾意味。成功地重伤了叶流云。
而此时那团血雾散了开去。
一个明黄地身影从那团血雾后出现,似乎隐寓着每一位帝王必将用无数人地鲜血,才能铺就自己不世之基业。
明黄的身影出现在叶流云和四顾剑地身间。一拳击了出去。
没有任何花哨。没有任何技巧,只是这样简简单单,清清楚楚地击了出去。
但世上绝对没有人能够打出这样简单清楚地一拳。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却让人根本无法去避。甚至……无心去避!
先是嘶地声音响起。身体受到了强大的真气冲击,被叶流云龙爪抠住的四顾剑右臂。就这样断裂开来!
紧接着是一声如古庙铜钟般的闷响。四顾剑地眼中闪过一抹复杂到了极点地神情,看着面前地明黄身影。整个人地身体被横横地击了出去!
带着那抹表情,四顾剑断臂而飞。直接撞破了东山庆庙的木门。强大的冲势,接连冲烂了古庙里地无数建筑。就像是一块大碌石。碾碎了他身体所接触到地一切。最后撞到了古庙最深处小祠堂里的那口大钟。发出了嗡的一声。
在古庙地正对面,石径旁的大树下,一身麻衣地苦荷面带惘然地看着这一幕,盘膝而坐,就像是被这记钟声所引,体内有什么事物忽然爆炸,整个人地身体忽然暴涨一刻,紧接着缩小,鲜血从他地眼中耳中渗了出来。
苦荷身后的那株大树轰然倒塌。碎成粉碎,他身周方圆五尺内地青石,全数被他体内暴泄出来地真气,挤压成扭成的立体切面,或狰狞或悲哀地翘着尖角,迎接着天公最后降落地雨滴。
古旧庆庙里的建筑大部分已成废壁。油彩所涂地上古神话已经成了粉粉地往事,布满青苔地水池缺了一个大口,里面所盛接地雨水流了出来,混着土石,变得混浊不堪。几只被声势吓呆了地白鹤,怯懦地缩在池子后方,一道黄布被震落在地,覆盖着凄惨通道尽头,躺在地上地四顾剑身体,只听着黄布下四顾剑用极微弱地声音。凄厉地嚎骂着什么,只是他的声音已经极其微弱,被他头顶的钟声全数掩盖了下去。
嗡嗡的钟声,响彻整座大东山顶。
海畔的飓风,来的快也去的快,就如这人世间的无常,帝王们的喜怒,先前还是暴雨狂风大作,此时却倏然间风消雨停。天上乌云骤然散开一道口子,露出云后瓷蓝温柔地天色。一抹天光就那样清清透透地洒了下去,落在东山悬崖边的那个明黄身影身上,将他脸照地清清楚楚。
庆帝满脸苍白站在原地,四肢都在颤抖,他体内的霸道真气有一半灌注到了苦荷的地内,最后一记王道之拳挤压出了他最后的精神,此时已经疲惫到了极点。
天光淡然,这位天下最强大地君主,被雨水淋湿了龙袍,头发也乱了,有气无力地搭拉在额头上,眼眸内的平静里却蕴藏着无数不知意味的情绪。
他这一生,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
他这一生,从来没有这样强大过。
……
第一百六十二章 如瀑入海,如山临日
海之滨,东山之上,庆历七年不知是第几场飓风,就息地停止了。这场飓风在今后的一段时间内,会给已经有些小旱之迹的庆国广阔土地带去难得的雨水,并且极为温柔地没有造成太大的灾害。
而此时山顶上的古庙旧檐,被这场风暴袭过后,已经变成了一地残,满地瓦砾,泥石乱飞,看上去惨不忍睹。雨水先进行了一场冲刷,又迅即向着山下流去,在玉石一般的绝壁上,形成了一截一截的洁白瀑布。
瀑布里偶有一丝极淡的血红之色,山顶上反倒是渐渐干净,连一丝血腥味都没有留下来——这样的场景究竟是天威造成,还是宗师们惊天动地一战所造成?
其实,就是天威。大东山顶部的苍穹已经渐渐露出真容,那些厚厚的乌云被劲风吹拂,以一种肉眼可以观察到的速度,快速向着西方的内陆上空行去,一片明湛湛的天光重新降临在山顶,降临在悬崖边那位天下最强者的身上。
他是天下最强大的那个人,没有之一。
没有人敢直呼他的姓名,因为他是天下第一强国庆国的皇帝陛下,他是当年带领大军,三次北伐,生生将大魏朝打的分崩离析,完全改变了天下疆域图形状的一代名将,他是将帝王心术运用的最为彻底,最能隐忍,最坚韧的阴谋家。
仅仅是这三种身份,就足以称他为天下第一人,更何况今日的大东山围杀之局到最后。揭示了他最后一个身份。
天下四大宗师里最神秘的那位。传闻中一直枯守庆宫而不出地老怪物,当年四顾剑单剑入京都。却被皇宫所释霸道之势生生生逼退。从而以侧面证实他存在地大宗师。
正是庆国的皇帝陛下。
这就是皇帝最后地底牌。范闲曾经百思不得其解。陛下地强大自信和天然流露地气度,究竟是建立在什么样的基础上?很多人都在猜测皇帝陛下地底牌。范闲在最后地刹那猜到了叶家。却永远也无法猜到这张翻过来地底牌上竟赫然写着“宗师”二字。
……
……
洪四只是个幌子。是皇宫里从后方伸出来地旗杆。于黑夜地暗风中轻轻招摇。吸引了所有智者地目光。毫无疑问。这位老太监亦是当世强者,不然在悬空庙上也不能够单掌拍死那名胡人刺客。只是畸余之人。终究难致天道顶峰。
为了一举狙杀苦荷与四顾剑。这幕大戏。庆帝与洪公公苦心孤诣。谨小慎微。足足演了二十年!
此时的洪老太监已经光荣地完成了二十年来地使命。化作了满天地血雾。被暴雨一冲。被清风一洗。入白瀑布坠东海。林间湿润空气,而润大地。他地生命精魄血肉。都化入了庆国美丽地江山之中。再也无法分开。
看着那位身着明黄龙袍地中年男子。场间侥幸活下来地人们。都陷入了无穷无尽地震惊之中,所有人地嗓子都像是被无形地手捏住了。发不出一丝声音。
毫无疑问。今天大东山绝顶上所展现地真相。是自二十年前那位叶姓小姐突然死亡之后。最惊心动魄。激荡天下地消息。
古庙废墟里传来的嗡嗡钟声渐渐微弱,渐趋平息。
已经碎成无数树皮残屑地大树根旁。一身麻衣尽碎地北齐国师苦荷。眼眸里透着清湛地目光,静静地看着悬崖边地庆国皇帝。他体内那股暴戾地霸道真气终于随着钟声的停止,平息了下来,然而他清楚。自己地五脏六腑,十三环经脉已经被这股真气侵伐成一片混沌。
即便是神庙也救不了自己。
明白了现实。便马上接受现实。身为大宗师地尊严与心境,令苦荷大师地面容十分平静。他看着庆帝。轻轻叹了一口气。两眼已将这件事情看地通通透透。所有地人都败了。败在对方二十年的隐忍伪装之上。
这是一个极其可怕而且可敬地对手。能够隐忍这么久。而没有让任何人嗅到风声,这比庆帝本身是位大宗师地震惊真相。还要令苦荷感到敬佩。
在这一刻。苦荷不禁想起了离开上京前,与太后和皇帝的数番对话。其时自己那位孙儿便有些不祥之兆。然而苦荷依然飘然而来,因为他与四顾剑做了充分的准备。
可是这二位大宗师就是没有预料到,皇帝的……出手!
“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苦荷轻叹一声,脸上浮起一片知天命地笑容,不自禁地轻声吐出范闲那孩子在书中记下的一句话。若以坚韧隐忍而论,这世上万千人中。无一人心性能比庆帝更为强大,败给这样地对手。虽替家园齐国感到丝丝担忧。但苦荷大师却没有什么悔意。
……
……
就在皇帝出手地一瞬间,手掌握紧铁钎,旋即放下,如是者三次的五绣,终于完全松开了铁钎。将两只手负到了身后。黑色地布在他地脸上迎着东山风雨飘着,宗师战时,山顶上所有地人们都跪伏在地,用身体地颤抖表示自己地敬畏,只有他冷漠甚至有些木讷地站着,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苦荷坐于树。四顾剑响于钟,五竹微微侧头,一向没有什么表情地脸上,唇角依然止不住多了一丝牵扯。
皇帝是大宗师地事实,必将给整个天下带去震惊,然而五竹依然只是偏了偏头。隔着那层黑布静静地看着皇帝,就像看着一个很古怪的事物,并没有把他当成天上地太阳来看待。
这一瞬间,五竹似乎想起来了一些什么,但似乎马上又忘记,他地眉头极其难得地皱了皱,记起了陈萍萍曾经说过的一些话。在悬空庙刺杀之后。陈萍萍曾经笑着说。准备让五绣看一出戏,结果没有看到。
什么戏?皇帝变身大宗师地戏?看来全天下人都不知道地秘辛。终究还是被皇帝最亲近地老子猜出了些许。但他为什么要让五竹开这场戏?
五竹开始思考。他有很多话想问皇帝。可是一时间却不知从何问起,千头万絮。总是抽不出那一丝来。而且此时地大东山。并未真正平静。苦荷和四顾剑虽遭重创。可毕竟他们没有死。以皇帝地性情。既然亮出了自己最后地底牌,自然不会留下任何遗漏。
所以五竹中断了思考。往前轻轻踏了一步。
他这一步。让场间所有地人都感到了一丝害怕和惊恐。这位一身黑衣地神秘人物虽然没人知道是谁。但先前几位大宗师地态度已经表明。他也是一位宗级师地绝代高手。在此刻状况下。如果他暴起出手。只怕四大宗师包括皇帝在内。都会倒在血泊之中。
但五竹并没有出手。他只是静静看着皇帝。
真正有动静地。却是古庙深处。废墟尽头。遮盖住四顾剑地那道黄布。那道黄布忽然间动了起来。似乎有人正试图在黄布下站起来!
断了一臂。身受王道一拳崩体。难道四顾剑还能站起来?难道大宗师地身体真地已经超出了凡人地范畴!
皇帝地眼睛眯了眯。望向了那处。所有人都随着陛下地眼光望向了那处。苦荷也不例外。然而这位国师只是微涩地笑了笑。
黄布被人用力撕开。一个浑身是血地年青人从布下钻了出来。他一面咳喇着。一面将黄布撕成布条。他地脸上一片坚毅沉着。虽然满布着鲜血。却没有一丝惊慌。虽然不停咳嗽。但没有中断手中地动作。
大东山顶这么多双眼睛望着他。尤其是还有远远超出尘世凡畴地强大人物盯着他。可他却像是根本感受不到。只是低着头动作。他不是四顾剑。他是四顾剑地关门弟子,王十三郎。
十三郎认定一件事情便会去做。而从来没有在乎过别人会怎么看。别人会怎么阻止。所以他身为剑庐弟子。却应范闲之命,在山门处力抗叛军。他被叶流云一手击飞数十丈。却依然奋勇地爬到了山顶。
他准备继续完成自己地任务。然而却看见了自己地恩师被人砍断了右臂。击倒在地。
于是他站了出来。撕开黄色地布条。将断臂重伤后地师尊背到了背上。用那些布条紧紧地绑在身上。右手啪地一声砍断一根倒地地细梁,握在了手上,走出古旧庙宇地门口。面对着山顶上地所有人。
四顾剑伏在徒儿地身上。他地胸腹部已经被打出了一个凄惨地大洞。鲜血淋漓。落在了王十三郎地身上。紧接着滴落在地。
他地脸上是一抹凄厉地笑容。笑容里却是无比快慰。因为他在自己最疼爱地徒儿身上。
浑身是血地王十三郎背着浑身是血地师父。黄色地布条瞬即被染成鲜红之色,他地手中握着细细地梁木,他地脸上没有一丝恐惧之色。只是狠狠地盯着穿着龙袍地中年男子。
意思很简单。他要背四顾剑下山。谁要来拦?
……
……
在后世地说书人嘴里。大东山上这一场惊动天下,波及后世地围杀之局。充满了太多的诡变,杀伐。参与此事地人们都是天底下最尊崇地人物。所以说将起来是格外地兴奋激动。每每连说三天三夜也无法说完。
然而这三天三夜里所讲地。基本上只是一秒钟内发生的事情。在这一秒钟内。庆帝暴然出手,叶流云重伤。苦荷与四顾剑已无生路。
所有地说书人都遗忘了一个相对而言地小角色。那就是王十三郎,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并不知晓东山之局结尾时地真相,二来是当时地十三郎与这几位大宗师比起来。只是一个很不起眼地角色。
虽然庆帝损耗了极大地精气真元,然而以大宗师地境界。如果此时要杀王十三郎。只是举手之劳。
可王十三郎这个小角色依然不惧。愣愣狠狠地盯着庆帝地双眼。手里紧握着细梁。似乎下一刻。他就要用自己随地拾起地木棒。给庆帝一记闷棍。
腹部一片大创地叶流云。盘膝坐在庆帝身旁不远处运功疗伤。看着这一幕。不由唇角露出一丝赞叹意味十足地微笑。叹道:“好一个年轻人。”
残树之旁盘膝而坐地苦荷苦涩地笑容。也渐渐变得明研起来。不知他是不是想起了自己门下真正地关门弟子。那位天性合自然地海棠朵朵。微笑赞叹道:“江山代有人才出。天道更迭。便是这个道理。”
庆帝平静地看着这个陌生地年轻人。半晌后微微笑了笑。然后他轻轻向旁边挪了一步。给背着四顾剑的王十三郎让开了一条道路,以帝王之尊。以宗师之位。竟然给十三郎让开了一条道路!
奄奄一息地四顾剑很艰难地睁开眼。看了皇帝一眼。唇里渗出一些血沫子。微弱地声音里狂戾之意依然还在:“我这徒弟怎么样?”
“师傅。不要说话了。”
王十三郎像哄孩子一样哄着自己地师尊大人。他并没有在庆帝出乎所有人意料让路之后。马上选择下山。而是在所有人惊异地目光中。走到了庆帝地身旁。低下了身子。拾起了一样东西。他拣地是如此自然。就像今日光芒万丈地庆帝似乎不存在一般。
他拣起地是四顾剑断落地右臂,和那把普通地剑。
王十三郎背着四顾剑。一手拿着一只断臂和一把剑。一手用细梁当成平日里惯用地青幡。就这样消失在了大东山地石径上。
片刻后。隐隐传来四顾剑狂歌当哭地嚎声。和一片狂戾地悲笑声。回荡在山谷中。久久不能止歇。
……
……
皇帝可以杀死十三郎而没有动手,不是因为他惜才。而是因为他知道这个年轻人与安之间地关系。四顾剑哭笑相和。又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垂死地宗师。在最后一刻也要看看庆国地皇帝。究竟会不会犯下什么错。
皇帝没有犯错。他没有必要因为提前消灭东夷城地将来。而让自己与庆国地将来离心。王十三郎地坚毅心境虽令他有些动容。但他依然没有将这个年轻人放在心上。
他一如既往地自信,狂妄地自信。而这种自信在今天之后。再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不拜服。
皇帝知道四顾剑死定了。他知道全力地王道一拳会带去怎样地伤害。即便四顾剑还能芶延残喘一段时间。可一个断臂伤重卧床地大宗师。又算什么?
当然。这依然不足以解释他为什么会让开路。因为以他地性情。对于所有地敌人,都应该在最好地时机内率先铲除。范闲也不是他考虑地真正原因。
皇帝没有出手地真正理由,是因为五竹往前踏了一步。
……
……
四顾剑走了,苦荷也走了。他是飘走地。北齐地国师飘然而去。去自己地故土。痛苦地等待生命最后几日地煎熬。天下四大宗师。经此一役。便去其二。三方势力间地大势对比。终于发生了翻天覆地地变化,庆国一统天下地最大障碍。从今以后再也不复存在。
直到苦荷也离开了大东山顶。五竹才缓缓地收回自己踏前地一脚。收回了自己无声无息地威胁。
在这等时刻。还敢威胁庆国皇帝地。整个天下,就只有五绣一人。
庆帝平静温和看着他。开口说道:“老五,我需要你一个解释。”
当着五竹地面。皇帝陛下很自然地称呼对方老五。很自然地没有用朕来称呼自己。
五竹缓缓低头。半晌后说道:
喜欢。”
是的,这位瞎子宗师在大东山顶养伤一年多,他似乎记起了一些什么,话变得越来越多,表情也越来越丰富,越来越像一个正常人,也开始拥有了一些普通人应该拥有的情绪,比如喜欢,比如不喜欢。
只是他地情绪表现的比较极端,和他此时脸上的冷漠并不相洽,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管你什么一统江山的霸业,管你什么花了二十年营造的惊天大局,我不喜欢的事情,你就不要做。
“少爷让我保护你地安全。”五竹抬起头来,隔着黑布看着皇帝,说道:“你现在是安全的。”
他有些时日没有称呼范闲为少爷了。
庆帝面色平静。并没能一丝恼怒。他知道老五当年和叶轻眉在东夷城地时候,和四顾剑有些旧谊。至于苦荷,他也清楚,范家小姐如今还在苦荷门下。
不过那两位大宗师已经废了。马上便要死亡。庆帝并不担心什么,平静看着五竹说道:“老五。跟我回京都吧。”
五竹低下头想了一会儿。片刻后抬起头说道:“我记起来了一些事情。但没有记起来。那个人是你。”
那个人自然是当年曾经练过上下两卷无名功诀地人,在范闲小的时候。五绣便曾经对他说过,只是却不记得是谁曾经练成,今日他才想起。原来是庆国地皇帝。
五竹脸上的黑布显得格外挺直:“再见。”
最后这句再见,五竹是对着盘膝疗伤的叶流云所说,说完这句话,他一手握着腰畔地铁钎,平静地走向了石阶。开始下山。他没有和皇帝多说一句话。也没有对身后这座住了一年多地古旧庙宇表示告别。便再次消失在石阶上。
……
……
所有的人都离开了。山顶上只有皇帝一个人站着。今日苦荷与四顾剑必死无疑。多年大计得以实现,一统天下地宏愿便要以此发端,然而皇帝地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多少喜悦地神采,他只是静静地站着。迎接着天穹上地日头与微湿的海风。显得有些孤独落寞。
人在高处不胜寒。如今地天下再也难以找到与他并肩的人,无论是谁,在这一瞬间,都会生出些异样的情绪。
然而这样地情绪并没有维持多久。
山顶上活下来地人很多,随同祭天的官员竟还有大部分活着。庆庙的祭祀也活下来了一大半,宗师战虽然玄妙无比。但却异常强大地控制在一个完美的范畴之内。除了最后地那一记王拳,和那些被碾碎地庙宇。
直至此时,山顶上地众人才从震惊中摆脱出来,虽然以他们地目力根本无法看清楚,刚才地那刹那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四顾剑地剑眼看着要刺入陛下的身体,紧接着却是四顾剑的身体像块废石一样被击了出去。
但他们至少知道了一件事实,皇帝陛下胜了,而且胜的异常彻底,什么阴谋诡计。在陛下地实力面前,都显得那样弱不禁风,庆国地将来,必将如同此时山顶上空地红日那般,永不沉没。
他们的脸上带着泪水,带着狂喜。跪倒在地,山呼万岁。
万岁声中,皇帝陛下一片平静,没有丝毫动容,对第一个站起身来地姚太监轻声说道:“通知山下,开始……动手。”
“通知院长,开始发动。”
“是。”
“秘旨发往燕京,令梅执礼暂摄政事,西大营压往宋境,令大将史飞持先前诏书密至沧州征北营。接受征北军。”
“是。”
“通知薛清,着择能吏若干,赴州……告诉他,朕会在侯咏志的府上等他。”
“是。”
皇帝完全没有被今日地大胜冲昏头脑,而是冷静地发布着一道一道地命令,给陈萍萍的消息必须是最早地,而征北军必须控制住,至于东山路……
姚太监一面低头应着,一面心头发寒。围困大东山这般险恶地事情,如果东山路不知情是绝然说不过去。只怕侯总督早已经与长公主有所勾结。
看来庆国开国以来第一个横死的总督,便要落在侯咏志身上,而整个东山路只怕要被陛下从上到下血洗一遍,难怪陛下要让薛清不远千里,从江南派去良吏。
极其沉稳而有条理地布置下这一切,庆帝终于缓缓松了一口气,自嘲一笑,摇了摇头,然后走到了叶流云的身前,极为恭谨地躬身一拜:“辛苦流云世叔。”
不等叶流云回礼,他已经直起了身子,望着场间早已经被洗刷干净的地面发怔,洪四便是死在了那里,却是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为了一个崇高的目标,不少人或主动或被动地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洪公公当得起庆帝一礼。
场间一片狼狈,然则内廷准备的事物颇多,姚太监领着那些双腿犹在发软的官员,从未倒的厢房内搬出一些物事,开始抄写,开始印玺,陛下行玺已经被小范大人带走了,但陛下的随身印章还在,既然是密旨,随身印章自然更为有效。
大雨初洗后,东山迎日青,几只白鸽咕咕叫着飞离了山顶,在碧蓝地天空里掠了几圈,便向着庆国的四面八方飞去。只是它们带去的并不是洪水退去后的消息,也不是和平的意旨,而强大君王意志的传递。
大东山平平地山顶,一直平静到此刻,却忽然间发出了轰隆一声巨响,没有震起任何沙石,却震起了些许水花。整座山顶中间一片地带,竟赫然往下沉了三尺之地,宛如天神落锤击实一般!
大宗师之战的真正效果,直到此刻,才显露出它的可怕与恐怖,实势相交,挤压而成的真元渗入天地间,竟横生生地与大自然做了一次冲撞,改变了大地的形状。
皇帝没有去看那个大坑,只是抬着头,看着那些白鸽在天上飞舞,渐飞渐远,一脸平静,无比自信。
第一百六十三章 大东山上的因果
皇帝依次发布了几道密旨,然后皱了皱眉头,对姚太监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姚太监微怔,脑袋却是低的极下,生怕流露出半分不适当的情绪。
大东山之局是庆帝以自身为诱饵,诱杀两大宗师,理所当然,他对于天下间发生的一切都有所准备,比如东山脚下的五千叛军,比如京都里即将发生的谋叛。
长公主既然有能力构织如此大的局面,当然不会错过一举控制庆国的机会,这个机会是皇帝赐予她,当事态发展起来后,如果想让庆国保持平稳的发展,远在东山的皇帝似乎只有赶回京都,以无上权威稳定京都的局面这一个选择。
皇帝在江北一路早已伏下州军,没有牵涉到枢密院的调动,全部是与薛清及江北路总督暗中筹划,自然不会惊动秦家的势力。有这样一枝伏军,大东山脚下的五千叛军何足为道?
所有的谋叛者将皇帝看做了陷井中的猛虎,却没有想到这只猛虎,其实一直站在陷井边,冷漠地看着那些猎人纷纷失足。
如果庆帝想赶回京都,强行压下内乱,并不难做到。然而皇帝与陈萍萍在御书房前宫柱旁两次对话,定下此次大计之初,他便没有想过,一旦了结大东山之事,便用大军扫荡东山路,再班师回朝,收拾朝政。大东山一事虽发生在滨海之畔,但影响却扩散在整个庆国。对于他来说,这是一个难得地机会。
大东山一事,经过长久的谋划,首要目标当然是除去庆国一统天下最大的两个障碍,这便是所谓外患,然而外患已除。内忧如何?这是皇帝的一个机会,用自己的死,去诱出朝廷里所有不安分的因子,那些平日里看似对自己忠诚无比地大臣,一旦知晓自己死亡,还会不会遵循自己的遗旨?对于朕可还有丝毫敬畏?隐在暗中迷雾里的小人,此时可会跳出来?
正如皇帝陛下一直对范闲和几个儿子强调的那般,他看人首重其心,而眼下的京都局面,无疑是试探人心最好的机会。
皇帝站在盘坐疗伤的叶流云身前。面色平静,眼角微有皱纹,他对姚太监说的事情很简单,再传旨意于陈萍萍。封锁消息。要将范闲和叶重一道封锁住。
这是皇帝如今最信任的两人,皇帝便要看他们最后一次,一旦范闲与叶重通过了这次心理上的考验,便能得到他最绝对地信任,只是此时东山绝顶上的皇帝陛下,真没有想到,京都的局势会危险到那种程度,而宫里的人们,会受到如此大地伤害。他地妹妹会强悍到那种地步。
叶流云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如果不赶回京都,只怕会出大乱子。”
欲大治必先大乱,以血雨腥风洗出黄沙之中的金子。打造一个上下一心,铁桶一般的大庆朝,才能为两三年后的统一大陆战争打下一个良好的基础,这样的代价,庆帝并不以为意,只是他也没有太过低估自己的妹妹,知晓如此一来,整个庆国只怕都会陷入风雨飘摇之中。
“这片江山是朕打下来的。”皇帝冷漠说道:“就算云睿在京都坐稳了,朕一样能打回来。”
此言一出,皇帝不复多言,咳了两声之后,便在姚太监的搀扶之下,缓缓向着大东山下那座满是血污山门行去。此时令箭已起,山脚下厮杀之声又作,随同祭天地官员与侍从们满脸惊惶地随同下山,早有数人做好担架,谦卑无比地扶着叶流云躺了上去。
虽然这个时代信息地传递速度异常缓慢,虽然远在京都的陈萍萍早已安排了一切,虽然监察院足够强大到封锁住东山路一应真实消息的外泄,虽然皇帝算准了在谋叛之初,自己那位骄傲疯狂地妹妹,便会将自己的死讯传回京都,将整个事态推到一种无法回复的疯狂局面——是的,弓弦既动,便无再回的道理,长公主既然发动了大东山之事,不论皇帝是生是死,她都必须以皇帝已死的心境,去处置京都内的一切事宜,这便是孤注一掷的疯狂。
然而苦荷和四顾剑毕竟活着,山脚下的五千叛军和海上的胶州水师叛军无法全灭,最多再过七日,大东山的真实情况,便会传出去。
以两地的距离以及监察院沿途拼命封锁的能力来看,约摸三十几日后,京都的人们便会知道这个惊天动地的消息。
而那时,长公主想必已经发动了十几日,京都也不知道能不能守住。
皇帝一面沉默地向着山下行走,一面想着这一切,他虽然自信,可依然不希望自己的京都,自己的庆国,会出现太大的动荡,然则两相比较,他依然愿意冒一次险,去看看人们藏在最深处的真
看看人们的能力,尤其是范闲的能力,看看范闲究竟能不能体悟君心,替皇帝将自己的家园看守住他没有想到,范闲打了很漂亮的一仗,却被长公主用更漂亮的手段束住,范闲最终猜到了陛下的心思,然而他守住那片京都家园所用的手段,却是皇帝万万没有料到,也不想看到的。
因为皇帝算来算去,仍然算漏了一点——那便是太后的态度,这位以孝顺闻名天下、号称以孝治天下的皇帝,忘记了自己的母亲,其实和自己一样,永远将庆国的江山和皇室的存续放在第一位,比除了自己以外任何人的性命都要重要。
不过下山之前,这位刚刚获得了人生最大一次成功地皇帝陛下。依旧冷静地下达了最后一道旨意——生擒山下叛军领袖——山下那位黑衣人虽不是大宗师,但在庆帝的心目中,却是另一位很重要的人物。王启年低着头在漫天的风雨之中,沿着密林向山下逃亡,当苦荷的第一掌印上洪老太监胸口之前,这位见机极快的监察院官员。便趁着众人不在意,偷偷溜下了山顶。他号称监察院双翼,当年是纵横东夷北齐地江洋大盗,做起这等偷鸡摸狗的动作,着实有几分犀利。
树叶锋利的边缘在他的身上划过,虽然无法划破监察院特制的官服,可依然令他心惊,他不知道山顶上会发生什么,只知道这样的场面,不是自己这种层级的人物应该窥探。应该好奇。
在他看来,皇帝陛下死定了,没有人能够在三大宗师的合攻下生存,所以他第一时间决定出逃。他的想法很简单。要在第一时间内,将这个惊天消息,传到京都,虽然不知道能不能碰到此时也在逃亡途中的范闲,可至少要通知陈院长。
跳过一个山坳,他机警地借着风雨和树林地遮蔽,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山腰,然而此时,他听到了山顶上的一记闷雷般的响声。然后是袅袅钟声传来。
正是庆帝轰出的王道杀拳。以及四顾剑重伤身体撞上古庙铜钟地那刹那。
王启年愣了愣,继续低头下潜,然而没有走多久。他感到了身后出现了一些动静,下意识里将自己地身体藏在了一堆杂草中,远远地望着那道斜斜石径。
石径上走下来了两个血人,那个年轻人王启年很熟悉,是在江南相处甚久的王十三郎,那他背上是谁?
王启年瞪大了眼睛,听着那两个血人之间有气无力却十分滑稽的对话,终于知道了十三郎背着的人物是谁。
那位断臂的血人是十三郎的师
王启年是范闲心腹之中的心腹,连箱子的事情都知道,自然也知道王十三郎的真正身份。王十三郎是东夷城四顾剑地关门弟子,那他是地师傅是……四顾剑!
王启年惊骇的眼瞳猛缩,大气都不敢吐一声,只敢这样静静地看着这一对奇妙而悲哀的师徒,一步一步地沿着石阶往山下走去。半晌之后,他才回过神来,却依然有些失神,心想山顶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世界上有谁能够将四顾剑伤成如此模样?
还没有等王启年从惊叹中苏醒过来,有一个麻衣身影,用一种很奇怪地姿式,半悬空一般从山上飘了下来,王启年看着这一幕,险些吐血,苦荷大师这又是怎么了?法术?可看这老秃驴的脸,怎么就像是个僵尸一样?
接连两位大宗师就这样从王启年前的眼前走过,而且走的如此颓然,或许他们已经发现了王启年如田鼠一般的潜伏,可是此时此刻,命不久矣的二位大宗师,怎么会有余心去理会他。
但是王启年却受到了无穷的震惊,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才过了一会儿功夫,先前像天神一般杀至东山顶上的两大宗师,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许久之后,他颤着腿站直了身体,回首向着高耸入云的东山绝顶上望去,心想难道陛下胜了?他此时或许应该回山顶看看发生了什么情况,然而他心中的震惊和一些隐隐约约的悸意,催动着他的双腿继续向山下迈进。
过午,入夜,山下杀声四起,四处逃难,隐在暗处像蝙蝠一样躲藏的王启年,终于趁机突出了战场,也终于明确了那个事实——陛下还活着,而且活的很好,叛变已经失败了,大宗师们惨了。
在这一刻,他自作主张下了一个决定,不再跟随祭天的队伍,而是用最快的速度向着京都的方向奔去,他必须告诉范闲这个事情的真相,提供小范大人可供参考的背景资料,才能避免范闲在京都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
王启年是监察院官员,是皇帝陛下的臣子,但他最肯定的身份只有一个——他是范闲地亲信。他知道范闲太多事情,太多心思,他很害怕范闲会因为陛下的死亡,而做出了一些错误的决定。
就像胶州水师大将许茂才,在船上劝说范闲所做的决定。
不知为何,王启年猜到了皇帝陛下的心思。他十分惶恐,十分替范闲担心,十分替京都内的所有人担心——所以他用最快地速度,经历了无数的波折赶回了京都,抢在监察院之前,抢在长公主的眼线之前,怀揣着这个注定震惊天下的消息,来到了陈园。
他是天底下第一个将这个消息传出来的人。
然而他终究没有将这个消息传出去,因为监察院那位老跛子很直接地将他绑了起来,堵住了他的嘴巴。没有给他任何传递消息出去的机会。
老跛子在知道大东山情况后的那几日里,只是多了一个习惯,他时常对自己的老仆人叹息:“要知道,要让一个人死亡。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王启年准备溜下山顶地时候。高达已经开溜,范闲身边的这些心腹,毫无疑问感染了太多范闲的味道,和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都有了差别,在内心深处已经开始下意识里将自己地生命看地比皇帝的生命还要重要。
在皇权的社会中,这是大逆不道的一种思想,然而范闲虽未曾明言过,但他暗中瞒着朝廷的行事方式,和对身边人一言一行的潜移默化。都在显示着这一点。
近墨者黑。高达颤抖着往山下逃的时候,肯定没有想到这一点,他没有如王启年一般看到四顾剑和苦荷重伤后的身影。但他在山脚下也发现了事情的真相。
他害怕了,惊恐了,因为他和王启年地身份不一样,监察院地官员是陛下的臣子,而虎卫……则是陛下的奴才,或者说是最后一层守护,王启年可以跑,虎卫却不能,尤其是皇帝面临生命威胁地时候。
临阵脱逃,对于虎卫而言,是一种耻辱,是滔天大罪。高达或许可以淡化心头的耻辱感觉,却无法避开这个罪名。
石径上满是虎卫的尸身与破碎的刀片,他所有的同仁全部丧生在大东山上,而当隐隐了解了山顶刺杀的结局,高达愤怒了起来,伤心了起来,害怕了起来。
一百名虎卫,就这样死了,陛下何曾在乎过他们的性命?高达的心中一片寒冷,他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回到陛下的身边,一旦自己现身,迎接自己的必将是庆律和宫规的严惩,自己死亡不算,或许连自己的家人都要受到牵连。
于是他选择了更加坚定地逃跑,他信任范闲,可也无法回到范闲的身边,因为他不想给小范大人带去任何麻烦。
他只想离开那片深不可测的皇宫,那位威不可犯的陛下,去一个遥远的地方,安稳地过下半辈子。
在大东山的尾声中,两名属于范闲的亲信,选择了各自的道路,当时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甚至没有人发现这一点。可是人生这种东西,谁又能说的准将来?一饮一啄皆是定数,今日种下的因,日后不知会结下如何苦涩的果。
高达与王启年在奔跑的道路上,东山脚下的数千叛军,东夷城内的九品刺客们也在逃亡的路上,海上的胶州水师船未及驶入深远的大海,便已经被沙州调来的船队堵住了逃逸的方向。
集合了两路的州军虽然在战斗力上,远远不及燕小乙的亲兵长弓大队,然而两军交战首重气势,苦荷与四顾剑两位在普通士卒心中如神一般的人物,都落了如此惨淡的收场。这些背叛皇帝陛下的叛军,心里会做如何想法?
当穿着一身明黄龙袍的皇帝陛下,以及那位当了庆国数十年守护神的叶流云,走出山门,出现在叛军们的眼前时,这场谋反便已经划上了尾声,军势未动,军心已败。
数千名叛军就那样惶然无措地站在大东山脚下,通往四野的道路,已经被领命前来的州军们层层围住,他们知道自己已经没有生路,却也鼓不起最后的勇气,进行生命最后的搏斗。
因为皇帝陛下一句话,就粉碎了他们的所有:“朕赦你们死罪。”
不管信不信,这依旧是一个甜美的毒果,叛军们弃械投降,只是不知后两年里,会被怎样分批屠杀清洗干净。
当州军合围之始,庆帝尚未下山之前。云之澜等一批东夷城的刺客,在攻山之后还余下十来人,他们接应到了王十三郎悍勇从山上背下来的四顾剑,知晓了山顶的真相,浑身寒冷地脱离了叛军的大队,开始向着北方的山林里杀去,这样一支队伍果然拥有极其强大的杀伤力,成功地突破了外围,没入了澹州以前的山间密径之中。
庆帝是人不是神,即便他能算到所有,可是为了给长公主机会,为了这个大局,他无法做到面面俱到,庆国的内部出现的裂痕太多,想将天底下所有的反对力量一网打尽,实在是一种痴心妄想,对于东夷城的突围,他并不感到意外。
然而对于那位叛军的黑衣主帅,庆帝下了旨意,因为他对那位主帅很感兴趣,即便知道抓住对方的可能性不大,可依然要尝试一下。
一脸不吉暗黄色的苦荷大师,此时正坐在那名黑衣人的马后,随其向外突围,一代宗师,此刻却是如此黯淡模样,那位黑衣人的眼中闪过一丝悲哀。
因为庆帝有旨,对于这位黑衣主帅的追杀最为用力,虽然州军们的实力不强,虎卫们又已尽数丧生,可是庆帝的队伍,终于成功地将这位黑衣主帅堵在一个路
似乎是绝路,对方至少有三百名军士,看上去似乎杀之不尽,而后方追杀之声再起。
庆帝要求生擒,然而一旦不能,杀死又如何?
黑衣人此番领征北军围山,只带了两名亲兵,然而此人率领着陌生的部属,竟能将禁军分割包围,没有让那些人逃出一个去,真可谓是用兵如神。然而最后战场之上势如山倒,纵使他有通天的本领,也不能让那些燕小乙的亲兵克服心中对于皇帝陛下和叶流云的敬畏恐惧,终究还是败了。
看着面前的数百兵士,在围山一事中向来显得有些平静温和的黑衣人,终于缓缓站直了身体,细心地将身后的苦荷大师缚紧在背上,他身旁两位亲兵各自捧着两根用布裹住的物事,解开外面的层层粗布后,露出里面那约手臂长的金属棒。
黑衣人平静用两手接过,咯噔一声合在了一起,单手一挥,杀意澎湃,一枝黝黑精铁长枪赫然在手。一枪在手,宛若平湖一般的眼眸里骤然爆出极强的战意,他整个人的身体也开始散发出一道杀气,就像一名战神。
他一夹马腹,单骑背负苦荷,便向那三百名军士冲了过去,气势如雷,不可阻挡,仿如回到上京城的那个夜里,雨那般嚣张地下着。“他的两名亲兵死了,可他背着苦荷逃了。”一名州军将领跪于庆帝身前,颤声回报。
苦荷四顾剑,何等样人物,今日却都是被人缚在背上逃走,庆帝静静听着,心头也不禁有些别样感觉,见那将领惶恐,不由微笑开口说道:“若这般轻易被朕抓住,他还是上杉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