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四十二章 五台山
第一千二百四十二章五台山
耶律慎思和萧惟信低声商议了几句,萧惟信说道:“要是这样,陛下那里可能会同意,不过僧侣嘛……可否不由大相国寺派遣,五台山的行不行?”
薛通笑道:“留后不要想差了,你们急需的药品,一半还得着落在大相国寺头上,五台山的和尚们也不通医术啊,去辽国干嘛?超度吗?”
耶律慎思说道:“那可否这样,让五台山的僧侣们也加入进来,多一个人多一分力嘛。”
薛忠心头清楚得很,窦舜卿早就接到了商贾们的情报,言契丹遣蔚、应、武、朔等州人来五台山出家,以探刺边事。
不过假作不知:“若是能请得动五台山的禅师们参与,那可就真是太好了,五台山离辽国近,想必不少禅师在辽国都颇具声名,如此一来也可减轻贵国百姓对我们的抵触。”
“不过这是苦差事,禅师们每日修行打坐,怕是过不了苦日子,总还得自愿才好,我这便回去禀告官人们,让他们贴招榜。”
“还有一事。”耶律慎思说道:“薛兄,援助抵达之前,四通能否先借我一些粮食,周转数日?”
薛忠叹了口气:“唉,此次长城以南被灾,情况有些悲惨,要不是蝗虫不能渡海,怕是鹿岛獐子岛都难逃,我倒是在那里备有一些粮食,给兄长筹措万把石都没问题。”
“不过老家有句俗话,救急不救穷,而且我也只是一介管事,做不了更多的主啊。”
“两位官人,其实,能不能自己想想办法?”
耶律慎思急道:“如果有办法,我还能找薛兄你借粮吗?”
薛忠抠着没几根胡子的下巴:“其实吧……对了,这次拉绢钞过来,你看我们四通商队护卫的马匹怎样?”
耶律慎思说道:“那些马都相当不错。”
薛忠笑道:“你看,大宋如今其实不缺好马,既然都不缺了,那贵国的马禁是不是可以开一开?匹马入宋死全家这样不友好的法令,是不是可以去一去了?”
耶律慎思和萧惟信对视了一眼,不说别的,这死胖子这次骑来的马就让两人眼馋,听胖子说,是女直人送到獐子岛上贸易的。
薛忠说道:“你们这样做,除了白白便宜女直,什么好处都没有。他们的马可不比你们差,而且也没有什么顾忌。”
“对我而言,从他们手里买,跟从你们手里买,其实都一样。”
“鸭渌江南岸,贵国的势力也虚弱,如今女直人就从那边运马,到河口上我们的船,那生意,啧啧啧……”
“不过如此一来,大宋就多了海运两百里的麻烦和损耗,要是能从白沟馆购入,兄弟我的业绩,那可就漂亮了。”
“要不,两位跟贵上说说?万一贵上就同意了呢?”
耶律慎思想想也是这个道理,说道:“此议倒是不错,我们可以试试看,如果陛下同意,那可就解了两道这场大难了。”
薛忠说道:“那我们就各行其是,争取早日救得黎民百姓脱离苦海!”
……
五台山,自唐代时就已经成了佛教圣地,文殊道场。
经过后周辟佛运动,五台山一度衰败了下来。
大宋立国之时,太宗刚刚平晋,就在太原平晋寺,诏见了五台山鹿泉寺沙门睿谏,且询问了台山兴建之由,又赐予许多财物,令建太平兴国寺。
下诏“五台深林大谷,禅倡幽栖,尽蠲税赋。”
太平兴国五年,太宗又诏修五台真容、华严、寿宁、兴国、竹林、金阁、法华、秘密、灵境、大贤十寺。
太平兴国七年,十寺修建完毕,赐鹿泉寺为太平兴国寺。
从此之后,五台山寺庙“雕梁榱栋,焕然一新”,佛教开始重新昌盛。
景德四年,真宗敕五台山真容院建重阁,设文殊像,又赐额“奉真阁”。其“绮焕殊丽,映曜林谷”,盛极一时。
到了如今,五台山共有寺庙七十三座,几乎便恢复了唐代规模。
真容寺里,一名中年儒生正与自己的妻子一起,欣赏精美的文殊造像。
殿阁左右两壁上雕有三头六臂的准提佛母和八臂的摩利支天像。
佛母前双手合十,后上双手各捧日、月,后下两手左持镜右握才印,才印上刻“仙佛同宗“四字。
支天八臂各手分执日、月、玲、标、绳等法器,与佛母遥相对应,横眉怒目。
大殿后壁,塑有多变的善财童子五十三参,活泼可爱,与两侧的佛母和支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大殿中间,端坐着驾乘狮子的文殊菩萨。
菩萨顶结五髻,代表着文殊菩萨的五种智慧:大圆镜智,妙观察智,平等性智,成所作智,法界体性智;
以及五方佛:东方阿閦佛,西方阿弥陀佛,南方宝生佛,北方不空成就佛,中央毗卢遮那佛。
一手持手持如意,象征智慧成就。另一手持经典,代表智慧的思维。
座下狮子,表示威严猛厉、所向披靡、无坚不摧、战无不胜。
这个大殿虽然远处河北,但是工艺却是顶级的宫廷内将作的手艺,除了规模小一些,其精美程度,丝毫不比大相国寺的大雄宝殿三圣像稍差。
那读书人看着庄严精美的菩萨造像:“世人心里,如何是佛?”
那妻子挽着自家夫君的胳膊,微笑道:“当年你不是说无佛吗?”
那读书人看着自己灵慧的妻子:“又揭我的短处,到今天,我也不知道到底有佛没佛了。”
那妻子微微一笑,也不再说话。
读书人乃是张商英,这个人的仕途,可谓太不通达了。
当年面折章惇,反而被骄傲到极点的章惇所欣赏,推荐做了谏官。
后来张商英又推荐了舒亶等人入御史台。
张商英在任上攻击枢密,枢密院文彦博、吴充、蔡挺尽皆挂印,赵顼为了朝政平衡,将之贬到了荆南。
章惇做了参政,再次启用张商英,结果舒亶弄权,为了将张商英从谏院弄走,恩将仇报,把当年张商英为自家亲属请求的私信报告给赵顼,导致张商英再次落职,贬监江陵县税。
一直蹉跎到了如今,张商英对仕途的心思也淡了很多,也不去赴任,带着妻子闲游。
结果在相州收到了苏油的一封私信,张商英读完之后辗转反侧了一夜,最终还是来到了五台山。
夫妻俩游览佛寺,不知不觉就想到了当年。
当年张商英初仕不久,有一天进入佛寺,看到藏经阁内一帙一帙的《大藏经》庄严整洁地摆放着,很不高兴,说道:“吾孔圣之教,不如胡人之书耶?”
回到家中,张商英摆好纸笔,夜坐长思。
妻子向氏问曰:“何不睡去?”
张商英回答:“吾正欲著无佛论。”
向氏曰:“既言无佛,又为何要作论呢?当你有了著论之心,不就已经证明有佛了吗?”
张商英默而止之。
后来又见佛龛前妻子用的《维摩诘经》,信手开视,读到上面一句:“此并非地大也不离地大。”倏然会心,于是取下来细读。
妻子向氏又问他:“非要先读此经始可著无佛论吗?”
商英闻而大悟,开始跟着妻子一起读经,研究佛法,还给自己取了个号,叫“无尽居士”。
仕途虽然蹉跌,但是有慧黠的良妻作伴,往事里也有很多甜蜜。
张商英正在回忆,就听身后一声佛号:“刚才居士所言,即一而万,了万为一。一复一,万复万,浩然莫穷,卷舒自在,无碍圆融。此虽极则,终是无风之波。”
夫妇俩一起转身,对着来人礼敬,却是一名老和尚。
第一千二百四十三章 禅师
第一千二百四十三章禅师
张商英说道:“禅师妙论,听你口音,也是蜀中人士?”
老和尚回了礼,摸出一串七彩玻璃念珠:“善哉,和尚法号叫克勤,在昭觉寺进修了三十年。”
张商英闻言大惊,改成了蜀音:“原来是佛果禅师当面!商英有礼了。”
老和尚笑道:“原来却是我小老乡,走吧,和尚请二位喝茶。”
来到禅房,老和尚请张商英夫妇二人坐了,表演起了茶道,给夫妇俩斟上。
张商英捧起杯子,心潮翻涌:“峨眉雪芽,十年不得见矣。”
老和尚说道:“想要,就去求寻,心动而不求,翻为挂碍,难以解脱。”
张商英将茶杯放下,笑道:“一杯茶而已,放得下。”
老和尚微笑道:“刚刚施主问,世人眼中,如何是佛。《华严》现量境界,理事全真,初无假法。得者心佛众生,无一二差别。到此与祖师西来意,为同为别?”
张商英想了一下:“同矣。”
克勤摇头:“且没得交涉。”
张商英面上微微露出愠色。
老和尚不以为意,继续说道:“不见云门遭山河大地否?而无丝毫过患,犹是转勾而已。”
“直得不见一色,始是半提。更须知有向上全提时节。”
“彼德山、临济,岂非全提乎?”
这是说得如今佛教的五门七宗中的大门,张商英默默点头,表示首肯,说道:“商英多年研修佛典,认为佛理境界,乃事法界、理法界、至理事无碍法界。”
克勤问道:“居士以为,到了至理事无碍法界,可说禅乎?”
张商英抚掌:“正好说禅也。”
克勤笑道:“不然。居士所言,却还正是在法界量里。盖法界量未灭,是为有法。”
“终是到事事无碍法界,法界量灭,始好说禅也。”
“到彼境界,如何是佛?干屎橛,麻三斤。”
这说法让张商英大开眼界:“美哉之论,岂易得闻乎?”
克勤合什:“有一道真净偈,唱与居士——事事无碍,如意自在。手把猪头,口诵净戒。趁出淫坊,未还酒债。十字街头,解开布袋。”
张商英哈哈大笑:“却原来是同道中人!这道偈语,怕不是那人的风格!写给烧猪院惠明的!”
……
中京道,京西猎苑。
耶律洪基鞍前带着四岁的皇孙,在马上疾驰。
辽主的这匹骏马,乃苏油引进的海外马种培养出来的,属于天下第一等,远远将侍卫们甩在了后面。
小延禧兴奋地指着一处灌木林边上:“皇翁翁,鹿!大鹿!”
耶律洪基举起宝弓,搭上金箭:“延禧,看我取它的眼睛。”
小延禧鼓着小巴掌:“翁翁快射!”
耶律洪基笑道:“那你自己抓稳鞍桥。”
小延禧双手抓住鞍桥上的铜环,耶律洪基一夹马腹,白马立即朝着林边野鹿冲去。
野鹿受惊正要奔逃,白马就已经冲到了据野鹿十步之内,耶律洪基手起箭落,金箭从巨鹿左眼直贯入脑,大鹿顿时倒地,蹬踢了几下就毙命。
小延禧鼓起掌来:“爷爷真厉害!哎哟……”
却是忘记了还在奔驰当中,朝马下跌去。
耶律洪基右臂一捞,将自己的宝贝孙子夹在了腋下:“你这小子,不想活了?!”
小延禧在空中蹬腿:“爷爷放我下去,我要看大鹿!”
耶律洪基哈哈大笑:“好!倒是天生的胆色!”
弯腰将他放下:“去吧!”
小延禧脚一落地,就抽出腰间的小佩刀,朝大鹿的鹿角砍去:“杀!杀!”
耶律洪基将宝弓放入弓囊,翻身从马上下来:“小傻瓜,来,爷爷教你!”
走到大鹿跟前,耶律洪基取出小折刀按开刀刃,让延禧握住刀柄,然后抓着他的手,领着他用小刀切开大鹿的肚腹,将鹿心从取了出来。
切了一片鹿心给延禧:“来,趁热吃,最是鲜脆!”
延禧接过吃了一口,又往耶律洪基嘴里塞:“翁翁你也吃。”
耶律洪基张嘴接住延禧递上的鹿心片:“哈哈哈我孙儿真懂事!”
爷孙俩在那里吃得挺开心,延禧看着耶律洪基手上那柄折刀,对刀刃上的花纹感到好奇。
耶律洪基说道:“这是獐子岛上宋人献上来的东西,其实钢质和我们大辽的镔铁剑差不多的,就是胜在花里胡哨,你喜欢?”
小延禧点头。
耶律洪基笑道:“喜欢就拿去!翁翁送你了!”
延禧开心地接过:“我去给翁翁割鹿肝!”
耶律洪基也不阻止,只是叮嘱道:“小心点手,锋利着呢!”
一队卫士焦急地奔来,领头一名武士滚鞍下马,奔到耶律延禧跟前:“小主上没事儿吧?”
队伍中一名汉人老儒模样的官员也下得马来,走到耶律洪基身前:“参见陛下。”
说完有扭头对那名卫士喝道:“陛下在此,萧兀纳你失礼了!”
“诶——”耶律洪基摆着手,笑眯眯地看着拿鹿肝往萧兀纳嘴里塞的皇孙:“萧兀纳忠心耿耿,眼里只有他的小主子,这点很好,不许责怪他。”
王师儒躬身道:“是。”
说完又劝道:“陛下,皇孙尚在聪幼,骑马奔驰,恐有伤损,如果陛下心爱他,同骑之时,便请缓步而行,不要再入今日这般狂奔了。”
耶律洪基想到刚刚延禧差点落马,点头道:“嗯,侍读谏议得是,下次不了。你怎么过来了,是朝中有事吗?”
王师儒看着周围茂盛的林木,潺潺的溪流,心中暗叹一声:“陛下,西京道,南京道,飞蝗严重,百姓日子难熬,南京道都总管耶律慎思,留守萧惟信上奏,说蒙大宋涪国公斡旋,宋国皇帝不但同意了我们的求援,还答应派遣人员入东朝相助。”
耶律洪基皱了下眉头:“却又何必如此多事?”
王师儒说道:“听说宋人救灾有一套成法,他们那一套我们也搞不太明白。”
迟疑了一下:“宋朝河北一路,这十年来几乎年年受灾,不过这几年竟然还是重启兴旺之相,前年和去年,连我沿河州郡都遭了大灾,不过好像河北竟然没有受到影响……似乎,很有成效。”
“按照耶律慎思的说法,大宋如今可以让平年如丰年,灾年如平年,这一套……体系,要是我们辽国学到手,南京西京两道,将更加巩固。”
耶律洪基叹气:“两道的天象……以前每年都是大丰稔,若非如此,大辽也没有南下澶州的粮草,怎么最近几年也开始闹灾了呢?”
王师儒说道:“根据工部尚书室纯奏报,大辽立国之初,两道的河渠还颇为得用,不过到现在已经近百年未得修整,洪涝之余,不见恢复,良工大匠,俱已凋零,水利人才极为匮乏。”
“河渠年久失修,土地就得不到浇灌,堤防不得整固,就容易招致水患,室纯请求朝廷张榜重金招聘水利人才,拨款修整河渠,恢复两道国初的耕作利益。”
耶律洪基不以为然:“他从来就知道要钱,文殊奴出使回来,献上了鹤胫弩图纸,我赐金千两给他要他复制,到现在一事无成!”
王师儒赶紧说道:“据老尚书说,宋人鹤胫弩,如果文殊奴的图纸没有问题,那其关窍就在于软钢弹簧和弓弦的材料与造作工艺,以我大辽如今的工技水平,实在是难以做到。”
“这点小事都做不到?那改造整修堤坝河渠他就能够做到了?到时候再给我一句做不到,是不是就又可以搪塞过去了?!”
第一千二百四十四章 帮助辽国
第一千二百四十四章帮助辽国
王师儒很同情室纯,老头为了辽国的科技可以说是殚精竭智,怎奈捺钵大会上的悲号,让好大喜功的耶律洪基彻底记住了。
要不是室家也是开国世家,室老头在朝中人品不错亲戚故旧不少,早就被耶律洪基丢到北极去放羊了。
见耶律洪基不满,王师儒赶紧岔开话题:“现在当务之急是救灾,耶律慎思和萧惟信也觉得宋人入辽不可,想予以拒绝,不过四通商号河北路经理薛忠,却提出了另一个方案。”
“什么方案?”
“薛忠说,可以利用涪国公对皇宋慈善总会的影响力,让宋朝太后出面,召集医道僧侣和民间人士来帮助。”
“耶律慎思当时提出,如果是这样,那就让宋辽边境五台山的和尚们一起参与。”
“薛忠将信送到汴京,涪国公回信说,如果大辽同意,大宋将派遣大相国寺道隆大和尚的师弟道崇,张天师的叔父张潜善,还有五台山真容院的克勤大和尚为队正。”
耶律洪基神色顿时变得又惊又喜:“佛果禅师,大律僧正还有紫阳真人?涪国公真是如此说的?!”
王师儒点头:“是,另外,还有代表慈善总会的张商英,以及涪国公医馆宁善堂坐堂,翰林医正,大宋开国候钱乙。”
这两位耶律洪基不怎么关心,他只对前头那三位感兴趣,开心得在草地上踱步:“活神仙真佛子,要来我辽国?!大宋真的愿意让他们来?朕要在五龙井给他们修观院!”
王师儒在心底暗翻白眼,躬身道:“陛下,他们是来救灾的,不会越过长城。”
“那朕就去南京亲迎!”耶律洪基兴奋极了:“等等……宋人,可有什么条件?!”
王师儒说道:“大宋倒是没什么条件,不过四通的薛忠说,如今女直在售马给他们,因为要跨海,成本和损失较高,能不能……直接和大辽在雄州进行马匹贸易?”
耶律洪基面色就冷了下来:“女直?我许他们伐木,已经是格外开恩了,他们竟敢如此?”
王师儒说道:“如今女直人在白山渡过鸭渌江,然后从其东岸到海口与宋人贸易,那边按疆界是高丽地域,都是荒凉之地,我边塞诸官司也难以管辖周全。”
“他们甚至敢坐着木排,揣着人参,渡海去獐子岛。哪怕是九死一生,只要抵达一次,对他们来说就是消受不完的财富,因此江口巡防,屡禁不绝。”
“陛下,宋辽间的马禁,因为女直人的存在,已经形同虚设,与其让利润被女直蛮人得去,不如我大辽自取之。”
说完看了一眼边上的白马:“陛下的坐骑,就是四通给陛下送来的同天节贺礼,这匹福建海岛龙驹,其优良完全不下我北地名马。”
“宋人如今已经有了优良的马种,臣还听说他们西北狼渡已经育马成功,如今继续在相州开辟了大马场。”
“培养出马群,也不过迟早的事情。”
“现在同意马匹买卖,还可以算作大辽对宋朝好意的巨大回报,要是再过几年,怕是什么都算不上了。”
“同意回易马匹,大辽就不算是白拿宋朝的援助,兄弟之邦仍为敌体。此其一也。”
“将大利从女直人那里夺回来,以免其利用所得强盛起来,妨害我东境边防,使其继续仰我鼻息,方便羁縻,此其二也。”
“二道如今已经被蝗千里,寸草不生,连人都需要救济,何况牲畜?将它们迁移到北方,就是将麻烦也带了过来。还不如就地解决,让耶律慎思利用贩马所得,救治灾民,就无需再从北方调拨钱粮,此其三也。”
耶律洪基觉得王师儒说得也是道理:“让女直节度使完颜劾里钵来中京,我要治他约束部众不力之罪!告诉耶律慎思,同意其回易马匹之请,但是这次是特例。”
“虽然没什么大不了,但这次是求马,提防下次就是求地!”
王师儒笑道:“陛下圣明,这样已经足够了。”
“耶律慎思颇有名臣气象,此次要求宋人招募五台僧众加入救助队伍,就是将我们之前潜伏在宋地的间谍用起来。不但可以随队监视宋人举动,等到功成回去,可能还能得到奖掖,提升地位,可算是一举数得。”
耶律洪基笑道:“慎思也算是历练出来了,理当奖掖,你去拟诏吧。”
王师儒是辽朝里难得多面手儒臣,通习六经子史及医卜之书,博洽,善辞令。
道真、学朴、纯德、懿文,士人于此四者,长于一犹难。
而辽人士林之中,公推王师儒独兼而有之。
二十六举进士后,历任守秘书省校书郎,枢密院令史,太子洗马,直史馆,尚书比部员外郎充史馆修撰。
现在还是梁王延禧的伴读,同时还是耶律洪基的知制诰。
萧兀纳和王师儒,这是耶律洪基为自己孙子准备的文武二大臣。
王师儒直起身:“陛下,还有一事。”
耶律洪基想去逗弄孙子,就有些不耐烦:“何事?”
王师儒说道:“梁王眼看将满六岁,应当延师开蒙了。”
耶律洪基看了自己孙子一眼,延禧正将萧兀纳当做大马,骑在他背上咯咯直笑,不禁有些吃味,大步朝那边走去:“辽朝读书人里边,以你学问渊博,德行敦厚,何必再麻烦别人?就你了。”
走了两步又回头:“对了,让耶律慎思转告宋廷,就说我诚心向佛,希望能有幸恭请佛果禅师和大律僧正来中京一行,弘大佛法,为百姓攘灾祈福,请大宋皇帝应允。”
王师儒点头:“是。”
……
元丰四年五月末,大宋和辽国达成协议,大宋慈善救援队,携带价值三十万贯的救灾物资,分数路进入辽国西京道,南京道,进行慈善救援。
这次救援行动,乃是宋人立国以来,第一次以正大光明的方式,大批进入辽国。
队伍由皇家慈善总会代表张商英、钱乙,大相国寺代表道崇大和尚,天师府代表张潜善道长,五台山代表真容院克勤大和尚带队,人员构成包括天师道的道人,大相国寺的僧众,五台山佛徒,还有这些宗教慈善力量聚集起来善信教众,医士药工,加上这些人的从员助手,竟然共计上千人!
第一路从雄州出发,救助辽国易州,飞狐,灵丘。
第二路从朔州出发,救助辽国马邑,河阴,大同。
第三路最重要,从霸州出发,救助辽国涿州,南京,可汗州,奉圣州,归化州。
第四路走海路,到辽国滦州登陆,救助滦州,平州,景州,蓟州,渔阳。
此次救援行动,覆盖了西京道南部,和整个南京道,也就是整个燕赵长城以南的传统农耕地区——幽云十六州!
耶律洪基为此特意致信赵顼表示感谢:“窃以累朝而下,讲好以来,互守成规,务敦夙契。虽境分二国,克深于难知,而义诺一家,共思于悠永。”
还以白银数十两,铸成一个佛像回赠赵顼,佛像的后背上留有一行文字:“愿后世生中国”。
……
西夏,保泰军司大帐,梁永能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狼狈败回的罔萌讹。
梁格嵬面上倒是看不出来什么:“都指挥好口才,到了我军司之后,每日献上军策,直言环庆可取,要求立功。”
“大帅这次为了支持你,可是将家先生辛苦置办的三百钢甲,尽数拨入你军中,害怕影响速度,更多拨了五千骏马。”
说完摇了摇头:“如今两万精锐只带回了五千,三万良马被宋人俘获两万,三百钢甲,尽数沦于敌手,搞不好就被宋人拿去复制,破了我大夏最大的倚仗。这,你就给大帅的交代?!”
第一千二百四十五章 沈括所见
第一千二百四十五章沈括所见
罔萌讹垂头丧气:“丧师之将,只得任凭处置,不过此战罔萌讹也有些心得。”
“宋人未可轻视,但是震天雷,鹤胫弩,也不是没有克制之道。我军登城,也有方便快捷之法,这些我都在环州城下试验成功,一度攻破了环州城……”
“够了!”梁格嵬大怒:“到现在还在信口雌黄!此战折损一万五千精锐也罢了,但是三百钢甲你如何交代?御殿金鞭班直你如何交代?驸马都尉诃洛令支,你如何交代?”
罔萌讹神色颓丧,还在自说自话:“……我本已胜券在握,一日可下环州,可惜入城之后,遇到了宋人的新武器。那东西爆炸之后,能以铁砂石丸扫荡街衢,十数步内非死即伤,即便是重盾精甲也在所难免……御殿金鞭班直,是这样没的……”
梁永能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候突然发问:“即便如此,环州宋人心胆已破,就算一时城中失利,退出来组织力量,再打就是了。后来怎么又撤退了呢?”
“是,末将本来也是收兵之后重整旗鼓,第二天准备再次拿下环州……”说到这里突然停下。
梁永能皱眉:“怎么了?是有什么突发军情?”
“这……这个……”
梁永能问道:“是大宋派了援军?”
“没有。”
“是你军粮不继?”
“没……没有。”
“是营中哗变,军士胁迫你退军?”
“没有。”
梁永能将后背靠回座椅上:“没有合理的理由,没有四路都总管大帐金箭急传,擅自退兵,罔萌讹,你当时到底怎么想的?!”
“这个……这个……”罔萌讹几次想要申辩,最终还是低下了头:“是……是我……一时被魔鬼蒙蔽了心思……”
“呵呵……”梁格嵬冷笑两声:“就算是退兵,那也得有章法,怎么一遇到夜袭就抢先逃跑,丢下驸马都尉?导致我部一万多人的折损?”
罔萌讹抬起头:“这次打环州收获不小,我们得到了宋人的爆破筒,震天雷,鹤胫弩,这些东西威力巨大,我大夏根本没有,宋人也一直视作机密,我想将这些东西带回来,因此宋人夜袭,我便命驸马都尉以中军后军断后,坚持到天亮,而我先率轻骑将那三样重要的军器带回。”
“我也没有想到,驸马都尉连一个时辰都未能抵挡住,早知道这样,我便让他带军器,而我留守了……”
“是吗?”梁格嵬冷笑道:“你倒是忠诚,须知驸马都尉中军被破,正是因为宋人用你送给他们的钢甲,一日内组成了三百重骑,趁夜列阵冲击!”
“你还有心惦记宋人的武器?!”梁格嵬说完猛然一拍椅子扶手:“就是因为你罔萌讹,让宋朝如今已经有了铁鹞子!”
“啊?”罔萌讹惊惶地抬起头:“怎么可能?他们怎么能做到的?我那是步人甲,没有马甲,铁鹞子何来?”
帐外进来一人,乃是梁永能麾下悍将嵬名隆遇。
梁永能不再理会罔萌讹:“驸马都尉,没伤着面部吧?”
嵬名隆遇狠狠看了罔萌讹一眼:“还好,驸马是肋侧中了宋人的骑刀。”
梁永能叹了口气:“人没错就行,好生装殓,送兴庆府去吧。”
嵬名隆遇说道:“送驸马都尉尸首过来的,是陕西路经略安抚使沈括,这是他代表大宋,给我朝的国书。”
梁永能将国书看了,将之交给罔萌讹:“你也看看吧。”
罔萌讹只看了第一条就脸色惨白,条款第一条,就是说他滥杀百姓,驱民就死,大宋要他的人头。
将国书还了回去:“罔萌讹死不足惜,只望都总管给我些时间,待我将此战的心得总结出来。”
说完声音突然变得激动:“罔萌讹不是为自己叙功,但是这毕竟是我朝第一次真正地打破一个大宋坚城。即便要死,我也想死得有些价值!”
“够了!”梁格嵬怒道:“你是想拖延时日,等着兴庆府来人救你吧?!”
“格嵬!”梁永能出声阻止:“休得胡言乱语!”
等梁格嵬含恨收声,梁永能才看着跪在地上的罔萌讹:“其实在宫廷宿卫里边,你的将才我一直是很看好的,只可惜……大丈夫功名只在马上取,为什么,为什么要走这一条路?”
“怎么处置你,我做不了主,就算最后无幸,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我先去见宋人,你……抓紧吧……”
说完抓起几案上的佩剑,撩起帐幕走了出去。
沈括在偏帐当中,手里端着一个小银碗,一小口一小口的嘬着马奶,好奇地打量这这顶巨大的帐篷。
帐篷的是用方木作为梁柱,木头的两端还包了铜皮加固,通过榫卯结构架起来的,方便拆卸。
皮帐用了两层,内层是麻布,外层是牛皮,一看就是手工缝合的。
看守的士兵们,胸甲虽然经过打磨,但是上面还是有很多小印子,那是锤子一下下敲出来的,没有经过二次热处理,用的是冷锻法。
他们的兵刃很精良,但是一看刀柄护手的包浆,就知道那是一代代传下来的私人货品,和大宋靠官府派发不一样。
他们的靴子是平底皮靴,靴底是光牛皮,不防滑,平时没啥,雨中步战,怕是会有麻烦。
帐中堆放着不少的杂物,看得出来,即便是夏国南方最大的军事力量的总部,很多事情还是要亲力亲为。
比如沈括就看到了修理皮甲的皮匠工具。
帐内的东西,很多都有宋朝的影子,比如洗手的金盆,那是郑州冲压的;搪瓷的唾盂,贴着红花,那是商州的产物;
桌上还有鹅毛笔,听说鹅毛笔写夏国文字很方便,夏人比照眉山鹅毛笔的款式,进行了大量仿造。
沈括眼光流转,还看到了桌案上的琉璃笔架,玻璃墨水瓶,主座后边的储物架上,缂丝细呢的马鞍,来自岷州;玉竹的马鞭,来自蜀地。
甚至弓囊上装饰用的锦,纹样竟然是大宋皇室用的八答晕!
大宋对西夏的经济影响,自涪国公治理渭州大开榷市以来,是越来越大了。
马奶里没有茶,大宋对西夏断绝了茶叶贸易,西夏要买茶叶,得通过家梁从青唐人那里购得,涪国公只用了一招,就把家梁供给大宋玉石的巨大逆差轻松抹去了。
又嘬了一小口马奶,涪国公给夏人准备的战争,是一场和以往一切战争都不同的战争。
一年之积!五路并进!相当于以往进行六十场战争的物资总和!
但是运输太麻烦了……粮秣不算,那些三千斤的大家伙,要进入夏国,除了萧关别无他路可走。
可是要走萧关,便要解决这里的整整七万精锐。
火器的威力夏人已经见识过几次了,接到军机处的通告,说夏人对鹤胫弩,震天雷,已经有了长足的了解,让沿边各部在对战是要小心警惕,不得大意。
同时让沿边诸路上言,对新形势下对夏战法,有没有什么新的建议。
沈括微微摇头,涪国公实在是太稳健了,明明有了五万新军,却还在考虑在依靠鹤胫弩和震天雷情况下打赢这场战争,还有这个必要吗?
不过细想下来还真有,万一西夏给分割之后,如果夏人不聚兵勤王,而是独立分守,那就不可能所有战事都由新军包揽,很多传统模式下的战争必定会发生。
那要是再加上厢车,地雷和伏虏炮呢?
对,地雷和伏虏炮,弹药较大,不像神机铳的铳弹那般容易分散,管理起来方便得多,未必就一定非得新军才能装备。
回去就给军机处写建议,这个战法对付轻骑,应该非常合适……
第一千二百四十六章 又是交涉
第一千二百四十六章又是交涉
帐幕外响起了步履之声,脚步粗重稳重,一听便知道是筋骨强健的武人,地位还不低。
帘幕掀开了,沈括端着马奶杯子转过身,却是一位一身锦袍,头上戴着软脚裹巾,肚腹便便的夏人。
他身边还有一位似乎是夏朝文人,不过也是锦袍玉带,身份应该不低。
沈括腹诽了一句不通礼数,锦袍都是乱穿的?将马奶杯子放下:“敢问两位?”
就听西夏武将说道:“我是大夏四路都总管梁永能,我身边这位乃是我的参军,武靖公,知西平府梁格嵬。”
沈括淡淡说道:“夏主也不过朝廷册封的公爵,他又如何能册封公爵?僭越了啊。”
梁格嵬翻了一下白眼:“夏朝自取五州以来,祖宗披荆斩棘,自得山河,祁连横山之北,只是我们的牧场。”
“我主后来还得册封为西夏国王,国王是有资格封公的,关起门来做自家事体,也没有什么僭越不僭越的。”
沈括微微一笑:“原来如此,不过可以不全是关起门来做什么自家事体。”
“西夏以侵略立国,数十州之地,说白了,其实都是抢来的,要论根子,你们一族,本当在剑南松潘一带是吧?”
梁格嵬丝毫不愧:“要如此论,那华夏一族,根子不也只在渭原商洛?如今连南海都列郡了,不也是以侵略立国?”
沈括哈哈大笑:“这个可大不一样。南海一郡,乃是当地王族、士民,仰慕我华夏文明,奉表请附。我大宋推让再三,眼见其国乱起,人民涂炭,这才不得已而纳之,可不是侵略所得。”
“这一节,今日里可要细说分明。”
这是李辛娘环州城头歌吹的首句,如今在宋夏边境已然流传来来。梁格嵬神色大变,站起身来怒喝道:“经略使敢来讥讽我梁氏?当我刀剑不利吗?”
“格嵬!”就听帐外一声大喝,又是一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休得无礼!”
刚刚进来这人还带着一身的风尘,那样子是经过了长途飞奔,也不顾及沈括还在当场,亮出一道金牌:“奉太后懿旨,与宋人一切交涉事,由我暂代,你们不要再开口!”
这道金牌也不知道有什么效能,两人一见之下顿时跪地拱手:“遵旨!”
那夏人收了金牌,扶起二人坐了,这才转身对沈括施礼:“西夏接引使臣梁屹多埋,见过宋国陕西路经略安抚使沈大尹。”
沈括笑道:“刚刚与都总管和梁参军闲聊,发现他们对外交不太熟稔。”
“夏朝在和我朝的交涉文书里,那可是一向卑文曲辞,与军事截然相反。”
“上一次激慢的时候,我记得,还是元昊想要激怒大宋用兵的时候……怎么,你们这是……故技重施?”
梁屹多埋赶紧躬身:“岂敢岂敢,他们就是地方军队首领,此次夏朝约束不力,导致了环州的冲突,国主和太后惊闻之后,特意命我前来交涉,一定要让大宋知道我朝亲附之心,不要因为边将擅作而失了和好。”
沈括说道:“是啊,此次朝廷命沈括前来,其实也是这个意思。”
“两国和和平来之不易,贵朝先帝谅祚当年兵败渭州后幡然悔悟,克兢自省,称愿行汉制,不敢再侵犯疆界,只求和睦。”
“秉常继任之后,同样献上国书,称已经亲政,意欲继承父志,我朝回书也是劝谕有加。”
“眼看着就要打开两国交好息兵的新局面。可惜啊,环州争端又起,沈括也不得不来走一遭。”
梁屹多埋躬身道:“是,此战乃是我朝驸马都尉诃洛令支擅自所为,如今已然被大宋戕于环州城下,代夏朝行了责罚。”
“既然首恶已诛,这件事,便算是过去了,我们再给宋廷上一道谢表,表示悔罪。”
“至于大宋申斥行文里那些内容,能否请大宋视我卑辞曲意,暂缓施行?”
沈括叹了口气:“我也想,无奈这回,糊弄不过去啊……”
“贵军这一次的金鼓,旗号,文书,统统被我军缴获,往来文字写得明白,是四路都总管幕府的命令,要求内侍卫都监罔萌讹,萧关行检点、驸马都尉诃洛令支统本部兵马,攻我环州。”
“两军交锋之时,环州城下的大旗,也是罔萌讹的。”
“贵部御前金鞭班直,被我环州守军全歼。”
“审讯俘虏的资料显示,那可是贵国国主的护卫,首领乃是罔萌讹。”
“人证物证,我大宋还掌握了很多,将英勇战死的驸马都尉给你们送回来,大宋也做到了仁至义尽。”
“现在你们如此搪塞,将兴兵的罪责推到英勇的烈士的身上,诸位就这么忍心,没有一点点不安吗?”
帐中众人都是脸色大变,梁格嵬猛然站起身来:“此事与都总管无关,都是……”
“格嵬你住口!”梁屹多埋赶紧厉声怒目地打断:“不清楚旨意吗?!我才是提举宋夏交涉事!”
梁格嵬胀得满脸通红,讪讪坐下。
沈括也不以为意,缓缓问道:“两国大动干戈,至少在我,是不愿意看到的。但是这次环州之战,我朝对几个问题表示关切,希望能得到西夏朝廷的正式回答。”
梁屹多埋拱手:“太后和陛下给了我宋夏交涉的全权,经略使有问,梁屹多埋自当坦诚相告。”
沈括微笑道:“我朝最关心的,就是金鞭班直出现在战场上,让我朝不得不怀疑,这是夏主的旨意。”
梁屹多埋说道:“御殿金鞭班直,合归罔萌讹统带,但是从他们离开兴庆府的那一刻起,金鞭班直便不再是御前侍卫,就和贵朝狄咏知环州,是同样的性质。”
“没有收回他们身份标志的金鞭,这一点是我朝的失误。但此事决不是我朝陛下的意思,就是边将擅开边衅。”
沈括问道:“那么我朝想问,环州战役的指使者,是哪一层次的边将,有没有梁总管的授意,是不是四路都总管幕府的主张?”
梁屹多埋说道:“不是,这是……这是侍卫都监罔萌讹,萧关行检点、驸马都尉诃洛令支的个人行为,梁总管本部兵马一直全在萧关一线,这一点,贵朝尽可以向俘虏们调查。”
眼见事实无法抵赖,梁屹多埋也只好舍车保帅。
沈括手里其实也没有梁永能指使罔萌讹攻宋的证据,苏油给他的底线,就是一定要咬死罔萌讹,以期挑起西夏边将和宫室的冲突。
现在看来,梁太后似乎已经被西夏大臣说服,双方已经达成妥协,放弃了罔萌讹。
罔萌讹的那一套战法其实也让宋人心惊,三弓三枪床弩被狄咏缴获后,苏油让他立即送到沈括那里,让沈括研究夏人的战争科技,进展到了什么程度。
传统弓弩技术,夏人还曾经是宋人的老师,沈括得到实物之后,发现比宋朝目前部署在渭州的三枪床弩更加先进。
元丰四年四月,沈括抵达永兴军路之后,曾经给苏油打报告,要求调拨三枪床弩,装备到永兴军路各个城头。
军机处的回复是三枪床弩过于沉重,一架重达一千多斤,从内地转运过于艰难,允许永兴军路根据图纸自行建造。
但是苏油私下给沈括写信,认为大战在即,等到诸路大军入夏之后,大宋军力将不再是秘密,因此已经没有必要再打造这样的旧时代武器,让沈括施放烟雾弹,采办木材,铁料,对外宣称是要干这个,其实都拿去造了厢车。
但是西夏出了能够重视这种武器的将领,那这个苗头最好立即就给掐掉。
这些思索,沈括只一转念便已完成:“罔萌讹在环州城下驱使屠杀我大宋百姓,我大宋无法容忍,准备对贵国采取对等的报复措施。这一点,国书里边已经写得非常清楚。”
第一千二百四十七章 马蜂窝
第一千二百四十七章马蜂窝
“我个人觉得,如果从两国利益考虑,贵朝最好将罔萌讹的人头交给我带回去交差。涪国公爱民之心,天下尽知,将残酷的战争加诸于无辜百姓的头上,就必然要承担这样妄为的后果。”
梁屹多埋正要说话,沈括却制止了他:“涪国公还说了,这样的事情,他不希望在今后的战场上再次见到。”
“这一次要求只诛首恶,算是给贵朝提一个面子,如果再有类似事件发生,那就无法容忍了。”
“同样,大宋也对等承诺,在今后的战争中,绝不会使用这样驱敌国之民登城赴死的残酷手段。”
“即便是战争,那也是应该是有底线的!”
梁屹多埋听得心中暗喜,大宋这是自己给自己绑上了手脚,宋襄公之仁!
假装思考了一阵:“那如果我朝诛除罔萌讹,宋夏关系,是否就恢复旧观?”
“诛不诛罔萌讹,权利完全在贵国。”沈括回答的很坦然:“我朝所声明的,只是大宋对于此事的态度,并不干涉贵国内政。”
“罔萌讹不除,大宋将会采取对等措施,如此而已。”
梁屹多埋内心烦躁:“经略使为宋朝来谈判,一句准话都给不了?”
沈括笑了:“准话,早就在国书里边写的清清楚楚,节度要我复述一遍,不是显得多余吗?”
帐中变得异常沉默,梁屹多埋脸色变了数次,最终还是泄气了,拱手道:“既然如此,便请经略使稍待片刻。”
梁永能和梁格嵬站起身来:“我们随你去。”
数人一去就是很久,沈括面上依旧毫无动静,不过重新端起马奶的时候,手指在微微颤抖。
似乎过了很久,三人再次回来,带回了一个四方木匣。
沈括身后一名随员上前验看,转身对沈括点了一下头。
沈括将马奶放下:“你们营中有石灰和香药吗?”
梁屹多埋大怒:“贵使休要欺人太甚!”
沈括命随员将木匣收了:“很好,环州之战被俘的贵军人员,我们会在七日后释放,你们到时候安排在环州城外接人便是。”
梁屹多埋小心翼翼的问道:“那我朝的岁币?”
沈括说道:“此一事,彼一事。此次沈括前来,一是为了送还贵国驸马都尉尸体,二是为了取回战犯的人头。其余的,不在此行职责范围之内。”
“贵朝诛除罔萌讹,只是消弭了环州战事带来的影响,但是此次战事,说明了贵朝朝命紊乱,边将跋扈,让大宋对贵朝政局稳定产生了严重的怀疑!”
“我朝从三月开始,连续发给贵国三道国书,要求贵国就禹藏花麻,李文钊反应的贵国事态,就贵国君主秉常和侍读大臣李清的遭遇下落,做出详细的回禀与阐释。可贵朝至今置若罔闻,未见答复。”
“有鉴于此,大宋只能采取相应的制裁措施。”
说完摇头:“我大宋如今,真不缺那数十万贯。这些东西堆放在陕西,地方官员责任重大,战战兢兢,反而成了他们的负担。”
“对了,此次赏赐贵国君主的生辰贺礼,我也带来了,这就交给节度。而岁币就在渭州,因为关系重大,如今只能暂缓发放。”
“为了贵朝利益计,还请节度赶快给予大宋满意的答复,将岁币取走。”
沈括这是一推二五八万,还外加倒打一耙,无耻得让梁屹多埋瞠目结舌。
梁格嵬又沉不住气了,起身怒喝:“我们已经杀了罔萌讹,你们还不给?!不怕我们点起兵马越过横山?”
沈括冷冷地看着梁屹多埋:“这就是贵国的答复?”
“不是不是……”梁屹多埋赶紧摆手,说完有转头:“格嵬你太放肆了!给经略使道歉!然后给我滚出去!”
梁格嵬怒气冲冲地一拱手,冲出了营帐。
沈括也站起身来:“贵使抓紧吧,涪国公给出的底限是六月,六月一到,今年的岁币可就麻烦了。”
梁屹多埋拱手道:“还请经略替屹多埋转达涪国公,再给我们一些时间……八月,八月以前,我一定带领使团,亲自赴京,向贵国陛下和国公请罪!”
“那我就先回去了,立即上书朝廷,将你们的难处告知中枢。”沈括一脸的诚恳:“为了两国和平大业,沈括自是义不容辞。”
梁屹多埋将沈括和随人们一直送到帐外,目送他们离去,这才脸色铁青地回到营帐:“将罔萌讹的遗表给我。”
梁永能将遗表送上:“贤侄,这事情……”
梁屹多埋将遗表打开,边看边说道:“我梁家如今算是到了风口浪尖,这一次无论如何都得熬过去。叔父,宋国这次绝不会善罢甘休,准备大战吧。”
梁永能看看梁屹多埋手中的遗表,又看看梁永能,有些忐忑:“太后那里……”
梁屹多埋冷笑道:“面首小人,以身求进,难道还真明白军机要略?”
“三弓床弩,如今被狄咏收在环州城头,三百劲甲,也成了宋军的武装。”
“打破环州,不过是侥幸。就算破了一个环州又怎样?后边还有庆州!延安!如今我大夏,还有多少攻打宋朝大城的能力?”
“信中这些妄言,不足一笑。”梁屹多埋将遗表扔进火盆:“我大夏立国之基,终究还得是骑射,学宋人附城而登,金鞭班直,就是下场!”
“叔父与太后,终究是骨肉亲人,国难当头之际,又岂能因一外人起了隔阂?”
“罔萌讹不识时务,肆意妄为,让叔父难做了,死不足惜!”
梁永能激动得双目含泪,当即就想下跪:“多谢贤侄周全。”
“叔父这是干什么?”梁屹多埋赶紧将梁永能扶住:“沈括之言,即便是真的,我们也万万信不得。大夏何时将命运交到过别人手上,祖宗何曾指望过别人的仁慈?”
“太后既然命我全权,那诛杀罔萌讹,责任自然由我来担下。”
“朝中诸事,尚有国相主张,叔父不用替我担忧。”
“不过边陲军务,叔父,真的只得靠你了啊……”
梁永能对曲意保全自己的侄儿感激不尽,颤声说道:“老臣纵然粉身碎骨,也必保大夏国祚永续!”
……
壬辰,河北路转运副使苏元贞,代转苏迈上奏:“天下二税,有司检放灾伤,执守谬例,每岁侥幸而免者,无虑三二百万,其余水旱蠲阁,类多失实。”
“民披诉灾伤状,多不依公式令。诸县不点检所差官,不依编敕起离月日程限,托故辞避,乞详定立法。”
这是苏迈到任之后的第一炮,准确的说,跟他屁关系都没有。
但是苏迈在赴任的途中,发现了河北政务上的许多弊端,其中最大的一条,就是朝廷在灾年蠲免河北夏秋二税,对百姓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加上地方官员不尽职,调查不详尽,朝廷派出的救灾官员,在路上故意拖拉,或者借故逃避责任;甚至上下其手,隐瞒灾情,吞没钱款。
朝廷德政,并没有施加到百姓的身上。
因此苏迈一到任所,立即送上给赵顼的谢表,并将沿途所见所闻,添加在谢表当中,依照流程,让河北路转运司代为呈递。
要换做普通进士初任到普通地方,这娃就不用再混官场了,苏辙就是在制科里骂了皇帝,之后近二十年都不得正经差遣,全靠大佬庇佑,给安排一些教谕之类的职务混饭吃。
不过河北四路转运安抚使,名义上是文彦博,而实际上真正主管河北路转运司的主官,是苏元贞。
苏元贞将谢表交给了文彦博过目,文彦博看过后笑了:“小小苏不错啊,才走了一趟,就能看到河北之苦,在役不在赋。”
苏元贞也笑:“不过还是缺乏历练,却没有看到,河北吏治,在官不在法。”
“‘祥定立法’四字,没有官员执行,那就还是竹篮打水。这事情牵扯太大了……”
文彦博微笑着看向苏元贞:“怎么?无咎打算捅一捅这个马蜂窝?”
第一千二百四十八章 河北
第一千二百四十八章河北
苏元贞说道:“涪国公说过,施政就跟做饭一样,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讲究一个火候。小鱼干要做得好,翻得不能早不能晚,得刚刚好才行。”
文彦博笑道:“我怎么听张公说过,苏明润压根就不用翻锅,他完全另行一套办法做鱼干,高效不说,还方便简洁滋味十足。”
苏元贞苦笑摇头:“明公,只要不拿国公来比,无咎在治政上,本来还有几分自信。他可以另起炉灶,我自问可没那本事儿。”
“河北官员,多是倚仗韩家。以前元贞不敢胡乱作为,只是因为没有得到韩家首肯,做起来阻力太大。”
“加上河北连年水、旱、蝗、寇,让老百姓吃得上饭,成了第一要务。”
“这几年经营下来,相州农业模式,每年给河北培育出无数的禽畜苗子,加上海贸木材丝绸代理,已经让韩家得足了好处。”
“殷墟的考古发掘,让韩家以后不仅仅再是一个官宦世家,经济世家,现在看来,一个文华世家的帽子,多半也戴定了。”
“权财名誉,韩家既然都拿到了手,那他们还用得着替贪官污吏们出头?”
“连续两年的灾情都已经被我们按住,加上南海路持续不断的供给,河北这些年一直被紧着的这口气,如今总算是松泛了下来。”
“我看这火候已经差不多,地里的蝗虫治理完,就该动一动官场上的蝗虫了。”
“除了火候,还有分寸。”文彦博将苏迈的谢表交还给苏元贞:“注意别搞得太大。”
“不会太大,目的还是要他们做事,司徒不知,这几年可是把我累坏了。”
苏元贞说完又笑道:“我是西南夷人,这辈子注定只能做陛下的孤臣,这得罪人的事儿当然该我来做,老好人嘛,我想拜托司徒。”
文彦博满意地捋着白胡子:“当年在郑州怒上弹章的苏无咎,到了河北竟然变得蝇营苟且,老夫还以为是不是胶河的水土出了什么问题。”
“如今看来,无咎这份忍功,真是得了苏明润的真传!”
“不过老好人就算了,老夫一生骨鲠惯了,临老变脸,别人也不会相信啊?”
“所以这得罪人还得我来,老好人嘛,你自己留着做去!”
苏元贞起身,对文彦博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元贞谢司徒保全之德。”
……
己丑,太白昼见。
赵顼收到苏迈的谢表,勃然大怒,将王珪和蔡确召来质问。
王珪吓得脸色惨白,蔡确却从容而言:“陛下,熙宁以来编敕,新法早已约束详尽,河北不治,乃是因为韩琦阻挠,地方倚仗,导致新法不得施行之故。”
“陛下只需下敕河北四路转运安抚司,命其申明法度,行下州县即可。”
赵顼一想对呀,河北路,可谓是顽固保守派的最后一块地盘,这可是一个好机会!
于是给了河北路转运司下了一道诏书:“转运司所责经度一路,吏蠹民瘼,检察稽考,尤在关要。”
“灾伤路招募阙食,流民兴役,及农田、水利、城壕诸事,朝廷减蠲二税、并赐米外,悉计州县雇役民价,给常平钱谷。”
“知文登县苏迈所奏诸县披诉灾伤不依式令,所差官不依编敕,托故辞避,乞详定立法事,有司合依熙宁以来编敕照行,勾核诸差遣官勤惰、能否、贪廉。公示以闻,不得徇舞操弄,致失民望。”
这道诏书被文彦博直接扣下了,既然圣旨里边没有点名哪个转运司,老头便将这道诏书当做是发给自己的。
老头是名义上的河北四路转运安抚使,这回实实在在地拿到了尚方宝剑,立即在河北展开了声势浩大的“整风运动”。
一时间河北诸路的官员们鸡飞狗跳,纷纷跑去瀛州哭诉。
大宋在河北的政治制度,与其它地方不同,这里按照后世军事理论来讲的话,更像是一个“战区”。
战区是一个独立或相对独立的战场,也是一个军事、政治、经济、地理条件等要素组成的综合体系,是一个完整的区域性作战实体。
大宋如今其实就两个战区,一个是对抗西夏的“西北战区”,一个这是对抗辽国的“河北战区”。
因为作战紧迫性的不同,西北和河北的情况,又有所不同。
宋朝对辽作战所涉及的范围,包括河北东路、河北西路以及河东路部分地区,而这三路是行政区划。
从战略上,却又根据山川地理,防守重点,被划分成了军事上的四路。
这个创意来自富弼,他曾在给仁宗的奏章里提出:“定为右臂,沧为左臂,瀛为腹心,北京为头角。此四城者,河朔之所望也。
余十五城为指爪支节,乃四城之所使者。
定、瀛、沧各置一帅,北京置一大帅,余十五城分属定、瀛、沧三路,悉择善将守之。”
后来的判大名府程琳和夏竦,将这个战略思想予以改善,最终,仁宗皇帝下诏:
“分河北兵马为四路。
北京、澶怀卫德博滨棣州、通利军保顺军,合为大名府路,
瀛莫雄霸恩冀沧州、永静乾宁保定信安军,合为高阳关路,
镇、邢、洺、相、赵、磁州,合为真定府路,
定保深祁州、北平广信安肃顺安永宁军,合为定州路。
凡屯兵将领,悉如其议,惟四路各置安抚使焉。”
这就是河北四路这个名词的由来,其实是从对辽军事防御体系的角度来予以命名的。
这个体系从战略意图来讲,还算颇有合理性和科学性,它将东西延展的宋辽边界防务,分成了三段。
而三路的侧翼又彼此依靠,互相支援,可以依托自然地理上的屏障,如山川、塘泊等地利,使每个安抚使路都能在很小的正面上集中较强的兵力,起到较好的防御效果。
第一路定州路,其目标就是控制太行山东麓山脚下的南北大道。
这里大宋著名的“塘泊工事”的最西端,离太行山又有一段距离,属于山麓、平原的结合地带,没有险要的地理形势可以利用。
所谓“保州以西至山下数十里,亡水塘之阻,虏骑可以平入。”
“保州以东、顺安军以西,有平川横袤三十余里,南北迳直,并无险阻。”
因此北宋政府在这里屯集了重兵,其兵力部署在河北四路中居第一位。
所谓“本路边防事,重兵皆在保、定。”
第二路真定府路,其目标则是控制著名的飞狐口。
这条道路在北宋初年常常被辽人利用作为南下侵略的通道,与太行山东麓、河北平原的道路相比,这条“间道”的作用丝毫不逊色多少。
一旦辽兵从此进入,不仅可以绕开部署在定州地区的重兵,还能够直接插入宋朝腹地,因此,大宋同样不得不在此重点布防。
好在这一条道路处在山峡当中,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崎岖山路对于辽军骑兵的冲击力有一定限制作用,宋军在这里的防守压力与其他两路相对较小。
因此真定府路在控制飞狐口的同时,还承担着另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巩固定州路的侧翼,同时对从保、定过来的敌军,筑起第二道抵抗防线。
第三路高阳关路,其目标则是控制雄州、霸州之间的道路。
因为地理原因,大宋著名的“塘泊工事”,在这里出现了一个断裂的空隙,辽军数次攻击大宋,都是从这条道路返回的。
除此以外,高阳关路还要兼顾到由北部边境直达沧州的道路,好在那一段本就滨海,沼泽遍布不说,之前黄河还频繁改道,辽军也不怎么敢从那里来,不算是防御重点。
高阳关路的防务重心主要还是在雄霸二州之间。而高阳关的对面,就是辽国著名的白沟馆。
第一千二百四十九章 老而弥辣
第一千二百四十九章老而弥辣
如果说这三路安抚司,就好像三扇大门,挡住了辽国铁骑南下道路的话,河北四路的最后一路大名府路,则从西向东,非常狭长,完全是在背后连接三扇大门的铁门栓。
大名府路诸军,基本由黄河沿岸州军组成,是沿边三路后方的一道屏障,“大河之北,魏为咽喉,历代已来,号为巨屏,岁屯锐旅以备”。
但是其重点不在战斗力,除了作为预备队外,大名府路还是沿边三路粮食筹集地与中转站。
来自东京、江淮甚至以前两浙的粮食,都要经过大名府这个枢纽,再搬运至沿边各地。
粮运的数量和线路次序,也是在这里重新分配和设计,以满足前线的具体需求。
因此,大名府路作为沿边三路的依托和后勤总基地,地位十分重要。
这个防御体系,与苏油设计对付西夏的战略纵深体系,从思想上看,几乎如出一辙。
大宋的河北军力,定州路共七十一指挥,其中骑兵四十七指挥,计四万人。
真定府路四十九指挥,其中骑兵二十五指挥,计两万五千人。
高阳关路八十二指挥,骑兵五十一指挥,计四万一千人。
大名府路五十二指挥,骑兵十八指挥,计两万六千人。
除此以外,还有各种弓手,义勇,勇敢,州军,民壮,可以说,大宋丁役,以河北最为繁重。
如果说以前的夔州是天下最穷,渭州是天下最险,那河北的沧、密、大名,就是天下最苦。
然而更加悲哀的是,这么多兵力,还不一定管用。
因为辽国一般规模的入侵,军力都在七万人以上,烈度较高的如澶渊之盟那次,甚至多达三十万。
只要进攻者任择一路攻击,对于防守者来说,都极度不利。
也就是耶律宗真耶律洪基不是什么雄主,否则早就可以与大宋划长江而治了。
从这个角度来看,真实历史上大宋能用岁币苟出一百年的平安,除了将性命交到别人手上这一点不爽外,还真特么做成了一门划算至极的生意!
因为这四路的设置,还隐藏着致命的缺陷。
既有**,也有天灾。
**就是对于河北四路的划分,将真定府、定州划为了两路。
这一地区恰好是太行山东麓南北交通要道,理应划归一个军政区域管辖,富弼、程琳都是这个主张。
“夫镇、定一体也,自先帝以来为一道,帅专而兵不分,故定揕其胸,则镇捣其胁,势自然耳。”
“今判为二,其显然有害者,屯寨山川要险之地裂而有之,平时号令文移不能一,贼脱叩营垒,则彼此不相谋,尚肯任此责邪!”
“请合镇、定为一路,以将相大臣领之,无事时镇为治所,有事时则迁治定,指授诸将,权一而责有归,策之上也。”
但是继任者夏竦轻飘飘一句“若合为一,则兵柄太重。”让这正确的主张化作了乌有。
大宋是个讲求“制度性制衡艺术”的国度,没毛病,不能让帅臣权力过大,必须分开!
如果这都不是大毛病,那黄河水患加上大宋的错误决策,数次回河又数次改道,最终彻底填平了三百多里“塘泊工事”不说,该摧毁了河北的人口基础,那才是彻头彻尾的灾难。
好在苏油穿越了,和司马光一起狙击了“回河论”,坚持了“北流说”,并且利用北流的新河道,让整个雄州以东,变成了白马河-黄河新防线,将塘泊工事,改造成良田,一下子让局面好了很多。
而另一方面,则是用犀利无匹的战列巡洋舰,对辽国构成巨大威慑。
你有铁骑,我有水师。
如果辽人敢于轻举妄动,苏油就敢命令张散对辽东沿海重镇进行报复,沿桑干河,滦河,辽河,鸭渌江深入辽境大肆破坏,甚至切断入侵者的归路。
辽国保州港外,曾经被张散树立起来的“水上京观”,应该说对维系两国和平,起了重要作用。
河北当前局面大致便是如此,而当文彦博挥舞起廉政大旗,官员们就跑到瀛洲哭诉,是因为如今那里坐镇的,乃韩家的老大,天章阁待制、知瀛州韩忠彦。
“河北四路安抚使,命知大名、真定府、瀛、定州者领之。”
所以韩忠彦领了高阳关路安抚使。
韩忠彦走的是自家父亲的老路,河北四路安抚使,隶属于河北四路安抚使司,必须是担任过宰执的重臣出任。
致仕老臣文彦博是名义上的总头目,曾经当过参知政事的章惇,如今就知着定州。
而第一任定州知州,定州路安抚使,则是韩忠彦的父亲,当时的资政殿学士、给事中韩琦!
论理韩忠彦的级别没到这一步,韩忠彦一直都在担任副职,最高就是开封府判官、三司盐铁判官,户部判官,礼部尚书。
要不是韩家在河北势力深厚,赵顼又对韩琦格外念情,这个位置韩忠彦要坐,起码还得六年两任以上。
韩忠彦很明白韩家如今的战略合作伙伴是谁,韩粹彦韩嘉彦元丰四年兄弟同榜,苏油在背后的作用不言而喻,几乎就是亲手将自己的两个弟弟送上了二甲。
尤其是韩嘉彦才十四岁,这可是苏油当年取探花时候的年纪!
看看苏油就知道,年龄的优势在大宋政坛到底有多大,自家弟弟就算今后在大宋政坛上混吃等死打酱油,光熬资历,三四十年后都能熬成一个宰执!
自己再努把力,韩家完全有可能创造出一门三相的奇迹!
大宋百年以来,只有一个陈家,勉强实现了这恐怖的野望。
老大陈尧叟,端拱二年已丑科状元,大中祥符五年,升任同平章事、枢密使。
老二陈尧佐,端拱元年进士及第,景祐四年,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老三陈尧咨,咸平三年庚子科状元,可惜后来被强转了右班,最后做到了武信军节度使的高位。
如果陈尧咨不转右班,这三兄弟肯定会制造出大宋第一个一门三相的奇迹。
可惜了。
而现在最有资格竞争一门三相的家族,则是吕家。
吕蒙正,吕夷简,这叔侄二人都做过宰相,现在吕夷简的儿子吕公著已经是枢密副使,离相位非常近了。
而自己要想在政坛上再有进步,陛下那里肯定是乐见其成的,剩下的就是能力,助力,以及运气。
大宋助力谁最牛?眉山妖孽叫苏油。
苏明润的助力,在其中必不可少。
现在自己已经走在了大路上,孰轻孰重,韩忠彦当然清楚得很。
因此韩忠彦干脆抱着铺盖卷直接住进了衙门都厅,每日里大开中门,幕僚从属环卫。
任何人这段时间想要跟他说话,通判厅、检察厅都必须有人在场,让那些想要干请的人只能傻瞪眼。
态度非常坚定明确,韩家的这条路子,这回走不通了!
河北路的官员们只好“幡然悔悟”,突然变得勤政爱民起来,胥吏们也突然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了,衙役们说话也温言软语了,连街边的叫花子都被请到了居养院,有了安置。
河北民风彪悍而淳朴,官员们但凡有了点官样之后,百姓们就感激涕零,感觉河北一下处处都是青天大老爷。
甚至有好几路响马盗匪,听说天下太平,官清吏廉后,直接下山冲进县城,将吓得半死的县令从案桌下揪了出来,闹着要受招安,要分田,要种地!
八十高龄的致仕司徒文彦博,突然横着扛了这么一出“劫旨倡廉”,竟然使河北官场震肃如新,没有一个人敢炸毛!
河北廉洁指数的突然爆表,让赵顼都吓了一大跳,接到奏报的时候,对前来议事的孙固哭笑不得地说道:“文公真是老而弥辣,我那道诏书,本意是下给苏元贞的,谁曾想给文公劫了胡……”
孙固其实也有些哭笑不得,八十岁的三公不讲理,下边的官员,真的连弹劾的勇气都没有……
特么文彦博这个司徒,本身就是上次被弹劾后,赵顼为安抚老臣送过去的好不好?
不过终归是好事儿,于是拱手说道:“司徒历任三朝,荐跻二府,五换节钺,出将入相四十年。”
“陛下虽念老臣器业崇深,命以司徒、四路转运安抚使颐养,然在他心里,必以陛下托河北门户之重而自任。”
“是故诏书一至,虽耄耋之年,亦奋发自励。此正是干臣经国,一心始终,所以为有宋之盛欤。”
“臣,为陛下贺!”
第一千二百五十章 力谏
第一千二百五十章力谏
还没等赵顼高兴起来,孙固再次躬身:“文公这一次肃清河北吏治,如秋风扫庭,足见职任不畏繁巨,要在得人。”
又来了!赵顼一听就头痛,孙固从五月开始,一有机会就来找他,话里话外就是要将苏油放出去。
果然,就听孙固接着说道:“疆场之事,间不容发,若其羽书沓至,胜负纷然,临机决断,谁任其责?将帅吏士,恩情未接,兵交之日,谁使效命?”
赵顼还在扯谎:“沈括还在和夏人谈判,到底打不打的起来都两可,怎么又说到这个了?”
孙固急道:“须知举兵易,解祸难。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岂可儿戏待之?”
“臣前请缓治西事,必不得已,先声其罪薄伐之,分裂其地,使其酋长自守。陛下斥为郦生之说,是臣计愚钝,固诚请去。”
赵顼摇头:“不许。孙老你是潜邸旧臣,必须给我看好枢密院那一摊子。”
孙固说道:“蔡确请直渡河者,徒然是为了迎合圣心,他难道真懂军事?但是我看陛下睿意益坚,发兵就在秋熟之后吧?”
赵顼摇头:“没有,没有定议。”
孙固跺脚道:“陛下到此时还要瞒我?老臣身处兵枢,而不得与闻军要,这不是尸位素餐吗?今日西疆的举措,无一日不在为大战做准备,三十万大军一年之积,车船调运如雁行蚁聚,难道还能瞒得过老臣?”
赵顼没法抵赖,只好说道:“囤积的都是小麦和黍米,涪国公说小麦可积三年,黍米可积十年,就算五年之后战争爆发,我们在陕西也有准备。”
孙固摇头:“陛下骗不过我的,这个月甲午,鄜延、泾原、环庆、熙河、麟府路,各赐金银带、绵袄、银器、鞍辔、象笏。”
“永兴军路上奏,环州城置炮台已毕,然防城战具,止有大小合蝉床子等弩。按《武经总要》,三弓八牛床子弩,射及二百余步,用一枪三剑箭,最为利器,攻守皆可用。乞下军器监给弩箭各三副,赴本路依样设造,以备急用。”
“军器监言弩每座重千余斤,难以运致,图其样交付沈括,命于本路作院。”
“丁巳,枢密院再接帝批,言诸路战骑,所系甚大,况有军兴,尤为要急。可督提举陕西买马监牧郭茂恂速与狼渡措置招买,往来诸场督趣。”
“又诏熙、秦、凤买马场,以马价画一付景青宜、党支等,令使回蕃告谕。”
“这些不是准备打仗,又是什么?”
赵顼说道:“这些都是正常的军事准备,军机处有拟定的练兵计划,需要这些支持。”
孙固呵呵冷笑:“陛下还真是嘴硬,那臣请严治沈括!”
赵顼大惊:“这却又是为何?”
孙固拱手道:“沈括擅自颁发永兴军路义勇下蕃四万缗钱,之后才上书枢密院,言今年两次颁赏,先是禁军,后是熟蕃。而沿边诸路的义勇弓手,下蕃熟骑未得赏赐,情绪焦躁。故而急调转运司仓钱帛相慰,后请从元丰仓支抵。”
赵顼说道:“那就抵吧,枢密补一道文书,将手续完备就是了。”
孙固冷笑道:“有这么容易?既然陛下一口咬定西疆没有急事,那枢密院就不能从权。”
“沈括这是在非战之时,不依章程未经奏报,滥赏市恩,内怀叵测!臣请诏旨,系狱穷治,以儆效尤!”
呃?!赵顼彻底傻了,这下赖不过去了!
孙固苦口婆心地说道:“陛下,臣并非一定要阻止西伐,但是大军西进,不可无帅啊,然则孰为陛下任此者?”
赵顼呡了呡嘴:“要是真打起来,我觉得李宪可以吧?”
孙固连连摇头:“伐国大事,而使宦官为之,士大夫孰肯为用?”
赵顼说道:“那就舅公高遵裕。”
孙固还是摇头:“高遵裕乃是武臣,先不说如何制衡,就其战功,多是招抚所得。”
“夏国和青唐不同,陛下欲平灭夏国,嵬名梁氏,必将集结重兵迎战,不受招抚。”
“高遵裕统兵之能不过五万,平生素未战抗强敌,连李宪王中正都不如,陛下凭什么就以为他可以致胜?”
“西路诸帅臣,范纯粹,吕惠卿,李稷,沈括,徐禧,呵呵呵,臣问一句,他们,打过战吗?”
赵顼脸色阴沉了下来,明显已经开始不高兴了:“说来说去,孙公你还是要阻我大计是吧?”
“当年在潜邸,你不是教我要时时牢记国家之耻,要我今后做奋发有为之君?”
“为此朕整整准备了十数年,如今兵精粮足,士气如虹,临发之际,你跟朕说事不可为?!”
孙固取下幞头,缓缓跪倒:“臣所谏者,乃今举重兵而进,如无大帅,就使成功,兵必为乱。”
赵顼怒道:“李宪和高遵裕你看不上,那就没人!”
孙固说道:“我与同知枢密院事吕公著商议,既无其人,不若且已。否则大军无首,必致祸殃!”
赵顼说道:“孙公你想过没有,今西夏已乱,我若不取,辽国必取之。到时候我大宋如何自处?”
“今日之事,乃不得不为。这一仗,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此正是同心并力之时,你们却还在计较帅臣之选?”
孙固硬邦邦地说道:“陛下所言差矣!如果不赢,那真不如不打,此乃三岁小儿都知道的事情,陛下就从来没有考虑过败绩的可能吗?!”
赵顼抗声道:“军机处涪国公,早就做好了一切预案!”
孙固的神情一下子就放松了,郑重地对赵顼拱手:“陛下刚刚还说没人,这不就是?西事无苏油,老臣绝不敢放心。”
“既然陛下都说涪国公早就做好了一切预案,足见其智略两全,深思熟虑,为何不放他出去呢?”
“老臣请陛下设永兴、秦凤、泾原、熙河、环庆、鄜延六路经略安抚使司,效文彦博节度河北事,授其大任,立即赶赴陕西,总掌军机,筹谋大局!”
“这个……”赵顼有些犹豫:“明润他积年辛劳,为了大宋驱驰南北,如今眼见改制在即,朕还想要重用,安享几年繁华惬意。”
“这个时候将他放出去,我……我有些不忍……还有,皇子教育我也想……”
“陛下!”孙固白色的须发飘拂,唾沫星子横飞:“这是国战!放眼天下,陛下还能找出比苏明润还叫人放心的人?!皇子今年才四岁,离开蒙都还有两年,缓急轻重,不是一眼可知?”
“文潞公八十高龄,都还在河北艰劬用事,王韶六十多岁,都还在南海带病操劳,苏明润他方年富力强,敢不忧勤国事?!”
第一千二百五十一章 王珪的家事
第一千二百五十一章王珪的家事
汴京,王珪府邸刚刚经历过一场大热闹。
首相儿子中了二甲第一名,王珪感觉比自己当年中得榜眼还要高兴。
儿子的婚事是早就说好了的,现在高中之后办婚礼,简直就是两好并一好,这门亲娶得扬眉吐气。
大宋士大夫家声气相连,王珪自己本身是欧阳修的妹夫。两个女儿,一个嫁给了李格非,一个嫁给了郑居中。
李格非现在还在郓州教书,不过潜心著述,结交文友,如今文名渐显。
这个女婿本来王珪是比较满意的,但是李格非其中一个文友就是大苏,李格非还把自己摆在后学的位置上,是大苏的铁粉,让王珪知道后气得不行。
还有一个女婿叫郑居中,不过这个女婿出身不是什么大族,现在三十了还在京中攀接权贵找门路,混得其实还不错,但是王珪有些不齿其为人。
两个大些的儿子恩荫出身,现在做着县令,他倒是想找门好亲来着,可人家士大夫家却不愿意将女儿嫁给没有进士功名傍身,一个知州到头的官僚,哪怕是宰相的儿子都不行。
因此家中唯一的读书种子,这个高中的幺儿,就成了王珪的掌中宝,操碎了心方寻到一门满意的亲事。
新妇父亲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政坛大人物,但是却是南丰著名的曾家七子之一——曾肇。
曾肇是老族兄苏颂的好朋友,两人的履历也颇为相似,如今是崇文阁校书、馆阁校勘兼国子监直讲、太常寺同知。
和老族兄一样,曾肇也是一边干公务一边干私活。
到崇文院后,曾肇对秦汉以来的礼仪之规增补修正,使其完善。
公务之余,还以沈括苏油的坤舆全图为蓝本,删定扩编了《九域志》,命名为《皇宋九域志》。
这部书,成了可贞堂的大热门,书里关于大宋新得的南海诸地,张散航海所到的天方,天竺,大昆仑洲沿途,以及青唐,西夏,辽国,西域诸国,还有日本,高丽,新宋洲和诸多东南亚海国,它们的政治历史地理气候风土人文矿藏物产,描写得非常的详备。
连赵顼都看得津津有味,大加嘉许,直接调他给其异母兄长曾巩打下手,充任国史馆编修,主要负责《诸藩志》这一部分。
这部书也奠定了曾肇文学家,史学家和地理学家的地位,加上本身还在国子监教书育人,门生故旧满天下,被学生们推举为“曲阜先生”。
现在曾肇收入可贞堂的著作,包括已经完成的《曲阜集》四十卷,《西掖集》十卷,替朝廷记录典章帝诏的《内制》五十卷,《外制》三十卷,《宸章》十卷,《奏议》五卷。
这是真正的著作等身,比后来号称“唐宋八大家”的兄长曾巩还多!
说起来,现在曾巩在文坛的声名,其实还赶不上这个弟弟。
亲家在文坛的声誉,对自家儿子必然是大有好处的,因此这门亲事,让王珪十分满意。
要说瑕疵,大概就是曾家人和苏家人关系不一般。
曾巩的文名,其实也多得进士同年大小苏兄弟的传扬,苏轼一句诗——“儒术远追齐稷下,文词近比汉京西。”让曾巩在士林的声誉大有后来居上,赶超自己弟弟的架势。
王珪只好安慰自己——其实现在的大宋文坛,还有谁不想捧他大苏的臭脚呢?
今年开春的时候,苏轼因为好朋友,黄庭坚的舅舅李常要到黄州拜访,便给他们的共同好友陈季常写了一封信。
说自己要请客,让陈季常算准时间赶来买单,还无耻地让陈季常先将他的好茶器交给送信人带回,借口是自己要找铜匠依样打造,或者给人看过样式,去建州购买。
又说我知道你家壁画坏了,你请高人绘画别人似乎不买账,这事情你为何不告诉我呢?我来给你找人,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让陈季常大可不必操心,只将润笔费准备好就行。
陈季常好气哦,将信原封不动地转给了苏油,告状道你看看你家大苏,没把我当朋友,只把我当做行走的宝钞夹子,你还管不管了?
苏油回信也不客气,季常你飘了,当宝钞夹子还不乐意了,你现在除了宝钞田地还有啥?
大苏花你的钱,那是你的荣幸,你看我,年年从周大家拎腊猪腿风萝卜,哪一回给过钱?
你要明白,自己有钱不花,偏要花你的,这就叫人情……
等到将信送走,美美地意淫了一下陈季常收到自己的“劝慰信”后的傻样,苏油又取过苏轼的信来看。
见到信开头“轼启。新岁未获展庆,祝颂无穷。”几个字,苏油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书法文物!
我靠!这是后世收藏在北京故宫博物馆的至宝,大苏的《新岁展庆帖》!
这是大苏书法的一个分水岭,从此之后,大苏的书法就变得无拘无束,挥洒自如,率意而成,姿态横生。
这封信里的书法,横竖斜直,笔力雄健,骨劲肉丰,悠游自如,的确可以算是目前大苏最好的一篇。
陈季常这铁憨憨,竟然将这样的宝贝送到了自己手里来,这还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苏油直接将这封信送到可贞堂保存,等黄庭坚来京城的时候让他瞅瞅,哼,看你敢不敢说我家大苏的书法是石头压蛤蟆!
就在上月,陈师仲为自己的偶像大苏编辑了两册文集,《超然集》、《黄楼集》,一时之间风靡了整个华夏文化圈。
朝鲜王徽,日本白河,交趾李道成,不惜重金寻找海商求购,开价到了五贯舶来钱一册。
苏东坡,已经把自己活成了一个文化偶像,而且,还远没到顶!
王珪现在的文名已经被大苏彻底拉开了差距。
大苏就像是芦苇丛边上长出的一棵竹子,刚开始芦苇还感觉良好,认为大家都差不多,可能竹子还差自己那么一点,结果这竹子越长越高……长越高……越高……高……
己酉,陛下诏曾巩充史馆修撰,专典史事,结果作品让赵顼感到不满意,突然扭头问边上陪同侍奉的张敦礼:“你说苏轼与哪一位古人可以相比?”
张敦礼想了一下,说道:“差不多……李太白?”
赵顼自己也思索了一阵:“好像也不对,李太白有轼之才,却无轼之学。”
君臣一番闲聊对答,听在同行的王珪耳朵里,不免心惊肉跳。
儿子如今携新妇去江南赴任了,上海务,刚刚新进为上海县,南北海运的枢纽之地,加上周围昆山的良田,现在已经是棉花之乡,金合欢胶之乡,地丁胶之乡,油菜之乡。
那里出产的帆布,细布,丝光棉布,丝绵被,成了大宋的紧俏商品,还有三酸两碱的巨大工厂,当年荒芜凄凉的地界,现在已经成了人烟辐辏的鱼米乡。
说起来还是沾了苏明润的光,儿子在那里舒服不说,还能有政绩,王珪觉得这几年过得顺风顺水,是不是又该去开宝寺感谢感谢菩萨了?
王珪夫人拿了几个盒子进来:“相公看看,这是今年和蚨祥的乞巧盒子,这花样可是越来越精致了。”
王珪看着几个精巧的盒子,盒子盖上还镶嵌着红兰宝石的蜘蛛身子跟亮银色的蜘蛛腿,倒真有些精致可爱,不由得打趣:“你们妇人平日里不是最怕这些东西的吗?怎么每年这时候反倒不怕了?”
夫人白了王珪一眼:“懒得和你说,东西还得赶紧找四通的驿传寄出去,不然错过了七夕,孙女就只能用去年的盒子,用不上今年的新样了。”
王珪叹了口气:“乞巧就是个风俗,用什么盒子不行?我看国朝如今大开奢侈之风,不是什么好事。”
王珪夫人可不是什么没见识的小家妇人:“那就该学苏明润,以身作则。奇巧多技什么花样做不出来?偏偏人家却生活简朴。”
“平日里见他的穿着,比京中商贾人家都还要朴素,可你做得到吗?”
王珪心头暗叫大事不妙,果然,就听夫人接着道:“家中那几个妖精都穿红着紫的,还不是以色事人?蜀国夫人从不喜欢调弄脂粉,京里人谁不一样当她菩萨一般敬重?”
“这几个盒子是给孙女准备的,你要是敢随手给了她们,小心我跟你没完!”
第一千二百五十二章 欧阳夫人
第一千二百五十二章欧阳夫人
王珪赶紧转移话题:“说这些作甚?苏明润他寒门小户出身,自幼孤贫寒素,这是打小里苦日子过得多了,上不得场面。”
“啧啧啧……”说到这个夫人就不乐意了:“人家苏明润五岁持家立业,六岁统合江卿,七岁关扑酒坊,八岁开出盐井,九岁都能去大理擒侬智高了!”
“你考进士,我可没少往里边贴嫁妆,你那时候都二十多了吧?还好意思说人家寒素?”
“还有,大宋修宗谱,可是从范文正公、老泉先生和我兄长开始的。有权有财就算是大户人家了?怎么没见得几家做出家谱来呢?”
说到这个王珪又不好了,大宋经过五代丧乱,很多家族的世系都泯灭丧失了,于是苏洵,欧阳修,范仲淹三人不约而同,首开大宋修族谱的先河,以达到“敬宗收族”的目的。
各家的谱法大同而小近,苏洵要编写《苏氏族谱》,是因为他认为秦汉以来的那些世家,家族中的“仕者”“或至百世而不绝,无庙无宗而祖宗不忘,宗族不散,其势宜亡而独存,则由有谱之力也”。
在区别远近亲疏的基础上,结合本族的族人,可以使那些“贫而无归”的族人,由族中富者“收之”,这样就可以统合维持封建家族组织,让弱者得以生存,让家族一直延续。
所以,他编写出本族的族谱,就是为了后人观谱后,“孝悌之心可以油然而生”。
苏洵借鉴的,是宋以前的谱牒,记录的是“世族继序”,主要用来夸示门第,并由官方的图谱局记录副本,核实备案,作为任用官吏的依据。
结合到入仕制度上,就是“九品中正制”。
百世传递,传统大士族垄断统治权,称为“大宗之法”。
宋代九品中正制被科举彻底取代,大宗之法其实已经失去其政治意义,于是欧阳修、苏洵在修谱的时候,改用“小宗之法”,也就是“五世以外则易宗”。
苏洵的方法是“凡嫡子而后得为谱,为谱者皆存其高祖,而迁其高祖之父。”
这样修谱,“犹可施于天下,故为族谱,其法皆从小宗。”更加具有可操作性。
五代荡涤,大宗残破,新兴士大夫阶层崛起。
因为经济和政治地位的相对不稳定性,如果要想追溯五世以上的祖先事迹,往往遇到其间贫贱的几世的尴尬。
既缺少记载,又于族人脸上无光,因此最好的办法是干脆只记五世,即用小宗之法。
范仲淹、欧阳修、苏洵都是士大夫里闻名的大家,他们首开族谱之后,立即成为宗谱形式的规范。
许多科举出仕的新兴士大夫家族纷纷效仿,渐渐成了影响后世极为深远封建礼教规范。
应该说,每一样东西在它诞生的初期,往往都是美好的,具有积极意义和进步意义的。
这种以官僚士大夫为核心力量,以“小宗之制”为宗法,以族产为物质基础,以族谱为结合维持工具,以祠堂为活动中心,以“家法”、“义约”、“规矩”为管理手段建立起来的封建家族组织,在经过五代大乱之后的华夏大地上,的确在一段时期内,起到了团结凝聚亲族力量,重建家庭和社会伦理秩序,共同对抗自然和社会危机,让家族得以繁衍延续的积极作用。
当然之后,随着社会的发展和宗法的僵化,这套东西渐渐成为了社会的桎梏,成为了大地主把同族农民束缚在家族大土地所有制经济内,固着在地主豪强的田庄上,以便恣意进行残酷奴役和压榨的吃人的“宗法礼教”,却又与苏洵,范仲淹,欧阳修创设初衷背道而驰了。
当然那已经是数百年后的事情,只看现在的大宋,当族谱、家规第一次出现的时候,简直亮瞎了天下人的眼睛。
苏家比欧阳家和范家更为特殊的是,祖上曾经是唐朝的宰相,家族在川中又躲开了战乱,因此苏家还保留了完整的“家庙”形制!
当然“庙”这个东西,必须与“爵”相配套,大宋的爵位是无法继承的,“士大夫崛起草茅,致通显,一再传而或泯焉,官无世守,田无永业。”
因此要是后人的政治成就赶不上先辈,“家庙”这个东西,就尴尬了。
好在这个尴尬苏油在六岁的时候就已经解决,很简单,只是将家庙改了个名字,作为族人四时祭祀之所,称作“祠堂”而已。
这从后世捡来的现成办法,曾让初访苏家的唐淹大为惊讶,认为苏家有义庄,有祭田,有祠堂,“家法严肃,男女异序,少长辑睦,匜架无主,厨馔无异。”
在眉山江卿世家里排上榜首,苏家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臊得苏洵老脸肿胀,也是从那时候起,老堂哥才起了重修宗谱的念头。
王珪夫人的言下之意,就是说你老王家虽然四代进士又怎样,你如今当了首相又怎样?连个宗谱都没有修,还好意思是跟我们欧阳家,苏家比内涵?
这个理没法论,一论就输。比财力比势力比资历比能力比文采,苏家妖孽们实在是太能打了。
也就是苏明润老奸巨猾,知道自己年纪还小仕途还长,于是特意给自己设计了一个军机处猫着,否则真要跳出来跟王珪硬打擂台,王珪还有些发憷。
只好再次强行转换话题:“明日休沐,我陪夫人走一遭,去开宝寺还还愿?”
“咦?”夫人明显很开心:“怎么?以前请都请不去的人,相公如何转性子了?”
王珪微笑道:“人老了就不那么倔了,为夫任相以来,海内可以说是清平,西边虽然打了两仗,但好在都算是赢了。河北虽然遭灾,却神奇的灾而不荒,连蝗虫都未能造成大害。”
“家中有你操持,诸事顺遂。加上熠儿高中,又得了一门好亲。”
“陛下让熠儿去的昆山县,可是好地方,比苏迈去的文登都要强。三年下来必定会考绩个上上,之后就该找个州府做通判了。”
“这好事接二连三地来,反倒让为夫心里有些发虚,去开宝寺散散心,也算是求一个心安。”
夫人说道:“朝中之事我妇道人家也不明白,不过感觉汴京市面上可比王相公在时热闹太多了。不是说往三畿四辅移了几十万厢军吗?怎么还有这么多人?”
王珪说道:“有走的就有来的,不过走的都是穷疙瘩,来的都是腰缠万贯而已。”
夫人说道:“听说蜀中在往荆湖移民?只要你过去,一丁发地百亩?相公族人多在华阳,可也是蜀中人士,他们不敢找你,写信给了我,让我打听打听。”
王珪说道:“华阳的地不好吗?干嘛要贪图多那点地?”
“哎哟相公真真是不当家的人!”夫人嗔道:“我都让仲山打听得明白了,荆湖北路如今开整出大片好地,在湘潭,醴陵,潭州之间,乃古楚黔中郡,炎帝陵寝所在,名曰槠洲。”
“仲山来信,说是四通在那里找出了诸多矿藏,且周围土地肥沃,地势平坦,又在湘江边上,有洣、渌、洮、攸诸水之利,算得上一等一的好地方。”
“蜀中族田,除却粮食还有多少余处?仲山说要是迁一些族人去那里,一半种稻米,剩下一半光种棉花和油料,那地里的利益都了不得!”
“你待自家昆弟一向宽厚,但是从来不给他们安排任职,在族中早就颇有怨言。如今上可以身作则,体应诏旨,下可以少换多,周济族亲,却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儿?!”
“再说此议乃苏明润所起,与相公且无干涉,顺水推舟而已,怎么就行不得了?!”
第一千二百五十三章 苏油的家事
第一千二百五十三章苏油的家事
一番话说得王珪都心动不已,点头道:“那等休沐完毕,我去政事堂翻翻荆湖北路的奏章再说,要是可行,我们就先试试。”
夫人嗔道:“你还是相公哩,别事事都丢给蔡持正,搞得他才是首相一般。”
“他既知你是蜀中人,却为何未将这等大利告知与你?左右不过怕你与苏明润有了干系交情,怕苏明润顶了他那个未得的右相罢了!”
我还怕他顶了我未得的左相呢!王珪心里又开始毛躁:“还去不去了?要去就赶紧吩咐准备!”
……
苏家的女人是不怎么过七夕的,好吧其实苏家就一个大女主,石薇每天早上起来就是拿着黄荆棍儿督课,扁罐、王彦弼、漏勺,真真的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就连观儿都有一套柔韧筋骨的古怪法门。
苏油则是每天抱着自己的老花样——五禽戏,心里想着再坚持坚持,等进入老年状态就对版了。
别说,这套东西好像还真有些用处,苏油从小到大几乎没怎么生过病,可能就跟饮食和这套五禽戏有关系。
于是每天清晨天还黑着,就能听见苏家宅邸院子里的锻炼之声。
锻炼完毕,孩子们是晨诵,轮到苏油督课。
晨诵是用一种半吟唱的方式读秦汉的长篇赋文。
这个并不是要求死背,而是为了培养出对“韵”的语感体悟,功夫是眉山北极院张道人传给苏油的。
用张道人的话说,就是哪一天读到没见过的字,都能随着前边已经读过的韵律,自然而然地顺利正确读出来,那这门功夫就**不离十了。
就和音乐一样,如果是熟悉音乐的人,听了一段之后,结束的那个音即便是不演奏出来,听者也应该能猜得到。
这就是“律”,通过晨诵熟悉了“韵”,进一步熟极而流,能够能摸到“韵”的“律”,等到今后再将一些特殊的案例如“变格”,“救拗”加进去,就可以通诗了。
这就是“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的道理所在。
观儿的进益很快,因此扁罐王彦弼漏勺在晨诵的时候,苏油拿着一册《全唐诗》,在给观儿讲授诗词韵律平仄理论。
“观儿啊,昨天我们讲过了‘奇活偶定’的变通规则,你还记得?”
观儿点头:“嗯,就是诗句指除了尾字外,其它奇序字可平可仄、用字灵活;而偶序字通常必须按基本句式之律格用字。大叔说这叫‘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
苏油点头:“其实格律用字这个规矩,始于后梁,到唐代方才形成系统的理论。实际上,这一变通规则并不是不受约束,任意‘灵活’的。它要以避免出现‘孤平’、‘三连平’、‘三连仄’这些拗句为前提。”
“所谓拗句,是对五言诗而言,对于七言诗,只需对诗句后五言,按五言诗的规则处理即可。”
观儿问道:“那作诗的时候,避开这些拗句不就可以了吗?”
苏油微笑道:“因为不能以文害意啊,有些句子常常是一呼而出,所以才只能采取救的方式。比如‘三连仄’的情况,我们知道,只有句式为‘平平平仄仄’的时候,才有出现‘三连仄’的可能。”
“但是三连仄的拗句,比如‘平康街妓女,相国寺禅师’,作为诗句读起来,音韵是很别扭的,一般情况下不允许将第三个字以仄代平,这里就必须例外。”
观儿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大叔就爱拿和尚打趣。”
苏油笑道:“所以要救三连仄,就必须对它加以破坏,在第三个字确实非用仄声字不可的时候,可将第四个字以平代仄,变成所谓的‘三四互换’句式。”
“救可以是自救,自救后的句式,就变成了‘中平仄平仄’,明显与下句‘仄仄仄平平’失对,但是这种失对,却是诗歌所允许的。”
“例如孟浩然的《访袁拾遗不遇》中的第一联:洛阳访才子,江岭作流人。本应是‘仄平平仄仄,平仄仄平平’的格式。”
“但是句首‘才子’二字,无可更改,因此只能在句中的三字置为仄声,将三四字平仄互换,把这个拗句给救回来。诗句变成‘仄平仄平仄,平仄仄平平’的句式。明白了吗?”
观儿点头:“听懂了。”
苏油继续说道:“还有一种救法,叫他救,就是用同一联中的另一句里边来救。”
“比如刚刚的‘相国寺禅师’五个字,一个字都没法改,那就只能从上一句想办法……”
观儿拍手道:“那就得是‘平康坊名妓,相国寺禅师’,上句三四字平仄互换!”
“哈哈哈……观儿你实在是太聪明了。道隆大和尚知道后一定会很开心的!”苏油不禁捧腹大笑。
“哎呀大叔你又陷害我!”观儿这才反应过来,小脸胀红:“我不听你讲了,我找绿箬婶婶去!”
“别别别……”苏油连连摆手:“不说笑了,我们接着讲啊。”
“再如李白的《峨眉山月歌》,‘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本来该是‘仄仄平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才对。”
“但是因为‘三峡’二字无可更易,因此本来不可改的七言第五字,后五言第三字处,本不能更改的平声,必须换成仄声,变成‘仄仄平平仄平仄,平平仄仄仄平平’。”
“这个格式明显失对,但是用这样的失对来照顾音韵,是允许的,也是必要的。”
观儿点了点头:“观儿明白了,那大先生的《新城道中》‘野桃含笑竹篱短,溪柳自摇沙水清’一句,出句第五位‘竹’仄声拗了,对句第三位‘自’仄声也拗了。”
“于是大先生就将对句第五位该用仄声字的时候,换用了平声字的‘沙’,这样既救了出句的拗,又救了本句的拗。这就是一拗双救!”
啪!苏油楞在当场,手里的《全唐诗》掉到了桌上。
观儿有些困惑地问道:“大叔,观儿理解得不对吗?”
“对对对,完全对!观儿的颖悟力堪称绝世,不但领悟了,还能有所发挥,了不起!”
说完捡起《全唐诗》,赧然道:“呵呵呵……大叔只是一时惊诧于子瞻的才气,失了下神而已。”
观儿问道:“大先生的才气还需要惊诧吗?观儿觉得,他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传世经典,都是顺理成章啊?”
呃,的确不需要,的确顺理成章,但是观儿我们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直白?
交趾路的柠檬,它很酸的啊……
吃过早饭,一家人出门,扁罐王彦弼漏勺观儿要去上学,石薇要去宁善堂,苏油要去衙门。
将孩子们送上马车,苏油还在摇头感慨:“观儿这样的学生,哪个先生不喜欢?真不怪人家小妹偏心……”
石薇笑道:“你不也偏心?”
“我可不是偏心,是这女孩子就是比男孩子省心。”苏油说着又笑了:“最近有些忙,扁罐和彦弼你得看紧点,这俩熊孩子一不小心就要上天。”
石薇说道:“男孩子皮点也没啥,我看他们挺好的。”
苏油摇头:“那《竹书纪年》再换个地方藏,现在有了观儿和小椅子相助,他们解迷的能力越来越厉害,昨天差点就发现了,看来还得加难度……”
现在寻找《竹书纪年》,成了苏家的保留游戏。
苏油最先将书装到饼干盒里,藏到了大相国寺大雄宝殿的须弥座下边,然后在藏书阁竹书纪年的书匣里,给孩子们留下一张寻宝图,以及一些谜语诗,诗里藏了一些地方的线索,让孩子们破解,一步步寻找宝藏。
韩嘉彦和扁罐偷偷摸摸地找到了书盒,打开一看发现不是书,竟然是这玩意儿,简直比找到书籍还要开心,这个游戏就此开始。
第一千二百五十四章 坟场游说
第一千二百五十四章坟场游说
花了一个月时间,谜题渐渐破解到了大相国寺,苏油一看情形不对,赶紧将书从大相国寺取出来,将第二份藏宝图塞了进去。
这一次书籍藏到了司天监,等韩嘉彦和扁罐破解了“大相国寺之谜”,得到了一个盒子,里边是两枚勋章,外加一份新的藏宝图。
这份藏宝图是苏油请陈昭明搞的,除了汴京地理,还加入了涉及天文星象观测的新副本,难度明显比上一幅加大了很多。
不过扁罐那边走了韩嘉彦,却多了观儿,小椅子,王彦弼做帮手。
扁罐和王彦弼对《竹书纪年》本来没什么兴趣,不过是韩嘉彦回相州之前还不住念叨,扁罐就拍着胸脯保证,一定给韩家哥哥找出这背时书来!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苏家人的游戏,这就没完没了了……
这活动其实对孩子们的帮助非常大,起码对汴京城的熟悉程度,与人搭话询问需要些什么技巧,汴京城里边的人们是如何生活的,车马出行的日常花费,路边的小吃价格,那些地方饭菜便宜还好吃,现在几个孩子都门清。
这就是苏油的目的,他可是知道的,很多进京赶考的公子哥,被下人书童与本地无赖联手做局,欺瞒引诱,掉进陷阱耗尽钱财都是小事,甚至吃上官司的都不少。
这些事情之所以发生,就是公子哥们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缘故。
考不出来倒还好了,真要考出来做了官,充其量也是当地吏员豪强们的挡箭牌,贪赃枉法上下其手,有好处自己私下就分了,有锅丢给进士官人去背,老百姓照样受苦。
因此别看扁罐才刚十岁,现在已经堪称汴京城里边的老油条,张麒张七哥觉得,扁罐童鞋要不了几年,应该就可以完全胜任四通商号听风忘雨两阁知事一职。
苏油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让孩子们早点知道,世界不是如爹娘庇护之下那般纯洁美好。
光一个州桥码头扛包的利益,都足以每年引发数场火并谋杀,哪一年汴京城下的御沟里,拖不出几具尸首来?
还有京中权贵势家,甚至皇城司,其触手也参与到其中。
汴京城光鲜亮丽的外表之下,其实还隐藏着另一个世界,另一套法则,这些,苏油也想让扁罐早点知道。
这个苏家有优势,因为孩子他娘本身就是个顶着国夫人一品诰命的悍匪,早年随元德公闯荡江湖,什么魑魅魍魉没有见识过。
僧道女童丐,当年元德公和石薇一老一小就占了三样,玉剑金仙云中子的名号,那可不是叫出来的,完全是杀出来的。
三观本来就不是很正,石薇不但早早就将那些江湖上的下三滥给两个孩子讲得明白,还兴致勃勃地教几个孩子配置迷药暗香,传授幻术暗器等手法。
那架势压根就不是害怕自家孩子被坑,简直就是鼓励他们出去坑人。
哪个少年没有做过中二武侠梦?所以苏油现在就是家中的弱势群体。
只好偷偷安慰自己,今后扁罐能做成张乖崖那样的“侠官”,好像也挺不错的哈?
……
开宝寺,王珪到底还是没有对菩萨礼拜,夫人去上香还愿,他依旧来到半山坟地里,继续寻找断碣残碑。
观碑还是得汉唐,汉字是承载中华文明最重要的载体。铭刻金石,传之永久,此为中国传统文化中重要的观念与风气。
墨子云:“古者圣王必以鬼神为有,其务鬼神厚矣。又恐后世子孙不能知也,故书之竹帛,传遗后世。咸恐其腐蠹绝灭,后世子孙不得而记,故琢之盘盂,镂之金石以重之。”
书法绕不开的两门课,碑与贴。
行草,那就得临二王法帖,学习江左风流的文卷之气。
秦篆、汉隶、唐楷、魏碑,那就得去各种古碑上寻找,要的则是那种雄浑古莽的金石之气。
这是两种不同的审美风格,王珪的书法和苏油一样,少了活泼灵动,不是什么顶级的书家,不过他懂看字,也酷爱收集各种碑拓字帖的上品,没少往程舍人书坊送钱,就是购买新本的双勾法帖。
他都已经计划好了,致仕以后便以此为乐,搞一门《碑帖学》出来,那今后自己文化美学上的成就,也不比研究甲骨文的韩家人差。
取过盛水的葫芦和抹布,将抹布用水淋了,王珪蹲下身来,在一面残碑上抹拭,石碑吃水之后,字迹就清晰地显露了出来。
这是一名僧人的墓碑,王珪先不读,先是欣赏书法风格,然后自己在心中断了一个年代,之后才开始细读文字,从中找寻线索,以验证自己的判断。
就听身后一个声音轻轻地说道:“相公好雅兴。”
王珪转身:“哟,持正,这么巧?”
想要站起,一时间蹲得久了,腿脚就有些酸麻,没能站稳。
蔡确赶紧将他扶住:“相公休沐都不在家中静养,还来研究书法,实在让后学钦佩。”
王珪“嗨”了一声:“就是个小爱好而已,跟你说的没关系。对了,持正却又是因何而来?”
蔡确低声道:“特为相公而来。”
“是急事吗?何不等休沐完毕之后去政事堂……”
蔡确拱手:“政事堂……现在可有些不便。”
王珪刚说完也反应了过来,苏颂如今也是参知政事,蔡确要在政事堂和王珪掰扯小九九,可不是有些不便?
见王珪无语,蔡确这才说道:“陛下戊戌日有诏,自今汴河水涨及一丈四尺以上,即令于向上两堤,相视地形低下可以纳水处决之。”
王珪默默点头,黄河连续两年分水行洪,说明这个法子是有效的,赵顼对这抗洪新法非常重视,于是命令在连通汴京的经济命脉上开始施行。
这是苏明润理工一派的强项,这功劳谁也抢不走,哪怕是他让,朝堂上其它派别都不敢接。
谁特么知道你到底有没有给我们挖坑?理工坑太深奥,火星逆行都能被你们破解,惹不起惹不起……
蔡确接着说道:“戊申日,陛下又诏,集贤院学士,参知政事苏颂同详定官制。”
元丰改制,苏颂和毕仲衍拿了头彩,现在《唐六典》《备对》已经搞完,赵顼非常满意,见王珪这边进度落后,便让已经空下来的苏颂和毕仲衍参与进来。
这就分走了王珪的一部分任务,同样的,苏颂也就拿到了竞争改制后左右仆射之职的入场券。
蔡确继续说道:“丙辰,陛下再诏:‘自南北通和以来,国信文字,差集贤院学士苏颂编类。’”
“苏颂进对,陛下有言:‘朝廷与契丹通好岁久,故事、仪式,遗散者多,每使人生事,无以折正。朕欲集国朝以来至昨代州定地界文案,以类编次为书,使后来得以稽据,非卿不可成。’”
“因令置局于军机处机宜司,辟晁补之检阅文字。”
王珪皱起了眉头:“西事未了,东事何为?”
蔡确缓缓地说道:“走一步,看十步,以陛下有些操切的性子,或者想不到这么久远,总是有人谏议之故。”
王珪点头,脸上愁容就起来了,这么多事情堆在一起,大概率可以认为,这是苏油在暗中布局元丰改制后的朝堂了,不禁冷笑道:“好深重的心机,天下人还以为他天生仁性,与世无争。呵呵呵……当真是了不起。”
蔡确说道:“癸丑,陛下诏内外官司举官悉罢。令大理卿崔台符同尚书吏部、审官东、西、三班院议选格。罢中书堂选之权,悉归有司。”
这一条才是元丰改制的核心内容,赵顼通过这样的方式,取消了宰相对中上级官员的任免权,相当于直接将相权削掉了一半。
这是王珪的本质工作,不再需要蔡确解释:“将官员任免权交给吏部,这是改制的过渡举措,重要的事情得做到前头,陛下英睿,乃千古罕见之君。”
蔡确微笑:“不过相公之权日蹙,朝中有人想借势布局,于改制后架空相公,自不待言。”
第一千二百五十五章 家庙
第一千二百五十五章家庙
王珪的心中,充满苦涩。
赵顼之所以让他做宰相,就是要通过这个唯命是从的“三旨相公”,来完成这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不过王珪认为自己既然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那么连任一届,顺理成章地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过度成尚书左仆射,是自己应得的奖赏。
可是,苏颂,苏油,对手步步紧逼,这幺蛾子怎么就这么多呢?
蔡确见到王珪满脸愁容,知道自己的游说已经见效,轻轻加上最后一码:“昨天陪陛下观览唐六典大朝序位图,陛下指着御史大夫那个空格说,非司马君实不可用。”
“他?!”王珪有些怒了:“还有他的事儿?!”
蔡确也做出一副担忧的样子:“朝中势力,现在大约就是三派,一派是新法的创立与支持者;一派是新法的抵触与反对者;苏明润入朝后,又多了一派中立与改良者。”
“安石相公当年为了国家强盛,不得已将反对者放诸外朝,那是得罪死了那帮子人,司马君实,就是他们的党魁!”
“只可惜,安石相公去后,吕惠卿,曾布,吕嘉问,章惇,多有不协,同道分崩瓦解,后来又出了那么多事,相互间仇隙越来越大,大好局面,毁于一旦。”
“苏明润一派趁机崛起,一边笼络外路旧臣,一边招揽交好曾经追随安石相公的后进,自己手底下的人也不少,混得风生水起。”
“如今看来,陛下被此子蛊惑,竟然动了兼用三派的心思。”
王珪说道:“当年安石相公做的的确有些过了,新法那些瑕疵,的确授人以柄,就怪不得别人攻击。陛下此意也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蔡确笑道:“相公自是宽宏雅量,可是相公想过没有,如果三派并立与朝堂,靠谁来调剂周和?”
“我们就好比是糖,司马君实他们就好比是醋,自来就味道冲撞,放不到一处。”
蔡确收起了笑容:“可我知道方知味有一道鱼香肉丝,那是苏明润的发明,既有糖有有醋,滋味浓厚,在汴京城可是颇为风靡啊……”
王珪傻了,是啊,如果陛下要三派并用,中立派要是没有什么实力的话,肯定就是保守派和改革派同时打压的对象。
可是如果中立派实力雄厚呢?
保守派和改革派本身具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只能依靠中立派来作为中间桥梁和润滑剂,赵顼要平衡这样一个朝堂,也就只能依靠中立派里的有力人士,来当他的白手套。
只有苏油,才有这个资历跟能力。
这一刻王珪早就将苏油培养出自己儿子的恩情抛到脑后,感觉自己的智商被苏油践踏了。
要不是蔡确提醒及时,一旦听从陛下的意思,改制后的朝堂,基本上就没有自己什么事儿了。
天时地利人和,将被苏明润独揽,他好深沉凶险的心机!
现在的问题是,别人已经偷偷摸摸搞了这么多事情,自己该如何应对?
王珪额头上已经见汗了,自己玩弄这些政治伎俩,根本就不是苏油这小狐狸的对手,不由得看了云淡风轻的蔡确一眼,轻咳一声:“这个……如果司马君实入朝,怕是持正你也不安吧?有没有什么办法?”
蔡确终于露出了真诚的微笑:“下官已经思忖良久了,倒是略有所得。”
“哦?持正快快讲来。”
蔡确笑道:“其实很简单,孙固,司马光,文彦博,张方平等老臣,一贯主张在西事上持重。要求陛下不要与西夏开战。”
“只要大宋和西夏真打起来,司马光即便收到还朝的诏书,也会认为自己的主张得不到陛下的认可,肯定是会予以拒绝的。”
“关键是我们都知道,陛下心里,是想打这一仗的,那我们就遂了陛下的意思,支持他打好这一仗呗。”
“你都没有明白我的意思……”王珪心里不免有些着急:“司马君实远在西京,不是重点,我的意思是……”
“这几年天下太平,人民安乐,朝堂清宁。”蔡确躬身道:“相公政绩斐然,当然是左仆射的不二人选。蔡确还想跟相公多请教几年,改制之后,必定继续追随相公,帮助巩固相公开创出来的大好局面。”
这意思王珪很懂:“有持正在,中书门下事务有条不紊,本是王佐之才,改制后,陛下与老夫一定是要多所仰仗的。”
这就是谈好生意了,蔡确说道:“相公,不如奏请陛下,苏氏一门,子息贤良,今苏颂为参知政事,苏油贵达国公,可谓盛事,当赐家庙以褒扬之。”
王珪有些吃味:“这太崇隆了吧?我朝百年至今,只有文潞公获赐过家庙,他苏家当得起?这不是……与虎添翼?”
蔡确说道:“元丰改制,陛下从礼制开始,这本是高屋建瓴之举。”
“家庙制度,在唐极为盛行。五代丧乱之后,大族几乎凋零殆尽,制度也难用于大宋。”
“仁宗就曾试图恢复,庆历元年,张方平建议,可仿造唐代的制度,许对朝廷有功的文武大臣建立家庙,用以褒奖‘功德’。受赐者本身的’功勋‘必须达到特定的标准,才可以特恩赐授。”
“然唐代家庙制度,资料早已丧失,记载又太过拢统。张方平所奏难于施行。”
“直到将近十年后的皇祐二年,宰相宋庠才再次上奏,请礼官考订家庙制度。”
“他认为,虽然仁宗开放朝中官员可成立家庙,但礼官没有根据旧有的典籍整理出宋代可行的家庙准则,而朝中官员的祭祀,仍是与庶民相同,应当做出区别。”
“时任太常礼院的苏颂,受任祥定家庙制度,引《大唐开元礼》二品以上,四庙。三品,三庙。四、五品需兼爵,三庙。六品以下,祭于寝的规定,改良为大宋的二品以上,四庙。五品以上,三庙。六品以下祭于寝。”
五品,是大宋官场的一个坎,五品上下,不仅俸禄跳了一大格,还有很多很多的不同。
比如诸百官身亡者,三品以上称薨,五品以上称卒,六品以下达于庶人称死。
家庙制度大体建立起来之后,只有文彦博提出过申请,并且获得同意。
这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文彦博也不会玩,虽然有了资格,但是还需要细节制度规范,万一出了差错,那就是羞没祖宗的笑话。
于是他四处寻找可依循的家庙样式和祭祀仪轨,最后终于找到唐人杜佑的家庙旧迹,进行仿造。
直到嘉祐四年,文家的家庙才真正成立,文彦博当时请司马光为家庙撰写著名的《文潞公家庙碑》,以记载其成立家庙的始末。
后来宗谱修起来之后,苏颂再次上奏,认为“古无祭四世之文”,以前的制度“不古”,应当吸收和借鉴苏洵,范仲淹、欧阳修谱的办法,行五世庙称,即祭祀五世始封祖、高祖、曾祖、王父、父。
建议官品与庙数的关系应为:文臣执政官、武臣节度使以上祭五世,文武升朝官祭三世,余祭二世。
等到苏油到了朝中,也凑了一次热闹。
上奏赵顼,将庙与祠结合起来。
如果后世子孙不给力,那也可以将周边屋子清空,或改成家族议事之所,降庙为“祠”;
如果子孙给力,做了当朝一品,那就可以将空屋子布置起来,升祠为“庙”。
这样设计就非常方便灵活了,只要祖宗在本朝出过执政,达到了可以造庙的级别,就可以修庙,但是后世祭祀的时候,却可以根据子孙的实际情况,选择相匹配的等级。
大庙彰显的,是祖宗和家族曾经的荣光;而决定等级的,是摆放了祖宗神位屋子数量。
可以允许有空房子,就解决了实际操作中的尴尬,赵顼也觉得挺不错,下诏从之。
这些脉络王珪很清楚,但是他没想通这事儿和他想要蔡确解决的问题有什么干系。
第一千二百五十六章 经略六路
第一千二百五十六章经略六路
蔡确见他还在犯糊涂,不由得耐心解释:“设若陛下赏赐苏家重修家庙,苏油他一贯标榜仁孝,那就不得不从。”
“这是苏家的大事,苏颂必定也要参与。”
“苏颂他一参与,就算敲实和他与苏洵合宗之事。”
“两支合而为一后,他和苏油,就算是一门里同时出了俩宰执以上高品,按照朝廷制度,肯定必须避嫌。”
“苏颂年迈,又刚入了政事堂,还是同详定官制,于情于理,外放的就只能是苏油。”
王珪以己度人,问道:“他要是坚辞不去呢?”
蔡确笑道:“相公放心,以苏油的机灵圆滑,他必定会立刻自请出外。”
“西事无帅臣,孙固,吕公著正在劝说陛下外放苏油,加上这事儿,陛下就只能顺水推舟,从了孙固之请。”
“苏油去了陕西,西夏战事必将无可挽回,狙击司马光入朝的目的,也就同样实现。”
蔡确对自己的主意非常得意:“相公,苏家在眉山本来就有苏味道时修造的家庙,对苏家来说,赐庙,就是修缮一下老屋,添几位祖宗灵位而已,举手之劳,毫无阻力。”
“以苏明润这些年的功劳,陛下赐下家庙,也是褒誉功臣,推崇礼教的题中之意。”
“这是士大夫家族的崇高荣誉,苏家人必定感恩乐从。”
“苏明润出外陕西,对夏战局,天下人怕是都会放心得多。”
“而我们则排除了最可怕的竞争者,同时阻止了最可怕的反对者。”
“家庙制度获得突破性成功,陛下也肯定乐见其成。”
“顺天应人,合情合理,有百利无一害,他要是敢不知趣,呵呵呵,自有台谏参劾!”
王珪问道:“那之后他要是得胜还朝……”
蔡确摇头:“苏油此去,不外两个结果,一是胜,一是败。”
“败了,一切休提,某州编管都是轻的;”
“胜了,按照他那个军机处的规划,几年之内,还回得来吗?”
王珪感觉一天的乌云都被蔡确轻轻拨散了:“持正,人才啊!”
……
元丰四年秋七月,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王珪上奏,家庙之设,当为朝廷褒旌辅翼的重典。
然国朝百年以来,诸士大夫家均无建树,只有一个文潞公获此殊荣,余者不闻请奏。
士大夫非不孝薄礼,盖无法式可依。
闻涪国公苏油,乃唐凤阁鸾台平章事苏味道之后,苏家在眉山可龙里,有保存完好的家庙。
而其族兄,参知政事苏颂,熟知章典,著述等身,朝中关于家庙的制度,皆出其手。
苏家门第,世所推崇。
有忠勇候苏缄,不屈强敌,举家赴难。
有苏洵苏轼苏辙,文名显发。
有涪国公苏油,义理之宗,功勋之翰,文章政绩,并耀兼姿,声驰海内,望重朝野。
为了奖掖功臣,弘扬士风,开孝悌慈仁之气,宣忠勤勇励之节。请陛下赐苏氏家庙,酬励忠能,鼓舞天下大族报本反始之心,尊祖敬宗之意,诗书礼乐之守,开继承光之志。
这个主意对赵顼,苏颂,苏油来说,都不能拒绝,满朝文武都给羡慕坏了,认为王相公这次总算干了一件大好事儿。
因为苏家爵位最高的是苏油,同时还是宗子,于是赵顼直接下诏给他。
许苏氏建五庙,赐每室所用笾、豆各十二,簠、簋各四,壶、尊、罍、鉶、鼎、俎、篚各二,尊罍加勺、羃各一,爵一。
诸室共享胙俎一、罍洗一。
赐紫檀祖考神座五座。
赐内府金三百,银两千,作为苏氏家庙修缮之用。
命眉山知州督工,并扩建眉山到可龙里的大路,沿途种植松柏,修造牌坊,碑亭等附属设施。
这道诏书,意味着苏家正式成为大宋的名门望族!
苏家所有在仕的官员,苏颂,苏油,苏轼,苏辙,苏迈,苏迟,还有苏缄的儿子苏子元,代表合族上表谢恩。
而苏油的谢表里边,还提到了借立庙的机会,庐山堂苏家和眉山堂苏家,算是正式合而为一,实现了老堂哥苏洵多年以来的的遗志,苏氏一门,对赵顼感激涕零。
但是这么一来,苏家就算是有两位高品在朝,鉴于朝廷规制,理应出外一人。
老族兄年事已高,奔波不易,因此自请外放。
同时推荐章惇提举军机处,蔡京辅佐。
赵顼到此才知道事情并不简单,召苏油入内奏对。
君臣二人谈了什么,外人不得而知。
七月,丁未,赵顼下诏,从孙固之议,设永兴、秦凤、泾原、熙河、环庆、鄜延六路都经略安抚使司,命太子少傅,涪国公苏油往镇,并赐节钺。
经略安抚使,最早在隋代设立,为行军主帅兼职,中唐后国家渐渐稳定,才一度退出了历史舞台。
到了宋朝,在诸路置安抚司或经略安抚司,以朝臣充任,掌一路军政之事,称帅司。
经营天下,略有四海,是为经略。
这个名称准确地讲,应当是一个王朝进取过程中,对新得地区进行管理的军政府,放在西北六路,作为抵抗西夏进攻之用,其实有些名不副实。
西北是战地,一路经略安抚使,军政都在其管辖范围,军士犯了事儿,地方官府要抓人之前,都得先去征得经略安抚司的同意。
大宋的官制叠房架屋,经略安抚司与路转运司,其实有很大一部分职能是重叠的。
经略安抚司要管军士的衣食,而因为前线转运艰难,朝廷往往授权经略安抚司自行筹措,比如王韶和种诂,当年都是如此,这其实是承担了部分转运司的职能。
而战地军士们在非战时期,还要屯田,还有家属要养活,西北战事在几次大败之后,大宋组建了大量的下蕃,勇敢,弓手,义勇,加上各知州的州军。
这些都是军事力量,本该是经略司管理的职能,却又被转运司承担了很大一部分。
落到实际的管辖权上,就形成了两司间的混乱,最后变成谁影响力大,谁就说了算,下面官员就听谁的。
以苏油在西北的威望,这个问题苏油并不担心。
不管是军政还是民政,都是一大堆的老部下,旧交情。
孙固的考虑其实很周道,他说得也没错,西北大战区,的确需要一个统帅部。
问题是老头就认准了苏油,认为只有苏油,能承担起这个大帅的职责,换做别人都不行。
其实这个建议苏油早就跟赵顼说过,他的建议是王韶或者郭逵。
王韶五十出头,又是左班学士,可以说是最适合的人选,但是在南海生了大病,没法起行。
郭逵却不是孙固心目中的理想之人,他是右班,出身仕途与狄青几乎一模一样,之前功勋已经很大了,不得不忌讳。
而且郭逵年纪已经六十了,其影响力也只在陕西一路,也就是说,做个陕西路经略安抚使是没问题的,做六路都经略安抚使,差了那么一点点意思。
苏油就不一样了。
永兴军路,苏油曾经拯救了广锐军,蕃人对此感恩戴德。
秦凤路,那是高小舅子的地盘,商州工业基地也是理工派大本营之一。
泾原路,是苏油的传统势力范围,在那里,家家供奉泾河龙师少傅的画像,还有西军精锐镇场子。
熙河路则是王韶的势力范围,狼渡马场在那里有举足轻重的作用,苏炽火与田守忠在那里镇守。
环庆路,狄咏和贾喦镇守,狄咏和苏油是老交情了,贾喦是孙能当年的小跟班。
鄜延路,折家和种谔在那里,后边则是王中正。
甚至是赵顼派去西边的太监群体,都和苏油有些私底下的交情。
赵顼这是将整个西北托付给了苏油。
丙寅,泾原路经略司言:“应副军行战守等事,乞权许便宜指挥。”
诏:“本路措置事稍大,乞六路都经略司行降指挥,或都司幕府奏候朝旨,如小事碍常法,许一面施行。”
“秦凤、鄜延、环庆、河东路经略司、熙河路都大经制司、措置麟府路兵马司依此。”
这道诏书,给了苏油经制六路的正式明确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