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案中案群情激愤,白塔记案结书成
蓉姐儿正带了赵氏坐在后堂,隔了一道墙,堂前问话听得真切,见楚大把事都推在丫头身上,把自家倒撇得一清二白,倒似他是苦主,外头还嗡嗡响个不住,只骂那赵(木夏)不赦,要将她杀刮了才算。
赵氏夜里翻转难眠,一夜都睁了眼儿盯着床帐,心里为着两个丫头念了一段又一段经,外头才露一线天亮,她便坐起来到镜台前细细洗漱,关在塔里这许多年,到进了衙门才知,柊儿竟一回都不曾叫她自家梳头。
还是碧螺进来给她挽了头发,通身上下一件首饰也无,还拿了一件蓝布衣裳来:“这是咱们太太吩咐的,还请太太将就了穿。”她来到后衙穿的衣服是蓉姐儿翻了衣箱寻出来的,不合身的再往外头成衣店里去买。
便是她自楚家出来也不曾穿这样的粗蓝布,楚家的下人婆子穿些甚,她便穿些甚,这一件却实是蓉姐儿的巧计,赵氏这番出头露脸是再免不得的,她是苦主,上堂去陈诉冤情也没甚个污了闺阁清名的,既别个总要瞧见,这小节处也要作足文章。
她这一番打扮,显得面色发黄头发枯灰,倒似个乡下妇人,哪里还是富室太太,背了一道墙看不清堂前模样,可蓉姐儿却早早堂门上的挂了一枚小镜,在后堂又挂起小镜,自这小镜里头隐绰绰看外头情形。
听见楚大这番肩说辞,她气的直咬牙,赵氏却仿若不觉,见蓉姐儿瞧过来,她却只动动眼皮:“我原骂过一千一万句良心民狗吃了,原来竟还剩着些,晓得虎毒不食子呢。”
蓉姐儿细一想便明白过来,那个赵(木夏)还有一儿一女在楚家,楚大既不拿自家大女儿当回子事,自然也不会拿幼女幼子当一回事,能苦心安排这样一个局,也不知他真个摆在心头的女人到底是个甚模样。
她看赵氏脸上虽木,手却紧紧攥了拳头,坐在上首皱皱眉头:“去把姐儿请过来,须得让她听一听,好知道事非曲直。”
赵氏骤然抬头,见蓉姐儿肃了一张脸,便又低下头去,两手交握着叠在腿前道:“全凭县夫人作主,此案断不断的俱都由着她舅舅将她带外家去。”赵氏心里并非不挂念女儿,可若顾着母女情,哪里还能伸这场冤,她原没想着蓉姐儿肯将女儿自楚家带出来,不然也是落得赵(木夏)一般境地。
福姐儿抖抖索索到得后堂,见个陌生妇人坐在蓉姐儿下首,前边在过堂,后头人连茶盅儿都不掀,她便也坐定了不敢动,虽知道这是舅舅将亲爹告了官,却还不信会出这样事。
蓉姐儿使个眼色,甘露便立到福姐儿身后,她初一坐下还懵懂,待听得前边赵(木夏)几句自陈,坐在椅上捂了口半晌回不过神来。
眼泪扑簇簇落下来,忽的明白过来,面对她坐着的便是亲娘,看她模样还不及太太面前得脸的婆子,便是那抬水的也比她体面的多,心里一悲放声便要哭,叫甘露一把捂住了嘴。
赵(木夏)灰败了一张脸,竹筒倒豆,自怎么跟着赵氏陪嫁进楚家,又怎么慕她得夫宠爱,赵氏又是怎么刻薄于她,天长日久这才生出这条毒计来。
她这番话急急说出来,徐礼倒是一次听完了,见楚大掩了袖子,面上还作悲色,可眼底实无悲意,让师爷把录纸呈上,捏了纸扫过一回:“既是下药,药从何来?据你所说下药两年才致赵氏疯癫,断药六年才慢慢清醒,两年中是谁人供药,毒又下在何处?”
赵(木夏)一双眼睛原来动也不动的看着面前灰砖,此时才慌乱起来,却也不看楚大,徐礼见她迟疑,又响一声惊堂:“据实说来,若真是你一力所为,前情后果自然严丝合缝,为何这两条却答不出?”
楚大能找出一个替他扛死,还能有第二个?见她不答又是一声惊堂,赵(木夏)一惊:“奴,奴下在太太汤水中,她日间最爱一道甜汤,日日都要奉上,奴便把药下在汤中。”
她不说则罢,一说这句徐礼又笑:“你原是赵氏身边二等丫头,她身边丫环发嫁出去,这才将你提成二等,既是你一力所为,赵氏身边丫头婆子便也十好几人,竟没一个发现端倪?你并非贴身侍候饮食,却又如何下毒?”
吹汤送水便是最贴身的丫头做的,赵(木夏)原来做的不过收拾房屋往院前屋后递话传东西,再往上连首饰衣裳都碰不得,更不必说吃食,她乱了阵脚,徐礼又问一声:“你既对不出,我便叫个知道的人来,如何?”
赵氏晓得要她出去,站起来掸掸衣裳,吸品气定住心神,见女儿目不转晴望向自己,也不同她说话,等外头一声:“带楚赵氏。”她便自行走了出去。
这许多年都不曾见过楚大,赵氏对镜自照也不肯信里头那人是自己,再看楚大与六年前再无分别,跪在下首的丫头(木夏)儿,打眼望去竟不识得,这些年养尊处优,一夜间又哪里抹得去,此时见着赵氏,分明比楚大老上十岁。
赵氏直直跪在砖地上,楚大还欲过去拉扯她,口里叫她的小名,叫她回身一口啐在脸上,楚大目显怒色,掏出帕子擦脸,赵氏转头高声道:“青天老爷明查,这婢子一人哪能成事,小妇人被假称疯子,实是楚大行事险恶,将外室子抱来做上门女婿,又想害死亲女收外室子为义子,叫小妇人发觉,欲与他合离,这才下这狠手,将我关在塔中六年不见天日,若非婢女柊儿跳塔而死,小妇人早就在塔中缺医少药而死了。”
原来众人都信了楚大,他在本地一向有善名,说是子承父志也好,说是沽名钓誉也罢,楚老太爷做的事,他一件也没少做,可他要的只是面上光采,里子早就存不住了,蚕丝收抽比别个多,族学不许别姓入,请来的确是大儒不错,却只教楚家本家的孩子,姓了楚的进门还要叫楚家子弟磨搓。
可徐礼一来沣青就先做了一件大事,立了县学,不管那有钱的没钱的俱能往学里读书,再加上有吕先儿造势,一时之间声望齐平,此时见赵氏说话有条有理,身子端正,看着也很受了苦楚,还有那记得赵氏的指点一回:“怪道呢,我说看着法会赛龙上出来,也不是疯子的模样。”
赵氏嫁过来这些年,办了好些事为丈夫出名,花朝要赏花,端阳要赛龙,一节一会,搭了高台还出彩头,县里上下热闹非凡,她疯病这些年,一是楚大为着给亲爹守孝,二是那个二房不曾有这样见识,哪里还记得这一出,能不出钱最好不出,县里连小歌班都少来,哪里还能大盛会。
便是有也是石家乌家出头,哪里似过去一家办一县都得热闹瞧的盛况,此时指点出来,便又可怜她遇上这番事。
楚大认准了不会有明证,听见这话摇头道:“她这是叫那丫头害了,吃了那么些药,发起癔症来,又听些挑拨言语,那个男孩原是为着小女招的上门女婿,打小教起来总好过外头招来,她既不喜,我便早早送走了。”
赵氏还只直直跪着,听见他这些话冷笑一声:“你怕事发,自然早作打算,六年二千多日夜,该有什么也早叫你抹干净了。”
楚大还未接口,徐礼先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本县寻访得那孩儿乳娘,叫她同你对质你可有话说?”
楚大一怔,滟娘一家早早就搬出县去,他自忖一点风声都不会走漏,那孩子同亲娘一道离开时,已经是六岁多了,养娘早就离开三年有余,哪里还想得起这一号人来,再不信徐礼能挖得这样深,心里一时侥幸一时又心虚,只站着不答,叫徐礼一声惊堂拍醒过来,口中吱唔,徐礼冷哼一声,让魏氏出堂。
蓉姐儿在后头听的性急,此时也不坐了,挨着墙壁站着,手指甲不知道抠下多少墙灰来,听见传魏氏,一把拉住了她,指点着镜子告诉她,这一个方是楚大。
魏氏记认住衣裳,出得堂前,徐礼一问,她只摇头:“脸小妇人记不真切,可声音再没错,还请堂上两位老爷各说一句,好叫小妇人辨认。”
徐礼说道:“你既是多年不见,怎会认声音得这样真。”
这原就是一场排过的戏,魏氏听见问了便道:“小妇人原只要房中喂奶照顾哥儿,太太不许人往大爷身边凑,躲在房中这管声音听的久了是以记得,在后头越听越熟,堂前总有一位是楚大爷。”再把师爷教过的话细细说出来。
好似披了皮,一层层的往下揭,楚大见反供不得,便又认下是养了外室,可那抱养回来的哥儿,再不是外室子:“小人也读得几年诗书,养活外室不过为着妻子多年未育,怎能叫灵前个摔瓦捧盆的,可那抱回来的孩子实非小人儿子。”
“赵氏,你又是因何认出那个孩儿是你丈夫私生?”
“小妇人生养一个女儿,形貌模样总有相似,抱回来原说是对玉人儿,可怎连耳后腿上的痣都生在一处地方,这却是天老爷给的明证,再推拖不得。”
外头站的那些,早早就立到赵氏那一头去了,听见她这样说俱都看向楚大,只见他皱一皱眉:“她无故受累关了这些年,心存怨恨也是该的,只求老爷不散了我们这场夫妻,前头亏欠的我往后陪补便是。”
赵氏冷笑两声:“你自个儿做了甚么,你自家心里清楚,她那两个孩儿若不是捏在你手里,怎么肯为着你一力承担,县老爷若将那对孩儿救出,只怕她,这才能说真话。”
谁也不曾想到赵氏会说这些,徐礼原是想着寻一个由头,叫赵(木夏)自家说出来,她此时大为震动,抬头看向赵氏,赵氏却一动不动,但凡妇人告状哭闹即是平常,她却有理有据,立定了主意半点也不曾叫楚大带偏,连着徐礼也不必多费精神,指了差役往楚家去,回报却说搜寻遍了也不曾找到那两个孩儿。
这回更是炸开了锅,徐礼当堂责问,楚大却道:“我不忍这两个孩子见亲娘这般腌脏,早早抱了他们出县,等事平了,过得几年再抱回来,不叫他们吃那些刁言恶语。”
徐礼自开堂不曾高声,此时大喝:“大胆,分明诡辩,本县在此,不容你挟子迫母,速将两个孩子藏身处道出。”
楚大哪里肯说,抱过来便罢,可他送走孩子却实是埋着赵(木夏)的,她一听一儿一女不在楚家,目眦欲裂,反身扑倒他,伸手用指甲抓出一道血痕:“你将我的孩儿抱去哪里?”两个扭在处,四下正要拉开,徐礼却直摆手。
觇笔在外头见着嚷了一声:“大人,在楚家后巷子口河岸边见着一只小鞋。”
赵(木夏)哀叫一声,原已是叫楚大推开,此时又扑上去,她晓得这是杀头的死罪,却还是认了下来,不过为着一双儿女,此时听见没了,扑上去便一口咬住楚大耳朵,直咬得鲜血淋漓,还是楚大痛叫不过,这才上前拉开,这一扯,耳垂生生叫扯了下来,撕开老大一个口子。
赵(木夏)没把那块软肉吐出来,而是生嚼了咽下去,眼睛盯住楚大,哪里还再信他:“大老爷,确是他抱走奴两个孩子,让奴认下这罪,我不曾下过毒,俱是楚大怕那私生子事发,这才把……把太太关在塔中,我知那女人现在何处!”
楚大捂了耳朵上去便要打她,赵(木夏)一口血沫子喷到他脸上:“你做这些不过为着那个贱人,到你杀头充军,你看她来不来送你!”
“你这蠢妇!”楚大连使眼色,可赵(木夏)衣衫散乱状似疯妇,哪里还管他,总也要死,等她死了,一双孩儿落在这个老子手里,只怕没日子过,还不如把他一道拖下鬼门关,一五一十俱都招认了。
徐礼再调了差役去拿人,那里也是人去楼空,可左邻右舍总有些知晓,在隔县拿住了人,一家子乔装打扮要走,船里正有赵(木夏)那一双儿女,可怜这两个孩子自生下来不曾吃过苦,此时唬得干流泪不出声,一个十多岁的少年还沉了脸,见他作个童生模样,倒是生了楚家人的脸盘。
官府拿人,连船带人全带回沣青,赵氏这桩案子,沉冤六年,过堂五日,却还不算了结,判词写定了,却只把两人收监,量刑如何,却还要往上报去。
第226章 断冤案两命黄泉,上天听青天名扬
这案子已是板上钉钉,不独县里,连知府知道了都特意垂问,整个沣青县更是闹得沸反盈天,衙门口日日聚集着人群,看审那外室子,又看徐礼断了楚赵合离,夫妻缘尽,再看那个外室哭啼啼一推三不知。
总之每日都有稀奇可看,吕先儿那《白塔记》更是越写越厚,他还同徐礼打趣起来:“我还考什么举,只这一本书,还不千古留名。”
徐礼不是贪名爱利的,原写这本书不过为着逼赵家出来当首告,免去赵氏皮肉之苦,哪里知道竟出了大名,连州府里都有瓦肆说起这回书来,这些个东西最是传得快,他这里结案词还未呈上,那里知府便亲自写了信来。
徐礼只得急急理起案卷来送上去,他定下楚大陪银分产,再行杖刑,谋害人命这条他是怎么也脱不得,还有贿赂县官凌霸乡里这两条,光是逼害人命,便阖刺配三千里,那个背主的丫头,徐礼判了绞刑,收裹了忠仆椿柊两具尸骨,判了她在坟前行刑。
这案子自新皇改元已来便不曾出过,知府见他破这样的大案,急急往三司送上去,直等秋后会审,连犯人也一并押到州府监牢里看押。
蓉姐儿前头把精神都用尽了,还不到结案便睡在榻上起不得身,只觉得骨头缝里都泛着酸意,腰都抬不起来,徐礼再不许她往前去,叫丫头婆子看牢了她。
蓉姐儿也确是打不起精神来,前一霎儿还记着要过问后续事项,后一霎儿便盖了毯子睡了,夏日里又贪凉,屋子里摆了一盆冰,还只睡得香汗淋漓。
她榻边就摆着软巾子,身上穿了薄衫,天气一日比一日热,因着孕事又比过去丰腴了些,白腻腻的肌肤拿红巾子一按便是一片水渍,徐礼忙里偷闲进去看她,见她晕生双颊,鼻尖儿沁出汗珠来,拿软巾给她擦汗。
蓉姐儿却只动动身子,哼了声儿要水喝,她晓得是徐礼在,托了她的头喂水给她喝,喝了半盏蜜水又往睡过去,等醒过来,已是错过用饭,厨房里紧着给她煮了小馄饨出来。
她身上燥热难当,又不得吃冰雪凉水,厨房不敢给她吃发物,裹的小馄饨里也是拿鸭肉鱼肉打成的茸,裹了一勺子肉,把皮撑的薄透,一碗二十只,她一只都不让,徐礼还做个争食的模样逗她,全叫她吃进肚中。
又喝了一碗汤,这才有精神问他那个外室如何:“她生的甚个模样?”蓉姐儿瞪着圆眼,大白原还指望能吃一只馄饨,到她都吃了才阖了眼睛趴下,乖乖伏在竹椅子上,听见蓉姐儿说话动动耳朵,见再没吃食了,索性绻起来不动。
徐礼叫她问住了,细细一想才道:“模样倒没甚个出奇的地方,年岁还比楚大更大些,看着已是半老。”那滟娘年轻时倒还有丽色,如今也只风韵还在,楚大都三十多了,她更是年纪老大,哪个不当是个妖调调的披皮艳鬼,谁知道竟生得如此,徐礼不觉,堂下那些观看的倒都叹一口气。
蓉姐儿眨眨眼睛,兀自不信:“似她这般,虽比不得褒姒妲己,却也哄得楚昭破家丧命,怎会寻常,莫不是诳我。”
她嫁了这些时候,又睡在一张床上,很知道徐礼爱哪一样,眼仁儿一转笑道:“是不是细条条娇怯怯?”这样的徐礼最不爱看。
徐礼还只摇头:“我顾着审案,怎会看她,倒是那个童生,如今还只跟着母亲过活,连楚七也没起念把他接回去。”若认了外室子,那家里头的下室又摆在哪里,更何况若不是因着他母亲,还出不了这样的事,男人糊涂多半都归结在女人身上,可楚大这份糊涂却差点败了一族。
楚大做下这样事来,为着的不过是年少时看中的这个女人,原来是门子里头的暗娼,楚大得见她时,不过十三四岁少年,那个妓子生的丰艳非常,露了一段胳膊便叫他情钟。
等他手头有钱瞒过人去宿了一夜,楚大是新手初哥,那妓子却是风月场里弄惯了的,先是含茎再是吐玉,百般手段弄得他通身舒泰。
楚大自生来也不曾这样放浪过,他下边六个兄弟,样样要他表率,父亲又是镇中名人,他这个长子也不能落了父亲名头,打小请得西席,吃茶用饭问礼请安哪一样不是按着规矩来,这最不规矩的一回,却叫他似上了九重天。
可只这一回,便叫楚老太爷知道了,狠狠发了一顿脾气,楚老太爷为人最是板正不过,样样都要讲究规矩,大儿子竟去烟花地找乐子,气的请出家法狠打一顿,又把他关在家中读书,再不许他去这些地方。
楚大好容易中个秀才,装得忠孝节义,骗过父亲放他出来,暗暗走访才知,这个妓子叫人赎了出去作小。
楚大心里念念不忘,可他手里无钱,吃那一回打,他才明白,没他也还有别的弟弟能承家业,再不敢行差踏错。
还是等赵氏进了门,骗了她拿出嫁妆钱才把滟娘赎出来,他这些年甚都没个长紧,唯独戴了面具做个贤孝模样再拿手不过,家里娶了百般恩爱的妻子,还能瞒了人隔三茬五的荒唐。
那院子就置在丝厂后头,他总归要去盘帐理事,瞒过人去,青天白日也能发一场春梦,两个在帐子里头颠倒,连身边人俱都埋了过去。
赵氏许多年不曾生育,竟叫这个妓子先怀上了,楚大因此才有这条计谋,她这身份是进不得楚家大门的,可孩子总是他的种,还是头生子,聪明灵秀胜别个百倍。
谋筹这许多,他再没想到,离开此地是那个妓子想的办法,楚大诸般算计全让她看在眼里,他那心窍里头些许热意都图在她身上,可她却看透了,偏偏不信,也不要泼天家财,也不要名正言顺,只想带了孩儿,有这些年的家财,当个富户绰绰有余。
阖家都信了他是个仁人君子,偏看了他真面目的这个倒不敢再信他,觑着赵氏发作,赶紧把儿子接出来,寻了由头搬出县去,见他还丢不开手,只促了儿子读书,楚大每回来了,必得陪着千万般的小心,这样的男人枕边人亦可欺,她不过妓家出身,又有什么值得心慈手软。
徐礼一传,她便掩了面目俱实说了,还道:“小妇人不过飘萍身不由己,却再没想着叫儿子占了楚家嫡孙的位子,教他读书明道,便是不让他走这条路。”
说着咚咚磕起响头来,额上磕破了一皮,血渍映在灰砖地上,她那个儿子也跟着一并磕头,两个自呈再不敢拿楚家一分一毫的东西。
徐礼回来说给蓉姐儿听,蓉姐儿听见外室竟是这般模样,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也不知楚大这是为谁辛苦为谁忙了。”
百计千方要拱手送上的东西,别个偏偏视如烫手山芋,待说了这一句,又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他怕也不为着别个,为着他自个儿呢。”
好好的大家子姑娘不爱,偏去喜欢个妓子,一门心思想让儿子认祖归宗,却偏偏没人领他的情,他这诸般作为也不知道是发哪门子的癔症,疯的不是赵氏,却是他了。
蓉姐儿软身挨在徐礼身上,伸手点点桌上的果碟子,徐礼拉过来给她剥松仁儿吃,剥了一把她一个个捡着往嘴里塞:“如今楚大关押起来,楚家事落到谁身上?”
“楚家换了族长,把楚七抬了起来。”一知道楚大事发,那些在外地的兄弟一个也不回来了,在沣青的本来便只有三爷七爷,楚三是个残疾,万般事都落到楚七一个身上,他上上下下奔走打理,也知道这事定是无救,只好疏通些银子,让大哥在牢里过得痛快些。
楚七也是知趣的,一接手便把楚家族学停了,让楚家子弟俱来县学读书,又按着市价来定丝绵价钱,把还有四年的契书俱都一把火烧了去,虽掏了家底,却勉强还立住了脚,只元气大伤,那送来的两坛银子也都官没了,便是如此,还得说一句青天大老爷。
赵氏倒没寻死,只等案子一结便去静心痷里出家,把楚家陪的大笔银子都给了赵伯安,算作女儿嫁妆,福姐儿一时没了爹又没了娘,叫赵家带回去,楚七却又去接。
福姐儿还是只肯呆在楚家,她受了这般苦楚,却还只同赵家人不亲近,赵伯安的妻子专程来问过蓉姐儿,她点了这个头,福姐儿才能回来。
蓉姐儿实不愿同这姑娘打交道,也还是点了头,福姐儿一回也没去过静心痷里看她亲娘,人却不再似十岁大,终日沉了脸,也幸好楚家如今没个当家的妇人,只把楚三夫人推到前头管家。
家里打杀了一批丫头婆子,楚七那些个同楚大赵木夏有牵扯的俱都打发了出去,宅子里肃清了,楚三夫人这才敢接管家的活计,人口一少是非便少,无非是三餐饭食四季衣裳,也不亏待了福姐儿,只把她身边的养娘丫头都换了新人。
赵氏身边四个丫头,便只一个楸儿早早叫娘老子赎出去配了人,听见旧主疯了还陪了一回眼泪,如今听见这样惨事,还去静心痷看过一回,见着赵氏这付模样伏在地上便哭。
她心里也是虚的,在楚家时也知道些个细枝末节,她同赵木夏两个一间屋子,有些首尾心中明白,却因着就要出门子,不想揽事,多这一件还不如少了这一件,此时想着,若当初早早说了,哪里还有这样事,又去楚家看福姐儿,说些她母亲的苦楚。
好好的一家子便这样破了,原当已是结了案,哪里知道竟又发回来重判,这回确是御笔朱批,把楚大定了绞刑,赵木夏定了凌迟。
今上同皇后情谊甚笃,青梅竹马自小一处长大,虽则子嗣艰难,却硬是顶着没同旁人生下孩儿来,到皇后生下长子时,还大赦天下,这样的万恶的案子送到三司,却不知怎么叫他瞧见了,痛骂一句,当场拿朱笔改过,也不等甚么秋后问斩了,说是这样的人杀之后快,再不能多留在世上一日。
不仅如此,还把那个外室子也记在卷上,原来的童生也给撸了去,不准再入考场,凭他改名换姓也好,再没有仕途这条路好走。
徐礼再没想到案子竟能送到御前,这却是冯季康的手笔,一粥一饭一身衣衫,当日未报,却落在了此处,他自得了进士,便一直在京里听用,皇帝喜欢他说话言辞犀利,常传了他说话,给他的职位虽是个从六品,却是大理司丞,量刑之轻重。
他的正职倒不是这个,是陪皇帝说话,算担了半个御书房的行走,只他不是勋贵出身给不得这个职位,他收得的案卷,一听是沣青县,先自抽出来看了,到皇帝再把他叫去,问他有何趣事见闻时,他便道:“趣事无有,倒有件天下第一惨事。”
皇帝听了细问一句,听见他一言一语说了,气的直拍桌子:“天下竟有此禽兽!”叫冯季康把那卷抽出来,亲自批了加急发出去。
楚大原想着不过刺配,谁知一睁眼判了绞刑,原是要押解进京的,也不必押解了,整个沣青镇的人都出来看他,赵木夏更是在坟前脱个干净,拿鱼网裹了身子,叫那行刑的一片片把肉割下来,盛了满满一木盆,到最后一刀才气绝而亡。
镇上人又是超度又是念经,怕这样凶的恶鬼跑到自家来,连着徐礼读圣贤书的,因着蓉姐儿有孕也去求了串珠儿,蓉姐儿刮了脸皮笑他:“子不语,怪力乱神!”
徐礼还不依,定要她随身配了才算,楚家出了这样事,楚七原来定了亲的人家也来退亲,赵木夏那一双儿女更是抬不起头,便是过得十年二十年,也还是镇里传说。
徐礼倒得了皇帝口头称赞,依稀还记得这个徐家子弟,特特在朝上赞过,徐礼得了青眼,连知府都晓得他三年过后必得往上升,同他更叙起了同门之谊来。
哪里知道徐礼这头才露了头角,那边本家就送了东西来,觇笔捏了礼单子进门,心里惴惴,隔了屏风底着头,蓉姐儿才吃了午点心,正懒洋洋的伸腰呢,就听见觇笔说:“太太,那啃豆腐的,来了。”
第227章 传美名三房势起,行恶事送妾入门
来的是徐家的船,船上除开衣裳首饰这些离了徐家也每季少不得的东西,还有些金陵吃食,米面药材,除开这些寻常物件吃食,还有两个人,觇笔先是拿了单子对货,跟船的待他声气儿都不同,作了揖弯了腰,觇笔一样样细细点过,到得后舱,那人拉了他的袖子:“这里头两个,是老太太给哥儿备的人。”
觇笔听见倒抽一口冷气,三伏天里还出了一身冷汗,忽忽把东西对过,赶紧往后衙跑,那人还拉了他:“这两个人?”
觇笔急急把袖子扯出来,甚个人,照着他们少爷那个宠法,太太还不定留不留,说不得气起来便把人当场退了回去。
他一脚往屋里踩了,还不知要说甚,等行了礼咽了口唾沫才想起那嫩豆腐的话来,说了这一句,里头半晌没声儿,过得一刻才道:“把人留下,你请那押船吃一顿酒,人既来了,总要尽尽地主之谊的。”
觇笔心领神会,甘露到门口接了那两个丫头,看着眼生,问了原先哪里当差,两人却只说是家里的家生子,还不曾当过差的。
甘露听见这句皱了眉头,她信口扯一句:“说是来侍候我们太太,怎么把没调理过的补了来,如今人手且不足,哪里分得神来教你们细活。”
两个丫头娘老子是大房的人,却实是领过差的,叫徐大夫人挑出来往三房塞,只说不曾在哪里接过事,哪里知道甘露有这句应对。
进了屋子也是一样,蓉姐儿拿眼上下打量一回,俱是十四五岁的年纪,生的圆团团,大眼玲珑,红唇微翘,蓉姐儿一口气不顺,看了人便知道是谁的手笔,倒不曾想着大夫人对这个侄子的喜好明白的很,可不是照着自家选的人。
两个丫头倒知趣,见了蓉姐儿先跪下来磕头,口里叫着少奶奶,也不说原来姓名只等着蓉姐儿赐名儿,蓉姐儿却不着急:“既是家生子,家里的事儿也该知道,老太太这些日子身子可好?”
她扯起了家常来,两个丫头对视一眼倒先松口气儿,蓉姐儿问一句她们便答一句,问到后头蓉姐儿道:“原走时大伯屋里是有喜事的,如何了?”
两个丫头先自松了,接了一句:“刘姨娘生了个男娃儿,有八斤八两重,大老爷好欢喜,办了好几桌水酒呢。”蓉姐儿问过了这才挥手,觇笔那儿探听的如何不说,十有□□这两个俱是大房出来的。
问老太太的身子还说的囫囵,只道未曾听过老太太不爽利的话,到大房这里却知道的详细,蓉姐儿听冬雪生了儿子,嘴巴一翘,鼻子里头哼哼一声,怪不得来寻别个的晦气了。
她这一声哼,叫两个丫头打起颤来,蓉姐儿却只挥了手:“既没领过差事,想是连规矩都不曾学的,带了这两个,叫两位嬷嬷,一人分神带一个。”
兰针一听就皱了眉头,却不好当面驳她,等人拎了包袱出去,才道:“那可是管着吃食的地方,姐儿胆子恁般大。”再往下说便是诛心的话,兰针不好开口,蓉姐儿却明白:“那才是好地方呢,我自有打算。”
徐礼这番作为,既皇帝知道了,徐家自然也知道了,便是原先不知,经了皇帝的口一赞,还有什么传不出去,连徐礼的亲老子也不曾想过儿子还有这样的缘法。
他接着信比两个哥哥都要晚些,还是家里来信了他才知道,张氏自跟到他任上,全然换了一付脾气,捏了徐老太太的尚方宝剑,一进门便把原来在她面前拿乔作势的赵仙仙一耳光打得摔在地下。
赵仙仙自出了娼院进得徐家,还从不曾吃过这样的苦头,一时怔住了,接着滚在地上直哭,扯松了头发脏污了衣裳,张氏也由得她哭,只坐着堂前吃茶,等徐三回了后衙见爱妾哭花了脂粉,再见妻子面似寒霜坐在上首,才要发怒,又忍了下来,他到底还不算蠢,知道张氏不是那样性子,扶了小妾起来,再问究竟。
张氏把巫盅事全说在后宅不严上,说老太太气的躺倒床上起不来,还说甚个若再这样松待她们,将来哪一个摸上床头杀人也是有的。
徐三见是无端发这脾气正来气,张氏便又道:“早早送了信来,竟不出来迎,连屋子都不曾扫过,莫不是想作大?也罢,我若发落不得她,老爷只管写了休书去,待我拿了回去交给爹娘。”
徐三见她这模样还当家里真个出了什么事,才叫她发这样脾气,此时娇妾也勾不得他了,拉进室内细细问一回,张氏自然把那巫盅事说的又重十分,还道如今徐礼那个院子俱要整顿,连着徐大徐二两个,也气得拍案。
徐三听见还扯着父亲兄长,立时便不言语了,这些神神鬼鬼的事自来为仕林中人所忌,传扬出去还当是徐家门风不整。
张氏便又说由着徐老太太作主,把那些个门子里头出来的人俱都发卖了出去,只留下良家子,往后那娼门的再不许迈进门一步。
这个赵仙仙原看着她侍候得精心还想留她一留,可她却当着老太太派来的嬷嬷面前不恭敬起来,若不狠狠打了,便只有发卖出去一条路。
张氏发完了狠劲便又掩了袖子哭起来:“我是一番心为着爷,若不是看爷真个把她摆在心上,何苦还发落这一回,提脚拉出去卖了便是。”
徐三老爷哪里想那许多,倒又谢她,当着那个嬷嬷的面训了赵仙仙一回,她原不过是下贱出身,仗了宠爱作阴作阳,如今吃这顿教训,立时怯了,真个怕叫卖出去,重理过衣裳往张氏面前陪礼。
等张氏接着徐家的信,见徐礼竟有这份造化,阖了眼儿叹口气,想着女儿叫老太太留在身边养着,幸好不曾得罪了蓉姐儿,往后说不定还得靠着异母哥哥才有好亲事。
把那礼办的厚厚的送了去,徐三老爷晓得儿媳妇有孕,捋了胡须直笑,他到如今也只这一个长成的孩儿,这下便又升了一辈,张氏借了由头把钥匙库房都捏过手,这回倒不小气了,手里有钱,又让老嬷嬷去搜刮一回赵仙仙的屋子,捡了好东西往蓉姐儿那里送。
徐仁倒为着弟弟高兴,升斗小民便是如此,说头顶上谁当了皇帝那怕是十个里头有六个都说不上来,更别说是布政使,可若说起《白塔记》里的徐县令家,还有哪个不知。
在任上接了着信,还让妻子预备东西送过去,宋氏自家也得了身孕,她心里一直念着蓉姐儿的好,若不是她,肚里这个还不知等多少年才能怀得上,心里感激,礼自然备的厚,思量着沣青虽是富庶地到底还是乡间,有些东西恐怕备的不齐,很是装了些药材过去。
徐家这几个未必心里不泛酸,可徐礼有名声待徐家只有好处,徐大徐二两个,一南一北把这
《白塔记》越传越广,也不须他们出钱出力,只略提一二句家中子弟不成器,哪里好用这些污人的耳朵,那眼明手快下属,还不指点了茶楼瓦肆,别个都不须挂牌了,只要听《白塔记》
名头都是越吹越响的,那许多盛名之下其实难付的还受人追捧,徐礼这样真个办了案子的更是如此,先还传的在谱,越往后越是离奇,甚个包龙图再世,甚个夜梦中得神谕,真把徐礼当作青天看待了。
连着不平氏都成了有名人物,还有些个茶楼假托不平氏的名儿写些三流本子,竟也场场满座,连着吕家知道儿子竟出有这样大的名头,家前围了人来同大先生讨教,倒把原来那让他赶紧回家讨媳妇的心给熄了。
王四郎更是面上有光,他最好面子,徐礼当初中了举人他就大宴三日,后头未曾中进士,他还有些不乐,如今却喜的直搓手:“青天可不比那状元好。”三年出一个状元,可多少年才能出一个青天?
他自家茶楼里更是把别的牌子都撤了,《白塔记》轮换着说,一日讲上三场,他原是急着做茶叶生意的,让算盘走了一遭知道自家女儿拿捏得住,想着等日子久些再去,有了这回事却急起来,人却在蜀地回不去,只赶紧搜罗了一船东西先行送去。
王四郎如今到得哪处不听见《白塔记》不平氏,他也有意帮衬,陈仁义在蜀地本就是富商,自家也有好几个茶楼酒楼,既是通家之好,挂了牌一说,哪里不跟风,王四郎还着想着走完这趟货便去看女儿,到沣青县水门口嚷一声,哪个不知道他是县老爷的老丈人。
本家还纷纷送了东西来,别个哪家敢落下,乌家这回却成了首功,上下待平五又是一番不同,那些同楚家联着做生意的,这回却惧起来,赶紧往县令身上靠。
不说县衙门,连乌家的门坎都踩薄了一层,原来那些个给平五脸色瞧的,一个个陪了小心,只盼着她能在县夫人面前说两句好话。
送东西不收,送人楚家吃过亏,再有觇笔捧砚两个看得严,哪家敢勾了县太爷往歪路上去,第二回自家太太夫人请宴的位子便成了末座,偷鸡不成还能白搭一把米。
县里无人敢送,青天的帽子头下可还有个惧内的名声在呢,蓉姐儿母老虎的名头在沣青只怕比青天还更响亮些。
谁知道本家先送了来,这却是徐大夫人的手笔,她是伯娘不好给侄子塞人,可老太太却是正经的祖母,她给的人还不能退回来。
可老太太同礼哥儿媳妇早就沆瀣一气,又怎么会伸这个手,她倒是弄了巧,先把徐礼的事说给老太太听,子弟有出息老人家自然高兴,又把蓉姐儿怀着身孕还得调理家事说的十分辛苦,好话说了一箩筐这才道:“我看她身边的丫头还留了一个下来,可不就缺人了,很该择了人补上去的,等年后生了娃儿,更嫌着人手少了。”
这倒是应当的,老太太还怪罪:“早传信回来便该补了人去,这时候才想着,趁热灶。”把儿媳妇说的一口气噎住了,才不过是个县令,她有甚个热灶好趁,面上且还陪了笑:“是媳妇想的不周道。”
老太太哪里管她补了什么人去,挑两个生的喜气的丫头,再吩咐几句,让她们知道是过去作妾的,连着押船的也只当是送人过去添后院的。
两个丫头上了灶,一摊手就知道不曾劳作过,一个嬷嬷是吴家的,一个是王家的,平日里两人相争,到遇着事了,便都念起主家来,合力调理人,用的还是蓉姐儿的旧法子,叫她们磨豆腐。
蓉姐儿听见了就笑,来啃豆腐的先磨起豆腐来,她面上正笑,看见徐礼进来,娇滴滴哼一声,扭过身子不理他,徐礼还摸不着头脑,看丫头们都退出去,先抹了汗取下官帽儿才挨过去。
蓉姐儿把鼻子一捏:“臭!”徐礼便又去解衣裳,整个擦过一回,换了干净的里裳才挨过去,蓉姐儿觉着发作够了,脸还扭着,身子挨过去靠着,没骨头似的挨了,红艳艳的嘴儿还噘起来。
叫徐礼一口香了去:“怎的不痛快了,谁还敢惹县夫人生气?”将要五个月大的肚皮,松松挽了头发,身上穿着薄纱衫子,粉嫩嫩的红衬得皮子掐得出水来,徐礼帮她扶了腰,伸手去摸肚子,见她还不乐,笑道:“谁欺负我们妞妞,告诉我,我打他板子。”
蓉姐儿这才笑,转过身子抱他:“别个把妾都送上门了。”徐礼一听就皱眉头,他原来那个妹妹可不是这么没的,他那时已经记事,娘怀着辛苦,爹却在前边快活,怀孩子的时候生了气,生下来小猫崽子似的弱,两岁不到就去了,这才给吴氏又添一桩新病。
“人在何处?”徐礼有了官威,眉毛一立肃起脸来很能唬得住人,蓉姐儿缠了他不许他出去,又叫他揉手又叫他揉脚,磨够了才拿巴掌拍拍他的肩:“你去管大事,这个我来料理。”
撒够了娇,又把那对儿老虎牙露出来了,徐礼见她这模样儿喉咙口又干起来,虽不能成事,拿手还能弄一回,看看外头太阳还不曾落山,眼见着裤裆都要撑起来了,叹一声:“叫厨房多煮些绿豆汤,咱们俩都下下火气。”
蓉姐儿眼睛往他下边一扫,双颊飞红,虽是怀了孩子,手上也不曾停过,还是出了案子忙不过来才断了,哪知道又抬了头,眼波撇过去,又转回来:“呸,不老实。”
第228章
大夫人这一招倒似癞□□落脚面,打的不过是蓉姐儿怀了身子,徐礼熬不住收用人的主意,蓉姐儿贴身的丫头管得严,说不得便是鹬蚌相争,叫新来的钻了空子得了便宜。
能在三房□□人来自然最好,若没得手,恶心人一回也是好的,蓉姐儿晓得她的心思,可心里明白了,这口气却实是忍不下的。
她正是气性旺的时候,虽叫徐礼搂在怀里哄了好些,转念一想又火上心头,扯烂一条绢子,看见甘露小心翼翼进来收拾,地上譬如大白抓烂的碎绢撒了一地,长吁一口气:“也不知道是天热还是我心里燥,只觉得火气没地儿发作,是该叫厨房煮些绿豆汤才是。”
“这东西寒凉,姐儿还是少用的好。”甘露收拾了东西,蓉姐儿正是心里烦的时候,听见她劝回声便驳:“我又不是抱着水缸子喝。”说完这句,自家也觉得脾气坏,捶了下褥子,低头看看肚皮,伸手抚上去:“这可怎办,脾气这样坏,要是个姐儿,嫁不出去罢。”
几个丫头都知道她自身子沉了,火性儿便高,一句话不对便要生气发作,可等那气性下去,自家又觉得过了,也不拿这当回事,见她咬了唇儿忧心一齐笑了:“连个圆尖且还瞧不出来呢,可不是忧心过了。”
烦起来恨不得揪头发,才刚徐礼在还觉得屋子里头风凉,这会儿又热了,看着是冰盆里的冰快化尽了,懒洋洋翻个身:“这儿要是有水阁子就好了。”
往年在金陵城里,蓉姐儿跟茂哥儿两个却是两个火炉子,一到这时节便往园子里的水阁去住,隔风送来些凉意,只架不住蚊子多,自早到晚都要熏香。
蓉姐儿四肢也觉得沉重起来,前一向还吃的好,这会子连吃的都少用,倒清减起来,恨不得背了太阳走,往那没人的地儿呆着。
晓得她苦夏,乌家石家日日送得冰来,其余几家见着更是来讨好,送来的一多半儿都用在她屋子里,徐礼也怕热,他在山中住惯了的,山里冬天难捱,夏天便凉爽的多,外边似个熔炉,山里却处处有水有风,听着泉声泠泠淙淙,也更多一份清凉意味。
沣青县起了这名儿便是有水有山,古时便叫沣水,后头的山就叫大青山,几回易名,便只有县名留了下来,水通了金湖,山却还叫大青山,上边也是种的竹子,方竹斑竹罗汉竹,一山都是竹子,自来了还不曾上得山去,别个不及动作,黄家先来卖好,说山中有一别院,能作歇休用,上得山间消消夏也是好的。
徐礼本欲不应,可他先头已是煞住了楚家,余下那些倒似惊弓之鸟,银子不要,这些好处再不受,这些人的心只怕要乱了。
徐礼推得一回,那头又小心翼翼再来劝说,还是师爷出来说话:“少爷做得这官儿,已是十分清正了,但凡天下作官人,哪个不伸手,若真的一分一厘都不沾,倒不是誉而是毁了。”
徐礼思量一回,也明白这个道理,不好叫人时时绷紧了弦,该松时还得松,转头便去告诉蓉姐儿,叫她收拾东西,往山上去借住。
说是山间,还没有栖霞书院那样深幽,只借着山势在背阴的这一面,又生得多竹,倒跟泺水的南山一般,蓉姐儿听见往山里去住立时高兴起来,又愁:“高不高?我可爬不动的。”
“呆在半山,脚程快些的,一刻也就走到了。”徐礼预备好了,天明往衙门来,等到傍晚再往山间去,料理过楚家案件,便再没事好做,他立了官威,上下哪一个敢弄鬼,老老老实实的夹了尾巴,便是要争楚家吐出来的那块肉,也不急在这一时。
蓉姐儿咯咯一声笑出来,原还想着瞧见那两个丫头便气闷,这回倒好,往山里去可不清净,留下这两个看房子,把人都往山上带,先叫了甘露兰针两个去铺设屋子,再把里头原有的搬到库房里头。
黄家开了这个口,自然不会给一座空院,里头一应俱全不说,还仿着后衙扎了千秋架,除开这些,帐幔被褥都是全的,到要往山上去了,平五才知道,恼恨叫别个得了先:“怎么还跟我外道,我家那院子,还更高些,更清静呢。”
“再高只怕不成啦,黄家这个院子刚好,若是你们俩家对换了,你看我开不开这个口。”蓉姐儿捏了个酸梅子,送到舌尖一舔,咬了一小块梅子肉下来,酸劲儿一进喉咙,她就啜了口茶,这才觉得身上舒服些。
平五也是生养过的,见她这样晓得身上实在难受,拿了小壶把给她添些水道:“这倒好,往后我要瞧你,只往家后边走便是。”乌家的房子就建在山下边,两边倒是更近了。
两个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平五便往前一凑,她进得后衙便瞧见两个眼生的丫头,不看不要紧,一看皱起了眉头,这两个可不就似蓉姐儿,再知道是徐家送来的,立时明白过来:“那两个你不摆在眼皮底下,怎的还敢在这里。”
蓉姐儿一走,后衙便是空巢,一屋子人都搬了,东西却没动,防着徐礼要歇晌,褥子帐幔俱是齐的,还须得留人下来打扫房子,可不就是好羊肉摆在盆子上得着猫来叼。
蓉姐儿听见这一句,翘了嘴巴一笑:“若这点子事都不信他,日子且过不下去。”她才说得这句,那边玉带碧螺两个便来问她衣裳要捡几件出来带去,蓉姐儿分神理事,平五却看她一眼,垂了头在心里叹气。
她初嫁时也是这般想的,便似她丈夫这样,已是难得了,家里姐妹哪一个不慕她嫁了个有情义的人家,一半为着平家比乌家强,一半儿是因着她小意温存,那些个姐妹哪一个家里没妾。
便是如此她房里也还有两个通房丫头,丈夫虽少去,却不似徐礼这样,平点外食都不沾,眼见得蓉姐儿志气满满,有心告诫她两句,总不好张这个口,可看着她天真,又怕她往后难受。
天下再没有不吃腥的猫,她还是嫁了人才听见才句俗话,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如今看的这样紧,往后松了篱放进狼来,可不糟糕。
眼见得她打理完了,到底还是没开出这个口来,到出门还看见那两个丫头自后边探头探脑,皱了眉头,人都转身了,却又忍住,看着她那模样心里不是不酸,女人家若不吃一回亏,眼睛便只能盯着男人,到吃亏受罪了,才能瞧见别个。
后衙里原就好些东西不曾开箱子,这暑气才吹过来,入了伏还有一季要过,便都打了包送到山上去,等上边都理好了,蓉姐儿坐了轿子,叫人一路抬到山上别院。
到真是一处清凉境,门前屋后都竹,满眼莹莹绿意,风吹在竹叶上,倒似拂在身上,甫一上山,暑气顿消,行得几步还有凉意,玉带赶紧拿出斗蓬来叫蓉姐儿披上。
屋后有泉,泉眼里一股甜水,再放上红鱼,蓉姐儿长叹一气:“自来爱红,到这回才晓得绿色喜人。”徐礼扶了她往房里去,堂前还挂着他画给她的荷花出水图,一支打了苞,一支才开半朵,滚圆的水珠儿缀在上边,再过得些日子便是她的生辰,这还是自嫁后头一个生日,原想给她大办,可看她这身子,还不如简朴些,两个人围着办了便是。
他有心送份礼,珠子宝石她不缺,画卷诗作又早早送过了,想着遇着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娃,胸口挂了鹅蛋,一见面便塞给他一个五毒荷包。
她肚皮越是圆起来,徐礼越觉着这里头是个小妞妞,仔细问了产婆稳婆,知道往后肚皮越来越大,还能隔着肚子摸到小脚小手,咧了嘴便笑,便是那些个收生妇人也道县太爷却不是个畏妻的,实是爱得很了,听见说肚儿圆生女儿,还高兴。
若真是个小妞妞长大了也给她穿红衣红裙,大眼仁儿圆团脸,赵想越出神,叫了笔帖式过来问,问此地民风是怎么作生日的。
知道是给煮碗寿面,买块寿糕,便打定了主意要给她亲生做这碗面条,可他自小到大,听的俱是君子远疱厨,不说是揉面抻面,连面条下进锅里怎么算熟都不知。
衙门里头无事,他便撸了袖子往厨房里头钻,灶上妇人听见他要作寿面,还道:“该打两个荷包蛋。”徐礼便又学起煎蛋来。
这么着却叫那两个丫头觑着了空,她们却的便是这个心思,少爷总要往后衙来,只勾得他动了火,还有甚个不成事的,日日捧了汗巾水盆等着,可觇笔捧砚两个哪里肯让她们近身,心里念叨好几回嫩豆腐,怎么也不肯让出道来。
央求给好处都不成,原这两个还脸皮薄,挨着蹭着就要往后退,如今却是硬了心,耳朵烧得通通红,就是怎么也不往后退半步,每一回下来捧砚都抹汗:“这活儿可比背书箱子累得多,折腾死个人。”
觇笔也是靠在柱子上头叹气:“那怎办?真叫人碰着一点豆腐皮,你看太太是不是活刮了咱们。”说着要去倒水,还嘱咐了捧砚等着,两个轮换着来,连如厕都要换班。
这么着连徐礼都觉出不对,他原是不操心这些小事,留神一看,晓得起因还在那两个丫头身上,心里原就恨这些,送到面前哪有不骂的,待见过人,两张圆团团的脸,配着一对浓眉毛,还有个尖俏俏的小下巴,立时横眉立目。
两个丫头原还想着好容易见着一回怎么也得露了脸,见这模样先打起颤来,徐礼问明白了徐家的船甚个时候来,叫她们收拾东西,哪儿来的还回哪儿去。
又写了信给祖母,说身边正是缺得力婆子的时候,调了两个丫头来甚事都不会,连端茶送水还得现学,还请老太太掌眼,挑个婆子过来侍候孕事。
不说徐老太太接着信怎生想,光是两个丫头往大房去哭诉便把徐大夫人的脸都丢尽了,等蓉姐儿知道两个丫头叫送回去了,人都已经快到金陵城了。
到她生辰这一日,徐礼未去衙门,早早起来给她下面条,煮了老母鸡蛋,都油花都炖没了,下了把新摘的青菜,配着酸笋子,还给她加了两个蛋下去。
蓉姐儿自住到这儿,身上舒服了,胃口也跟着开了,送上来不曾问是谁给煮的,先拿起箸来吃个干净,两个蛋她只把那黄儿抠吃了,于下的塞到徐礼嘴里。
连着汤也喝尽了,甘露见徐礼还没说的意思,才要说话,蓉姐儿又摸了肚皮,趴下去侧了打个哈欠,眼睛一阖,立时睡了过去。
屋里挂了满幅水晶帘,日头西晒进来,满屋子倒似大珠小珠落玉盘,蓉姐儿躺在里头榻上,徐礼给她揉肚皮消食,见她睡得熟,打着小呼噜,轻悄悄吻下去,忽的帘儿一响,细细碎碎的珠玉声,倒似打起浪头来,蓉姐儿骤然睁眼,叫徐礼吻个正着。
原是大白卷了尾巴进来,口里还叼了个甚,只看见半截薄翅膀,嚼了几下咽进肚里,看见两人都看它,还歪歪脑袋,喵一声搭起爪子来去碰那珠帘儿,听珠子相碰发出的声儿。
蓉姐儿闭了眼睛还嘻的一声笑,手指伸到徐礼掌心轻轻一挠,嘴巴砸了两回:“我发了个梦,梦见真生了小妞妞。”
徐礼勾了嘴角,伸手把她散发归拢了,拍着她的背哄她:“好,真生个小妞妞。”
第229章
春意尚浅,柳梢抽出黄芽芽,微雨催开粉杏花,河道两边还积着薄冰,商船还未起锚,河上往来的俱是官船,俱是满了三年任期,带了家眷私房回去述职。
此时时辰尚早,连岸边摊贩亦未起来叫卖,却有官中奴婢起来烧水造饭。泊船处官船一只连着一只,却不及商船好作生意,当官人家尤重吃食干净,倒不似行商,常来常往,面也食得粥也咽得。
两个青衣小丫手挽了手一路行将过来,缩了脖子不住搓手,挨在一处还觉着风凉,看见街边有店亮起灯火来,见是个脚店,才开了半幅木门,拿手扣一扣木门。
里头有个老妇探头出来,见这身打扮便知是船上人家,赶紧堆了满脸笑意:“姑娘可是要热水?”时候这样早,天才蒙蒙亮,沿街的铺子一间都未开,若不是老头儿要担了糖粥出去赶早市生意,两个老人家也不会那么早起来。
这一句倒很问得着,小门小铺哪有甚个贵人要的东西,来往的倒都急那一桶热水,船舱下边锅里不住沸着热水,却不是给船上住客用的,无这锅热水,船便行不得,便是官眷也少有用它的,沿着岸边头一等生意做的好的,便是开了老虎灶头烧热水。
两个青衣小丫摇摇头,点点手里的食盒子:“敢问一声,此间卖得甚样吃食。”砖地干净,凳子椅子也都抹得油亮,既是做吃食生意,最经紧的便是干净,哪怕走街也是齐整整的,围裙打得布丁,看着却是清爽爽的。
“卖些热粥汤。”周公在此卖得三十多年的粥,因着姓周,便叫得混了,称老两口叫粥公粥婆,还思忖着是小丫头们嘴馋了,这才出来买零嘴儿吃,别个俱都没开门,只他们粥铺做得是早营生,等家家户开了灶,哪里还卖得出去。
“可有甜的。”见是拿赤豆熬得开了花,把豆子熬出沙来,里头还下了黄豆大的小汤圆,两个丫头一看便笑:“给来两碗,搁甜些。”
糖是麦芽熬的,还加了干桂花,一大海碗不过二十个钱,两个身上带的是碎银子,又无开门的门楼铺子,不好兑换,粥公粥婆破不出钞来,便一路跟了去取,眼见得上了挂着“徐”字幡的船,正等着铜钱,里头赏出二两的银块出来。
小丫头掩了口笑:“咱们太太说粥熬的好,老爷叫担一桶没动过的来,摆在船上想用时便能热了吃。”周公忙不迭的团了手作揖,得这些银子,今儿也不必出去卖粥,把红豆沙的粥盛了一桶,又把今天新作的糯米小圆子盛了:“这个须得现下了方才好吃。”
弓了腰背不住行礼,又赏了一袋碎银子出来,掂着也有三两重,粥婆咋了舌头:“可真是阔气。”粥公直了腰,摸黑熬的粥全卖了出去,面上笑开,揉着腰道:“那当官的,跟咱们怎么相同,人家喝的水里都流银子。”
买粥的自然是徐礼,蓉姐儿又怀上一胎,肚皮吹气似的鼓起来,这一胎倒跟之前不同,能吃又能睡,吃了才睡下去,醒过来便又饿了,徐礼夜里还睡在她身边,好帮她翻身揉脚。
这么着,儿子倒不乐意了,良哥儿是按着徐家排辈起的名,却起了个小名儿叫老虎哥,还是蓉姐儿给起的,他生下来就壮实,肉手肉脚的倒似年画上抱了鱼的胖娃娃,生下是冬天,紧裹了蜡烛包不得动弹,到初春了,才刚脱了衣裳,忽的就能翻身。
一只脚用力,身子逆着转了半个圈儿,还当是他自个儿逗着自个玩乐,一瞬眼,便翻过身,脸砸在褥子上,脖子一用力,抻起来抬脸看着人,咧了嘴巴直笑。
蓉姐儿说他像只小老虎,便叫他老虎哥,徐礼觉得这个名字好,便一宅子都这么叫,蓉姐儿看着戏台子上演武松打虎,里头那扮老虎的穿了黄布染就的“虎皮”似模似样的扑腾反剪,回去便照着给儿子也做了一件,叫他穿起来在地下爬。
徐礼才跨进门,便看见有个圆团团的东西在地上滚,还当是只斑斓大黄猫,定睛一看才知道是自己儿子,蓉姐儿还坐着逗他,一会儿叫他往东一会儿叫他往西,连大白都当这团东西是玩伴,扑过来滚成一团。
老虎哥脾气最好,乐呵呵的不知道发怒,叫母亲打扮成这个模样还笑,回头看见徐礼来了,撑着手分开两条胖腿,一屁股坐在毯子上,伸手要抱。
徐礼一把把他抱起来,叫他坐在肩上,蓉姐儿扶了腰笑,哎哟个不住,等徐礼进来还收不住,等他抱儿子架在肩上道:“仔细了,他可皮呢。”话音还没落,老虎哥就把冠儿掀了扔到地下,抓着徐礼的头发,蹬起两条腿来。
他便似有用不完的劲,再没闲的时候,等会走了更是如此,急脾气跟蓉姐儿一模一样,刚会走就想跑,还是用的老法子,做了个皮绳子子把他拴着,才好不跌跤。
徐礼原不想叫蓉姐儿这样快再生一个的,夜里两人磨得久了,一回二回还晓得在外头,到第三回哪里还持得住,老虎哥还没满两岁,蓉姐儿便又怀上了。
她的肚皮一鼓起来,老虎哥便安静了,摸了她的肚子咕咕不住,说里面有只小老虎,等圆起来,更是扑上去抱着便不撒手,对着蓉姐儿的肚子就亲。
老虎哥原是不喜欢再来一个的,听见说是妹妹才高兴了,一到睡觉的时候就抱了肚皮,把口水全擦在亲娘衣服上,等里头这个再大一点,老虎哥一凑过来,就用脚丫子踢他,徐礼还能摸到脚丫子,小小的,比老虎哥的脚再小上两圈,父子两个围了蓉姐儿,徐礼似模似样的告诉儿子:“这脚生的秀气,肯定是妹妹。”
蓉姐儿笑的捧着西瓜肚往后仰倒,哪里就摸出秀不秀气来,徐礼扶了她,老虎哥眼巴巴瞧着,退后两步伸着头,两道眉毛紧紧皱着,一只手牵了甘露的衣角,抬头看看她,又摇摇头,垂下脑袋叹一口气,倒似个小大人儿。
徐礼初在沣青打响了名头,接下来便无一桩事是不顺的,上一任县令在时童生试不过十取其二,如今却是十取其五,取的秀才同往年无差,却叫别姓冒了头,楚姓原来一家独大,如今也凋落得一半。
沣青学子祭孔,不单知府来了,连邻县两位县令也来了,隔得远些不能到的,也一样送了礼过来,知府更是说沣青学风昌明,学迹显著,南水巷北水巷,巷巷读书声不绝于耳。
徐礼拿了一个优,此次回去,便是想着再兴科考,可蓉姐儿有孕,肚皮这样大,虽还没到生产的时候,可她走路不便,坐船更是不惯,行的快了便头晕,只好一路慢行,遇着水急处,抱了水盂吐个不住,徐礼想改走陆路,又怕她经不得颠,慢了又慢,却不肯自己先行,怕她在路上无人照应。
蓉姐儿怕他赶不上,前科的举人还有说道,再要往前数,只能按甲子来算了,催了船只快走:“一样受罪,早些到我还少受些。”
哪里知道行到半路,看见贴了白榜出来,说是皇后娘娘薨了,路上哪里去寻素服来穿,只急急停下来寻着裁缝做,除开徐礼要穿素服,蓉姐儿也一并要穿,家下人也都换下鲜妍衣裳,此间一溜儿官船俱是一样,连船上都不许再用红灯,一只只撤下来贴上白条。
若是比着先帝的皇后,再不必这样麻烦,持服二十七日便罢,可到了明德皇后这里,便不相同,她同皇帝是少年夫妻,自潜阺王府时便甚是恩爱,两人一路相伴着进了宫,皇帝在登基大典上,是同皇后一起走正门进的宫,皇后册书,是他下的第一道圣旨。
先穿了皇后服,再拿的中宫表,这实是开朝以来第一人,两个先有一个女儿,再有了一个儿子,落地不足一日,便封了太子,大赦天下,还开了恩科,哪里知道这个儿子竟没养住,两岁上没了,皇后病倒在床,皇帝缀朝三日,加封太子作宝荣亲王,就葬在自己选定的陵墓边上。
原还想着如此恩爱皇后定能再生养,谁知道染病不起,今上便在榻前端汤喂药,日日不离,见皇后气息一日比一日奄弱,砍了半个太医院的人,还是没救回来,半夜里撒手去了,只留下一个宝庆公主。
今上又缀朝十日,只在灵堂里相伴,是明德皇后父亲跪在梓宫前苦求,这才听政,还不坐正堂,在西角门上朝,不独二品服色戴孝持服,下令天下为官的俱要吃斋穿素,为着他兄弟媳妇吴王妃有怠慢心,把这个打小便亲厚的弟弟狠削一顿,若不是吴王,或许连命都留不得,皇帝发了话,说吴王妃孙氏德行不堪为亲王配。
京里只怕是天地都变了色,可在此间却只七品官儿同夫人等着穿上素服好及早赶回家去,赶不上春闱,只好等秋闱,等蓉姐儿生产了,徐礼才能放心往京城去,还写了信给冯季康,只两边通信路途遥远,还未接到回信。
王家更是一路派了人来问,晓得女儿大着肚子还受这样的罪,又怕外孙子在路上吃苦,信随着吃食一并来,吃素也有吃素的讲就,肉食不得还能吃些鸽蛋松仁,一样补身,今天吃的粥好,徐礼便把那家铺子包下来,只管熬粥,甚时候想吃了,甚时候便去提。
到赶出素服,才回去金陵,下船前徐家来人,还带了一箱子衣裳,就怕路上赶不及做,蓉姐儿坐在轿子上,碧螺抱了老虎哥,一路看过去,倒似满城戴孝,金陵便已如此,京城还不知如何。
进了徐府大门,门两边冷清清,连妍色花枝都无,那些个溜须拍马之辈,把家里艳色花卉都根除了,叫人说个谄君,皇帝竟还说他是个有心的,此句一出,哪个家里还敢留,全除了去,徐府这样大的花园子里,只余得两株宝华玉兰。
蓉姐儿不及回娘家去,还是秀娘来看她,抱了老虎哥便不撒手,告诉蓉姐儿家里已经给茂哥儿相起媳妇来了。
蓉姐儿再见弟弟,已经是半大少年,手长脚长,脸盘子还带些稚气,人却很像样了,蓉姐儿看弟弟,秀娘便看女儿,见她比之出嫁更明艳,因着孕事,皮子嫩得滴出水来,原来那面架子便银盘也似,丰腴起来也没叫撑得没了模样,秀娘看见女婿屋里干干净净,一个通房也不曾添,拍她的手:“他待你好,当爹娘的才能吃得下睡得着。”
蓉姐儿当着娘眉毛一挑:“他再不敢。”说着便笑,老虎哥叫舅舅抱起来跑到小院子里玩耍,蓉姐儿因着三年不在金陵,便问起了家里事务。
秀娘原还笑,听见蓉姐儿问,扯扯脸皮:“你爹闲不下来的性子不必说,你弟弟进了学,家里那些个,也没少来,引得一只打洞鼠,可不就招了一群狼来。”
蓉姐儿听见她声气儿不对,赶紧安抚:“可是姑姑们?娘也不必置气,她们过她们的,你只关了耳朵,有甚事都推到爹身上去,还有谁来烦不成。”
秀娘一笑:“可不,我再不管,全推给他,原是叫他舒服这些年,不知道他那些姐妹是个甚样行事,如今知道了,自家也懊悔呢。”王四郎死要面子,便是心里再悔,嘴上也不肯说。
“还有你小姑姑,原来那个托人带了信来,说还是她好,求她回去呢。”秀娘叹息摇头:“也不知道是不是猪油蒙了心,若不是你爹怎么着也不肯,说不定还得陪一付嫁妆再嫁回万家去。”
蓉姐儿瞪大了眼睛不信,眨眨眼儿捧了肚皮,张了嘴巴说不出话来,秀娘叫她这模样给逗笑了,坐在女儿身边,把她散下来的头发抿到脑后去,见她通身是新,首饰也不是嫁妆样子,又把那些糟心事丢到脑后:“你这前头有了个儿子,倒不怕肚里这个是不是女儿了。”
蓉姐儿蜜蜜一笑:“他想要女儿呢。”头一个是儿子,徐礼比她还失望,徐家却高兴,徐老太太送了好些东西来,如今她挺了大肚子上门,还抱了一个,更是一路招摇,笑盈盈的当了徐老太太的面便道:“便是这回大伯娘再挑两个不经事的丫头来侍候我,我自个也能调=教了。”
把徐大夫人气的噎住,徐老太太鼻子里头哼哼一声,她精神不比原来,哼了这一声,徐大夫人便连动都不敢动,蓉姐儿挺了肚皮连行礼都免了,一路笑着回来,抱了老虎哥就亲。
秀娘舒心的叹口气,厨房里蒸了松花饭来,徐家不进荤食,蓉姐儿怀了身子也是一样,看见槐花开了,便叫丫头细细收了,拿松花槐花跟白蜜拌在一起铺在糯米饭上蒸着吃。
蓉姐儿挖了满满一勺子,秀娘心痛女儿怀着身子还吃不着肉,摸了她的脸:“往我隔得两日便来给你送些肉来,哪能不吃,天家也太霸道了些。”
蓉姐儿咽了便道:“我如今也不爱那些个了,只许久不尝,有些馋呢。”外头隔了窗子咚咚两声,是茂哥儿抱了老虎哥,他那短胖手里,正捏了一大朵花嘴里叫:“给娘!给娘!”
那花叫他紧紧攥在手里,捏出一手的花汁子来,隔了窗递过来,还非得给蓉姐儿插在发间,插好了看看,点点脑袋,眼儿一眯笑起来,小鼻子一抽,问见饭香蜜香,舞了手就要下地,扶着门坎进来,扑在蓉姐儿裙子上:“老虎,吃!”
外头飘来一阵槐花沫,叫暖风卷起来吹进绣幛里,蓉姐儿一转头,看见徐礼打院门前过来,手里还捏了只竹制风车,老虎哥扒着窗框一瞧,又急急下床去,秀娘带了儿子告辞,徐礼抱了儿子一路送到外头,再回来时,蓉姐儿盖了薄毛毯子睡过去,桌上摆了小竹篾,还有半篾槐花饭。
老虎哥眼皮撑不开还想着玩,直揉眼睛,叫徐礼止住了,按着头趴在肩上,不一时,一大一小两个都打起呼噜来,徐礼挥手退开丫头,伏身下去一人亲了一口,蓉姐儿迷蒙蒙眯起眼儿来,勾了他的脖子香一口。
两个相视百笑,罗汉床上喵呜一声,大白跳到床上,两只爪子踩在竹篾里,满脸沾了蜜,滑进去滚了满身,撑着竹框边挣出来,跌在榻上沾了一身槐花瓣。
谁也不急着去救大白,徐礼转回来一笑,鼻尖碰着鼻尖,蓉姐儿朦胧胧打个哈欠,满口都是蜜香气,含含混混道:“这一茬槐花开过,便是春暮了。”
她闭了眼儿,徐礼的指尖摩挲过眉毛,鼻尖刮过她的鼻尖,一直到嘴边,浅浅尝了口中蜜,唇磨了唇道:“咱们一处赏一辈子春。”
230 春深日暖
老虎哥三岁的时候,徐家果真添了个小妞妞,这一胎怀得艰难,不如老虎哥那时候能吃又能睡,自打蓉娘怀了这一胎,父子两个就围着她转。
徐礼便猜测这一胎恐怕得是女儿了,蓉娘一发脾气,他就乐陶陶的,又是替她揉腿又是给她按腰,还告诉老虎哥:“你娘肚里是个妹妹,姑娘家,娇气些。”
老虎哥连话都说不囫囵的,腆了小肚皮直点头,很想要个妹妹,蓉娘肚皮不显的时候就盯着看,到渐渐大起来,他也跟着乐,知道里头小妹妹正在长大,掰着手指头数日子,数十个月,妹妹就出来了。
蓉娘原来怀着儿子的时候只前三个月难受些,一过了三个月,既能吃又能睡,辣的酸的甜的咸的,没她不馋的,肚皮吹气似大起来,成日里只想着要吃,甚个都馋。
贫时吃的蜜豆团子炸猫儿鱼腌酸笋浇头面,富时吃的山珍江鲜蒸鲥鱼烤鹿肉,就是一碗外头卖的甘草雪水也能尽吃了,还加了酪,拿勺子刮得干干净净的,半点儿也不剩下。
这会儿怀了二胎了,按道理生起来都该便当些,哪知道过了三个月,害口却不停,吃什么吐什么,一时想酸一时想辣,真个弄了酸辣的,她又说冲鼻子,碧螺绿芽一个端着碗,一个端着盆儿,这头才就着碧螺的手吃了,将将咽进嗓子眼里,转头就又全吐了出来。
自嫁了徐礼,徐礼一向娇纵了她,等到外任即是当家太太又是县令夫人,更没人逆了她的意思,怀着老虎哥的时候,又是好吃又是好睡,再没有害口的,生完了他,荤肉鲜鱼汤水不断,奶水浓的流油。
哪知道第二胎竟这样辛苦,每每吐到胃里没东西可吐,里头的酸水泛出来,灼着食管痛得她直哭,蓉娘哪里有过这样的时候,趴在徐礼怀里哭的眼眶都红了,委屈的一抽一抽的,当了娘了,还是个娇妞妞。
徐礼又是拍又是哄,心疼她吃不下睡不实,腿儿还抽筋,夜里起来好几回,听见她想吃什么,譬如得了圣旨,急三赶四的去办了,端到她跟前又只吃了一口,就摇头不肯再吃了,第二口是必要吐的。
徐礼恨不得上天掏月亮,盛在水盆里送给她,连着老虎哥都知道娘亲辛苦,摇摇晃晃踩着踏脚蹬上去,学了徐礼的模样拍她的背:“好妞妞,乖妞妞。”
连着徐礼帐子里头哄了她的话,都叫老虎哥学了出来,蓉娘到底是当了娘了,听着脸上一阵儿红一阵儿白,徐礼一回来就伸手掐他的腰,掐得他连连作揖,唱了个肥喏叫“娘子饶命,宽恕则个。”
他这一唱,蓉娘倒想起听戏来,头一个要听的就是武松打虎,专点了得胜班里唱武松的武生,按着原来徐礼必是要喝醋的,如今却只想哄了她高兴。
秀娘一听说了,往徐家来伸手就要打女儿的头:“都多大年纪了,还只作妖,打虎打虎,打了老虎哥儿不成?”老虎正玩小马小人儿,一听这话瞪大了眼睛,圆溜溜看着秀娘,手上还握了木头马,拿马头对着秀娘:“不打不打。”
秀娘赶紧抱了他亲两口:“不打,疼你呢。”老虎哥满意了,低头又玩起来,玩一会还念叨:“不打。”小模样叫秀娘抱着他揉一回。
蓉娘正吃石榴,红白软子儿大石榴,剥得一瓣瓣的盛在水晶盘里,她拿勺子挖上三两个,吐尽了籽儿道:“我是他娘,怎么不能打。”
秀娘又气又笑:“你还当娘呢,不着调的。”伸手揉搓了老虎哥密密的头发,跟蓉娘说起茂哥儿要说亲的事:“是家子读书人,你爹倒中意,就想着怎么下彩礼才不显着压人。”
蓉娘一听就知道亲妈这是不乐意了,把小银勺子一扔:“爹乐意了,娘乐不乐意嘛,娘不乐意,就不能讨她当媳妇。”
秀娘是想要个立得住的儿媳妇,茂哥儿不似蓉娘,打小是跟着家里吃过苦头的,他自生下来就泡在蜜水里,很有些不知事,读书不精,家里的生意要交给他又还要好些年,讨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回来,难道一家子往后还能饮墨汁不成?
“不是我埋怨,你爹想得好,把你嫁了个读书人,女婿又是个有出息的,可你弟弟哪能一样,毛都长齐,还不得我替他张罗,讨个能干的,我且安心呢,多少年了,也该享享清福。”秀娘到如今还管着王家的丝庄织坊生意。
说到能干,自然说到了宁娘,嫁给了吴千户,进门没半年就接手了吴夫人手上铺子,算盘打得帐本看得,家里的下人外头的掌柜,再没一个不听她的,吴夫人落下心中一块大石,甩了手只顾养活孙女兴姐儿。
可这一个能干了,另一样就差了些,宁娘到这会儿还没怀上胎,兴姐儿都快六岁了,她还没动静,前头倒是怀上一个,才刚坐胎就掉了,之后就再没怀上,太医也请了,说是宫寒,想一想原是泡过水的,当时看着年轻,病是治好了,却落下了根,吃药调理了两年,还是没怀上。
吴少爷倒也不急,只吴夫人不免念叨两句,有一个兴姐儿怎么算得传承,每每见了秀娘就要叹:“人生不如意十之*,我原不信的,这一个千伶百俐了,偏偏怀不上。”
可这个人是儿子求来的,进了门倒把性子磨平了些,吴夫人又是喜又是忧,见天儿的拜送子娘娘,拉了宁娘早晚三支香,又是抄经又是祈福,还往济民所里头去施粥舍米,就盼着多积些福祉,好赶紧怀上个孩子。
吴少爷看她天天喝那苦药汁子不算,吴夫人还又物色了人要买进来,预备着当通房,早些时候调理起来,教会了规矩往后省事儿,他自来最烦这些,寻了个由头告诉吴夫人,说他原来剿水匪的时候,看着是伤了脸,实则身上还挨得一下,只当无事,怕是碰着了子孙根。
吴夫人一惊之下差点儿喘不过气来,还当是儿子哄她的,可想想他重伤回来,确是骇人,若不然,她怎么也不会松口,肯让儿子娶了宁娘。
背地里抹一回泪,倒不逼着那样紧了,说话还回避过去,轻易不提起来,只把孙女儿看成命根子,想着她再大些,给她定个小相公,便是入赘吴家也好。
跟着又徐礼回来了,她一看老虎哥就喜欢上了,抱着就不肯撒手,小娃儿没个轻重碰着她,她还直赞有力气,想着是表兄弟,心里头动了过继的念头。
宁娘自家也着急,她心里知道自个儿是宫寒,调理了两年多也不见好,原来倒不急的,看了老虎哥,心里喜欢的紧,每回上门,都给他带许多东西,知道徐家这个头生子过继不得的,吴夫人不过白想一回,却还是要老虎哥认了干娘。
这番又生一个女儿,那一子一女凑成个好字,心里别提有多艳羡,她原嫁给吴少爷,不过想着搭伙过日子,处下来竟真个生出一点情分来,把原来那些个全忘怀了,打理家事孝顺公婆,若能怀上一胎,日子也过得圆满。
蓉娘老气横秋,学着潘氏的口吻:“你这才多大点的年纪,那五六十的妇人还有生养的,你就没了,缘分没到罢了,要是缘分到了,该你花着生。”
惹得宁娘往后仰着笑,跟她说上几句,自家心里松得一回,她也不是外人,吞吞吐吐道:“你且不知,前头那个,生了两个了,都是顶门户的,晓得我没生养,非传了话过来,婆母这两日,正不乐呢。”
柳氏后头嫁了个秀才,家势虽不及吴家,这个女婿却比吴少爷顺眼的多,柳氏过了门,没半年就怀上了,头一个就是儿子,当时吴少爷还不曾再娶,等宁娘进了门,柳氏隔得两年又生一个儿子,这下子柳家恨不得打了锣儿走街去嚷,吴夫人听见风声,心里怎么好受。
蓉娘听了“吓”一声,握了宁娘的手:“怎的?可给你排头吃了?”
“那倒不至于,只婆婆待我一向好,我心里,总觉得亏着他们家的。”若不是吴千户,她是打定了主意一辈子不嫁的,嫁进吴家没吃过一回气没挨过一句骂,这个男人看着糙,自来没那些个花花肠子,不说走月亮看灯会,平素连句软语温言都无有,可偏偏叫她觉着心安。
蓉娘松得口气,转头又骂起柳家来了:“和离的时候说了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怎么她欢喜了,非得惹着你不高兴,我看就是成心的,太坏!”
宁娘“扑哧”笑了,倒替她叹一回:“须怪不得她,跟你说的,我这是缘分没到,把你家小妞妞给我抱一抱。”
老虎哥听说要抱妹妹,赶紧张开手护住了,蓉娘伸了指头点他的额头:“看家虎,非守着他妹妹,我昨儿还说呢,哪个将来要娶我们妞妞,老虎哥还不定怎么折腾妹夫呢。”
宁娘一面看一面笑:“有个哥哥到底好些。”回去就跟吴夫人开口,说要把兴姐儿接到屋里养一段,都说姐姐带来弟妹,说不得就有孩子了。
吴夫人倒是心动了,兴姐儿却不肯,宁娘进门的时候,她已经知道些事了,晓得这个太太是后来的,宁娘只得作罢,哪知道才叹过气,这一月身子又不好,请了大夫来摸脉,只当又是妇人病,一摸竟是怀了身子,宁娘先还信,等再过一月果然有了,双手合什,念得一声佛。 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