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 换血术
刚刚回来的敦煌城守卫们立即又被派了出去。
这些手下们有多嘴的,有八卦的,这么一折腾,人人都在传城主为了美人连东线战事都不管了,也有人说,城主是在故意拖延,因为这么多年了,他们也隐隐猜到了城主和三王子的关系非同一般,他说他是三王子的远房表兄,所以有相同的紫色眸子,可是无凭无据,谁会信?说不定他们之间的关系更近,一母所生也未可知。当年血狼王杀了三王子的儿子,又把他的儿子挂在旗杆上整整三天,若城主真的和三王子有关系,这个时候,正好可以借刀杀人。
几个被派出城寻找的士兵,找累了在黄沙上一坐,便拿起水囊喝水,喝着喝着,便将自己心中的所想都一股脑儿说出来了。
“幸亏我没有去东线,否则,小命可能就交代在那里了。“
东线已经到了人吃人的地步,可见打得多么残酷。
“若是遇到那个修罗王,恐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修罗王恶名远扬,他们的父辈很多都是死在他的手中。
“对呀,还是我们城主有上天垂悯,要不是前几天粮仓接连两次失火,我们现在,恐怕已经到了东线。“
粮仓失火之后,阿斯兰以兵备不足为由,迟迟不肯发兵,血狼王一连催了几次,直到最近这次,他的态度才有些微动摇,可究竟还是被一个女子的病情耽误了。
“红颜祸水,那个女人就算侥幸活下来,以后也不知道血狼王要怎么跟城主算账,若是知道了原委,那个女子肯定会承担所有的罪责,下场未必比他表兄三王子原先喜欢的那个好。“
“未必,看城主把那个女人宝贝的样子,说不定能为她骑兵谋反呢。“
“这话可不能乱说,这是杀头大罪。“
“没事儿,咱们这里山高皇帝远,谁能听得到?“
几个人歇得差不多了,便继续在商队经过的路上找。城主这个人平时看起来宽厚仁慈体恤下属,可是若真惹毛了他,他的手段绝对不比血狼王差,所以在找大夫这件事情上,他们必须尽心尽力。
汉人的商队里,一般都会配备大夫,这些大夫的医术,大部分比敦煌城的大夫要好,他们现在,也只能寄望于商队了。
几个人走了一段路,忽然听到了不远处传来一阵驼铃声。抬头一看,前面有个汉人打扮的男子,正牵着一头骆驼过来。那男子身上的衣衫有些风尘了,颜色早已难辨,袖口膝盖处都有破洞,脸上被风沙吹的久了,带了几分疲惫和沧桑,只是那眼神,依旧是执着的。
他牵着骆驼,却并不坐上去,那骆驼驼的东西也不多,这一点颇让几个士兵意外。
或许,他并不是西去的商旅,而是回家的?这个样子,看上去也不像个会医术的。
不过,既然领了城主的命令,他们还是决定上前去问问。
“这位大哥,不知道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一个士兵上前,抱着拳头,操着不甚熟练的汉语道。
那人似是累坏了,抬头看了一眼那个士兵,张了张嘴,没有立即说出话来。
这个时候,这几个蛮人士兵才发现,这个人的眼神有些出乎预料的平静和深邃,和以前见过的那些商旅一点儿都不同。
半晌,那人也抱了抱拳,道:“在下是中原的一个大夫,来这里找一味药材。”
“中原的大夫?”那些人闻言眼睛一亮,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决定多问几句,“中原的大夫,怎么跑到这里来找药?不知道这里经常打仗吗?”
那人丝毫不惊讶,淡然道:“在下听闻敦煌城主并不刻薄过往商旅,这才决定一试,毕竟我家小儿的性命,只能指望这一味药了,为了小儿,就算把命留在这里,在下也无怨言。”
几个人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才发现骆驼的身上,还驮着一个孩子。
那孩子用绳子绑在骆驼的背上,皮肤苍白,身子软软地垂着,显然已经没有了意识。
这病,不是很像那位姑娘?
几个人相互看了一眼,纷纷觉得看到了希望。
“这位大哥所言极是,我们城主向来不为难过往商旅,更别说一个前来找药的大夫了,只是不知道这位大哥需要何种药物,若是我城中有,城主必然能助一臂之力!”
“真的?”
那个男人闻言,眸中立即有喜色漾开。
他搓着手,似乎太过兴奋,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这几位大哥可否引荐?”
“引荐自然没有问题,只是我们城主府上最近出了一个病人,不知道您可否愿意瞧一眼?若是治好了,我们城主一高兴,莫说一味药材,恐怕半个敦煌城也毫不含糊。“
“医者父母心,在下职责所在,自然不会推辞。“
几个人将这个大夫和孩子带回敦煌城的时候,阿斯兰正坐在阿娆的身边,一手扣着她的脉门,一手拿着手帕轻轻为她擦拭额头上的汗珠。听到外面有人报说,汉人的大夫来了,他立即敛袍站起身,大步踱向门口。
大夫也没有来得及换衣服,就这么破衣烂衫地进来。
阿斯兰也不介意,直接将他引到了阿娆的床边。
那大夫望闻问切的功夫颇为扎实,过了一会儿,便道:”城主,夫人这是中毒了!“
一个美貌女子,害城主这么担心,自然是夫人无疑了。
这个大夫斗胆猜测,阿斯兰也无意辩解,道:”神医可有医治之法?“
“解铃还须系铃人,夫人中毒日久,而且这种毒,像是以血为引下的,若干年前,不知何种原因,也许有人用毒血换了夫人身体中的血,现在,若是要解这毒,恐怕要将当年的方法重新来一次,只是这样的换血术,实在太过于凶险,另外一个愿意提供血的人,就算侥幸不死,也会丢掉半条命。”
阿斯兰听了,捻了捻手指。
这个方法,他知道。
但是已经到了这个程度了吗?
“真的有这么严重吗?”
第二百五十七章 冰月之心
“夫人之毒,毒素潜伏在血液中多年,因为机缘巧合,并未发作,只是如今不知道什么原因,竟然直接攻入脑中,一发不可收拾。“
那个大夫皱着眉头,沉思片刻,道:”城主,容在下冒昧问一句,最近,夫人可接触过什么药物,或者说受过什么刺激?”
潜伏多年的毒,若非有个引子,肯定不会那么容易发作,他问这话,也不无道理。
阿斯兰略一沉吟。
药物倒是有的,可是刺激……
这几日这个女人在这里住着,就像住在自己家里一样随意,她的那颗心,更是城墙一般坚不可催。
难道自己昨日说到人吃人的事情,触到了她的伤疤,刺激到了她?
但是,昨日看她的反应,好像也不至于到这个程度。
还有什么呢?
半晌,他摇了摇头,颇为无奈地道:“其实,我也不甚清楚,只是最近夫人偶有不适,我就配了些药,大夫可要看看这方子?”
那方子只是助她开启记忆,并无副作用,所以阿斯兰并不想隐瞒。
他吩咐了人拿来房子,待那大夫看完方子,他又问:“大夫,可有何不妥之处?”
“若但看这方子,并未有不妥之处,只是夫人所中之毒由血中带来,当时下毒之人具体用了什么药物,在下并不清楚,若无其他诱因,想必是城主的药和夫人血中的毒有了冲突,这才让夫人昏迷不醒。城主,在下方才所说,乃是治本之法,时间不等人,找到血毒的解药已经来不及,夫人的病若不及时医治,不出三日,恐有性命之忧,城主,还望早些决断。”
那人作了个揖,直起身来,继续道:”另外,这换血之人,必须能和夫人的血液相融,否则,倒不如不治。城主若是有意,现在便可传令下去,运气好的话,或许能在敦煌城中找到血液相融之人。“
“多谢大夫。”阿斯兰点了点头,“这换血之人,倒是不难找,我与……夫人,便可血液相融,想来,这城中能为她施行换血术的,也只有我了。”
随即,他又微微笑道:”还好及时,觅得解救之法。大夫可还需要什么,我这就派人去准备。“
那个大夫听了,微微一震,“城主,此事非同小可。在下来敦煌的路上,听说大战在即,城主真的知道这换血术的凶险吗?即使整个过程没有问题,换血术之后,换血的人也要少则休养半月,多则休养半年。城中若无城主主持大局,岂不是要军心大乱?难道城主真的要为了一个人,置一个城于不顾?”
那些当兵的,虽然汉语不利索,却一个个都是话痨,一路上,他也没有问多少问题,他们就叽里咕噜地把自己的城主卖了个干净,至于英明神武,痴情不悔更是吹了个天花乱坠。
想一个人想了几年,忽然捡来了一个相似的女子,便立即宠上了天。
“那又如何?”笑容慢慢从阿斯兰的嘴角隐匿,他默默转过身,望着床上的女子。
苍白的面孔,紧蹙的眉头,梦里也不安稳,似乎在极力地挣扎着,想从噩梦里逃出来,但是这么久了,他都不知道如何将她彻底唤醒。也许,这个大夫的方法值得一试,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这种道理,他是懂的。
当年,他把她从死人堆里背出来,给奄奄一息的她喂下了自己的血。
血是热的,从血管里流出的时候,带着诡异的蓝,那是他自小被灌以奇毒的后果,也正是因为那样的毒,让他有了别于常人的能力,也有了治愈别人的能力。
至于后果,他早就想到了,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城主要为那个女子换血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外面,有手下围了过来,纷纷为他捏着一把汗,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劝谏。
在敦煌这么多年,这个城主还从未让人干涉他的决断。
外面的人担惊受怕,阿斯兰目光却依然没有离开阿娆。
她躺在床上,脸上的表情痛苦异常,他甚至想,如果她能动,如果她的手指足够锋利,她一定能将自己的脑壳掀开,将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扯个稀烂。
是被那些记忆纠缠住无法逃脱了吗?
他以为她已经过了那一关,所以比别人活得长久,没想到,她的痛苦,只是比别人来的晚了一些而已。
他默默叹了一口气,等到目光重新凝聚在那个大夫的身上的时候,便下定了决心。
“大夫,来吧!”换血术,耗的是他的半条命,以后损的可能还有整座城,他说出来竟然不费吹灰之力。
说完,他的眼神复又飘向屋里,望着床上躺着的女子,心里五味杂陈。
这一次,赌注是不是有些大了?呵,阿斯兰,你什么时候这么瞻前顾后了?这不是你啊!在心里,他自己嘲笑着自己,紫色的眸子里,瞬间如泛开了涟漪。
那个大夫被他的态度震住了,张着嘴半晌不说话。
“不知道大夫要如何施行?“阿斯兰问。
那人想了想道:”在下自然有办法,只是,换血术凶险无比,在下能力有限,此中若有偏差,必然会以命相救城主,只是,我那儿子还小,又病重,若是万一有个不测,请城主代为求一味药材,可能希望渺茫,不过到底是做父亲的一番心意,素闻城主慷慨,还望城主看在在下极力救治夫人的份上,助在下一臂之力。”
“这是自然,只是不知道大夫需要什么药材?“
“冰月之心。“
”冰月之心?“阿斯兰皱了皱眉,”我并未曾听说过冰月之心,大夫可否说得详细些?“
“冰月之心本来在中原,不久前,来到了敦煌,只是在下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只希望城主有线索的话告知一二,据说在一个人的身上。”
阿斯兰哦了一声,回过头去的时候,眼神复杂。
冰月之心,他确实没有听说过,但是,他好像听说个另外一样东西。
第二百五十八章 解毒
东线告急,敦煌又混入了梁军,光粮草库就被烧了两次。
在这个紧要关头,敦煌城的城主阿斯兰竟然屏退所有人,把自己和一个来路不明的大夫,一个捡来的女人,关在一个房间里,一起研究怎么施行换血术。
所有人提心吊胆,等在门口,守城的将士更是将巨弩都上了箭,生怕城主一进去,外敌就要攻进来。
可是一直从黄昏等到月落,敦煌城外都是静悄悄的。
甚至连天边的黄沙,也未扬起一丝一豪。
天亮的时候,那扇门终于打开了。
阿斯兰扶着大夫的手,出现在门口。他除了脸色苍白些之外,好像并没有预想中的孱弱。
众手下见了他的样子,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纷纷下跪,感谢大夫妙手回春,救了夫人,也救了城主。
阿斯兰挥了挥手,让他们都退了下去。
他和那个大夫来到隔壁大厅,进去的时候,顺便关了门。
“大夫医术高明,本来丢半条命的事情,在你这里,竟然如此简单。“阿斯兰缓缓坐在椅子里,由衷地赞叹道。
“是城主福厚,换了别人,恐怕还当真如之前所说。“
那个大夫很谦虚,经历了这么大的事情,眼神依旧平静无波。
“不过,城主切莫大意,还是好生休息,夫人那边已无大碍,还请城主不要挂心。”
阿斯兰点了点头,道:”你要的东西,我会想办法找给你,接下来,还请你照顾好夫人。”
“是!”
那个大夫又嘱咐了几句,便起身告辞,去找自己儿子了。
他的背影刚刚消失,阿斯兰的眉头便一下拧了起来。
失血的疲惫和痛苦,这个时候才开始折磨他,他觉得眼前有些发黑,往后一躺,便靠在了胡床上。
来到西苑,大夫拐了个弯,便找到了自己的住处。
推开厢房的门,里面有淡淡的奶香飘出来。
敦煌城的城主将他们父子二人安置得很好,孩子躺在舒服的毛皮大床上,脸色依旧苍白,只是这姿势比之前要舒展多了。
他进了门,谢过侍者,便缓缓踱到那孩子的身边。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汗透。
换血,的确是个很累的活儿,一不小心,两条命就没了。
那个孩子躺在床上,眉睫微微动了动。
他的手指拂过那个孩子的眉心,轻声道:“我这一生,从未觉得如此沉重过,两条命都在我的手里,一条都丢不得。”
他忽的抬起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随后抹了一把,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换血术和当年差不多,有了那个大夫的协助,阿斯兰这次觉得比上次还容易。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老了,他的身体恢复起来格外得慢。
半日过去,他还是有些昏昏沉沉的。
桌子上有一个水晶瓶子,里面盛放着一些花花绿绿的东西。他打开瓶子,取出一粒,放进了嘴里。
咽下去一会儿,他才觉得体力恢复了一半。
他知道,这绝对不是换血术的问题。
他是个精明的人,轻易不会将自己的性命托付到别人的手里,若是那个大夫的提议不是换血术而是其他他不熟悉的东西,恐怕他就没有这么容易接受了。
他自己也是个精通换血术的行家,没有人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做手脚。
“城主!”
副将哈尔赤推门进来,看着他,神色有些忐忑。他又看到了桌子上的瓶子,脸色瞬间变惨白了。
那种东西,可以让人很快恢复体力,可是也能永远的伤害身体,他不是戒了吗?怎么又在用?
“有话直说!“阿斯兰抿了一口酒,感觉有些干燥的喉咙终于灵活了些,”是不是东线的战报又送来了?“
他知道哈尔赤看到了什么,但是他并不想跟他谈这个话题。
‘是!”哈尔赤道:“窦榆瞑已经令窦云为急先锋,冲破了血狼王的两道防线,城主看得没错,那个窦榆瞑,果然只是表面上花天酒地,暗中其实一直在悄悄谋划。“
”这点,不止我看明白了,血狼王也看明白了,否则,他也不会这么轻易掉入窦榆瞑的圈套。“阿斯兰淡淡地道。
因为血狼王自以为已经了解了窦榆瞑,才敢这么大规模得悄悄调兵到东线,试图一举歼灭窦榆瞑的梁军,谁知,正是因为他将所有兵力都集中到了东线,这才让窦榆瞑不费吹灰之力就全部围了起来,想找个援军都不容易。
这个大哥,到底还是他自负了,他终究是低估了窦榆瞑的狡猾。
他先是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血狼王的狼战队,又悄无声息地切断粮草供应,让所有的金军都成了无根之木。
再来一把火,他们就都化为灰烬了。
“还有。”哈尔赤见他手指敲着桌子,无动于衷,于是又从怀里掏出另外一封信,
“这是来自瀚城的,太妃病中所书,城主还是看一眼。“
太妃,是他的母亲,可是现在他以另外一个身份活着,这个太妃只是他名义上的一个姨妈。
所以,阿斯兰斜了斜眼睛,并未对那封信表现出多大兴趣。
他的定力向来很好,即使内心早已经波涛汹涌,面上也不会表露一分。
“那个女人,是不是又要我趁机夺位?“
半晌,他懒洋洋地道。
有一束阳光从窗户里斜斜照进来,透过桌子上的水晶瓶,折射出一片小小的彩虹,他盯着那彩虹,有些出神。
哈尔赤知道他不喜欢那个女人,见他凉薄的态度,便非常识相地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道:“机不可失,还望城主早些决断。”
他不愿意听,他作为属下,该劝谏的还是要劝谏的。
“嗯,知道了,这件事情,我自有考量,你先下去吧。”
“可是……“
哈尔赤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阿斯兰一摆手制止。他未等哈尔赤退下,便起身震了震衣袂,向着外面走去。
他的脚步看起来很稳健,好像昨夜的换血术并未对他造成很大的影响。
哈尔赤看着他的背影离开,一颗悬着的心也不知道是该放下还是该继续悬着,半晌,他只得退出来,顺便带上门。
第二百五十九章 死局
外面,敦煌城主用半条性命换一个女子的佳话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老百姓们喜闻乐见,那些当兵的却有些无奈。
他们知道,他们的城主英明神武,有时候却也任性妄为得很。
比如拒绝了几次东线的求援,比如,救了一个本应该是俘虏的女人。
入夜的时候,阿娆终于醒了过来。
身上的疼痛消失了,那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就像做了一场梦。
侧头,她看见一轮弯月从窗口照了进来。
恍惚间,她觉得自己的的身体也跟这轮月亮一样清明起来,往日那种迷雾般的感觉,消失殆尽,她觉得自己的脑袋里,忽然之间有什么东西清晰起来,那种感觉,就好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一样,不同的是,那块新大陆是原本就在她的头脑中,只是撤去封印而已。
地形,要塞,路线,沿途可能设埋伏的地方,还有无数可以救人命夺人命的花草,甚至奇门遁甲……
对了,还有无数奇奇怪怪的记号,她不知道什么意思,但是却能精确地说出位置,那种精确程度,堪比二十一世纪的gps定位。
前面那些东西,战场上常见,就像棋子一样,要看布局的人如何运用了,可是后面的到底是什么?
如果不考虑那些奇怪的记号,单考虑其他,如果从敦煌去东线,时间上来算,阿斯兰绝对可以去救血狼王,但是,也极易受到攻击。现在,阿斯兰的军队是金国硕果仅存的一只,如是他贸然出击,窦榆瞑只需要在沿途做做手脚,金国就可以彻底覆灭了。若是她将这些告诉陆凶,那么,大梁的军队踏平金国指日可待。
如果阿斯兰不去支援东线,而是去瀚城夺权,那么他的路途要顺畅得多,但是,东线那些人,也就死定了。后果就是,他夺了权,却丢了自己的子民,丢了自己的国土。窦榆瞑如果乘胜追击,他若紧守一隅,和粮草供应不足的梁军倒是可以一战。
正想着,门忽然被推开了,阿斯兰穿着一身便袍,站在门口。
月光从他身后照过来,把他照成了一个剪影。
他又走近了几步,阿娆才看清了他的脸。
他的身形高大,脸上的轮廓却相当清秀,有时候她会感叹,他有个什么样的爹,什么样的娘,才会让他集齐了所有的优点?年轻的时候,他应该就是那种漫画中走出来的美少年吧?
他现在还带着那张恐怖的人皮面具,只有一双眼睛,还能勉强看出他原来的样子,然而,那次摘下面具时的那张脸,却早已印在阿娆的脑子里。
想象着他刀削斧劈一样的精致五官,想象着他优美的下颌线,她忽然觉得有些飘。
糟糕,这好像不是自己应该有的记忆。
阿娆使劲摇了摇头,抬手,假装揉了揉眼睛,顺便将一脸花痴掩藏在手掌下。
“好些了吗?”阿斯兰一边走,一边问,走近了,一掀长袍坐在她的身边。
“好多了,我……我有几个想法,不过,我知道,没有一个是你想要的!”
他挑了挑眉,“愿闻其详。”
“这一场战争,你必死无疑。”
阿斯兰怔了一下,随即勉强笑道:“你继续。”
他不喜欢别人给他下这样的定论,但是她说了,他也不想反驳。
“无论你去驰援东线,还是打回瀚城,你都没有胜的可能,若是你留在敦煌,摆在你面前的,也不过是条死路。”
顿了顿,她试探着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和大梁合作?”
她想说投降的,但是觉得这个词一定会把这只高傲的狮子刺激得发疯,于是很有远见地选择了另外一个词。
阿斯兰轻笑了一声,似乎觉得她这个样子傻得可爱。
他拾起了她的手,放在掌心里,轻轻地揉了揉。
“你现在已经想起来了,是吗?“他问。
阿娆点了点头,“我看到了很多可能的结局。“
”我想过,如果你驰援东线,即使路上不被伏兵杀死,到了东线也很可能是一场苦战。没有后援的金兵,没有粮草的梁军,以你们的性格,谁都不会退兵,只能拼命到流尽最后一滴血。若是你回瀚城,势必会让金国战火一片,夺位之后你就算想反攻,也无力反攻了,而梁军若是追到瀚城,恐怕也是强弩之末,到时候也只有同归于尽的可能。“
“你很悲观!“
阿斯兰伸出一只手,落在她的眉心,展平了她的皱痕。
“别担心这个,因为还有更糟糕的。“
他笑了笑,道:”早在不知道多久之前,有人布了一个局,这个局,将多年之后所有深陷战争漩涡的人,都送上了死路。”
阿斯兰早就看清了那些东西。
这个局里,不但有阿斯兰,还有梁军。
“若是这个局开启,到时候,边境数十万军民,统统是这个局的殉葬品。”
他有些头痛,下意识地伸手扶了扶额。
“所以,你让我想起来,不是为了那些地形,地图之类,而是那个……局?”
阿娆睁开眼睛,有些抱歉地看着他。
“我是一个普通人,没有那么大的能力改变那个局。况且,我根本不懂,那些都是什么意思。”
诡异的符号再次浮现在眼前,她还是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
“你看到了?”
阿娆点了点头,“但是我看不懂。”
阿斯兰眸底泛起一丝云翳来,怅然道:”无妨。“
说完,他笑了笑,笑得凄冷苍凉。
看不懂,所以是死局!
很好,找了这么多年,竟然等到的是这样的消息。
“你会杀了我吗?”阿娆问,“我已经都告诉你了,我再也没有利用价值了。”
阿斯兰哼笑了一声。“我没有想过要杀你。”
“但是……你为此付出了太多,包括你曾经深爱的那个人。”
有些记忆,她知道是来自那个女人的,她看到了月光下的粼粼河水,听到了温柔夜风中的羌笛声。
那个女人的血液里,同样有他下的毒。
她,也曾经是他的一个药人。
这句话无疑戳中了阿斯兰的心事,他的脸色微沉,眼中山雨欲来。半晌,他颤抖着嘴唇道:“我说过,我利用过她,而且是利用的最狠的一次。”
心里波涛汹涌,他觉得自己有些承受不住,于是站起身来,走到窗口。
眼底两行热泪终于流了下来,映着月光。
“我都告诉你。”
第二百六十章 罗大夫
遇到她,本是计划好的。
她那一脉,隐藏了那么多年,终究还是被她找到了。
他派狼群袭击她,然而利用英雄救美的机会,接近她,诱惑她。
他以为,事成之后,他可以毫发无损的离开,可是他错了,他遇到的是他的情劫。等到他幡然醒悟,想带着她抽身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个更大的阴谋。
“如果一个世界的平衡,掌握在某些人的手里,或者,是某些已经逝去的人的手里,你会不会觉得可怕?”
阿娆懵了。
死去的人还能控制这个世界的平衡,对她来说,已经不能用可怕来形容了。
这简直就像……渺小的人类试图对抗上帝。
结局,只有注定的灭亡。
“所以,我打算继续利用她,我给她下了毒,想让她去盗取别人的记忆,以便更多的了解那个阴谋,但是后来她承受不住,没有等到我回来就死了。所以,她的死,是我的错,是我这辈子犯下的,最大的错。”
顿了顿,阿斯兰一咬牙,“但是,我不后悔。”
阿娆看着他攥紧的拳头,有些难以想象他现在的痛楚,半晌,只得道: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既然是个死局,他还要打算继续对抗下去吗?
“我不想被别人摆布,我的命运,从来不愿意交到别人的手里,所以,我用了很多年的时间,也布了一个局。你是这个局中至关紧要的棋子,我绝对不会让你有任何闪失。你不必因为换血的事情,觉得有愧与我,记住,你从来不欠我的,你只是从我这里拿回你属于你的。”
阿斯兰回过头来,看着她的眼睛清澈而又深邃。
阿娆知道,只有一个人在无比真诚的时候,才会有如此清澈的眼神。
“现在,我已经用我的半条命表明诚意,至于你,无论你愿不愿意,我都不会逼迫你。等到东线战事结束以后,你就可以回去。”
阿娆不说话了。
若真的是那样,恐怕她早已经无法抽身。
阿斯兰说,梁军也在局中。
这件事情,陆凶知道吗?隼知道吗?
送走阿斯兰后,她一个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阿斯兰走的时候,足下生风,但是她刚想关上门的时候,却发现他的脚下一个趔趄,竟然要靠扶着门框才能站好。
这样骄傲的人,出现这样的状况,绝对不是好事。
也许,他还给她的,不仅仅是半条命。
天黑的时候,那个大夫来送药。
图雅在屋里,见那人进来,连忙退出去,小心地关上了门,走的时候,还向阿娆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她放心。
“夫人恢复得很好,有些出乎意料。“
那个大夫诊完脉,从药箱里拿出银针。
“可惜,我的冷香丸没了,不知道大夫此行,可有备着?“
那个大夫闻言,手里的银针一下子停在了半空中,半晌,那个人看着阿娆,眼底微微漾起了一层笑意。
“果然冰雪聪明。“他伸手,想揭掉脸上的人皮面具,却见阿娆摆了摆手。
“罗大夫不必,小心被别人瞧见。“
这个天底下,能有这样医术的人,恐怕只有罗迪一个人,在此之前,阿娆已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方才那一句,不过时确认一下而已。
“夫人因祸得福,彻底解了身上的禁制,以后天南地北,都是自由身。“
罗迪告诉她,阿斯兰给她下的毒,只要她不死,总会有迹可循,这么多年了,江宇珩,罗迪还有隼,都不是平白无故找上了她,因为她是那个组织唯一的知情者,所以,在他们的眼里,她都成了一个重点保护对象,只是他们做的很自然,如果不是阿斯兰说出来,她到现在都很难发现破绽。
也是,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哪里来的那么大的魅力,可以吸引这么多优秀的男子?
“罗大夫,我知道,你,江大人还有隼接近我的目的都不单纯,我想问的只有一件事,陆凶,是不是也知道那个局?“
阿斯兰说,那个局叫天命局,谁敢破这个局,必死无疑。
在那个局里,有人用了秘术,在边疆一带布下了陷阱,无论汉人还是蛮人,谁敢越雷池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所以,这么多年了,阿斯兰有实力,却也没有入过阳关。
至于平南王,他若不是英年早逝,恐怕早已卷进了天命局里,死无葬身之地。
他们都是带着目的来接近她,其中几分真情几分假意,她早已分不清,若是连陆凶都是骗她的利用她的,那么,她可能就是这个世上活的最凄惨的一个人了。
“那个人,是个莽夫,他若知道如此精巧的布局,还会远赴边疆吗?安安稳稳地等在大梁,等着破坏规矩的人死无葬身之地,不是更好吗?“
罗迪道。
其实陆凶不是个莽夫,有时候甚至还很精明,但是,他作为圣剑的弟子,已经习惯了把别人当傻子。
天命局的用意,便是把所有障碍都集中在一起,消灭。
“另外,我告诉你,江宇珩也不知道这件事,他接近你,另有目的,至于什么目的,我不清楚。”
阿娆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身边这些都是些什么人哪?
“那么,请罗大夫告诉我,我这颗棋子,现在还有什么作用?我想,我不能白白浪费你们的恩情,总要做些什么,才对得起你们的照顾。”
这么多人来了边城,却没有一个肯救她出去,若说她留在这里没有作用,谁信呢?
“其实,我觉得,城主应该已经和我们有了默契,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默许我们的行为,我想,不久的将来,也许我们和城主会坐在谈判桌上,而非沙场上刀剑相向。”
阿娆没有说话,陷入了沉思。
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可能。
本来是两个势如水火的民族,因为某一个共同的敌人,暂时结成同盟。
血狼王是没有这样的心,这样的远见,那么金国只有一个阿斯兰了,他这个人野心勃勃,却又有几分悲悯,正好可以利用。
第二百六十一章 司南
”罗大夫,朝儿应该也来敦煌了吧?“
有些事情太隐晦,她觉得即便她问了,罗迪也很难告诉她。
比如他这个大夫的真实身份,比如那个布局的人到底是谁……
“你在这里,他不可能不来,不过你放心,我会照看好他,另外,我怀疑给朝儿下毒的那个人和布局的人有关。“
罗迪将几枚银针扎入阿娆的皮肤,轻轻地转了转。
阿娆只觉得那银针清凉入骨,并未有任何不适。
“是不是找到那个布局的人,朝儿的毒就有可能解了?“
阿娆急切地问。
“原则上可以这么说,可是这个局存在这里这么多年,那些人都死光了也说不定,但是好歹有个线索。“
罗迪面上依然平静,心里却早已暗流汹涌。
他总有一种感觉,陆朝才是这个局中的关键,若是找不到治好他的方法,恐怕,所有的人都会功亏一篑。
前几日,他给江宇珩去了一封信,让他密切注意老虎山的变化,因为他隐隐觉得,这件事情很可能会牵连到老虎山,若是那边压不住,这边恐怕也压不住了。蛮人这段时间一直在那里活动,恐怕也是为了这个。
“夫人,这段时间只管安心待着,若是真的想起什么来,便放心告诉城主就是了。“
针灸差不多了,罗迪将银针一枚枚拔下,重新装回自己的药箱。
“他还好吗?”
罗迪走到门口的时候,阿娆忽然问道。
“他很好。”
罗迪当然知道她指的是陆凶。
……
“你叫什么名字?“陆朝醒来的时候,看到一个年龄和自己差不多的小孩子,手里拿着一块布巾,正给他轻轻擦拭脸上的汗。
那布巾上带着一股药香,他知道,是罗迪配的药。
这段时间,为了让他装病人,罗迪可是费了不少心思。
“我叫司南,是城主的义子。”那个孩子眨了眨黑亮的眼睛,对着他咧着嘴笑了笑,他笑得很干净,两排雪白的牙齿看起来格外耀眼,细细一看,牙齿还缺了一颗,好像在换牙。
“司南,很有意思的名字。我叫阿漓。”
陆朝的药劲儿刚过,说起话来有些有气无力,但是那种孩子见到玩伴的喜悦还是发自内心的。
“是狐狸的狸吗?”司南皱了皱眉,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一拍。
“不是,是淋漓尽致的漓。”陆朝道,“对了,我爹说着敦煌城中可能有我需要的冰月之心,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冰月之心?“司南的目光突然一凝,随即使劲摇了摇头,道:”没有,不过这城西南十里地有一泉水,名唤月牙泉,天气好的时候,那泉水明亮得像一块冻结的冰,莫非,你爹爹想找的东西在那里?“
“月牙泉?倒是个新鲜的名字,等爹爹来了,我一定告诉他。对了,司南,你来这里多久了?“
“我来这里有一段时间了,但是,到城主的府上才有几日的时间。“说着,那孩子抬起手来,摸了摸路陆朝的额头,”阿漓,你能告诉我你得了什么病吗?为什么一直高烧不退?“
陆朝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是我爹捡来的,他说,捡到我的时候我便有这毛病。这么多年了,他为了我耗费了不少精力,可是却没有一点好转。他说,这病兴许是娘胎里带来的。我不止一次地跟我爹说过,我这病不用治了,他要是想有个人给他养老,最好找个女子,再生一个,可是他不肯放弃我,也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这冰月之心,就来敦煌了。其实,我根本就没有想过能治好,也许,这一趟,便是最后一次了,我总觉得,我快要死了。”
陆朝挪动了一下身体,说话有些有气无力。
“阿漓,你别这么说,我义父说过,一个人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活下去的希望。来,我给你拿杯水喝吧。“
转身的时候,司南的目光中忽然掠过了一抹精光。
他皙白的手指捏在杯子上,有些微微地颤抖,似是震惊,又似是喜极。
沙漠干燥的风在敦煌城的上空徘徊。
夜静得出奇。
在东线第六个送信的士兵到了之后,这座城着实安静了几天。
守城的士兵猜测,东线已经连派出信使的力气都没有了。
夜晚的敦煌大街又热闹起来,商旅,舞女,有说有笑,该干什么干什么,好像又回到了以前的样子。
踏歌的歌舞坊里,来了一位客人。
这位客人颇为挑剔,一连来了好几个舞女,都被他骂走了,最后,踏歌认为他是来找茬的,直接把歌舞坊最厉害的伙计叫了出来,叮嘱他实在不行就把那客人给扔出去。
伙计往那里一战,壮硕得如同一道山。
那个客人看也不看他,抓起桌子上的剑,头也不回地扔给他。
“接着,来一支剑器舞!“
那个伙计灵活地接住剑,对他的要求却有些莫名其妙。
“莫非这位客官不是来看歌舞的?“
那个人抿了一口酒,不耐烦地道:“会不会跳?不会跳给我滚下去!”
伙计深吸了一口气,道:”既然客官想看,那小的就斗胆跳一次,若是跳的好,还请客官给小的一些赏赐。“
“自然少不了你的。“
于是,那个伙计将剑弹出鞘,竟然真的跳起了舞。
他的举动,着实把在上面看的老板娘踏歌吓了一跳。
“王叔,没想道这个汉子的动作看起来笨拙,跳起这种剑器舞来,却别有一番风味。“
陆凶的动作非常古朴,也没有多少花招,只是每一个动作,都踩在点上,看起来倒也是赏心悦目。
隼在下面,边喝酒边用目光瞥他,忍笑都忍出了内伤。
能屈能伸大丈夫,陆凶做到这个份上,他都有些服了。
一曲罢,陆凶双手奉上剑,道:”客官以为如何?“
“不错,不错!“隼皮笑肉不笑地拊了拊掌,接着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拿着,大爷的赏赐!“
说完,他起身,拿着剑大摇大摆地走了。
陆凶将那锭银子收入怀里,抬头看了一眼上面的踏歌和王叔,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那俩人识相,赶紧偷偷溜走了。
陆凶这才将银子又拿了出来,手指一用力,那银子竟然碎成了粉末。
里面有一张小纸条:
所托之事已完成,可以开始下一步了。
陆凶点了点头,将纸条凑近蜡烛,烧成了灰烬。
第二百六十二章 木鸟
天命局!
陆凶送走隼,一个人坐在歌舞坊的灯光下,手指轻轻敲着桌子。
这件事情让他始料未及。
本以为打退金兵,便可保大梁安宁,谁知,这背后竟然还有这么多问题。
沉黑的眼睛里映入了跳动的火苗,他的神思却早已飞到了千里之外。
这个天命局,究竟有多少人牵涉其中?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蛮人派人进入老虎山……
江宇珩自请到江宁县……
夫子说,老虎山龙脉所在,千万不能舍弃……
隼和罗迪作为圣剑传人,也深陷其中……
战场在这里,缘起却不一定在这里……
想着想着,他的眉头微微蹙起。
半晌,他提起笔来,蘸着桌子上的牛奶写了一封信,写好了,便将那信封入随身的木鸟之中,放飞了出去。
江宇珩收到信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
他刚刚处理完了一件案子,正准备吃饭,便听到了竹林里有奇怪的振翅声。
他伸开手掌,那鸟便落入他的手中,手指再一按,鸟肚子便啪的一声打开,将那封信吐了出来。
信上没有字迹,是一封密信。
他收了信,刚打算回屋,却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江兄最近公务繁忙,连我那儿也很少去了,昨日月色清明,我早早备好佳酿等候,却不想江兄失约。”
说话的人是岳宁,他穿了一身天蓝色的便服,也不需要人引路,自己便走了进来。
“原来是知府大人驾到,有失远迎,罪过罪过!”江宇珩忙提了袍子上前,拱手施礼。
“你我情同兄弟,又不是正经场合,这些虚礼就免了吧!”岳宁摆摆手。
江宇珩便也不再跟他客套,道:“岳兄邀约,怎敢不至?只是正巧昨日发生了一桩案子,我这个江宁县的父母官虽小,还是不能抛下百姓,事发紧急,也没来得及找人去通知一声,是我的错。不如这样,今日我在寒舍略备酒席,弥补昨日的遗憾如何?”
日光明亮,江宇珩有些睁不开眼睛,漂亮的丹凤眼眯成一条线,却依旧难掩精光。
岳宁点了点头,“左右是和老友促膝长谈,在哪里倒无所谓。”
说着,一指前面的亭子。
江宇珩素来节俭,亭子上的红漆早已斑驳,周围更是没有挂垂帘之类,只是在周围种植了些花草,已是夏日,茵茵的绿色中冒出几朵素白的花,不耀眼,不喧闹,却也赏心悦目。
两人在亭子里坐下,江宇珩吩咐老管家去买酒,顺便准备几个下酒的小菜。
“不知道最近北疆战事如何?”
老管家去了不久,江宇珩便问道。
不是正式场合,用不了那么多虚礼,他对岳宁,完全是朋友的礼节。
岳宁摇了摇头,道:“僵持的时间太久了,当日请窦帅,无非是想速战速决,以我大梁的国力,支撑一个月,已经是奇迹,只是现在,窦帅似乎低估了蛮人,前日战报送来,说是那些人虽然被围困多日,却仍旧负隅顽抗,城中妇孺,已经被吃的差不多了,城墙下都是累累白骨,也没有半点投降的迹象。若是早日降了,也可免受饥饿之苦。“
话虽如此,谁都知道,那些人是绝对不会投降的。
在窦榆瞑面前投降,就等于将自己,将身边的人送入十八层地狱。
那可是个以屠城闻名的修罗王。
江宇珩抿了抿唇,眉头微微蹙起,“大帅的粮草如何?可还能维持?”
出征之前,梁帝已经透露,大梁国力,倾其所有,也只能支撑一个月的粮草,现在已经一月有余,想必窦榆瞑那里并不好过。
蛮人都被逼的人吃人,他们还能好到哪里去?
“听说十二风卫劫了金兵的一部分粮草,勉强度日,朝廷现在正在想办法,若是实在支撑不住,恐怕只能撤兵。“
岳宁说话的时候,眉头微微蹙起,似是有些郁闷。
“撤兵?”江宇珩的目光一下锋利起来,“若是如此,岂不是前功尽弃?朝中可有声音反对?”
“反对当然是有的,但是若是皇上意已决,谁敢多说什么?前不久有个叫沈沉的兵器督造,背后抱怨了几句,也不知道被哪个多事的告发了,现在正关在牢里呢。”
“什么?“
江宇珩听了,有些气急败坏,“如今边疆情况紧急,朝廷却囚禁了兵器督造,这不是把将士们往死路上送吗?”
“是啊,朝中重臣也都知道此事,纷纷上书为那督造求情,这才勉强保下了一条命,否则背后辱骂君王,早已经株连九族了。”
江宇珩的心绪这才稍稍平静下来,道:“皇上的态度是否已经明确?是否非撤兵不可?”
“此事目前正在商议中,撤军的,筹措粮饷的,打成了一团,皇上似乎有什么顾虑,不肯撤军,又不肯筹措粮饷,只是这么一日一日的拖着。”
“哦。”江宇珩点了点头,“我离开京城日久,这里面的事情,不如你明白,不知道岳兄如何考量?战还是不战?”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短短八个字,已经明了了他的态度,江宇珩觉得没有必要再问下去。
岳宁,是个主战派。
不大功夫,老管家抱了一坛酒过来,是江宁县有名的女儿红,府上的厨师不怎么样,回来的时候,他还顺顺路去了一趟酒楼要了几个小菜。放下酒坛,打开食盒,里面是几样时令小菜。
江宇珩拎起酒坛,给岳宁倒了杯酒。
他自己很少饮酒,这点岳宁也知道,于是两人各自随意,也没有劝酒。
老管家起初在一边伺候着,后来江宇珩书觉得他在这里碍事,便找了个借口打发了下去。
“岳兄,最近老虎山可有新的发现?”
老虎山堵塞的山洞,在岳宁的主持下已经挖开,他上奏朝廷的时候说,老虎山龙脉所在,不宜荒废,建议皇帝在那里修建一处龙冢,以安神魂,定龙气。北征这个关键时候,璟同帝竟然同意了,而且还拨了一笔专款。当然,在岳宁的坚持下,这笔钱退了一半回去充当军费,理由是大梁先祖也不希望看着梁**队缺衣少食。
洞穴打通了,里面的东西找起来自然方便。
第二百六十三章 鬼画符
“都是些以前的东西,没什么新鲜的。有些山洪冲乱的骨殖大概收拾了一下,重新安葬。也不知道那些蛮人在老虎山找什么,莫非真的是为了破坏大梁龙脉而来?”
岳宁干笑了两声,江宇珩也跟着笑了笑,不置可否。
其实他心里明白,岳宁如此急着修建龙冢,多半是为了消除痕迹。
他不希望他参与其中的事情被人知道。
好在,他动手在前,否则真的什么都找不到了。
他拿起酒杯,看着里面清冽的液体,眉宇间渐渐有了几分沉郁,“前方战事胶着,我作为大梁人,却半分力都尽不了,真是书生无用,若不是皇命在身,倒真想上战场杀敌。“
“真正的战场,在北疆。”
江宇珩说完,轻轻抿了一小口酒。
岳宁心头跳了跳,勉强堆起假笑,道:”江兄这脾气,倒是从没有改变过,只是你毕竟书生一个,纵然再能运筹帷幄,也比不得常年征战沙场的大将,前方凶险,江兄还是莫再想这件事了。“
他不知道老虎山的秘密,江宇珩到底了解多少,若是他已经知道了,那么到了战场,以他的精明,说不定很快便能看出端倪,到时候,他可能会成为整个天命局中最大的变数,他不能冒这个险。
转念一想,岳宁又觉得自己有些多虑了。
江宇珩一介书生,就算他真的自请去杀敌,璟同帝也不会同意。
江宇珩不察他的意思,只当他是好意,道:”你也认为百无一用是书生了吗?“
“就当是吧,我岳宁一生很少有朋友,有江兄你,也不枉此生。你若也离开了,我找谁喝酒去?“
江宇珩笑了笑,表示欣慰。
两个人又闲聊了一会儿,江宇珩对朝中主战派的态度颇为关心,问了几个人的姓名,又说若需要,他这江宁县倒是可以再”搜刮搜刮“。岳宁笑了笑,说他这个朋友,不是为了搜刮朋友而来的,若是将他的老底儿都搜刮干净了,将来老虎山有变,他这个江宁县知县拿什么应付?
江宇珩愣了一下,随即与岳宁相视大笑。
天色晚的时候,岳宁起身告辞,江宇珩见左右无人,这才回到书房。他点了蜡烛,将那封无字之书拿出来,放在烛火上烤,烤了片刻,那纸上便现出些焦黄的字迹来:
撤军!
上面只有两个字,写的时候,好像经过了深思熟虑,一笔一划都沉稳异常。
撤军?
江宇珩起初有些诧异,后来前后想想,便品出了其中的深意。
为什么突然要北征?
为什么一定要窦榆瞑带兵?
为什么没有足够的粮草供应,却还是要一意孤行?
有人,要把大梁的脊柱折断,让这大梁再也无力站起来。
陆凶,显然已经看出了其中的端倪,这才果断地要求撤军。
想到这里,他迅速回了一封书信给陆凶,照例塞进那木头鸟里。
他的信上,也只有几个字:保存实力!
写完,他走出书房,上了马,连夜出城,然后在一个山坳里找到了郭平,将那木鸟交给他。
那木鸟的机关相当精巧,他不是很明白,所以不能保证回信能回到原主人的手里,只能通过郭平。
郭平是这方面的行家,陆凶临走的时候,告诉过江宇珩,若有急事,就找郭平。
当年长缨军中有两个神,一个是战神陆凶,另外一个是搜集情报的神,郭平的身份,江宇珩也大致猜到了。
就在郭平想放走那只鸟的时候,江宇珩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他提笔,写下了一份朝中主战派的名单附在其中,上面竟然有丞相莫停。
莫停一直是主张求和的,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转变了态度。
郭平看了颇为惊讶,江宇珩也没有跟他详细解释,只说陆凶看了自然会明白。
等到再次收到回信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晚上了。
这次,信上一个字都没有,只有一些诡异的符号。
江宇珩只看了一眼,便出了一身冷汗。
他将那些符号拿到书房,和之前孟奇送来的图一一对照,越是对照越是毛骨悚然。
边疆战事,果然和老虎山有关。
敦煌城城主的府邸,阿娆放下笔,揉了揉额头。
其实,将脑子中的东西画出来,真的是一件很费力气的活儿。
阿斯兰拿起那张写满鬼画符的纸,看了半天,神色说不上明朗,也说不上晦暗。
“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阿娆抬头问他。
自那次踉跄着离开后,他这是第一次出现在她的房间里。在这里坐了整整一天,其间连口水也没有喝。
“好多了。”
阿斯兰说着,目光依旧没有离开那张纸。
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那些符号,有些像以前的巫术。
传说大梁的祖先兴于巫术,那些人用巫术唤来了神龙,神龙在辅助大梁先帝登基之后,便葬身在老虎山。他不相信这个匪夷所思的故事,但是他知道,那里一定埋藏着别人不知道的秘密,只是,他几次三番派人去,计划都被人搅乱了。
“城主,有人求见,说是……鹰猎。”
猎鹰倒是常听说,这鹰猎,听起来实在别扭,再加上那人其貌不扬,哈尔赤怀疑他是个浑水摸鱼的,磨叽了半天才决定给他通报。
阿斯兰微微皱了皱眉,放下手里的纸,便跟着哈尔赤出去。
临走的时候,他特意叮嘱阿娆好生休息。
“有些东西,想不出来就不要想了,你的身体刚刚恢复,我可不想把剩下的半条命再给你。”
他的语气有些严厉,可是说到最后的时候,眼角竟然带着一丝宠溺。
这丝宠溺,有些让阿娆不安,她觉得这几日,阿斯兰都把她看成了另外一个人。
阿娆乖乖地点了点头,等他离开后,她便推说身体不舒服,叫图雅去叫了大夫过来。
罗迪一进来,她立即将房门关了。
第二百六十四章 神之手
“那幅图,送给陆凶了吗?”她问。
早在给阿斯兰画那些鬼画符之前,她已画了一份,托罗迪转交给陆凶。
“已经送到了。”罗迪点了点头,从药箱里拿出银针就往她的身上扎。
“可不可以不扎了?”阿娆对这种东西有些抵触,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罗迪也不理她,手指一弹,十几枚银针便准确无误地扎进了她的穴道。阿娆被扎成了刺猬,顿时不敢动了。
罗大夫说过,这针看起来细小,若是错了一点位置,后果不堪设想,或瘫痪或变傻子,只能听天由命。
“坐下还是可以的。“他抬头瞥了她一眼,发现她姿势僵硬,于是好心提醒道。
阿娆这才小心翼翼地坐在椅子里,只是,即便坐下了,还是保持着僵硬的姿势。
“大夫,其实这些针灸都不必了,这几日我并没有任何不适。“
她用乞求的目光看着他,他却完全没有将她看进去,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的药箱上,看了半天,从里面拿出一个小枕头,垫在了阿娆的手腕下面。
“你是病人,病人就该听大夫的。“罗迪把椅子往前拉了拉,手指按上她的脉搏,细细听了一会儿,便松开了。
恢复得很好,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忧思伤身,有些事情能不想就不要想了。不过不让你想是不可能的。”
罗迪顿了顿,继续道:“那幅图我已经送到,他的表现很是诧异,我想,他应该了解的比你多。另外,他让我转告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虽然现在阿斯兰并没有对你怎么样,但是不能排除他会留后手。“
这件事情即便圆满解决了,阿斯兰会不会真的放阿娆走,那还要另说。
如果他知道这个女人有那么多优秀的人惦记,又怎么肯轻易放弃这个谈判的筹码?
现在两国战事胶着,他碍于那个局,不能怎么样,但是之后呢?万一那个局破了,能保证他不会反扑吗?到时候能牵制大梁战神的,恐怕只有阿娆了吧?
幸好,他现在还不知道阿娆和陆凶的关系,也不知道陆凶的真实身份,否则,他利用阿娆的计划恐怕早已经开始了。
”罗大夫,那个局,真的那么可怕吗?“
若然如罗迪所说,知道忧思伤身,阿娆还是忍不住去想,她觉得自己如果不去想,忧思可能就是双倍的。
“你知道为什么会有圣剑吗?圣剑的职责,便是乱世救世,但是没有人知道,当初圣剑成立后不久,便分成了两支,我这一脉,主张立仁君,扶明主,可是另外一支,却主张以杀止杀,彻底改天换地。”
那一支实在是太过于可怕,他们掌握着与这个时代不相符的技术,制出的兵器,几乎可以将大梁的精英军队不费吹灰之力地毁灭。
两派闹得厉害,圣剑的先师们忍无可忍,便分开了,那一支也有了新的名字:神之手。
以神的名义,操纵世间的战争,主宰世间的输赢。
只是,那一支几代后便不知道什么原因消亡殆尽,直到老虎上出事,他才知道,那一支并没有彻底消失,而是暗暗隐藏起来,找到了当初打开大梁兴盛之路的”神之门“,并利用它,设计了一个陷阱,一个可以毁灭一切的陷阱。
这实在不是一个好消息,这个事情的浮出水面,让圣剑本来匡扶明主的计划变得异常复杂。
阿娆听他说到这里,有些懵。
“等等,你说什么圣剑?什么乱世救世?“
他们大概的思想她明白,但是这个圣剑到底是个什么组织?怎么一个大夫,好端端的就变成了神秘组织的成员了?
罗迪见她的表情,也有些诧异。
“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吗?”阿娆反问。
罗迪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两只手有些无处安放。
该死,他竟然做错了一件事!
隼这个家伙,竟然告诉他,她什么都知道了。
她究竟知道什么了?
这不明摆着,让他来承担泄密的罪责吗?
泄露圣剑的秘密,可是要承担后果的。
他咬了咬唇,在阿娆的注视下,将满肚子的怒火强行压了下去。
“罗大夫,你告诉我,到底什么是圣剑?”
小说中有各种各样的神秘组织,这个圣剑估计就是其中一种,听罗迪说起它的职责,好像还是个正义组织。
“是一个江湖上流传很久的传说,乱世出剑,现在这么乱,我想圣剑的人肯定会出手的,那两次粮草库失火,说不定就是他们干的。”
既然她还不知道,那就能瞒多少算多少吧,两次大火的元凶,正好可以借来给圣剑打个掩护。
“那,神之手呢?”
“神之手肯定就是捣乱的,若是天下乱了,他们便让天下变得更乱。”
“这么说倒是容易理解,你说,阿斯兰说的那个天命局,是不是就是神之手的人布置的?”
“有可能,只有他们有这个实力。“
阿娆点了点头,看样子颇为满足。
“看样子,要对付天命局,我们必须找圣剑的人,好在圣剑的人已经嗅到了气息,来到了边陲。”
她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这让罗迪颇为松了一口气。
组织的名字泄露了,身份没有泄露也算是好事。
“这么说,我们现在,是在和一群自称为神的人抗衡了?”
阿娆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这个世界上,谁敢大言不惭地自称为神?一群自大的家伙!
但是,她又不敢过于掉以轻心,一般人的失败,都是因为太小看对手。
罗迪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我倒是愿意斗上一斗。”这样热血的机会,恐怕一辈子都没有几次。上次,瞒着所有亲戚,偷偷立了个生前预嘱,让那些人的美梦一朝破灭,已经是她上一世热血的极限了。
想到这里,她觉得有些莫名的兴奋,她隐隐感觉,自己这辈子,恐怕是不适合世外桃源安居乐业的。
也是,爱上一个杀伐的人,怎么可能死水无澜?
心脏砰砰地跳,她隐隐觉得有些难受。
“大夫,您真的没有带冷香丸吗?”
她问罗迪。
“没有,不过我倒是可以为你扎上几针。”
话音方落,阿娆的身上又多了几枚银针。
这下,阿娆真的不敢动了。
“你说那些人想要那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身体不能动,她的嘴却依旧不闲着,“乱世添乱,岂不是让生灵涂炭?这样的世界即使改变了,又有什么用?”
第二百六十五章 白纸
罗迪调整了一下银针的位置。
“你知道雌黄吗?”
阿娆点了点头。
这东西在古代的作用有点儿像橡皮,写错了字涂一涂就行了。
“有人想要一张纸,一张什么都没有写过的纸,但是摆在他面前的这张纸,却写满了文字,你说,他怎么办?”
罗迪侧过头,眼波平淡。
“把所有的东西都抹掉?”阿娆沉默了半晌,才说出了这个可怕的答案。
如果是这样,这和传说中的神灭世重建有什么区别?难怪那些人自称为“神之手”,原来他们真的和神一样,有着如此疯狂的想法。
罗迪没有回答,只是轻声笑了笑。
“不行,无论如何,我都要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阿娆道。
“那么,便努力一点,早日弄清楚那些符号的意思,”他顿了顿,拔出所有的银针,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
阿娆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缩手。
罗迪不明所以,皱了皱眉头,又把手帕凑到鼻子前闻了闻,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神更加困惑了。
“罗大夫,别误会,我只是……”阿娆叹了一口气,将收到三件手帕作为聘礼的事情说了出来。
罗迪听完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这种事情,也只有那个家伙会做出来。”
“你和隼很熟悉吗?”
阿娆眨着眼睛问。在她的印象里,罗迪和隼也就是点头之交吧,不曾听说过他们之前有什么交集。
“不,不熟悉。”罗迪急忙摇头,“只是,我这个人眼光比较毒,什么人什么心,只需要一两次接触,便明白了。那个家伙,没少为了陆朝的事情烦我,他烦我的方式也挺特别的,花言巧语,骗我认了陆朝这个干儿子。”
这件事情倒是真的,隼说,独乐了不如众乐乐,然后就给陆朝使了个眼色,叫他叫罗迪爹了。
阿娆哦了一声,眼底明显是不信任的神色。
隼的嘴她知道,但是罗迪,不像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
罗迪见她盯着自己,晃了晃手帕,道:“这条手帕不是隼的,也不是我的,是陆凶的,你现在可以放心接过去了吧?”
阿娆想了想,这才接了过来。
那是一条素白的丝帕,上面什么都没有。
“他说过,这上面有秘密,让你自己研究一下,他还说,有些秘密只有你自己一个人能解开。”
阿娆挠了挠头。
这些人怎么都跟他打哑谜,她的脑细胞恐怕马上就不够用了。
不过,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知道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她将那条素白的丝帕拿起来,在眼前展平,横看竖看,看了半天也看不出玄机。
难道他想说“横也是丝竖也丝“?不过以陆凶那颗榆木脑袋的水平,想出这么浪漫的表白方法有点儿不可能。
难道和染料或者香料有关?他在学堂里待过,在香坊待过,这两样东西还比较靠谱。
可是闻了闻,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多谢大夫,我会好好研究的。“
图雅在外面守着,忽然间脚步声大了起来,阿娆知道有人来了,于是赶紧回到正题。
“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走走?你看我在屋里都闷了几天了。“
换血以来,阿斯兰按照罗迪的吩咐,一直把她关在屋里,她开个窗户都有守卫制止,怕她晒着,弄得她感觉自己就像个吸血鬼似的。
“再休息一晚,若是明日没有异样,便可以出去走走了,这边城虽然干燥,总是闷在里面,心情也不好。“
罗迪收拾好药箱,刚刚背在身上,便见阿斯兰推门进来。
他低头,向阿斯兰施礼。
“夫人安好,只是城主切勿过度操劳,城主的脸色不比前两日,万望珍重。“
“有劳大夫了。“阿斯兰恭敬回礼。
罗迪与他错身而过,出门去了,里面只留了阿斯兰和阿娆两人。
“这条帕子有何特别?“
他的目光一下子便被阿娆手里的那条帕子吸引了。
“无甚特别,看到这材质,想起了金陵的云熙绸布店,便从大夫那里硬要了过来,城主若是有心,改日可多付那位大夫些诊费,我这个被捋到这里来的人,身上自然是没有银子的。”
阿娆说着,将那条手帕折叠了一下,放在桌上。
阿斯兰笑了笑,“我堂堂一城之主,自然是不在乎那点诊费,不过若是帕子,你想要多少,我这里也有多少,犯不着跟别人讨。”
忽的,他的目光又一转,道:“那些符号,可有线索?”
阿娆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什么意思,你带我去那些地方看看如何?“
“如此也好!”
黄沙沟的峭壁上,一只鹰震了震翅膀,缓缓降落。
它的动作非常敏捷,落下来的时候,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鹰的目光又黑又亮,但是细细看去,却有几分的不安。
它的主人,并不在这里。
过了一会儿,远方的黑暗里出现了一个更黑的影子。
那个影子在山崖上纵跃几下,便隐没在了黑暗里,和山崖融为一体。
那只鹰轻轻地扇动了一下翅膀,目光再次亮了起来。
然而,它侧了侧头。
又过了片刻,它忽的一振翅,腾空而起。
浓重的夜色里,它的目光一点儿都不受阻碍,只飞了片刻,它便落在了那个黑影的胳膊上。
那个黑影伸出手,在它的爪子上摸索了几下,摸到了一个冰冷的金属环。
那个金属环上什么都没有,光滑的就像一个扳指。
但是,他知道那是谁的。
“你的主人,已经不在了么?”
半晌,他抹了一把脸,带着那只鹰轻身几纵,又消失在夜色中。
就在他离开黄沙沟的时候,另外一个黑影也跟了上去。
陆凶抓到那个鹰猎的人和那只鹰的时候,便想到了一个放长线钓大鱼的计策,只是苦于无人可用,一直拖到现在。
隼来了,他的心里一下子豁然开朗。
这个任务,非他莫属。
这几天的时间里,隼已经跟踪了好几个貌似鹰猎的人,他跟了几次,最后都无功而返。
因为他发现,那些人不过是收了钱办事的,根本不是鹰猎的人。
第二百六十六章 鹰
陆凶说,鹰猎的人跟大梁的叛逆有关,所以,一定要把幕后之人揪出来。虽然现在的重中之重不是这个,但是若要长远打算,鹰猎的幕后操纵者必须查明。
轻身几纵,隼和那个黑影始终保持着距离。
那个人没有发现他,离开黄沙沟后,径自上了一座石山,在山顶上,他放开了手臂上那只鹰。
那只鹰徘徊着,始终不肯离去,那个人挥了几下手,最后实在没办法,将手指放在口中,发出了一声凄厉的长鸣。
那只鹰又徘徊了一圈,终于离去。
随后,那个人便原路返回,最后竟然跳上了敦煌城的城墙,直奔城主府邸。
竟然是阿斯兰的人吗?
这有些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中。
但是,阿斯兰怎么知道陆凶他们潜入敌后的事情?
隼站在城墙上,看着那个人的背影颇为郁闷。
本来以为会有新的线索,结果转来转去,又回到了原位。
该不该去见陆凶呢?上次顺利完成任务,让陆凶给他跳了一支舞,这次没有完成任务,该轮到他给陆凶跳舞了。
哎,真是头疼。
阿娆凭记忆,在地图上标了三个点。
“这几个地方,我想先去看看。”
阿斯兰看着她指的地方,眸色一变。
为什么偏偏有黄沙沟?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阿娆见他面有难色,问道。
“没有,明日我带你去便是。”
“你的身体,是不是还没有彻底恢复?”她自己有时候会昏昏沉沉的,阿斯兰应该也不比她好到哪里去。
“无妨,我多带些兵力便是,这黄沙沟是我的地盘,没人敢在那里做手脚。”
阿娆嗯了一声,道:”时候不早,城主还是早些休息。“
这个人虽然正襟危坐,眼神里却透露出几分疲惫来。
阿斯兰见她下逐客令,也不便久留,道:”我来,只是想看看你,没有别的,既然你没事,我就告辞了。”
阿娆要去送,被他拒绝了,他出门的时候,还轻轻帮她带上了门。
若不是金国和大梁关系紧张,若不是她用这种方式来到敦煌,她还真的愿意把这个人当做朋友。
这个人,没有一般官员的架子,待敌人都这么仁慈……
哎呀,想什么呢?
阿娆摇了摇头,转身一下子把自己摔在床上。
虽然不知道阿斯兰究竟是不是把她当做了溪云的替代品,但是她能感觉出来,他对她是真的好。
若是,将来陆凶和他一定要在战场上兵戈相向,那么,她会帮谁?嗯,毫无疑问,是陆凶吧,只是她的心里会痛。
若是阿斯兰有生之年都无法和大梁对抗,说不定她不愿意看到的局面便可以避免。
想到这里,她默默下定了决心。
阿斯兰,对不起了。
背后捅刀这种事情,听上去很没良心,但是从一定的角度来说,却是最有良心的。
在床上翻来覆去几次后,阿娆终于进入了梦乡。
梦里,她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屋瓦声,好像有人在她的头顶屋檐上走路。
阿斯兰的府邸,能进来的只有他的人和那几个暗中保护她的人了吧,想到这里,她便翻了个身,放心大胆地睡了过去。
外面有脚步声。
一星亮光忽然收起,头顶的屋瓦悄悄合上,接着一双沉黑的眼睛忽地一转,便消失在漆黑的夜里。
不远处有巡逻的守兵过来。
“有什么情况没有?”巡逻的小队长问阿娆院中的守卫。
方才,他看到了一个身影,好像向着这边来了
那几个守卫在这里守了很多天,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难免有些懈怠,突然听他一说,立即吓了一跳。
“没有,没有人来。”
小队长狐疑地看了一眼,然后对着房间里朗声道:
“姑娘,姑娘?“
叫了两声没人回应,那个小队长干脆用力地拍起门来。
半晌,阿娆从里面出来,纳闷地露出个头,”是城主有吩咐吗?“
“这院子好像有刺客,姑娘安好便好,打扰了!”
那小队长抱拳一礼,又叮嘱了守卫几声,便到别处去了。
离去的时候,他还有些纳闷,分明那黑影子是向着这边来的,怎么没有惊动那个女子?
看着灯笼远去,隼从黑暗里闪身出来。
好险,若不是这些人恰好巡逻到此,他就要自己动手解决房顶上那个家伙了。
那个家伙他来解决的话应该也不会费太大力气,只是,这样一来,难免暴露身份,现在还不是时候。
于是方才他故意身形一闪,将那些巡逻的守卫引了过来。
阿娆刚刚睡着,被那些人突然叫醒,便睡意全意,她披了件披风,想点着蜡烛,忽的,火苗在她的手里一闪便灭了,接着她感觉到一只手掌将自己的嘴堵上,身形一转,便被那人扔到了床上。
那人,则重重地压在她的身上。
起初,她有些害怕,以为这边城也有了采花贼,后来心绪便慢慢平静了下来,放弃了挣扎。
那人见她放弃了挣扎,似乎是想故意激怒她,手指竟然滑到她的腰间,挑起了她的腰带。
她气急,屈膝一顶,那人一用力,瞬间将她压得死死。
她想骂那人几句,无奈嘴被堵得严严实实,说不出话来。
好在,那人虽然讨厌,却终究不是无耻之流,手指在她的腰带上停留了一下,便倏地移开了,移开的瞬间他自己一个翻身,滚到了床里面,然后枕着双手,淡笑道:”本来想趁机跟你洞房的,没想到还是被你认了出来。”
她放弃挣扎的瞬间,他便知道,她认出他来了。
这个女人的鼻子,比狗鼻子还灵。
阿娆深吸了一口气,将满肚子的火气强行压了下去。
“这打招呼的方式确实够特别。”
她哼了一声,侧过身来,转到一半,身子便被一只手强行一勾,又转了回去。
“别生气,我本来想找个更好玩的方式,仓促之下,又想不起来。“
“你今日来,是有什么新的消息吗?“
阿娆决定不再挣扎,反正他也不会干什么出格的事儿,何苦白费力气?
“没有新消息,就是想你了,想来看看你!”
隼说着,忽然翘起了头,他一只手托着腮,一只手轻轻划过她的脸。
屋子里的光线暗淡,但是好歹能看清她的轮廓,指下的皮肤,有些凉,却依然细腻,好像这里的风沙根本奈何不了她。
第二百六十七章 突袭
“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阿娆狠狠一把推开他。
“我没有开玩笑,我说真的,我是真的想你了,想你想得夜不能寐,我很怕,怕再也见不到你!“
隼的声音低沉严肃,细细听去,竟然带着几分沉重。
他很少这么严肃,这么认真地说话,阿娆听了,心里不由一凛。
“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你有什么很难完成的任务?”
说这种话,是不是都在生死难料的时候?他是个剑客,也是个赏金猎人,这次是不是碰到棘手的对手了?
“你担心我了?”
他移动了一下身子,以便让自己更舒服些。
“我不能担心吗?”阿娆知道他想说什么,干脆先发制人堵住他的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兼保镖,我能不担心吗?你死了我找谁保护我去?“
“你这女人,太凉薄了些。“隼啧啧了两声,又转过了头去。
她发间的味道很好闻,好久没有这么清晰的嗅觉,想起以前的事情,他不觉有些沉醉。
如果没有中过蛇毒,他们之间,可以交流的东西也许会更多。
可惜……
“好了,没事快走吧,小心隔墙有耳。“
图雅暗示过,这里可能有听力超群的人,阿娆忽地想了起来,惊出一身冷汗。
“放心,那个人已经被我解决了。”
隼按住了她的手。
已经被解决了?
阿娆恍然大悟!、。
所以,罗迪才敢跟她说一些秘密,所以,他才敢半夜摸进来。
她默默松了一口气,抽回了自己的手,顺便挪动了一下身子,想离他远一些。
其实,她觉得自己的定力并没有那么强,隼的美男计再用下去,她估计真的把持不住。
她不能给他什么,怪就怪,他们遇到的不是时候。她的心很小,小得只能装下一个人。
隼却不肯放过他,她一挪动,他便紧紧贴了过来,阿娆顿时面红耳赤,又不敢大声说话,更不敢有大的动作,正寻思着怎么跟他讲道理,却听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
这些杂沓的脚步声里,有个人的脚步格外沉稳。
“城主!”门外的守卫朗声道。
阿斯兰来了!
阿娆顿时一惊,“快走!”
“已经来不及了。”
“那怎么办?”
阿娆急了,一翻身,下了床,掀起床单,却发现下面是实的,根本无法藏人。
“怕什么,你就说你睡下了。”隼的声音很平静,根本不在意。
话音未落,外面已经响起了敲门声。
“阿娆?”
阿斯兰在外面唤了一声,“方才听说有刺客,我来看看。”
“城主,方才是误会,没有刺客,阿娆已经睡下了,您请回吧!”
阿娆对着外面喊道。
“我心里忽然有些不安,总是感觉有些事情要发生,今晚,我还是留在这里吧,免得发生意外。你不介意我进去吧?”
阿娆还没说什么,隼的目光已经杀了过来。
留在这里?难道阿斯兰以前也这么干过?
阿娆来不及管他,对外面道:“城主,孤男寡女同处一室,阿娆当然介意。”
隼点了点头,目光稍微柔和了一些。
“也好,你不让我进去,我只能守在门口了。”阿斯兰这个人也不知道是太过于精明,还是太过于固执。他说完,竟然真的在门口坐了下来,坐下的时候,还抬起手捂着嘴咳咳了两声。他一咳嗽,立即有守卫过来担忧地问道:“城主,您的身体还未痊愈,还是回去吧,莫要受了风寒。”
阿斯兰当然严词拒绝:
“姑娘的性命,比我重要,我阿斯兰死了没关系,她若是有个闪失,那便是人间的浩劫。”
守卫不说话了,阿娆的心里却有些不舒服了。
阿斯兰是为了救她才弄成这样的,虽然说他有自己的私心,但到底现在两人还是合作关系,不能任由他在外面守着。
“城主,您还是请回吧,我真的没事儿。”
“我意已决,你不必劝了。”
阿娆一听,脑门上又迸出了一层汗,隼却一点儿都不着急,竟然还有心思拿出手帕给她细细地擦拭。
“你快走啊!”阿娆捅了他一把,低声道。
旁边有个窗户,以他的身手,溜出去应该没有问题,他只要出去了,别人肯定拿不住他。
“我不!“隼却好像长在了床上一样,一动不动,还耍起了小孩子脾气。
阿娆只觉脑袋翁冷一声。
这两个家伙,一个都不肯走,这是打算折腾死她吗?
“城主,您的身体还未恢复,若是执意在这守着,阿娆恐怕心有不安,索性长夜漫漫,不如请城主进来下一盘棋如何?”
阿斯兰不肯走,她只能以退为进,否则越是不让他进来,越是说明她心里有鬼。
她推开隼,起身穿好衣服,点着了灯。
隼还是没有走的意思,躺在床上笑眯眯地看她表演。
阿娆找出了棋盘和棋篓。
平时,她一个人在这里,阿斯兰怕她无聊,就找人买了围棋过来,其实两个人都不怎么会下,这棋大多数时候都是收起来的,现在拿出来,上面竟然有一层薄薄的尘土。
“也好。”阿斯兰在外面应了一声。
于是,阿娆不情不愿地开了门,将他让了进来。
阿斯兰显然也是一直没睡,一进来,身上便带着股边城的风沙味儿。
他走过来,自己在桌子边坐下,用手指拈起了一颗棋子。
“阿娆,今晚可有异动?“方才过来的时候,听巡逻队的小队长说是好像看到了刺客。阿娆说是误会,他却不全信。他的府邸守卫森严,外人很难进来,那人若是进来了,又没有被人发现,多半是阿娆藏了起来。
“没有,我这不睡得好好的吗?“
见阿斯兰落子,阿娆也而随便拈了一颗。两人下棋向来跟小孩一样,不怎么讲究路数,往往是想到哪儿下到哪儿,最后实在下不下去,阿斯兰就会允许她随便走几步,然后自己乖乖认输。
灯光昏黄,白玉墨玉做的棋子泛着光,阿娆看看看着,有些走神。
忽然,她用手指轻轻地推了几枚棋子,再远远一看,那几颗棋子竟然成七星之势,北辰之星在七星一侧,妥妥地被什么东西压住。
第二百六十八章 夫君
阿斯兰的目光瞬间被她吸引了。
“你,下在这里!“
阿娆见阿斯兰又拈起了一枚棋子,迫不及待地指挥道。
隼藏在被子里,听了她的话撇嘴一笑。
这么指挥人家下棋,还当真是小孩子脾气,这城主脾气也是出奇的好,换了他早教育她一顿了。
自己乱下就算了,还带坏人家。
这女人的棋艺,以后要好好调教一下。
忽然,他听到了啪的一声,是落子的声音。
他,竟然真的听她的。呵!这个阿斯兰,是真的打算将她宠上天?真把她当自己的心上人了?
隼忍不住,掀开一条小小的被子缝儿,偷偷地往外看。
外面的阿斯兰面容沉静,目光始终盯着桌子上的棋局,似乎一点儿都不在乎面前的美人,更不在乎她的瞎指挥。
”城主,您有没有听说过阵法?“
阿娆不懂这些,但是想到了这个词,她便似乎看到了一线光。有些东西在脑子里好像要出来,却又怎么都不明显,这让她颇为着急。不过急也没有用,她只能寄希望于阿斯兰。这好歹是个打仗的,了解的应该比她多。
”你只管说出你想起来的,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阿斯兰说着,已经取出纸笔,将方才的棋局都画了下来。
他对汉人的阵法略知一二,但是这么关系重大的事情,他觉得,他必须找一个可靠的人解释。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在这方面,他赌不起。
“我猜,那个什么局,是用一种阵法,压制帝王之气。“
表面上看是这样,但是,到底怎么运作,她还是一头雾水。
这又不是什么玄幻小说,可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一切都是要依据的。
“嗯,先记下,再慢慢考虑。“
阿斯兰怕她思虑过甚,提议道。
于是两人一个摆棋子,一个画图纸,到了三更时分,阿斯兰才恍然大悟,一拍脑袋道:
“明日还要去黄沙沟,你也该早些休息了。这么久了,都没有发生什么,我想,我也不必在这里守着。“
他起身,卷了卷手里的纸,便要离开,阿娆去送他,就在出门的时候,阿斯兰突然回过头来,手中一线亮光倏地飞出,直击帷帐。
阿娆低呼一声。
床上的隼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等他跳下床的时候,手里已经拈着一把刀。
那是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一看便知道是暗器,阿娆猜测,是从阿斯兰的护腕里射出来的。
好在隼的身手好,没有出人命!
她捂着胸口,深深吸了一口气。
“城主好刀法,只是还是慢了些!“
隼笑了笑,走过来,恭恭敬敬地将那把刀递还了过去。
阿娆只瞥了一眼他,目光便再也不敢停留了。
方才他在阴影里没有看清,这个家伙,什么时候把衣服脱了?
再看看阿斯兰,他的脸色显然也没有那么好看,好在,他这个城主有城主的风范,没有当场发作,只是接过了那把刀,手指一根根都捏出了青筋。
“请问,这位梁上君子,三更半夜潜入我的府邸,不知有何贵干?“
蛮人的城主用词还颇为文雅。
隼丝毫不以为意,笑了笑道:”城主此言差矣。其一,在下并非梁上君子,来这里的目的光明正大。其二,在下不是三更半夜潜入,在这房中已有多时。“
阿斯兰的目光瞬间一凛。
跑到他这里来找他的人,还说什么光明正大?
“既然不是梁上君子,阁下如何在我贵客房中?“
“这位是您的贵客,却是在下的妻子。“他指了指阿娆,阿娆的脸色瞬间又红了。”前几日,在下的妻子被人掳走,好不容易在这里找到,所谓小别胜新欢,自然是要亲热一番,没想到中途被城主打扰,只得等着城主离去再继续,谁知竟然被城主发现,还刀剑伺候。“
他瞥了一眼阿斯兰手里的那把刀。
刀倒是没有什么,只是握刀的手已经气得微微颤抖起来。
忽然,他觉得很解气,脸上的笑容便又加深了。
“阿娆?“
小谢说阿娆的夫君已死,如今又是哪里来的夫君?不过这个家伙油嘴滑舌,阿斯兰不想跟他争辩,干脆转头看着阿娆。
阿娆扭扭捏捏了半天,终于道:”是,这是我的……夫君。“
说完,她偷偷瞥了一眼隼,果然那个家伙的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笑容。
阿娆心道这下完了,上次冒认了个未婚夫,便被他缠上了,这下认了个夫君,估计一辈子都摆脱不了了。
不过,人命关天,若是不承认,隼万一跟阿斯兰打起来,无论死的是谁,都对天命局的破解没有好处。
哎呀,真是头疼,这都碰上的什么事?
她扶了扶额,几乎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果真如此?”阿斯兰再次确认道。
“人家都承认了,城主还不相信吗?”隼说着,上前几步一把将阿娆搂在怀里,“在下虽然不知道城主请我的夫人到此处究竟有什么目的,但是我这个做夫君的,却万万不能放着不管,今晚温存过后,本来打算离开的,既然被发现了,那么,我便跟城主道个别。”
说着,他拉着阿娆就要往外走。
外面的守卫听到动静,齐齐亮出了刀剑。
“既然如此,倒是本城主考虑不周。“
他又转回来,然而,目光却盯着阿娆,那眼神颇像在说:这种事情怎么能如此草率?就算你们真的是夫妻,那也不能等不急在我的地盘上办事。
阿娆讪讪地笑笑,一张白皙的脸涨得跟猪肝一样。
阿斯兰叹了一口气,道“也罢,既然都来了,不如说说以后怎么打算。”
他指了指椅子,意思是让隼坐下。
待隼坐好后,他自己也跟着坐了下去。
“你究竟是什么人?”阿斯兰觉得隼穿着中衣,坐在自己的面前不成体统,于是使了个眼色给阿娆,让她拿了件外袍给他穿上,阿娆本来也有此意,他的一个眼神还没有收回,她已经跑到床边找来了隼的外袍。
这无疑让隼觉得很不爽。
他还没有到手的媳妇儿,怎么就这么轻易地听了别人的话?
第二百六十九章 联手
生气归生气,待阿娆将外袍披在了他的身上,他还是很宠溺地看着她,并且雁过拔毛地摸了摸她的手。
阿娆吓得赶紧抽了回去,又不敢做得太过,只得学人家打情骂俏,在他的腰上狠狠一拧。
隼惨叫了一声,见阿斯兰看他,忙笑着道:“闺房情趣,闺房情趣!”
阿斯兰不动声色地深吸了几口气,望向他的目光并没有那么友善。
“我并未曾听说过阿娆姑娘婚配,不知道……”
“江湖儿女,私定终身,范不着昭告天下。不瞒城主,我其实是个杀手,平时就是收收钱,杀杀人,整天过的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阿娆跟着我,自然要低调些,否则被仇家找上门可就不好办了。”
他说的倒也在理,阿斯兰一时竟然无法辩驳,他都承认了他是杀手,接下来的两个问题,阿斯兰也就懒得问了。
一个杀手进他的府邸如入无人之境,躲他的刀轻而易举,这还用问吗?
“不过,有人竟然敢太岁头上动土,抢人抢到我的头上来了,我自然不能善罢甘休,城主,本来今日来,有件礼物要送上。”
隼神秘地一笑,阿斯兰的神色顿时严肃了起来。
“这件物什,城主可还认得?”
他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恭恭敬敬地奉上。
那是一支控制猎鹰用的哨子,他本来打算偷偷放在阿斯兰的房间,告诉他,他和鹰猎的关系,他已经清楚了,谁知阿斯兰竟然突然杀了个回马枪,破坏了他的计划,于是他也只好将错就错,当场拿出来,省了摸到他房间的环节。
阿斯兰拿起那节金属管,看了看,一双紫色的眸子微微眯起。
“这是什么东西?“
“城主何必明知故问?这东西的主人,我已经替城主解决了,城主无需再藏着掖着,哦,对了,有一个我故意放走了,现在应该在你的府邸,不过,城主若是想让我出手杀了他,看在你对我媳妇儿照顾得还算可以的份儿上,价钱好商量,我给你打个五折。“
阿娆抿了抿嘴,心道这个家伙还真是不知道在谁的地盘上,就算阿斯兰不能拿他怎么样,那么他手下的强弓劲弩也可以将他射成刺猬。
这么激怒阿斯兰,真的好吗?
如此想着,她的手心里便都是汗水。
碰到这么个胆大的人,真是头疼。
“这倒不必,在阁下的眼里,那些人的命左右不过草芥,是生是死,都无伤大雅,不过,阁下既然有这个本事,我倒还真的有一件事托付,价钱方面,好商量。“
阿斯兰学着汉人的礼节,拱了拱手。
这个家伙先杀了他的人,才跑来找阿娆,显然是想让他知道,他的手里有足够的筹码。若是为难他,他要除掉的可能不仅仅是一个鹰猎,还有鹰猎背后的人。那些人,是他花了多年才布下的网,他不能冒被这个险。
“城主但讲无妨,只要和我媳妇儿相关的,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在所不辞。“
说着又看了阿娆一眼,两只深邃如夜空的眼睛一个劲儿地乱放电,吓得阿娆直接躲到了他的身后。
“明日我与……尊夫人,欲往黄沙沟一行,不知道阁下可否保护?”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是那些人来阴招,他很可能真的应付不来。
隼眼珠转了转。
他本来有意保护,阿斯兰的提议正中下怀,于是道:“既然如此,那在下便跟随城主走一遭。只是今日已晚,城主还是早些休息吧!”
一个半夜溜进来的贼,竟然对主人下了逐客令。
阿斯兰自然不愿意,但是想到即将面临的问题,他也便忍了,临走的时候又道:“夫人的毒暂时被控制住了,身子却还未完全康复,阁下还是不要轻易带她离开,否则,若是毒再发,恐怕再也找不到可以解毒的人了。”
那个大夫说是换血可以治本,但是他并不知道,他自己的血液里是有毒的,旧毒除了,却又添新毒。
隼明白他的意思,他怕自己把阿娆带走,所以特意提醒她,他本来也没有带阿娆走的意思,于是顺着他的话道:“既然如此,在下也不敢鲁莽,只盼着将来事成之后,城主能给内子解毒。”
“那是自然。”阿斯兰笑了笑,转身的时候,温润的紫色眼底顿时凝结了一层冰一般。
这个黑衣人虽然不明来历,但是以他的身手来看,在江湖上应该数一数二,和他相比,鹰猎那些家伙,简直就是不入流。
约好时间,阿斯兰便离去了。
“时候不早,该上床歇息了,夫人。”
隼回过头来,笑笑地看着阿娆,“没想到一场劫难,却让我们的关系更进一层。”
阿娆拂落他搭在肩上的手,“你若是坚持上床,我不介意睡地板。”
接着,她又补充了一句,“我警告你不要得寸进尺,我阿娆不想做什么贞洁烈女,可是脾气还是有的。”
隼撇了撇嘴,自己拿了一床被子和枕头,在地上铺好,衣服也不脱便躺了下去。
阿娆这才稍稍放了心。
说实话,他若用强,她也没有办法。
哎,怎么会这么想他?是不是心里终究还是不信任他?想道他三番五次为自己出生入死,她忽然觉得很对不起他,于是又从床上抽出了一张狼皮垫子,给他垫上,这才吹灭了灯。
一夜无话,很快日上三竿。
阿娆起来的时候,发现隼已经将地铺都收起来了。
他还是穿着昨日那身衣服,正抱着双臂,看着房顶发呆。
那片屋瓦没有来得及放回原位,从上面漏下来丝丝缕缕的光。
“要不是我,昨天你就死了,你知不知道?”
见她过来,隼稳准狠地一把抓住她,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看房顶那片瓦。
这个时候,想杀阿娆的人,一定是神之手的人。
这么多年了,神之手的人终于肯露面了吗?
阿娆看见泄漏进来的天光,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昨晚,她好像确实听到了屋瓦移动的声音。
第二百七十章 阵法
于是,隼将昨日见到刺客又吓跑刺客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阿娆说了一遍,末了,问她:“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告诉你这些吗?”
这件事情他本来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但是他还是决定告诉她了。m.www.uu234.net
阿娆愣了愣,“让我感激你?”
话音未落,脑门上已经重重挨了一下。
隼收回手指,道:“我是想告诉你,我能保护你,所以,等会儿去黄沙沟的时候,无论发生什么,一定要跟在我身边。懂吗?”
最后两个字,他故意加重了语气。
本以为在这里被保护的很好,却还是被人混了进来,而且那是一股不明的势力,这个意外着实让阿娆紧张,她是个惜命的人,自然很听话,于是使劲点了点头,抓住隼的胳膊,道:“我保证一步不离开你。”
隼看了看她的手,笑了笑,道:“这才像话。夫唱妇随嘛,以后也这么办,知道吗?”
阿娆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没有理他。不过她的沉默很快便被好奇心打破了。
“你说,想杀我的人是什么人?我听罗迪说,有个叫神之手的组织。“
“你觉得是就是了。“隼显然懒得解释,神之手这么拉风的名字也对他一点吸引力都没有。
吃过早饭,阿斯兰派人来接两人,两人稍微收拾了一下,便跟着那几个人走了。
去黄沙沟的队伍已经整装待发,阿斯兰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身上背着弓,腰里挎着刀,连护腕都换了新的。
倒是他身后那些跟班,一个个扛着铲子,拿着绳子,跟去盗墓似的。
因为阿娆身体不好,阿斯兰特意为她准备了一辆马车。他本来给隼准备了马,可是那人只看了一眼,便也跟着阿娆钻进了马车。
马车里面很舒服,隼和阿娆在里面坐着,跟着队伍晃晃悠悠地出了城,晃晃悠悠地往黄沙沟走,走了没多久,便有些昏昏欲睡,眼皮重的抬不起来,最后干脆头一歪,躺在隼的怀里了。
隼从衣袖里取出一枚药丸,小心地塞入她的嘴里。
“这么久了,竟然还是对幽罗香的香气毫无抵抗力,真是没出息。”
他自己的嗅觉不灵,时长闻不到那花的香味儿,那东西对他一点儿用都没有。
他看着怀里的女人,笑了笑,然后抬手按在她灵台穴,将一股股柔和的内力灌入她的身体,以便加速药丸的吸收。
阿斯兰这个家伙,救阿娆是有诚意的,但是这么多天了,他也悄无声息地将自己的内力输入阿娆的身体。
这本来没什么,可是阿娆的身体娇弱,怎么能承受起那么霸道的内力?他这是为自己留后路吧?即使将来阿娆可以离开了,为了控制身体里乱窜的内力,她也必须回到他的身边。
这一点,罗迪告诉了他,并且告诉了他解决办法。
没有什么东西,是罗神医的药解决不了的。
方才那粒药丸便是控制那股霸道的内力的,有了那药丸,到时候阿娆即使没有阿斯兰的帮助,也不会受筋脉寸断之苦。
重要的是,即使用了药,阿斯兰也发觉不了。
做完这一切,隼打了个哈欠,也靠在阿娆的身上睡着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车子终于停了下来,阿斯兰下马,让手下按照阿娆所绘制的地图,一个个地方挖去。
那几个点被黄沙覆盖,单看根本看不出什么,若要发现玄机,只能挖。
阿娆迷迷糊糊地醒来,只觉得身子轻了很多,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远处几棵枯树上挂着几个骷髅头,那是前几日鹰猎留在这里的,用以吸引混进来的梁兵,现在上面的肉已经被秃鹫之类的鸟啄食干净,看起来相当白,风一吹,晃晃荡荡的,跟白骨风铃似的。阿娆起初不知道是什么,觉得好玩,便多看了几眼,后来看清了是骷髅头,恶心地差点儿吐了出来。
“不舒服就别看,你又不是要上战场的,不需要知道如何面对这些东西。”
阳光强烈,隼强行将她的头转了过来,扣了一顶帽子在她的头上,她这才敢睁开眼睛往四下望。
两侧都是悬崖,中间是一条黄沙的沟,好像河流干涸后留下的河床。
阿娆觉得有些熟悉,但是她确信,她没有来过这里。
“阿娆!”阿斯兰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张地图。
“义父,给你!”
他还没有到阿娆跟前,他那个乖巧的汉人儿子司南就追了过来。
司南的手里也拿着一顶帽子,他想给阿斯兰扣上,却怎么都够不到,最后还是阿斯兰俯下身,他这才把帽子扣了上去。
隼看了看阿斯兰的帽子,又看了看阿娆的帽子,忽然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这顶帽子不好看,又脏又热,还是这个比较好!”
他一伸手掀掉了阿娆头上的帽子,再一伸手,把车帘子直接扯了下来,围在阿娆的头上。
他的女人和阿斯兰戴同样的帽子,成何体统!
阿斯兰明白他的小心思,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地图展开给阿娆看,“是不是确定就是这些地方?”
阿娆点了点头。
这些东西就想烙在她的脑子里一样,一到现场,便立刻从2d变成了3d。
带来的“盗墓小分队”已经分散开来,有几个人已经开挖,阿娆眨了眨眼睛,忽然觉得头一阵疼痛,她抬手,几乎是声嘶力竭地道:“快,快,快停下!”
阿斯兰一惊,赶紧下令停止,可是还是晚了,有一个士兵不知道挖到了什么,一朵黄沙的烟花暴起,他的身子便被炸上了天,等落下时,人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些血肉的碎末,其他的人吓坏了,拿着工具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我……我刚刚……想起有机关。”
阿娆看着那些血肉,又是恶心又是愧疚,她觉得心脏一阵阵抽痛,痛得渐渐承受不住。
她讨厌圣母,但是她毕竟是个善良的人,看着这些人死在眼前,她还是有些受不了。
隼好像发现了她的一样,凑到她的耳边,道:“切莫激动,药不在身边。”
阿娆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没有服药好多天了。
随着疼痛,身体里有淡淡的梅花香气溢了出来,几不可闻。
她试着吸了几口气,这才好了起来。
“尊夫人……可还好?”
阿斯兰问道。
“不过是老毛病了,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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