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八章 人在征途闲叙时
洛风缓缓睁开眼,蔚蓝的塞上晴空,像是初恋的笑脸,在迷离的眼神中,是那般可爱动人。m.www.uu234.net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突然觉得有些失态,匆忙看了看四周,士兵们都在休息,没有人注意到他,这才放心。
“兄弟们!吃肉咯!”
清风的一路小跑,嘴里叫唤着,许多还在迷糊的士兵听见吃肉,顿时清醒。
洛风起身,见清风冲在前面,兴高采烈,后面跟着燕北风,左右手拎着野兔野鸡,大约有十来只,同行的霍家为手里也没空着,竟然在肩头扛着一只健壮的雄鹿。
闻声而起的众人看的是眼睛直放光,嘴里的哈喇子忍不住的往外流。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三人将东西往地上一扔。
“来啊,统统拿去煮了肉汤,人人有份!”燕北风豪气一掷,大声下令道,煮汤的话大概没人勉强能分到一碗。
几个伙夫急忙跑来,望着地上一堆肉,舔了舔嘴唇,眉开眼笑的提溜起东西就去煮汤去了。
别说,这刺激可不小,所有士兵都眼巴巴的望着,满怀期待的等着喝汤,还有许多空山军的士兵索性围到了锅子跟前,馋的口水直流。
“收获不小啊。”洛风走到燕北风身旁,笑道。
“前路凶险,生死莫测,吃了这顿出征饭,不知道还能不能吃上庆功宴……”燕北风望着这群士兵,满腹忧愁的说到,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此战,纵然是胜了,又能有几人记得住他们的名字,无论胜败,都只是成就了自己的名声,而他们,大多数人,只会埋骨他乡。
人总是自私的,就算是圣贤,也逃不过人的天性,贤者贪名,宵小贪财,所为不同罢了。
“那就看你燕司马能否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了,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就像檀根,手下三员大将,数万大军,都被他白白葬送。”洛风觉得燕北风这么想有些钻牛角尖了,打仗没有不死人的,但是,要死得其所,像那些在虎头山下战死的鲜戎士兵,拓跋赤,乞洪,他们死的不值得……为了一个檀根……
“府帅说的是。”燕北风微微点头,出了口气。
……
大约是傍晚时分。
联军临时的营地里,一片热闹,士兵们好像过年一般,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嘴里喝着这塞上难得的肉汤,就好像喝到了琼浆玉露一般。
李药师的甘州铁骑却没有这般景象,他们匆匆喝过了汤,上马出发,燕北风交给他们先行探查的任务,于是李药师将甘州营分了四路,东西南北,前出侦查,以防止有鲜戎人的探子或者什么走漏了消息,虽然这荒原之上,人烟罕至,但是燕北风向来谨慎。
在一番吃喝过后,联军精神饱满,士气高涨,众将也是跃跃欲试,迫不及待的等着出发。
没多久,北边的侦骑率先赶回来,报告一切正常,于是,燕北风下令,全军全速前进!
趁着夜幕,带着满身的肉味,联军在些许寒冷的夜风中,扯紧衣裳,快速行进。
西边的地平线尽头可见青黑色的山脊线在若隐若现,从那里吹来的风,常年都带着深重的寒气。
“那里便是所谓的苦寒之地了吧。”燕北风指着西边感叹道。
“正是,那里就是风雪门的盘踞的地方,不过据我所知,泾州惨案后,门主孟清已经从常龙手里夺下了空空如也的泾州城,估计现在的泾州城,定然是一番崭新的模样。”洛风皱着眉头幽幽道,这是青莲给他传递的消息,如今的泾州城,确实是一番崭新的面貌,王母宫的废墟已经被清理,孟清花了重金重建了王母宫,风雪门的门徒也被陆续迁来了泾州定居,如今的泾州,已经恢复了生气,似乎,时间已经消弭了那场惨案的影响,不过,也由于当时整座城的生还者只有燕北风一人,又加上常龙全面封锁,所以,并没有造成很大的影响,以至于许多人只知道那里发生了瘟疫,其他的一概不知,更有甚者,一点儿也没听说过这件事……
“孟清?他难道与宫主相识?”燕北风不明白孟清为何要从常龙手里拿下泾州城,而且他还重建了王母宫的殿宇,难不成他与花镜宫主有什么要紧的关系?
“我猜,二人或许是挚友,或者是有其他关系,否则孟清也不至于这样,你知道吗,他都敢赴常龙的鸿门宴。”洛风说起此事,心中对于这个风雪门门主孟清,也是有些钦佩的,能逼迫常龙服软,割让泾州城,那也是有些手段的,自己当初只听说风雪门和长安府争斗不休,不过对于常龙来说,不过是疥之疾,可是没想到,风雪门一出手,就是这样令人惊讶的结果,看来,江湖中的各门各派,能存活到如今这个世道,没有一个是虚有其表,都得重视起来啊……
“嗯……我从未听宫主讲起过……不过也好,如此一来,这世间,除我之外,还能有人挂念宫主,有人记着那座养我长大的小城,发生过的一切,如果哪天我忘记了,还能有人提醒我。”燕北风的心情忽然沉重,这段过往,是一段难以诉说的伤痛,他常常不愿提起,可是又害怕被时光淡忘,在自己的能力还不足以让他去面对那不堪回首的往事的时候,他只有暂时将那些人那些事都埋在心底,砥砺前行。在这个世界上,明明有比报仇更有意义的事情,可是人们却总是被仇恨遮住眼睛,不是他们不知道,而且逃不过的七情六欲和自我毁灭。燕北风在想,如何能让这两件事不冲突,一并解决,现在,在后来这段旅途中,他渐渐明白,绝对的实力,就是解决任何问题的办法,人们的纠结,人们的进退两难,归根结底都只是因为实力不足野心太大,所以,只要变强就好了呀,成为万人之上的时候,抱负和复仇,二者便可兼得。
“像这样的夜里,谁看得清路呢?只有那些心里有火眼里有光的人才可以。”洛风想来想去,不紧不慢的说了这么一句。
第二百六十九章 无名之辈为何亡
长安府历六月三十。
上国联军经过连续行军,终于抵达云州北部边境,这里,是鲜戎西帐的西南边境,是西帐比较大的一个草场,有几处面积不大湖泊,还有许多小片的树林,总的来说,地形还是比较平坦的。对于联军来说,这里是个不错的切入点,因为根据先锋铁骑的侦查,这里没有什么驻军,只有一些小的部落在放牧。
联军没有犹豫,迅速的开始进入鲜戎国境,根据洛风的指示,先寻水源进行补寄和短暂休整,然后深入侦查西帐的情况,争取能够直接突袭西帐的要害之所。
于是,燕北风根据先锋铁骑的情报,率领大军秘密行进到依靠边境的一处湖泊附近,这里有一片密集的树林,可以作为隐蔽。大军在这里原地休息,燕北风命令李药师派出斥候进行深入侦查。
常丹自告奋勇,派出了异龙营,意图通过那些放牧的部落获取一些情报,毕竟,异龙营在这方面,比较擅长。燕北风自然没有拒绝常公子的热心,同意了他的计划。
很快,大军全部隐蔽进了树林,随后,化装后的异龙营士兵,分了许多小队,徒步出发了,他们带回消息,预计也要几天时间了。
……
此刻的云州城里,在不断派人侦查无果的情况下,檀根终于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他站在城楼上,仓皇北望,心跳越来越快,他难以想象的看着远处,实在是不敢肯定自己心中的想法,难道……不不不,怎么会?他们只有四万人马,怎么敢直接进攻国内呢?可是这份强烈的不安是怎么回事?
城头的风,吹得檀根心神不定。
此刻,城外跑回了一队鲜戎士兵,很快,他们爬上了城楼。
“怎么样?”檀根问道。
“如大人所说,北面百里处,确实发现了有大队人马行进的痕迹,虽然被掩盖过,但是小的们眼睛尖。”那士兵头头说道。
檀根心里咯噔一下,燕北风……好一个燕北风,竟然有如此胆量……这么多天过去了看样子是追不上了,怎么办?给国内报信?不行,那燕北风一定会派人断绝道路,这可如何是好,此时此刻,西帐乃至中帐的全部主力都在云州城内……若是被汉人突袭,那后果不堪设想。
檀根慌了,越想越慌,他惊恐的趴在城头,望着北边,故乡的方向……连日的醉生梦死让他此时有些头疼,甚至无法集中注意力……
“大人,恕属下直言,士兵们归家心切,不如趁军心如此,顺势全军回援国内,如此,必定势不可挡,大获全胜!”城头,一个原本属于多镀手下的偏将建言道,如他所说,原本就军心浮躁的鲜戎各部,现在,更是军心不稳,纷纷吵着回军,要知道,汉人可是要打到国内去了,那里有这些士兵的家,有他们的家人朋友,妻子儿女,这可是士兵们最后的底线!
檀根完全没有听进去,此刻。他的思绪已经乱成一团,酒精,充斥着他的大脑,麻痹着他的神经,作为大军主帅,他已经名不副实,如果说武威战败之前,他还是一个竭尽全力的主帅,那么现在,他的热情已经所剩无几。
许多听闻这个消息的将领纷纷寻着檀根上了城头,聚集在他的身边越来越多,一双双锐利的目光聚集在檀根的身上,带着疑问,带着绝不退让。
方才建言的那偏将见情况有些不对,看了看众人,又看了看檀根,皱起了眉头,似乎有些犹豫,按在刀把上的大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檀根沉默了许久,稍稍平静,回头看向那偏将,准备回答他的问题,却猛然发现身边聚了一帮将领,都齐刷刷看着他,又惊又怒。
“你们要做什么?谋反不成?”檀根大怒,竟然如此放肆,没有命令,就擅离职守,看着架势,像是要吃了自己似的。
“大人,难不成您不想回军?”一个胆大的将领从人群中走上前来,阴阳怪气的质问道。
“大胆!你难道要说本大人别有用心吗?”檀根呵斥那人道。
城头的状况显然出乎了檀根的意料,城头不明所以的士兵们也渐渐聚了过来。
檀根大怒,可是随即又明白过来,如果此时发作,恐怕会生出兵变……
“大人,属下们自然不会认为大人您别有用心,只是汉人已经杀向国内,我等可不能置王帐的安危于不顾啊,草原可是大家的家,那里有我们的妻儿老小,也有大人您的父亲……”那名偏将开口,给两边调解道,虽然他对这个西帐大人早已经心中不满,可是他依旧记得。在武威郡事发前的夜里,已经有所预感的多镀将军曾经交待他,无论如何,要保护好西帐大人,纵然全军覆没,也要带他出城。
多镀对他有知遇之恩,他本是草原上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人,幸逢将军,被收入麾下,一路提拔到偏将,这份恩情,他早已经铭刻在心,若不是将军言辞恳切,近乎哀求,他都不会同意抛下将军,那晚,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多镀柔情的一面。
于是,怀着别样的悲痛,他成了那个驾车疾驰的车夫。
本以为檀根会为将军们报仇,可是后来种种,他的心中,已经全然绝望……
此刻,本想和这些将领们站在一边,好好问一下这个大人到底怎么想的,但是,多镀的声音,在心中再次响起:君全无筹谋之策,将需尽毕生之力,纵使如今败局已定,生死已知,亦不可弃之不顾,草原之狼,成群而王,散之必败……我三人吵吵闹闹,争论半生,却依旧横行天下,皆因生死相随,不离不弃,而今他二人已去,我独木难支,身后之事,就托付于你,今夜,我且为诸君断后!
……
“追不上了,还不如直接进攻,看他快,还是我们快!”檀根果然,决定孤注一掷。
此话一出,群情激愤。
“大人!”偏将一声大吼,众人纷纷侧目。
檀根看着一脸悲痛的偏将。
“为了你,拓跋将军,乞洪大将军,多镀将军……您还要多少人为了你这条命去送死啊!!!我等可以去死,可是,这一路打来,属下要问问,我等到底是要为何而死?”
充斥着满腔怒火,夹杂着一心悲伤,这震天动地的怒吼,如火山爆发,喷薄而出。
檀根被问得心肝俱颤,不知如何作答。
他们,到底为何而死?
第二百七十章 三十年来成一梦
长安府历七月一日。
金黄色成了这片大地上的主色调,农人的身影,开始活跃在麦浪之中,艳阳高照,无论之前发生过什么,有多么沉重,该做的事还是要做,这就是人,这就是人生。
肃州,甘州,武威郡,金城郡,长安城,洛阳城,泰州,丰州,江州,吴郡,越郡,纷纷进入了收获的喜悦中,之前的种种,虽说没有忘却,但大多都迅速的释怀了,就像阻挡不了作物的成熟,阻挡不了炙热的阳光,同样,阻挡不了农人收获的热切希望。
同样的时候,只有云州城里,死气沉沉,偌大的一座城,此刻却像是荒无人烟。
檀根斜倚在将军府的那颗歪脖子树下,地面被烤得炙热无比,枝叶稀疏的树根本遮不住烈日,暑期蒸腾,人心烦躁。
鲜戎大军发生了一场无形的兵谏,在各级军官的联名上书和逼迫下,檀根终究是同意了回师救援国内,如此一来,他所有的梦就算是结束了,彻彻底底的结束在了云州城,就像昙花一现,恍如一梦,而且,这梦,是那样的凄惨,损兵折将,丢盔弃甲,仓皇而逃,都成了他檀根这一生的耻辱。
蝉鸣,接连的蝉鸣,耳朵里都快起了茧子。
冷清的将军府,此刻只有那偏将守候在府门外,原本保卫将军府的士兵都已经各自回营,整理行装,准备撤离。
云州城四面的驻军纷纷撤离工事,收拾家当,开始在北城外集结。
归心似箭的鲜戎人一刻也不想耽误。
……
府门外。
“报将军,各营都准备完毕,可以出发了。”一个小兵飞也似的跑来,急匆匆向着这偏将汇报到。
“好,即刻出发,我马上来。”偏将点点头,待那小兵领命而去,便转身进了将军府,朝着檀根走去。
檀根倦怠的抬了抬眼,看着视线中那个偏将朝自己走来,知道到了动身的时候。
“大人,该出发了。”偏将行礼道。
“嗯,知道了。”檀根平静的说道,没有人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但是看得出,是无尽的失望和落魄。
多少人为梦想跨出的第一步,就遭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他也曾想过,是不是可以重头再来,只是,他不是普通人,他是王帐继承人,他是万众瞩目的长老公子,他的生命里,注定没有给他重头再来的机会。
檀根不知怎的,轻蔑一笑,从地上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转身解开腰带,对着那歪脖子树,不紧不慢的撒了一泡尿。
偏将在耐心的等候着,他的心中,依然把檀根视作唯一的西帐大人。
檀根抖了抖身子,浑身舒畅。
“走吧。”檀根转身道。
“大人请!”偏将侧身让开走道。
“一直未问过你的名字,说说吧。”檀根自打从武威郡逃回来,就再没管过军中琐事,所以到现在,他还不知道这个救他一命的车夫,姓甚名谁。
“属下多及……”偏将黯然道。
“嗯?”檀根眉头一皱,多及?莫非与多镀有什么关系?
“属下多及!”多及昂然道。
“你和多镀什么关系?”檀根低声问道。
“属下乃多镀将军的侄儿。”多及幽幽道。
檀根愣了一下,脸上抽搐了一下,大步朝着府门外走去,他心中此刻,只有越发的悔恨,可是千说万说,都已为时晚矣,曾有忠勇在侧,只恨自己无能,多及说的没错,我到底还要多少人为了我这无能而丧命……
一声长叹,檀根的步伐变得轻快。
多及紧紧跟在后面,前面这个男人的身形,已经无精打采,犹如行尸走肉一般,可想而知,他背负的东西,远远超过了常人。多及多少是有些理解檀根的,可是更多的,还是失望。
远处的城门,越来越近。
檀根慢了下来。
“多及,你先去整军,我想再看看,再看看,随后就来……”檀根没有回头,悠悠说到。
“属下遵命,属下在城门外,静候大人。”多及没有多想,当下快步朝着城外走去,大军已经开动,前锋估计出城已经有几十里了。
看着多及出了城门,檀根站在街口,四下看了看,旁边正好是一家药铺,檀根低头略微沉思一阵,脚尖微微转动,犹豫了一阵,还是收回了脚步,叹了口气,摇摇头,向着外城走去。
……
此刻,多及正召集中军的将领安排着一路上的相关事宜,一切正有条不紊的进行。
檀根的脚步,一点一点的踏上了城楼。
高墙之上,远望荒原,大军如蛟龙出海,直奔北边,雄壮,威武,只是,不是向南。
苍鹰翱翔,热浪翻腾,不一会儿,就能让人大汗淋漓,还好荒野的风,可以稍稍缓解。
檀根静静立在墙垛前,不言不语,反思过往几个月,时而傻笑,时而悲伤,时而叹息。
云州城关门闭户的百姓很快发现了鲜戎人出城的情况,胆大的纷纷走上街头,强忍着心中喜悦,然后对着鲜戎人露出一副不舍得表情。
鲜戎人此时此刻,根本没有功夫理会这等小民。
北城街口的药铺,紧闭数月的木门终于缓缓打开,一个圆脸浓眉的瘦子探出脑袋,贼眉鼠眼的看着街上不断朝着城外开去的军队,眼珠滴溜两转,然后大开木门,走上街去。
当然,在城门口,给鲜戎人送吃送喝的人,也是有的,不知道他们是如何想的,在众人偷偷的白眼中,递上了水和粮食,还口口声声的一路走好。
那圆脸浓眉的瘦子挤进了城外送行的那帮人群中,手抱在怀里,机警的看着鲜戎人的军队。
……
“来人,快去请大人出城。”多及安排完诸事,见檀根还没有出来,有些着急,便叫人去请。
几名士兵返回了城中,刚刚通过城门,准备散开寻找,却忽然听得一声强烈的闷响,然后伴随着震耳欲聋般的惊呼和叫喊声。
那几个士兵回头看去的时候,多及已经呆若木鸡,一动不动。
地上的鲜血迅速的浸湿了地面,青石缝隙里,鲜血迅速蔓延开来。
围观的百姓迅速的四下逃离。
那圆脸浓眉的瘦子在无比的震惊中,飞奔而走。
行进的笑容军队也停了下来,不敢相信眼前的事情。
多及浑身剧烈的颤抖着。
“大人……大……人?!”
第二百七十一章 与梦想同归于尽
檀根是怎样一个人呢?他出生在鲜戎贵族的家中,呱呱落地的时候,他的父亲是当时鲜戎西帐的大人,他父亲的功绩,便是联合五帐,抵抗了蒙胡的入侵,建立了鲜戎王帐,同当时其他的四位大人,一同成了鲜戎国第一任长老。www.uu234.net
檀根的便是这样一个人的儿子,他的出生,就备受瞩目,整个鲜戎国曾为他的出生而祭拜鬼神,当然,他的父亲也因为喜得贵子而高兴万分,于是,几个月大的檀根便成了整个家族的宝贝,希望,甚至是整个鲜戎国的希望。
檀根的父亲毫不犹豫的将檀根作为了自己的继承人,于是,在檀根两三岁的时候,便为他找了整个鲜戎国内最好的老师,甚至不惜重金,从中原请了几位学者,教习檀根,年幼的檀根从刚刚会喊爸爸妈妈开始,就接受了最好的教育,为了能让他专心学习,他的母亲为他安排了十个侍女,吃饭穿衣,甚至是拉屎撒尿,都有人伺候,檀根的任务只有一个,跟随老师们不停的学习,作为长老的儿子,那些教他的老师们也都引以为傲,都想把檀根教成最出色的学生,于是,他们不遗余力的倾囊相授。
檀根在这样的外力下,就像开了挂一样,五岁,便熟读四书五经乃至中原的典籍,都有涉猎,兵法,诗词,歌赋,等等,都学的像模像样。这样的成长速度,另檀根的父亲相当满意,常常在诸位长老中夸赞自己的儿子,而其他的四位长老自然也是有所耳闻,也是对于这个王帐继承人满怀期待,那时候,鲜戎的第一大将乞洪,日渐消沉,对于蒙胡还心怀恨意的长老们依旧想着能彻底征服蒙胡,于是他们就需要一个文武双全的人,统帅大军,当时,拓跋赤在北帐守卫边境,多镀在东帐对付外族,国内可堪一用的只有乞洪,可是王帐三番五次的召见乞洪,要他领兵出战,奈何乞洪宁死不从,最后在西帐的庇护下,王帐才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无人可以领兵出战。
现在好了,这位西帐的公子定然会成为鲜戎人的骄傲,征服蒙胡,甚至是征服上国的希望,渐渐出现在了王帐五长老的眼中。
自豪的西帐长老最后请了乞洪去教习檀根武功,乞洪这回没有拒绝。
在匆匆的十几年里,檀根很快长成了英俊的小伙,文武双全,满腹经纶,而且踌躇满志。
王帐长老们更加看好这个年轻人。在檀根的成人礼上,当着整个王帐乃至所有鲜戎大官的面,说了自己初战,便要征服上国,还嘲讽上国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自己只需六万兵马,便可一战而定。
这样的海口,让当时的鲜戎人都领教了这位年轻人的雄心壮志,他们也没有去怀疑他的能力,在鲜戎人看来,檀根已经是鲜戎年轻一辈里的最强者了。
成人礼那晚,是檀根人生十几年,第一次放纵,喝酒,吃肉,赏舞,合欢,极尽美妙。
那一夜,没有人打扰他,老师们都喝醉了,父亲母亲也在应酬宾客。
所以,从未食世俗烟火的檀根,像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一般,一个全新的世界,让他不能自拔。
然而,随之而来的,又是十几年的闭门造车,艰苦学习,檀根越来越烦躁,也越来越郁闷,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厉害了,不需要再学了,现在只要给他兵马,他就能立下不世之功。
在他快要三十岁的前几天,他终于向父亲提出了自己已经无法忍受现在这样的生活了,他要一展抱负。
西帐长老很爽快的答应了檀根,并且还给他说了一桩婚事。
三十岁,檀根在家族和王帐的安排下,与一名鲜戎国内的贵族女子完婚。
盛大的婚礼,和再一次的新鲜,越发坚定了檀根领兵出战的想法,他想要逃离这个枯燥的地方,建功立业,这样自己就不需要再蜷缩在家族的光辉下了。
笼中金雀,总得飞啊。
终于,檀根等到了出征上国的机会。
出征前的那晚,檀根兴奋的没有睡着觉,鲜戎王帐专门为他调回了拓跋赤和多镀,在父亲出面后,乞洪也答应了随军出征,这样的阵容,真的是整个鲜戎前所未有的,鲜戎最强的三位将领,最雄厚的兵力,可以看得出,是对檀根给予了多么大的信任和厚望。
在王帐举行的盛大出征仪式上,檀根再次意气风发的说出了自己心中宏图大志,第一步,便是拿下中原,然后扫清蒙胡,一番豪言壮语,激情四射,众人欢呼。
三军更是对于这位年轻的,名号早就如雷贯耳的统帅,充满了期望。
在鲜花和充满希望的送别中,檀根带着大军,向着梦想踏出了第一步。
从踏上云州的第一步开始,檀根就好像逃出了什么牢笼一般,他经常无故开怀大笑,让让人莫名其妙。
……
然而,他的梦想开始的时候,也有一个人的梦想开始了,他,叫做燕北风,一个少年。
檀根的失败,也许并不全是因为燕北风,或许从他一出生,就注定了。
一个一无所有,一个高高在上。
一个江湖浪子,一个贵族之后。
一个满身风雨,一个笼中金雀。
也许,这就是宿命吧。怪不得天,怪不得地。
……
当一腔热血和满心期望被一把青霜剑化为泡影的时候,当毕生抱负和多年梦想被燕北风重剑击碎的时候,檀根便从云端坠落,重重的摔在了结实的地上,摔得体无完肤,粉身碎骨。
云州城,是他的梦想出发的地方,也是他万念俱灰的地方。这里,有些十万大军的回家之路,却唯独没有,也不能有他檀根的退路。
在跳下城头的那一刻,檀根终于能体会到乞洪心中的那份沉重,当头即将触碰地面的时候,最后一念,檀根笑了,是那种只有人刚刚出生才会有的笑容。
与梦想同归于尽,是一个人最高尚的尊严。
长安府历七月一日,晌午,鲜戎大军撤退之时,云州城,原鲜戎国西帐大人,远征统帅,檀根,跳城自杀。
第二百七十二章 消息走漏情势危
鲜戎西帐边境。www.uu234.net
碧野一望无际,湖泊清澈蔚蓝,风动草丛,牛羊悠哉。
茂密的树林里,一队着便衣的士兵匆匆朝着燕北风所在的地方跑去。
“启禀司马,我部侦查到,鲜戎西帐已无驻军,西帐长老近日在中帐王帐生活。”
来人是异龙营的人,他们在周遭的放牧的部落里,探听到了消息,由于西帐境内已经没有驻军,所以长老就拖家带口暂时住在了中帐。
“哦?天赐良机……看来鲜戎王帐还真是把宝砸在了檀根身上。”洛风率先开口道。
燕北风想了想,此刻,檀根应该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踪迹,不知道是追来了还是南下了。
“我们直奔中帐,杀他个措手不及。”燕北风当机立断,如果檀根回援,那么在他赶回来之前直捣黄龙,然后再以逸待劳,敌虽有十万之众,不过燕北风还是很有自信,就凭他手中青霜剑。
洛风点点头,那队异龙营士兵迅速的去给各部传令了。
随后,联军拔营,跃出了这片绿色的森林,踏上了这绿油油的草原,这是联军士兵们头一次感受到草原的魅力,走在这碧波之上,不由自主的总想策马扬鞭。
李药师的铁骑为大军提供着侦查掩护。
一路上,他们避开了放牧的部落所在的位置,偶尔有游牧的,也被远远在外的甘州铁骑毫不留情的给当场灭口。
在燕北风的授意下,异龙营所部在李弼的带领下,劫掠了一个小部落,收获了很多羊肉,部落的几十口人全部成了俘虏。
大军马不停蹄的进发,直到此时,鲜戎王帐还一点儿都不知道。
从西帐边境走到中帐,疾行大约要半月时间,这另燕北风有些头疼,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组建一支强大的骑兵,这样的广阔天地,靠两条腿岂不是太费劲了。
就在联军一头扎向中帐的时候,鲜戎十万大军正在回师的路上,他们的行进速度有些异常,士兵们不言不语,没有了平日的嬉笑怒骂,统统脸色沉重的低头走路,于是,大军越走越快,似乎不知疲倦,没有人催促,没有人指挥,十万大军井然有序。连带领他们多及都有些吃惊,这帮家伙是怎么了,这么有心劲……
檀根的遗体被多及火化,骨灰就带在身边。许是檀根的自杀刺激了这些鲜戎士兵,让他们一片沉重。多及此刻已经没有心思去管士兵们心理如何,他的心里,正想着联军此刻,位于何处?在做什么?自己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多及还是很有自知自明的一个人,他知道自己不是那个燕北风的对手,可是如今,又不得不去准备面对他,多及的心里多少有些忐忑不安,焦虑让他的速度慢了下来。
……
长安府历七月十日,长安城。
刚刚从武威郡回到家中的常龙,便匆匆在书房接见了一个人。
“有什么要紧事,非让老夫赶回来?”常龙拉着脸,坐在书桌前,对着面前这穿着黑斗篷的人沉声说道,语气中,带有不快。
“夏城那边的消息要紧吗?”黑衣人神秘兮兮反问道。
“说吧。”常龙一听是夏城有了动静,不敢小视,忙问道。
“南帐军放弃了夏城,全军开始撤退,估计现在已经推到长城外,进入了南帐领地了。”黑斗篷低着头,看不清其面貌,只听其说话,能隐约感受到一股霸者之气,不过他故意压低声音,巧妙的掩饰着。
“步度难不成得到了什么消息?此刻撤军,定然是国内发生了大事,难不成……”常龙一番推测,心中大略猜想到了,难不成是步度得到了联军奔袭鲜戎的消息?不应该啊,就连自己也是才得到消息没几天,更何况外人呢?
“恐怕是国内有变。”黑斗篷继续说到。
“可有其他的消息?”常龙皱着眉头问道,南帐军若是回军迎击联军,恐怕情况就危险了……
“据说檀根自杀了……”黑斗篷想了想,悠悠道。
“什么?自杀了?”常龙惊讶道。
“对,云州十万大军也在回师的途中。”黑斗篷继续说到,他偷偷抬眼看了看常龙的表情,只见常龙面色凝重,神情焦虑,黑斗篷嘴角一抹笑意。
“大事不妙啊……这可如何是好?”常龙一时没了主意,南帐军加上这十万西帐军,恐怕有十五万之众,到时候,东西夹击,联军焉有全身而退的机会……常龙开始担心自己的儿子,有些后悔让他随军出征了……
“府帅,没什么事,在下就告退了。”那黑斗篷见常龙心事重重,便知趣的告退。
“等等,你觉得本帅该怎么做才能对他们有所帮助?”常龙盯着那人说道。
“回府帅,鞭长莫及,纵然此时起兵也赶不上了,只能自求多福了,何况府帅真的想帮洛风吗?”黑斗篷略带讥讽的说到。
“救出我儿,你可有把握?”常龙知道眼前这个为他效力却不肯依附他的人,有着很大的本事,这么多年,自己一直想控制住此人,却无奈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以至于此人来去无踪,游离在自己掌控的边缘,就像是再和自己合作,只是自己不知道,此人到底图些什么,不过他的本事确实为自己办了不少事,就姑且不去计较别的。
“那是自然。”黑斗篷听完这话,转过身,抬起头,看着常龙笑道,似乎,这才是他等的那句话。
“你就是在等我求你吧?说吧,什么条件?”常龙冷笑道。
“府帅大气,听说府帅最近在追查镜花湖那边的事,只要府帅答应不再追查,我就能帮您保护公子平安归来。”黑斗篷挺起胸膛,平静说道。
常龙眉头紧锁,此人竟与镜花湖有关?难道那是是他耍了什么把戏?
“看来是你在两府之间,榨取了那十五县之地吧。”常龙目光炯炯的盯着那人。
“哈哈哈,没错,府帅该不会认为十五县之地比公子的命重要吧,实不相瞒,我已经派人在赶去的路上了。”黑斗篷在桌前来回走了两步,幽幽说道。
常龙心中一紧,这是在威胁自己啊……
第二百七十三章 美玉无瑕天下逐
黑斗篷脸上笑嘻嘻的等待着常龙最后的决定,他知道,常龙此刻一定在想对付自己的办法,但是,他早就知道,长安府的暗势力,也就是常龙掌控的秘密情报机构并没有渗透到鲜戎国内去,所以此刻,对于人在鲜戎的常丹也是鞭长莫及。m.www.uu234.net
常龙不时的发出沉吟,心中盘算着,眼前这个人,显然已经露出了獠牙,他的目的在镜花湖十五县,用自己的儿子作为谈判的筹码,这个神通广大的人,自己该怎么才能驾驭,哦不,是对付!
常龙深知,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也罢,老夫同意,你保我丹儿平安归来,我不追查那十五县之地,不过你得告诉我,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常龙的眼睛里,渴求着这个人所有的秘密,敏锐的他已经感觉到这黑斗篷底下隐藏的,是波谲云诡的阴谋,可能是一场滔天巨浪,可能是一场战火烽烟,总之,常龙迫切的想要知道。
这么多年,他与这个人的关系就是互相利用,黑斗篷替他办事,为他搜寻情报,而长安府的情报,同样也共享给黑斗篷,有事,常龙还会给他许多金钱,用来买一些极为机密的情报,两人的合作是在阴暗处的,没有感情,没有从属,就像两个买卖人。
如今,常龙终究是触碰到了黑斗篷的底线,于是,买卖恐怕也做不成了,取而代之的,就是互相威胁。
“我没有什么目的,镜花湖乃人间仙境,我去那里给自己置办养老的地方,有何不可?”黑斗篷开这玩笑,打着太极。
“养老何须十五县?据老夫所知,那里可是沃野千里啊,那里种的了瓜果粮食,也生的出狼子野心。”常龙冷哼一声,瞪了黑斗篷一眼。
“府帅说的是,不过在下的确是在种瓜果粮食,至于您说的狼子野心,那就子虚乌有了。”黑斗篷笑了起来,全然轻松自在,纵然是面对常龙这样的人,也谈笑风生,看上去,哪里像一个江湖人士,倒像是一个高超的政客。
“哼哼,老夫只劝你一句,长安府里,你不要想着翻出什么水花来,老夫纵然是年纪大了,可是尚且能赢的天下第一剑的名号,对付你,不过举手之间。”常龙走到了剑架前,轻轻抚摸着静静躺着的赤霄剑,威严无比的说道。
就连方才还满脸笑容的黑斗篷也愣了一下,收起了笑容。强大的气场,让他凛然。
“原来常府帅大战吴一问,就是为了告诉自己宝刀未老啊,如此自我安慰,在下可否认为自欺欺人呢?”黑斗篷在短暂的失神后,迅速的反击道。
常龙大怒,转身一拍桌子,顿时纸笔齐飞,墨汁四溅。
“常府帅不要动怒,太伤身体。”黑斗篷冷笑连连,言外之意就是说,你呀,老了,我呢,就算跟你耗时间,也能把你给耗死。
常龙如何能不生气,这个情景,让他瞬间想起王母宫废墟上,和孟清谈话的时候,孟清同样也是用时间来要挟自己。
老了毕竟是老了,人生还能有几年呢?眼前这些人,一个比一个年轻,未来的这片天地,自己注定是插不上手,身后之事,谁又能预料呢,丹儿缺乏历练,未经大事,对像黑斗篷这样的人,根本毫无招架之力啊……唉……
在愤怒过后,随之而来的一阵无力感,让常龙顿时丧失了底气,他知道,这是他无法反驳的事实,自己要么在死之前,将这些未来可能威胁到儿子的人统统铲除干净,要么就只能含恨九泉了。可是,眼前这个人,该怎么对付?杀了他,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常府帅,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你放心,你我也算是合作一场,多少还是有点感情的,别的不说,我可以保证,不论日后发生什么事情,我都能保证公子平安喜乐的活下去,不会有人伤害到他。”黑斗篷郑重其事的对着常龙保证到,似乎不像是在说谎。
常龙略微一迟疑。
“当真?”常龙将信将疑的问道。
“当真,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就算是看在……柱国大将军的面子上,我也会保护公子的。”黑斗篷说到柱国大将军的时候,语气有些沉重,似乎有些伤心。
常龙却心下一惊,此人……在目光如电的扫射下,常龙似乎觉得这个人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就在刚才他说完话的那一瞬间,似曾相识。
“常府帅,言尽于此,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告辞。”黑斗篷见常龙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久久没有离开,知道他察觉了什么,还是赶紧离开的好,自己的身份,现在还不能暴露。
只在须臾间,听得一阵风声,黑斗篷消失在眼前,只有窗扇在不停的晃动。
常龙反应过来,想要追问,人却已经不见,只得长叹一声,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他到底是什么人?想来必然与旧人有关,否则不会无缘无故的提起自己柱国大将军的名号,看来……那段旧事,不但没有永远的销声匿迹,反而酝酿出了新的波动……
……
常龙愣在窗前,想些什么。
青莲缓缓的走了进来,今日一身粉白裙,淡淡胭脂,幽幽香味,走起路来,犹如美人出浴,仙女下凡。
她静静走到常龙身边,看了看地上散落的纸笔墨汁,又看了看额头满是皱纹的常龙。
“躲不过去的岁月啊……”常龙的鼻头一动,清香让他回过神来,不用看便知道是青莲来了,他望着窗外,悠悠感叹道,自己不是被人所要挟,而且这飞速流逝的时光。
“躲不过就去面对,连丹儿都有那样的勇气,您怎么能畏缩不前呢?”青莲眼眸如水,气吐幽兰。
“哦?那臭小子,不知道我死了以后,他如何应对的了这人心复杂的江湖……”常龙惆怅不已。
“公子自有公子的路,您是靠着一己之力成就今日局面,公子则不然。”青莲对着常龙轻轻笑了起来,意图想要让常龙心事稍缓。
“哦?如何?”常龙不解问道。
“公子靠的是,他的那颗赤子之心,美玉正是因为无暇,所以天下趋之若鹜。”
青莲说完,纤纤玉手,轻轻锤着常龙的肩头。
常龙若有所思。
第二百七十四章 雨过天晴小阁楼
长安府历七月五日,扬州城,大雨倾盆。m.www.uu234.net
应天阁独立雨中,无言的看着这座刚刚喘过气的城池。
应穹这几天专心于扬州城的整备工作,同时也亲自整饬军备,训练士卒,在应穹见过青州府大将军镜台之后,一纸文书,下令,将扬州近卫营和宣州营一同扩编,各为三万之众,樊川为近卫营统领,申炎为宣州营统领。
由于扬州城惨痛的经历,终于有一部分年轻人幡然醒悟,他们看到征兵的告示之后,纷纷踊跃从军。于是,很快,仅仅扬州一城,就完成了扩编一事,这让应穹相当欣慰。
就在忙的焦头烂额的时候,应穹终于想起了韩楚飞。
这日,在扬州城外军营中操练士卒的应穹,派人快马赶去了江州。
……
与此同时,我们的韩楚飞大都督却躲在江州的孙府里,暗暗伤心。
阴雨绵绵,低气压有些让人胸闷,院里的积水被不断跌落的水滴打的水花四溅,府内,两三个士卒在冒雨给漏水的屋顶更换瓦片,几名婢女在伙房忙活着,铁锅敲得叮当响。
韩楚飞坐在正堂里,桌上摆着一叠盐花生,还有一坛上好的女儿红。
在孙府的后院,最好的几间屋子里,安置着孙家的家眷,他们本被卢浮给看押在府衙,直到韩楚飞到来,才被韩楚飞给解救出来。
江州城似乎没有受多大影响,叛军和官军都只是路过,江州城的人们在好奇与心惊中,躲过了一劫,郡里原本县衙的那群杂兵,在卢浮死后,也作了鸟兽散,听闻扬州城悲剧的江州人,更是心有余悸,不过还好,此时,韩楚飞的到来,让他们心里安稳了一些,虽然,韩楚飞的目的并不在此。
来了好多天了,韩楚飞的日子就是每日喝喝闷酒,或者发发呆,他不明白自己哪里做的不对,让应穹忽然对他的态度有所转变,这样突然的变化让韩楚飞一时难以适应,还有那个樊川,何许人也?年纪如此小,竟能成一军主将,还能被老总管收为关门弟子……自己本想成为府帅新政的利剑,却不想短短功夫,就被搁置……心中怎一个郁闷了得?
一坛女儿红,不过一个时辰,就被韩楚飞喝个精光,酒气冲天的他,忽然兴起,起身拿起金刀,在堂中舞了起来,刀法犀利,虎虎生风。
窗外雨潺潺,湿了幕帘,檐下过长风,惊了栖燕。
天色昏沉人欲睡,酒气缭绕刀锋急,回望壁上将军画,三尺长剑为谁提?
在多日的消沉中,只有曾经的旧部王予来看过他一回,韩楚飞大感欣慰,设下了酒宴招待,席间闲叙,王予如今已是近卫营的一名偏将,还立下了战功,韩楚飞听闻后,一面为之高兴,一面黯然神伤。
王予走后,他便更加沉闷,有时候,连喝酒都觉得无趣,他心中的远大理想与现实落差太大的颇多无奈,是喝酒无法消解的。
时间大概是七月八日,江州的天空依旧是灰蒙蒙一片。
信使来到了孙府,出示了都督府的令牌,当面向韩楚飞传达了召令。
醉意朦胧的韩楚飞在信使疑惑的眼神中,领命。
当日,韩楚飞便更换了崭新的衣装,带上擦的锃亮的金刀,马不停蹄的朝扬州城赶去。
……
林中鸟语哀云岚,空山朦胧聚风烟。
……
在应天阁里,应穹正和樊川还有申炎商量着什么。
还是那盏小火炉,三人围坐。
“最近南边有些异动,听说六诏已经接到了李氏商行的第一批粮食。”申炎皱着眉头,深深地眼窝下,黑青黑青,他已经连日操劳,许久没有合眼了,他终于体会到了卫锦得辛苦,整个扬州府,每天送来的文书奏本,兵马钱粮,民生建设,都要经过他的手,可谓是繁琐至极。
“接收李氏商行的事还没办妥吗?”应穹问道。
“还没,最近光是本城的事情都已经忙的够呛,一时还没腾出手来办理李氏商行的事情。”申炎有些疲倦的说道,突然处在了这个位置上,他一时感到心力交瘁,有时候甚至感到力不从心,可是他觉得,自己不能辜负府帅的信任,也不能辜负老总管,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挑起这个担子。
“无妨,六诏我们还是得防着点,这样吧,宣州营马上进驻宣州,以防有变。”应穹知道,申炎的才能也许并没有多突出,但是他的长处在于谨慎稳重,对于现在这个极为敏感易变的局面来说,是十分符合的,老总管果然眼光独到。
“放心吧,我回去就办,六诏这几年听说内战不断,突然消停向中原买粮,我觉得必有所图,我们能不能不卖给他们?”樊川说道。
“不可,我们管得了自己,管不了别人,我们不卖,一定有人卖,与其便宜了别人,还不如我们来卖给他们粮食,就算他们有所图谋,那也得先过洛阳府这关,毕竟,梁县的那段故事,时至今日,回想起来依旧荡气回肠。”申炎不同意樊川的看法,纵然扬州府不卖给六诏粮食,洛阳府和长安府也必有一家会卖,尤其是那常龙,唯恐我两府不乱,怎么会错过如此机会?
“所言不错,这笔生意必须由我们来做,这样,在和六诏的生意没有完成之前,先不要对李氏商行动手,还有李石,派人告诉他,给六诏分别卖不同的东西,给了这家粮食就不能卖其他的,一家给卖粮,一家给卖兵器,切不可一家独占。”应穹安排到,这样一来,就可以让六诏互相制衡,如果处置得当,又能让他们内部乱起来,就算他们又图谋中原的意思,那到时候也得有所顾忌。
“府帅英明!”申炎当即叫好,这是一招进退两全的棋,甚妙!
樊川点点头,十分同意。
“对了,赵成军中那个神秘的李先生,可有查到什么线索?”应穹忽然想起这个十分重要的事情。
“还没有,情报向来是我们扬州府的短板,一向主张偏安的老帅自然不会有争雄的心思,所以这方面,我们确实不如其他三家……尤其是江湖上的消息,只能花钱去买,买到的也不一定是真的,更别说找一个厉害的人物了。”申不禁感叹道,扬州府就像一个腰缠万贯的低能儿一般,又聋又瞎,还重病缠身,真不知道在大争之世到来的时候,扬州府该如何存在?
应穹听完,心中无奈,申炎说的没错,扬州府没有自己的情报网络,所有的消息基本靠打听,所以常常反应迟钝,就拿这次叛乱,就极为典型,彻底的暴露出了扬州府情报的短板,简直就是彻骨之痛,连自己府内的消息都不能及时得知,可想而知,对于其他势力那就更是两眼一抹黑了。
“眼下,得着手组织我们的情报网络,否则日后,必定败于此处,申炎就交给你去办吧,那个李先生的事,暂时委托给哪个门派去查吧,凭我们确实很难查到什么,更何况那帮贼心不死的世族必定会处处阻挠我们的各种行动。”应穹确乎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力量,虽然叛军被平定,但是那股无形的力量依旧在和自己较劲,世族虽然明面上再也不敢造次,但是在地方上,影响力却远远超过了扬州官府,可以说,除了扬州城,整个扬州府八城六十四郡,被世族们无形的划分了。
应穹下一步要做的,就是斩断那只拿捏着扬州的无形大手,所以,那把锋利的刀,是时候重新出鞘了!
“那府帅觉得该委托给哪个门派呢?”申炎问道。
“墨问谷吧,他们最近有些清闲啊,给他们找点事做。”应穹笑道。
“遵命!”申炎答到,脑子里立马开始筹划相关事宜。
“墨问谷……是不是不妥?他们向来以不问庙堂之事作为原则,若是以官府的名义,恐怕他们不会答应。”樊川提醒到,据他所知,墨问谷向来不爱与官府打交道,所以委托给墨问谷恐怕不太好。
“哈哈哈,原则?金钱利益就是原则,否则那吴一问何必与常龙为了天下第一剑的名号争个你死我活?”应穹轻蔑一笑,什么狗屁的原则,不过是为了骗一骗墨问谷的门徒,信众罢了,用这样的堂而皇之的话来标榜自己的清高,实际上,却依旧跳不出世俗的樊笼。
“这……”樊川无言以对,觉得应穹说的有道理,这世间能有几个人超乎自己那颗凡心呢?贪嗔痴皆在,是为人也。那吴一问也不过一介凡人,怎么会有例外,若是真的自命清高,不同寻常,又何必在镜花湖费尽心机的想要夺得天下第一的名号,人啊,必有所图,必有所图所以必有弱点。
“好了,按我说的赶紧去办吧,还有你,申炎,注意休息,别累坏了,我可不想再损失一个总管。”应穹打趣道。不过说的话,都是真情实意,自卫锦去后,他的心也忽然变得软了一点,里面有了那么些许炽热,他体会到了世事艰难,所以明白了父亲的步履维艰,也明白了老总管的良苦用心,想起当初,洛风一纸公文,父亲就不得不低头办事,为他抓捕白嫣然,当时还觉得父亲唯唯诺诺,没有骨气,可是时至今日,终于是明白了,世上那些难言的苦衷,往往只有自己能看见,在别人眼里,只有你的软弱,却看不见你的心酸。
“多谢府帅关心,属下遵命。”申炎心中很是感动,急忙拜谢。
“大总管,这么客气我都觉得虚伪了,你看,府帅不关心我,我都没生气。”樊川故作神气的说到。
应穹一愣,哈哈大笑起来,这小子,又耍小聪明,真是鬼机灵。
“行,我也关心关心你,怎么?什么时候娶媳妇?本帅还等着你的喜酒呢。”应穹冲樊川挤了挤眼睛,打趣道。
樊川脸蛋一红,害羞起来。
“我……我我……我还小,不着急不着急,那什么,你们聊着,我先撤了。”
说完,樊川飞也似的跑下了应天阁,心里暗暗咒骂,好你个应穹,真是拿住了自己的死穴。
看着飞奔而走的樊川,应穹笑得前仰后合。
“那府帅,属下也去忙了。”申炎告退道。
“好,去吧去吧,有空给这小子介绍几个姑娘,也不小了,该考虑考虑了。”应穹半开玩笑的把樊川的大事交待给了申炎。
申炎点点头,退下了,心里却感叹,这总管,总管,还真的是什么都得管,连别人娶妻生子,婚姻大事都得管,又当月老又牵红线的……真是命苦。
不过话说回来,申炎突然想到,府帅也老大不小了,这终身大事,也该解决了,看来自己也得操操心啊,也好,给他们一起办了还省事。
申炎悠哉悠哉的回了都督府,他的办公场所在都督府的书房内。
七月十一日,天气放晴,扬州城也热闹起来,压抑了许久的扬州人纷纷走出了家门,街市上一时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热闹非凡。
这一日,都督府下令,四面城门全开,一时,往来扬州城的人,更是络绎不绝,恢复往日繁荣,只在旦夕之间,可见扬州城其生命力之旺盛。
城中运河上,船只游弋,小桥流水,阳光明媚。
韩楚飞牵着马,越过人山人海,终于来到了应府门前。
值守的卫兵是个新兵,不认识来人,便上前盘问。
“你是何人?”
“……”
“快快离开!”
“我是韩楚飞,求见,府帅。”
那新兵蛋子还是听过韩楚飞三个字的,顿时转身跑进府里通报去了。
韩楚飞满腹无奈,兀自叹息。
很快,应穹在应天阁上,召见了韩楚飞。
当风尘仆仆的韩楚飞走进那熟悉的阁楼时,心中起伏不定,今天,是决定他未来的日子。
门扇打开,韩楚飞走进去。
应穹照例坐在小火炉前。
“别来无恙,大都督。”
“属下参见府帅!”
第二百七十五章 监察上下勇烈营
(新年快乐)
应天阁上吹来的风,营造出了一阵风安静,韩楚飞坐在应穹的对面,心中有些不安和紧张,他不时的瞥着窗外,眼神躲躲闪闪,瞪着应穹开口。www.uu234.net
应穹面无表情,手中摆弄着那些茶具,也不说话,也不看韩楚飞,旁若无人。
这样的沉默,让韩楚飞更加觉得这一场谈话,不会有什么好事。不过虽然心中不安,但是韩楚飞依旧努力保持着镇定,大将之风不论什么时候,都在他身上体现着。
茶杯,被轻轻推到了韩楚飞的面前。
“多谢府帅。”韩楚飞拱手答谢道。
“谢什么,一杯茶而已。”应穹平静的说到,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甚至连语气都没有升降,这让韩楚飞有些看不明白应穹的心思。
“不知府帅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韩楚飞实在忍不住这样怪异的气氛,所以试探的问道。
“休息了这么些日子,该轮到你操心了,这段日子,都督府可是要忙坏了。”应穹一边品着自己煮的茶,一边感叹道。
“府帅尽管吩咐,属下定然竭尽全力。”韩楚飞毫不犹豫的豪气说道,他想起应穹第一次召见他,就在下面的书房里,从一个小小的芜湖郡守,摇身一变,成了大都督,总掌扬州军事,可谓是风生水起,一举成名,怎么说,应穹对他有知遇之恩,他韩楚飞是无论如何都要誓死效忠的。
“这次的叛乱,已经把你我推上了风口浪尖,若不根治扬州之患,恐怕这扬州,早晚要四分五裂,被他人吞并,你杀了一个樊家家主,却出了一个赵成,一个倒下,一个又起来,杀人,总不是个办法……”应穹进入正题,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看着韩楚飞的眼睛庄重说道。
“属下明白,这些日子,属下也想了很多,是属下操之过急了,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韩楚飞被闲置的这段日子,虽然日日沉闷不乐,喝酒解愁,可是他也不是没有反思自己,作为一个优秀的统帅要时时刻刻反思自己,作为一个忠臣的下属,要多多站在主君的角度想问题,这些道理,韩楚飞自然是心知肚明,所以他思前想后,得出了这么一条结论,当初应穹把一大摊子的事扔下,前往镜花湖,让自己主持大局的用意,就是为了让自己捅出篓子,捅破这些世族织成的大网,说到底,自己就是那个马前卒,人要替主君杀,锅也要替主君背,还不能多嘴。这样的话,应穹将他闲置就可以解释的通,应该是做给那些世族们看。
“眼下,赵成这么一闹,世族们也算是知道了我应穹的实力和能力,暂时不会闹腾,但是南边的六诏就说不好了,最近有消息,六诏有些异动,宣州营已经入驻宣州城,申炎还要处理扬州政务脱不开身,我需要你亲自坐镇宣州,一旦六诏有什么暗招,你自行决断,不过不可先动手,最好让他们和洛阳府闹去。”应穹说道。虽然申炎是宣州营统领,不过他又是大总管,分身乏术,还是需要韩楚飞这样的人坐镇才行。
“属下遵命!”韩楚飞瞬间心情阴转晴,激动不已。总算是能带兵了,自从应穹回来,他虽然还是大都督,可是实际上,没有一点兵权,完全是光杆司令,两营整编,自己自然是也没有参与,可以说大都督就是一个空头衔,这下好了,有了兵,这大都督三个字就有了分量。
“好,如此,我便可以放心的整顿扬州了。”应穹十分欣慰,韩楚飞还是像当初一样靠得住,闲置他一段时间,一来是为了做给那些世族们看,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韩楚飞自己反思一下自己,好好想一下自己未来的路,因为应穹知道,自己需要一个更加稳重的大都督,毕竟扬州可经不起大的失败。
“属下这就前往宣州城!”韩楚飞一下子来了劲,急忙大声说到。
“哈哈哈,也好,西门,已经为你准备好了所需东西,去吧,替我看好扬州的西南门户。”应穹笑了笑,点点头,端起茶杯,递给韩楚飞。
韩楚飞双手接过,郑重的看了一眼应穹,一饮而尽。
“属下告退,府帅保重!”韩楚飞起身,撩了一下前襟,拱手告退道。
“一路保重。”
短暂的会面,让韩楚飞开始了一段新的旅程,从应天阁出来,韩楚飞长长出了一口气,脸上不自觉的露出笑容,他回望一眼高高的阁楼,大步流星的出了应府,朝着西门一路小跑而去。
……
扬州城西门。
城门打开,附近已经戒严,站满了士兵。
韩楚飞带着疑惑走了过来。
“参见大都督!”
“参见大都督!”
一众士兵见韩楚飞走来,纷纷行礼。
韩楚飞有些诧异,他抬头挺胸,气宇轩昂的走出了城门。
映入眼帘的不是八抬大轿,也不是仪仗宝马,而是乌泱泱一片人影。
韩楚飞有些警惕,他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四周。
面前那些人,个个深黑色的短衣,手中兵刃各不相同,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应有尽有,他们也没站成正儿八经的方阵,而是自由散漫的随便立在那里。
韩楚飞一下子想起了那夜临时招募的那些青壮,忽然又想起一个大刀壮汉和执剑士子的身影,不禁一阵伤感。
“参见大都督!”
那些人见韩楚飞,纷纷单膝跪拜。
“都起来吧。”韩楚飞威严道。
众人起身,纷纷看着韩楚飞,目光炯炯。
这时候,走过来一个都督府的官员。
“大都督,这是府帅为你准备的,总共三千人,都是按着你的想法招募的,他们都是自愿从戎,也都是自备兵器,个个青壮,再加上您的统领,日后必定是战无不胜的精锐之师。至于名号,府帅说,就称作勇烈营,冲锋陷阵,查办缉拿,事及内外,监察上下。”文官站在韩楚飞身旁,转达道。
韩楚飞眉头一皱,事及内外,监察上下?
(ps:这几天过年了,吃吃喝喝,请假几天,等诸事忙完,开始更新。自行放假,还望见谅,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吉祥!)
第二百七十六章 兵分四路捣黄龙
长安府历七月底。m.www.uu234.net
鲜戎西帐与中帐的交界地,这里是一片荒原,草木稀疏,偶尔有几只野兔奔走,又或是灌木丛里惊起几只鸟儿。
联军在这里,停下了。
燕北风满面风霜,异国的气候,的确让人有些难自适应,多日来,军中已经有许多人水土不服,幸好军中早早就备下了草药,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洛风也是染上了风寒,不停的咳嗽,显得有些虚弱,其他人倒好,李药师和霍家为本就是场面驻守在边境,对于这样的气候适应力还是很强的。
这一路,把常丹也折腾的脸色蜡黄,无精打采。
“燕司马,前方发现鲜戎骑兵,约有百十人,似是巡逻队。”李药师的侦骑飞速的策马本来,留下一句话后,转身又策马回去了。
燕北风眼睛突然放出光芒,就像饿狼看到了食物一般。
“传令李将军,这开胃菜就赏给他了。”燕北风冷笑到,身边的卫兵赶紧跑去传令。
两个士兵抬着躺在担架上的洛风,站在燕北风身后。
“不让大军休息休息吗?”洛风有意提醒道。联军长途奔袭,人困马乏,如果不休整直接发起进攻,若是碰上了鲜戎军队的硬骨头,那可就危险了。
正在二人说话之时,常丹带着李弼走了过来,霍家为也和冷无双后脚赶到。
“几位,可是来请战?”燕北风不等几人开口,便率先发问道。
“嗨呀,好不容易碰到敌人了,燕司马你也得给我们点机会啊,甘州营都杀了一路了。”霍家为一脸不高兴的走到了燕北风面前,抱怨道。
“是啊,燕司马,这点儿小菜,异龙营就可以解决。”李弼也喃喃道。
常丹点点头,看着燕北风,没有说话。
显然大家都已经压抑了许久,一路走来,宽广的草原,一望无际,让人有置身汪洋之中的感觉,那种孤独,寂寞,还有渺小,不得不让这些来自中原的士兵将领们陷入各种各样的思绪。于是,在行军的苦闷中,他们渐渐渴望战斗,因为,除了战斗,没有别的方法去消解这份强烈的压抑感。
燕北风见大家如此模样,一个个蓬头垢面却目光如火,心中暗暗高兴,不错,要的就是这个。于是,他便假装沉思,亦或是为难,左右走了两步,上下看了看几人。
“也罢,我军在此,分头出击,各部自行进攻,我们在鲜戎王帐汇合,怎么样?”燕北风看这众人道,他的想法是多路出击,以求给敌人造成大军压境的错觉,就算鲜戎王帐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到来,那也只能分兵抵抗,到时候,主动权便被紧紧握住,如果四万大军一起进攻,敌军只需以逸待劳,正面迎击便可,如此进攻,便失去了原本的意义,没有了突然性和变化。就好像两个人博弈,都已知道了对方的招数底细,按照往常的套路,谁先出招谁便失去了主动权,但所有些微的变化,那么,主动权便能被紧紧抓住。
为何要把握主动权,燕北风自然是知道其重要性,战略上,联军并没有什么优势,兵力少,又长途奔袭,粮草不足,水土不服,等等一系列问题,都是联军战略上客观存在的劣势,但是,在战术上,局部战斗中,联军便能以灵活多变的战术来弥补这些劣势,而这一切的前提,就是主动!燕北风深知敌我的优劣,故而在路上,便决定了这一计划。
听到要各自为战的消息,众将领既激动又忐忑。
就连洛风都缓缓撑起了身子,有些诧异。
燕北风自信满满。
“各位,疾如风,徐如林,不动如山,侵掠如火,我们鲜戎王帐见!”燕北风伸手一挥,豪情万丈,心潮澎湃,他知道,这一刻,是他人生中的一个转折,是他燕司马建功立业名扬四海的第一战,是他成为真正强者的第一步,是他登上顶峰俯瞰众生的试炼!
男儿壮志今当酬,敢问天下几王侯。
碧海挥鞭少年意,马蹄踏花燕子楼。
众将领命,抱拳行礼,道一声:司马保重!
而后联军便开始分兵,洛阳空山军一路,肃州营一路,甘州营一路,异龙营一路,四路并发,犹如四把锋利的钢叉,齐齐冲着鲜戎王帐而去。
“万一敌军早有准备,分兵岂不是更加危险?”洛风躺在担架上忧心的问道,对于燕北风这样的决定,洛风早已经习惯了他的行事风格,虽然不想多说,但是几万人的性命,洛风还是很担忧的,毕竟,他的心中,李药师和霍家为,早已经成了洛阳府的一员。
“府帅放心,若是应付不了这样的战斗,那也不值得府帅躺在担架上忧心了,放心吧,府帅的心思,我明白,他们都是沙场宿将,不会在这里折戟的。”燕北风轻轻一笑,回头对着洛风说道。
洛风轻轻叹口气,知我者,司马也。
燕北风早就看出来洛风的心思,对于肃州营和甘州营这样名义上属于长安府,实际上却游离于长安府之外的势力,自然是招揽心切,否则也不会拿着空山军陪他们一路打打杀杀。
各部将领传达了燕北风的命令,然后一番战前动员,便争先恐后的踏入了中帐的境内。
尤其是李药师,策马扬鞭,一万铁骑踏凌霄,奔着鲜戎王帐就去了。
只有常丹,他换上了一套异龙营士兵的装束,背上背着飞虹剑,向燕北风拱手辞别。
“燕兄保重!”常丹真切说道。
“公子一路小心,当战则战,当退则退,不可冒进轻敌。”燕北风叮嘱着常丹,他看得出来,这位公子是准备亲自上阵杀敌了。
“我记住了!”常丹郑重答到,说罢,转身潇洒离去。
异龙营个个火红的鎏金铠,在这荒原之上,十分惹眼,他们褪去了盔甲外面的布衣,露出了他们本该有的威风,准备给鲜戎人看一看,什么叫做上国的军人!
常丹的亲自带队,更是振奋人心,异龙营个个精神焕发,雄赳赳的开始进军!
望着各部走远,燕北风满意一笑。
“空山军听令!全军出击!”
第二百七十八章 中帐大人拓跋飞
鲜戎王帐,正午时分。www.uu234.net
原本热闹非凡的中帐内,如今人心惶惶,富商巨贾纷纷撤离,大小部落开始朝着东帐转移,一时间,气氛异常紧张。
王帐是位于中帐领地内,气派辉煌的大型毡房组成了一座相当威严的中枢。
四周是王帐直属的长老卫队,两万人的规模不算少,是从五帐抽调的精英部队组成,这些人清一色的制式铁甲和标配弯刀,使得他们在鲜戎的军队中,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能进入长老卫队,是一个士兵最高荣誉。
然而,在这肃穆的毡房大帐内,鲜戎的五长老和中帐的贵族以及一些大部落的首领们齐聚一堂,每个人的脸上都积聚着阴沉和惊慌。
西帐长老坐在上席,冷眼扫视一番众人,心中无奈叹息,汉人犯境,却无一人镇定自若,个个惊慌失措,如待宰羔羊一般,在这里垂头丧气。
贵族们更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在等待着王帐的决策。
其他四位长老们已经默默坐了许久了,一声不吭,不知道在想什么。
西帐长老见此情状,愈发无奈,儿子音信全无,云州也没有消息传来,不知道情况如何,如今汉人突然兵临城下,恐怕云州……他不敢再多想,远征的十万大军难不成已经全军覆没?如果是这样,上国的军队该有多么勇猛……自己还能挡得住吗?
“喂,长老们,快点拿主意吧,汉人到打到家门口了!”
“是啊,赶紧想办法,不然鲜戎国要你们何用?”
“对啊,再不跑就来不及了,我听说汉人的骑兵已经踏入中帐的领地了。”
“早就说了不要招惹汉人,这下好了,十万大军都没挡住,凭我们能干什么?”
一时间,那些方才还议论纷纷的贵族们纷纷开口,严厉的质问着长老们,在他们眼里,当权者不过是为他们遮风挡雨的工具,全盘没有想过这些人曾经的功劳,此刻,言语激烈之程度,竟让北帐长老气的喘不上气。
来自贵族们巨大的压力,瞬间扣在了五长老的头上,让他们感到窒息。
部落首领们不敢说话,他们是依附于那些贵族的,说白了,就是人家的长工,这些贵族个个财大气粗,垄断着草原上的贸易,王帐之所以把他们封为贵族,事实上不过是妥协罢了,战马粮草武器,盐铁铜矿,都需要这些人来和中原贸易,以向国内供给。这也是这些贵族现在敢以如此傲慢的态度向五长老责问的原因。
西帐拍了拍气的不能言语的北帐长老的肩膀,点点头,示意他不要和这些人斤斤计较。
“诸位,南帐步度军队已经在路上了,想来也该到了,加上王帐军,七万兵力,以逸待劳,有何可惧?你们稍安勿躁,若是害怕的,可以先向东帐转移。”西帐长老站了起来,一番说辞,让这些贵族们闭上了嘴,毕竟南帐军队的实力和步度的名号他们都是心知肚明的,当然,这些滑头们也知道分寸,真的惹怒了王帐,自己的下场也好不到哪去。
于是,这些贵族们纷纷点头,又或者大放厥词以表忠心,表示自己与王帐共存亡,诸如此类,不胜枚举,再次之后,便都各自离去,那些首领们也很识趣,趁着机会赶紧逃离了这样的高压地带。
“唉,兵临城下,尚不能同心协力,我鲜戎国,何至今日啊?”西帐长老待众人走后,扑朔的眼神里,失望至极,建国之初,五帐同心,贵族协力,才能开疆扩土,称霸草原,先有白石山大胜,再有雅布赖山大胜。
“是啊,要是拓跋他们在就好了……”北帐长老坐在毯子上,低头叹息不已。
这一声感慨,让其他长老瞬间心头涌动,回忆起当年盛况,虽然对于乞洪一直毁誉参半,但是此刻,却尤为的想念。
“好了,没时间叹息了,步度的军队到哪了?”西帐轻轻拍了拍桌子,提醒众人道。
“正在中帐东部待命,掩护国人东撤。”东帐长老答到。
“嗯,敌军目前只发现了约一万骑兵,依我看来,必然不止这些,否则也突破不了云州。我军只能以守为攻,同时联络云州,看看我儿那边什么情况。”西帐长老皱着眉头道。
“同意,就依西帐所言。”东帐说道。
“我没意见。”北帐也附和道。
“南帐军随时待命!”南帐长老自信道,他很期待这次战斗,步度也该跻身于鲜戎名将之列了,之前被三大将的光辉掩盖太久了。
“那就这样,北帐,东帐军队不宜调动,务必坚守本土,不要让匈奴和突厥钻了空子,这次,就由南帐军和王帐军迎击,我亲自挂帅!”北帐长老缓缓站起身,深深喘口气,脸上的苦涩可见一斑,本以为功成身退,可以安度晚年,没想到,到了,还是得亲自上阵。
其他三位长老自然是没有意见,纷纷起身。
“立刻传令!卫队就在王帐周围列阵迎敌!”西帐飒踏流星,毫不犹豫的走出了富丽堂皇的毡房,对着毡房外,早已经候命多时的各级将领下令道。
众将齐齐行过躬身礼,毅然转身,西帐长老要亲自带兵的消息,自然是振奋人心,这个年逾古稀的老人,是曾经创立这个国度的人,他是鲜戎国的象征,是鲜戎国人心中的神!
“神佑!”西帐长老高呼一声,周遭士兵接连传声,一时传遍四方,两万大军齐声,响彻整个王帐。
随后,在一番简单和庄重的仪式中,西帐长老请出了他多年未曾穿过的铠甲和兵刃,当那尘封多年的木匣打开,里面那柄已经黯淡无光的弯刀出现在眼前时,西帐长老犹豫了一阵,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布满皱纹和老茧的双手,心事重重的拿起了自己曾经的兵器,有些话,此时此刻,欲说还休。
……
号角响起,是边境传来的敌情,汉人的铁骑已经扑向了王帐。
西帐长老带着长老卫队开始布阵,背后,就是宏大的王帐中枢。
……
李药师并不知道他马鞭所指的方向,就是鲜戎王帐,他只是看到逃窜的鲜戎人纷纷朝着那里退去,于是,便追着这些人一路前进。
白日青天震苍穹,甘州儿郎志不休。
整个中帐,已经被这雷动一般的马蹄声,震颤起来。
就在同时,一支两千人的小股部队正在朝着鲜戎王帐的南部迂回,那里是沙漠与荒原的交界,没有人烟,环境恶劣,大风卷沙迷人眼,异龙营前进的异常艰苦。
“公子,要不歇一歇?”李弼担心常丹从未经历过这样的行动身体会有些吃不消,提议道。
“不行,要抓紧时间,此番行动,不但要考虑自己,还要考虑友军,若不能联动默契,就会有一支孤军深入,到时候就危险了,所以我们得抓紧时间,宁可提前到达等候时机,也不能迟到。”常丹挥了挥手,否定了李弼的提议,语气异常坚决。
李弼看着风尘满面的公子,不禁有些感慨,看来,不是所有的公子哥都是娇生惯养的窝囊废,至少眼前这位少主不是。
黄沙覆满头,常丹刨了刨头发,沙砾如雨下。
干裂的嘴唇已经不想多动,异龙营的将士们只有埋头拼命前进,他们眼里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鲜戎王帐五长老,他们要出奇制胜,要干一票大的,所谓擒贼先擒王,到时候,鲜戎必然溃败。
常丹怀揣着这样的意图,在一天一夜的行军后,可算是绕到了鲜戎王帐的南边,这里是无数山丘,一眼看不到边,起起伏伏,就像巨大的迷宫,进去了恐怕很难绕出来。
一番权衡利弊,常丹二话不说,带着队伍一头扎进了这些山丘之中……
另一边,肃州营和空山军齐头并进,两军互相呼应,正稳步朝着鲜戎王帐压去……
……
在一个没有鸡鸣的清晨,牛羊初醒,日出东方,薄薄的露水打湿过客衣角,厚厚的晨雾笼罩了山丘的时候……
李药师的视线里,出现了鲜戎长老卫队和他们身后规模宏大的毡房群。
巨大的狼旗插在最高大的毡房顶上,随风飘扬。
西帐长老在马蹄声中,睁开了眼,铠甲上沾满了露水。
在远处的朦胧中,也同时出现了无数人影,一面鳞边洛字凤凰旗出现!
西帐长老端坐在毡子上,盘腿而坐,双腿上横放着弯刀,他皱着眉头,暗道:来了……
这时,西帐长老身后走来一人,黄发黄须,人高马大,络腮胡子方块脸,棱角分明花豹眼,一身虎皮袄,两手开山斧,下盘稳健,威风八面。
此人在西帐长老身后站定,先是朝着联军方向瞧了瞧,随即轻蔑一笑。
“中帐大人拓跋飞,参见长老!”
说话此人正是那中帐大人拓跋飞,乃鲜戎家世显赫的拓跋一族,与拓跋赤正是同门兄弟,因常年统领长老卫队拱卫王帐,所以名声不如三大将,鲜有人知,实际上,中帐大人也不过是一虚职,因为王帐正在中帐领地内,所以实际上中帐直接由王帐管理,不像其他四帐,封疆大吏,掌握实权。
此番联军兵临城下,拓跋飞闻战,兴奋不已,兄长拓跋赤战死的余悲还未消散,而建功立业的机会又十分少有,两者相加,让拓跋飞心气高昂。
“我今天带了刀,它跟着我创立了这个国度,如今我老了,它也老了,生死存亡是你们年轻人的事了,我就坐在这里,如果今天你战败了,我就用它在此自尽,陪着你们还有我一手创立的国家一起烟消云散,从哪里开始,从哪里结束。”
西帐长老轻抚弯刀,悠悠说到。
拓跋飞愣住了,这番话让他刚才无数的幻想瞬间落了地,让他开始认真起来。他顺手揪了一根不合群的野草,叼在了嘴里,面色凝重起来。
……
第二百七十九章 青霜剑再显神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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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戎国王帐领地,交战!
以联军甘州营为先锋,铁骑一万,在李药师的带领下开始了第一轮进攻。没有犹豫没有迟疑。
燕北风策马在阵前,领着空山军两万缓缓压进,作为甘州营后援。
洛风身体依旧不适,只得躺在担架上,在阵后休息。
眼看着正面扑来的联军,西帐长老纹丝不动,犹如老僧坐禅一般,他的决心,已经完全的传达给了每一个长老卫队的士兵,那就是退无可退,放手一搏。
中帐大人拓跋飞见敌人杀来,撵动嘴中的野草,恶狠狠的盯着战袍飞扬的李药师,抡了抡手中的双斧,似乎锁定了目标。
长老卫队(王帐军)的士兵们没有紧张,个个脸上都很兴奋,像是在笼子里关了许久的老虎雄狮一般,雄性激素在他们体内飙升……
飞骑如闪电,倏忽而至,李药师身先士卒,撞进敌阵,严密的王帐军阵线被巨大的冲击力给撞开了一个口子,甘州营士兵瞅准机会,鱼贯而入,顿时,王帐军的军阵便开了花,李药师剑影重重,收割着这些鲜戎人的性命,然而,这些渴望战斗已久的鲜戎士兵自然不是纸糊的老虎,他们挥舞起弯刀,奋不顾身的反击,一时,战况陷入了胶着状态两方难舍难分,冲入步兵大阵的骑兵若是不能冲透敌阵,那便如陷入了泥潭一般,只能任人宰割……当身边的士兵不断从马背上摔落的时候,李药师意识到了自己的冲动和险境,等他回过神的时候,王帐军阵线已经闭合,他们被牢牢关在了阵中,好在敌军只有两万人,尚有突围之希望。
“随我来!”李药师大喝一声,砍翻面前几个试图偷袭他的鲜戎士兵,调转马头,开始往回冲杀。
身边的士兵牢牢跟随着李药师,李药师的帅旗被卫队死死护卫着,这是乱军之中,指引大军的信号。
就在甘州营打回马枪突围的时候,燕北风下令,空山军开始冲击敌阵。
两万人,排山倒海,犹如滔天巨浪,在这草原上,朝着鲜戎人拍去。
燕北风拍马冲向敌阵,手中的青霜剑,已然泛起了阵阵寒气。
“来人,举旗!”燕北风大喝一声。
很快,早就布置好的旗手举起了一面大旗,不是别的,正是白字旗,是前朝甘凉道大总管白飞羽的帅旗。
洛风在后军,远远的就看见了这异常显眼的旗帜,他的心猛烈的跳动了一下。
同样,看到这面旗帜的还有西帐长老,他的反应比洛风要强烈一些,瞠目结舌,一时无言,他不知道这面旗帜是自己曾几何时见过的,只知道,那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长老,我要去了!”中帐大人拓跋飞还年轻,显然不知道那年白字旗的意义,他自信满满的给西帐长老知会了一声。
“去吧,孩子,神佑!”西帐长老的语气有些低沉,他本该为年轻人鼓鼓劲的,可是不由自主的有些沉重。
眼中,晃动的白字旗,嘈杂的喊杀声,纷乱的脚步声,刺耳的金属声,西帐长老的心,乱了。
正在浴血奋战的李药师,身上沾满了鲜戎人的鲜血,那些王帐军士兵如疯牛一般,横冲直撞,完全不畏惧骑兵的威慑力,有的甚至纵身飞扑,还有的索性迎着马头正面来杀,弄得甘州营士兵苦不堪言,不断的有人坠马,战斗力极速下降。
就在此时,空山军赶到了……
整个战场乱作一团,鲜戎国王帐军已经没有什么战术阵型了,他们三五成群,各自为战,见人就杀,面对如此混乱的战局,燕北风也相当无奈。
于是,混乱的战场中,所有人都杀红了眼,拓跋飞的双斧在不停的翻飞,他杀开一条路,直奔李药师。
李药师也直接下了马,带着卫队徒步作战,左冲右杀,不再多想。
燕北风带着亲兵站在战场外围,看着一番混战,面无表情。
遥望远出,白色的毡房连成一片,青翠的山丘此起彼伏,湛蓝的天空下,绿色的海洋生机勃发……风儿吹过,还会吹起几只藏在丛中小憩的蝴蝶,不知名的小花开满了这片土地。
“报!李将军负伤!”
“哦?快快接应!”
这突如其来的情况让燕北风有些始料未及,能伤李药师的人,想来不差,看来鲜戎国除了拓跋赤,多镀,乞洪三人外,还有值得自己出战的人。
在空山军的奋战下,李药师被从火线抬了出来,到燕北风面前的时候,担架上还不停的在滴血。
李药师面色苍白,已经意识模糊,若再不救治,恐怕命不久矣。
“快,送到后面救治!”燕北风急忙说道。
士兵飞快的抬着李药师往安全地方跑去。
随行的几个甘州营士兵满脸忧伤和惊惧。
燕北风安排完,扭头便提剑朝着战阵中走去,他要去会一会这个厉害角色。
……
阵中,甘州营损失惨重,空山军正在鏖战。
拓跋飞杀的酣畅淋漓,刚刚偷袭敌将得手,他正沾沾自喜,心想上国将军也不过如此。
凶猛的王帐军依旧战意高昂,精良的装备让他们的防护能力远远超过了空山军,算起来,空山军也只能算作轻步兵,而这支王帐军则是重步兵了,否则,甘州营也不会那般损失惨重,连两万人的敌阵都无法冲破。
“我乃中帐大人拓跋飞,上国的懦夫们,谁敢与本大人一战?哈哈哈哈哈!”
拓跋飞一时血脉喷张,不知道哪根弦搭错了,仰天大叫道,十分放肆。
“在下敢战!”一个清朗的声音,从拓跋飞的正面传来。
拓跋飞的笑声戛然而止,低下头来,看着眼前这个少年,有些惊讶。
“你?”拓跋飞反问道。
“怎么?不敢?”燕北风讽刺道。
“我若胜了你,岂不是以大欺小,以强凌弱?”拓跋飞轻蔑道,嘴里的那根野草已经被他嚼的只剩半截。
“我让你一只手。”燕北风背起左手,右手执剑,斜在身侧,静静说道。
周遭的敌我士兵自然知道现在什么情况,没有人不知趣,纷纷让开了一大片空地。
“你这小子,不识好歹,真是欠揍,来吧,让本大人教教你,什么叫做低调!你不必让,我来让你一只手。”拓跋飞笑道。
“你若要让,我便不用手。”燕北风浅笑,泰然自若,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
拓跋飞愣了一下,他忽然察觉有些不对,怎么感觉后背凉凉的,这天气,怎么像掉进了冰窖一样……不对不对……惊讶的拓跋飞抬眼看了一下燕北风,此刻,他才暗道,不好,这个小子绝非常人,早就听闻中原武功厉害,自己大意了……
然而,为时已晚。
燕北风缓缓送开了右手,背到身后,青霜剑闪烁着寒凉的光芒,悬在了燕北风身前正中,慢慢旋转着……不断的有看得见的剑气向四周散发……
拓跋飞浑身一个哆嗦。
远处的西帐大人怀中的弯刀上,渐渐生出一层薄雾。
第二百八十章 燕司马违抗君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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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战不止,王帐周围的土地上,已经葬送了无数的生命,不甘示弱的鲜戎王帐军无人后退,手中的弯刀卷刃了,就随便捡起一把刀继续冲杀,胳膊断了就用腿,腿也断了就撕咬,他们已经把一个战士的灵魂,放大了一千倍。
空山军自然也好不到哪去,本以为可以以多胜少,结果才发现,眼前的对手不是之前檀根手下那群士兵,他们勇猛超出了空山军每一个人,包括燕北风的预料,他怎么也没想到,王帐军的战力恐怖如斯。
甘州营更是被杀的七零八落,撤出来的只有不足三千人,可谓是损失惨重,已无力再战,战场上,此刻只有空山军在苦苦支撑。
燕北风的面前,中帐大人拓跋飞紧紧握着手中的弯刀,额头豆大的汗珠摇摇欲坠,野狼一般的眼神正高度警惕着面前这个稳如泰山的少年,他的气场,已经威慑到了整个战场。
青霜剑在内力的催动下缓缓旋转着,燕北风双手背后,昂首挺胸的对着拓跋飞,不紧不慢,不慌不忙。
两人一动不动,但是,显然,燕北风已经占据了主动。
拓跋飞紧张极了,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是冲上去拼个你死我活还是再等等看,实力谁高谁低,已经一目了然,自己打不过却也不能逃跑,背后,西帐大人还在看着自己呢,更何况,这千载难逢的出人头地的机会,自己断然不能错过啊。
人啊,最怕在实力不够的时候遇到了最好的机会,这是一个坎,有的人忍不住想要一步跨过去,结果就会摔个头破血流,甚至丧命,有的人很理智,会管住自己的腿,继续修炼,但是这样理智的人,千里存一。
“你说你叫拓跋飞,想来与拓跋赤将军有什么渊源了?”燕北风忽然开口说话,拓跋飞一时心惊,有些紧张过头。
“我二人乃同族兄弟。”拓跋飞答到。
“果然如此,拓跋赤乃真将军也,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虽有愚忠之意,不失大将之风。”燕北风知道此刻的拓跋飞心中正在打鼓犹豫,便哪壶不开提哪壶,说起了拓跋赤的事迹。这种明面上是夸奖,实则是暗讽拓跋飞草包,不痛不痒,恰到好处,这样的攻心术,读书人尤为会用,且用的炉火纯青。
拓跋飞何许人也,中帐第一人,王帐军首领,年轻气盛血气方刚,怎能受如此讽刺,一时怒火中烧。
“哼!废话少说,老子正好替哥哥报仇!”
话音一落,拓跋飞挥刀杀来,燕北风暗自一笑,右手伸出,轻轻一挥,只见青霜剑忽然一亮,寒气四溢,从燕北风脚下开始,冰霜渐渐凝结,向四周飞快蔓延。
拓跋飞吓了一跳,这是什么邪术,中原武功竟能如此?完了完了,那我岂不是兔子咬老虎,自不量力了……这可如何是好。
正想着,谁知一个走神,脚下一凉,不能动弹,拓跋飞冷汗爆出,慌忙低头一看,只见厚厚的冰霜冻结了他的双脚,他被固定在地上一动不能动。
四周数百士兵也如同拓跋飞的下场,不能动弹。
那空山军的士兵自然知道燕司马的厉害,虽说也被误伤了,但是却没有丝毫怨言,有的甚至直接坐了下来,刚好休息休息。
还有的正和敌人扭打,不想却被冻住,于是,两个大男人面对面,还是敌人,竟也有些尴尬了,一时停住手,不知所措,当然,鲜戎王帐军的士兵更多的是惊惧,他们还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你想怎样!”拓跋飞心知自己已经落败,懊恼的低声嘶吼到。
“你自尽吧。”燕北风看到拓跋飞那不屈却又不甘的眼神,想要给他留点颜面,不至于失去最后的尊严。
拓跋飞紧紧握着手中的弯刀,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他终究是摔倒在了那道人生的坎上……
“凭什么,凭什么!我不,我不!”拓跋飞突然狂躁起来,他肆意的挥舞着弯刀,发疯一样,却一动也不能动。
周遭的王帐军士兵瞬间士气低落。
远处,西帐长老扯着衣袖,轻轻擦干净怀中那把弯刀上的冰霜,缓缓起身。
拓跋飞许是累了,整个人彻底崩溃放弃,扑通跪在了地上,失神。人生最重要的一次机会,却技不如人,命丧于此,换了谁,都会发狂吧。
燕北风没有理会他,因为他已经注意到开始后撤的王帐军,似乎正在某个人的指挥下重整队形。
“你不如你哥哥。”燕北风丢下这么一句话,便轻飘飘的从拓跋飞身边走了过去,青霜剑被他顺手收了回来,顿时寒气消散,一瞬间,地上的冰霜化为水。
拓跋飞站了起来,转身,看着燕北风的背影,想些什么,缓缓拿起了弯刀。
周遭的空山军士兵见情况不对,赶紧护住燕北风。
燕北风没有回头。
“全军收拢,重整队形!掌旗何在?”
“属下在!”旗手高举着白字旗跑来。
“跟着我!”
“遵命!”
一番命令,空山军开始收拢,方才乱哄哄的战场渐渐平静,如同潮水褪去,两边都开始重整旗鼓。
围在燕北风身边的空山军士兵紧紧盯着在燕北风身后发愣的拓跋飞。
燕北风微微偏了偏头,想要回头却又忍住了,叹了口气,往军阵去了。
遍布尸体的战场上,拓跋飞像丢了魂,呆呆站着。
远处的西帐长老远远看着发愣的拓跋飞,也没有派人去喊他撤退,只是喃喃道:“乞洪在就好了。”
……
空山军军阵,两万空山军此刻只剩一万多人,甘州营已经丧失了战斗力,不过好在燕北风的出场,让损失惨重的两支部队士气依然高涨。
此时,洛风也披着厚厚的披风在士兵的搀扶下走到了阵中。他抬眼看了看高高飘扬的白字旗,又看了看站在旗下的燕北风,面无表情的走了过去。
“府帅!您怎么起来了?”燕北风正在整顿队伍,见洛风前来,急忙问到。
“将士用命,我不能只躺着啊。”洛风感叹道。
“身体要紧,府帅还是好好休息,战事有我在,你就放心吧。”燕北风说道。
洛风稍微沉默了一阵,燕北风察觉他是想说点什么却又不好开口。
“府帅有什么话直说便是。”燕北风直言道。
“攻下王帐如何,攻不下又如何?”洛风想了想,说到。
燕北风有些惊诧,随即又明白了洛风的想法,忽然有些失望。
“在下明白了。”燕北风低沉道,他知道,此战本意就在于威慑鲜戎,想要彻底消灭他们那是不可能的,而且己方不可久战,如今,战略目的已经达成,确实没必要再与他们耗下去,就算现在撤退,鲜戎人至少五年之内,不敢再犯中原。可是……
洛风上前,拍了拍有些丧气的燕北风,点点头,转身离开了。他希望燕北风能明白,若是在这里为了某个人的遗愿感情用事,拼光了家底,他们恐怕连洛阳府都回不去了。常龙还在武威郡看着呢,夏城还有南帐的步度,扬州还有应穹,甚至是青州,洛风也得到一些青州有动作的消息,中原就要变天了,山雨欲来风满楼,不留一手就会死无葬身之地啊。
燕北风其实也明白洛风的意思,只是觉得有些亏欠,李药师,张昕,郭潮,白总管……这些镇守西境的人毕生夙愿不就是像现在这样,彻底平定外患。可惜了……若是能彻底消灭王帐,鲜戎国便会元气大伤,到时候与蒙胡实力均衡,他们便会互相掣肘,无力骚扰中原。自己只差一步了……唉!
燕北风缩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一点也不甘心!
白字旗哗啦啦作响。
“你也不甘心吧……”
燕北风无奈摇头道。
周围的空山军士兵竖起了耳朵等着燕北风的话,聪明的士兵都听出了刚才洛风的意思,他们也不甘心,那么多同袍战死,现在却要撤了?这算什么?
“燕司马……”一个军官忍不住上前,擦了擦脸上的血水和泥垢,低声道。
燕北风看了那军官一眼,心中矛盾极了。
“整军备战!”
良久,燕北风一声令下。
“喏!”军官大喜,飞奔传令。
……
号角响起,是备战的旋律。
躺在担架上闭眼休息的洛风狠狠皱起了眉头,似乎有些痛苦,他翻了个身,侧身躺着。
“报,燕司马传信……”
“不必说了,我知道了。”
来传信的士兵一愣,不知所措,他听出了语中的不快。
“战况如何?”洛风问道。
“鲜戎人整军再战,我军正在迎敌,敌方主将拓跋飞已在两军阵前自尽。”士兵答到。
“传令,速战速决。”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