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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二子从周     苏厨txt下载     苏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百七十三章 旧事

    就听苏油接着说道:“所以接下来的第八条罪状,臣同样也不敢认同。”

    “这就好像在说,知道一一之和为二的人是一党,不知道一一之和为二的人是另一党。”

    “然而这不是党,只是智识上的差别而已。”

    “理学无党,只有对知识的尊重,对事实和事实中隐藏的真理的尊重。。”

    “如果说尊重知识和真理的人,就得划为一党的话,我希望大宋上到陛下,下到平民,都属于这一党,庶几诚心正意,去伪存真。”

    “至于说我凌蔑台谏,欺压同僚。我想问的是,我奉乌台之召,至今没有回过一次家,没有见过一次自己的孩子,虽然明知道不公,还一样奉守制度。”

    “而你们不经宣告,就将我当做罪犯审理,巧词诱供,污毁如此。请问,到底是谁凌蔑谁?谁欺压谁?”

    “说我插手军方,栽培宿将。难道王韶就该眼睁睁地看着他死?种家就眼睁睁看着它亡?”

    “西军精华,没有覆灭在对敌的战场,却毁在大宋自己人的手中?”

    “控鹤囤安出身的诸将,还是一日三反的酋首?”

    “夔州,泾渭,南海四路的义勇蕃军,还是视大宋如敌国仇寇?”

    “这样才能遂了他们的心愿?!”

    “建立学院,设计军器,改良诸监,提高效率,建立马场,拣选良种,操练骑军,建造城池,这些难道不是国家大事?怎么还成了罪过?”

    “这些事业里,理工之臣过半的原因,是因为要是没有理工背景,他们一张图纸都看不懂,一份记录都不会做,一个工件都造不出来。”

    “一日出钢上万斤的高炉如何运作?矿料最佳配比是什么?湿法炼铜是怎么回事儿?三酸两碱工艺原理是什么?要没有理工背景,就不可能懂得这些;不懂得这些,谈何管理军器监,将作监,神泉监?”

    “南海冶州,如今一年黄金产量占全国一半,银四分之一,铁三分之一,铜五分之一,锡三分之二。而全部人数加起来,不到全国矿冶人数的十分之一!”

    “蜀中的提卤深井;两浙路的盐场溇港;远赴新宋洲天方国的巨舰;变盐碱地为上田的机井,哪一样不是理工的成就?”

    “那些人的确都是理工背景,但是不能说具备理工背景的,就都是我的人。”

    “不说别的,静海军节度使赵宗佑,他就是大宋顶级的理工人才,他可是陛下至亲,能是我的人?”

    “商州胄案的高国舅,那是太后的弟弟,能是我的人?”

    “三司用了统计之法,那就是我的人了?”

    “司天监用了窥天镜经纬仪,那就是我的人了?”

    “将作监军器监神泉监,用了湿法用了车床铣床冲压机,那就统统都是我的人了?”

    “笑话!这只能说明,大家都在日新月异的求索,而有些人还因循守旧,故步自封,不思进取!”

    “苏油不是什么神圣,入仕以来精力匮乏,理工的造诣,早已经被二十一节度,陈昭明,苏容,卫朴,沈括……无数的能人英杰,远远地甩在了身后,他们都能是我的人?”

    “井底之蛙,根本不知道这些人到了什么样的层次,根本理解不到这些人的精神境界,才会捏造出这样的罪过。”

    “这不是侮辱我,这是以为天下人都如他们自己那般愚蠢,这是在侮辱我大宋才士精英的智慧水准和道德底线!”

    “说我兴利重商,这一点我承认,《金融论》早已阐释得清楚,不用赘述。”

    “士农工商,各有其业,全靠农人耕作所出给养全国,这既是浪费,同时又是压榨。”

    “所以让每一个人都能加入到生产中来;让每一个人都能脱离贫穷,谋得温饱;每一个人都能为大宋尽自己的能力和责任,而不是要依靠国家抚恤,成为国家的负担包袱,这,将是苏油一辈子的奋斗目标。”

    “四通商号,皇宋银行,从来不是苏油的私库。两个机构的经过多次分拆重组,资本充入,苏油的股权早已经被稀释了很多,最大的股东,早就不再是苏油。”

    “国家赋税所耗,百官俸禄所给,皆仰其出入。这句说得也没错。”

    “但是赋税运转效率,是变高了还是变低了?百官百姓的生活,是方便了还是麻烦了?河渠,城墙,道路,是变坏了还是便好了?加在百姓身上的负担,是变多了还是变少了?”

    “这不是与民争利,而是扶持民生。”

    “没有四通商号皇宋银行,太湖的圩田,开封三县的建设,厢军的裁减,连通四京的干道,横行七海的舰队,还没影儿呢!”

    “西军的整体换装,新军的编练,郓州,郑州,商州,嶲州,杭州,冶州的工业基地,也还没影儿呢!”

    “甚至可以说,南海路,新宋洲,更没影儿呢!”

    “所以三位御史,这十条罪状,请恕苏油原数奉还,一条都没法认领。”

    “你!”李定气急得都快要晕倒过去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反驳。

    朝臣们也算第一次见识了苏油的词锋,想想也是,大宋第二嘴炮苏老泉调教出来的人,王安石所谓的“纵横家学”的传承者,没有几分嘴炮风采,那也说不过去。

    跟苏家人打嘴仗,怕不是失了智哟……

    舒亶决意反击:“苏油之诗,反意昭然若揭,这还不治,臣恐今日之后,反诗谤言,流布天下。”

    “纵然有苏张之舌,萧韩之智,也难掩其罪!”

    苏油正要提出反驳,就见殿外走来一个小黄门:“太皇太后有话,要我带给陛下。”

    赵顼大惊而起:“太皇太后身体可还舒适?”

    小黄门不接这话:“太皇太后说,请同修起居注王安礼,为陛下诵读《仁宗实录》嘉佑元年赵师民致仕廷谢一段。”

    所有人都莫名其妙,连赵顼也莫名其妙。

    不过赵顼至孝,从来没有违背过太皇太后的意思:“那就宣王安礼。”

    很快,王安礼双手捧着一本书册进来。

    赵顼说道:“念一念,嘉佑元年赵师民致仕,与仁宗廷谢时,君臣都说了什么。”

    王安礼将书册翻开:“嘉佑元年三月,润、冀二王宫教授,崇文院检讨,崇政殿说书,刑部郎中,宗正赵师民致仕廷谢,上慰誉有加,题诗相赠,并论及神童。”

    “以眉山苏油《题兰石》《告祖表》示之,有进试之意。”

    “师民谏曰:‘木秀于林,期成翰栋,当厚培深植,静待后成。揠苗助长,损伤根本,非良法也。’”

    “上意乃寝。”

    念完合上了书册。

    “完了?太皇太后到底什么意思?”赵顼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小黄门垂着眼帘:“太皇太后说,苏油六岁所作《题兰石》,全诗乃是:‘凤叶镌寒石,龙根透碧苔。性成香自蕴,非待解人来。’”

    “其中也有龙字,未闻仁宗皇帝有不悦之意。后油取进士,仁宗皇帝还化用此诗,说自己要‘强作解人’,点了苏明润探花。”

    “老婆子它事不知,也不敢指使朝政。然卧龙诗可入罪,此诗自比龙凤,是否也当入罪?大宋岂有罪六岁孩童干犯文字之理?”

    “事在二十六年前,或他人不知,苏油不言,然老婆子恐伤陛下之明,先帝之德,须得以实相告,唯陛下熟思之。”

    靠!绝杀!

    太皇太后将两朝之前的旧事翻了出来,一招将死了御史们以文字构陷苏油的企图。

    朝臣们知道太皇太后病体沉重,陛下正在考虑大赦天下,为太皇太后祈福。

    现在对苏油的弹劾惊动了她老人家,万一病情有个反复,赵顼迁怒,三个御史的下场可想而知。

    苏油对此次对局早有安排,但是他也完全没有想到,太皇太后竟然会为了他,顶着干涉朝政的非议,亲自出手!

第九百七十四章 禽兽不如

    这一刻,苏油真的被感动到了,对代表太皇太后的小黄门鞠躬一礼:“臣的这点小事,还要蒙太皇太后挂念,实在是……臣之罪也。”

    说完又对赵顼一拱手:“陛下,人心狡险,深不可测。御史台之职,非道德深厚者未可当之。”

    “设若为小人把控,为了营造出‘骨鲠’、‘铁面’的名声,不惜断续文字,歪曲事实,打听闺阁深隐,刺探群臣阴私。”

    “开局一‘风闻’,后续全靠编,深求细罪,打击异己。”

    “置国家大事于不顾,以弹去大员为荣显;不对事,只对人;只知道说这不好那不好,让他拿出办法,却只有一句话回复——请问相关部门。”

    “这样的台谏,于国于民,又有何大用?”

    “不通国政,不明实务,不分轻重。一个个只知道站在岸上,却指责将溺之人,问曰:‘何不预修泅泳之术?’于事又何补焉?”

    “这是以纯粹的外行去指点内行,而内行们肩上各自担负着自己的职责,每日里忙碌操劳,还要打起精神来应付他们的胡说八道,无端指责!”

    “所以臣以为,弹劾,必须有实证或者实名举报;谏议,不能只提问题,毫无建言。”

    “所以臣请厘清官制,自台谏始!”

    李定拱手道:“陛下,苏油今日敢废台谏,明日就敢行大不忍言之事!台谏之责,乃纠正君上,制衡百官。台谏若去,何人可当此责?!”

    舒亶拱手道:“群臣失去制衡监督,天下必将大乱!此古有明证,苏油大言乱法,臣请立诛之,以谢天下!”

    “舒御史说得好!”苏油立刻接口:“群臣失去制衡监督,天下必将大乱。苏油深以为然,那敢问台谏,如今却又由何人监督你们?”

    舒亶顿时哑然。

    苏油对赵顼拱手:“诏狱大兴,颠覆强汉;酷吏进用,始衰盛唐。这同样史有明证。”

    “不管哪个台司,一旦失去监督,就会变成一头吃人的猛兽!”

    “唐初太宗惩前朝之祸,用台谏而不予刑讯之权,大谏皆忠诚君子,可谓得人。”

    “至武周用酷吏,兴诏狱,虽凤子龙孙,亦束手就戮,群臣战栗不敢言,盛唐由是大衰。”

    “我朝台谏,欧阳学士,赵学士,司马学士,皆隆德君子。百官信服,士林交赞,秉直奉公,不构私仇。”

    “故而台谏尚能正常运转,然依旧制度缺失,所赖者,靠的是掌司的高尚人品。”

    “一旦为小人把控,局势大坏!”

    “李定,亡匿母丧,世薄其行;”

    “舒亶,为县尉坐手杀人,停废累年。张商英为御史,言其才可用,乃得改官。”

    “其后将商英与他的私信宣扬天下,以事涉干请弹劾,致商英落馆阁,监江陵县税。”

    “张璪,轻薄为人,当年在凤翔得诏入京,喜动颜色,行止癫狂。”

    “子瞻为其同僚,作文以士大夫修身之要,厚积之行婉劝之。小人不以君子为德,反而衔恨刻骨,伺机报复!”

    “此三人把控台谏,台谏还有何公正可言?”

    “天下公誉道德之士,刚正之臣,朝中自有不少,因何一定要用此三人?!”

    刚说到这里,却被赵顼抬手打断了他,眼睛望向殿外:“钱藻,有事?”

    苏油回头,却是权知开封府钱藻。

    只见钱藻在殿外躬身:“臣,权知开封府钱藻,有事请奏陛下。开封府刚刚破获了一起案子,其中物事,因事涉小苏学士,乌台御史,不敢不急报。”

    靠!今天的瓜真是一个接一个,朝臣们感觉脑子都快要转不过来了。

    “呈上来。”

    一个内侍将钱藻拿出来的一封信件递上,赵顼取过看了,不由得脸色一下变得铁青:“这封信,从何而来?”

    钱藻躬身道:“鸡西儿巷有一个私娼叫刘巧奴,这女子有个姘头叫李狗儿。”

    “李狗儿平日里素好偷鸡摸狗,刘巧奴贪图钱财,也侍奉得殷勤。”

    “三日之前,刘巧奴告到开封府,说李狗儿盗窃了她的钱财。”

    “开封府派人缉拿,在李狗儿家中,搜出了刘巧奴告失的包裹。”

    “里边的钱财自然是没了,李狗儿也服罪。然臣见那包裹乃是文士常用的招文袋,不似刘巧奴之物,便留心搜检了一下,发现了刚刚那封书信。”

    说完一招手,一名衙役将招文袋送了过来。

    钱藻冷笑道:“里边还有几样东西,与殿中一位人物有些干连,请陛下过目。”

    招文袋打开,里边有文具盒,硬壳书夹,还有一柄精致的折刀。

    钱藻躬身道:“这柄折刀乃四通商号所出的精品,夜光螺做的贴片,刘巧奴和李狗儿不识名贵,因此没有销赃。”

    “臣将刘巧奴加以拷问,乃知是一名客人留下的,事后那名客人还找寻刘巧奴要回来着。”

    “刘巧奴粗识文字,知道了他是官员,开了个大口,索价五贯。”

    “那官员也同意了,双方说好了取回日期。却不料被李狗儿偷了。”

    “臣见到那封信,又惊又怒,想到四通商号的精品文士折刀,都有编号和客户登记,可以终生保养,于是上门查检。”

    “结果这柄折刀登记的主人,乃是御史台文吏贾鹏。之后传唤贾鹏,贾鹏说这柄折刀的确是他购入的,不过已经作为礼物,送给了自己的顶头上司!”

    说完伸手一指三位御史那边:“监察御史台里行——舒亶!”

    朝臣们不知道那封信上写的是什么,但是却见到舒亶脸色惨白,摇摇欲坠,一副快要昏倒的样子,就知道关系重大。

    “真是朕的好御史,好正言!”赵顼摇着牙,冷冰冰的说道:“蔡京!”

    蔡京从幕后出来:“臣在。”

    赵顼冷冰冰地说道:“你要找的那首诗,看来就是它了。当着所有朝臣的面,给朕念出来!”

    蔡京小心从赵顼手里接过,转身对着朝臣们,朗声念了出来。

    “去雁云声疏藕淀,

    寒池花影寂梨床。

    匣中砚墨泥清韵,

    槛外藤鸦滞晚霜。

    难料轻身捐李广,

    偏乖蹙运老冯唐。

    相如有赋才终起,

    莫与长门——怨汉皇!”

    见众臣尚有些困惑,蔡京冷笑道:“陛下早疑御史台有私,命臣检点三案卷牍,臣经搜检之后,发现之前御史台献上的章奏中,曾言共收集苏油诗歌二十六首,正在审定。”

    “而之后送上的诗歌抄录,臣反复查找,只得二十五,还有一首,无论如何都找不到。”

    “这张信笺上,诗歌下方还有一行小字,‘此诗所传未广,岂可使上得闻,去休!’下面还有一个押字,应该是个‘定’字吧?!”

    赵顼对苏油问道:“苏油,这首诗,是你作的吗?”

    苏油躬身:“子瞻文字不谨,仕途未达,臣虑其忧沉积怨,写诗以宽之。”

    “这首诗,的确是微臣在子瞻赴任徐州前寄给他的。”

    朝臣顿时“哄”的一声就闹了,一个个变得义愤填膺。

    御史台这是隐藏证据,谋陷忠良!

    殿上的都是读书人,这首诗的诗意很浅显,一听就能够明白。

    前两联,写的是秋日里清寂凄凉的景色,这种景象,容易使人产生悲伤的联想。

    而后两联,却充满了关心和劝慰,希望苏轼不要触景伤情。

    即便如李广,冯唐,都有不遇。而你的才华,可以与司马相如媲美,终将会被陛下怜才起复的。

    可千万不能向他那样,为阿娇写什么《长门赋》,表达对汉武帝的幽怨之意。

    苏油对赵顼的忠诚与敬重,在这首诗里表露无疑。

    而御史台为了让苏油获罪,刻意将这首诗藏了起来,不让皇帝知晓!

    舒亶立即跪下:“陛下,此事与臣无关啊……臣当日收集好诗词,是李定将这一首抽取了出来,还给微臣。微臣担心事后被人陷害追究,上面又有中丞的判词,这才带出乌台藏了起来。”

    李定也赶紧跪下:“陛下,这主意是张璪给臣出的,他说要是这首诗送到陛前,陛下必然宽释苏油,弹劾不成,故而让臣指示舒亶!”

    张璪也跪下声辩:“不是这样的!是李定给我们施加压力,说已经跑了一个苏颂,必须赶快将苏油苏轼入罪!”

    “否则就要以御史三月无弹章的规矩,将我们的考绩录成中下,我们逼不得已才有此举。”

    知道这样脱不了干系,张璪立即反咬一口:“臣举报!李定之所以这么急迫,是因为听闻朝廷即将大赦!他要钉死苏家人,因而邀约我们不断给陛下施压,务必要在大赦之前定案!要求陛下遇赦不赦章奏,现在就在他的袖子里!”

    啪!赵顼狂怒地将几案上的白玉如意摔得粉碎。

    他是至孝之人,忍不住浑身颤抖,指着下面跪着的三人怒斥:“太皇太后不豫,都能被你们拿来巧做利用?!你们……你们这等丧心之辈,简直是禽兽不如!”

第九百七十五章 老江湖

    吴充趁机发作:“陛下,台谏乃天子耳目,而丧狂如此,臣请严治!”

    王珪出列:“陛下,台谏风闻奏事,位卑权重,本是为了鼓励言官不顾惜官位,敢于开声。”

    “可如今李定,舒亶,张璪三人,操权枉法,营结谋私,陷害忠良,钓沽名誉,理当严惩!”

    “然祖宗对台谏一贯优容,这也是自仁宗朝以来久被纵容,现在突施重惩,怕于陛下声名有损,有不教而诛之讥。”

    “望陛下稍摄雷霆之怒,当如何处置,自有法司量罪。不要因此等小人,伤了陛下之明,坏了朝廷之制。”

    猪队友!不是这个搞法!

    蔡确赶紧出列,从容言道:“陛下,臣却以为,御史台论事不公在前,诬陷重臣在后;罗致构求事小,欺君妄上罪大!”

    “剪灭证据欺隐陛下,乃干法国法;以太皇太后病情为计,乃悖灭人情!”

    “天怒而人怨,罪大莫容!臣请诛之于阙下,以正上下尊卑,国礼纲常!”

    这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三人真要是被杀了,今后史书上一个“上因苏油诛三谏官”的记录就跑不掉。

    而吃瓜群臣们纷纷出列指责,不少人赞同蔡确,一时间愤怒声讨的声音,几乎掀翻殿顶。

    赵顼见苏油一直在那里站着没有说话,问道:“苏油,你怎么说?”

    苏油对赵顼拱手:“陛下,臣倒是觉得,刚刚王相公所言甚是。”

    妈的,滑如油,稳如狗!蔡确心里不禁有些失望。

    就听苏油缓缓说道:“国家自有国家的制度法司,人主不应以喜怒定人之罪。”

    “三人企图隐瞒证据,污蔑为臣,这些已经是事实,且铁证如山,供认不讳,这就可以立案。”

    “至于说还没有其他的罪行,也得让法司立案详查之后,才可以断定。”

    “不过这些都是次要,陛下将之交付大理寺即可,不当一怒。”

    “臣想说的,是更重要的东西。”

    “制度就是制度,人人皆需遵守。”

    “之前臣蒙御史台之召,乃是依从制度,故不敢以不公怨怼。”

    “而今三人伏法,臣也只能以其已供之罪断之,亦不敢加以一丝报复。”

    “臣也希望陛下能循法典、遵制度。不严量,不轻赦。奖掖惩罚,允公允正,不及好恶。”

    “这其实就是三人所犯错误的根源,现在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是乃咎由自取,自不待言。”

    “可这么深刻教训,陛下难道能不吸取吗?”

    赵顼心气渐平,轻轻点头。

    苏油继续说道:“所以刚刚蔡参政所言立诛,臣认为过急了;而王相公所谓严惩,也不在根本。”

    “此事之所以发生,乃台谏失去了监督制衡之道,诏狱权力过重所致。制度不变,就算今日处置了三人,今后一样还会出现四人,五人。”

    “台谏为耳目,法司为爪牙,责权分明,制衡有道,方是理政之机。”

    “臣请陛下考制六典,效法汉唐兴盛之初:厘官制,清弊政,明职责,精效能。”

    “考绩之法既备,进退之则即成。”

    “百官奖有所凭,罚有所据。庶几上下通达,怨怼难生,一心政务,风气清明。”

    “纵一时有小人得厕其间,亦不成大患;而制度所防者,不是君子,恰恰是这些小人。”

    “如此臣之恶遇,差几亦不可复见与同僚之身。”

    除了吴充,王珪,蔡确等少数人,群臣都是面面相觑。

    相比惩处三个乱法的御史,这道建言,才是一步真正的大棋。

    对御史们的恶意诋毁,对自己名声得以昭雪,苏油都好像风过山岗一般不以为意。

    反而一心担忧这件事情所反映出来的制度隐患,提出的建言,也完全光明磊落,着眼大局,不及私人。

    这是真正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群臣也不由得感慨,仁性天生苏明润,果然是名不虚传。

    忠直的大臣在想,这样高尚的政治情操,范仲淹,欧阳修也不过了!

    而心计深沉的也在暗赞:年岁不大,稳如老狗,的确有宰执风范。

    赵顼心中却是暗喜,苏明润这是已经将梯子送到了自己的脚下。

    缓缓坐了下来,叹了一口气:“国朝优容台谏,乃祖宗制度。”

    “太祖纳弹雀落齿之谏;太宗纳三执未谅之谏;仁宗逐劝其拒谏的妃嫔,包容包拯,私绘唐介;真宗纳寇准直谏,亲临兵阵。”

    “先君历政日短,山陵早立,然台谏之臣,朝野尽称得人。”

    “朕禀祖宗之志,监前代所覆。不敢不维持议论,广开言路,询考贤才,讲求法度。”

    “天下皆以朕重名、畏议,其实优纳谏议之故也。”

    “但是朕没有料到,朕托之以腹心,视其如耳目。然而让朕看不见的,恰恰是自己的眼睛,让朕听不明的,恰恰是朕的耳朵!”

    群臣听得暗暗心惊,这是将三人定性为欺君罔上,蒙蔽圣聪了。

    赵顼冷冰冰地说道:“朕的三位御史放心,纵然没有你们,台谏也不会消失。”

    “不过以前矫枉过正,如今到了使其回返中正之时。”

    “经此一事,朕决心已下,复唐初之制,台官与谏官分立。”

    “侍御史、殿中侍御史与监察御史掌纠弹;谏议大夫、拾遗、补阙、正言掌规谏。”

    “乌台刑讯之权,交于法司。”

    “然台谏诸职,如今已经沦为寄禄,而多了里行,知院为其差遣。”

    “名不正,言不顺,不光是乌台,国朝诸台司,莫不如此!”

    “今天是台谏出了问题,焉知他日它司,不会出相同的问题?!”

    “因此台谏分立,只是一个开始。王珪。”

    王珪赶紧躬身:“臣在。”

    “立详定官制局,由你拟定我朝《六朝会要》,另命贤才编撰《唐六典》,考证官制以闻,务必使名实得正,升降得序,裁撤闲散虚耗,凝聚干渥之才,励精而治,以图后来。”

    王珪躬身:“臣,领旨。”

    “御史中丞李定,监察御史里行舒亶,张璪,落职,追夺一切文字出身,下大理寺录罪。”

    说完又阴恻恻地补充道:“既然御史台对苏油没有行使朝廷制度,那就不是弹劾,而是诬告。”

    “既然是诬告,双方都是官身,那就可以以诬告之罪反坐。”

    “刚刚这三位说什么来着?立斩于阙门之下?放心,朕还要点名声,要点脸面。”

    “不过流放新宋?遇赦不还?呵呵呵……刚刚苏油说得对,还得等定案之后,按照法度行事,朕就不干预了……”

    群臣一起翻起白眼,你都说得这么明白了,法司还敢不按你的来?

    不过话说回来,大不敬,辱慢太皇太后,相比这两条罪状,什么渎职,构陷,反倒是成了毛毛雨了。

    这已经是封建王朝到顶了的罪名,怎么判都不是重判。

    而苏油苟了这么久,如今以这样的方式宣布回归,以光明正大的方式,扫除一切潜藏阻碍,鬼蜮伎俩,让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很多人到如今才认识到,这个看似温煦平和,行止彬彬的年轻人,不是那种刚刚得中进士,跻身朝堂的小白;也不是那种靠溜须拍马,骤得幸进的新人。

    这是在大宋宦海里纵横了十八年,一步一个脚印,靠着自己的功绩,坚实无比地慢慢走入中枢,眼光独到,谋划深远的老江湖!

第九百七十六章 始皇帝的问题

    风波之后,散朝了,没人再关心三个御史的命运。

    而苏油,被赵顼留了下来,君臣单独奏对。

    密奏,在赵顼的寝宫外的偏殿,这是一个从来没有外臣到过的地方。

    赵顼的居所其实相当简朴,但是胜在方便,这些都是苏油开内装设计先河的功劳。

    有一个旧被褥都舍不得换的仁宗在前,赵顼简朴的居所,也让苏油惊讶不起来。

    赵顼看了苏油半晌:“其实我还是喜欢外路密折里边的那个苏明润。”

    苏油笑了:“刚刚那是在朝堂之上,其实臣自己,也喜欢外路密折里边的那个自己。”

    赵顼哈哈一乐,被苏油这个古怪的说法给逗笑了:“听你这话,倒还真是原来那个苏明润。”

    苏油答道:“臣其实一直就是自己,不过公是公,私是私,即便在外路,章奏里也是刚刚在朝堂上那样,而在给陛下的密折里,才是一些琐碎和私事。”

    赵顼又乐了,笑完之后才正容说道:“日子还是过得快啊,明润,这些年,辛苦你了。”

    苏油也正容说道:“陛下万几宸函,其实自王相公去后,陛下才是真的辛苦。”

    赵顼抿了抿嘴唇,似乎有些触动,群臣里边,每一个都认为,皇帝为天子,为江山社稷操劳,本就是理所应当,不操劳的那种,那是无可置疑的昏君。

    “你才辛苦”这种话,也不可能从别的任何一个臣子的嘴里说出来,他们只会进谏君王勤政,做到他们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

    可就这简单的一句话,让赵顼心里感到一阵温暖。

    以他他倔强的性格是不可能承认的,传统的人,认为那样会让自己显得有些软弱。

    赶紧切入正题:“你的条陈我每天都在细读,越读越是心惊,原来大宋还有这么多的问题。”

    苏油说道:“陛下,那些固然是问题,但既然看到了,我们就想办法解决就是。”

    “以陛下之英睿,也不劳臣来提醒。或乾纲独断,或托付臣僚,总能办理得周祥。”

    “现在臣要说的,才是对陛下真正的建言。”

    条陈里的问题都不是问题,还有能比那些更严重的?

    赵顼肃然改向:“明润你尽管说。”

    苏油看着赵顼,认真地说道:“事关臣的身家性命,臣本来不想说的,因为不说出来,朝政一样能做。”

    “但今日太皇太后回护如此,让苏油感愧莫名,因而,苏油还是想要说出来。”

    赵顼突然想到了当年曹太后对自己说过的话,苏油这样的臣子,实在是多智多能,他只需要随便动动心思,都能比别人卖十分力气都过得好。

    这就导致别人辛苦才能得到的东西,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反倒是养成了无欲无求的性格。

    如此散淡的人,不缺钱财,对官位爵禄也从来都不稀罕,那他凭什么还要全力辅佐君王?

    幸好他重情,也只有通过感情来笼络,君臣投契,才能得其死力。

    赵顼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做得很好了,但是太皇太后还记得苏油六岁时写过的诗歌,让赵顼不由得暗自感慨,自己还是不如她老人家。

    赶紧说道:“明润言重了,就算历代贤臣,成就也难有能与你相匹的,朕又不是昏君,岂能不知?”

    “你这个少保,是朕早就定下的,可惜诸子福薄,未得教诲。”

    “我看扁罐机智灵动,明润你教育之功,莫非也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以后朕的孩子,也要交给你看顾,你可不能推辞。”

    “如今建言,我只有受教之心,岂有怪罪之理?”

    苏油赶紧躬身,还不敢推辞,只好说道:“臣多谢陛下看重。臣要说的,其实很简单——陛下,亲政十年,还记得即位之初,是怎样的心情吗?”

    赵顼一下子愣住了。

    即位十年来,自己每一天自问都在进步,努力学习处理政事,努力学习典章制度,努力学习圣人经典。

    对老臣如司马光,王安石,吕公著,无不是礼敬有加,就是希望得到他们的认同和教诲。

    渐渐的,在学习当中,在群臣的理念分歧当中,赵顼建立起了自己的三观。

    王安石去后,赵顼开始实际全面掌控朝政,在和宰执们的斗争当中,渐渐表现出能力和魄力。

    可以说现在的臣僚,都是他刻意提拔的,他们能够成为宰执的最大原因,只有两个字——听话。

    现在这场变法,已经从王安石的意志,赵顼支持;变成了赵顼的意志,底下只有执行,没有支持。

    支持他的那些人,多是如蔡确李定这种人,这些人根本就没有高远的政治理想,支持赵顼也只有一个原因——固位,幸进。

    有理想的那一代,已经凋零殆尽。

    所以当赵顼读到苏轼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里边“高处不胜寒”那一句的时候,会发出那样的感慨:“苏轼终是忠君。”

    一句问话,让赵顼生起感慨:“我薄德寡能,先君早归山陵。即位之初,仓廪十不存一,人民生活艰难,外敌嚣张跋扈,朝臣狐疑不安。”

    “军甲不练,赋税耗竭,三冗之患,如沉疴难起。”

    “我战战兢兢,生怕一步行差踏错,让国家万劫不复。我需要贤臣辅佐。”

    “当吕公著告诉我,安石相公终于同意出山的时候,知道我多高兴吗?原来朕没有被上天抛弃,大宋没有被上天抛弃,上天终于给大宋送来了一个可以挽回局势的人。”

    “我将国政托付给他,跟在他的身后虚心学习。王相公的变法之议,让我大感振奋。”

    “民不加赋而国用足。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承诺?”

    “然而我没有想到的是,我心目中的君子们,彼此之间的政见分歧,竟然大到这样的程度。”

    “包括你,对王相公的主张,也存在那么多的发对意见。”

    “到底谁才是对的?没有人能够帮我解答,我只能自己寻找答案。”

    “我摸索了十年,大宋如今的局面,让我觉得,我们终于找到了一条正确的道路。”

    “循着这条大路走下去,国家将变得强盛,人民将变得安乐,内政将被我们理顺,外敌将被我们消灭。大宋,终将复现汉唐盛世气象,你我君臣,终将以丰功伟绩,被永载史册!”

    “明润,我说的对不对?”

    苏油拱手道:“陛下都说得对,你在朝堂,我在外路,经历十年之后,大家都成长了。”

    “但是陛下,你因为成长而变得自信,却忘记了即位当初的心情。”

    “理学认为,矛盾永远存在,它不会消失,只会转化。”

    “即便是你的理想全部实现,矛盾一样会存在,会转化成新的矛盾。”

    “到时候的矛盾,将会转化为大宋境内各族之间的矛盾;中央政令和地方施政之间的矛盾;人口激增带来的土地矛盾;贫富悬殊带来的阶级矛盾;新兴富有阶层,与传统勋贵之间的矛盾;工业大利,与农业薄利之间的矛盾;官员懒政与人民急需之间的矛盾;各地区发展不平衡,百姓间收入差异巨大的矛盾……”

    “所以陛下,解决了老问题,又会冒出许许多多的新问题,面对这些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新情况,新问题,在解决老问题时锻炼出来的技能和方法,就一定能适用吗?”

    “始皇奋六世之余烈,解决了祖宗没有解决的巨大矛盾,实现了国家的大一统。”

    “然而新的矛盾接踵而至,始皇帝却还继续沿用之前的国策,结果不但没有解决,反而导致矛盾的加剧,最后秦朝二世而亡。”

    “始皇帝的问题,在面对大一统国家的新问题的时候,认为以前的经验,一定靠得住。”

    “但是事实是——靠不住。”

第九百七十七章 思想问题才是大问题

    “当然这些也不可怕,知道了这是一个常态,我们便可以用对待常态的办法去对待。”

    “分析,解构,发现症结,不断尝试,纠正,最后予以解决,然后以战战兢兢的心态,迎接下一轮矛盾的到来。”

    “但是,这中间,最重要的,就是保持初心。”

    “陛下,就是你登极之初,那种如临薄冰,如临深渊,谦虚谨慎,不懈学习摸索的初心。还在吗?”

    赵顼悚然动容:“无怪王相公言事折子里曾经说过,‘窃观自古人主,享国日久,无至诚恻怛忧天下之心,虽无暴政虐刑加于百姓,而天下未尝不乱。’”

    “但是他也没有给出会发生变乱的根本原因,只说‘趋过目前,而不为久远之计,自以祸灾可以无及其身,往往身遇祸灾,而悔无所及。’”

    苏油说道:“安石相公和臣所治之学不同,但是他是从历代历史教训里边总结出了经验。其实我们要说的事情,和要达到的目标,都是一样的。”

    “我记得他在奏章里提到了有晋武帝、梁武帝、唐明皇。说这三个帝王,皆聪明智略有功之主。因为不计长远,因而祸不旋踵。”

    “而臣得相公提点,翻阅史书,认真研究其症结,发现原因其实很简单——矛盾已然悄然转化,而上位者,尚以为安乐,毫无察觉。”

    赵顼松了一口气:“好在可算是找着根了。如今想来,历代朝末大变,莫不由此。”

    说完又有了新的困惑:“那照此说来,竟是永远没有一个歇止的时候?”

    苏油拱手道:“所以圣人有教:君子朝乾夕惕,庄敬自强,本就是理所应当。”

    说完又道:“或者,等下一代培养起来,等他们超过了我们,便是他们代替我们,而我们可以休息的时候了。”

    赵顼想了想,又摇了摇脑袋,将这句话抛出了脑海。

    苏油再次拱手:“臣之所以说这个谏言关乎身家性命,是因为一般的君主,会认为是深受冒犯。”

    “这是在说,国家永远不会安宁,天下永远会是多事之秋,所谓的太平盛世,只是矛盾和缓时期的表现而已。”

    “而能不能永远和缓下去,取决于上位者,能不能用智慧去发现矛盾,用决心去处理矛盾,用行动去解决矛盾。”

    “取决于上位者能不能压抑住自己内心的贪婪,让权力成为为国家最大多数阶层服务的工具,让自己成为国家最大多数阶层的代表。”

    “可能只有这样,才能国祚永续,长盛不衰。”

    赵顼站起身来,在殿内来回踱步。

    苏油这话,对他的刺激太大了。

    这话古人不是没有说过,历史上也有过无数次的反复。

    苏油在协助自己分拆相权,巩固君权之后,却说出了这样的谏言,让他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说这个话的孟子,和孔子的区别是很大的。

    从平民政治家走上“亚圣”的地位,整整花了一千八百多年。

    熙宁四年,在王安石的推动下,《孟子》,才第一次列入科举考试的内容。

    而苏油的话,刺激性看似没有孟子那一句那么强,但是意思却更加深刻。

    上位者,要代表和团结最大比例的国人,权力,不是用来为自己服务的,而是用来为他们服务的!

    而天子,应该是为所有人服务的!

    这话要是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赵顼肯定会勃然大怒,认为是在冒犯君权。

    可苏油真不是那样的人,从他嘴里说出来,赵顼只有一个服气。

    因为苏油自己就是一个成功的案例,他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做的!为最大多数阶层服务!

    但是要答应这一条,赵顼需要很大的决心。

    因为他很贪婪。

    有理想的人,都是贪婪的。

    赵顼的理想,就是克复西夏,收回幽云,恢复汉唐故土,同时在经济民生上甩出汉唐十万八千里。

    将牧场化作良田,将胡人逐出汉土,天下独尊,万国来朝,让大宋成为华夏历史上新的荣耀!

    现在苏油告诉他,这些都可以做到,前提是,你得放弃一部分自尊,放弃舒适与安逸,名义上是万人之上,实际上是万人之下。

    赵顼当然可以像对付一般的臣子那样,好言随口应允,然后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但是面对苏油,赵顼真不敢轻易许诺,他在苏油的诚恳之前,做不到心口不一。

    苏油今日表现出来的理论水平,比王安石还要高;而谏议之切,比司马光还要深。

    他找到了王安石都没有发现的治政症结,说出了司马光都不一定敢说的话,提出了对自己对君主的要求。

    赵顼知道,自己只要答应,苏油必然会倾尽全力辅佐自己,但是,他真的害怕自己做不到,而让苏油感到失望。

    多么简单的四个字,不痛不痒的四个字,却是多么艰难的四个字。

    来回走了几趟,赵顼终于来到几案之前,提笔写下“勿忘初心”四个大字。

    招手叫苏油上前:“明润,你也来写一幅。”

    苏油也提笔写了相同的四个字,对比了一下:“臣的字体做贴还行,上不得碑,大字更是没法和陛下相比。”

    赵顼将苏油那幅字取过来看了,苦笑道:“我想答应你,但是实在不敢信口说自己一定能办得到。”

    “但是我一定努力,你写的这幅,我就挂在这里,时时刻刻提醒自己。”

    苏油郑重说道:“不信口承诺,恰恰说明了陛下的重视。那陛下的这幅,臣也厚颜相求,挂在臣的书房,也好时时刻刻提醒自己。”

    赵顼笑了:“正是这个意思,君臣之约,不可相负。”

    苏油躬身:“臣必竭尽肝胆,报效赤诚。”

    奏对到此,算是告一段落,和一般入相之前的君臣奏对完全不相同,两人之间,更像是在谈心。

    而那些历任宰相们入对之时的时政,在苏油这里,反倒成了细务。

    思想问题,才是大问题。

    问题全是勉强解决,话题才转到了南海四路上,渐渐轻松了起来。

    赵顼桌上有一套功夫茶具,这玩意儿也是苏油搞出来的,两人干脆开始用松果碳和银霜碳烹起茶来。

    所谓两人烹茶,就是一个做,一个看。

    赵顼的茶自然是上品,苏油在一排精美的锡盒里边挑出一盒,打开来看了看:“洞庭山上碧螺春?”

    赵顼笑道:“饮食之道上,明润从来都是行家,这茶才发现没多久,曾布用蜀中炒茶之法制得后贡上来的。说是你的主意。”

    那就不用客气了,苏油都还没喝过,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这次三苏被调查,赵顼还有些不好意思:“明润,廷对的时候没有说,你宗兄苏颂,我准备让他编纂《唐六典》,为改革官制做准备。”

    苏油说道:“宗兄对前朝典章制度知之甚祥,陛下这个任命可谓得人。”

    赵顼看着苏油熟练地用酒精喷枪在银霜碳上喷扫引火:“苏轼那里,当如何安排?”

    苏油有些无语,所谓宠臣,估计就是这样被皇帝惯出来的,说道:“陛下,子瞻文字的确有失检点,御史污他辱慢君上,讥讪朝政,这些是胡乱攀引。”

    “但是他外任太守,不是没有上奏之权,却不守制度,通过诗词发泄。”

    “这一点上,他的确是也有瑕疵的,才给自己招来这一场祸殃。”

    “讽刺朝臣,皮里阳秋,理当驳斥,不能因为文名盖世,便完全放过。”

    “还是那句话,制度就是制度。”

    “经此一事之后,朝堂应该整肃一些了吧?这些事情,自然有中书吏部处理,陛下不当问微臣。”

    “其实从我内心来说,子瞻不如子由,如今张公,赵公致仕,文公也有些精力不济,子由之前一直跟随他们学习,被征辟是学官,掌书记,著作左郎。”

    将一只精美的铸铁壶放到炉子上将水烧起来,苏油叹了一口气:“子瞻说过,子由之文实胜仆,而世俗不知,乃以为不如。”

    “其为人深不愿人知之,故其文如其为人,汪洋淡泊,有一唱三叹之声。”

    “而其秀杰之气,终不可没。”

    “要不,陛下将之调到我身边来帮我?”

    赵顼气笑了:“什么话?真要是人才,给你用还不如我自己用。”

第九百七十八章 军事

    苏油立刻说道:“陛下如果要用,一定要先试小州边郡,再按政绩擢升转序。”

    “如吕惠卿,李定那样的路子,我苏家人不走。”

    赵顼觉得奇怪:“你不是常说天理人情吗?刻意打压亲人的仕途,可也失了人情。”

    苏油笑道:“陛下误会我了,子由虽然跟着三位长者学了一肚子的本事,但是毕竟没有亲自锤炼过实务,重要有一个熟悉的过程。”

    “那既是对国家负责,对陛下负责,也是对自己,对家人负责。”

    “同样的,大臣给陛下举荐合适的人才,也需要将他们放到恰当的位置上,陛下仔细考察其能否之后,再决定是不是放到更关键的位置上,同样都是对国家负责。”

    赵顼也不是笨蛋:“明润这是话中有话?”

    苏油将茶冲上,看着干绿的茶叶在玻璃盖碗中逐渐展开:“就跟泡茶一样,做官也需要火候。”

    “即便是人才,也要一步步来。陛下,接下来臣要上的条陈是军事,其中一条就是择帅,选将。”

    “关于徐禧的任命,臣实在是不太赞同,他关于西夏易与的话,臣更不赞同。”

    “如果他在臣的面前,那臣要问他,如何得出的这个结论?”

    “关于西夏的国情,民情,他知道多少?西夏一年的新增人口,牛羊,马匹,粮食,钢铁,各有多少?”

    “人口如何构成?平日里常备军人有多少?装备战力如何?极端情况下能动员出多少?装备战力又如何?”

    “西夏人的机动能力有多大,知道吗?最近有多少能力突出的将领?那些军队强悍,那些军队弱小?将领的性格如何?将领之间的关系如何?”

    “如果要和西夏进行战争,我们的预设目的是什么?要达到这个目的,需要做哪些准备?粮草要多少?军备要多少?要动员多少战士才能达到目标?”

    “进行过军事预演了吗?我军的战斗力,机动性,后勤能力,得到确认了吗?”

    “我们能维持多长时间的战争?能对付多少人?西夏有哪些可以被我们拉拢的力量?”

    “天时地理如何?人心向背如何?战区附近,水源,河流,草木,都是什么情况?”

    “会不会被设伏,水攻,火攻?”

    “还有最重要的,占领西夏之后,后续的计划是什么?选择什么样的治理方式,那些官员可以派去任职,对他们有什么要求?这些东西,讨论过吗?”

    “交趾之战,变起仓促,故而臣只有应急面对。”

    “但是即便如此,也是谋定而后动,寻找战局当中可能会出现的问题,以备预防。”

    “郭逵在陛下的任命之下,从陕西前往交趾征讨,先是士兵水土不服,其后忽略了李常杰的军事谋略,最关键的,是完全错估了交趾水军的能力。”

    “我水师要是没有宁海军这支新式水师,战局将演变成福建广东水师被交趾人歼灭,郭逵不得过江,甚至会被截断归路!”

    “故而那一战,其实大宋赢得非常侥幸,获得胜利的原因,仅仅是因为敌人犯了比我们更大的错误,他们完全不知道我大宋新式水师的巨大威力。”

    “所以那一仗,不是我们胜了,而是他们败了。”

    这话说得非常古怪,但是赵顼理解了,那一仗要不是苏油用重建的宁海军千里增援,能打成什么样子,实在是难讲。

    “后来收占城就好多了。”就听苏油继续说道:“在臣心里,那是一场无声的战役;而臣认为,才勉强算得上真正的胜仗。”

    赵顼也不得不服气,占城收得实在是太漂亮了,也正是因为占城收得太“轻易”,才让他又雄心勃勃了起来,感觉三五年拿下西夏不是事儿。

    高遵裕为什么在河湟呆着?道理很简单,他是赵顼的舅舅。

    赵顼要舅舅成为自己的臂助,与舅公曹佾相制衡,就得让高遵裕立功。

    赵顼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舅舅先在河湟初步建立战功,这样差不多升到节度使,然后在平灭西夏中作为主力再立大功,成为舅公那样的节度使平中书门下平章事,就是民间称呼的“使相”。

    然后赵顼就可以给母亲的家族大加恩赏,同时效仿祖宗杯酒释兵权的惯例,让舅舅“回家享福”,荣居幕后,削弱太后家族在朝堂的控制力,同时又可以让高家的勋戚地位再次得到加强,起码再过一百年不褪色。

    算盘倒是打得很漂亮,就只有一个问题——没有问问西夏人答不答应。

    而苏油最担心的,恰恰就是这个。

    高遵裕也是武将勋贵之后,善言词,晓武略。先是真宗时以父任累迁供备库副使。英宗时,曾任镇戎军驻泊督监。赵顼即位,以其与夏人交涉得体擢知保安军。

    其后任秦凤路沿边安抚副使,知通远军军事。熙宁二年,擢升引进副使、带御器械。当年,破西夏军于野人关,据武胜城。因功诏知镇洮军军事、进西上阖门使、荣州刺史,充总管。

    其后在王韶攻略河湟的时候,复知通远军,加岷军刺史。

    从履历上看,毫无瑕疵,而且在岷州以数千之军,笼络住了瞎毡以下三十万蕃部,有力保障了王韶的后方。

    可以说大宋收河湟,高遵裕的功劳起码占了一半。

    不费一兵一卒得岷州西北几百里地几十万蕃人,虽然主要还是王韶的强势和战胜吓出来的,算是搭了个顺风车,但是仅仅从战果来说,还真不比王韶取得的蕃部少。

    而且瞎毡相当的忠心,大宋在岷州的统治相当的稳固。

    那必须的,因为羊毛生意的利润,让以前的一头羊,变成了三头羊的价值,相当于岷州蕃人在归宋之后,人均收入莫名其妙地突然多出来两倍,用欢声载野来形容一点不过分。

    虽然这个其实主要是苏油的发明创造带来的,但是架不住人家高国舅是天选之人,运气就是这么好,可以一路搭顺风车!

    可不就是天选之人,天子选中的人。

    苏油的功劳多得送不出去,有人来替自己来分功,那是求之不得。

    想到这里,苏油觉得给赵顼加上一码:“臣在南海,不知道西边的情形,也不知道汴京新军操练得如何了。”

    说到这个赵顼就不由得非常得意:“如今上四军已然整备完毕,人数达到满员的五万,京师已然固若金汤,厢军的负担也去了大半。”

    “这样一件大事,竟然办得悄无声息,明润你说苏子由是深不愿人知之者,我看你才是!国家冗军负担的消减,你是首功!”

    苏油拱手:“陛下这就言重了,火器的产生,是理工发展的必然成果;而其产生之后,自然就会出现与之相适应的配套军制;这些都是自然而然应该发生的事情,功劳怎么算也算不到臣的身上。”

    “不过既然京师已安,那边军是不是也该装备起来了?”

    赵顼有些窃喜:“不用再对西夏和辽人隐瞒了?”

    苏油的做事风格,让好名的赵顼有些难堪,苏油最喜欢干的就是狗狗祟祟搞事情,最好事情干成了,别人都还不知道是谁干的,似乎这样才是最爽,简直是一个变态。

    而赵顼喜欢的就是显摆,觉得能让所有国家哭着喊着叫我要我要,然后自己心情好就给心情不好就不给,才是大国风范。

    同样的,苏油觉得这样就叫“狗肚子里边藏不住二两香油”,这才是变态。当年他在辽国使臣面前展示鹤胫弩的威力,可是在私下里研发出转轮铳之后的事情,要不然,他连鹤胫弩都还要藏着。

    因此在火器这件事情上,赵顼忍耐了实在太久了。

第九百七十九章 后勤

    然而祖宗制度守内虚外,加上稳重,或者不如说奸诈的大臣如苏油文彦博等,坚决不同意泄露机密,然后苏油已经开始操作将西夏人往重建铁鹞子上面引的大计,所以赵顼虽然一万个不愿意,也只能捏着鼻子配合。

    苏油笑道:“不行,该瞒一样还得瞒。不过臣建议,将高国舅调离蕃人众多的地区,在渭州,不行渭州都太靠近前线,在西京,让高国舅在西京编练出一支新军来。”

    “对,就是洛阳,洛阳可以依托郑州,商州,蜀中三地,有足够的工业力量可供支持。”

    “而且这支队伍,应该是全骑兵部队,全部使用改良之后的马种。重装备也得靠驮骡,厢车。”

    “它的任务,是战略级的,走大路,隳名城,灭强军!”

    “我们现在已经具备足够的力量,完全可以打造出一支如同西夏铁鹞子,辽国皮室军那样的王牌部队来!”

    高遵裕其实是有问题的,历史上五路伐夏他那一路的失败,和个人的军事素养和人品气度有莫大的关系。

    但是话又得说回来,除了他的那一路,其余哪一路都有问题,而且更大的问题在前三排,在汴京。

    在苏油的心里,历史上真实发生的那一次大宋动用举国之力的军事行动,根本不像是一场以伐灭西夏为目的的战争,更像是一场军事大游行外加送人头行动。

    感觉是前三排的敌人觉得大宋冗军负担过重,故意送一波人头过去,让西夏收割,为大宋减轻负担一般,操作骚得叫人匪夷所思。

    比如被高遵裕压制的刘昌祚,其实在后期也消极怠工了一阵子,导致阻击西夏援军的行动失败,阵型被夏人击穿,加上上游放水,城池坚固,攻具不备,才让伐夏行动失败。

    但是在苏油看来,这些都不是重点,就算打下夏州,又能如何?

    强弩之末。

    粮草禁绝后,西夏人就算放弃夏州,宋军即便拿下,一样只能乖乖撤退。

    在西夏人坚壁清野的三光政策下,这就成了走得越远,占地越多,死得越惨。

    而大败之后的西夏反攻,徐禧指挥的永乐城之战,以及种谔沈括的救援行动,更是如同儿戏一般。

    只能说雪崩之下,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高遵裕绝对不是最佳选择,苏油心目中,王韶,种诂,都能甩出他几条大街去。

    但是和运气一样,命好,同样可以视作一种能力,人家是皇帝舅舅,这就是天选。

    所以他就是唯一的选择。

    苏油和别人最大的不同,就是能够正视这种尴尬,上天让他穿越到大宋,本来就不是可以轻轻松松一路借势成功的。

    而且现在的局面也不一样了,大宋进入了国势的蓬勃上升期,说句不好听的话,就算是遭遇到历史上那样的惨败,也最多如同后世遭遇珍珠港偷袭的老美那样,可以很快恢复起来。

    这就叫手中有粮,心头不慌。

    不过虽然高遵裕可以用,但是历史上那种混账仗,苏油是不准备打的。

    只能自己辛苦一点了。

    果然,赵顼对苏油第一支边防新军从高遵裕开始的建议,非常满意。

    苏油还适时给赵顼再加上一码:“臣还有几个建议。”

    “第一,臣再推荐一人,曹南。”

    “曹安民乃皇家理工学院第一届军官速成班毕业,学业优良,带领五百新军血战南海,灭敌万余,具有非常宝贵的军事经验,尤其是带领新军作战的经验。”

    “这支部队,以高遵裕为正,曹南为辅,从有实战经验的宁海军陆战队里抽调人员,加上王中正,李宪麾下的一些新军充任骨干,整编集训,最多半年就可以成军。”

    “半年之后,第一批良种马和驮骡便能够投入使用,加上厢车,马拉炮车,压缩干粮,我们将拥有一支火力强劲,机动性强悍,能够依靠后勤,独立完成两到三个月军事行动的决定性力量!”

    曹安民对赵顼来说也是亲人,提拔重用没问题,对苏油来说,也算是对太皇太后的关爱投桃报李。

    赵顼点头表示同意。

    “第二条建议,戎机转瞬即逝,乃非常之机,不得不行非常之事。”

    “所以臣建议设立军机处,直接对陛下负责军事!”

    “其下包括战略,机宜,后勤,训练,联络诸班。”

    “战略班负责调研大宋周边国家态势,军力,国力,负责制定国家战略,保障国家安全。”

    “比如对西夏,对辽国,当前应该采取什么态势,攻怎么攻,守怎么守,关键地区如何占领,军队如何部署,进军季节,方向,战略目标如何等等。”

    “机宜就是情报和用间,占城的收复,宁海军情报分司,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占城从国王到大臣将领的一举一动,无不在王经略和臣的眼皮子底下。”

    “有强大的情报体系为依托,我们才能做出最佳的选择,最后才做到了兵不血刃的效果。”

    “后勤,是我大宋长期忽略的一个军事体系,当然相比西夏和辽国,我大宋的后勤体系几乎是最完备的了,但是仍然远远不够。”

    “新军是一支全新的军队,要保证他们的战力,后勤保障是重中之重。”

    “所谓后勤,是筹划和运用人、财、物,工,从物料钱粮、医疗救护、交通转运、战具维修、关寨营房等方面,保障军方驻防和作战事务的统称。”

    “大体上,臣将之称为战略后勤、战役后勤、战术后勤。”

    “战略后勤如同树干,是不动的;比如我们的工业基地,依托基地而产生的各种兵工厂,军器制造,车辆厂,被服厂,帐篷厂,罐头厂,压缩干粮工坊;各地的马场;军事物资仓储,军营等等。”

    “战役后勤,则是保障一场大战,一个战区后勤管理的局部性分支体系,由经略使及其幕府统一指挥,以战略后勤为后盾,发动和运用战区的整体力量,从物资、经费、卫生、技术、运输等方面,为军团驻泊作战提供保障。”

    “其基本任务,包括统一规划和组织建设战区后勤基地,增强保障能力、防卫能力和指挥能力;为战区和诸军的日常运转和作战,提供及时有效的各类后勤支持。”

    “其职责还应该包括对战区和诸军所需经费和物资的统一筹措和分配,负责战役物资的储备和管理,还有满足驻军需要的同时,必须对各部队使用物资经费的行为进行监督。”

    “这个体系,其实大宋也有,不过现在归于民政,属于转运使的职责,大战之前,双方协调不当,容易耽误大事。”

    “因此对于战区来说,非战时保障,可以由转运司负责日常运行,从源头对其经费和物资进行控制,并且监督军队。而到了战前,经略使手里必须有足够支配的后勤资源,然后才说得到战役的进行。”

    “后勤没有保障之前,坚决杜绝盲目的军事行动,那是白白浪费大宋的军事资源。”

    “比如针对西夏,我们现在就应当动起来,制定出一个后勤体系工期进度表,加快保障建设。”

第九百八十章 大宋该打的仗

    “不同阶段的建设情况,决定我们能承担什么烈度的战役。而不是盲目出击,用豪赌的姿态说什么因粮于敌日进百里,那是将自己的生死寄托在敌人的愚蠢之上,那是找死。”

    “宁不进取,不可失地;宁不胜利,不可丧师;宁饱食而防,不饥疲而争。宁不放弃如今的有利局面,以待后来,不冒着失去优势的风险,去赌什么一举而定!”

    “即便是出击,后方也要留足预备的部队,物资,以防万一。”

    “取交趾的时候,我军后勤,在医药上差点就犯了一个大错。”

    “据天师府随军医士的统计,如果到了昆仑关还没有得到药物补充,郭经略的大军,将直接减员三成,战斗力损失一半!”

    “要是那样的话,大宋哪里还能拓地万里,扼控南海?”

    赵顼听得连连点头,苏油一生唯谨慎,绝不行险侥幸,大有诸葛之风。

    见赵顼听得进去,苏油说道:“那我们接着说教育。”

    “教育包括军士训练和军官培养,我大宋对练兵一直非常重视,但是并不得法。”

    “而对军官尤其是校尉一级的培养,更是落后。”

    “王相公虽然兴举武学,但是明显不能满足新军的需要,经过皇家理工学院军官速成班的多年探索,臣建议,将军官速成班独立出来,成立皇家军事学院!”

    “学院大体可以分为训练司,专门负责学员训练,锻炼和保持体魄;”

    “政治司,负责传授忠君爱国,刚毅不回,勇克强敌,爱护百姓,遵守纪律,勇于奉献等军人修养;”

    “研究司,负责研究传授历代历次战役得失,研究诸多作战科目和课题,研究军队战略,机宜,后勤,战术、训练各方面的新思想新课题;”

    “战略司,负责传授高级军官的大局观念,全局观念,锻炼他们谋划和实现全局目标的能力;”

    “战役司,传授如何部署一系列战斗,在战争的一个区域或方向,按照一个总的作战战略和计划,实现局部胜利,为战略目标的实现打下基础;”

    “战术司,传授指挥和实施战斗的方法。主要包括基本原则、战斗部署、协同动作、战斗指挥、战斗行动、战斗保障、后勤保障和技术保障等科目。”

    “此外,还应当有各兵种的专司,比如炮兵,步兵,骑兵,车兵,辎重,工兵,战地医疗,战时维修等专业体系,以及外军研究、理工必修,文字必修等科目内容。”

    “管理皇家军事学院,也是军机处教育班的重要差事。”

    “接下来,军机处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一个班直,就是联络班。”

    “要实现战略目标,国家必须动用全部的力量。但是管理部门之间相互独立,因此这个联络班至关重要。”

    “战争关系到国家财政预算,是三司的职能;关系到各地资储民夫的调用,地方官员的配合,这又归中书管理;至于军事任务,又离不开枢密院的筹划。”

    “三个部门互不统属,中书不知道国家一年的收入盈余,不知道枢密一年增裁多少军队,需要多少军费,战事如果起来,需要多少州府配合。”

    “三司不知道军方一年需要满足多少人的需要,有什么战略战役计划,需要额外准备多少物资,动用几个州府的仓储。”

    “枢密不知道中书能够让多少地方州府配合,不知道三司能够拨备多少物资,是否能够满足战役的需要。”

    “在地方上的时候,蒙陛下恩宠信任,专令臣一路行政后勤之权,所遣军事主官得人,配合得当,知无不言,臣相当于完全掌握财政,民政,军政的通盘情况,因此才侥幸获得这么多的功劳。”

    “但是臣不知道,于臣之外的其余诸路转运使和经略使,常平仓使之间,是不是也能正常交流;更不知道枢密院,三司,中书之间,是不是相互知晓彼此的情形。”

    “如果不是,那这个军机处联络班,就至关重要,它将负责协调三个部门之间的沟通,大家一起齐心合力,共同努力达成国家战略目标。”

    “臣目前想到的,军事方面的建议,大致就这么多,下去后将分门别类细致条陈,供陛下御览。”

    赵顼对苏油的本事是早有领教,说白了,这还是精细纯老三样,但是被苏油整成这样,也不得不刮目相看。

    苏油完全没有提人选问题,赵顼却不打算放过他:“按照明润这么高的要求,能运转这个军机处的人才,我大宋能找得出来?”

    苏油说道:“要找一个人,能够统筹完成这么多事务,纵然是姜尚,白起,韩信复生,都不可能。”

    “不过一人计短,众人计长,人才,臣觉得可以从四个方面寻找。”

    “其一,军中宿将。如种家种诂,折家折继世,以及郭逵等人。”

    “这些人战功卓著,熟知边事军情,然年事已高,且久在边镇。”

    “陛下收在身边,备位咨询,勋位爵禄不妨定得高一些。一来得用其才,二来以示荣宠,三来也给了边将一条新的晋升通道,能打消藩镇的忧患。”

    “其二,枢密人才。”

    “这是文官序列,但是精通谋略,善于筹划,能部署全局。如王韶,薛向,章惇,章楶,熊本等,如果在京为官的,完全可以专职或者兼任一些职务。”

    “第三,勋贵,如高士林,赵宗佑。高小国舅的军功企业管理经验,赵宗佑的军事装备技术理论水平,都是陛下不可多得的财富,他们的作用,应当充分利用起来。”

    “第四,理工人才。”

    “新军的军器,战马,车辆,战术,侦查,沙盘,到后勤,会计,统筹等等,都离不开理工的学问。而这其中,不少宗室也是理工学院毕业的,学有所用,才符合陛下和两宫栽培的苦心,大可以选拔干才充实到军机处来。”

    “这是一套全新的,高效的国防体系,其目的是保证战略思路清晰,战役目标明确,战区后勤高效,战斗方式有力。从战争几个大的方面,保证其前瞻性,计划性,合理性,有效性,容错性。”

    “安石相公一个置将法,解决‘将不知兵,兵不知将’的情形,这是一个进步。”

    “但是这还远远不够,这还只是‘挨打能扛’的阶段。要进取西夏幽云,大宋必须先置于战胜之地,再认真观察,做足准备,不断用间,营造时机,等待敌国大变局的到来,然后出而争胜。”

    “这样的仗,才是我大宋应该打的战。”

    “对于西夏,我的建议是采取攻势,以消灭敌有生力量为主,不要计较大城疆域的得失。”

    “因为他们游牧成性,如果西夏王室决意放弃名城,千里远遁,然后引诱我军深入,在前出过多,补给困难的时候,截断我军粮道,到时候想退,可就难了。”

    “要歼灭,就需要实施大迂回大包围,布置周密,用一次次的围点打援,利用局部性的大优势将其有生军力吃掉,最后夺取胜利。”

第九百八十一章 宜秋门

    “对于辽国,臣认为当采取守势。在黄河未稳,河北河东两路民生厚度没有恢复起来之前,不要轻举妄动。”

    “但是要减轻边境压力,就必须注意消耗辽国的实力。”

    “可以培养辽国的上层勋贵,利用名马宝器腐蚀其性。”

    “可以培养大宋在辽国的代言人,扶持其登上高位,为宋辽和平提供保障。”

    “对其周边反叛的部落,小国,给予经济,军事上的充分支持,让辽国不断讨伐,顾此失彼。”

    “于此同时,加强对辽国的情报工作,军机处要开始着手战略计划,最好能拟定多个方案,最低目标,就是收复燕云!”

    “等到西夏平灭,河北安定之后,再腾出手来施行大计,到时候,诸多准备也差不多做好了。”

    “陛下,灭国之战,切忌鲸吞,西夏坐拥六州之地,西边可入西域,北边可入草原,东面可依辽国,我进彼退,我退彼退,永无宁日不说,我军进军的成本,与西夏辽国进军的成本,可是大不相同,我们耗不起的。”

    “如果敌情发生重大变化,那我们就必当如河湟这般,得一地,巩固一地,梯次推进,直到将其比如绝境。”

    “要尽量用战争所得弥补亏耗,这样的战争才是值得的,否则就是得不偿失。”

    “这也是制定战略时,应该考虑的根本,如果仅仅为了宣示武力,暴露意图和实力,那样的战争,不如不要。”

    “这就好比烹小鲜,着急不得,乱动不得。”

    赵顼长叹了一口气:“见了你的官制条陈,想放你在中书;见了你的军事条陈,又想放你在枢密院;财计条陈还没写,我估计看了之后,肯定又想放你在三司了。还真是难啊……”

    苏油说道:“臣去哪里,都是一样的报效皇宋。”

    赵顼说道:“容我在想想,这样,给你一个月的假,不过你不能偷懒,将十件大事的条陈先写完给我看了,差事先不用急。”

    苏油拱手:“臣遵旨。”

    从宫中出来,苏油才发现天都黑了,这才想起赵顼都没留自己吃饭。

    甩了甩脑袋,今晚是来不及出城回尉氏冬庄了。

    张散牵马过来:“少爷,我们去哪儿?”

    苏油翻身上马:“去宜秋门苏宅。”

    宜秋门一带最近很安静,几个老头连提着茶杯笼子下棋的心思都没有了。

    老太太们早上出来涮马桶,都相互用眼色说话,一副“道路以目”的样子。

    其实完全没有必要,但是宜秋门的百姓们习惯了以那个小小的宅院为荣,如今听说大苏和小苏都被捉进了御史台,听说是干犯了天大的罪过,一坊的邻居们都觉得委屈,都觉得抬不起头来。

    不过小消息不断,李寡妇家小子在伺候小苏探花蹲牢房,每日里都会送出来消息,说什么小苏学士稳如老狗,天天在给官家递密折条陈,还有,腊味煲饭,回锅肉,味道真是好的不得了。

    然后被李寡妇叫骂着用擀面杖撵了一条胡同。

    小苏学士都这样了你还惦记着吃!塞回娘胎是不可能了,今天老娘就打死你这个丧心背德的东西,然后上吊见你那短命鬼的爹去!

    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赶紧出来制止,但是心里也不禁有些担忧。

    说得这么好听,你有本事做饭你倒是赶紧出来啊。

    不过很快事情似乎就有了些转机,老苏学士先出来了。

    陈家那可真是惨啊,从家主到奴仆整整十九口人啊,菜市口那里简直是血流成河,跟上次处决悖逆的李常杰和交趾阉党后党那情形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今日里小李子散班得那叫一个早,一路跑着回来的,等到得宜秋门都上气不接下气了。

    周大家的正在摊晒萝卜缨子,这也是一道美味有嚼头的好腌菜,可不能浪费了。

    见到小李子这情形,周大家的端着大簸箕,簸箕沿放在肚皮上,那叫一个稳当:“小李子干啥呢?你娘给你聘媒说媳妇了?跟个春兔似的!”

    小李子喘着气:“大娘子……官家……官家遣大理寺……抄……抄了御史台……”

    “狗咬狗一嘴子的毛。”周大家的给出了完美定性,她的政治素养也就这样了。

    小李子摆着手:“小苏……小苏探花……”

    周大家的着急了:“哎哟你好歹说句整话啊……当家的!当家的?周大!!!”

    周大赶紧跑出来:“来了来了怎么了……”

    周大家的说道:“赶紧给小李子取碗茶汤过来。”

    小李子摆着手,勉强调匀了气息:“不用……不用了,今日官家宣小苏学士入宫,没过多久,就遣人来抄了御史台,说是要严查几位大博诬陷小苏学士,欺君的天大罪状!”

    “啊?!”簸箕翻了,萝卜缨子掉了一地:“咱们官家到底圣明!”

    周大家的再次完美定性:“我就说小苏学士这么好的人,这么大的功劳,御史台一定是诬陷!杀!几个狗御史,呸呸呸!这么说狗都不乐意的!”

    小李子拱了拱手:“不帮大娘子收拾萝卜缨子了,我还得赶紧去苏家报信。”

    “去赶紧去!”周大家的笑得满脸花,美滋滋地说道:“一会儿出来到家里提块五花腊味孝敬你娘去!大娘送你的!这消息可值当!”

    “多谢大娘子!那我就进去了!”

    周大家的知道了,那不一会儿宜秋门的乡亲们就都知道了。

    不过小苏学士还没见着,大家心里终是不落地。

    按理说都应该散朝了啊?

    莫不是出城了?毕竟苏家的长辈不是在冬庄上吗?

    那不能,苏九三还在呢,苏迈也在,这段时间四处托请那叫一个凄惶,小苏探花是情厚的,不可能不回来打个照面。

    那是官家看重,回衙署事了?

    哪里那么快,再说就算坐衙,派个人回来报信总不是事儿吧?

    莫不是……事情还有……反复?

    此话一出,几个老头不由得面面相觑,赶紧招呼大家各自回家,关好门户,不要乱走乱串,这时节里,不要给苏家人添麻烦。

    很快,一日里操劳的家里人回来了,只说城中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三个御史丧心病狂,诬陷小苏探花,这时节还让太皇太后他老人家生气,官家至孝,当时就发作了。

    可是小苏探花还是没回来。

    接着,家家的炊烟冒起,晚饭的时间到了。

    小苏探花还是没回来。

    临街的店铺开始上门板,当家掌柜的还不忘朝街口看一眼,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摇摇头,终于安上最后一块门板。

    掌灯了,要敲梆子了。

    就在这时,安静的街口传来了滴滴答答的马蹄声。

    周大家的一直留这个门缝,却见当先的高骏马匹上,骑着一个古怪的武士,文不文武不武,手里拿着一直明晃晃的细杆子长枪,长枪的刃部长达两尺半,吞口的下方挂着一枚古怪的铜钱。

    在再往后的一位,还是文不文武不武,不勒缰绳,只靠两腿控马,那马偏偏还很听话,双臂交叉合抱着一柄长剑,一脸的傲然。

    第三位终于认识了,虽然留起了短髯,但是这短髯不是夫子那种遮住脸的大胡子,素净的穿着,散淡的态度,和蔼的眼神,周大家的眼眶就有些湿了,低声喊道:“探花郎!探花郎!”

    一行人真是平正盛,程岳,苏油,后边还跟着一个张散。

    苏油一看到探头探脑的周大娘子,一张大饼脸在门缝那里夹着,要多滑稽有多滑稽,拱了手,同样用周大家的那种语气低声道:“年关还没到,这么早就供上了?”

    这是在取笑周大家的这样子像供桌上的猪头,周大家的啐了一口,继续低声打听:“还是油腔滑调!说得出浑话,这就是没事儿了?”

    苏油再次拱手微笑,鬼鬼祟祟地说道:“陛下圣明,没事儿,本来就没事儿。”

第九百八十二章 一家子

    周大家的长松了一口气:“没事儿就好!老天爷可开了眼了!诶,既然没事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子讲话?”

    苏油自己也觉得好笑:“这不都是被你给带的,你还问我?”

    “哈哈哈……”周大家的笑得眼泪真的下来了,大声喊道:“没事儿就好!探花郎,才制好的大风萝卜,从皇庄上进的沙土大萝卜炮制的,赶明早我给你送去啊——”

    苏油非常感动,也配合着喊道:“不——用,明早我遣人来取!离开汴京城这么些年啊,就惦记你家这一口!”

    周大家的这是一片好意,意思是告诉街坊们,宜秋门南北巷又可以挺胸抬头大声说话了!

    虽然这种做法很可笑,但是也是弥足珍贵的可笑,这是街坊们将苏家人当做了自己人,才做得出来的事情。

    在苏油眼里,这是说不出的可爱。

    又对周大家的行了个礼:“那我就先进去了?”

    周大家的点头:“去去,赶紧也让子由他们也高兴高兴。”

    一行人下得马来,还没等苏油用门上的铁环叩门,门就开了,一个年轻人在门口躬身:“小幺公。”

    苏油站在那里端详着他:“维康做了父亲的人,当真气度都不一样了。后年的科举参加吗?”

    这年轻人正是苏迈,苏油一共就见过两次。

    一次是在凤翔,那时候苏迈还是个小孩子,闹着黄河不好看;还有一次是在苏轼赴任密州,苏油赴任两浙的时候,在半道上相遇。

    说起来,都是好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熙宁十年三月,苏轼向殿中侍御史吕陶替自家长子求婚,次年八月生一子箪。

    而其弟弟苏迨,和同乡游师雄一起投奔嵩阳书院张载门下求学,对关蜀学派理论体系研究颇深,而且小小年纪似乎就醉心于理学学术,一直是让张横渠倍感骄傲的高足子弟。

    张载去世后,嵩阳书院的山长变成了二程,苏迨觉得二程的学术不足,便离开了书院,回家服侍父母。

    苏轼获罪,苏迈陪同父亲入京,并多方求救。

    而苏迨留在湖州和母亲一起慢慢前行,同时还要照顾年纪尚幼的弟弟苏过。

    苏迈从小就对这神奇的小幺公崇拜异常,恭恭敬敬地说道:“父亲说我的火候差不多了。”

    苏油说道:“那就不要到处跑了,这两年就留在京师里边,好好揣摩文章,准备进士考。”

    苏迈也不敢说不,躬身道:“还得问过父亲的意思。快进来吧,堂叔身体不适,未能来迎,小幺公莫怪。”

    苏油闻言大惊,赶紧进门:“我去看看。”

    进入院中,一大家子都在,加上仆人,小院子显得都拥挤了。

    二十七娘见到苏油眼圈就红了:“明润……”

    苏油也不禁感慨:“二十七娘,我们这都多少年没见了啊……”

    二十七娘就厉害了,嫁给了苏辙之后,连生了三个儿子,苏迟,苏适,苏逊,还有了两个女儿。

    长子苏迟已经十五岁,二十七娘早早就给他看好了人家,明年就会迎娶老状元梁颢的曾孙女过门。

    二十七娘问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还没开饭呢。”

    苏油说道:“这怎么行,饿着孩子们怎么办?赶紧开饭吧,我先去看看子由,不要等我。”

    二十七娘说道:“那不好……”

    苏油摆摆手:“就按我说得做,我苏家的礼数,从来不在这些地方。”

    说完转身入内室去了。

    两个妞妞牵着二十七娘的衣角:“娘,我饿……”

    二十七娘咬了咬牙:“那就听你小幺公的,我们先吃。”

    苏油来到内室,苏辙一脸病色半躺在床上,对着苏油拱手:“小幺叔。”

    苏油自己拖了个凳子坐下来:“今天廷对,李定,舒亶,张璪三人,操权枉法,欺君罔上,已经下狱了。”

    “之后陛下留我说话,所以回来晚了。”

    “子由放心,子瞻不是大过,很快就会出来了。”

    苏辙惭愧地说道:“长兄入狱,追迫又那么急,是我失了分寸。还是得劳累小幺叔出手,果然如水银泄地一般干净利落。”

    苏油说道:“陛下本意也不是要深责,这事情说起来很复杂,待日后再与你细说。不过你得赶紧好起来。”

    “我本来求陛下留你在身边帮我,但是陛下的意思,是要提拔你。”

    见苏辙摇头,苏油说道:“我跟陛下说了,先放你到艰苦的地方锻炼政务,我们不走幸进的路子。”

    “其实你知道的,我们理工之学,越是艰苦的地方,越容易出成绩。”

    苏辙得知苏轼无恙,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头,病情就已经好了一半:“那兄长他……”

    苏油说道:“大苏他的确有一些过错,应承之罪,我们认。估计会有薄惩,但是不至于太过。”

    “陛下给了我一个月的假期,除了完成诸事条陈之外,意思很明显,就是在大朝会后宣布任命。”

    “到时候子瞻是什么情况,现在担心也没用,我估计吧,大约在下州知州和上州通判之间,不会再严重了。”

    苏辙也是跟着张方平赵抃文彦博多得锻炼的人,这些政治上的风向一眼都能够看得出来,点头道:“的确如此。”

    苏油说道:“那明日大家就一起去尉氏,先避避风头。我估计还得花点时间,要见见宗兄,还有程公,史公,石家也得去拜访,安排完一些事情,我估计得再晚一两天。”

    苏辙点头:“都听小幺叔的。”

    苏油说道:“你这都是累的,这段时间提心吊胆的确辛苦。”

    “尉氏庄子上有汤泉,你安心休养,如果有精力,到时候便帮我看看条陈。肚子好饿了,我先出去吃饭去。”

    苏辙终于笑了一下:“小幺叔从来都是饿不得的。”

    来到外间,见孩子们都开动了起来,苏油自己添了一碗饭坐下来:“都认识了吧?”

    刚开始苏迈和二十七娘还以为那两位是苏油的跟班,却原来一个是日本友人,张散的妻弟;一个是徐泗大侠程杲的弟弟。

    苏迈一直跟在父亲的身边,对大苏启用的程杲很熟悉,就忍不住往程岳脸上看。

    苏油知道他的困惑:“这就叫洗心革面,你小幺奶奶用药膏替程兄洗去了金印,现在他也是南海功臣,朝廷命官,功劳不比兄长程杲稍弱。”

    说起这个程岳就不自在:“少保,我想向你告假。”

    苏油点头:“回徐州看看你老父亲和兄长,年后再回来吧,不急。”

    “明天跟我去四通,让他们给你置一车年货,你老父亲见着指定高兴,相信你押镖也不会失道的对吧?”

    程岳一脸的羞惭:“也不知道那些三山五岳的弟兄还在不在。”

    苏油想起一件事:“你老家徐州到郓州水路不过五百里,郓州有个梁山泊,现在成了盗匪的渊薮,那里的头领你熟悉不熟悉?”

    程岳说道:“这个得打听之后才知道。”

    苏油点头:“那就打听一下。郓州是河北保障,朝廷是不可能容忍盗匪在那里自立山头的,听说现在上头都在种地开荒?这不就还是背着个土匪名声老百姓吗?”

    “大宋的军队打自己家老百姓,我不认为是什么光荣,如果与你相识,劝他接受招安吧。”

    “不管认不认识,告诉他,机会只有一次,不然,我会亲自去擒他。”

    程岳拱手:“不劳少保出手,就算我不行,还有兄长呢。”

    “那就好。”苏油交代完,才对苏迈点头:“吃饭,维康你放心,你父亲没事儿。”

    苏迈也点头:“小幺公回京,我们自然就放心了。”

第九百八十三章 赵孝奕

    吃过饭,将孩子们安排好,程岳和平正盛也安排到了客房,苏油这才和苏迈,二十七娘来到苏辙的卧室,细细说起事件的经过。

    苏迈也将这几日的奔劳情况做了个说明,感慨道:“当年父亲提掖称颂过的人,大多避之唯恐不及,只有过广陵的时候,扬州太守,父亲的好友鲜于先生赶来相见,结果也被台吏拒于岸边。”

    “后来听说有人劝他烧毁与父亲往来文字,否则怕是要入罪。鲜于先生坚决拒绝,说:‘欺君负友,吾不忍为;以忠义分谴,则所愿也。’”

    苏油点头:“患难见交情,这是一说,不过要是你父亲的挚友们纷起营救,只怕局面要大坏。”

    “陛下已经命内侍省冯宗道监督另审你父亲的案子,这就简单了。”

    说完对众人解释:“宫中太皇太后,太后,皇后都对子瞻青睐有加,此案虽然未决,但是再无大碍。”

    几人都是点头。

    苏油对二十七娘说道:“你们这次处理得很好,虽然子由,维康奔走,但是也没有动用四通商号的力量干预,公事公办,拎得清,放得下,应对得体。”

    二十七娘脸上一红:“我是去求过父亲和程公的,不过他们说这是国事,不能因私废公,真要是请托到了宫里,陛下的面子当不好看。”

    苏油说道:“二老的主意拿得定啊,是这个道理。”

    其实以如今四通商号的实力,在京中的影响力堪称巨大,不过这个力量如果被滥用到干扰朝政,却是苏油不愿意看到的。

    如今要在汴京城生活,要和四通超市脱离关系,几乎不可能。

    汴京人的衣食住行,处处都有四通的影子。

    而相应的,四通的影响力,也深入到了汴京城的方方面面。

    主妇们最喜欢逛的便民万货集,每日三餐的精米,面粉,油盐酱醋茶……

    士子们爱用的笔墨纸砚琴棋书画……

    农人们的农具,种子,禽畜苗……

    工坊里各种机械,工具,生产物资……

    商人们的行会,洽谈,货品托运,寄存,商业拆借,担保……

    方方面面,无所不包。

    这个巨大的经济体里,无数人在各个节点上生产,无数人在各条渠道上奔忙,他们和经济体形成了密切的合作关系,依附在这个实体上,为自己的更加美好的生活奋斗着。

    而这个实体,也因为这些人而越发的壮大。

    汴京城和周边望畿十六县的人口多达千万,直接与四通存在经济来往和雇佣关系的,高达十万,而有间接来往的,更是多达四十万。

    如果加上这些人的家属,子女,怕是会过百万。

    这些人,都是这个王朝的建设者,而四通给他们的薪资,别说是一般的小老百姓,就连七品的县令,有时候都羡慕不已。

    流水的官员,铁打的衙门。

    官清如水,吏滑如油。

    作为大宋政府机构最底层的小吏,作为开封府的土著,谁没有几个亲戚朋友在四通的旗下的相关工坊,仓库,商铺,车马行,城建,路建等下属分支机构里边做事?

    所以他们的屁股朝哪边歪,是不言而喻的。

    因此三个御史在搞事情的时候,四通商号总部情报分析司——对内的忘雨阁,同样没有忘记调查他们,而且资料详实得多,就连李定家里人每天吃多少猪肉都清楚。

    当然这些是不能告诉二十七娘,更不能告诉苏辙的,民间单位调查官员,哪朝哪代都是一口背不起的大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御史们知道的,就是御史台的小吏和苏家关系好,照顾得周道,但是那是人家有钱消费得起,小吏们拿了红包,也是理所当然。

    李定想过抓这方面的把柄,可那些小吏除了送衣服被褥饭菜,也严守着纪律,想换人,那等着接班收红包的才开心呢!

    可以说,三苏一进御史台,三个御史就成了御史台所有小吏员们的敌人,很多“巧合”,便在小吏们悄无声息的安排下发生了。

    苏油对付御史的办法非常简单——如果他们按照正常手续来,三苏是压根扳不倒的;

    所以如果要扳倒,就必定要使用非常规手段;

    一旦使用非常规手段,就一定会被四通密如网罗的情报搜集能力抓住;

    把柄被抓住,三个御史就是案板上的肉了。

    所以苏油趁二苏未结案的时候突然出现在御史台,然后通过密匣不断给赵顼上条陈,只是最简单的打草惊蛇的手段而已,没什么高明。

    但是有效,御史们被抵到了墙角,不得不落入圈套。

    不过政治斗争里边,台面上的东西,永远只是冰山一角。

    苏油也知道,三个御史是被人当了枪使。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自己就需要对枪客气,正好借此事给企图搞事情的人提一个醒,想清楚后果和代价。

    程文应和史洞修也是老江湖,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明面上大公无私,私下里手段频出。

    三个形单影只的御史,表面上看是在和三苏作对,实际上,却是要和这样一个庞大专业的组织在作对。

    下场可想而知。

    又好好安慰了几人,想到明日还要早早出发,苏油便让他们休息,自己回到房间,继续整理条陈思路。

    一夜无话,次日,苏油送苏辙二十七娘一大家子前去尉氏,留下苏迈给苏轼料理送饭等杂务,这才带着程岳和平正盛先去了四通商号。

    散花楼外装简朴庄重,可一进入大门,顿时让俩土包子看傻了眼。

    平正盛以为平家已经够有钱了,也是,日本首富,家里有金银铜铁矿硫磺矿那种,可也被吓得不轻。

    为了室内的大金鲤池有足够的日光照射,屋顶相同面积的瓦片,全是透明的玻璃瓦,冬日的阳光直射入高度清澈的循环池水里,一条条十多斤的金色大鲤鱼,就好像游动在空气中一般。

    池塘的一角立着一座太湖石一样的假山,但是仔细看,用料乃是产自远方的青金石。

    青金石被酸洗去掉了多余的杂质,只留下了最纯净的部分和无数的孔窍,再经过艺术加工,充满了一种透,漏,瘦,怪的奇特美感。

    重达一吨的大家伙,交州内供八作的作品,赵顼的特赐。

    光这一个池子和鱼,加上假山和玻璃屋顶,就显示出四通商号雄健的实力。

    一位文质彬彬的少年秀才过来,穿的是一件素锦袍,外加一件狨皮袍子,对苏油拱手:“少保,程公和史公,还有陈学士,苏山长,都在都厅恭候了。”

    苏油点了点头:“辛苦你通传,我们自己上去就好。”

    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你是……孝奕?”

    少年秀才顿时咧嘴笑了:“正是,难为少保还记得我。”

    苏油也失笑:“我就说商号总部怎么会用这么小的知客,还有你这身穿着,怕是好多掌柜看到都不敢进门来了。记得你,是你小时候调皮从学院树上掉下来,你的断眉就是个认记。”

    少年乃是赵顼弟弟赵頵家老二,赵孝奕,从小就皮得没个正形,长期被苏小妹罚站,完后还要开小灶那种。

    今年刚刚十六岁,拿着堂堂遥领刺史,铁打俸禄的皇亲国戚,居然跑到四通总部来冒充一个知客,也是皮得没谁了。

    赵孝奕被揭穿后,气质顿时变得跟个猴儿一样,嬉皮笑脸地道:“我是跟着山长来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打发知客去大相国寺买点心,我正好接他的班。”

    苏油苦笑不得:“当知客有意思?”

    赵孝奕一本正经地点头:“有意思,比读书有意思。”

第九百八十四章 精微操作

    苏油摇了摇头:“随你,不过小心你爹知道了罚你!”

    赵孝奕得意洋洋地说道:“他现在也罚不着我了,偌大个汴京城,他上哪儿找去!”

    这娃就是个神经病,天生的演技派,扮啥像啥。

    赵顼的两个弟弟性格上还是有区别的,赵頵和赵颢不同,算是实诚君子。

    虽然一样被高滔滔让住在宫里,但是花花肠子没有赵颢多,算是老实守分。

    不过好竹出了歹笋,家里这个老二简直就是东京城里一个混世魔王。

    去年因为读书不长进,恼了赵頵被罚禁足,结果赵頵前脚刚出门,他后脚就失踪了。

    惊得整个皇宫天翻地覆,等到三天之后赵頵办完差使回来一听,差点没急昏了过去。

    结果给赵頵驾车的车夫将斗笠取下来:“你们是在找我吗?还是找车夫?车夫被我叫去尉氏取玉皇庙泉水去了,估计还在路上呢。”

    给自家爹驾了三天车,亲爹愣是都没有认出来!

    打那以后,是没人敢管他了,生怕再弄出个什么好歹来。

    可是偏偏奇怪,大家不管他了,他却反而消停了,闹着要他老爸给他找师傅。

    结果他爹给他寻的那些冬烘先生,每一个熬得住三天就全跑了,直到曹太后颁发了一根“御教鞭”给苏小妹,让苏小妹当这娃的老师,方才消停了。

    因为苏小妹十五岁就充任宫廷教师,是赵孝奕启蒙老师,后来帮宗室解决就业,搞理工培训,小妹有一直是山长,赵孝奕可以说是一路被苏小妹罚大的,简直就是一物降一物,赵孝奕对苏小妹是既尊敬又害怕。

    喜欢观察生活也算是好事儿,苏油懒得再管他,领着平正盛和程岳上楼,让他俩守住都厅大门,自己推门进去。

    都厅正面还是赵顼的肖像,下边是香案,程文应,史洞修,陈昭明,苏小妹正在一边的茶几上围坐饮茶。

    见到苏油,几人起身相迎。

    人都是会成长会变化的,程文应的气度本就很和蔼慈祥,管理着一个庞大的机构,胸中自成沟壑。

    史洞修还是那么瘦,但是长期负责稽核把关,目光变得敏锐精悍。

    陈昭明转行教师和学校管理工作,更添儒雅之气。

    小妹年纪比苏油小两岁,刚刚年过三十,生了孩子后更是成熟妩媚。

    她的工作其实相当多,皇家理工学院院士,山长;皇宋慈善基金会总顾问;可贞堂的管理人;四通商号统计司,情报分析司司长……

    可是只要不戴眼镜,小妹有些近视的目光便很柔和,看着苏油便双目含泪:“哥哥你黑了,也瘦了。”

    苏油笑道:“所谓的居养气,移养体嘛,看着黑瘦,其实健壮了很多。”

    说完对程文应和史洞修躬身施礼:“程公,史公,久违了。”

    程文应和史洞修也赶紧还礼,虽然是长辈,可如今苏油已经贵为郡公,而且为国家开辟四路的犒赏还没有下来,就算不比收复幽云,没法封王,起码一个国公能摸得着。

    两人看着苏油从小长大的,一步步过来,每一次,苏油都比他们最乐观的估计做得还要好,作为长辈,可以说是最开心不过的事情了。

    两人心中,早里给苏油的标签,早就从“天资明润”,换成了“经国干城”。

    程文应请苏油坐下:“明润,此番还是颇为凶险哪。”

    苏油笑道:“这才刚开始而已,今后会是常态,习惯了,就好了。”

    “既然你都清楚,那我就不多说了。”程文应停了一下,还是开口:“我还是想回眉山,人老了,总是要落叶归根。”

    “如今年纪大了,精力上有些不济。非是老夫推脱,实在是怕耽误了大事儿。”

    “多少人现在指望着这一摊子吃饭?轻忽闪失不得的。”

    苏油说道:“如今的四通商号,鱼龙混杂,这不赵孝奕那小子都杵门口冒充知客呢!”

    几人都是微笑,混世魔王的名头,尽皆是知晓的。

    苏小妹说道:“子煊从小热爱观察世间百态,这是赤子之心,我觉得挺好的。一点小调皮不算什么,比起哥哥小时候,他才到哪儿?”

    众人又是微笑。

    苏油轻咳了一声,说回正事儿:“虽然我们凡事不是不可以摆到人家眼睛底下,也坦然接受董事会的监督,但管理和经营的理念,是完全不能丢偏的。既然程公想要退,苏油也不敢勉强,不过谁为后继?”

    程文应乐了:“那还不简单?小妹,石亨之,还有老史,都是可以的嘛!”

    苏油说道:“史公精赅明省,他的继任者尚未选好之前,动不得。稽核监督,关系到我们商号的生命安全。”

    “小妹……小妹的事情已经够多的了。”

    “石公本是勋贵名门,在京中料理这一摊子,那是正好,不过……他醉心在技术之上,我怕请不动他啊。”

    “美得他!合着我们就该做牛做马,他就可以当清流?!只要明润你松口,这事儿交给我来办,绑也给他绑了来!”

    几个老人的交情那是没的说的,石家如今靠技术立身,子弟遍布大宋重工业,军工行业,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石宽去世后,石富作为名义上的家主,管理经验是不缺的。

    不过他喜欢搞技术和科研,对钢材性能的追求可以说是痴迷,让他来当总裁,人家还真不一定乐意。

    反正苏油是不敢去求的,既然程文应敢把话说满,估计私下里是没少做工作。

    同意了这件大事儿,众人才将话题转到此次事件上来。

    苏油对几人表示了感谢,除了情报工作外,其实大家还做了很多。

    比如打听到舒亶喜欢逛私娼院子,在他嫖妓时查他包裹里有些什么东西,那是张散找汴京码头柳大出的手。

    之后收买一些舒家的奴仆,把舒亶嫖私娼养相好的消息透露给主母,主母带人捉奸,舒亶情急从刘巧奴家后门逃跑,包裹才落在了刘巧奴那里。

    再给刘巧奴的姘头,小偷李狗儿透一个风,说什么刘巧奴傍上大款了,家里藏着不少好东西,李狗儿岂有不上门做贼之理。

    还有御史台审理苏轼的那封奏章,只是临时笔录,怎么安排成在还没有和大理寺沟通的情况下,就在同一天里送到赵顼案前,让赵顼发现两处文件的巨大差异,进而怀疑他们弄私,除了四通笼络的各部门的小吏员出了力,小妹在宫中的关系也派上了用场。

    好些得用的内官使女,都曾经是小妹管理慈善基金会时的手下,还有不少,是她在皇家理工学院带着学习读书写字,进行职业培训的,这些人如今在宫内各个部门都成了骨干,对小妹都是感恩戴德,只要那奏章进了宫,剩下的就是这些人一随手的事儿。

    所以其实三名御史弹劾的内容里边,不少说得都是实情。

    但是将这种实情当做一种错误,甚至是罪孽,这就是莫须有了,苏油当然要出手惩治这样的苗头。

第九百八十五章 普遍公平

    眼看着要进入十一月,四通商号的业务其实是非常繁忙的,马上海运大船队便要抵达,接下来是年关的盛宴。

    谁都不愿意跟钱过不去,离汴京一个月行程范围内的无数的商人,已经开始络绎不绝地向汴京码头集结,码头周围的旅店,民居,都已经被前来的客商订满。

    这情形,已经超过了科举的热闹。

    四通是最大的吃家,除了商务,还要负责替陛下粉饰开封府太平盛世的工作。

    政府分配下来的鳌山,宫灯,锦幛的任务;开封府和内工坊组织的市集;宗室,勋贵等股东们的年终财务清算,礼品赠送,感情联络……

    外路重要的合作伙伴来京的吃喝玩乐各种安排……

    整个正月里还是开大赌局的时候,不搞点新年彩票,灯谜,马术锦标赛彩票,汴京人民是不会同意的!

    所以皇宋慈善基金总会主办,四通商号承办的博彩业,还得在新年里边好好搞,算是被汴京人民逼着疯赚一笔。

    所有这些要弄得漂亮,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因此苏油也不能过多耽误别人的功夫,只告诉众人接下来他会在尉氏冬庄待到翻年,让小妹和陈昭明朝廷放假后在那里相聚,一家人好好休养几天。

    出四通商号出来,苏油让库房随便给程岳置办了一车年货,让他赶紧回徐州看望家人。

    送走程岳,张散也和苏油分手,他如今身上也有差事,还是重要的才是,既然人已经到了汴京,那就得去三司,内库务几处地方报道,通知他们准备接收物资。

    于是苏油身边就只剩下了平正盛。

    苏油问他:“你不去登瀛馆?”

    日本之前在大宋是没有使馆的,跟其它小国挤在礼宾院。

    平正盛现在是日本国内的传奇人物,已经有传说他是从桃子里边蹦出来的了。

    一个人单独决定,参加大宋组织的诸国联军讨伐交趾,之后又在保护三州人民的抗暴战争中担任了弓术教头和前线指挥官,功勋卓著。

    苏油上报赵顼后,赵顼大笔一挥,给日本在汴京城修建大使馆,取名为登瀛馆,相当于将外交关系升级。

    听说天皇为此特意召见了平家家主,大大夸奖了桃太郎一番,册封其为北面武士。

    平正盛撇了撇嘴:“都是一些商贾,和尚,我跟他们也说不到一处去啊……”

    苏油说道:“那就跟我和你姐夫一起去冬庄?”

    “好啊好啊!”平正盛早就等着这句话了。

    来到苏颂的宅子,看门的老门子是越发的苍老了。

    苏颂的宽和仁慈,是大宋都出了名的,看这架势,还不知道是谁在照顾谁。

    和老门子打过招呼,苏油进入屋内,却见族兄正戴着老花眼镜,低着头,一边翻阅自己的手稿笔记,一边和一本书在进行校对。

    苏油进来,苏颂没有抬头,目光从眼镜架子上方翻出来:“明润来了。”

    “族兄这是在干嘛呢?”

    “闲着没事儿,校对一下以前的稿件。有些小纰漏。”

    苏油笑道:“陛下不是让你修养吗?还是闲不住啊。”

    苏颂将书放下:“听说你昨日陛见到很晚?大苏的事情有转机了?”

    苏油说道:“本来就不是大罪,几处报纸都在声援大苏,还有太学,国子监,陛下清理了御史台,从内中派人监督,不怕人陷害了。”

    苏颂叹了一口气:“民意啊,但是民意有时候也是不公的。”

    “比如陈世儒家十九口人尽数处斩,到底有没有量刑过滥?我离开开封府的时候,仍然没有拿到陈世儒知情的铁证。”

    “陈世儒是被杀了,但是他更多的是死于民意舆情,而不是死于法律证据,我认为,这是对大宋法律的一种蔑视。”

    这是钻进牛角尖了,也是苏颂这样的学者型官员非常容易犯的“错误”。

    他们对于对错,有这一种近乎固执的态度。

    苏油和他们不一样,虽然苏油也披着学者的外衣,但是其实内心里还是那种讲究最低行政成本和最大概率正确的纯粹官员。

    比如陈世儒一案,在苏油心里,就算法律执行上发生了偏差,被民意所胁迫,但是也就是多死了一个人而已。

    夔州,陕西,两浙路,南海,因他而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但是苏油也知道,要是有一天,轮到自己遇到陈世儒那样的遭遇,恐怕自己也会希望,是苏颂这样较真的断案官来审理自己的案件。

    法律讲究的是最大意义上的公平,也就是“普遍”公平,即便是它到了千年以后,其性质也同样是如此。

    它不会保护特例和个别。

    陈世儒在苏油眼里,就是一个没有被保护到的特例而已。

    看着苏颂桌面上的一个拇指大小的小玻璃瓶,里边盛放着一种奇特的暗黑色带金属光泽的结晶体。

    那是碘。

    碘的制备,其实几乎和它在真实历史上的发现过程如出一辙。

    两浙路的硝酸钾制备工艺,由一种重要的材料提供钾源——海草灰。

    四通商号的化学师们,利用海草灰的溶液与硝酸钙发生作用,制备硝酸钾。

    工程师们发觉到一种现象,就是用铜制容器处理这个过程,铜制容器很快就会遭到腐蚀。

    根据四通各工坊的相关协定,凡是发现了不明的化学现象,必须上报总部化工研究院以及天师府。

    小天师经过分析,认为海草灰溶液含有一种不明物质,这种物质在与铜作用,导致铜器腐蚀,于是开始立项研究。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通过不同试剂与海草灰溶液混合反应,当试剂用到硫酸的时候,一中美丽的紫色气体从溶液中释放了出来。

    最为奇特的是,这种气体在冷凝后,不形成液体,竟然直接变成暗黑色带有金属光泽的结晶体。

    这不仅仅发现了一种新的物资,而且发现了一种物理新现象——气体可以直接变成固体,经过皇家理工学院院士们商讨之后,将这种现象称之为——凝华。

    苏油将小瓶子拿上:“走吧,去开封府看看,我知道一个法子,或许能解开你心里的谜团。”

    两人出门,叫上平正盛,一起朝城西南开封府走去。

    来到开封府,得知两位苏学士来访,钱藻赶紧出迎。

    苏油对钱藻拱手:“得蒙钱公及时揭发舒亶等小人的作为,苏油方得拜托弹劾,特来与钱公道谢。”

    钱藻也拱手还礼:“这些都是公事,钱藻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隐。”

    说完又忍不住生气:“哼,那帮小人,平日里弹劾这个弹劾那个,还以为一个个定然都是骨鲠清正,原来却是如此的污秽卑劣,简直是丢尽了仁英以来历任前辈的脸面!”

    说起来,苏油苏颂两人,也是钱藻的前任,两人的学识人品,钱藻是非常佩服的。

    尤其是履任开封府之后,阅读了苏油在任期间留下的那些京畿十六县的各种调查报告,和那些神奇的报表,问题研究,解决方法尝试,应急预案等等,不禁叹为观止。

    难怪后人对小苏学士的规制都是履行不悖,确实是纲举目张,一目了然。

    待到和苏颂也见过了礼,将两人请到正厅坐下,钱藻才问道:“不知两位学士来弊衙,是否有什么需要钱藻做的?”

第九百八十六章 证物

    苏油说道:“陈世儒一案,卷宗证物都已经归档了吧?”

    钱藻说道:“案子已经了结月余,大理寺已经将卷宗送回来归档了。”

    苏油问道:“陈世儒被定罪的关键证物证词是什么?”

    钱藻对苏颂拱手:“我知道苏公的意思,这个案子最大的争议,就是陈世儒事先是否知情。”

    “罪证也的确是难拿,其中最关键的政务,却是一张定额支票,是皇宋银行杭州分行发行的,面额是十贯。”

    “这张支票,是从陈妻李氏的陪嫁奴婢高氏的房中搜出的,票据日期却是在陈母死前。大理寺认为陈世儒不但事前知情,甚至是陈世儒他亲自谋划,买凶杀母!”

    苏颂皱眉道:“这个也有疑点,这票据要是陈世儒发给家里生活的开支呢?那就应当是主母掌握,要是是李氏交给高氏的,那就是李氏买凶,而陈世儒依旧可能不知情。”

    钱藻叹了一口气:“世兄,案子已然过去了,再纠结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你因为此案被拘乌台,刚直守义,在那种情况下能不污毁吕公,足见是实诚君子。”

    “然而有些事情,君子也得睁只眼闭只眼,所谓穷则独善其身。”

    “天下滔滔,皆曰可杀,就世兄一个人还要坚持拿到实证,甚至连陛下的意思都不顾,却又何必呢?”

    苏颂也叹了一口气:“和光同尘,自己心头这一关实在是过不了啊,与其今后数十年里夜夜暗怀愧疚睡不好觉,还不如坚持己见。总不是因被我误判而死,庶几心安。”

    钱藻摇头:“世兄你啊……这样太容易被人坑害了。”

    苏油说道:“支票应该是有支票簿的,如果是家庭开支所用,那么票据应该早就到了李氏手里,因为杭州的支票要在汴京生效,得陈世儒的户头上相关金额被转入汇划科目,两地银行进行科目结算之后,李氏才能使用。如今用上双体快帆船,这个日期也得七日之久。”

    钱藻对于这些听得有些头大:“证词也是如此,当时李氏,高氏,陈世儒供词都一致,就是陈世儒委托杭州分行办理了一个支票本业务。汴京分行通知李氏去领取,供家庭开支使用。”

    苏油问道:“那李氏有没有说,为何要将这么大额的支票交给高氏呢?”

    “李氏说这是陈家的惯例,高氏是官家侍妾,因此每月初会支领十贯钱安排一月的柴米肉菜,一般多退少补。”

    苏油冷笑道:“这个要查实其实很简单,如果这是给高氏的买命钱,那家中开销必定还有另一个十贯,总得放在某个地方,某个账户,就看查的人细心不细心而已。”

    钱藻愣了一下:“呃,这个,估计大理寺急着结案,忽略了吧……这样,我让库吏将档案取出来,再叫上刑名推官,大家一起研究研究。”

    苏油说道:“要不我们一起去库房吧,别的东西也再看看。”

    来到库房,跟陈世儒案的相关的证物证词,都在一个柜子里。

    苏油摇头道:“也不知道多少人经手了,以后取证,最好戴上手套。这样才能不留下干扰案件侦破的指纹。”

    推官和钱藻都是莫名其妙:“什么指纹……”

    苏油将手摊开:“就是指头上的纹路,几乎每一个人的指纹都是独特的,细微之处与旁人不一样,因此可以根据证物上留下的指纹,可以判断出东西是不是被某人接触过。”

    所有人都是大吃一惊,还有这事儿?

    苏油将手套戴上,让推官去取来几个不同花色瓷杯,然后用干布将所有杯子擦拭过一遍:“这样,我先出去,你们一人去一个杯子,然后放下,一会儿我就能知道,哪个杯子是谁动过。”

    苏颂对这些东西的兴趣不是一般的大:“赶紧试试,要真是如此,对今后大宋的刑名推官,提刑司来说,可是帮助太大了。”

    苏油笑道:“那我们就试试看吧。”

    走出房间不久,刑名推官来了,眼里带着一种看神仙的目光:“小苏学士,可以了。”

    苏油走进库房,见到几个不同花色的瓷杯已然改变了位置。

    苏颂说道:“明润,看看你如何验证。”

    苏油让推官取来一口小瓷缸,在瓷缸里放上一个小木架,将几个瓷杯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木架上。

    然后取过一根铁丝,弯了一个小架子也放入缸内,又在上面放上一个小铁勺。

    点燃一盏酒精灯,同样放入缸内,火焰烧在小铁勺勺柄上。

    取出之前在苏颂家中拿到的那一小瓶碘,打开盖子,抖了一些晶体在铁勺上。

    很快,热量传到了勺子上,碘开始升华,紫色的碘蒸汽开始弥漫,苏油取来一张大宣纸,给缸子盖上。

    过了一阵,苏油将宣纸取走,紫色的蒸汽,带着一些刺激性的气味,消散在了空气中。

    好在量不大,转眼即逝,可是当几人再次将目光凝聚在缸子里的瓷杯上时,都是吓了一大跳。

    刚刚那几个瓷杯之上,一些紫黑色的指纹赫然在目!

    这简直就是操控鬼神的一幕!

    紧跟着,一阵细不可闻的“得得得得……”的声音传来,被这一幕震撼得针落可闻的证物间里,显得更加诡异。

    苏颂微微一笑:“那种晶体是新发现的一种物质,叫碘,它有一个神奇的特性,就是受热时能够直接从固体变为气体。”

    “我们刚刚碰过的几个杯子,手上的油汗将我们的指纹印在了上面,平时是看不见的,但是却依旧能够有效地附着碘蒸汽。”

    “碘蒸汽在那些地方重新凝华成细微的结晶,因为颜色紫黑,所以就将我们的指纹显现了出来。明润,是不是这个道理?”

    苏油这一刻对这个宗兄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第一次见到这个现象就能推断其成因,宗兄的理工素养,真是堪称大宋理工学问金字塔顶尖上的人物,能够与之相匹敌的,一个巴掌都数的过来。

    拱手道:“宗兄,苏油佩服,正是如此。”

    苏颂微笑道:“为兄才真是佩服!明润你实在了不起!”

    钱藻还没有从玄幻版块切换到现实中来:“那……刚刚那声音,也是这什么……碘闹出来的?”

    苏颂哈哈大笑:“那是李刑名被吓着了,牙齿打战的声音!”

    李推官这才回过魂来,羞得满脸通红:“惭愧惭愧,小苏学士神技惊天,老苏学士学问渊博,大尹……这个沉稳凝练,卑职刚刚……实在是被吓着了。”

    开封府证物房,那是存放着诸多凶案证物的地方,传说人枉死之后,他们的怨魂,往往会依附在那些凶器之上。

    大宋立国百年,这地方堆积了太多太多特殊的传说,一个个活灵活现,别说这间屋子,只要是临近黄昏,这间院子都没人敢单独进来。

    苏油笑了:“这的确是个问题,这里应该定期清理一下,或者挪挪地方,你们大概不知道,当年我在夔州,一个柴火堆几十年不动,都被传成了狐大仙的洞府,后来愣是再没人敢动了。”

    苏颂笑道:“浩然之气,就是破解这东西的至上法门,总还是心性修炼得不够的缘故。别说这些了,明润你说,现在指纹有了,如何辨别哪个杯子谁动过?”

第九百八十七章 补全证据链

    苏油从包包里取出本子,撕下三页,然后拿出印章盒子:“麻烦你们将拇指和食指的指纹,各自印在一张白纸之上。”

    三人分别照做了,然后苏油在白纸上分别写下宗兄,大尹,推官,从自己包包里摸出一个放大镜,笑道:“现在就是找不同了。”

    其实苏油也是第一次玩这个,但是任何人的指纹咋一看都一样,认真研究,很快就会发现不同。

    观察实验也是理工的基本功,很快,苏颂就已经证实了苏油的话。

    李推官虽然有些迷信,但是这是这时代人的通病,心思和业务还是缜密细熟的,很快,他也发现了不同。

    苏油还真费了些力气,才将三人拿过的杯子区分了出来。

    反倒是钱藻是标准的文科老狗,看书多了眼神也不济,愣是没有看出什么区别,最后还是李推官拿着一根铁针同他讲解了几处细节,钱藻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人与人之间除了相貌身材,竟然还有如此精微的差异,造物之神奇,实在是匪夷所思。”

    苏油说道:“那现在说回案情,根据卷宗所述,支票簿是李氏从汴京分行直接取出使用的,那个时候陈世儒还在湖州,所以那张支票上,理应没有他的指纹才对。”

    苏颂点头:“如果有他的指纹,那么说明,这张支票陈世儒在案发之前经手过,那么他知道案件的可能性就极大!”

    苏油点头:“是这样的,但是也有可能在案件审理过程中,法官向陈世儒展示证物,陈世儒接过确认,这样也会留下指纹。”

    李推官摇头:“那不可能,为了防止案犯销毁证物,易于吞食的小件,容易破坏的证物,是不会让嫌犯触碰的,只能看看而已。”

    “是吗?”苏油倒是没有亲自审理过这么精巧的案件,那是推官的事情,他最多只是旁听,观看卷宗,然后确定推官判罚公不公平而已。

    这些事情都是手底下的人在注意,他今天算是又学到一招。

    苏颂皱起了眉头:“但是有个问题,这些证物都经过多人的手,陈世儒已死,如何确定哪个指纹才是他的呢?还有,瓷器上留下指纹倒是简单,支票上能不能留下,还不一定呢。”

    苏油笑道:“我倒是对皇宋银行的票据特种用纸挺有信心的。不过说到指纹……”

    突然眼前一亮:“有了,这个!”

    那是几支毛笔,有大有小。

    苏油说道:“写字时握笔的姿势部位,和搜检证物时拿笔的姿势部位,是不一样的,我们将陈世儒的私人用笔拿来试验一下就可以了。”

    苏颂一合手:“好法子!”

    接着说道:“为了稳妥起见,将几支笔都试一试!”

    李推官乐得见眉不见眼:“这等小事怎敢继续劳烦三位学士,交给卑职来就可以了,小苏学士,借手套一用。”

    苏油知道这娃打的什么主意,这本事儿学到手,又多了一个侦测手段。

    开封府所属设左、右厅,每厅推官各一员,分日轮流审判案件。

    两者间存在一定的竞争关系,李推官这是要捷足先登了。

    将手套取下来丢给他,然后拿出小玻璃瓶:“没有这个,你还是白忙。”

    见李推官一下子傻了,苏油才笑道:“逗你的,既然对破案有帮助,以后肯定要给州府的刑名们都备上。”

    李推官想翻白眼都不敢,都这么大的大佬了,还逗弄小官有意思吗?

    苏油嘴上开着玩笑,但是指导操作还是很认真的。

    很快结果就出来了,几支毛笔上握笔的部位,提取到数枚指纹,根据保留的部分,大体可以判定为同一人,其余的指纹,要不不在握笔位置,要不比较单一,没有集中出现。

    所以陈世儒本人的指纹,得到了最大可能性的认证。

    众人再将支票上的指纹与毛笔笔杆上的一一比对。

    皇宋银行的票据专用纸上有天方胶成分,支票成色也很新,指纹留有不少。

    其中两枚指纹的发现,让所有人都兴奋莫名。

    一在正面,一在背面;一枚拇指,一枚食指!

    与笔杆上遗留的部分,完全一致!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陈世儒,没有错杀!

    这两枚指纹,足以说明他具有最大的嫌疑,收买了家中奴仆作为凶手!

    虽然案子早就结了,人也早就杀了,但是这个迟来的新证据,还是补上了陈世儒案里边,证据说服力不足的关键一环。

    大家都是莫名的开心,钱藻笑呵呵地对苏油拱手:“小苏学士学究天人,开封府里的传言,我听得多了,却总以为就算再神异,也不至于那样。”

    “直到今日亲眼所见,方知自己对小苏学士误会太深了,原来真就是那么神!呵呵呵,这里给明润道歉了。”

    苏油也躬身:“多谢钱公大度,不以为我与族兄是在鸡蛋里边挑骨头,也不以为我们是在干涉开封府的政务。”

    钱藻摆手:“两位都是我卓有口碑的前任,这是哪里话来。”

    “现在敢说了,大理寺的断案的确有操之过急,被民意胁迫之嫌;你们这也算是给他们解了围,将案子办成了铁案。”

    “老夫心里,也一样是去了一块心病啊。”

    苏油说道:“如此便不打扰大尹了,总之是万分感谢。”

    钱藻笑道:“这么客气,可就真见外了。”

    钱藻,翰林学士钱明逸之从子,吴越王钱元瓘之玄孙,而钱元瓘,乃是武肃王钱镠第七子。

    钱家与苏油的关系,那是自然不用多说,因此有些话,点到为止就可以了,大家都心知肚明。

    从开封府出来,苏颂长舒了一口气,低声说道:“明润,谢谢你。”

    他知道苏油这么做的目的,压根就不是为了什么法律公正证据链完整。

    苏油插手这件事的目的,全是为了他。

    为了让苏颂在今后,不用因此事背负着良心上的不安而已。

    苏油说道:“宗兄客气了,既然此间事了,我这就准备回尉氏去,八公扁罐漏勺都在等着我呢。”

    苏颂笑道:“那就替我向八公问好,等有空我就去看望他。”

    苏油本来准备告诉苏颂,赵顼准备提拔他编撰《唐六典》。

    而这个任务一旦完成,苏颂肯定就会被提拔为改革官制的实际负责人之一,那等到官制完成之后,赵顼必然会成为宰执之位待之。

    再一想,族兄这人多半也不会在乎这个,早几天晚几天的事情,提前告诉他了他也不会多高兴,于是还是忍住没说。

    送走了苏颂,苏油翻身上马:“正盛跟上,我们再不停留,直奔尉氏!”

    平正盛比苏油还要兴奋:“好咧!我要泡汤泉!”

    尉氏在开封西南百里,两人的坐骑都是神骏非常,沿着惠民河边新修的结实沥青路一路狂奔。

    冬日的京畿一带,景象其实很萧条,但是走过六十里之后,景象顿时为之一变。

    进入尉氏县辖区之后,路边的绿地却一片连着一片,虽然已经初冬,却是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这里现在除了是勋贵们的冬庄,还是汴京城的冬蔬菜供给基地。

    因为有温泉的缘故,因此几十年前,就有皇庄小规模地为宫里栽种反季节蔬菜。

    那个时候这种菜一般人是吃不起的,冬季的瓜茄,那价格比夏日刚刚上市的那种还要贵,一对儿就是四贯钱,偶尔皇帝会作为贵重东西,赏赐宰执以上群臣。

    因为这个,御史们还上书过,说什么反季节栽种悖逆时序阴阳,不吉利,国家要出乱子之类的话。

    等到玻璃板问世之后,苏油得到章惇的提醒,给曹太后出了个主意,于是曹太后命人在这里扩大了几处玻璃菜棚,命几个老太监在这里管事,顺便养阉猪。

    不全人养不全诸,无阴阳人种无阴阳菜,看你们还怎么说!

    再等到机井技术和魔芋胶薄膜成熟以后,尉氏勋贵们名下的冬菜园子,一下子就如雨后春笋般多了起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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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厨介绍:
治大国如烹小鲜,因此,这是一个吃货治国的故事,从北宋皇佑四年开始……苏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苏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苏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