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三十五章 帝王宴
888号包厢。
胡生彪这家伙有一点挺好,至少在当下暴发户气焰最嚣张的年代属实难得,那就是不铺张浪费。
四个人,就上了六道菜。
不过每道菜都不简单,正如他所言,明显特地安排了一番。
一盘有点像狗爪一样的菜,只怕大多数国人都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比如齐家兄弟此时望着它就一面懵逼,若非李亚东做过厨子,八成也不知道。
它叫鹅颈藤壶,算是顶级海鲜之一,在国外特别受欢迎,这个年代或许便宜一些,以前李亚东了解过,大约一斤在三四千人民币左右。
一只偌大的餐盘里就盛放着四只裹满浓郁酱汁的鲍鱼,应该四只刚好一斤的样子,四头鲍,同样也是极品了。
一尾大龙虾就不说了,虽然足有三四斤的样子,但在这几道菜里只算小弟。
还有一道菜特别讲究,特地配了贝壳勺,旁边的辅食又是饼干又是薄饼,还有面包什么的。
李亚东看了眼成色,有些不太确定地问,“鲟鱼子酱?”
“那是,顶级货,进口过来的,你也知道,之前炒房热的时候那些老板钱多得根本用不完,总不是玩玩女人吃吃喝喝的,我也是为了满足他们的需求。”胡生彪笑着解释。
“现在还有人吃?”李亚东多少有些咂舌,鲟鱼子酱,这家伙直接拿盘上,就这一盘……当然,这个年代肯定要便宜不少,但李亚东估计至少也上万了。
“有还是有的,要不我也不会进,反正我进口嘛……你知道的,价格还行。”
李亚东心想你那叫进口吗?
另外两道,一道是一条野生石斑,一道则是刺身。
“啥鱼?”李亚东伸着筷子问,看肉质,红艳鲜嫩,明显不是凡品,他猜测应该是金枪鱼。
果不其然,胡生彪有些得意地说,“这玩意儿可稀罕了,金枪鱼……蓝鳍的。”
“啥玩意儿!”李亚东吓了一跳,不敢置信道:“蓝鳍金枪鱼?”
旁边的齐家兄弟则一脸懵逼,心说不就是一条鱼嘛,东哥你这么激动干嘛?打它再贵吧,一万块一条够不?
如果李亚东知道他们的想法,肯定会直接两个字怼回去不够!
“嗯。”
得到胡生彪肯定的答复后,李亚东惊讶道:“这玩意儿你都搞得到?”
“也是机缘巧合,小日苯那边的大船捕到一条,还搞了场拍卖,我有手下在那边做生意,问我想不想尝尝鲜,我说那可以呀,就搞了几斤,当天飞机空运过来的,你们运气不错,正好赶上。”
“原来如此……”李亚东恍然,不然你就是天王老子也不可能随时搞到蓝鳍金枪鱼呀,心里盘算着一定得多吃几块,或许一辈子就这一次了。
“怎么不烧熟了吃?”齐虎夹起一块,看了看,略微有些嫌弃的样子。
“你……还是不要吃了。”李亚东说,就好像牛嚼牡丹一样,完全是暴殄天物。
“嘿嘿……”齐虎似乎生怕到手的肉被抢走了一样用屁股想都知道绝对是好东西,赶紧塞进嘴里,也不沾芥末酱油,囫囵咽下后,砸吧砸吧了两下嘴巴,“嗯,倒是不腥,吃着还行。”
“那可不,一部诺基亚没了。”李亚东没好气道。
前不久诺基亚2110已经在中国上线,李亚东二话没说先搞了几部,齐家兄弟也跟着每人搞了一部,主要是稀罕,还方便,口袋就能塞。
而一部诺基亚2110的价格接近5000块,这还是因为李亚东的关系。
当然,如果要使用的话,还需要交好几千的入网费,基本上万。
“啥……啥玩意儿?”
别说齐虎,就连齐龙都一脸懵逼,感觉匪夷所思。
别说只是一块鱼肉,你就算是一坨金子,也不能这么贵呀!
李亚东懒得跟他们解释,直接望向胡生彪问,“什么价格?”
“我这个是特等品,腮帮子肉,就想着机会难得,要奢侈就奢侈一回,折合成人民币的话,大约是8万块一公斤。”
“8万?!”
听胡生彪这么一说后,齐家兄弟的嘴巴都成了“o”字型,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只有李亚东觉得这个价格实在太公道了,不吹牛地讲,要是还能买到,有多少他要多少!
开玩笑,蓝鳍金枪鱼的肉本就昂贵异常,又是最好的腮帮子肉……而即便是一头数百公斤的蓝鳍金枪鱼,腮帮子肉又能有多少?
这种鱼可谓吃一头少一头,等再过20年,基本就濒临灭绝,一头拍出一亿人民币都不算什么新闻。
“那我还得尝一块儿。”齐虎吞咽着口水说。
狗日的,挺贼的嘛。
倒是齐龙苦笑着摆手道:“算了,我就不吃了,吃不来这种东西,完全就是浪费。”
“多少吃点,也算长长见识,机会难得,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到。”
李亚东这么一说后,他才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即便不喜欢芥末的味道,但还是沾了沾。
这顿饭……那是真的算感谢宴了。李亚东也不客气,坦然笑纳,同样品了一块蓝鳍金枪鱼肉后,望向胡生彪问,“不是说要找我谈大事吗,什么事?”
“两件事,先说眼前的。”胡生彪两眼放着光,稍稍凑近道:“老弟,你说现在岛上这么烂尾楼和空房子,卖也卖不出去,就跟个鬼屋一样,价格一跌再跌,我……把它买下一批怎么样,屯着以后卖?”
哟呵!李亚东心想老胡同志你可以呀,居然还有这种眼光,知道绝底反抄。
在中国,买房子怎么会亏本呢?
那些跳楼轻生的,也就是背不起巨大的债务压力,抗不过去这个坎儿,如果是不差钱的那种人,即便现在烂尾楼放在那里,也会像猪栏里的猪一样,不断在长肉。
海蓝毕竟是全中国数一数二的旅游胜地,未来纵然政府不愿重蹈覆辙,发布了全国最严的限购令,但房价依然稳居头几把交椅。
“这件事嘛……你自己看,也不是不能搞。”李亚东话说得很委婉,言尽于此,剩下的就让他自己去琢磨。
“那我知道了。”胡生彪顿时笑了。
他了解李亚东对于炒房的态度,打死不碰,似乎也不太愿意看见别人碰,所以向来说半句藏半句,但如果他说“不是不能搞”的话,那就绝对是一项一本万利的买卖。
这一点他深信不疑。
因为事实已经证明,这家伙聪明得令人发指,简直可以用料事如神来形容,胡生彪觉得他如果哪天突然不想做生意了,在街边竖个牌子算命,都能活得挺滋润。
“不是说有两件事吗,还有呢?”李亚东开口询问,也是不想在炒房的问题上再继续聊。
“不急,来,咱哥俩先走一个。”胡生彪说着,端起酒杯。
要说今天这顿饭真可谓帝王宴的档次,但唯一让李亚东感觉有些奇怪、也有点不相配的是,服务员端上来的酒,却是一壶散酒。
用那种两斤装的白色塑料桶装着,上面有两个大字“兴旺”,应该是塑料厂家的名字,还有一个“1kg”的字眼。
这种桶他家通常都用来装油。
“那就走一个。”他于是说,多少有点勉强。
齐家兄弟就知道,他虽然喝不了太多酒,但嘴刁,现如今基本除飞天茅台外不碰。
第一千零三十六章 人当有所图
酒水碰到嘴边,李亚东抿了抿,心里“咦”了一下,居然还不错,并不难以下咽,有种挺独特的香味。
“可不能养鱼啊,你看我都干了。”胡生彪举着酒杯示意道。
索性李亚东也就干了,的确是好酒无疑,就是不清楚为什么连个包装都没有。
一大口酒水入喉后,嗓子眼里的感觉十分绵软,余味悠长,与酱香型的茅台截然不同,李亚东竟有种他更适合喝这种酒的感觉。
不过话又说回来,在他老家、包括南方的大多数地区,酱香型的白酒很多人都不太能够接受,更偏爱清香型的白酒,黄鹤楼酒是其中的代表,他也就是走南闯北练出来了。
“老弟,这酒你感觉咋样?”见他空杯后,胡生彪才笑呵呵地问,似乎十分在意他的感受。
“不错,香味独特,不浓不淡,入口绵软,回味悠长,确实是好酒。”
“那就对了!”胡生彪猛地一拍大腿道:“这就是我要跟你谈的另一件事。”
“酒?”李亚东疑惑。
“嗯,羊城那边有家国营酒厂,现在基本倒闭了,我想将它盘下来。”胡生彪一番话说到这里顿住,指了指塑料酒壶后,继续说道:“他们的酿酒技术我不要,准备重新搞,就生产这种酒,你感觉怎么样?”
“哦?所以这酒……”
“是我无意间瞄中的一款散酒,百年老酒坊的传人新搞出来的,综合了酱香型和浓香型白酒的特点,取了个新名词叫‘浓酱兼香型’白酒,我找全国各地的人都尝过,基本没人排斥,不会再像酱香型白酒那样南方人喝不太惯,也不会像清香型白酒那样,北方人感觉寡淡。我就意识到这酒挺有市场的,想把它做大,你认为能干吗?”
“浓酱兼香型?”李亚东诧异,这词儿他好像听说过啊,当然,是上辈子。
他不算什么行家,也就高兴了才会喝两口,真对白酒有些品位还是这辈子练出来的。
如果这真是一款市面上还没有的新酒水品种,再以口感来讲的话,那就太有市场了。
他开过餐馆,就知道酒水有多暴利,而他以往进的那些酒水,还不知道转了几道手。
关注一下新闻就清楚了,去年央视标王就是被“秦池”拿下的,而这个品牌还不是什么老资历,后面起来的,就敢几个亿扔出去打广告。
估计厂方的利润都不是100%,而是百分之好几百。
鲜有什么正经行业能有这么高的利润率。
“当然能干,现在酒水行业很兴旺,你这边生产条件有了,酿酒技术也不差,为什么不能干?”
实际上在李亚东看来这个年代干什么都可以,重点是别光纸上谈兵,要去落实到位,而现实的情况却是口水英雄远远多过实干家。
“哈哈……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酒水配方我已经买下来了,工厂那边也走了关系,签个合同就能拿下。”胡生彪一脸得意地说。
那李亚东就感觉有些纳闷了,既然已经看好的商机、笃定能发财、也已经下手了,还问他干鸟?
胡生彪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眨眨眼道:“怎样,老弟,一起干?”
“拉我入伙?”李亚东心中一动,也终于明白了他的目的,实事求是地讲,酒水行业确实有搞头,毕竟中国人多呀,之所以没想过要搞,主要还是不懂,是个纯粹的门外汉,如今工厂有了,配方有了,只等开工的问题,倒真是一个天赐良机,“这么好的财路,怎么想到往外分?”
这也是李亚东唯一不解的地方。
通常情况下合伙做生意的原因只有两个,一是分担风险,但李亚东尝过这酒就知道,一张王牌无疑,根本不存在什么卖不出去的风险;二是缺乏资金,可很明显胡生彪并不是缺钱的人。
“话是这么讲没错,但好财路也要好的人来干才行,我合计了一下,我这个土老帽,在岛上这一亩三分地儿上折腾一下还行,但跑到外面就落伍了点,现在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
“所以我寻思着得找个在外面能吃得开的人合伙干,我就专门负责家里的事情,酒水生产什么的,他就负责往出卖……不是有个新词儿叫营销吗,我是搞不拎清啦,他就负责这个。
“我随便一琢磨,很容易就想到了你,也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汽车那么大个家伙事儿你都能搞得有声有色,更何况一瓶酒?
“反正一辈子没干成什么名堂事,我就指着这一拨了,像你说的样我也考察过,酒水市场现在确实火爆,知道你是干大事的人,我也不含糊,全部家当准备砸进去,要发就发个大的,要死卵朝天。现在主要就是看你的意思。”
“全部身家砸进去?”李亚东呵呵笑道:“这么信任我?”
“必须的嘛!再说了,小大小闹你估计也看不中啊,对吧?你看看,只要你觉得能干,我没二话。”
胡生彪这家伙实际上还是打了些算盘的,只是打得比较高级,正如他自己所讲,一辈子没搞出大名堂,有点不甘心,毕竟已经人过半百,趁着还有把子力气,准备赌一把,但多少有点心有余而力不足。
要换平时这种事情李亚东基本没兴趣,他顶不愿意跟人合伙做生意,有过这方面的教训,最后朋友都闹掰了,利字头上一把刀。
但如果对方已经把摊子铺好,就等开工,而且分工明确,一人管一样的话,倒也不是不能考虑。
当然,主要还是看人。
胡生彪的性格这么多年的结交下来,李亚东也是认可的,心里排第一的绝不是钱。
就好像这件事,李亚东觉得这家伙赚钱还是其次,主要是想搞出点动静,赚点脸面。
别不信,以李亚东对他的了解,他是一个极为重名的人,就好像在这座岛上,他的行为处事就是那种“你给我面子,我给你金子,你要不给我面子……呵呵……”的类型。
“你有多少钱?”李亚东问了一个挺敏感的问题。
主要胡生彪有一句话没说错,如果太小打小闹了,他确实没兴趣。
“不算多,砸锅卖铁的话,3亿可以凑出来。”
李亚东还未有所表示,旁边的齐家兄弟却先惊讶了一把,实在没想到这个捞偏门的,居然这么有钱。
妥妥的亿万富翁!
“3亿?”李亚东呵呵一笑,感觉还算靠谱,“那我也拿3亿,6亿资金弄一个酒水品牌,问题倒不大。”
“不是啊,你要觉得还小打小闹了,也可以多投点呀,我不一定要占股一半,只要股东就我们两个,你占股九成都没问题,我就图个名,然后……”
胡生彪说到这里顿了顿,起筷将石斑鱼的肚皮夹起一块送到李亚东碗里,紧接着自己又直接上手,拧断尾巴,送到了嘴边,“你吃肚皮,我吃尾巴,那就可以了。”
‘果不其然。’李亚东心想,笑着说,“你怕是就想装个逼,以后不管搁哪儿喝酒,酒瓶子往上一拎这是我的牌子!”
“哈哈……这都被你发现了!”胡生彪大笑,眼泪都差点没笑出来。
男人活一辈子,总得图个什么,他钱多得已经用不完,女人也不缺,就是感觉像个老乌龟一样,一辈子龟缩在这座岛上,不得劲。
想留下点什么,不枉在这世上走一遭。
就这么简单。
第一千零三十七章 网吧问世
如果能拥有绝对控股权的话,对于胡生彪的入伙邀请,李亚东就实在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毕竟酒他已经尝过,完全没有问题。
这事儿说白了就是一条送上门的财路,然后还有人甘愿替你打工。
他已经想好了,到时候公司总经理的名头就让胡生彪挂着,如此一来,任何问题都不再是问题。
他图的不就是这个吗?
给你便是。
俩人约好了时间,等李亚东视察完龙腾基地离岛的时候,就一起去羊城看看酒厂,把这件事给落实下来。
虽然是重新进入一个行业,但也不算什么麻烦事,公司这边有胡生彪负责,以他在海蓝周边一带的能量,做个甩手掌柜公司都能稳定运行起来,哪有人敢给他找不痛快?
而李亚东要做什么?
啥都不用。
他名下这么一家大型贸易公司放在那里,销售人才济济、渠道也是现成的,根本无需操心什么。
另外趁着这几天时间,他也交给了胡生彪一个任务:去把那家百年老作坊给买下来。
光有酿酒秘方还不行,得有个名头。
如此一来,产品瞬间便拥有了百年传承历史,以后打广告也好打一些。
这一点很重要,李亚东清楚,国人在乎这个。
……
龙腾基地在朱云富的管理下,纵然以李亚东苛刻眼光来看,也很难找到大的纰漏。
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国家培养起来的管理型人才,还就是与众不同,什么文化水平、专业知识全是扯淡,重点是工作能力和思想教育。
将公司建设成了一支军队,可谓令行禁止、指哪儿打哪儿,想不成事都难。
李亚东觉得他就算一百年不来海蓝,只要龙腾基地这边朱云富这根擎天柱还在,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有一套自己的管理模式,区别于自己手下的所有老总,他非常注重员工的思想教育,在公司里专门设立了一个思想政治部,还搞了一个文工团。
而这套管理模式不自觉地让李亚东想起两个人,一个是老任,另一个……则是张瑞敏。
90年代初期的中国商界绝对是浮躁而不理智的,胡生彪之前提到的“营销”二字,现在风靡全国,到处都在搞营销,近乎疯狂。
吴炳新和他的“三株”,利用无所不用其极的营销手段,年销售额达到20亿,发展速度达到夸张的2000%。
郑洲一个叫乔赢的退伍军人,创立了红高粱快餐店,宣称将挑战麦当劳。
上嗨新亚集团推出“荣华鸡”,号称“肯德基开到哪儿,我们就开到哪儿”。
人们心中充满狂热,眼中只有对手。
而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台面上的人物中,却有一个人显得与众不同,那就是海尔的张瑞敏。
他的眼中装着全世界,早早便提出了海尔的世界500强计划。
他没有随波逐流、用不理性的疯狂营销去实现这个愿望,从而透支海尔的品牌价值。他选择了一条更难、却更理性的发展之路脚踏实地。
弄出类似于“日清”、“6s大脚印”、“80/20原则”这样的管理制度,后来被海尔人归纳为“oce管理方式”。
总的来讲,海尔的管理制度就是一部中国企业的教科书。
就这个话题,今天下午李亚东特地跟朱云富聊了一下,让他学习对方的长处,朱云富欣然接受。因为李亚东希望他能成为另一个张瑞敏。
晚风徐徐,虽然已经到了十月下旬,但海蓝这边依旧是一副夏天的感觉,白天还挺热的,晚上就是一种“吹风如吃肉”的感觉,让人都不想回房睡觉。
望海大酒店楼顶,不对外开放的一个空间,邱俊杰在这里弄了一些桌椅板凳,还有烧烤炉什么的,偶尔员工能在这里聚聚。
今晚倒是没有员工聚会,所以这里被李亚东承包了。
铁艺烧烤炉前齐家兄弟正在弄烧烤,光着膀子在那边烤一斤一块的大牛排,就像两头牲口,因为已经一人干掉了两块,但感觉还不过瘾。
跟他们一比李亚东完全就是个弱鸡,一块牛排放在盘子里只少了一个角,就有点吃不动了,倒是坐在葡萄架下面一边看着一本香港杂志,然后干掉了两瓶冰啤酒。
“诶~阿龙啊,你上次不说是张晓琳想搞点买卖做吗,想到干什么了吗?”李亚东突然问。
这事齐龙上次问过他一下,让他帮忙出出主意,主要他儿子现在也大了点,他老婆在家里有些待不住,说给她安排个工作又不愿意干,说是想做买卖。
李亚东也没具体回答,就说了句想做啥都可以。
事实也确实是这样,这年头生意等人做,只要去搞,不是点背到家的人,都能赚钱。
“想了好久,她一没文化二没水平又干不了什么,打算就在我们那边的街上给她盘个店面,让她卖衣服好了,飞哥那边拿货。”
“盘了吗?”李亚东问。
“还没,打算过完年再说。”
“那就别盘了,铁亏无疑。”
“……”齐龙一脸懵逼,心说不是你讲的做什么都能赚钱吗?
是,这话李亚东确实讲过,但他讲这话的适用范围可不包括脑子不好使的那种人。
小区门口的大街上盘店面卖贸易公司代理的服装?
你怕是脑子有坑吧!
那些衣服都是进口货,最便宜的至少也要几百块一件。
“过来,我想到一门好生意,干个十年,不出意外的话你应该也是亿万富翁了。”李亚东招招手道。
齐龙一听这话都迷了……
是不是啊,亿万富翁,手中的刷子一扔,直接便冲了过来。
“啥呀啥呀,我能不能也掺一股……”齐龙同样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这个。”在俩人一脸期待、但又有些疑惑的目光中,李亚东将手中摊开的杂志递了过去。
“这啥呀……”齐虎比他哥还急,一把接过。也是钱存在银行怕发霉,直接读了出来,“前不久,在英国上学的波兰姑娘爱娃帕斯科,创办了一家名为‘cyberia’互联网店铺,为客人提供网上冲浪服务,她称呼这家店铺为‘网吧’……”
“网吧?”齐龙诧异道:“东哥,你不会是想让张晓琳去干这个吧?”
“对呀。”李亚东笑着点头,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时代发展得还真够快的,网吧居然已经出来了。
那是多少骚年们美好的回忆啊!
第一次进网吧的经历李亚东现在都记忆犹新,而比较悲催的是他第一次连网都没连,因为根本不知道怎么玩,然后唤来老板,老板也是一阵头大,不知道该怎么教这样的菜鸟,直接往光驱里塞了一张光盘,让他玩游戏,李亚东到现在都记得那款游戏的名字《实况足球》。
但即便如此,他一样玩得很嗨。
“算了,这种高科技的东西,你就算杀了她她也干不了啊!”齐龙的脑袋摆起了花儿。
“不会请人干吗,投资就好了。”李亚东没好气道。
“就是!”旁边的齐虎附和。
齐龙:“……”
齐虎笑嘿嘿地问,“东哥,干这买卖真能赚一个亿?”
“只要先下手为强,营业执照多弄几张,店面多开几家,应该没有问题。”
“那……哥,你干不,不干我可干了?”
“滚蛋,怎么哪儿都有你!”
毕竟是有儿子的人,谁不想为儿子留下一坨子,起点就比别人高呢?
第一千零三十八章 海与人
齐龙当天晚上就跟张晓琳打电话说了开网吧的事,张晓琳原本也挺怂,她哪里搞得懂什么叫互联网?
但一听说做十年能赚一个亿,立马改了口,变得天不怕地不怕,一副死都要干的模样。
甚至已经迫不及待,问齐龙什么时候回去,什么时候开始搞。
不过这事还要等一阵儿,互联网刚刚进入中国,官方机构目前还在架设,更别提民间。
按李亚东的估算,到了明年中半年左右,大概才能着手操办。
一晃又是三天过去,在海蓝待了一个礼拜,大会小会开了一二十场,此行的目的完美解决,李亚东便决定离开。
也是真的没空再待,接下来还要去江城和香港,另外过年之前陕北也要走一遭。
行程爆满。
不过在这之前还得先在羊城逗留几日,把酒厂的事情给落实一下,胡生彪已经等得屁股都着了火。
两帮人马是在码头碰的头,这次胡生彪不再是只身一人,带了两名保镖,还有一位身材丰腴的中年女人,也没穿职业装,他说是秘书,鬼知道是不是。
轮渡上。
李亚东趴在栏杆上眺望着大海,任由海风将淡蓝色的衬衣吹得猎猎作响,胡生彪反靠在栏杆上,优哉游哉地叼着一根雪茄,在那里吞云吐雾。
所以跑没跑过船的人一眼就能分辨出来,他待在海浪中前行的轮渡上如履平地。
“南海就是南海,碧海蓝天,东海跟这边一比,简直就是一条臭水沟。”
“去过?”
“嗯,去年刚去过一趟,海水特别浑,到海边腥臭味也很重,毫无美感可言。”
“哦,是吗?但我觉得吧,东海可比南海、包括渤海和黄海都美多了。”胡生彪笑着说。
“哦?”李亚东诧异,“怎么说?”
“你以游客的眼光去看,它当然不美,但关键东海产鱼呀,那边海里的浮游生物多,鱼虾好繁殖,舟山我出过一趟,大型渔场弄起来,鱼虾堆成山的场面,那才叫真的美。”
李亚东笑了笑,没法反驳,有时候在我们眼里只是一道风景的东西,在别人那里,却可能是一家老小的生计。
自然很美。
“那家老作坊盘下来了?”李亚东转移话题问。
“当然,你交代的事情我还能不办?原本打死不卖的,一家人也没什么野心,守着一个作坊做好十里八乡的生意就能过得挺滋润,老爷子执拗,说卖了等于卖祖宗,多少钱都不干。那我总得完成任务啊,不能让他梗在那里坏了我们的大事,所以就让人把他儿子给绑了……”
“啥玩意儿!”李亚东眼珠子一瞪,扭头望向他,“你这样搞?”
“没辙啊,只有这个办法,而且很明显奏效了。你也别激动,老顽固嘛,得吓吓他,可不是我的注意,他儿子自己要求的,我只是配合而已。”
“……”
李亚东不由一阵无语,稀奇事儿见得多了,但这茬子事还真没听说过。
让人把自己给绑了,来逼老父亲就范?
硬是演得一出好戏啊,也挺不是个东西。
“后面打电话跟他讲,不卖作坊就撕票,也不要命,卸条膀子寄给他,立马妥协了。还给整哭了,我倒是挺不好意思的。”
“这事儿可不厚道。”李亚东微微蹙眉,能被胡生彪称作“老爷子”的人,必定**十岁的年纪,硬是把人家弄哭鼻子,可谓造孽。
“这我当然知道,但他儿子口才好啊,我被他说服了,想想也确实有道理。”
“还有道理?”李亚东没好气道:“像这种不孝子,现在也就是不在这里,不然我一脚给他踹海里。”
“你不会。”胡生彪笑着摇头,“他这么做并不是为自己,实际上卖作坊的80万,他一分钱没拿,弄了几张存折,老爷子那张是20万,另外三个妹妹一人15万,还有15万分给了一帮亲戚,他提供信息,我亲自办的。他只提了两点要求,一是以后打广告时酒的发源地得标注清楚,二是让他儿子到厂里上班。”
“他儿子?”李亚东问,“就是你上次说的、新酒配方是他研究出来的那个?”
“嗯。绝对是专业人才一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就是性格太腼腆,他爸知道干不成大事,也搞不过一帮亲戚,所以想在临死前给他谋条后路,也是为了不让家传手艺没落掉。”
“临死?”
“得了喉癌,晚期。家里人都知道,除了老父亲以外,所有人都瞒着他,毕竟年纪太大,怕受不了这个打击。不过也是个大难题,怎么瞒得住呢,除非他走在他儿子前头,但我看那老爷子精神头还行,再活个几年完全没问题。到时候没个思想缓冲,直接被迫接受事实,恐怕更难抗住。”
李亚东沉默,再次抬头望向蔚蓝的大海,却蓦然发现,它不再那么蓝了,海水也开始变色、变得浑浊不堪,空气中的咸鲜味同样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股腥臭……
当天晚上,李亚东就见到了老作坊的第五代传人,一个叫林军的小伙子。
他现在的头衔是未来酒厂的技术总监,可谓把握酒厂命脉的一号人物,所以胡生彪将他喊了过来,让李亚东这位大股东瞧瞧。
俩人的股权分配虽然还没定,但胡生彪知道李亚东肯定会占大股,他也乐意这样,因为自己能力有限,而对方占的越多,自然会越上心。
如此一来,以对方的能力和资源,不太有亏的可能,他这边无非就是多赚少赚的问题,不想太计较。
毕竟钱这种东西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差不多也就行了,反正他就一个女儿,老大不小了还没结婚,现在在韩国跟一个棒子混在一起,敢带回来直接扔海里喂鱼,他女儿也别想从他身上继承走一毛钱。
“林军是吧,酒量怎么样?”李亚东望向对面的小伙子问。
白胖胖的脸型,梳个西瓜头,上桌之后头还没抬起来过。
得历练,偌大的一个技术总监,就是本事再大,这种性格也不行。
“是是,李董,酒量……还行。”
“我说老弟,你这不是废话吗?”胡生彪没好气道:“你问一个酿酒的人,酒量怎么样,就是天天嗅着味儿,酒量都练出来了呀!”
“我就是好奇。”李亚东呵呵一笑。
他见识过最能喝的是一个山东人。
都说东北人能喝,但以李亚东的阅历看来,东北人只是性格外向,喝酒豪爽而已,大多喝得猛,醉得也快。
那个叫洪大强的家伙是真的能喝,是他餐馆里的熟客,总是一桌子人过来吃饭,但从没见醉过。
(ps:马上还有一章,先发,下午有事。)
第一千零三十九章 酒神
洪大强是搞工程的,有一次跟另一个包工头坐上一桌,约莫刚因为一个项目起了矛盾,对方借酒装疯,想让他难看,拿钱砸他,说灌一瓶一万块,就问他敢不敢,旁边的人想劝说,但洪大强却丝毫不在意,笑眯眯地说了声好,还问他带了多少钱。
那人就说爷有的是钱,那种夹胳肢窝里的老板包提上来往桌上一放,一堆钞票倒出来,整整六万块,刚收的工程款。
要知道在这之前洪大强已经喝了将近一斤,他心里有数,笃定对方一瓶酒灌到一半就要当场下崽儿。规矩是酒瓶不能离口,也不能停,不然不算。
当然,吐了也不算。
可你猜最后怎么着?
李亚东亲自搬的酒,52度的五粮液,六瓶,刚好一箱。洪大强在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一个人干了个底朝天。
在对方一脸懵逼的表情中,将六万块塞进了自己的包里。
那人当时一脸肉疼的表情李亚东直到现在都还记得,嘴唇蠕动,约莫几次想反悔,但终究没能说出口,主要桌子上全是跟他们身份一样的包工头,足足十四个。
真要这样干了,以后就甭想在圈子里抬起头。
洪大强最后其实还是吐了,跑卫生间里吐了个稀里哗啦,但这事儿只有李亚东知道,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情。
但等饭局结束,他依然是晃晃悠悠地走出大门的,没让人搀扶,账也是他结的,还多给了二百块,约莫想让李亚东替他保守秘密,李亚东心领神会。
这就是他见过酒量最大的人,所以他很好奇一个酿酒的人到底能喝多少酒呢?
林军抬头看了他一眼后,挠着脑壳说,“具体能喝多少,这个我还真没试过。主要平时我爱尝酒,品味儿,好找问题,然后家里吃饭也总是喝酒,长辈们都爱喝,我就陪他们,大概每天都要喝个两三斤的样子。”
“每天两三斤?”李亚东眼前一亮,心说果然酿酒师傅不能太弱,又问,“有醉过吗?”
“这个……好像还没有。我爸说我天生有酒路,酒下肚后就成水了。”
“七斤酒能喝不?”
“那……怕不能吧,这也太多了,没试过一次喝这么多。”
“那今晚就试试,你敞开了喝,反正晚上也没事,喝完睡觉!”李亚东突然来了兴致。
林军还未回话,胡生彪却是先跳了起来,“得得得,我先溜了,你们慢慢喝。你怕是要吓死我吧,喝七斤,你陪他喝呀?”
“你激动个鬼!”李亚东没好气道:“我又没让你也喝七斤。我们这种水货灌七斤下去,那还不直接见了阎王?”
“你知道就好。”胡生彪一脸悻悻地又坐了回去,抓过桌上的半瓶茅台道:“先说好了,我就尽这一瓶酒,多一口我都不喝。”
你那是一瓶吗?李亚东心想,就你贼。却也没说什么。
接下来就是林军的个人表演时间,没办法,大老板下了任务啊,所以他虽然杯子也在碰,但李亚东他们是小酌小酌的,他却是一口一杯。
“我说小林啊,不行就算了,量力而行。”地上多了三只空瓶子后,胡生彪忍不住地说了一句。
你开玩笑,人家父亲有个病,命不久矣,一脉单传的家庭,要把这个独苗给喝出问题,那还不得跑过来找自己拼命呀?
他反正活不久,还怕个蛋蛋,而且重点是这屋里这么多旁人他也只认识自己。
“没错,量力而行,不勉强。”李亚东也附和着说,但他观对方三斤酒下肚后,面不改色心不跳,跟还没解渴一样,完全不像有问题。
“好,我知道,喝不下我就不喝了。”
又喊服务员加了两个下酒菜,林军继续喝,现在就剩他一个人喝,李亚东几人开始喝茶了,因为小口小口的陪他喝,都已经陪不起,一个个脸红得像关公一样。
五斤酒下肚后,林军的表情终于有了些变化,酒杯放下来……
“我要先去上个厕所。”
一屋人都傻了,还以为他喝不下呢,结果来这么一句。
就是说还没尽兴,回来继续喝的意思呗?
林军起身离席,坐旁边的齐龙原本还想搀扶一把,结果对方哪有半点问题,直线踩得挺好,都能走出猫步的感觉。
“这怕是个酒麻木啊!”胡生彪吓得舌头都有点捋不直,他原本已经很高看对方,认为酿酒的人,长年累月在那种酒精弥漫的环境中工作,喝个两三斤酒应该没问题,毕竟他要狂起来喝,也能喝个两斤左右。
但现在才发现……这个世界真可怕。
“稀罕是稀罕,但这世上吃砖头为生的人都有,能灌个几斤酒的人又怎么可能没有?”李亚东笑着说,“我在俄罗斯那边待过就知道,那些老毛子喝酒普遍都很厉害,都是能从早上喝到晚上的狠角色,那一天下来怎么的不得喝个几斤酒?”
“俄罗斯那边我听说过,但那酒应该度数低吧,总不能50多度呀!”胡生彪说。
“这倒是真的。”李亚东点头。
林军回来,继续喝,一杯接一杯,一盘酸辣小螺丝他挺喜欢,平均三五个螺丝一杯酒,看得众人叹为观止。
“其实喝到这儿,我感觉我已经醉了。”他突然说。
“哦?”李亚东饶有兴致地问,“何以见得,我看你这完全不像醉的样子呀?”
“应该醉了,没一次性喝过这么多酒,现在喝到嘴里全是白水味儿。”
应该……
这尼玛。
还白水味儿……
来,这种白水体验下次再喝酒时给我来一回,喝不死那些王八蛋!
“算了,就这样吧。”
已经六瓶酒见底,李亚东估计他再灌一瓶也没问题,根本一点醉意没有的样子,就没必要再试了。
四个字可以解释这件事天赋秉异。
酒坛子里泡大的家伙,果然不一般。
“那行,确实也没味儿,这么好的酒都搞浪费了。”林军点头,扯了张纸巾抹了把嘴巴,然后把还剩大概一杯酒的第六瓶茅台拧上盖子。
“不服都不行啊!”胡生彪无限感慨,下馆子比家里吃饭还勤的人物,也是这辈子头一次遇到这种怪胎。
李亚东深表赞同,望向林军笑着说,“以后找你喝酒可不能不来哦,你以后可就是我酒桌上的大杀器了。”
“呵呵……好。”林军挠了挠脑壳,依旧是那副腼腆的模样。
这哪里像醉的样子?
李亚东已经敢笃定,即便是洪大强遇上林军,那也是直接溜桌底的下场。
洪大强能一次性灌下七斤酒不假,但终究吐了,在卫生间里呕了一地,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但林军呢?
几乎六瓶酒喝下去还像个没事人一样。
俩人有本质上的差别,洪大强是强行往下灌,而林军却是在品酒,当作一种享受。
喝完五斤还在品,这就很可怕了!
酒神一流的人物。
李亚东现在完全不担心以后谁敢再约酒装逼了,天南地北他都要将林军搞过去。
不喝到那帮家伙怀疑人生他都不姓李。
第一千零四十章 小镇疑团
灵溪镇。
羊城这座城市中一个毫不起眼的小镇子,位于城区和农村的中间地段,这个年代有个特有名词来称呼这种地方,叫作城乡结合部。
地方很小,连名字都源自于镇上有且仅有的一家老牌国企灵溪酒厂。
“李董,胡总,你们看,我们镇的地理环境那是相当优越的,距离城区也就七八里路的样子,又依山傍水,非常适合兴办酒厂,这也是当初国家愿意把灵溪酒厂落户我们这里的原因……”
黄色的大巴车缓缓前行,一路从酒店开过来,特地上门迎接,刚驶过小镇的牌楼,镇长何树清便迫不及待地推销起来。
旁边的灵溪酒厂副厂长钟云路,也时不时地搭话帮腔。
胡生彪已经来过几次,倒显得比较淡定。李亚东隔着车窗四下瞅了瞅,也不得不承认确实是个好地方,到处绿绿茵茵的,车子刚从一座石拱桥上驶过,少了些钢筋混泥土的气息,多了些人情味。
“据我所知南方这边的大型酒厂并不多呀,灵溪酒厂已经有30多年的历史,怎么就突然经营不下去了?”李亚东问。
倒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随口问问,很清楚真要有什么猫腻,问这俩人也是白搭。
“李董慧眼如炬,您了解的不错。”何树清适时地献上了一记马屁,然后解释道:“我们这边的大型酒厂确实很少,但这其实是一把双刃剑,少了本地的竞争不假,却难以形成势力,无法抵御外来品牌的入侵。李董您肯定也是知道的,近年来贵洲和四洲两地的酒企一家一家地往出冒,声势滔天,而我们南方的经济又发展迅猛,是他们看中的主要市场,如今处心积虑地抢占市场,根本难以招架呀!”
他说的挺像那么回事,但李亚东多心思透亮的一个人?瞬间洞悉了真正缘由。
灵溪酒厂的破产,说到底原因恐怕还是出在自身产品缺乏竞争力。
过去在本地几无对手,想必过的太安逸,也没怎么推陈出新,所以现在跟不上时代的步伐了。
倘若他们的产品真的无可挑剔、花样繁多,照顾了本地居民几十年胃口的老品牌,又怎会被两条过江龙啃得连渣都不剩呢?
或许管理方面也存在很大问题。
“诶~何镇长,你们镇上多少人呀,怎么感觉这么冷清?”李亚东留意到大好的天气,街上却行人稀疏,不由打听起来。
“人也不少呢,毕竟地界不大,常住人口有三万多人,主要还是我们镇上的居民文化素养都比较高,没什么事的话大家不太习惯到处乱跑。所以您看看,这治安环境那是一等一的好啊,年年被市里嘉奖,可谓夜不闭户……”
‘你他娘的就往死里吹吧。’李亚东心想。这逛不逛街跟文化素养有个毛线关系?
哦,敢情大学生都是自闭症患者、家里蹲到死是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个镇上的居民还真是寡淡性子,常住人口三万多,而眼前这条应该是中心主干道了,两旁商铺也不少,但一眼望过去,街道上的行人却不超过百数。
“带水了吗?”李亚东望向齐龙问,主要昨晚陪林军那个大狠人打酱油也灌了六七两,早上起来就在酒店餐厅喝了晚瓦罐汤,也没喝水,现在却是有些口干舌燥。
“没呢。”齐龙尬笑一声道:“要不停下车,我去买,旁边有商店。”
“嗯。”
司机闻言便将车停下。
车门开启,而就在齐龙起身正准备下车时,却被何树清一把拦住,“哎呀,你坐你坐,来了我们这里怎么好意思让你们买水,我去就好了。”
他没带跟班,因为感觉带了也没用,镇上的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干部,万一行为举止不得体,得罪了贵客可就不好。
这车大概也是租的。
“还是我去买吧。”旁边的钟云路也站起身来。
灵溪酒厂坐落于灵溪镇,他只是一名副厂长至于厂长,说是去国外旅游,但三个月还没回。行政级别上是低于何树清的。
“这不好吧……”齐龙挠了挠脑壳。
对方两人大小也是个官儿,难道真不拿村官当干部?
“没什么不好……”
“行了,都别争,我去。”李亚东不由一阵无语,多大点事儿?
还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吧。
他恰好坐在前排,距离车门近,撂下一句话后,不待几人反应过来,已经下了车。
见此情形,其他人还没什么太大反应,但何树清与钟云路俩人却相识一望,皆有些忧虑,然后赶紧跟了下去。
“我说何镇长,至不至于啊,买瓶水还要护驾啊?”俩人火急火燎地跑下车门时,胡生彪没好气地说。
“应该的,应该的……”
马路对面就有一家供销社,李亚东踱步走了过去。
“老板,有汽水吗?”
宿醉之后嘴里感觉能淡出个鸟来,所以李亚东打算弄瓶饮料喝喝,正常情况下他是基本不碰的。
“有啊,要什么牌子,健力宝行吗?”
“健力宝?”李亚东笑了笑,到了这个地方,怕确实要喝健力宝才算入乡随俗,“行啊!”
特地要了一罐冰镇的健力宝,没出门时就扯了拉环,咕哝咕哝了两口之后,一扭头,才发现身后杵着两个人。
“诶~你们怎么也来了?”
“哦……我们也下来买点水,还有点路呢,今天太阳也大。”何树清讪讪笑道。
李亚东打算等他们一起,踱步来到门外,嘴里灌着冰汽水,感受着南方十一月20几度的微风拂面,全身说不出的舒坦。
“嗬!”
有点甜,被到了,不怎么喝饮料的人就这样。李亚东憋着一口痰,踱步走到侧边,吐在了墙角根后面,一抬头时,却发现这条小过道后面还另有乾坤,里面人头攒动,似乎是个菜市场,但比较奇怪的是,居然没听见人吆喝,就连说话似乎刻意压着声音,以至于他刚才在外面几乎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诶~李董,您怎么跑这里来了,走走,水买好了,咱们赶紧回去吧。”何树清突然冲了过来。
是的,冲。
一把挡在李亚东面前,如果李亚东没看错的话,还踮了踮脚,似乎有意遮挡什么一样,语气和神情也显得有些紧张。
那你能不好奇这后面到底在搞什么鬼吗?
是个人都有猎奇心理。
“后面是菜市场吧,刚好,昨晚酒喝多了,饮料喝着还不解渴,我去搞根黄瓜啃啃,我娘说可以解酒。”
李亚东说着,根本不顾何树清的反应,起脚就走。
“这……李董,等等,您怎么能去这种地方,我去帮您买呀!”
身后传来何树清的声音。
但李亚东会理他?
手里端着健力宝,一边前行,一边优哉游哉地灌了几口,很快便走出了过道。
原来后面并不是什么菜市场,没有门面,只是一条稍微宽阔的巷子,此时巷子两侧正汇聚着一些小贩守着竹篮子或箩筐在卖菜。
然而,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们所贩卖的菜,以及围在旁边远比他们多数倍的客人。
当画面引入眼帘时,李亚东的眉头瞬间不自觉地蹙起,连已经碰到嘴唇的易拉罐都下意识地放了下来。
“李董,这里应该没有黄瓜卖,咱们走吧……”何树清追了上来,依然挡在李亚东身前。
李亚东没理他,绕了过去。
第一千零四十一章 开端
走近之后李亚东看得愈发清晰,那些竹篮或箩筐里装的哪里是菜啊,根本就是垃圾,譬如白菜,它不是整颗的,而是一瓣一瓣零散的,且上面到处都是虫眼不说,还蔫不拉几,绿中泛黄。
就好像有时候逛菜市场在地上看到的那种别人丢弃的废菜一样。
但就是这种菜,居然遭到了哄抢。
而客人们也明显知道这菜不好,全都蹲在盛菜的器具旁边“挑三拣四”,使得买菜的小贩白眼直翻,还不时嚷嚷一句“诶~买不卖啊,不买别乱翻”。
搞的好像那是宝贝一样。
何树清说的没错,这里确实没有黄瓜,即便有,李亚东也不可能吃得下。
那些番茄明显都烂了,但依然有客人不停地往手中的菜篮里捡。
而李亚东很容易在他们大多数人身上找到共同点他们都穿着灰白色的厂服,左胸口袋上方用白色丝线绣着四个小子灵溪酒厂。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乱七八糟的,这里是做买卖的地方吗,还不赶快散了!”
大家完全没意识到巷子里多了两个衣着光鲜的人,直到何树清怒喝一嗓子后,才齐刷刷地扭过头来。
紧接着一瞬间,他们脸上的表情变得极为复杂,有种担忧,有种尴尬,有种羞耻,也有……些许的愤怒。
“走吧……”
但他们依然没有做出任何表达,只是拉起身旁孩子的手,挎着或许已经挑好的一些菜,又或者空空如也的菜篮,默默地转身,然后离开。
“还有你们!哪里跑过来的,像话吗,跑到我们镇上卖这种烂菜!”
“呵呵……您别生气,这不是最近菜有点缺货吗,我们错了,这就走……”
“是啊,您有所不知,今年闹旱灾,乡下没收成,别说这里,市区里好多人也吃这样的菜……”
小贩们陪着笑脸,挑起还没卖完的菜,赶紧闪人。
两分钟前还热闹非凡的小巷,瞬间寂静了下来,留下的除了一些实在烂得化水的菜叶外,还有一股**的气味。
不得不说,何树清真是一个很有“威严”的干部。
“何镇长,南方今年闹了旱灾?”李亚东问,看不出喜怒。
“那可不?大旱灾呢,不然大家伙儿哪里会买这种烂菜?”
“灵溪酒厂以前有多少职工?”李亚东又问,依然无法从表情上判断出内心情绪。
“哟,那还真不少,将近一万人左右。”
所以这个镇上有三分之一的居民都在灵溪酒厂工作……当然,是以往。
而现在,酒厂倒闭,很明显,他们失业了。
“何镇长,你可能不知道,我已经在这边待了8天,期间下了三场大雨,昨天路过徐闻时还看到一座桥被冲垮了。”
“这……”何树清的脸色瞬间便得极为尴尬。
与他相比,钟云路就聪明得多。
他知道对方聪明绝顶的人物,某些事情只要看见,许多东西也就无法掩藏了,干脆没跟过来找不自在,只是站在过道的另一头唉声叹气。
“我以为你之前说的酒厂债务清晰,只是小欠了120万,无其他转让责任是真的。”
“是真的呀!”何树清连声道:“李董,您放一百个心,除了那120万外,酒厂确实没有其他负债,这个咱们可以写进合同的!”
“那酒厂原先的一万名职工呢?”
“这事你完全不必担心,知道您和胡总要做大企业,搞现代化管理,所以我们已经都搞定了。”
“哦?怎么搞定的?”
“让……他们下岗了。”
果不其然,李亚东猜到就是这样,否则上万名职工的善后问题,岂是那么好解决的?
再没什么能比一张“下岗证”更适应于当下的情况了。
上万个家庭,或许还不止,而灵溪酒厂存在了30多年,最早的一批工人至少已经过了50岁。
将整个青春都奉献给了酒厂,到了这般年纪突然下岗,甚至连重新学一门手艺的时间都没有……
你让他们,何以为生?
也难怪看似环境优美的灵溪镇中,市区菜场里扔掉的垃圾却迎来了市场。
蓦然一想,心中悲切。
更令李亚东感觉五味杂陈的,则是刚才那些酒厂职工们的态度,他们……终究接受了这个事实。
已然做好了为小镇的未来、为国家大业,牺牲掉自己的想法。
这样一想,心生敬佩。
放眼全世界,再也找不到这样的工人了,他们曾经辉煌与灿烂过,不管是“工农商”也好、“工农红军”也罢,他们都排在第一,而眼下繁华落尽,他们又选择了悄然隐退。
是那样可爱的一群人呀!
怎能见他们受苦?
李亚东此刻只恨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因为他深知这场浩劫的巨大影响。
这……仅仅是一个开端。
事情发展到这里,李亚东还哪里不知道,他从进入小镇开始,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是虚的,面子工程,很明显何树清提前肃清过,将那些自觉碍眼、或将影响这笔生意成交的东西,隐藏到了幕后。
“走吧,去酒厂,我要见厂长。”李亚东说。
那个杵在他身后,都没敢走过来跟他对话的副厂长,他估计难堪大用。
“哦,走走,但……李董,厂长,他不在。”
“不在?”李亚东蹙眉问,“去了哪里?这种事情都不回来的吗?”
酒厂转让的大事,一把手居然不出面,那还谈个鬼?
“应该是有些事情搞耽搁了,我听说日苯那边最近在发地震。”
“日苯?”李亚东眉头一挑,“他出国了?”
“嗯,厂子不是面临破产吗,他说心里郁结,想出去散散心。”
“何镇长,你应该没去过日苯吧?”
“哦,还真没。我跟他不一样,有行政官职,出国很麻烦,各种手续,能烦死个人,而且我也不太乐意去。”
“怪不得,去过日苯你就知道,那边基本每个月都发地震。”
何树清:“……”
“去了多久?”
“快……三个月了。”
“那我知道了。”李亚东狠狠地往地上啐了口唾沫。
人渣败类,说的就是这种人。
90年代的下岗潮中,虽然数千万的工人遭受到了灾难性的伤害,但也有一小撮人赚了个盆满钵满。
而这一小撮人大致分为两类,一类笨点的,如同这个厂长一样,知道工厂难以为继,迟早要倒台,于是便趁机捞够了下辈子的华荣,躲到国外,从而加速了工厂的灭亡。
李亚东之前看过一篇报道,一个最终被抓回来的人,他说的一番话,应该能代表这个群体的整体心理我为工厂操劳了一辈子,上面说不搞就不搞了,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那些是我应得的!
所以譬如灵溪酒厂,那一万名员工,他们应得的又是什么?
就是那张珍藏在锈迹斑斑的铁盒里的、然后在某个黄昏时分,趁妻儿不在,将它小心翼翼地取出来翻看一下,摩挲一阵儿,继而心生荣耀的东西?
第二类是聪明点的,他们很好地把握住了这个历史事件,然后费尽心机将工厂弄破产,继而利用关系和政策,私人再将其用很低廉的价格买下来,实现彻底私有化。
这种人已经不是人渣,而是毒瘤,国家的毒瘤。
第一千零四十二章 酒厂职工
灵溪酒厂。
李亚东一进大门,就知道如果要进军白酒产业,这家工厂他非拿下来不可。
应该不会再有比这里更合适的现成场地。
它大门朝北,门外就是镇上的主干道,右行两公里可进入s109高速。背靠一片低矮的山脉,风景秀丽、空气清新。左侧临近一条贯穿整个小镇的河流折沙河,河水清澈见底。
还是那句话,灵溪镇的环境确实很不错,因为整个镇的重心都在酒厂之上,少了许多小镇上随处可见的砖瓦厂之类的重污染企业。
山依然绿,谁依然清。
因为酒厂规模不小,占地接近2000亩,所以大巴车并未停下,只是放缓了速度,与此同时钟云路开始介绍起酒厂的硬件设施,一路说过去,看到什么讲什么。
“前面这一圈建筑都是办公楼,后面重建的,所以还算比较洋气……”
“这一排底梁高的房子就是出货仓库,后面那排房子带地下室,就是成酒和存酒仓库,有些需要窖藏的酒就储存在地下室里……”
“那边一个大厂房就是1号生产车间,也是我们生产主力酒的车间,里面的机器设备都是91年刚换的,两条生产线,全德国进口……”
“上面的几个大铁罐看到没有?那是存基酒的地方,一个罐子可以装50吨,能调制好几百吨的成品酒……”
他一路介绍,李亚东、包括胡生彪,都听得频频点头,果真就是配套设施完善,只差开工生产。
“这边,那一片三层楼是什么?”李亚东注意到钟云路漏掉一个地方,不由伸手示意。
一块占地十来亩的建筑群呢,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自然要搞清楚它是干什么的。
“那个……是工厂宿舍,分给夫妻双职工的房子。”钟云路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隐瞒,虽然有些事情还没完全处理干净。
听他这么一讲,李亚东就懂了,实事求是地说,在国企体制改革没开始之前,国企职工的待遇还是可以的,只要两口子都在厂里工作,便会分一间房子,虽然基本都是不会超过40平方的单间或一室一厅,但总归也是个家。
至少这待遇二十年后是不可能享受到的,哪怕你是国企小干部都没用。
而且厂里还会负责缴纳社保、养老保险什么的。
不过只要一下岗,这些东西注定也没了。
李亚东是过来人,听说过太多关于这场浩劫所造成的悲惨故事。
下岗职工中有人借着房地产的东风富甲一方,却又在后来因民间借贷跳了自己盖的楼。
有人在国企破产倒闭时侵吞国有资产完成原始积累,随后摇身一变成为当地知名企业家,甚至跻身政坛。
有人从此颠沛流离,只为勉强混个温饱。
还有人出苦力蹬三轮,积劳成疾,50多岁身患重病没钱治疗,像个屁一样的死掉了,没声没响,就好像从来没来过这个世上。
等等等等。
“那房子里还住着人吗?”
“没有!”钟云路还未说话,旁边的何树清却先开了口。
“确定?”李亚东微微眯眼,心想你这个镇长怕是不想干了吧,忍你到现在唯一的原因,就是因为下岗潮是一场国家灾难,非个人可以导致或改变,仅此而已。
但这厮谎话连篇、一再欺瞒,即便出于心急为小镇招商引资的目的,也实在不是一个父母官应有的风范。
品行欠佳。
“这个……应该没有,已经让他们搬出去了。”何树清硬着头皮说。
“那就去看看!”李亚东决定给他一个下马威。
“这……”
“司机,开车。”
运输公司找来的司机,知道这车上谁才是老大,不敢怠慢,开始从主干路拐弯,驶向那边。
何树清与钟云路窃窃私语起来,也不知钟云路说了些什么后,瞬间眉头蹙得老高。
当然,李亚东并未注意到。
汽车还未驶近,他眺望那些宿舍楼,留意到一些细节,阳台上并没有任何晾晒的衣物,有可能还真没人。
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
“哒!哒……”汽车响起喇叭,因为第一排楼房下面有个小孩子在玩耍。
而在这个距离李亚东也很容易发现宿舍楼中许多门都是开着的。
这阵喇叭声就犹如一个信号一样,使得那些房门瞬间关起,也没有任何动静传出,仿佛刚才只是自己的错觉,它们从未开启过一样。
整栋楼只有一扇门还没关,一楼居中的一家。一个人仓皇地从屋里跑去,一看大巴车后,表情显得极为忐忑与慌张,飞速地冲过来抱起那个约莫才两三岁的光屁股蛋小男孩,然后头也不回地冲进家门,并小心翼翼地带上简易木板制成的房门,紧接着,旁边的窗户也被拉上了窗帘。
“能告诉我他们为什么这个反应吗?”李亚东扭头询问,对象并非副厂长钟云路,而是镇长何树清。
他已经看出来了,钟云路虽然是副厂长,但根本当不了家。
“这个……工厂里的人嘛,怕生。”何树清讪讪笑道。
“你当我是傻子?”
“……”何树清瞬间额头见汗。
“信不信我一句话就让你下台?”
“信信信,绝对信。”何树清大汗淋漓,“我也是希望李董您能看到一个好环境,所以……事先做了一些安排。不过您放心,这些人住不久的,也就是厂子目前还没转出去,没怎么强迫他们搬。”
“好环境?我讲过我要看这种环境吗?我要看真实环境,了解实际情况。还有,现在是我要买厂子,厂子到手后这些房屋该怎么分配那是我的问题,你怎么知道我就要强迫这些人搬走?我有跟你提前打过招呼?我特么这么大个厂子买下来,不得招工啊,让鬼给我干活还是你来干?!”
不是李亚东想发火,主要有些人他就是贱,你不弄他一下吧,他把你当二愣子。
“这个……李董,我也是怕给您添麻烦。”
吴树清这么一说后,李亚东才略微消了点火气。
这厮约莫确实有这个想法,或许是出于对自己的好意,想巴结一下什么的,又或者只是单纯的想将工厂早点买出去。
但他对自己有多好,就对这些下岗职工有多恶。
李亚东看不惯这副嘴脸。
不再理会他,汽车已经停稳,李亚东踱步走下,来到之前那个女人进入的房门口,抬手敲了敲门。
好一阵儿,里面却没动静。
“别害怕,我们没恶意,就是过来看看情况。”
他笑着说了一句话,但依然没收到半点回应。
“小敏啊,把门开开吧。”这时,旁边钟云路暗叹口气,朗声说。
房门终于被打开,叫小敏的年轻妈妈抱着儿子,先看了看站在一行人最前面的李亚东,然后赶紧带着哭腔望向钟云路说,“钟副厂长,我真不是有意的,小虎在房里待了一个早上,哭着闹着要出来玩会儿,我看了看,厂里好像也没动静,就打算让他出来玩五分钟,谁知道刚……”
“没关系的。他想玩就让他玩呗,这有什么?”钟云路还未有所表示,李亚东却先笑着开了口。
然后伸手在那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脸上捏了一把,“哟,小虎真乖,来,叔叔抱抱怎么样?”
小虎却也不怕生,还真的抬了抬手,一副想抱我,就满足你的模样,谁让我这么得人爱呢?
可他妈却差点没哭出来,对着李亚东一直说对不起,这就搞得李亚东十分恼火!
第一千零四十三章 活生生的故事
“你干的好事!”李亚东狠狠地瞪了何树清一眼。
何树清顿时噤若寒蝉。
他是真的怕李亚东,不是假怕,即便只是一名小镇长,但由于地区的缘故,经常关注香港那边的消息,所以对东方红集团可谓如雷贯耳,很清楚眼前这个人要玩坏他都不需要一句话。
通过小敏的反应李亚东不用问都大抵猜到了事情原委。
八成是吴树清这个总司令下令清场,而落实人则是钟云路这个军长,但他并非那种性格强势的人,又或者还念及着一些旧情分,实在无法直接将这些人扫地出门,于是便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让他们待在家里尽量别出来,造成一种这里根本没人的错觉。
也就能拖一阵儿是一阵儿的意思,毕竟工厂还没转出去。
“是叫小敏对吧?小敏,你不必这样,我是来买工厂的人不错,但我可不是什么万恶的资本家,也没说非得要把你们赶出去,工厂买来我也是要招人干活的呀,再先进的流水线也要有人操作。你说不是这个理儿?我只是想找人了解一下工厂的具体情况,说不定你还能继续留在厂里工作哦。”
“你……您说真的?”小敏一听这个消息后,容不得惧怕,脸上顿时涌现出一股狂喜,藏都藏不住。
“当然了,这有什么好开玩笑的?这么大的一家工厂买来不开工,难道摆在这里玩吗?而开工就要工人呀,我不是那种只看学历的老板,我更注重态度和经验,你们都是酒厂老员工,多少有些感情,经验也不缺,用起来应该更加顺手才对。”
得到李亚东肯定的答复后,小敏更为惊喜,也变得不在那么忐忑和害怕,“那您请进吧,就是房间有点小。”
“老胡走,咱们进去,其他人在外面等。”李亚东头也不回地说。
旁人也就算了,主要是吴树清和钟云路二人,相视一望后,一脸悻悻,知道这位李董已经不信任他们,否则不听他们讲,找一名普通职工打听什么?
一个单间,在李亚东意料之中,有条绿布帘子将房间隔断,前面是一个小客厅,后面应该是卧室,厨房或许在后门外面,没有卫生间,楼内大概有公用的。
小敏邀请二人在看起来挺新、就是油漆工艺比较粗糙的木质沙发上落坐,然后放下怀里的小虎,递给他一个塑料葫芦娃,给俩人倒了茶水,桂花茶,应该是自己摘下晒干的那种。
沙发头顶的白腻子墙面上挂了一副照片,结婚照,从着装打扮上能看出,也就近几年的照片,很显然结婚并不久,从小虎的年龄上也能推断个大概。
“你丈夫?”李亚东伸手指向头顶。
不算帅的一个男人,年龄应该要比小敏大几岁,但精神气不错。
小敏点点头,站在沙发旁似乎正在犹豫要不要坐。
“坐啊,有些事情向你打听,你这样站着我压力很大呀。”李亚东打趣着说。
这样小敏才腼腆一笑,在旁边的单座沙发上坐下。
“你丈夫呢,没在家?”
“嗯出去了,厂里停工已经好几个月,我们也没工资拿,总得做点事吧?他去市里给人家做木工学徒,他爸是老木匠,他也学到一点手艺,再加上年龄还行,所以人家愿意带,一个月也能挣点,够生活的。所以厂里我们家还算好的,最惨的,是我们正楼上张叔他们家……”
小敏说到这里欲言又止,还下意识地望向门外。
“没事的,你继续说,我就是找你了解情况的,工人的事情我也关注,不用怕他们。这么的吧,我保证给你在厂里安排一份工作,这样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不必在乎他们。”
“真……真的?”小敏激动得差点站起来。
李亚东笑着点头。
“那就太感谢老板您了,实不相瞒,我丈夫他这份工作很累,每天早出晚归,晚上基本要八点多才回来,我要能就近找到工作就把孩子送我妈家去了,给他分担点压力,但实在找不到,现在到处都是找工作的人。”
是个好姑娘无疑,年龄不大,但知道体贴人。
李亚东笑了笑,“你接着说,楼上的……张叔对吧,他怎么了?”
“唉……”小敏长叹口气道:“年龄大了,他跟黄姨都一样,算是酒厂最早的几批工人之一,儿子今年读高三,老师都上家好几次了,说是百分之百清华的料,可那孩子性子倔,硬是不想读了,挺长的人,被张叔打了好几次。其实孩子是懂事,知道他们没钱供,张叔也是倔性子,说累死了都要供他读完大学。
“之前也是车间主任呢,现在却收了个二手板车,去跟人家拖粪,这还不算完,晚上还抹黑去河里照虾和螺什么的,凌晨骑自行车送市区菜场里卖掉,再回来睡两三个小时,然后起来继续开工。
“你说这么干,那就是铁打的人都受不了啊,况且他都四十好几的人了。这不,前两天病倒了,死活不肯去医院,包括我们在内的楼里人都去劝过,可都没用,主要舍不得花这个钱,硬抗着,可越抗越严重,最后在床上疼得发冷颤,被我丈夫他们几个男的硬绑到医院去的,医生一检查,感冒引起的肺部问题,很严重,要开刀做手术,手术费要8000块。那不是要他的命吗?你让他们家那里去搞这么多钱?
“我们也是有心无力,凑也凑了点,但只有几百块钱,根本不够。后来……”
小敏说到这里声音突然哽咽起来,眼睛也红了。
李亚东知道没什么好事,关切地问,“后来怎么了?”
“后来……呜呜呜……他儿子小维,也不知道怎么这么大本事,才19岁的孩子啊,硬是找到人把自己的肾卖掉一个,拿回了8800块钱!”
李亚东握着玻璃杯的水猛地一颤,荡出一丝茶水,还有几粒未曾化开的桂花。
对,他是通过一些渠道听说过不少这段时期内的惨痛故事,但如今真真切切地听人讲起、还是身边发生的事情,那种感受又完全不一样。
“天呐!”旁边的胡生彪更是直接惊呼出口,不敢置信地问,“才19岁的孩子?”
“嗯,10月8号过的生日,张叔还喊我们过去吃了饭。”
“我要有这样一个儿子,让我少活二十年都愿意!”胡生彪无限感慨地说,想起自己的那个不肖女儿,含着金汤匙长大,没让她吃过一天苦,如今29岁,整整比人家大十岁,却还像个三岁小孩一样。
胡生彪琢磨了一下,他要是有个好歹的话,她女儿别说为他卖肾,估计还巴不得他早死,这样一来她就可以爱找哪个男人找哪个男人,还有大笔的钞票可以继承。
真是后悔生了这么个东西!
“那张叔怎么样,病好了吗?”李亚东沉声问,心里也不知道是个啥滋味,很平凡的人的故事,却又感觉惊天动地。
“没那么快,肾卖了也拿不回来,这事他还不知道,黄姨偷偷把钱交了,骗他说医院可以赊账,现在国家有新政策,下岗工人特殊照顾。哦对了,就明天做手术,我丈夫没空,还交代我过去看看。”
“那那个……是叫小维吧,他怎么样?”李亚东又问。
“不太好。”小敏摇头道:“人身上的物件,直接少一个,怎么可能好?整个人好像一下没了力气,病恹恹的感觉,这段时间没去上学,在家休息,一天要睡十几个小时。”
“在家?”李亚东不自觉地望向天花板。
“嗯,在呢。我中午还要给他送饭过去,黄姨在医院离不开,拜托我照顾他。”
李亚东与胡生彪相视一望,可谓心有灵犀。
必须得去看看。
时代在发展,但有些东西也在退步,像这样的孩子,已经基本绝迹了……
第一千零四十四章 胡生彪的心思
来到张家时,情况与刚才在楼下一样,敲了半天门,里面也没反应,最后还是小敏开口唤了人,房门才被打开。
一个瘦高瘦高的小伙子出现在众人眼前,小眼睛、高鼻梁,皮肤白净,让李亚东略感诧异的是,这个张维居然还是一个校草一流的大帅哥,19岁的年纪,已经有了超过一米八的身高,比他都高半截头。
但是,李亚东能明显感觉到他对自己等人的敌意,只是望向小敏唤了身“刘姨”后,便抬起头来目视天边,也不看人,用算不上宽厚的身形挡住整个房门,似乎在守护着什么一样。
“小维,他们没有恶意,就是得知你家的事情后,想过来看看你。”小敏显然也意识到了张维的态度。
“谢谢了,我很好。”
但这句话并未让张维的态度发生任何改变。
至于他到底是好是坏,李亚东等人难道没眼睛吗?
虽然他故意挺着胸膛,但任谁都看得出那微曲的肚子怎么都直不起来。
“你不必这样,我们确实没有恶意,真的就是过来看看你。我可以向你保证,你身后的这间房从此以后永远属于你们家,谁都抢不走。”
李亚东自然知道他守护与捍卫的是什么,父母不在,他应该觉得自己有义务替他们守好这个家,不惜一切代价的意思。
他这么一说后,张维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目光开始聚焦,定格在他的身上,显得有些狐疑地问,“你……说话能算数?”
“何镇长,你说呢?”李亚东头也不回地问。
“能能能,那绝对能!”何树清连想都没想,连连点头,“那个……是叫张维对吧,你放心,只要是李董开了口,这房子就铁定是你们家的,什么时候让你父母去镇里办个手续,我想办法单独给你们弄个房产证。”
他显得十分殷勤,原因很简单,因为如果李董这样说了,那基本就说明已经看中酒厂,决定要买。
再退一万步说,即便李董最后不卖,他也实在生不起忤逆之心,一间小房子而已,就算将功赎罪了,毕竟之前似乎把李董搞得罪了。
何树清此人,张维总归是认识的,见他都拍着胸口保证了,明显心头一喜,表情也柔和了许多,再望向李亚东的眼神,就变得截然不同,“谢谢您,如果不嫌弃的话,请进屋坐坐。”
要嫌弃李亚东就不来了。
依旧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进去,毕竟房间实在不大,也就李亚东、胡生彪,还是小敏和她儿子小虎四人。
“不好意思,一个人在家,我也没烧水。”张维略显尴尬地挠了挠壳,他就算再没见识,也知道对方二人来头大得出奇,挥挥手就解决了一件困扰他家许久的大难题,可……他竟连一杯水都无法请人家喝。
李亚东笑着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在意。
胡生彪也笑着说,“没事的,我们也不渴,刚从楼下你刘姨家过来的。”
他是越看这小子越喜欢,首先外表就不差,最难能可贵的自然是孝心,同时还有一点,他感觉十分对胃口。
那就是性格。
有股子执拗劲儿,不怕事,却又明事理,分得清如何对待敌人和朋友。
这事儿说来简单,但以胡生彪的人生阅历来看……其实很多大人都稀里糊涂。
拿朋友当敌人,拿敌人当朋友。
“小维,你不是还要吃药吗,怎么水都不烧?”这时,小敏突然问。
也就是随口一问,但张维的表情却略显慌乱,“哦,我……我已经吃过了。”
“嗯?”李亚东微微蹙眉,这话明显前后矛盾,刚说一个人在家没烧水,现在又说已经吃过。
“你……是不是药吃完了?”小敏毕竟是邻居,天长日久的接触下来,显然更了解张维的性格。
“没没……没吃完。”
没吃完才怪!
“让我看看你的伤口。”李亚东走近说,态度不容拒绝。
“我……真没事,好着呢……”
可李亚东根本不理会他,直接上手拉起他的红色毛线衣,然后……整个人就怔住了。
不光是他,胡生彪同样双眼猛地一缩,呆立当场。
“哎呀,你这孩子,药吃完你就说一声,你妈千嘱咐万嘱咐让我照顾你,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
“妈,有血。”
小敏当场就哭了,还忍不住地拍了一下张维的手臂,而她儿子小虎则指着那块已经被鲜血染红的纱布,仿佛发现了新大陆。
“就……有点渗血而已,我看过,伤口没发炎,应该没事。”张维却一脸笑容,仿佛没事人一样。
“你说没事就没事,这事能忍吗?”小敏泣不成声。
“确实不能忍!”李亚东说,“走,现在就去医院。”
“不不不……真不用!”张维赶紧拒绝,一副打死都不去的模样。
李亚东哪里不知道他是怕花钱,毕竟父亲身染重病,马上要做手术,如今手术的钱是有了,但后面的住院费,恐怕同样不是一笔小数目。
“钱我出。”他说。
“这……不行啊,您已经……您放心,我真的没事,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
还真是固执得不像话,要换旁人李亚东跟他说个蛋蛋,直接就喊齐家兄弟进来架人了,但这小子有伤在身,却是不太好拉扯,也感觉有些棘手。
“啪!”
就在这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胡生彪直接跳起来一巴掌就甩在了张维头上,跳脚大骂,“你个小兔崽子,真以为自己是神仙啊,什么都懂,要真这样还要医生干嘛?走,现在就走,花多少钱不是你该担心的问题。看什么看,再不走老子一脚踹死你信不信?”
张维怂了,是真怂了,主要对方是一个比他爸年纪还大的人,而且看模样,是真的说动手就动手的那种,那他能怎么办,难不成还还手?
父母没教过他这种道理。
让司机将大巴车点了火,倒也没有所有人都跟去,除了张维外,小敏带着他儿子小虎,酒厂副厂长钟云路一个,另外李亚东让齐龙跟着,正准备嘱咐一番的时候……
“阿红阿牛,你们俩都跟去,到底什么原因让医生看仔细,这小子要敢不配合就给我削他,花一万还是十万我这儿报账。”胡生彪撸着袖子说,大哥虽老,但气势犹在,只是平常没表露出来而已。
“东哥,那我还去吗?”齐龙问。
“算了。”李亚东摇摇头。
汽车小心翼翼地前行,司机也有点被搞吓到了,毕竟车上还有一个病号呢,他一直没下车,根本不知道病号跟胡总之间是什么关系,这位胡总的名头他可是听说过的,每次过港他们这边的道上大哥都得派小弟全程“护驾”的人物。
“很少见你发火啊?”
厂区的水泥路上,一行人徒步前行,四处走走瞧瞧,李亚东与胡生彪走在最前面,其他人都落后几个身位,李亚东淡笑望着他。
“年纪大了呗,发火伤身。”胡生彪撇撇嘴道。
“那今天又是为那般?”
“动了点心思。”
“哦?”李亚东脚步微顿,问,“啥心思?”
“收个干儿子你觉得怎么样,怕老了没人送终。”
“这个……”李亚东眼前一亮,哈哈笑道:“可以有!”
他对于胡生彪家里的那点破事也是有些了解的。
这家伙不缺兄弟、不缺女人,也不缺女儿……可以说这辈子该有的都有了,但确实缺个儿子。
而很显然,像张维这种类型的小伙子,实属罕见。
胡老大动了爱“子”之心。
第一千零四十五章 老郭小炒
李亚东是个大孝子,所以最见不得不孝顺的人,又最欣赏孝敬父母的人,这个张维很对胃口,既然遇到了,原本确实有意拉扯一把,但现在既然胡生彪动了心思,他脑子里的那点念头也就可以打消了。
这就是很典型的遇到贵人的例子,张维那小子只要不傻,拜了胡生彪做干爸,从此便是鲤跃龙门了。
且不提胡生彪的那几亿身家,以这位江湖老大的地位与人脉,他的干儿子,你开玩笑,以后在南方一带基本就可以横着走,只怕比他的亲生女儿都受人重视。
毕竟中国这片土地上,很多东西都是传男不传女的,其中就包括江湖地位。
“肾这东西可不能少,他要愿意认我这个干爸,我将来还想抱个干孙子呢,得重新给他再装一个。”
胡老大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仿佛那玩意儿就是机械零件,随要随装一样。
当然,以他的能量,这也确实算不上什么为难事。某些层面上的事情,就连李亚东都拍马不及他。
一上午逛下来,对于灵溪酒厂的硬件状况,李亚东也算有了一个比较清晰的了解,胡生彪反正不管,一副“你说咋的就咋的”模样,现在整个心思都在他“干儿子”身上,在他看来这事可比弄家酒厂要重要得多。
而李亚东对硬件设施还算比较满意,不满意的则是软件。
妈的个巴子,要你们这么殷勤,把工人全给驱散了,等酒厂买下来谁给他干活?
这当然是一句气话,但他确实需要招工不假,而且也看不惯镇政府和酒厂的作为遇事不先找自身原因,后果全让工人买单。
他不是那种只为圈钱的资本家,哪些生意是赚快钱,哪些生意是要当成事业来经营,他分得清楚。
譬如陕北开油,那就是快钱,而龙腾汽车公司,那就是事业。而这家酒厂不干则已,要干,他也想经营出一个好的酒水品牌,自打一开始就有的想法。
而如果要当成事业来经营,他可不在乎给予员工的一些福利,就比如酒厂老员工们之前分的房子,该是他们的,还是他们的。很多东西都是将心比心,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作为老板,你给员工赚钱,员工才能帮你赚钱,很浅显的道理,却又有很多人理不清,因此往往公司经营不了几年就倒闭了。
“何镇长,晚上我会在这边待一晚,给你一下午的时间安排一下,明天上午我要看到原酒厂中层以上的领导干部,跟他们开个会。”
“诶!好好,一定办妥。”
车还没回,李亚东也懒得等,带着一行人徒步向厂门口走去。
“李董,胡总,要不移驾一起去吃个便饭吧,我已经安排好了。”何树清凑上来笑呵呵地说。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公款吃喝,李亚东半点兴趣没有,直接拒绝,弄得何树清一脸悻悻。
出厂之后,一行人便与何树清分道扬镳,却也没走远,主要没车,胡生彪已经打电话安排了,但还没到,便就在附近找了个小餐馆。
酒厂旁边其实还是挺繁华的,毕竟是整个镇的支柱,对面有条街道,密密麻麻的都是商铺,又以吃饭的居多,只是很可惜,现在几乎都关了门。
实在没得挑,就近的只有一家还开着,约莫是啤酒公司帮忙做的招牌上印有四个大字老郭小炒。
店面不大,就一间门面,正是中午吃饭时间,里面却连灯都没开,看起来黑乎乎的,门口的士多椅上趴着一个秃了顶的中年男人,正在那里呼呼大睡这天气也确实适合睡觉。
李亚东一行都快走到旁边了,他才耳朵一动,猛地抬起头,然后便笑了。
噌地一下站起来,那里像刚在睡觉的人,显得特别有精神,“诶~几位是吃饭的吧,赶快,里面请,里面请……”
“老板,就问你一个问题。”胡生彪走进刚开灯的餐馆,四下瞅了瞅后,说,“菜是不是新鲜的?”
这里显然有段日子没生意了,屋里还算干净,却嗅不到一丝的油烟味。
“保证新鲜!”老板拍着胸口说,“不新鲜不要钱……”
原本听他这头一句还挺顺耳,但后面一句一出,李亚东等人就全是一脸懵逼。
“你们先点菜,点完我去买,快的很。”
“你们都这样做生意的?”李亚东感觉匪夷所思,他也是开过餐馆的人。
“不不不,那怎么可能,以前肯定有备菜的,但现在不是酒厂关门了吗,这边没什么人流,菜买来卖不出去就放坏了,所以改成现卖现做,还新鲜一些,您说对吧?耽搁也耽搁不了太久,我骑摩托过去,很快的,就是要吃鸡鸭鱼肉也有处理好的,我有门路。”
“好吧……”李亚东耸了耸肩,这样买来的菜新鲜肯定是新鲜。所幸一行人也不赶时间,那就在这里吃吧,反正也没得挑。
胡生彪开始点菜,倒也没为难老板,点的都是一些比较好做的菜,无需繁琐加工。
“那你们先喝点茶,我去去就回。”
这老板也是个生猛人,店里只有他一个人,就放任一桌陌生客人坐在里面,没见锁一道门,直接拿着餐单走了,很快外面就传来一脚踹的轰鸣声。
“这家伙做生意应该赚不到钱。”胡生彪踱步走到冰箱旁,从里面拎出几瓶啤酒,撇撇嘴说。
“很明显嘛。”李亚东呵呵一笑,“就是找个人看着也没用,刚好到了饭点,周围连个人毛都没见着。”
一群人喝着小酒、聊着天,倒也没等太久,老板说到做到,确实去得快回得也快,手脚很麻利,然后一个人洗菜加炒菜,三下五除二便弄出了一桌酒席。
李亚东尝了尝,味道还凑合,毕竟就是街边小摊,不能要求太高。
“呼……”老板忙完一阵儿估计也搞累了,自己从冰箱里取出一瓶冰镇可乐,插上吸管,跑到外面的士多椅上优哉游哉地喝起来,感觉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我说……你是叫老郭对吧。老郭,你这还能赚到钱吗?”
老板老郭的年纪与胡生彪相当,他也乐意与对方交流两句,望向门口问。
“大哥您这不是在开玩笑吗?就这生意,还赚钱?不亏本就算好的。”老郭回头说,脸上堆满笑容。
“但我看你做的还挺起劲呀?”
“我跟他们不一样,这店面是自己的,不用付房租,要不然哪里开得起呀,肯定也像他们一样早就关门了。唉~年龄大了,也找不到其他事情干,我那婆娘就让我去镇中心重新盘个店面搞,我也去瞅了瞅,结果发现换过去也没什么鸟用,镇上哪还有多少人下得起馆子,大把人在捡烂菜叶子吃,都是因为酒厂倒闭给闹的。我算好的,倒是打听到一些消息,听说政府在给酒厂找买主,就寻思着再熬一熬,等酒厂重新开工,我这生意自然会好起来,但那些下岗职工们,可就惨咯!”
“你很有远见。”李亚东会心一笑,看得出来这老板也是个热心人,另外从饭菜的份量上也能看出。
“哦?难不成你们也有什么小道消息?诶对了,你们不是镇上的人呀,过来这边干嘛?”
“买酒厂。”
“啥!”老郭心头一喜,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瞪着眼珠子问,“当真?”
“骗你有意思吗,不出意外明天就能敲定。”
“那太好了!得,你们先吃,我去东头一趟,老周家……哦我最后的伴儿了,说今天搬店,刚看到在那边上车呢,我得赶紧去跟他说一声,让他别搬了!”
李亚东点点头,一副你随意的模样。
老郭放下手中的可乐瓶,一溜烟儿地便跑了,近乎百米冲刺的速度,很难想象白了鬓角的人,还能有这种爆发力。
第一千零四十六章 几月变化
李亚东原本打算就在镇上住一晚,省得跑来跑去,但实在没找到像样的旅馆,他不太在乎配套设施,有这张床就行,却无法接受床被不干净,于是下午又回到了市区的五星级酒店。
临近晚上的时候,胡生彪的两名手下终于回了,还将其他人也一并带了过来。
一群人站在他下榻的顶级套房的客厅里,李亚东也在。
“没什么大事吧?”李亚东上下打量了张维一番后,出声询问。
看模样应该没什么问题。
胡生彪的一名手下回话道:“伤口有点轻微发炎,问题不大,打了几瓶点滴,又开了一大堆药带回来。”
“那就好。”李亚东点点头。
胡生彪同样如此,却又突然站了起来,板着个脸,望向张维说,“你,给我进来。”
说着,率先走进了卧室。
张维似乎有点怕他,看了眼小敏,见她点头后,才轻手轻脚地跟了进去,多少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位大老板有什么事要跟他讲,还特意避开其他人。
另外几人其实也一样,现场唯有李亚东才知道胡生彪这是准备干嘛。
还真是个不按套路出牌的人,明明是想“求”人家小伙子认他做干爸,却是这副口气和模样。
这事还能成吗?李亚东有些怀疑,毕竟张维那小子可不是什么“很上道”的角色。
没人知道俩人在卧室里谈了什么,但半个小时后,当房门被打开时,胡生彪的表情就完全不同了,亲昵地拉着张维的手,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甚至有些自豪,仿佛刚做成一笔几百亿的大生意一样。
张维的脸上同样挂着笑容,任由他抓着手,望向他的表情中有七分尊敬、三分感激。
“成了?”李亚东略感惊讶。
心想老胡这招反其道而行之,着实管用啊,他倒是学到一招。
这事如果换他或一般人去做,肯定是和颜悦色地拉着孩子好说歹说的。
除李亚东之外,在场的其他人都面面相觑,不明白二人何以关系变得如此亲密。
“走,吃饭去,今晚高兴,各人要吃什么自己点,不准跟我省钱!”胡生彪故意板着脸说。
我说您老也不必做这个样子,就这种要求,还能不满足您?
现场众人全都笑了起来,虽然依旧搞不清楚状况,但毕竟有口福了,值得乐呵。
要了一间最豪华的包厢,山珍海味上了个遍,服务员过来问要上什么酒时,却被胡生彪劈头盖脸地一顿骂,“你是怕我付不起钱还是怎么的,当然是挑最贵最好的上!”
“哦,好好……”
“等等!”
“您还有什么吩咐?”
“弄瓶饮料……不,要果汁,鲜榨的那种,给我干儿子喝,他不能喝酒。”
服务员满口应下,躬身离开,而屋里的其他人,则瞬间怔住。
“干儿子?”钟云路诧异地望向对面的胡生彪和张维二人。
“这……小维,你……这是真的?”小敏却差点没喜极而泣。
心想老张家这是要飞黄腾达的节奏啊,攀上这么一号大老板!
“是真的刘姨,我认了……干爸做干爸。”
得到张维的确认后,小敏是真的一下红了眼睛,替他高兴,也替张老家高兴。
而其他人,则纷纷咂舌,望向张维的目光瞬间不同了,就是那种看一介草民与看皇帝之间的差别。
特别是胡生彪的两名保镖,以及他的所谓女秘书,也一样红了眼,却完全是嫉妒的。
现场他三人是最清楚胡生彪的背景的,海蓝名副其实的地下话事人,就是放在整个岭南道上,也是赫赫有名的大佬。
但是,他没有儿子。
有且仅有一个女儿,却不得他喜欢,只要一回来父女二人就要吵架,所以他女儿现在已经很少回家,顶多也就过年的时候回来一趟,住不了三天便走了。
胡老大竟突然多出一个儿子?
就是认的干儿子那也不得了啊!
从今往后这岭南道上谁敢不给几分面子,撸起裤腿横着走的角色!
这小子到底走了什么狗屎运,才第一次见面就被胡老大看中,简直羡慕死人不偿命!
“来来来,大家都别客气,吃吃吃,不够再点……”
胡生彪是真的开心,奋斗半辈子没干成的事,今天终于达成了,虽然走了捷径,但到了他这般年纪,有些事情已然看穿,真生一个,九成九的还没这个好。
既然如此,索性也就不再强求。
“来,老大,我敬您一杯,恭喜您喜得爱子……”
众人纷纷提杯,不管心底有什么想法,但此刻都知道说上几句恭贺话。
绝对没有坏处的事情。
“嗯,好好。大牛你最近表现不错,回头我那放着不开的几辆大奔,你挑一辆开走吧。”
“那就多谢老大了!”
胡生彪喝高了,也没办法不喝高,毕竟来者不拒的喝法。
随后也没谁教导,张维确实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将他半抱着送回了房间。
“好儿子,我的好儿子……”胡生彪喝得完全好不到北了,但嘴里还在不停念叨着。
……
翌日清晨。
胡生彪刚从床上爬起来,便大发雷霆,弄得两名手下和那个跟他一起走出房门的女秘书,战战兢兢。
“岂有此理,你们三个王八蛋,居然还让我儿子回那种地方住……”
他骂骂咧咧的,差点没上手,也幸亏有李亚东在,敢在老虎发威之际上前劝说。
“老胡啊,别动气,今天不还要过去吗,昨晚那个钟云路和小敏也在,主要是小敏,还带着孩子,家里又没电话,怕她丈夫回来找不到人急,我就让人把她送回去了,张维那孩子硬要跟去,你的人劝说过,但他不听,你那干儿子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对吧?”
“那倒是,那小兔崽子性子倔,认定的事八匹马都拉不回来,像他老子我!”胡生彪嘴角一扬,居然又笑了。
他的两名手下和那个女人向李亚东投来感激的目光,其实他们昨晚并未劝说,倒是李亚东提了一句,却没凑效,也就随张维自己了。
风雨终于平息,一行人有说有笑的下楼去吃早餐,也就在此时,距离此地大约12公里的灵溪酒厂的行政楼中,一间大型的会议室里,却又是另一副截然不同的景象。
像个小礼堂一样的会议室中,已经坐无缺席,甚至还有人搬了椅子坐在墙边,因为位子实在不够。
何树清完全贯彻了李亚东的指示,过去酒厂中层以上的领导干部,除了个别的不在镇上、联系不到外,其他人全部到齐,足足一百多号。
“诶~你们说突然通知我们今天过来干嘛呀?”
“是啊,厂都倒闭了,还开什么劳什子会?”
“就是!搞得好像我们现在还有职位一样。”
一百多号人,过去大小也是个国企领导,如今时隔数月再见面后,已经不按职务称呼,而以前的领导也确实没有了领导范儿。
大多衣着普通,如同路人。
少数人即便衣着依然光鲜,但脸上的倦容和疲态,同样无法掩饰。
只是几个月而已,却好像时隔数年一样,现场众人都苍老了好几岁不止。
更有甚至已然不太讲究,穿着破洞的干活衣服就来了,还不停向旁边有表的人打听时间,仿佛待会儿还要去忙着开工一样。
此情此景,令现场以往官职最大的几个、约莫也是现在过得稍好的几个,唏嘘不已。
第一千零四十七章 不舍
“我看呐,一准没好事,八成还是惦记着我们双职工的宿舍,已经说了八百回不止!”
有人突然说道,使得嘈杂的现场顿时安静下来,每个人的眉头都蹙得老高。
“我们要真搬走,该去哪里住啊,拖家带口的,十几岁进的厂,家里的老房子早就垮了。”有人喟然长叹。
“就是!我就搞不懂了,不讲道理也就算了,怎么还一点人情味都不讲了呢?说是找人接手,这么大的一家酒厂,哪有几个人够实力,那在没找到买主之前,先让我们住住怎么了,反正房子空在那里也是空着。”
“诶~老黄,按你这么说,那如果上面真找到买主了,你就心甘情愿地搬?”有人问。
“我……什么时候说过?”
“诶~你这人,你刚才明明……”
“好了!”这时,位于靠前位置上的一个浓眉中年人,突然低喝一声,使得正在争吵俩人纷纷闭上嘴巴。
几十年积攒下来的威严,即便失去职位,但余威犹在,刚才也就一直没表露出来而已。
这是现场众人中过去职位最高的一个,厂办正主任。
“厂里分配的宿舍,毕竟不是自己买的房子,以前是国家的,国家照顾我们工人,所以才安排给我们住。如果后面工厂有人接手,变成了私有企业,那凭什么再给你住?”
“诶~吴主任,您这话就不对了,我们几十年的时间都给了厂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就是单间宿舍而已,应该有资格混一间吧?”
此人这话一出,许多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他的观点。
“什么叫你的几十年都给了厂子?厂里没给你发工资还是咋的?老邵,你儿子应该快大学毕业了吧,没厂里的待遇你能供得起?”
老邵张了张嘴,终究无言以对。
“老伙计们,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们工人阶级自始至终没给国家添过麻烦,而当前的形势大家都清楚,国家正处于重大转型的节骨眼上,情况很困难。我们已经老了,帮不上什么忙,但再不济……也不能给国家添乱吧?”
吴主任这么一说后,现场众人纷纷低下头,略感羞愧,都是伴随着新中国一路走来的人,工人阶级向来是社会主义的排头兵,如今廉颇已老,干不成大事,但正如吴主任所讲,打死也不能给国家添麻烦呀!
“老伙计们,我们要体谅国家的难处,当年那种舍小家为大家的精神大家难道都忘了吗?事实证明我们这样做是对的,国家富强了,民族崛起了,我们的生活一样比当年好了无数倍,起码能吃得饱穿得暖吧?在座当年有几人没吃过树皮?啊?
“既然这样,还有什么不能克服的呢?忍一忍,乡下的空土地我相信大家手头上都有,回家盖两间泥瓦房又有多难?只要熬过了这个困难时期,等国家进一步发展壮大,我们能不能受益就无所谓了,但至少我们的孩子能过得更好呀。你们说呢?”
这种思想觉悟……李亚东也就是不在,否则肯定会将心头排第一的那人他大哥,划去。将此人的名字挂上去。
或许后人无法理解和体会这种人的想法,但是,在这个年代,它却是真实存在的。
这就与那些烈士们为了保家卫国、不惜战死沙场是一样的道理。
可歌可敬,并不迂腐,实际上他们的思想境界比任何人都高!
在座绝大多数人已经开始点头,表情中原本的些许不满,也变得无影无踪。
大风大浪里过来的人,什么事情没经历过,既然当年的大饥荒他们都挺过来了,也没抛弃祖国游到对面去,还能被几块瓦片给逼死?
“行吧,那也就不梗着了,待会儿等钟副厂长过来就把字签了吧,他也为难。”
“是啊,为这事他都不知道被何树清训过多少回,官大一级压死人呀!”
“切~那也就是厂子现在倒了,不然姓何的敢在钟副厂长面前瑟?”
“可毕竟不是倒了吗?”
“……唉……”
会议室中叹息不止,若是有可能,他们宁愿不要什么待遇,只求有个温饱,也愿意将厂子盘活呀。
几十年生活的地方,实际上……就是他们的家。
哪里舍得走?
这未尝不是他们“赖”在厂宿舍里不走的一个重要原因。
“行了,事情就这么定了,甭谈这个,闹心,谈点别的。”有人突然说,“诶~你们昨天听说过没有,有人过来视察工厂呢,好像还是何树清亲自带过来的。”
“对对对,这事我也听前楼的老郑讲过,还说钟副厂长昨天也在,不过后面也不知道为什么很快就走了,他们都没敢出门,所以也不了解情况,原本打算等钟副厂长回来打听一下,可昨晚他好像很晚才回来。”
“这么说上面真找到买家了?何树清这家伙也算有点能耐嘛!”
“诶~你们说,要真有下家接手,他会不会返聘我们呀,或是聘点技术人员?”
“我说老胡,这个白日梦你也敢做呀?能买得起咱们酒厂的那绝对大资本家了,你没听人说嘛,越是大资本家越抠门,财富都是剥削出来的,他聘请你还要给你续交养老保险、社保什么的,工龄工资也要给,图啥呀?现在不像我们当年,一个中专生都是高级知识份子的年代,高中生满地都是,就是大学生都一抓一大把,有些已经都不包分配了,想聘请多少都有,不比你能耐?”
“我……这不就说说嘛,呵呵……”
一声“呵呵”中饱含了太多无奈,不过大家也没有嘲笑他的意思,还都陪了陪笑脸。
“可以肯定的是,确实有一批人想买我们酒厂,我早上过来经过前门街的时候,就看到有几家关了门的商铺又开业了,问他们什么情况,说昨天来了人,要买酒厂,还有小道消息说,到底买不买,今天就能敲定下来。”
“哦?”
“难不成今天找我们过来开会因为这个?”
“可不是?买主都来了,我们再赖在厂宿舍里不走算怎么一回事,那不是影响他们谈生意吗?”
“罢了罢了,终究有这么一天啊,各位,都好好捋捋吧,想好接下来的打算,待会儿人来了就别再闹腾了,终于盼来一个买主,也不容易。”
“是呀,厂子如果能重新盘活,让我走,我也认了……”
会议室里唏嘘不已,众人脸上的表情中已经没了任何负面情绪,有的……只是不舍。
第一千零四十八章 惊喜
李亚东发现身边突然多出一个……爱子狂魔!
那自然就是胡生彪了,不会再有别人。
一行人今天明明是来谈几千万的大生意的,他倒好,进入灵溪酒厂后,啥都不管,第一时间命令司机就往员工宿舍楼那边冲。
结果还挺操心,居然扑了个空。
“人呢?”胡生彪猴急得差点没砸窗户,生怕他干儿子在里面出了什么意外,毕竟身上带伤,而楼下小敏家的门也敲了半天,同样没反应。
“我说老胡,你急个蛋蛋呀!”李亚东都看不下去了,忽然想到什么,说,“昨天小敏是不是说过张维他爸今天做手术,那他肯定去医院了。”
“哦,对对对,是说过,那应该确实是去医院了。”胡生彪长出口气。
“行了,既然没事,那咱们就先去把咱们的事情给办了。”李亚东说着,踱步向停在旁边的两辆路虎揽胜走去。
这一点他得表扬胡生彪一下,这厮以前可是妥妥的奔驰铁粉,就因为他的缘故,车库里的虎头奔全给送人了,又买了好几辆路虎,而他这方向一变后,手下一些比较机灵的大哥也都跟着换了座驾,为李亚东带来了至少数千万的生意。
都快走到车门旁了,可略一留心,后面却没有脚步声,扭头一看,才发现胡生彪站在原地动都没动。
“老弟呀,要不你自己去,你办事我放心啊,有我没我一个样,我就先去医院一趟。”
“还搞不搞,不搞我现在就走?”
李亚东也是怒了,你宠你干儿子也要有个度吧,人家这么大个人了,难不成还要搞条裤腰带系身上?
胡生彪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是真发火了,便讪讪笑道:“搞,搞,那必须搞,走走走……”
李亚东总归好想一点。
“阿牛,你去趟医院,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完了把我儿子带回来。”
李亚东:“……”
两辆车按照何树清的通知,又折返而回,来到距离大门口不远的酒厂行政楼。
何树清显然已经等候多时,旁边停着一辆……龙腾01,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身后还跟着一名秘书模样的中年男人。
“李董,胡总……”
“人都到了?”李亚东问。
“嗯,钟云路已经上去清点人数了,除了几个外出打工的赶不回来外,其他的应该都在。”
李亚东点点头后,不再多言,踱步走进大楼,何树清赶紧跑到前面带路。
再说行政会议室里,钟云路昨晚也是喝多了,所以起迟了一些,踱步走进会议室,望着过去的一帮老部下重新齐聚,嘴角不自觉地浮现出一抹笑容。
“诶~钟副厂长来了。”
众人纷纷起身打招呼,虽然都面带笑意,但更多的还是伤感。
“坐坐坐,都别客气,我现在也不是什么副厂长了,大家都是兄弟。”
可他这么一说后,却使得大家伙儿脸上的伤感愈发浓厚。
正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厂子倒闭,竟连钟云路这样的人都逃脱不了下岗待业的命运。
“怎么了这是?”钟云路只要不傻,就看得出大家的情绪有些不对,“这几个月厂子停工,大家各自为生计奔波,基本没聚过,今天好不容易聚在一起,怎么都这副表情?”
不少人抬头笑了笑,但笑容却很尴尬。
这兴许是他们最后一天待在厂里,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充满最美好回忆的地方,又如何笑得自然?
吴主任没有坐下,望向钟云路说,“老钟,啥都别说了,单子拿出来吧。”
“单子?”钟云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啥单子?”
吴主任微微一怔,道:“不是……有个协议退房的单子吗,就是那个补偿一点钱的……”
之前因为职工赖在厂里不走,而镇上又急着清场找下家,所以便临时出过一项政策,每家每户只要愿意退房的,镇上补贴1000块钱,差不多是双职工家庭三个月的收入。
“要那单子干嘛?我没带。”
吴主任先是一怔,继而……长叹口气,道:“算了算了,不要也罢,我估计镇上说是说,但这笔钱真想兑现也挺难的。那老钟,要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我这边你不用担心,现在就回去搬家,保证不影响厂里的事情。”
他说着,绕开座位,起脚就走……
“站住!”
钟云路没好气瞥了他一眼,道:“老吴,什么跟什么呀,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让你们搬……那个,至少我今天没说过吧。找你们不是为这事,回来给我坐下。”
“不是搬宿舍的事?”老吴诧异,但还是踱步走了回来。
其他人也一样,因为在他们看来,除了这事外,上面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事找他们商量。
要商量也不会等到现在,厂子停工都几个月了。
“真不是。”钟云路摇头道:“至于宿舍嘛……我感觉你们中的大部分人,以后还是可以继续住的。”
“啥?!”
此言一出,可谓满堂哗然。
好多人甚至激动得站了起来。
“钟副厂长,你说真的?”
“是啊,不是说厂子要卖吗,还能让我们继续住?”
“就是上面不逼迫,但人家私人老板也不能同意吧?”
面对老部下们七嘴八舌地询问,钟云路哈哈笑道:“谁说的?你们这帮老顽固,就是把那些私人老板都想得太坏了……”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其实他以前又何尝不是?
一辈子都在国企工厂里上班,没怎么关注私营经济的崛起,潜意识里还保留着过去“姓资姓社”的那老一套。
“实际上今天召集你们过来,不是我的意思,也不是上面的意思,而是准备盘下酒厂的那个私人大老板的意思。”
“哦?他……找我们干嘛?”
现场众人都显得十分费解。
“对呀,他这种人有什么事情,也犯不着跟我们商量吧?”
“钟副厂长,您刚才说我们中的大部分人将来还可以在厂里住,这话什么意思?”有人把握住了关键的信息点。
“因为……对方老板打算返聘一些人回厂里工作……”
“当真?!”
钟云路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一声集体的询问给打断。
现场无人再坐得住,全都站起身来,一脸激动地望向他,表情要多亢奋有多亢奋,仿佛此事关乎性命一样。
“真事绝对是真事,人应该马上就到了。不过……他具体是个什么想法,我也不清楚,把所有人全部返聘回来的可能性不大,你们也要有个思想准备,要是没被返聘……你们也知道,这完全凭人家私人意愿,跟厂里、跟镇上、跟国家都没关系。”
“那也可以呀!”
得到钟云路肯定的答复后,现场众人险些喜极而泣,毫不在乎那种毫无规律可查的选择性。
因为很简单的一个道理:如此一来,至少老厂将会有一批血脉留在新厂中,这就好比一种传承,原本以为断了,现在……又续上了!
再一个,总归将有一些老伙计重新过上安稳日子。
这样,就足够了!
还能奢求什么,毕竟他们已经失去了,经过数月的煎熬,有些难以接受的事情,也不得不逼迫着自己强行接受。
这完全就是意外之喜!
第一千零四十九章 刻薄的混蛋
“来了来了……”
会议室的大门并没关,众人翘首以盼,看到廊道尽头出现一行人时,赶紧端坐好身体。
这辈子都没感觉这么紧张过。
“两位老板好,何镇长好!”
等到李亚东一行从门口走进,众人齐刷刷地站起来打招呼,就好像事先演练好的一样,特别整齐。
实际上趁着刚才那有数的时间,他们也确实练习了一下。
激动与紧张并存,这就是现场酒厂老职工脸上的表情。
“不用客气,都坐吧。”李亚东笑着点头,向下压了压手。
一群人多少有些惊讶,实在没想到为首三人中来头最大的,反而却是年龄最小的。
“李董,胡总,何镇长……这边请。”钟云路将他们安排在特意调配出来的几个好位置上落座。
“都是灵溪酒厂过去的中层以上领导干部?”李亚东双手交叉,撑在台面上,眼神扫视过在座众人,笑着问。
大家伙儿纷纷点头,这位大老板看起来还挺好说话的样子,也令他们对他接下来的话愈发期盼。
“那就好,我这人说话不喜欢兜圈子,那就直接开始吧。”李亚东说,“今天找你们过来的目的很简单,灵溪酒厂我决定买下,从此便属于我和胡总的私人企业,但偌大的一家酒厂总归需要工人,所以除了重新招聘外,我们也想在原厂职工中返聘一批。”
果然!
现场众人情不自禁地眼前一亮,钟副厂长一如既往的靠谱,比那个从来都高来高去、结果一出事就撂摊子闪人的厂长靠谱多了。
“在座技术人员出身的请举手。”
众人心头一惊,心想这么直接的吗,就开始选人了?
一百多号人,大约有八十号人举起手,占到大部分。
都不是什么有背景的人物,能坐上管理层的位子,大多都仰仗多年积累下来的过硬技术。
“事先申明一句,成功返聘的人的档案资料,日后会有专人进行审核,如果有弄虚作假的嫌弃,直接……开除!”
众人皆是心头一颤,也终于意识到他们现在想加入的是一家私人企业,再也不像以往了。
而在这种企业里,可不存在什么铁饭碗、甚至金饭碗的说法。
实际上李亚东之所以强调这么一句,就是要让他们明白这个道理。
他同情灵溪酒厂的下岗职工,但同时他用屁股想也知道,这样一家大型国企中,过去必定有些只拿工资不干活的人几乎所有国企都存在这种现象。
而像这种人,他可不会要,即便穷得吃不上饭,都不会予以录用。
他开的毕竟是公司,而不是慈善机构。
他可以提供给员工优越的待遇,但前提是,员工必须给他创造丰厚的利润。
这是一种相互行为,很现实,如同越来越现实的世界一样。
“你们八十来人,暂时被录用。”李亚东说,特地将“暂时”二字加了重音。
意思很明显,干得不好,同样可以随时撤掉你们。
但这八十人终究欣喜若狂,他们也算有点摸清这位年轻大老板的脾性,看似好说话,但实则做事极为果断,根本不扭捏,说开除你估计绝不会再挽留半分。
但这没事,有了大起大落,他们才愈发明白这份工作的珍贵,这样性格的人其实也好伺候,只要不虚与委蛇,认真做事,能给他创造价值,应该什么幺蛾子都整不动你,不像以前国企,很多时候更看重的并非能力,而是关系。
就譬如那个数月没见人的厂长,他是如何做到厂长的,大家都很清楚。
而余下的大约五十人,表情就显得十分失落了。
就这样……再次失去了吗?
当然不会。
李亚东还没有这么一根筋,他首先挑技术人员,因为那是刚需,这帮人不见得文化水平有多高,但几十年历练下来的技术,也不是那些刚出校门的大学生可以比拟的,哪怕手里证书一大堆。
在他的企业中,管你什么大学生还是博士生,没经验的进来只能先干学徒,工资可以稍微高点,仅此而已。
想要往上爬,就要拿出真才实学,他丝毫不崇尚文凭。
而经营一家企业光有技术人员可没用,他们虽然是刚需,不可或缺,但企业若想发展壮大,大头还是要靠管理型人才。
所以是的,其实余下的这五十名没有技术,依然能混到中层以上管理职位的人,他更为看重。
但却不是每一个都想要,因为他对管理型人才的要求非常高,肯定有相当一部分达不到他的标准。
“剩下的人,麻烦你们按照顺序自我介绍一下,告诉我,我为什么要录用你。”
很直接,很直白,却很见效果。
因为第一个站起来的人,他仅说了一句话,便被李亚东录用。
那就是吴主任。
在余下的所有人中,他的座位最靠近前排,所以听过李亚东的话后,便直接站起身来,道:“我叫吴长栋,以前酒厂的总办公室主任,您刚才返聘了八十几名技术骨干,我可以帮您合理的安排他们的工作……”
“恭喜,你被录用了。”
李亚东笑了笑,这就是他梦寐以求的管理型人才。
而他在说话之前也留意到一个小细节,当吴长栋这么一说时,之前那八十几人都下意识地点头。
那么,就足够了。
不问学历,不问出身,不问经验,所谓管理型人才,能服众、能让属下指哪儿打哪儿,那就堪称完美。
而有些人,譬如第12个站起来的人前面有几人,李亚东还说了句先考虑一下。而对他,李亚东直接道:“好了,你可以走了。”
为啥?
因为他站起来结结巴巴的,连一句完整的表述都讲不出来。
这种人,要他何用?
让他做管理,可谓一剂毒药。
对方很尴尬,其他人也很同情,只有李亚东像个刻薄的混蛋。
“那个……李董,老彭虽然人老实了一点,但办事还是很认真仔细的。”这时,钟云路忍不住地说。
他是真心希望这些老部下每一个都能被返聘回来,虽然他自己还不知道何去何从。
“但他并不适合做一名管理人员,达不到我的要求,如果有想法,可以考虑从基层做起。”
“这……”
别说钟云路了,在场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这个老彭可是工厂最早的一批工人,熬了整整三十年,才熬到一个中层管理,你让人家现在重新开始?
拖着五十多岁的身体,从基层做?
他们却不知道,若非如此,李亚东连基层的机会都不会给他,因为一线职工,当然是年轻力壮的好。
他在等待老彭的回答,如果一个人能经得起这样的侮辱从某种层面上讲,确实算。那未尝就真的没有优点。
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好呢?
只要是金子,他向来乐意提拔。
老彭脚步微顿,听他这么一说后,内心着实挣扎了一番,好半晌,才点头道:“我愿意。”
满堂哗然,但李亚东却笑了。
这样的人,不擅言辞,却有毅力与胸襟,其实还是有些工作适合的。
“那好,你先去吧。”李亚东说。
因为这是一场管理层会议,而老彭已经不属于管理层。
“谢谢老板。”
老彭点点头后,大步向前,原本紧张的身形,看起来却显得那样的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