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八章 见老乡
张先此次出城相迎,具有重大意义,代表着两浙路对苏油最持怀疑的那帮人,都对苏油改变了观感。
不过看不起武臣和内官的毛病还是难改,虽然苏油对狄咏和王中正颇为推许,张先却一样不会搭理两人。
有点小尴尬,好在话题多的是,苏油换了个方向:“如今浙江《潮报》《新报》颇为活泼,也有了些影响力。先生你可是我两浙路文坛风标,有什么佳作,大可以刊载,给我们的报纸拉拉人气嘛。”
这个还真不是瞎吹捧,如今的报纸和以后的不一样,如大苏之辈,人家同意你刊登他们的诗词,那是给你面子,而且给报社带来的发行量,那是不能忽略的。
张先取出一首词作:“要不就登这个吧,算是还债。”
苏油接过,却是一首《望江南》:“青楼宴,靓女荐瑶杯。一曲白云江月满,际天拖练夜潮来。人物误瑶台。醺醺酒,拂拂上双腮。媚脸已非朱淡粉,香红全胜雪笼梅。标格外尘埃。”
这是标准的婉约派词作,蔡京笑道:“安陆先生来往苏杭,多为官妓作词,却独独漏掉了一名叫龙靓的美人儿。于是龙靓姑娘写了首诗寄给先生:‘天与群芳千样葩,独无颜色不堪夸。牡丹芍药人题遍,自分身如鼓子花。’先生此举,还真是还债。”
苏油抽了抽嘴角,果然是色中饿鬼的本色。听说去年老头那小妾给他添了个儿子,今年又怀上了,算起来,老头第一个儿子和如今这个,年龄上相差了一甲子!
将词作交给秦观,命他刊载,又与钱和章惇等人叙完礼数,说道:“还有几日假期,今年列位都辛苦,大家就好好放个假,我还得接人去安和圩那边拜见蜀中长辈呢。”
相约上元节返回杭州城,苏油匆匆赶往府衙,将被关过禁闭的张麒,石鍮叫上,顺便拉上蔡京和平正盛,众人骑上快马,朝湖州安和圩奔去。
安和圩边上,就是苏油安排的蜀中移民聚居区,一共十个大圩,共计两万亩。
按一户两丁,一丁四十亩计,这里就是两百三户人家。
后世香港有一个说法,就是工作岗位,家庭收入来源,都是来自几个大家族,几个大家族给众人发工资,然后又通过吃喝玩乐将大家的工资收回。
这种说法未免有些夸张,但是用在四通商号之于蜀中,差不多算是恰如其分。
因此第一批来自蜀地的移民,大多都是二十年间,跟随四通的成长殷实起来的户族庶支,也是蜀中最有眼光,有远见,具备资金实力和知识储备的家庭。
当苏油将目光投向大海的时候,他们也将目光投向了苏湖,荆南。
四通商号对占据苏湖继续发展相当重视,派出了苏油认识的人里,对土地最有执念的人——李老栓带队。
让李老栓大为惊讶的是,苏油事先已经将十个大圩雇人开垦了出来,而且还统统种上了油菜,还给大圩划好了宅基地,造好了简易房屋,配备了简易的家具,农具,日常器用。
每个溇港边,还有一家综合性水车坊。
全部算下来,一户家庭,相当于得到了十贯的补贴。
但是这并不是债务,因为这些钱,将由这些人家土地上的油菜冲抵。
这些油料的价值,不但可以将四通商号前期所有投入全部捞回来,还能获取大量的利润!
这份钱只能给四通商号来赚,因为就算到了现在,旁边安和圩的人都还不太相信,一季油菜能当五季稻米的收成。
苏油也不能逼着他们种,油菜这玩意儿好种难收,辛苦着呢。
永安圩,李老栓站在村口:“是今天吧?怎么还没见人?这初八的星星都看得到了。”
初八占谷,顺星节。民间传说这一天是诸星下界的日子,天空星斗出得最全。
安和圩的刘万春也在这里,蜀中移民初至的时候,人家这边可是没少帮忙。
因此刘万春跟李老栓现在混得也很熟:“老爷子你放心吧,少保说带着大军回杭州城安顿好就来。”
李老栓有些怅然:“过家门都不停一脚,非得来回倒……”
刘万春说道:“将在外,君命都可以不受,带兵打战,那是有一大套规矩的。”
“兵者凶器,将兵出外,就再不能顾家了。”
“当年袁绍手下大将朱灵,征讨叛将季雍的时候,季雍把朱灵在城里居住的母亲和兄弟绑在了城墙上,逼其退兵。朱灵说‘大丈夫为人效力,如何能只顾家室呢?’”
“不仅没有停止,反而下令全力攻城。最终虽然抓住了叛将季雍,但是他的家人却全部被杀了。”
李老栓脸上肉抖了两抖,给了刘万春一下:“新年里说这个也不忌讳!”
刘万春大喊冤枉:“少保行兵都不忌讳,我还以为你们蜀中人都不忌讳这个呢!诶?来了!怎么是骑马来的?”
几匹马奔行了过来,一起甩鞍下马:“苏油,张麒,石鍮,拜见伯爷。”
李老栓哈哈大笑:“可算是到了!赶紧的通知庄子上,开灯!”
初八祭星,相应的仪式就是点灯。
很快,庄子上星星点点的火光亮了起来,从安和圩永安圩开始,沿着溇港,星星点点的火光沿着太湖沿岸传了下去。
巨大的弧形湖湾,每隔两里,就点起一处巨大的火堆,在一口大锅里燃了松柴,这个风俗叫“点钱粮盆”。
李老栓拉着苏油,在火光下抓起一把地上的泥土:“油娃,这是夜潮土,你摸摸,又细又润。你给咱蜀中人找了块好地界,真是好地界啊!”
好地界苏油当然知道,不过太专业的也有些不明白:“啥意思?什么叫夜潮土?”
李老栓笑得眼里含泪:“这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土!比汉中的地还要好!种出的萝卜青菜那叫一个好吃,还有油菜,一会儿你去看看那长势……”
刘万春笑道:“李太爷这天都黑了,要看那也得明日赶早,先领少保庄里去吧,每次一说起地来那就没个完……”
李老栓这才回过神来:“对对对,好在万春他们给咱匀了些肥猪,不然这年都过得不得劲。”
刘万春说道:“这还是托了少保的福,蜀中过来的两头乌和狮子头长得就是快。不过要不是《西南农书》,真不知道养个猪这么多的道道,谁知道蜀中给猪还吃熟食!”
李老栓说道:“是啊,所以还得特意给它们种菜,苜蓿,厚皮菜,得轮着来。”
刘万春又有些懵:“厚皮菜是啥?”
苏油笑道:“就是莙荙菜,这东西还是当年你们这边的商人带去蜀中的。蜀中人给另取了一个好叫的诨名。”
刘万春也笑了:“嗐!这东西听说是回回们从海上带过来的。不过没想到你们蜀中人给种到了这么大!”
来到庄子上,乡亲们都围了过来,乡音一上,别说平正盛,就连刘万春,蔡京都得懵逼。
第七百七十九章 大案
于是就在火光下开席,经典的川味九斗碗,腊味香肠,其中血皮菜炒猪肝,鸡汤冒豌豆尖,红嘴芋粉条,这几样独特的家乡农家菜,吃得苏油眼泪都快下来了。
李老栓见苏油吃得不停嘴,非常开心:“粉条的做法,还是当年少爷传下的,还有红嘴芋跟血皮菜,那是蜀中人家常年累月种在院子周围的度荒菜粮,所以我们也带来了。对了还种上了高笋与百合。”
高笋就是茭白,这玩意儿在太湖周围种那是高产,百合,就属于两浙路的传统作物了。
李老栓继续说道:“跟万春他们都商量好了,今年要收油菜,稻秧就下得比他们晚点,收得也比他们晚点,到时候请他们过来帮帮忙,好家伙一人四十亩地,蜀中可没有这样的好事儿!”
刘万春对李老栓拱手:“说起这个还得请教李太爷,往年两浙路春播,最担心的就是倒春寒,为何老丈却说不用担心?”
李老栓笑道:“这个得靠地垄和地窗做出秧室来。”
地窗说起来简单,实际上是挤出成型的最新工艺,生产出来的较大面积的照明透光设备。
玻璃如今成本有点高,不过硝棉工艺的成熟,让赛露络已经便宜了下来,这玩意儿一样透明。
将目数很低的赛露络丝网,通过挤出机,就涂抹上了一层赛露络融化挤出料,再通过压光辊、冷却辊筒,由工人们在一边操作截取,就可以得到一片片面积较大的薄薄的透明板材。
这套设备加工难度最高的就是那个压光辊,必须打磨到镜面级。
生产出来的板子,当然不能与玻璃相比,最多只能用三五年,不过胜在产量大易加工,加上木框进行加固,可以用作透光的大窗户。
苏油让四通搞出这个东西的目的,其实不是最初不是为了农业,而是用来保护家里边的字画的。
家中如今的字画太多了,而且有些字画必须挂出来,既是面子也是里子。
真正的晋人密本想都不用想,苏油只负责让程家书坊用双钩法制版,然后往宫里送,不留这份是非。
但是比如仁宗皇帝赏赐的“克慎精勤”,那必须得是玻璃檀木框装裱了。
次一等比如欧阳修亲书的《醉翁亭记》,司马光亲书的《布衾铭》,王安石亲书的《明妃曲二首》等,那也得是赛露络压面,加枣木,樱桃木做框。
再次一等,比如大苏,黄庭坚,蔡京,还有赵顼奶妈的儿子,如今的含光县尉米芾,他们的书法和诗文苏油收集了很多,这些就只配用赛露络加松木,榆木的框子了。
这东西现在已经渐渐流行起来,士大夫家中大堂,如今要是没有一副名家所作的赛露络紫檀框架的高雅楹联,都不好意思请文友来家坐坐。
皇室的手笔当然更大,赵顼大手一挥,中牟汤泉庄子那一百亩菜地花圃,直接用这玩意儿搞成温室大棚!
蜀中人比较实在,皇家那用法太奢侈了,俺们弄点小号的,能保住春秧就行。
好歹比丝绢喷玻璃水便宜耐用多了好不好!
精耕细作是蜀中习惯,都是人多地少给逼出来的,只要有一分法子,花十分力气都要给用上!
当然要是外地人弄这个种粮,怕是得亏本,得是种花,培养观赏鱼,那才有赚头。
蜀中人这就是背靠油娃好乘凉了。
首先是科研基地用上了这个,然后浙江长绒棉收成下来之后,就能有更多的赛露络支持更多地方。
移民工作是当前的重点,因此苏油以扶持地方产业为由,给永安圩也分配了不少。
因为育秧的时间是错开的,所以苏油给的地窗板子,够二十个圩田村落使用,四百顷。
一盘炒油菜端了上来,这东西不但是油料作物,嫩尖在这个时点可是一道好菜蔬。
李老栓将菜放到中间:“尝尝,我觉得挺不错的。”
苏油夹了一筷子:“再过几个月,就有素油炒菜了,万春来尝尝。告诉你你们村不种这个,亏大了都。”
刘万春嘿嘿赧笑:“我们不急,先看看李太爷的能耐,再跟上不晚,我们还是种豆子,蚕豆眼看要熟了,明日里给少保送点嫩蚕豆过来。”
“好!一定要送来,教你一个乖啊,蚕豆养草鱼,养出来的鱼肉是脆的,叫脆鲩!好吃着呢!”
刘万春拱手:“少保可饶了我吧,人畜都不够吃,还拿去喂鱼。”
苏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这还是给穷怕了……”
节气里说这个又显得有些不吉利,李老栓赶紧打岔:“少爷,你看这家家户户,春联还没贴呢……”
苏油一指闷头吃得吭哧吭哧的蔡京:“他!这娃那手字,比子瞻还厉害!”
说完端起酒来:“来,伯爷我敬你,也不知道,汴京城里小妹他们,这年是怎么过的……”
李老栓和苏油走了一个:“你也别操心这么多,有八公在,那还不料理得明明白白。”
苏油唏嘘:“能不担心吗,我家小漏勺,也快要生了,就不知道是儿是女……”
“漏……漏勺……”李老栓端着酒杯都傻了:“还能不能起得再好听点……”
……
汴京新年里,朝局气象看似和缓,其实很紧张。
因为吕惠卿在年前又有了动作,朝中出了一起大案。
沂州百姓朱唐,状告前馀姚县主簿李逢有逆谋,提点刑狱王庭筠等言,经查,尚无结构之迹,但李逢毁谤朝政,有指斥之语及妄说休咎等事实。
赵顼有些怀疑,别遣周辅往治。
结果揪出来一个宗室,太祖的后裔,秦王赵德芳曾孙,南阳侯赵从贽第三子,右羽林军大将军、秀州团练使赵世居。
然后这娃又牵连出一个来自蜀中的妖人,叫李世宁。
赵世居颇好文学,结交士大夫,有名称。
李世宁则是个道士,善于导气养生,自称已经三百岁,用一些神神鬼鬼的东西,言人休咎,以此出入贵家。
赵世居邀请李士宁去他家,披命算八字。
士宁以为天下是太祖肇造,宗室子孙当享其祚。
仁宗当年有赐英宗母亲仙游县君的挽歌,里边有传后之意。
于是李士宁便窃取其中间四句,易其首尾,偷偷告诉赵世居当受天命,将诗歌赠给他。
同时还送了赵世居一口宝刀,且曰:“非公不可当此。”
宝刀纹理斑斓,上有四个字“惟上可留”,传闻出自蜀中大匠石富之手。
于是赵世居的党羽们纷纷捧场,曰:“李士宁,神仙也。”解释其诗,又将这口刀以为至宝之祥,天命所归。
赵世居这傻缺果然大喜,“赂遗甚厚。”
赵顼听闻之后当然大怒,命御史中丞邓绾、知谏院范百禄、御史里行徐禧杂治之。
所以李士宁也被逮捕入狱。
吕惠卿指示邓绾,大兴此狱,尽量牵连。
目的很简单,李士宁是王安石的好朋友,而且又是蜀中人,宝刀传闻还是石富所铸,此等机会岂容错过。
不过千算万算,却忽略了赵顼的态度,这娃下朝后第一件事就是给苏油写信,问石公是不是铸造过一口宝刀,上边有天意赋予的文字?
苏油在密奏中回信,说那种民间传得神神鬼鬼的宝刀,陛下理工所谓宝刀,那就是坚硬度,柔韧性,保持度,最多还加个抗锈性能,就这几个参数而已。
所以你听个稀奇就罢了,不要太认真。估计你说这刀啊,是石公用一种特殊锻造工艺打造出来的,和羽毛纹类似,称为“天梯纹”。
其纹路的特点,就是刀纹是由很多大大小小的层层方格和纵横纹路构成,因此很容易从刀纹上解读出类似主,上,可,任,王,圖,宫,髙之类横竖加框的字来。
宫中也收藏有好几口石公的天梯纹刀剑,陛下要是不信,取来和李士宁献给赵世居的宝刀一比对,应该就清楚了。
这些东西,包括李士宁的种种障眼手法,全部就是些牵强附会,以及戏法和化学的小伎俩。
这些小人自抬身价的东西,如今都骗不了蜀中少年。陛下让天师来给你解释,再找石公一问,自然便可知晓真相。
赵顼收到信后隐隐产生了一种期待感,赶紧命李宪将宫中内藏的几口刀剑取来对比。
果然,宫里的几口天梯纹刀剑,解读出来的“文字”,比李士宁那口还多。
其中一口剑上边,赫然解读出了四个字——“中土聖主”!
第七百八十章打鱼摸虾甲天下
赵顼当时就飘了,立刻赏了石富五十两黄金,石公不带你这样的啊,此等祥瑞送入宫中,怎么都能不言语一声呢?
然后转身就拿着这剑跑去找宰执们,各位,李士宁那口刀没什么好特别的,看看,看看俺这口剑,看看俺多谦虚?放宫里头这么久了,我什么时候拿出来显摆过没?
宰执们面面相觑,心道陛下你这逼装得,我们不得不给你打个满分。
一起躬身大呼祥瑞,于是石家轻轻松松就从案子里摘了出来,加上小天师将李士宁装神弄鬼那一套一一揭穿,罪行坐实。
赵世居赐死,子孙贷死除名、落属籍,隶开封府官舍监鏁,给衣食;
妻女、子妇、孙女,并度为禁寺尼;兄弟并追两官勒停,伯叔兄弟之子,追一官,停参。
知大宗正事赵宗旦,同知大宗正事赵宗惠,落官。
惩罚可以说是非常严酷的,然而轮到给“神仙”李士宁定罪的时候,事情却变了。
范百禄谓士宁以妖妄惑世居致不轨,罪当死;
而徐禧偏袒“神仙”,以为无罪。
于是吕惠卿上奏,请赵顼派御史知杂事、枢密承旨参于进去,一同给李士宁定罪。
韩绛眼看事情要攀扯到王安石,秘密求见赵顼。
……
迩英阁便殿,韩绛声泪俱下:“陛下,吕惠卿执政以来,与臣每多抵牾,臣虽为首相,然惠卿每与下边商议完毕,才移文过来,臣仅得署名而已。”
“短短半年,陛下你看看朝堂之上,还有多少可用之臣?冯京等人不说了,力推新法者如曾布,章惇,吕嘉问,沈括,此皆一时干能之士,奈何连遭外放?”
“再看朝中所余,邓绾,徐禧之流。”
“此辈希附惠卿,迭兴大狱,搜求唯恨不广,勾连唯恨不深。”
“之前郑侠之狱,便攀扯上王安国;其后郊祀,欲引赦免复官之例;如今又深追李士宁。其所欲者,非王相公其谁?”
“再看他们这些时日来都做了什么?政事上可有获得民心的举措?新法推行可有任何进展?国家大计可有任何安排?”
“成日里除了呼朋引伴,连奸结党,舞弊营私,可有一分为陛下分忧之意?”
“陛下,新法成果来之不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难道要眼看这帮小人,将君臣百姓七年辛苦,一朝败坏殆尽吗?!”
赵顼也感觉这一年下来,朝政实在是没有什么进展,唯一能看的,只有两浙路,沉吟道:“韩相公,去年中书,的确被地方比下去了啊……”
韩绛躬身:“臣愚昧请罪。”
赵顼摆摆手:“那相公有何建议?”
韩绛后退一步,再次施礼:“请陛下召王相公回朝,臣甘愿其后!”
“王相公?他一任未满……”
韩绛不服:“那吕惠卿熙宁二年还是区区一集贤殿校勘,到熙宁七年五月参知政事,中间还为丁父忧,守孝两年。”
“敢问陛下,要论资序,他又行满了几任?”
赵顼轻轻敲着椅子扶手:“相公有理……现在看来,吕惠卿果然还是进拔太速。”
韩绛说道:“进拔太速,并非不可,然需德能相称,天下悦服。”
“吕惠卿无论资望,政绩,行事,德性……如今看来,还是作为良臣佐弼更合适。群臣中,惟安石能横身为国家当事耳,臣请陛下召回王相公,以定大局!”
赵顼点头:“那我明日便遣中使赍诏,召回相公。”
韩绛从宫中出来,上马奔回家中,刷刷刷写了一封信,叫来儿子韩宗师:“传道,你连夜出发,这封信,快马兼程,一定要在中使之前,交到王相公手里!”
……
苏油这几天过得美了,天天走村串圩,这娃还发明了一种虾笼,拿竹圈绷着的一个长长的麻绳编织的筒网,筒网两侧开着入口,外大内小,鱼虾游进去就出不来。
太湖如今的水产太丰富了,都不需要往笼子里丢砸碎的田螺做饵,虾自己就会进去,聚集之后就会招小鱼,然后小鱼又会招来大鱼。
这东西现在抓鲶鱼,鳗鱼,那是一等一的神器。
还有就是鱼籇,鱼卡,正好村里有一帮巧匠安装水车坊,苏油便指挥他们做了个超级大的鱼籇。
最大一圈直径近三米,分了七层,逐渐收缩,成一个长长的圆锥形。
这个收获的可全是大鱼,二三十斤的青鱼进去都跑不掉。
但是如今的太湖里,上百斤的青鱼都有。大江,鄱阳湖,还有上千斤的大鲟。那些属于暂时还惹不起也没必要去惹的家伙。
每天早晚,苏油就穿着一身短打,带着张麒,石鍮,平正盛,还有村里一些半大不小娃子,支着竹篙舢板去搜刮各处下笼子的地方,都不用渔网,一样的每每鱼虾满舱。
张麒和石鍮也很快乐,感觉就如同回到了童年时光。
今晨又是早早出去,回来的时候不过辰末,溇港边的石阶上,却已经有大娘们在搥洗衣服了。
大娘们和苏油他们也混熟了,见到苏油的样子就不由得好笑:“探花郎当真跟龙王是老旧的交情,回回都是满舱!”
苏油打发娃子们回村取箩筐,自己蹲下身抽水舱的板子:“虾笼里今天取了两条好乌鳢,听说你家媳妇要生产了?盆子给我,拿回去丢水缸里养着,等新妇生产了,这可是补身子的上品。”
大娘高兴坏了,站起身来拿手在围裙上擦拭:“这可生受探花郎了,怎么好意思……”
苏油将盆子接过,从舱里将乌鳢抓出来放盆子里,看了看,又添了几条鲫鱼:“寒鲫暑鲤,这个拿油煎一下,炖出白汤来发奶也不错。”
大娘赶紧接过:“谢谢探花郎,谢谢探花郎。”
苏油笑道:“应该的,这可是新圩上头添的第一个小人儿,到时候官府还会给你家送酒送粮!”
大娘欢天喜地地去了,娃子们又来了,带来了专门装鱼的箩筐。
苏油将鱼抓进带有倒须盖子的箩筐,先将四五十斤鱼送上岸,然后又将舱里的草虾小鱼全捞进一个背篓,一起回村。
村中打谷场上这几天已经架起了不少的竹竿子,上面挂着腌制过的鱼,拿竹片撑成鱼板,正在那里风干。
李老栓过来接着:“怎么又弄了这么多,这几天下来,怕不有两百来斤了。”
苏油说道:“这才哪儿到哪儿,这就是没趁手的网子,太湖里边最多的,是刀鱼跟梅鲚,不过现在也过了鱼季,不急,等到麦收,我们好好捞一把!”
这两样都是上层鱼,苏油如今也只有干眼馋,用虾笼鱼籇是抓不到的。
历史上关于太湖水产的记载很多,“太湖梅鲚甲天下”,“太湖刀鲚甲天下”,“太湖鲫鱼甲天下”,“太湖白鱼甲天下”,“太湖银鱼甲天下”,“太湖白虾甲天下”……
这些甲天下,遇到了“打鱼摸虾甲天下”,那就算是倒了霉了。
小鱼通通挑出来,鲫,鲤,青,草,鲢,鳙,这些苗子都拿去丢到圩田中心洼地的鱼塘里去养着。
大鱼从背上剖开码盐,放到大瓮里等到滋味吃透。
小些的鲫鱼之类同样用盆子码味,然后放到垫着稻草的石板上炙成鱼干。
虾用滚水烫熟,放到簸箕里晾晒。
忙完这些日常,才有时间喝两碗鱼片粥,又去水口检视水车坊的工程进度。
说是休假,其实还是在忙个不停,不过这种忙和平日里那种费脑子的忙不同,这种忙是苏油最喜欢最想要的。
要不是害怕被抓到极北去放羊,他真希望自己就像这样忙一辈子。
第七百八十一章 劝说
到晚上这顿,可就不能马虎了。
银鱼一般就是软炸银鱼,银鱼蒸蛋,银鱼煎蛋,换着来。
太湖里的鳗鲡好多,几乎每天都要抓到。
太湖鳗鲡分两种,乌鳗和粉鳗,那返潮土上种出的萝卜去皮切丝打底,鱼身上加上火腿香菇冬笋片,蒙上猪网油清蒸出来,那是天下间极品的美味。
要是抓到有鳜鱼,那就松鼠鳜鱼;没有鳜鱼有鲤鱼,那就糖醋鲤鱼;草鱼一般做豆瓣鱼,水煮鱼;青鱼一般做鱼丸,顺便汆烫豌豆尖叶子……
苜蓿嫩芽,也就是草头,可以烹虾,炒河蚌;还有田螺,卤味辣田螺,乃少保打小就拿手的好菜……
所以当王安石的急信送到永安圩,要求苏油立即前往江宁府有要事相商的时候,蔡京一脸不舍地摸着自己的肚子:“怎么就要走了呢……”
苏油折好信件:“朝中有变,王相公要复相了!”
湖州去江宁府,最快的方法就是坐船到宜兴,沿着阳羡溪至潥阳改骑马,两日可至。
于是苏油和蔡京匆匆上船,赶往江宁。
途中还在宜兴停留了一阵,到当地的四通大龙窑那里取了一堆蒙着锦缎的盒子。
两人风尘仆仆进入王安石宅邸的时候,王安石尚未收拾行装。
苏油拱手:“相公,请立即启程!”
王安石放下手中的公文:“明润来了,元长好像胖了些……”
苏油说道:“我与元长一路商议,相公你须得立即赶往汴京。”
王安石还有些犹豫:“一召即起……”
蔡京拱手道:“相公,倾巢之祸迫在眉睫,现在可不是顾惜羽毛的时候。”
王安石说道:“你们是说李士宁?当不至于此。”
苏油和蔡京对视一眼,蔡京继续说道:“平甫先生追夺文字,放归乡里,这样的惩处,不能说不过;朝中众人,皆是扼腕而叹啊……”
“就连郑侠自己,都没有被如此重处,受他牵连之人,为何反而遭此待遇?相公,不是我挑拨你与吕吉甫的交谊,这事情要说背后没有手段,那也不合情理啊。”
“还有,郊祀之后,吕吉甫推举相公为节度使,少保为殿学士,是什么居心?就连子厚都看不下去,韩相公也心生警惕。”
“如今又深究李士宁,这些吕吉甫可都没有和韩相公商议过,直接自行其是。”
“李士宁是什么罪名?教唆谋反!这也就是相公还简在帝心,陛下屡次阻止了吕吉甫之议的缘故。”
“可是日销日烁啊相公,现在朝中,可还剩下多少当年提拔奖掖的人才?几乎都没有能与相公在陛下前辩白的人了啊!”
见王安石脸色有些不悦,苏油赶紧制止了蔡京:“相公,就算不为了这些,你也该去汴京。”
王安石看着他:“哦?明润又是什么说法?”
苏油说道:“苏湖熟,天下足。现在朝中好像将此视作笑话。”
“如此国家大事,哪里有一文钱都不拨给两浙路的道理?”
“如今看来,朝中还少了一个了解这件大事,能主持这个大局,能向陛下解释其重要性的人。”
“相公,国家能够每年多出一亿两千万石粮食,这是什么概念?有了这么多存粮,河北问题,它还是问题吗?国库还会乏用吗?士卒还能不练吗?国家还用因为畏惧奖赏发不下去,而压制边将不要轻启战端吗?保守派们‘先固邦本,再虑进取’的主张,与相公的矛盾,它还是矛盾吗?”
“相公,因此苏湖开发,是当今大宋起死回生的一剂良药,而且很快就能见效!”
“只要再给我五年,不,两年,两年时间,苏湖就算开发一半,也能纠转朝野众人的偏见,国情就会发生根本性的变化!”
“相公……苏油什么都不怕,怕的是……朝中有人,连两年的时间都不愿意给我啊……”
“陛下当年亲口赞许相公,称群臣中,惟安石能横身为国家当事耳。这个时候你不扛起这份职责,放眼天下,还能有谁?!”
“这不仅仅是陛下需要,还是朝廷需要,两浙路需要,天下需要。”
说完后退两步,深施一礼:“苏油,恳请相公,立即入朝复相!”
王安石眼含泪光:“新法七年,群议汹汹,老夫以不肖之身,任天下怨诽。”
“朝野上下,视如洪水猛兽;亲朋故旧,翻成陌路仇雠。”
说完自失一笑:“明润,你应该时常笑话老夫无能吧?”
“呃?”苏油楞了一下:“司马学士德才之论,苏油是不取的;相公的许多做法,苏油还是不取的;算是……各自有各自的坚持吧。”
“不过就一点来说,忧国忧民之心,大家应该还是一致的。”
“但是别人,要不一时资历不足,要不我就不太信任。因此我认为相公入朝秉持大政,苏油在两浙路上积极响应配合,现在正当其时。”
“只要苏湖开发大局一成,相公之前那些激进的增加国入的政策,是不是就可以缓一缓了?与朝野众人的冲突,是不是也可以缓一缓了?国家财政,是不是可以松一口气?于公于私,相公身上的怨诽,是否也能消减几分了?”
王安石站起身来:“明润,当年你与我同船入京,为何不说起你后来的桩桩件件?”
苏油苦笑:“相公,事情从来都是一步步做出来的。成绩和能力,也是一点点积累起来的。”
“你说的桩桩件件,每一桩每一件,都是在上一桩上一件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
“所以,它们从来不是空谈出来的。而是根据现阶段的成果,计虑下一步的方向。有些局面,苏油事前也考虑不到。”
“相公,如果那个时候我就算告诉你说,其实夏人不足畏,陕西不足忧,横山可抚,青唐可取,黄河可治,荆湖可开,告诉相公太湖周边有二十万顷良田等着我们开发,四海之外还有无尽的土地……你会相信吗?对我会是什么应象??”
王安石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要是那时得闻,老夫会以为及冠狂生,欲盗欺天之名耳!”
说完又摇了摇头,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而今再看,天生明润于大宋,乃我皇宋的大幸!”
苏油躬身:“当不得相公此赞,江口已经备下四通商号的快银船,沿汴渠而上,七日可抵汴京。”
王安石迈步就走:“那还等什么,老夫这就走!”
苏油张了张嘴,想说你行囊都还没收拾,然后还是乖乖地闭嘴。
看你后脖子下那么黑的衣领,跟这邋遢鬼好像也说不着这个。
……
二月,小朝会,两府官员奏事。
吕惠卿手里已经拿到了李士宁的供状,让邓绾在昨夜写好了弹章,准备今天发难。
群臣来到殿上,赵顼出来坐下,然后开始奏事。
事情很不少,首先是去年十二月一件朝中大事的后续。
苏油的老战友,枢密副使蔡挺,在殿中奏事的时候,突发风眩病扑倒在地。内侍扶他去西厢,神宗亲临赐药,从殿中肩舆归府。
之后蔡挺卧床不起,屡次请求罢官,诏给优假,让他安心治病。
蔡挺有个出息的儿子,如今又是刘嗣的好战友——太常寺丞、直集贤院、权发遣荆湖南路转运副使蔡烨。
之前在荆南立了不少军功,不过蔡挺因为自己是枢密副使,都替自家儿子辞谢了。
蔡烨出继给了兄长蔡抗,蔡挺如今上言:蔡抗已有子蔡潜钦,请求令蔡烨罢官,复归本宗。
赵顼非常可怜蔡挺,于是今日便下召要求蔡烨归宗,并不追回官职。
同时同意蔡挺枢密副使的辞呈,罢为资政殿学士、判南京留司御史台。
第七百八十二章 漏勺
第二件事情,是中书提出的的行政区划管理问题。鉴于灾情严重,将京东路为东、西两路。让江南东路今年停止上供米,均给江东京西两路,用于救治灾伤州军。
第三件事情,诏出使廷臣,考察吏治,检核各路官员能否以闻。
第四件事情,权永兴军等路转运使皮公弼言:“宝钞之法,以方寸之纸,飞钱致远;然不积钱为本,亦不能以空文行。”
如今商州、虢州两处铁冶,所收极广,因此申请朝廷,让永兴军,陕西等处,以这两地的铸铁为本,增加百万缗的宝钞发行量,以刺激经济。
这事是好事,如果苏油在此,一定会抚额庆幸——大宋可算是有官员开窍了。
赵顼也表示了同意,从皮公弼所请,下诏让他按照两浙路折二,折五之法,增陕西钱监改铸大钱。
第五件事,也与两浙路有关系,不过主要是针对遭遇了水旱的河北。赵顼下诏,命“所在流民归业者,州县资遣之。”
这就有点无厘头了,两浙路倒是有钱有地可以这样折腾,但是河北路荒地不少,可不一定有钱干这事儿,不过诏书下达,那也活该文彦博去头痛。
第六件事,洮西安抚司上报以岁旱,请为粥以食羌户饥者。
打着幌子偷人家西夏边民,这是当年苏油在陕西路上首创,全是如今大宋干老干熟了的手段。
能给西夏添堵,赵顼当然欣然同意。
第七件事,诏以太常寺太祝王安上为右赞善大夫、权发遣度支判官。
吕惠卿正拿着朝笏听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心中算计一会儿邓绾发难之后如何措辞,听到这里心中大惊,猛然抬头。
另一边,韩绛也同样抬头,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一脸嘲讽地看着他。
王安上,是王安石最小的弟弟。
糟了!吕惠卿心如乱麻中,就听得殿中臣继续公布:“诏!观文殿大学士、吏部尚书、知江宁府王安石,复以本官同平章事——”
朝堂上顿时掀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这消息来的太突然太震撼,一时间所有人都失了应对。
紧接着,又听殿中臣继续布诏:“宣——观文殿大学士、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王安石,觐见——”
已经来了!就在殿外!
吕惠卿惊慌失措,邓绾同样衣袖发抖,如此大事,他们竟然一点都不知情!
而且,怎么这么快?!新年里书信来往,初八日,王安石都还在江宁!
陛下下召,最快也要六日,那王安石从江宁出发到汴京,路途上花了几天?!
这一刻说什么都晚了,大殿门口已经出现了那个有些倔强,有些坚韧,还有一些肮脏的身影。
王安石缓缓走进大殿:“臣,王安石,拜见陛下。”
赵顼伸手虚扶:“王爱卿来了,不用多礼,路上可还好?”
王安石躬身:“今陛下复召用臣,臣所以不敢推辞,七日而至阙下者,乃为报答陛下知遇之恩,希望能为陛下的盛德大业,再尽一点绵薄之力。”
“臣年老力衰,恐怕不能久事陛下左右,然听闻朝中事多稽留不决,人才多流散外放,因此不敢不至,不能不为。”
赵顼点头:“相公辛苦,要不先回府修养数日,待调理好精神,再来上朝?”
王安石再次躬身:“臣不敢以劳顿自苦,实有大政需要报之陛下。陛下,我们耽误的时间太多了,臣王安石,有奏。”
赵顼有些无奈:“准。”
王安石第三次躬身:“臣请密奏。”
满朝官员给雷得人仰马翻,跑不了,王相公,你还是原来那个王相公!
……
于是赵顼散朝,单独留下了王安石。
从朝堂出来,吕惠卿看着湛蓝的天空,吐出了胸中的一口浊气。
邓绾从后边跟了上来,目光里有些闪烁。
吕惠卿像在跟他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刚刚,为何不发?”
邓绾犹豫了片刻:“发与不发,还有意义吗?”
吕惠卿叹了一口气:“是啊,好像没意义了。”
……
王安石复相数日之后,几道朝命迅速下达。
丙寅,命枢密副都承旨张诚一、入内押班李宪,行视宽广处,领殿前司马步军二千八百人,教李靖营阵法,编阅新军。
同时,下诏奖掖两浙路转运安抚使苏油,入内押班王中正,殿前检点狄咏剿匪之功,命三人将新军编制扩大到衣锦全军,总计三千人。
诏秦凤路观察使高遵裕,编练新军千人。
乙酉,察访使曾孝宽言:“庆历八年,尝诏河北州军,坊郭第三等,乡村第二等,每户养被甲马一匹,以备非时官买,乞检令施行。”
从之。召行户马法,由西苑拨给狼渡种骏马与河北路。
丁酉,诏除水利,道路,城墙外,停京畿土功七年。
戊戌,命湖州发米,赈润州饥。知河州鲜于师中乞置蕃学,教蕃酋子弟,赐田十顷,岁给钱千缗,增解进士二人;从之。
王安石一到,朝廷的政令似乎一下子重新通畅了起来,效率立竿见影地提高。
……
二月,苏家又有一个小生命,小漏勺降生了,苏油早早就给取好了名字,叫苏轭。
八公憋着嘴:“小名乱起就算了,张驸马说俩孩子的大名去掉偏旁,一个是失,一个是厄,真是……真是……”
石薇给小漏勺换尿布:“小油哥哥说苏家人不忌讳这些,迎难而上方是真男子。”
“再说苏家人丁也不少,恶名儿给自己,好名儿留给有忌讳讲究的兄嫂们好了。”
八公不由得翻白眼:“你们俩爹妈,都是心大的。宫中的赏赐怎么也辞谢了?”
石薇逗弄着小漏勺:“赏赐是收下了的,不过恩荫给辞了,小油哥哥说以后孩子们各凭自己的本事儿,靠恩荫得来的官职,拿着都心里惭愧。”
这么一说八公倒是赞同:“也对,不能白吃朝廷的俸禄。”
然后就听身后一个声音说道:“八公你这是背后长了眼睛,特意说这话羞臊我对不?”
八公转身:“哎哟,驸马爷可不是说你……”
卫国公主白了张敦礼一眼,对石薇说道:“姐姐,我来给你道喜,又给苏家添了一丁。”
石薇用手指头逗着小漏勺:“小油哥哥说女儿才是当娘的小棉袄。这个呀,以后又指望不上。”
张敦礼不以为然:“他这也是说一套做一套,在两浙路鼓励生产,男孩女孩的奖励还是不一样……”
这是真的,苏油也提议过生育平等,结果遭到了从上到下的反对,说是打春秋起就没有这规矩,最后苏油也只好妥协投降。
卫国公主看了一眼张敦礼,又转头问石薇:“扁罐和弼儿呢……我说你们家的取的这小名……”
张敦礼在一边嘀咕:“其实对得还是颇工整……”见卫国公主又看了过来:“……呃,但是没多好听……”
不过这些影响不了石薇这样的脑残粉:“扁罐和弼儿去看孵小鸡去了。”
卫国公主拉着石薇的手:“弼儿大好,真感谢姐姐了。”
石薇说道:“没什么,对了,家里开了个场子,什么时候叫蜀国妹妹一起过来,我们几个玩捶丸吧。小油哥哥弄了一套新式的棒和球具,还有玩法,我觉得很有趣。”
捶丸是现在刚刚流行起来的活动,有些类似后世的高尔夫,不过主要是推杆,五个洞。
苏油干脆便弄出了一套精致的球杆,让推打更加方便,然后用赛露络包裹石膏做成球,颜色鲜艳,方便识别。
第七百八十三章 紫砂壶
捶丸需要场地有数百步,而且与后世高尔夫球场一般,也分出了各种地形,在大宋正在风靡。
有了赛露络包裹的石膏球,苏油还弄出来了一种好玩而优雅的游戏——台球,一整套下来售价也不菲,不过总比象牙做的台球便宜,是继麻将,长牌,钢琴之后,四通商号对大宋娱乐业或者说赌博业,做出的巨大贡献。
如今的樊楼,方知味,都有台球室,京中纨绔们在包厢里面豪赌,极大地刺激了台球活动的发展。
让苏油哭笑不得的是,大宋人赌瘾太大,嫌弃苏油制定的规矩麻烦太慢,很快麻将被简化了打法,台球被减小了球桌,球数,加大了球体,球洞,从士大夫们优雅的玩具,变成了市井之中的赌具。
苏油估计,捶丸要不了多久,也要被大宋人再次简化,然后与现在大宋玩法相融合,最后走入民间。
能留下来的,可能就只有球和杆子了。
卫国公主笑道:“好啊,记得把小妹叫上,打麻将字牌打不过她,就只有打球射箭了。”
石薇笑道:“你今天过来不仅仅是看弼儿和漏勺的吧?”
卫国公主挽住石薇的胳膊:“你要带孩子,探花郎给你的那些新款团香小兽应该用不着了吧?”
石薇笑道:“我本来就不爱那东西,你要喜欢就都给你好了。”
卫国公主嗔道:“哎呀你倒还真大方!怕是不知道有多精贵是吧?”
石薇不以为意:“本来对我就没用,看诊的时候还要影响观察,这些东西都是药,是药三分毒。”
卫国公主说道:“跟你就说不到一处去,探花郎的俏媚眼,可算是全做给瞎子看了。”
石薇有扁罐漏勺傍身,现在更是妻纲大振:“就是他自己瞎忙,还不如跟我送点药材过来呢,比如这次的海螵蛸和海龙,还有郁金,白芍,百合,白菊,都是上品。”
卫国公主听得两眼冒圈圈:“听不明白你说这些有啥好,既然你觉得没用,便将那些小兽都给我。”
石薇进到内室,拿了两个长方形的盒子出来。
卫国公主将一个盒子打开,里边是并排六个小盒,再将小盒子打开,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兔子形状的药饼来凑到鼻子前闻了闻,陶醉地闭上眼睛:“真真的极品啊……”
这是苏油根据黄庭坚给的香谱调弄出来的东西,还是老三样,精细纯。
每一种香料,都通过精萃和提浓,然后按比例与鲸油混合,重新揉入引燃用的粉料当中而得,比大宋寻常的制法精致纯净了很多。
十二种香型,是根据十二个月的气候,适宜的浓淡,甚至与应时的花季相结合,再做成十二生肖的形状,形象比较卡通,显得憨态可掬。
小心翼翼将香药小兔子放回盒子里,卫国公主笑道:“可真是谢谢了,你夫君这妙手巧思,活该家中娘子有享不完的福,难怪你看得这么紧!”
石薇一般能动手就不动嘴:“刚得了东西嘴就开始放肆,好久没挠你痒痒了是吧……”
……
两宫之间的花园里,春意融融。
除了两株红梅开得正好,还有几丛低矮的春鹃,一株瑞香。
花都不是什么名贵的花,但是红梅是当年苏油从刘秀庙后边寻来的老桩,经过盘剪,配上假山,草坪,在水塘边显得非常好看。
春鹃低矮,但是同样精心的料理,如今花团锦簇遮住了叶子,如同两团火焰。
瑞香是一种很神奇的植物,枝条柔韧,可以任意盘成结子。
这株瑞香是养在大陶缸里的,草坪上有几个土坑,刚好能放下一个这样的大花盆。这些大盆栽平日都养在暖房里,有专人照顾,花开之后再搬到这里来放入坑中,就好像一直长在这里一样。
这盆花被苏油指挥花匠盘结成错落有致的四级,每一级顶部都非常平整周正,还专门有个名字,全称叫做“瑞香四季正太平”。
在这春风和煦的日子里,赵顼问候两宫太后起居后,难得地给自己放了个假,为她们表演新式的茶道。
茶道并不复杂,主要是茶器比较好玩。
一个银铛,用银炭热着泉水,赵顼从一个竹筒里用铜匕铲出一些绿色带细绒的扁针状茶叶,放入一个古怪的陶壶里,冲上水,片刻之后,给两位太后冲上。
茶汤嫩绿清透,高滔滔端起小陶杯一闻:“这茶可真香,原来仅凭茶香本味,都如此涤人心脾。”
曹太后品了一口:“当真是好茶,咦,这茶壶颜色好像变了……”
赵顼将剩下的茶水倒出浇淋在茶壶之上,盈盈一握的小茶壶,显得更加好看。
高滔滔笑道:“探花郎还真是雅致,小小一个陶壶都能搞出这么多意趣,这线条看着真舒服。”
赵顼笑道:“苏明润很奇怪,你说他是雅人吧,他平日仪状又大大咧咧,也不好彩衣锦绣,连丝绸裘皮似乎也不喜欢,就图一个素净。”
“与人相处也没架子,听晏几道说第一次见到他是,他正与村中一群孩童蹲在屋檐下吃饭,毫无士大夫的样子。”
“你说他是粗人吧,看他进入宫中吃蟹用的蟹八件,弄出来的文士折刀,琉璃宫灯,细瓷,菖蒲石,精美饮食,钢琴,那有真真是名士风范。以晏小山的富贵习气,在他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曹太后笑道:“蜀中不是盛传他仓舒转世?那是天生带出来的富贵气儿,然后又投胎到了乡下人家。看这茶壶,倒是搞成山林隐逸了。”
赵顼说道:“今日茶水如此甘永,除了茶叶,壶本身也有说道。”
“苏明润说喝清茶用瓷杯瓷壶,本身就失了下乘。茶是山林之物,餐风饮露,得天地之灵气,正需毫无匠气,大巧若拙,浑然天成的茶具。”
“见土人以泥为缸,即澄其泥以为壶,讲究的是一个古秀可爱,栗色暗暗,如古今之铁,敦庞周正。”
“刚刚泡茶的这个壶,用泥称为大红袍,平日里是绛朱色,与五品官员服色相似。待到滚水入腹,便转为猪肝色,也是天然妙绝。”
说完让内侍取来另外十二种器型,皆是古拙庄重,质朴浑厚。
“据苏明润说,宜兴丁山下有岩层,将岩石碾成细沙沉淀后,可以得到朱,紫,黄三色淘泥。根据炉温不同,又能烧造出蟹壳青、粟色、紫铜、海棠红、朱砂,葵黄、梨皮、香灰、铜绿等诸般颜色。”
“泥越老越好,他说这是第一批,让宫中先将就用着。”
“这猴子!”曹太后拿起一个松皮树纹的黄色小壶:“哥儿你看这个才有趣,便如一棵老松,连树疙瘩都有,哟,还有款识呢。”
壶盖里边,果然有一个印章,上边是“浙贡”二字篆文。
高滔滔拿起一个朱砂紫的端详起来:“这个形状很熟悉。”
赵顼说道:“刘奉世他们收集上古先秦金铜器物,如今的《熙宁金石图录》,已经出到了第三卷,这是根据始皇帝权制作的器型,称为‘秦权壶’。”
“娘娘你看,连秦权的铭文都原封不动地复制在了上头:廿六年,皇帝尽并兼天下诸侯,黔首大安,立号为皇帝,乃诏丞相状、绾,法度量,则不壹,歉疑者,皆明壹之。”
高滔滔不禁哭笑不得:“一个陶壶,楞给整出雅气儿来了,这还是泡茶用的东西吗?”
见到赵顼又在往大红袍小壶上浇茶水,曹太后好奇:“哥儿你怎么老往壶上浇茶水?这又是什么说道?”
赵顼说道:“苏明润说这壶一个壶只能泡一种茶,还需要在饮茶时用茶汤浇养,养到光华内敛,色泽温润,壶带茶香,才算真正的好壶。”
高曹二太后面面相觑,天家都不知道泡个茶还有这份讲究!
第七百八十四章 模式的胜利
二月一过,江南大地上就忙碌开了。
农人们开始收拾畜栏,沟渠,从猪粪坑里挑出粪肥,整固田坎,翻耕田土,追肥……
蜀中移民虽然地里种着油菜,却也不能闲着,也得去边上圩田帮短工,没办法,地太多了,仅仅靠当地移民,实在是种不过来。
同时蜀中移民还要给他们带去优良的种植习惯,先进的种植工具,有了地窗秧房这玩意儿,沟垄里的秧苗可以提前下播,长得比往年更加茁壮。
十个蜀中移民的圩田,和十个两浙路移民的圩田,整整四万亩地,是苏油搞出来的试验田。
其中三分之一种小麦,四月收获前在麦垄间作棉苗,等到麦子收获后,麦田变成棉田,实现一年两收。
三分之一种油菜,四月收获后种中稻,同样实现一年两收。
剩下三分之一,还是老模式种早稻,但是育秧时间提前,同样能调配两季。
要实现肥力充足,就必须堆肥,好在淘泥本来就是这几年的工程任务,将溇港内的淤泥淘出来就已经很肥了,加上青草,粪肥,可以堆出不错的农家肥来。
至少十几年内,土地肥力都轮不到上化肥的地步。
每种一年后,还可以换种苜蓿或者豆子,也是积累氮肥的途径。
不过这些是后话了,现在光挖泥堆肥,都是苦活。
但是人的心气儿足了。
苏少保给了咱一片旱涝保收的肥田,不卖了命的种上,那就是失了德性。
人离乡贱,加入到移民队伍里来的人,首先都是有各种各样无奈的原因;
其次都不是懒人,都是有想法敢干的人。
通过后世的经验,苏油知道,这种人,只要给他一片能够自主的土地,他们就能发挥出最大的能动性。
这是移民们第一次觉得这日子有奔头,第一次堂堂正正为了自己活!
不仅仅壮劳力的男丁,就连妇女,老妪,老翁,都加入到这场波澜壮阔的大建设中来,烧水做饭后还得下田。
家中大些的娃子,他们还要负责养鸡,赶鸭下塘,还要领着弟弟妹妹们煮猪草喂猪。
苏油直接下令给各地军队,两浙路的军人,必须心系百姓精忠报国,因此农忙时节帮助百姓抢收抢种,是军人们应尽的义务!此次新军扩编,就从支农模范当中选拔!
有了军队的加入,太湖周边的大建设,更加热火朝天。
不过苏油也没有薄待他们,每人每天三百食料钱,和开荒的民工们同工同酬。
当兵的也需要未来,苏油对王中正大言不惭地宣称,这叫做劳动改造,易经伐髓,接受劳动人民再教育。
丑话先说在前头,今后的两浙路,肯定不需要这么多的军人,教育不过来的,那他们面临的就是专业淘汰!
淘汰下来的军人干什么?还不是种地?所以现在学习种植技术,也是为自己将来转业打好基础做好准备。
最开心的是章惇和蔡京,思想工作做到位了,大家的未来都有了希望了,这俩货的工作一下子就轻松了下来。
加上报纸把控舆论宣传,两浙路,就如同苏油曾经履任过的每一个地方一样,陷入了一种狂热建设的情绪当中。
所以当晁补之拿着汴京漏勺出生的来信奔至的时候,苏油真挽着裤腿和张麒一起拉犁呢。
这也是江南特色,水田松软,即使没有牛,靠人力翻耕拉着尖角曲辕犁,两人一天也能翻耕两亩地。
一户人家,四十亩地翻完也得小一个月,这还是苏油给他们配备了最先进的坚犁的情况下。
苏油已经看到了收获季节时的麻烦。
然后幸灾乐祸地想象以后人力资源更加紧张后,那些守着几百亩良田雇不到人的豪强们的哭声。
看来江南的水牛要涨价了,得通知四通组织提前着手畜牧业……
三月插秧也是苦活,万幸的是蜀中早就发明出了一种“秧马”
秧马就像是一艘小独木舟,上面有筐子装秧苗,人可以坐在上面进行插秧工作,无需弯腰站在水田里插秧了。
饶是如此,等到两浙移民的地耕完,蜀中移民的油菜又该收获了。
苏油看着满眼丰硕饱满,已经三分之二转黄的油菜荚,感觉全身上下没有一个细胞不在喊痛,痛哭一场的心都有了:“老子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李老栓赶过来给苏油定性:“少爷你就不该是种地的人,何必逞这个强嘛。”
刘万春领着安和圩的乡亲们也过来了:“少保,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你白日里务工,夜里还要批阅公文,太操劳了。如今永安圩帮我们栽种好了水稻,该轮到我们来给给永安圩乡亲们收菜籽了!”
苏油也觉得自己最近的确有些过劳:“是逞不了强了……那我换个工种,给大家管理后勤还是没问题的。”
指挥村里支起几口大锅,有苏少保指导的大锅菜,让乡亲们一致竖起了大拇指,少保他早就该干这个!这才是他的正经活!
大锅菜也有大锅菜的做法,炒菜做大锅是香不了的,必须是炖菜,红烧菜,黄焖菜才地道。
油水要丰足,滋味要浓郁,一斗碗米饭浇淋上一大勺浇头,那滋味……啧啧啧……
苏少保做菜那是指定浪费不了一丁点的,比如一头猪,除了鬃毛牙齿蹄壳骨头,剩下的只要是肉,他就能给你料理成美食!
四月,菜籽收完,永安圩里开始蓄水翻耕,中稻的种植又开始了。
村头的水车大油坊开始运转了起来。
类似后世爆米花筒,不过放大了很多倍的大炒缸,将油菜籽放在里边转动炒制,节省了大量的人工。
炒制好的油菜籽,需要冷却,磨粉。
磨粉之后的菜籽沙,还要上大锅,蒸制大半个时辰,才能提高出油率。
之后放入圆柱形的铁桶当中,铁桶下方侧面有细密的小孔,用来出油。
然后就是初榨了。
如今有了液压设备,通过压强原理,一个水车坊也能得到足够大的压力。
这套装置,第一次榨油,就能榨出百分之七十的油料,然后将菜籽饼取出重新粉碎,再次蒸制进行复榨,才能将油料完全榨取出来。
出油率比传统手工榨油坊高出太多,而且不费人工。
剩下的就是纯菜籽饼,这是绝佳的饲料添加剂,鱼,禽,畜都用得。
第一锅菜籽油榨出来,整个永安圩上都飘满了菜油的清香!
“哈哈哈哈哈……”
苏油得意至极的笑声,传遍了整个村落,用李老栓的话说,少爷这是乐颠了!
这可不光光是一点油料的问题,这解决了太湖流域开发模式最大的瓶颈——满足各方利益的问题!
浙江移民没油菜不用管,以蜀中移民的永安圩来举例,两千亩地,丁均四十亩,户均两丁,就是二十五户人家。
两千亩地围出来,成本往高了算,按一贯一亩计,需要投资两千贯。
加上户均十贯的农具种子房屋之类的补贴,永安圩要达到让移民拎包入住的标准,共计需要两千二百五十贯。
四通商号将这些通通承揽了下来,其实成本比这个要低得多。
然后以土地上第一季油菜作为收益,按一亩地出油百斤计算,就是二十万斤菜油。
就算菜油价值只有香油,茶油的一半,五十文一斤,这里也是一万贯的收益!
刨去前期投入,四通将获得七千七百五十贯的利润!
这才特娘的又得面子又得里子!
当然实际收益率不可能做得到这么高,还有诸如管理成本等各项支出。
但是利润空间就在那里摆着,四通并没有赔本赚吆喝,有足够的动力刺激商贾们投入到苏湖土地开发中来。
这就是模式的胜利,两浙路转运司,真的能够做到不花朝廷一文钱,仅仅利用民间力量,将太湖开发这事情给办下来!
第七百八十五章 黄鱼季
大宋对油类的需求量那是毋庸置疑的,更何况,现在有了化工这头老虎。
比如肥皂,光这东西对油脂的需求量,就足以吃下大部分供给。
所以四通的利益,不光光是第一期收回成本获取利润,更加重要的,是获得了一个油料基地!
这才是真正的多赢模式。
一个油坊,一天能榨出八百斤油料,二百五十天才能榨完。
如果采用三班倒昼夜不停,那也得一百二十天。
所以永安圩上,人人都是笑脸,四通商号那就是本家,油料肯定要先留足自家所用,苏油给每户人家留下了一百斤,其余全部拉走。
这边收完油菜,安和圩那边,又该收麦了。
两个圩田上的移民们感觉充实惨了,这日子,这过法,这也太美了哟……
有了油,有了面粉,那还差什么?
当然是差小鱼!
正好太湖的鱼季又到了。
苏油很痛苦,四月也是舟山鱼季,自己到底该留在这里呢,还是去昌国呢?
最后还是为了两浙路的大局,痛苦地放弃了软炸刀鱼,豆豉凤尾鱼,踏上了昌国之旅。
不过出发之前,特意交代了章惇,现在油料不缺了,赶紧在湖州开了几个罐头厂,主打产品就是凤尾鱼罐头,熏鱼,蟹粉。
昌国外的海面上,大黄鱼聚集成群,那场面让后世穿越而来,见惯了平静海面的苏油,感觉不再是壮观,而是——恐怖。
太多了……
晚上,一艘小船上嘭嘭嘭亮起了几盏大型白金汽灯,呼呼的燃油蒸汽,喷得白金灯丝发出雪亮的光芒,照明范围覆盖了近百米的海面。
海中星星点点,那是海鱼们被灯光引诱过来,鱼鳞反射出的光线。
夔州型三千料的土豪版打渔船,船侧长长的横臂打开,围绕着灯光,下下了巨大的围网。
围网完成了巨大的圆圈后,船上老渔头,龙浪生等渔民,开始收紧绞盘,将缆绳拉上来,将围网底部收拢。
围网收好之后,包围圈中心的小船关闭了汽灯,从里边行驶了出来。
“收网——吹号——”老渔头大声地对着船楼上招呼。
为了这个号声能够传得更远更长久,苏油特意将锅炉都用上了,在气门口上安装了一个金属哨,现在锅炉真通过压力阀呼呼往外冒气。
听到招呼,苏油打开了汽笛开关,蒸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从汽笛通道喷涌出来。
“呜——”一声尖锐,悠长,难听到了极致的汽笛声,从夔州型上远远地传了出去。
这声难听到极点的汽笛声,对周围的小渔船来说,却不啻天上降下的福音。
很快,海面上出现了很多星星,可以移动的星星,从四面八方朝着夔州型高高的桅杆顶上点亮的汽灯围拢了过来。
大围网越收越浅,无数大黄鱼,在水面跳跃。
水面下,鱼群中间,还夹杂着不计其数的墨斗鱼。
这是一场昌国群岛渔民的盛宴。
无数的小渔船便围拢在浮球构成的圆圈周围,渔夫们拿着巨大的抄网,一网网地往自家鱼舱中疯狂的抡动起胳膊。
很快第一批小渔船便满载了,渔民们带着极大的满足与不甘,扯起竹席苇席的风帆,向昌国诸岛驶去。
第二批小渔船又再次围拢了过来。
三岛巡检王德甲,让兵士划着小艇,一脑门子汗,来回招呼捕鱼的秩序。
一条大海狼鱼从海面上跃起,大尾巴扫得王德甲一屁股墩坐在了甲板上。
“直娘贼的……”王德甲扶着被打歪的斗笠,坐在那里两腿哆嗦,激动得起不来。
常年被海风吹得黝黑的脸上又是眼泪又是笑容:“这个年,直娘贼的好肥啊……”
昌国诸岛,有了两浙路最高行政长官的批示,年前可足了劲的存盐,苏油的批示是,淘汰浪费资源的生产方式,淘汰口味不佳的海产品,今年昌国必须生产尽量多的黄鲞,满足大宋人民餐桌上的需要。
什么海水洗黄鱼,少来!
所以岛上的妇女儿童都动员了起来,杀鱼!腌鱼!晾晒!
鱼类还有一种重要副产品——鱼鳔。
石首鱼胶,是如今大宋最顶级的粘合剂。
所以这是一门大生意,必须依靠四通成熟的商业模式。
所有参与打鱼的渔船,钉牌,登记册籍,由四通商号统一安排生产,运输,销售。
渔农们组成渔业社,在商号指导下进行生产作业,实现人力和资源产品的最大化利用。
商号组织给渔农们运来粮食,油料,食盐,几乎管理到了方方面面,包括家中的菜刀,铁锅,都当做福利奖励发放。
相对以前打到鱼吃鱼,打到虾吃虾,没鱼没虾吃蛤蜊的日子,现在家中有米有面,院子里有鸡鸭,只靠打鱼都能过上正常的生活,海上作业辛苦,甚至商社没月还要发放一斤药酒祛湿驱寒,有个头痛脑热还有医生上门诊治。
这样的日子对渔民们来说,相比以前,简直就是到了天堂。
同样的道理,苏油指示舟山附近水师,都是渔家子弟,现在不出力什么时候出力?农忙时节,军方必须出动帮助地方百姓生产。
以后的大宋水师,将是组织最严密,训练最苛刻,技能要求最复杂,知识储备最高深,眼界最开阔,战力最强悍的精锐中的精锐,战舰,将是大宋漂流在海上的国土。
这支部队如何打造?远航万里如何控制?必须从思想上找到根源。
根源就是这里,即使漂流万里之外,这里有你们的父老,你们的兄妹,你们的家!
你们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为了皇宋!
苏油都发话了,又是自家人,那还有啥好说的,所以当金悌和平正盛来到昌国的时候,从港口向岛上看过去,整个岛屿都飘扬着一串串的黄鱼鲞。
苏油在今年进行了大量的体力劳动,肌肉重新变得结实,不过明润是明润不起来了,黑里透亮倒是真的。
金悌是来辞行的。
苏油将高丽使臣转达的国王善意传报给赵顼,赵顼很给面子。
许高丽大僧统义天入朝觐见,赐紫衣,紫金钵盂,禅杖,檀香。
答应义天的请求,让他在杭州跟从净源大师修习佛法。
义天求请赵顼,希望能够将本宗的佛教经典复刻翻印,除了自己学习之外,学成之后,还要带去高丽传法。
这是要做高丽唐三藏,赵顼很感动,大手一挥同意了,将这事情丢给苏油办理。
南风起来,金悌此次回高丽,顺便带来义天给苏油的书信。
苏油看过信件:“陛下亲自召见,这么高的规格,大使回去不但无过,反而有功了吧?”
金悌拜谢:“多谢少保周全。”
苏油笑道:“跟我有什么关系,早与你说过,两国君王仁德,不会过多计较的。对了,王相公正在筹划废弛铜禁,就从舶来钱开始。”
“回去与你们国王商量,高丽需要多少铜钱才够流通之用,报上个数字来,两浙路神泉监给你们铸钱,以后不用偷偷摸摸走私了!”
金悌大喜过望:“当真?这实在是天朝莫大的荣宠,小国举国上下,莫不铭感上国之恩。”
苏油摸了摸鼻子,感觉很惭愧,还有哭着喊着求你进行货币侵略的,真是没地方说理去了。
见平正盛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苏油,苏油只好放下手来:“日本也照此办理。谁叫我们是一衣带水的亲戚呢?”
这真的是大恩德,如今两国和大宋走私贸易铜钱,其中的差价是非常恐怖的。
第七百八十六章 沈括的外交
大宋官府,肯定不会比刀头舔血的走私商人更加心黑,因此两国在交换中,必然会得到比以往更加巨大的经济利益。
但是同样的,大宋官府能够组织的贸易规模,那就不是走私商人们那点小打小闹了。
所以说白了这就是赤裸裸的经济侵略,不过鉴于两国如今还非常落后,这种侵略,给两国带去的,竟然是不小的好处。
而大宋将在这样的贸易里边,极大地加强对两国的控制力,使之成为商品倾销地,还要小心的控制顺差,先得把两个小国扶持起来,增加其国民的幸福感归属感,增加他们的消费能力,不然想剥削都无从剥削起。
这就是事情的本质,也是两国感恩戴德的原因。
苏油就是这么苦,不但要操心国内,还得操心海外,要做生意,先还得要把贸易伙伴培养出来,简直是见了鬼了。
平正盛没打算回家,他就是闲得无聊跑来送信的,递上了邵伯温的信件:“小邵先生说,琉球也有这样的要求。”
平正盛如今是邵伯温的脑残粉,邵伯温是什么人?没有理工的臂助,都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人物,后世街上算命的,十个里有五个都打着他的招牌!
忽悠一个梦想如桃太郎那样建功立业的单纯日本少年,那是连嘴都不用张几回。
桃太郎……苏油有感觉自己鼻子有点发痒了,平家的家纹,到底变成了一只蝴蝶停在了桃子上。
打开信,还是两个月前从麻留甲发出来的,观象科考队与商船队在这里分道,招募了当地的土著,顺着群岛向西南驶去。
科考船上装载了大批给养,药品,武器弹药,渔网,绳索,建筑工具,各种精密仪器,包括六分仪,罗盘,巨大的望远镜,甚至还有一架最先进的航海钟。
此外还配备了大量和当地土著搞好关系用的货品。
船队配备了五十人,包括水师军人,炭笔画家,天文学家,矿物学家,经验丰富的老农,医生,财会人员,统计人才,……分别来自司天监,四通商社,翰林院,太常寺。
甚至还有《潮报》和《两浙新报》的两名记者。
要求很高,每人都必须是一专多能的好手,才有登船的资格。
邵伯温年纪虽然小,但是却是这次航行的首脑,因为这娃是苏颂,陈昭明,苏油调教出来的多面手。
动手不行,脑子灵。
信中邵伯温对此次航行充满信心,说是已经发现了当地人用作粮食的作物里,除了薯蓣跟芋头,还有一种好玩的东西,是从一种棕榈作物的树心里提取出来的淀粉,已经寄了一大包回来。
还有就是椰子,按照老师教导的方法,能够方便地提取出一种漂亮的油脂——椰子油。
椰子油的土法制取,是苏油从后世一本巴蜀当地企业家传记里看到的,那娃和女朋友曾经在荒岛上玩了五十天,最后硬是演绎了半部华夏文明史。
苏油觉得要是那个山沟里的李二皮穿越过来,干得可能不会比自己差。
可惜自己已经穿越了,遇这等高人交臂而失之,遗憾啊……
总之能够从当地获取淀粉和油脂,加上鱼类蛋白质,日子基本上能够可持续发展了,这就是邵伯温信心的由来。
信中还说听向导说当地有食人族,猎头族,稍微有些头痛,其余的,目前看来还行。
星空明显与北半球不一样,不过船队在移动,没有固定观测,只划分出了大体的星座,也随信附上最新的星图。
信件到此就结束了,平正盛问道:“小邵先生说了几时回来吗?”
苏油砸着嘴:“西米露,好东西啊……啊?不知道,将在外,君命都有所不受,我的话他更不一定会听了。”
平正盛傻了:“那我们什么时候回日本抓鬼?”
苏油拍了拍他的肩膀:“平娃,鬼这东西,都是长在人心里的,要抓鬼,就得把它们从人的心里驱除出来。再等等吧,不差这年把年。”
平正盛:“……”
汴京,沈括终于回来了。
这娃本来是赵顼派去河北视察的,结果辽国遣萧禧来谈判河东黄嵬之地的归属,赵顼命韩缜负责接待,双方常常争执到深夜。
萧禧坚持以黄嵬山分水岭为两国边界,赖在使馆不肯辞行,告诉赵顼:“必须满足我们的要求,我们才回去。”
赵顼不得已,只好将沈括叫回来,你是大宋数一数二的地图专家,你加入到谈判代表团里去。
沈括没有从地图入手,反而去枢密院查阅故牍,将历年来大宋与辽国谈判疆地的文书集中起来,最后发现宋辽边境,历来就是以古长城为分界!
而今两国所争的黄嵬山,在长城以南三十多里,这完全没有道理。
赵顼大喜,称赞沈括道:“大臣殊不究本末,几误国事。”
于是命沈括画图展示给萧禧看,萧禧终于无话可说了。
赵顼见事情有了进展,干脆一事不烦二主,赐沈括白金千两,让他出使辽国,与辽国高层表明大宋的意见。
沈括抵达辽国后,辽国枢密副使杨遵勖负责和他接触,之前沈括就做足了充分的准备,将历年地讼之籍数十篇,让随从们每人背诵了几篇。
这时杨遵勖但有所问,沈括只需要一个眼神,便有随员出来举文书应答。
指望辽国如大宋一样妥善保管文书那是想多了,杨遵勖回枢密院后火冒三丈,留在自己国家的这份文书,找不到了!
于是只能反复抽查,结果大宋答案都前后一致。杨遵勖无以应对,只好跟萧禧一样耍赖皮:“数里之地都如此珍惜,舍不得给我们,却愿意轻弃两国盟好吗?怕是反而会对贵国造成不利哟……”
沈括回答:“师直为壮,曲为老。今辽国抛弃贵国先君之大信,而以威势利用自己的国民,这恐怕不会对我朝不利,只会对贵国不利。”
会谈前后进行了六次,沈括每次都有理有据,辽国竟不可夺理,最后只得放弃了黄嵬山,而请以更北面的天池为国界,沈括于是带着辽国的意思返还。
这娃继承了苏颂族兄的优良传统,一路上竟然明目张胆的在人家辽国测量地理,绘制山川险易迂直图形,辽国人竟然不管!
好吧其实也不是不管,中间检查过几次,沈括将记录图册打开,全是些奇怪的数字,特么实在是看不懂!
不是不管,是没法管!
那就更爽,沈括越发肆无忌惮,最后甚至直接派出随从,一路察访民风民俗,人情向背,地方经济规模,最后连驻军数目都搞到手了。
队伍越走越慢,辽国人实在受不了了,派了两支骑兵将大宋使团夹住,“礼送出境”。
回到大宋后,沈括立刻跑到司天监,绘制了《使契丹图》,并用木灰陶土,仿照沙盘制法,做出了辽国山川地形图。
赵顼下诏,拜沈括翰林学士、权三司使。
苏油收到消息,乐得都不行了,对章惇说道:“要是大宋所有外交使节,都像沈存中这么无耻,那我也就放心了。”
三月,桂州知州沈起谋划取交趾,自称受赵顼密旨,遣官入溪峒点集土丁,作为保伍,授以阵图,使岁时肄习。
接着命人以督运海盐为借口,聚集舟师,寓教水战。交人与州县贸易,一切禁止。
张方平以宣徽北院使出知青州,临行前,帝问方平以祖宗御戎之策,张方平回答:“近岁边臣建开拓之议,皆行险徼幸之人,欲以天下安危试之一掷。事成则身蒙其利,不成则陛下任其患,不可听也。”
指出沈起那种搞法,是虚张声势打草惊蛇,可能要出问题。
第七百八十七章 文会
四月,赵顼终于受够了陈升之这枢密使,改让副使吴充当任。
张方平刚刚走到半路上,朝廷的新命就下来了,改判永兴军。
张方平到达永兴军后,分秦凤兵为四将,环庆兵为四将。
这是自大宋先前置京畿七将、河北十七将、京东十将、京西三将之后,又一重要举措。
其中种诂,折克行,皆独当一面,苏油当年的老战友如姚兕,举荐过的西军将领如高永能,刘昌祚,林广等,纷纷获得提拔。
很快,泾原路也将置将,据小道消息,将有五位。
至于王厚和种谊两个小辈儿,他们跟的是王韶和高遵裕这样的帅臣,等级比将还高,更是前途无量。
……
等苏油将昌国渔业组织理顺,一切忙完,已经是五月。
今年两浙路老天爷非常给面子,眼看着第一季的大丰收就要到来。
这总算是忙碌当中的一个短暂休息,苏油回到杭州后,召集浙中文士在西湖举办文会,算是补上士大夫交游这一课。
西湖如今已经治理过半年,移来了眉山藕虽然还没有到达“接天莲叶”的程度,却也颇具规模。
堤岸边广植杨柳桃李,唐代白居易修建的白沙堤,被蔡京利用淘起来的湖泥进行了加宽和整固,形成了一条能够通两列马车的通道。
白沙堤通向西湖中一座占地三百亩的小岛,那里即是杭州著名的文化地标之一——孤山。
从白居易的“孤山寺北贾亭西”,到几十年前林和靖的“梅妻鹤子”,孤山,是江南无数文人寄情诗兴的地方。
《两浙新报》报址,以及西湖印书院所在地,就在孤山寺下。
白沙堤是通往孤山的唯一陆路通道,因此又叫孤山路,将西湖分作了里湖和外湖。
岛峙湖中,形如黛簇,四处里云水漫漫。
湖山动静,恬淡相宜。
还有不少的小渔船在湖中打鱼,这里也有一千多亩的水面,水产自是丰富。
碧波环绕着一座近四十米高的山岛,山间古木繁茂,鸟语啁啾。
亭台楼阁错落别致,于绿树掩映中露出一角白墙青瓦。
水边树上落满了白鹭,沙苇间鱼鸥翻翔。
“蓬莱宫在水中央……白乐天诗句不虚。”苏油乘着马车沿着道路一路前行,看着整饬一新的西湖美景,一边对晁补之感叹:“秦少游与贺方回,倒是挑得好地方。”
因为是文会,苏油选择了一身宽松的直裰、外披薄纱道衣,手持一柄折扇,衣服倒是文气儿十足,就是脸黑得有些不似士大夫。
张麒早早就发现了这个问题,认为可以用匀粉的方式来弥补,以他的手法,绝对能让人看不出来。
然后被苏油一脚怼一边去了。
下得车来,一干文化精英皆在等候。
主要分了三拨,一拨以张先为首的文人,一拨以净源为首的僧侣,一拨,便是官妓了。
苏油一边与众人见礼一边道歉:“自履任以来,苏油事务繁多席不暇暖,与浙中文萃精英们,可是失了亲近了。”
众人都是谦逊,说少保让两浙十六州军安居乐业,民生兴旺,自是操劳。浙中人只有感怀漕帅恩德,不会以为轻慢的。
苏油请众人进入书院,然后开始交谈。
首先当然是引荐,张先和净源充当起介绍人,介绍儒生与出家人。
儒生倒也罢了,苏油大多知晓,孙洙,王存,李巨山,李颀,算是其中的佼佼者。
出家人倒是听大苏说过不少,如清顺,惠勤,惠思,参寥等,不过都对不上号。
当然后世人最熟悉的佛印,也在其中。
苏油对佛印说道:“睡就认真睡,吃就认真吃,什么时候交流一下厨艺。”
佛印高挂免战牌:“少保说笑了,文章义理不足论,饮食一道,天下无人敢于少保比肩。”
苏油不干:“我就是想后人说子瞻吃佛印烧猪的时候,也顺便提我一嘴。”
众人都是大乐。
大苏今年一首“十年生死两茫茫”,震动文坛,文化大擘的神格已然开始凝聚,苏油这话真不算瞎吹。
周南如今已然脱籍,在创作王昭君的过程中竟然和贺方回这丑男看对了眼,如今成了贺方回的内室,让杭州城的人民懊丧不已。
真真是一朵鲜花插到了牛粪上。
贺方回春风得意,佳作频传,戏剧《王昭君》已经基本完成,今日一项重大节目,便是欣赏新剧。
不过《王昭君》这名字贺铸嫌弃不够委婉,将之改成了《明妃怨》。
五月里瓜果熟了,桃子,甜瓜,樱桃,杨梅……还有各色餐点布上,教坊司将乐器奏响。
贺方回清亮的旁白响起:“汉帝中宫稀丽色,椒房阆苑犹空缺。四门奔骑出长安,使者南来巫山北……”
以苏油的诗起首,将故事引到了昭君入宫闲置待选的时候。
音乐与填词极度优美,贺铸,周南,张麒,绿箬,在作曲定调上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而辞藻,则主要由贺铸秦观两大才子完成。
别说一群没见过这种表演方式的宋人,就连苏油自己,都听得如痴如醉。
一场戏演到昭君行出雁门关,在胡儿簇拥下回首汉乡,弹起琵琶泣别故土的时候,座中尽皆潸然泪下。
待到邵南饰演的王昭君一曲终了,琵琶断弦,众人的心头猛然一颤,良久之后,才高声喝采!
这是一场听觉盛宴,苏油将邵南为首的表演者们召至身前,表扬道:“不错,声情并茂。接下来要继续排练,我会拨款给你们置装,重现汉代时期的场景,然后送你们进京,给陛下表演,给大宋汴京的百姓们表演。”
教坊司的伎人们都是又惊又喜,连连拜谢。
苏油叫人给她们别赐一席,没有让她们如以往那般陪伴文人士大夫们身侧,端起酒杯来:“各位,听过此剧之后,苏油如此安排,都觉得应该当得吧?”
众人都感觉心灵受到了一场洗礼,赶紧举杯:“自当如此。”
饮过之后,苏油又举起一杯:“这一杯要敬我大宋两位大才子,是他们将大宋的戏曲带上了一个新台阶。”
“现在我们可以说,大宋戏剧已经不亚唐玄宗梨园之曲,堪称登峰造极的艺术,入得大雅之堂了。”
两人连忙起身,连称不敢,说都是遵从少保的思路,才有了这部作品。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不但是一部戏曲,还是一部词集。两人灌注其中的才气和灵性,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大宋文坛,两颗新星已经冉冉升起。
于是众人又起哄给两人道喜,场面顿时热闹了起来。
之后文会就变得随意了,苏油拍手,酒水美食都端了上来,直到最后,每人案前,还添上了一盏玻璃盏。
其中有一些透明的小圆珠,与水果一起加入椰奶中,还有几块小冰块,既美观又新奇,在这样的日子里能吃到这样一道冰凉的甜品,众人都不由得叫绝。
苏油笑道:“这料理可不容易,来自数千里外的远海异邦,是远洋船队从麻留甲托来杭州市舶司的外邦商船寄回的,名为西米露。”
张先赞道:“原来蛮邦尚有这等美食,倒是小看他们了。”
苏油说道:“那也怕是想多了,他们当地的吃法,大约就是蒸熟成糍糕,放树叶上用手抓着吃,再说那里常年酷热,怕是一辈子都不知道什么是冰。”
说到这个张先想起来了:“对呀,杭州气候也温和,明润这碗里的冰从何而来?”
苏油说道:“火硝溶于水就会吸收热量,可以用于制冰,还有氨水循环也能带走大量热量,不断鼓风散热也能用于冷却,只要愿意想办法,办法总还是有的。”
张先就笑了:“听闻你发明了一个机械,拿去给陛下运送海鱼,被申斥了?”
老不修哪壶不开提哪壶,苏油只好说道:“那也是好东西啊,如今司天监搞出了压力表后,锅炉压力可控。军器监制造出了可靠的蒸汽机,用于给矿洞排水,很节省人工,如今松江船坞也用上了那东西。”
张先还在打趣:“所以陛下英明,申斥得也对。东西没有对错,只分是用在正道上,还是歪门邪道上。”
苏油向汴京方向拱了拱手,表示对赵顼的尊重,心里想的是这样的功劳不要也罢。
他现在的问题,不是功劳太小,而是功劳太大,要什么不要什么,其实都挺伤脑筋的。
将小功劳装点成小过失,然后由陛下开心地拨乱反正。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老头你压根就不明白这些道道,难怪一辈子仕途坎坷。
第七百八十八章 王安石的局面
既然是文会,作诗那是少不了的,苏油让大家自由发挥,题材便是这江南湖光山色,全都匿名,约好一个时辰之后交稿,一起品评高下。
如今的苏油,在文坛也有了自己的地位,奏章策论,也就是议论文,那没说的,一鞭一条血,赵顼屡次下诏点赞,乃如今政坛样板,文坛一绝;
诗歌也不少,尤其史论诗,更是苏油的强项;
词作虽然罕见,但是传出去的那两首,水平也都不差。
所以如今的苏油,在信件中陪和一下大佬,心有所感动动笔杆子,那是可以的。
在这样的场合还作诗,那是不顾及身份欺负文坛后辈了。
正好藏拙,任两浙文化精英们发挥,自己一首诗都没写,和张先一起当任评判。
魁首最后还是归了贺方回,这丑鬼现在新娶花魁,文思泉涌,连秦观都只能暂避一时。
文会一直持续到月亮升起在孤山之上,大家才尽兴而归。
直到回程的小船驶入荷花荡里,苏油心有所感,才为这次文会留下了一首自己的作品。
拳荷可意拟绢裁,柳艇无痕荡叶开。
离树清啼终寂去,扰人新月总跟来。
……
苏油在杭州惬意一时,王安石在汴京,却感觉如陷入了泥潭。
虽然在他的强势引领下,国家的运转再次有了一些效率,然而王安石发现,仅仅十个月,新党的裂痕,已经大到难以弥合。
吕惠卿和自己,意见常常不合,以前那个言听计从,只要指出一个方向,便能在方方面面建立制度,完善举措的好帮手,不见了。
韩绛也有问题,他认为王安石继续倚仗吕惠卿,是一种玩弄政治平衡的手段,是对自己的不公平。
王安石倒是想用他,可韩绛的能力就那样,而且从首辅位置退了下来,有了这经历后,理论上资序已经与王安石平等。
所以现在王安石手下,有能力的私心太重,还不怎么听话;勉强听话的,又没有什么能力。
再往下,就是青黄不接。
一个巨大的断层出现在上下之间,本来年富力强,朝气蓬勃,王安石着力培养了好久的阶梯队伍,如今被人拆得七零八落,丢到四面八方。
王安国的下场,让王安石几次在书房中潸然泪下,如果说那都能容忍,那被吕惠卿毁去新党根基,就很让王安石有意见了。
即使是这样,他还不得不用,毕竟新党二号人物,在朝中已经形成了势力,虽然更多是私人新势力,但好歹打着的是新党的大旗。
唯一一个堪任的,就是沈括。
沈括的资历其实也还有些弱,不过好歹功劳不少,王安石力排众议,将他安排到权三司使的位置上,算是完成对苏油的承诺。
即使帮不上你,但是有沈括这明白人主持三司事务,至少能保证不给两浙路添乱。
两浙路开发,要真论起来,还是沈括起的头,苏油要是成事,沈括一个首倡之功也铁定跑不掉,因此配合得也很积极。
然后呢……然后,就没人了……
还有赵顼的态度,也让王安石产生了一些无力感。
王安石变法之初,在与赵顼的奏章里就明确提到过,事业的成功与失败,全在于“人主之心”。
如果没有皇帝的坚决支持,这事情干不了。
赵顼也曾经给予过他最大的支持,仅青苗法,赵顼前后两次调配了两千四百多万贯,通通归王安石支配。
要知道那个时候,赵顼手里也几乎没钱,朝廷岁入盈余,也不过七百万贯。
可是如今的赵顼,已经是年近三十,思想成熟的青年君主了。
他对王安石,渐渐从尊敬的的师长,降到普通的师长,降到国家重臣,如今降到平衡朝局的工具。
对王安石来说,这样的待遇落差是很难受的。
苏油在这方面就做得很好,他和赵顼初次见面,没有什么深谈,之后在金明池一起钓鱼,帮赵顼解决圆五等分的问题,给赵顼的印象也就是一个聪明一些的同伴。
直到如今,两人的关系基本上还是那样,因为发现了苏油越来越多的优点和好处,反而对他越来越尊重。
而苏油自己,却好像不怎么看重这份尊重,成绩是有,更多的是时常犯点小糊涂。
比如堪称祥瑞至宝的天梯纹剑就当普通东西送进宫啊……
比如本该有大用的蒸汽机被他拿去运送鲜鱼啊……
比如使泼耍赖哭着喊着叫天家买他咸鱼臭乌贼啊……
只要赵顼随手给他一点小帮助,他就兴高采烈回信拜谢皇恩,给他来两句申斥,他也诚惶诚恐地谢罪,不过笔墨一转就聊起两浙路的趣事。
很明显,苏油压根也没将那些申斥当做一回事儿,还一副“我知道你是好意加上你又是皇帝所以你不得不这样做我也只好正儿八经配合你”的样子,让赵顼每次看到这样的信件都有些哭笑不得,但是心中却总会升起一丝温暖。
细论起来,这属于轻慢君上。
但是苏油从来不在大事上,从来不在公开场合上如此。
这娃只在小事上糊里糊涂,在私信里啰里啰嗦。
赵顼偏偏觉得很好,很舒服,很珍惜这份“轻慢”。
人都是群居动物,这是基因决定的,没有人真正愿意成为“孤家寡人”。
四月,己酉,王安石进所撰《诗、书、周礼义》。
这是赵顼心心念念“一道德”的重要文化工程,经义完成后,赵顼对王安石说道:“如今演讲经义的人,每个人的说法都不一样。卿所撰经义,其以颁行,使学者归一。”
于是将之颁发于所有学官,号曰《三经新义》。
同时,加安石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吕惠卿给事中,王雱龙图阁直学士。
《三经新义》的颁行,让无数读书人感到不忿,邵雍的评价一针见血。
“王氏之患,在好使人同己,理学之利,在喜有人辩异;”
“使人同几者,人多伪藏以希进;喜人辩异者,人多据实而求真;”
“是故王学虽据明堂而日黜,理学虽起市井而日瞻,无殊怪焉。”
按照惯例,王雱要上表推辞新命,来回几次才算完。
结果第一道谢表刚上去,吕惠卿便对赵顼说道:“王元泽必不就任。”
赵顼问为何,吕惠卿答道:“陛下刚刚才追夺了王平甫的文字,黜叔而进侄,即便王相公也不敢答应。”
“何况王元泽虽然有文行,但能够超过苏轼?《时报》创刊号,王元泽词作虽在大苏之上,但天下文士莫不以为是笑话。”
“幼时的聪颖之行,也不能说明问题,于今汴京城中五岁孩童,谁还不知道如何辨别獐鹿?”
“《三经新义》,虽然传言有王元泽襄助之力,但是具体是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
“如今外间已有传闻,说王相公爱子心切,慈父为儿子捉刀。陛下,为了相公清名,还是准了王元泽的辞表为好。”
赵顼还在犹疑,结果当晚汴京城里就有人将大宗正被谋反案牵连一事,与此事合成一副对联传扬开来——“叔随侄受过,父替子捉刀。”
次日,王安石以王雱在生病为由,替儿子辞谢了任命。
王雱真的病了,不过不是病在前头,而是被这事情气病在了后头。
同样,吕惠卿在安排上也出现了小失误,君臣讨论是话赶话说到那里,吕惠卿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然而赵顼已经不是当年的愣头青,下来命皇城司一调查,捉刀的传言,竟然在吕惠卿说法之后。
赵顼认为这就是吕惠卿传出去的,特意下诏,让吕惠卿好好配合王安石工作,其实意在敲打他。
但是吕惠卿对赵顼回复:“陛下命臣为参知政事,乃参知陛下的政事,非参知安石的政事。”
这话要在熙宁元年里说,像苏油与王安石同船进京,辩论三日依旧坚持己见那样,那绝对会给吕惠卿加分。
然而如今赵顼对吕惠卿已经有了成见,愈发鄙薄其为人。
于是赵顼亲书给他:“安石事即朕事。”
通过这几件事,赵顼对吕惠卿有了“忌能、好胜、不公”的印象,认为但凡才能超越他的人,吕惠卿便会生嫉妒之心。
赵顼甚至还提醒王安石:“吕惠卿难济事,非能够辅助你之人。”
这是明确表示将吕惠卿排除在王安石继任者名单以外。
第七百八十九章 李士宁
不提朝里的勾心斗角,安和永安二十处溇港圩田,在苏油和西南农业技术人员的指导下,精耕细作,收获时间,竟然比以往提前了近二十天。
早稻是本就是播收时间最短的品种,有了秧房保温抗寒,育秧时间能够提前十五天,从四月初提前到了三月中。
经过一百天的精细管理,两浙路移民的早稻,在六月末七月初,便已经完全成熟了。
对于刘万春这样的两浙路土著来说,这简直就是神迹!
这就意味着可以再播种一季稻谷,在十月便能收获,之后还能跟上一季油菜!然后次年转种中稻或者棉花!
而到时候蜀中移民又能和两浙移民进行一轮交换,收获中稻之后,该轮到他们改种麦子或者油菜了。
所以如今的刘万春对苏油和蜀中移民感激莫名,这样的玩法,祖祖辈辈都不敢想啊……
成绩一出来,两浙路的知州们都吓坏了,啥?苏少保将早稻提前了一个月?做到了两年五收?
一时间,章惇,吕嘉问以下,各路州,府,县,纷纷派人前来学习观摩。
最远的一帮来自广东路,他们那里气候条件更好!
早稻与晚稻是同一种籼稻稻种,它还有个好处,就是比中稻品种耐存储,保存期能达到三到五年。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好处,只有苏油才认为是好处的好处,就是它酿酒,酿醋,做米线,要远远好于中稻。
刘万春如今腰杆子是硬了,每天让人泡发蚕豆:“少保说了,这玩意儿养出来的草鱼肉是脆的!咱弄一塘试试!”
最可悲的是占地的豪强,如安和圩永安圩这样的种法,他们玩不起!因为——人不够!
只能眼看着人家将两年的收成集中到一年,想到里边还藏着一个巨大的好处,哭的心都有了!
这特么还相当于减了一年的税!
因为新的种植方式,还是用的老税法,只收粮赋,不收经济作物带来的红利!
大宋的赋税是相当沉重的,多一年的粮,免一年的税,这样的好事情还敢不敢再多点!
这是苏油将朝廷现有的政策利用到了极致,给两浙路百姓带来的实实在在的好处。
利益,是最大的原动力,何况这样的倍利,几乎能让所有人为之疯狂。
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活。
就在两浙路农业新模式探索成功,大家全都欣喜若狂的时候,苏油却将事务丢给蔡京,和赵宗佑跑钟山上去了。
钟山观象台下,两浙路理工学院刚刚落成,是一处集天文观测,气象,水文,地理,数学,物理,化学为主要研究课题的科研院所。
与设立在杭州的两浙路海事学院,是苏油主抓的两个人才培养基地。
两所院校的研究方向其实有些重合,不过理工学院更加偏向理论性研究和前瞻性研究,而海事学院更加偏重与实践和应用,还涵盖了金融与商科。
还是那句话,利益是最大的推动力,两浙路本来就崇商,加上如今苏油在两浙路的影响力,引导建立两所这样的学院,一点问题都没有。
这娃就是一个披着文科皮的理工狗,更关键的是,他的文科皮,比无数以文科狗自命的文科狗,毛色还要来得油滑光亮!
圣人经典诗词歌赋,正宗的文科狗都不一定干得过他。
而且现在的他还有一大堆的枪手——义理上有司马光张载邵雍吹捧,政事上有文彦博张方平赵抃暗助,文辞上有大苏小苏秦观贺铸晏几道郏亶润饰……
还有没有说理的地方了?!
……
李士宁如今就觉得自己没有讲理的地方。
大宋君民眼中的神仙,纵然是挑唆谋反,竟然都能从轻发落。可他打看到苏油的第一眼起,就知道苏油要置他于死地。
子不语乱力怪神,在这一点上,苏油比如今所有的士大夫,都执行得要好。
别人不敢处置,他真敢,因此赵顼将李士宁发落到江宁府编管。
李士宁是蜀中人,以为凭自己能摇动帝王的三寸不烂之舌,肯定可以哄得苏油一愣一愣的,结果看到笑眯眯的苏油进门那一刻,他的心凉了。
别的官员,即使面上说得再是斩钉截铁,但是心底下却还是对他忌惮非常的。
只有这个人,从他身上,看不到对自己的一丝敬畏。
整理了一下道衣,李士宁对苏油打了个稽首:“方外清修李士宁,见过大宋少保。”
苏油笑了:“哦?你不是宋人?”
李士宁右手拂尘一打:“道人乃生唐末,历衰败丧乱,而至于今。说起来,还真不是宋人。”
苏油点头:“谢谢,这样我就没什么心理负担了。”
说完对李士宁问道:“道长既然清修,为何又要历人间事?蛊惑人心追求它们不该追求的东西,这难道不是罪过?”
李士宁淡淡一笑:“何为该?何为不该?放到青史当中,连一点小小的浪花都算不上。”
苏油又被说服了:“你说的有道理,再次谢谢你,更加减轻了我的心理压力。”
就在李士宁不知所谓的时候,苏油又发问了:“那道长你知道雷电的道理吗?”
装逼的时刻到了,李士宁决心抓住这次机会,微笑道:“略懂,在赵世居府上,道人也行过一道雷法,怎么,少保也有兴趣?那东西需要开坛布法……”
苏油摇手:“不用不用,我呀,就是想让道长得个大名声。”
说完招手,手下们推进来一个大木头笼子,除了栏杆是木头的,顶部和底部都是黄铜。
黄铜顶部,还垂下了三根长长的铜钉。
李士宁没见过这东西:“少保,你这是要作甚?!”
苏油笑道:“这里是即将落成的观象所,是窥探天机的地方,听说对妖魔鬼怪是很有吸引力的。”
“夏日多雷雨,这眼看雷雨就要到了,我想让道长招引天雷,震慑震慑这钟山周围的妖魔鬼怪。”
李士宁大惊:“需要斋谯沐浴,仓促间行不得……”
苏油哈哈大笑:“哪里有那么多讲究,来呀,给神仙沐浴!”
几个衙役拎着水桶上前,将李士宁泼了个上下焦湿。
李士宁一下子变得狼狈非常,怒道:“少保你敢对我如此无礼……这什么……盐水?”
苏油收了笑容,冷冷地道:“将这道人收入笼子,送他去观象台请雷!”
说完对李士宁躬身行礼:“请雷之后,道长你就真的飞升了,只会留下残蜕,上面多半还会留下青紫的天书雷文。”
“苏油会在《麈尘录》里详细记录此事,告诉大家莫要轻视雷电的为害,即便是神仙都逃不过,高大建筑,还是尽早安装上避雷针的好。”
众人抓住李士宁,将他关入笼中,李士宁这回是真慌了,说起装神弄鬼,面前这少年更加莫测高深。
面对未知的事物,心中的恐怖会无限扩大,如今李士宁体会到了别人在他面前的那种感受,大呼道:“少保……少保留我一命,我善说休疚,能使少保趋利避害……少保你听贫道一言……我对你有用啊……”
苏油根本不理他,衙役们将笼子抬到天文台上,赵宗佑早拿着把大扳手等在这里了:“赶紧赶紧,雷雨前操作,好吓人的……”
两人将引雷线套到笼子顶上的螺栓上,用螺母车紧,赵宗佑招呼众人:“快走,这里危险,去远处看。”
苏油对笼子中的李士宁说道:“道长,劝你注意下仪容,这样还能留下一个神仙的名声,否则最多和张颠道人一路了。”
李士宁抓着栏杆:“少保饶命啊……我不要做张颠道人……我不要做神仙了,我,我说实话,我户籍就在青神,查得到的……我是宋人,我就是大宋人啊……”
苏油叹气:“剧本都演到了这里,几人因你送命,几十人因你被永远囚禁,出家为尼,现在你要罢演叫停,那是对他们不公平……”
赵宗佑一拉苏油的袖子就往外走:“与这等猪狗说人话,先生这是失智了!”
苏油赶紧和赵宗佑一起往天文台下跑:“听过一个段子,说这种人要离他远一点,因为老天爷劈他的时候,可能会连累到你……”
赵宗佑也跟着赶紧跑,嘴里还不停:“谁说的?汴京城里说书的?老尹还是小尹?”
第七百九十章 交通规划
远处滚雷声已经渐渐靠近,苏油说道:“这些都不是重点,现在赶紧远离此地!”
一声炸雷之后,大宋的活神仙变成了死神仙。
整个江宁府的人都能看到,一道矫龙一样的的巨大闪电,击向了钟山山顶。
如果第一道没看清楚,之后还有第二道,第三道。
无数的文人墨客,将此次事件记录到了自己的小本本上。
众说纷纭,有说是天罚的,有说是雷劫的。
两浙路掌书记晁补之是当事人,他的记录比较详尽,说是事后大家检查了现场,雷场周围的铁器,比如赵宗佑扔地上那扳手,出现了磁化现象。
李士宁的法坛下方,一些沙子也玻璃化了。
李士宁的尸体,衣服炸裂,头发直立,身上有焚烧的痕迹。
部分皮肤上,还残留着古怪的红绿符文。
苏少保说这是电流经过人体,人体内的盐分成为电流的通路,然后电解形成的痕迹,李士宁妄图招惹天威,这是被活活电死了。
这个说法大家将信将疑,不过神仙也干不过雷电,算是在大宋形成了共识。
李士宁的死,就是个茶余饭后的话题,给钟山天文台增加了一丝神秘色彩。
将避雷针重新恢复,各项天文仪器搬到山顶后,苏油开始了第二次巡视。
无农不稳,无工不富。两浙路的农已经稳了,现在的第二件事情,就是爆产能。
首先就是皂化工业,主打两个系列——肥皂,香皂,药皂,各种香型的润肤油。
然后就是硝化甘油,硝化棉,稻壳碳粉油性炸药。
有了大量的烈性炸药,就可以开大矿了。
炸药对丝织品的要求也很高,养蚕并不难,难在处理蚕茧。
这个直接与江南纯碱产量挂钩。
纯碱处理的蚕茧,生丝的质量高出很多,蜀中早就研发出了的水力缫丝设备,其实是给麻料用的,丝纤维,那可比麻好加工多了。
纯碱的产量,又与盐产量与三酸产量挂钩,好在何执中的执行力与蔡京有一拼,两个历史上著名的奸臣,一个已经主持开出了五万顷的圩田,一个主持改造了秀明两州,青墩到昌国十个大盐场,今年的考绩,那是妥妥的全国前茅。
苏油给两浙路定下的规矩,商路只收行坐两税,发行了一种印花税票,称之为“通票”。
通票的意思,就是沿途不得卡要增税,地方政府要增收,一是发展商业,二是改善道路交通。
两浙路本来就是经济最发达地区,水网密布也是其重要原因之一。
不过水路受限于自然环境,所以一些打通州与州之间的陆路干线,也必须修造起来。
陆路交通网,规划了一条环线和几条干线。
环线就是环太湖各军州治所间的线路,连通杭,秀,苏,湖,常,润,江宁,广德。
这条算外环,内环则是在太湖里画圈。
一内一外,成为整个浙北的经济大循环体。
这一带是最肥的,除了汴京,可以说是天下首治之区,苏油理政一年多,本地强大的经济人口基础,加上强劲的动力,一下子又把发展了二十年的蜀中再次抛在了后头。
川峡四路万年老二,觉得好憋屈。
除此之外,是几条东西向的干线。
第一条是江宁,太平,池,江,南康,
这是两浙路最重要的铜铁煤工业干线,南康到江宁,主要是水路,而江宁到南康逆流而上,则需要靠陆路了。
第二条是杭,歙,饶干线,虽然只有三个州,但是线路却比第一条还长,连通了钱塘江和鄱阳湖。
这条线上,有永平监,银山监,景德镇,浮梁,歙县。是金,银,铜,瓷器和茶叶之路。
第三条是杭,越,婺,衢,信。
这条线路是第二长的干线,连通的是宝丰监,永丰监,铅山场,丁溪场,常山,昌化,龙游,江山,义乌,诸暨,会稽。
这条路上有大宋最大的产银区,重要金矿区,铜矿区,还有大量的茶,丝,还有航海必不可少的柑橘。
最后一条线,是杭,越,明,台,温。这条线路不用多说,都是沿海地区,那就是——盐,海产。
还有如今大宋最优良的海港——明州象山港。
蔡京将各路奏报收集到一处,苏油看了都傻了:“这还怎么弄?这条条路都那么肥,哪条不修都觉得亏得荒啊……”
虽然这几条道路其实本来就已经存在,只是一些截弯取直,加宽路基,加固平整路面,修造桥梁等工程,但是平均下来,三尺宽的道路,一里也是五十贯的费用。
三尺肯定是不符合苏油跑大车的要求的,起码得一寻,也就是八尺,这就是一百五十贯一里。
需要改造的地方,不下三千里,加上桥梁,开山,那得五百万贯。
蔡京笑了:“明公,当局者迷了。”
“哦?元长有何说道?”
蔡京说道:“别忘了有四通商号监理啊,以往修路,被官员胥吏们拿去中饱私囊的,我预估有五分之一,不为过分吧?”
“啊?”苏油一下子明白过来了,还真是如此。
“加上统一规划调度,炸药,水泥,煤沥青的应用,各种工具的引进,我预计再省五分之一,不为过吧?”
“哈!”
“要是把膳食,工装,给民工的服务也搞上,我们能赚点回来不?”
“靠!”
蔡京待要再说,苏油一抬手制止:“不用多说了,如今吕嘉问也已经可以上手水利,这个事情交给你,四百万贯,五年,能不能拿下?”
“你要是能拿下,朝中三司度支判官的一职,非你莫属!”
蔡京一躬到地:“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苏油一挥手:“此事你与四通商号配合,我每年从曾子宣那里调拨十万斤铜给你,够不够?”
蔡京站起身来:“明公大才,省出了开太湖的资金,拿钱办差这种事情,交给蔡京,尽管放心。”
这话说得反而让苏油有些担心了,这娃能力强到不拿钱也能办差,不过苦的就是老百姓:“你也别只顾着给我省钱,就照着预算来。”
“对官员胥吏当然要严格考核,不过对工人可以适当宽松一点,让他们有点家底,才利于今后两浙路的发展。”
蔡京笑道:“跟着明公干了这么久,还看不懂明公的治政之妙,那元长可就白辛苦了。”
苏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办事,我放心。我非常看好你。”
这时候晁补之过来了:“少保,中书下文,以都官员外郎刘师旦之请,言《九域图》自大中祥符六年修定,至今六十馀年,州县有废置,名号有改易,等第有升降,乞选有地理学者重修。”
“既而又言旧书不绘地形,难以称图,更赐名《九域志》。”
苏油都气笑了:“这么傻?把地图补上不就完了?”
晁补之也笑:“是,陛下也是这么说,因此改命各路献上地图,嘉奖了忠勤的官员,少保猜猜,哪些路都得到了赞许?”
苏油手扶脑门,有些哭笑不得:“那跑不了蜀中,陕西,河北,两浙。”
晁补之拱手:“恭喜少保,正是少保宦迹所至。”
苏油摆手:“这个纯属欺负人,算不得什么政绩。”
晁补之说道:“那我就去替少保写谢表了,对了,朝中尚让地方推举人才主持此事,少保你看?”
苏油说道:“那还能有谁?族兄,沈括,小辈里边王处道算一个,苏无咎算一个,可惜邵子文跑远了,不然他也适合。”
“这样,你写沈括和苏元贞吧。当年陛下定下无咎六年不得转迁,如今还有半年,能搭上这茬正好。”
第七百九十一章 吕惠卿贬官
七月,朝中掀起了一场巨大的“倒吕风潮”。
风潮之初,是吕惠卿的弟弟吕升卿试国子监,这娃本来就不学无术,一直受到知识分子的鄙夷,而偏偏吕惠卿妻弟方通也在此次考试里,名次在高等,顿时惹来朝野不满。
其实方通的学问还行,但是御史蔡承禧上书弹劾,吕惠卿只好请假待罪。
赵顼虽然已经对吕惠卿有所不满,但是觉得还是需要就事论事,于是遣冯宗道抚问,并召吕惠卿赴中书上班。
吕惠卿不起,王安石又亲诣住所,跟他说明赵顼的意思。
吕惠卿仍然上表求外放,赵顼皆遣中使封还,复令王安石同王珪同去安抚。
吕惠卿入见后,赵顼问他:“这事情跟你没有什么关系?而你数次求去,是因为与王相公在人事任命上意见不合吗?”
吕惠卿说道:“我跟王相公是有意见不合,但这也不系臣的去就。前此王相公为陛下建立庶政,不辞劳苦。”
“如今千里复来,却京城托疾,不问朝事。”
“我不知道他为何与以前不一样了,也不知他到底想将朝政交给谁来处理。”
赵顼问道:“王相公何以至此?”
吕惠卿说道:“这说明王相公不安其位,我想应该是因为臣的缘故。既然如此,不若逐臣使去,一听安石,则天下之治可成。”
赵顼想了想:“终不令卿去,你们还是要一起将中书政务料理起来。”
吕惠卿顿首:“臣不敢奉诏。”
吕惠卿回家后,赵顼再次遣中使晓谕,吕惠卿只好入见,重新就职。
其实吕惠卿是聪明人,从弟弟事大那一刻就真的知道山雨欲来,但是赵顼这样做,他也不得不从。
蔡承禧当然不会放过他,立刻上奏:“惠卿弄权自恣,朋比欺国。如章惇、李定、徐禧之徒,皆为死党;曾旼、刘泾、叶唐懿、周常、徐申之徒,又为奔走。此奸恶之尤大者。”
出来混,始终是要还的,平时早就不满吕惠卿所作所为的官员们纷纷响应。
老对手韩绛借机推波助澜,愤然上奏弹劾“惠卿奸巧,路人皆知。执政两载,党羽已成”,整个朝政难以上通下达,皆因吕惠卿布局严密,风雨不泄。
关键时刻,京中爆出一件比国子监考试更加严重的丑闻。
御史中丞邓绾,王安石去相之后吕惠卿的忠狗,反水弹劾吕惠卿兄弟!
说吕惠卿兄弟丁忧之时,利用与华亭县知县张若济与之相熟的关系,托他遣县吏王利用,借富民朱庠等六户四千多贯,在华亭购买土地,并委托王利用催缴租赋。
华亭在松江,那些田是四通商号托郏亶开出来的试验田,然后转手给了移民。
苏油在太湖搞了一大圈的事情,偏偏今年没有再松江继续开发。
结果这些土地,竟然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吕惠卿名下的土地。
四千多贯,按照苏油的定价,就是近两千亩,整整一个溇港圩田的面积!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件事情,吕惠卿放贷给京中商贾,出借七百贯,收回一千贯后还不满足,继续索要,最后逼得商贾上吊自尽!
这是王雱的绝命反击!
吕惠卿立刻上书请求辞职,并且说明逼死人命纯属子虚乌有,买地的事情有,不过不是拿了商人的钱去买地,而是借,事后已经归还。
而且这事情是他弟弟操作的,他自己当时在扶送父亲灵位去泉州的路上,并不知情。
这事情洗不白,因为有苏油的光辉形象在那里摆着,这事情就洗不白。
是不是借钱,归还没归还,不重要。
人家两浙路转运安抚使苏明润,到现在前前后后改造了太湖旧地七万顷,开拓了新田五万顷,甚至加上之前昆山华亭试验田的五千顷,人家可曾占有了一亩?!
就连四通商号,都是随开发随脱手,干干净净。
而远在汴京城的参知政事,竟然将手伸那么长,给自家在那里弄出了两千多亩田?!
这就叫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赵顼下令徐禧和内侍冯宗道调查此事。
让朝臣们感觉到神奇的,是苏油态度。
苏油可以算是被吕惠卿和王雱整过的,但是这娃上奏里一点看不出他对吕惠卿有什么意见,完全是实事求是,甚至有点回护的意思在里头。
华亭在臣的治下,出了这样的事情,臣不得不进行调查。
经查实,吕惠卿兄弟虽然的确在华亭购地一千七百二十亩,但是这是纯粹的商业行为。
合同卷宗清晰,借贷手续完备,银钱也归还即时。
吕参政在购地问题上,没有瑕疵。
但是朝臣们不这么想,没有瑕疵比有瑕疵更可怕,没有瑕疵其实更容易引发联想。
首先,吕惠卿任参政仅仅两年,之前就是个苦逼京官,家里还遭遇了丧事,他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其次,新党口口声声抑兼并,结果第二号人物却在两年时间里膨胀成了大地主,这不是说一套做一套吗?
购地,本身就是瑕疵好不好?!
群情激奋,赵顼于是“被迫”下诏,将吕惠卿贬出京城:“朕不次拔擢,俾预政机,而乃不能以公灭私,为国司直。阿蔽所与,屈挠典刑,言者交攻,深骇朕听。可守本官知陈州。”
同时贬吕升卿太常寺太祝、监无为军酒税。
徐禧经过调查后,认为邓绾和蔡承禧弹劾不实。
但是朝臣们立刻指出,徐禧靠不住,他是吕惠卿提拔的,由白衣而得贵官,吕惠卿是他的大恩人!
于是赵顼换人,派蹇周辅继续推究此事。
七月是多事之秋,朝廷风波未熄,相州传来一道更奏表。
司徒兼侍中、太师、魏国公、判相州韩琦卒。
传闻韩琦死前的一晚,有大星殒,枥马皆惊。
赵顼收到告表,发哀苑中,大哭了一场。发两河士卒为韩琦治冢,并亲书碑文,碑首用篆文写下“两朝顾命定策元勋之碑”,定性极高。
追赠尚书令,谥忠献,配享英宗庙廷,令其子孙一人,永在相州做官,朝廷给俸禄,以护韩琦丘墓。
韩琦对苏油并不好,苏油从刚入仕就给老头打压得不要不要的,到后来强行出头,更是搞得老头又尴尬又狼狈。
不过韩琦在大宋政坛名声相当不错,嘉佑、治平两次大决策,有人劝告他“公所为诚善,万一蹉跌,岂惟身不自保,恐家无处所。”
韩琦叹气:“这是什么话。人臣尽力事君,死生一之。至于成败,天也。”
“岂可豫忧其不济,遂辍不为哉!”
最让苏油欣赏他的,是他被污去相,之后赵顼又被委以河北之重,却又不避嫌疑,毫无怨言,可谓公是公私是私。
所以时人评价他“识量英伟,喜愠不见于色,天姿朴忠,家无留资。
厚重比周勃,政事比姚崇。”
与富弼齐名,号称贤相,时谓之“富韩”。
苏油觉得这样的评价夸张了一些,但是也算是公允。
后世主要喜欢拿他在陕西抗击西夏的作为就全盘否定他,其实同样也是有失偏颇了。
老头的功绩,更大是在“嘉佑、治平间,再决大策以安社稷,处危疑之际,知无不为。”
还有个优点,是“以奖拔人材为急,公论所与,虽意所不悦,亦收用之。”
这个和苏油一样,不过苏油说得更直白,就算我一千一万个不喜欢你,只要你干得好,我照样提拔。
因此当韩琦的死讯传到杭州,苏油第一时间写了一篇祭文,连同两百缗宝钞一起送去相州,作为助韩忠彦替老头举行葬礼之用。
第七百九十二章 枪榴弹
秋,七月,太白昼见。
天变,加上重臣去世,让赵顼心里有有些发毛了,命天章阁待制韩缜去河东,尽早结束与辽国的疆界谈判。
辽国再次推出了一个新的谈判代表,此次争议的发起人耶律普锡,命他“往正疆界”。
这娃一到,推翻了之前所有谈判结果。
赵顼问于王安石该怎么办,安石沉吟良久,说道:“将欲取之,必姑与之。”
于是答应了萧禧的要求,以黄嵬山分水岭为界,萧禧这才离开了汴京。
等到韩缜前去签署条约的时候,辽人再次翻脸,要求整个黄嵬山都必须给辽国。
谈判再次陷入僵持
八月,庚寅朔,日有食之。
赵顼更慌了,要韩缜尽快终结谈判。
于是“尽举与之,东西弃地七百里。”
辽国因此擢耶律普锡为南院宣徽使。
而参与谈判的大宋监察御史里行黄廉感叹道:“分水画境,失中国险矣。”
其后辽人将两国商定的“两不耕地”也收入版图,更是将国境线直接推进到雁门一带。
苏油收到邸报的时候,正在衣锦军试验新式枪弹,气得将靶子打了个稀烂。
远洋船队第一批三艘返程船只已经回来了,这把赚得有点凶。
在琉球和麻留甲卖掉了一批货物与舶来钱后,换得的物资就已经堆积如山。
于是张散命令其它船只继续航行,留下部分人员招募当地人修建仓储存放物资,然后腾空的三艘船塞满香料,贵重木材,宝石,矿料,种子等好东西,先期返回。
就这样一趟还拉不完,得来回倒腾几次。
其中就有一样好东西——天方胶。
因为苏油非常重视胶类植物的收集,船队发现这东西后,第一时间便送了回来,而且还搜集了部分种子。
但是很遗憾,这东西还是无法作为橡胶使用。
但是作为玩胶漆的祖宗,四通商号的研究队伍很快就发现了这是一种极其良好的水溶性胶体。
用处非常广泛,最关键的,可以替代蛋清。
铳药的颗粒化,苏油还是小朋友的时候就在搞了,最早的工艺,是将黑火药三种粉末过筛得到均匀的细粉,再按照试验比例,用鸡蛋清调和,放入制造最细笔芯的唧筒内,挤出成一条条细条,待半干的时候,切成小颗粒。
送到干净环境中阴凉处放置,待蛋清干燥之后,成为火药颗粒。
如今的铳药,成分配比更加精细,合理,还用硝酸铵进行了部分替代。
今天试验的,就是用天方胶替代蛋清之后的效果。
还有一项新武器,也要在今天测试。
剿灭刘横虎的时候,部队发现用伏虏炮对付躲避在山崖上的匪徒,对炮手的技术要求太高了。这就是郭淮在军中,换成别的炮手,可能真得耽误不少时候。
发现问题,那就要解决问题。
苏油指示兵工厂,要研制出一种单兵可以使用的,通过神机铳可以发射,有效距离远超手抛的小型震天雷。
其实就是尾管式枪榴弹,伏虏炮的弹药小型化后的产物。
使用空包弹产生的气体作为弹体推力,将带有尾翼的小号震天雷发射出去,通过弹体头部的撞针撞击目标触发爆炸。
王中正对苏油的恼怒不以为意,一发一发有条不紊地尝试:“少保不必如此,你不是说过吗?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以内,我觉得让辽国人明白这道理的那一天,不会太久的。”
苏油翻着白眼:“穷则搁置争议,达则自古以来,对吧?”
王中正乐了:“啧啧啧……少保不愧腹黑到家的读书人,这句我喜欢!”
说完,枪口略微向上一扣扳机,“呯!”的一声,铳口上一个纺锤形带尾管尾翼的榴弹飞了出去,以肉眼能看到的速度飞向前方十几丈外一面土墙,“轰隆”一声,将土墙和墙体前后几个标靶炸得东倒西歪。
“好!这玩意儿够歹毒!太适合我这种不会操炮的了!”王中正对苏少保,嘴巴里从来都不乏恶毒的溢美之词。
苏油嘴巴也缺德:“虽然你是内使,不会操炮那也同样该多学习!你在干啥?一会儿还要记录碎片数量和杀伤范围,这东西不是给你平射瞎爽的……”
王中正摇头:“不不不,我觉得完全可以三段式列队平射……”
“不能这么丧心病狂。”苏油摇头:“这东西工艺比硝化棉药包复杂多了,相同的成本不同的威力,现在两浙路人工费好贵的,一枚出去几百钱没了……”
“如今两浙棉花即将成熟,接下来有用不完的硝化棉,炮军日常科目训练可以大搞起来,注意危险,安全操作,还要继续总结和完善操典。”
王中正说道:“我要马!我要马拉炮车!”
“可以”苏油点头:“我优先给你两百匹河渡马,配给专人,属于衣锦军后勤管理,就养在牛头山。”
王中正喜出望外:“哎哟这感情好了!我还以为是矮小的南马呢!”
苏油笑道:“想什么呢,一尊霹雳炮一千五百斤,南马怎么拉?现在四通在婺州金华开辟了畜牧基地,主要养马和养水牛,今年朝廷有政策,得好好利用起来。”
这是八月稻熟之后,朝廷又发过来的几道善政,首先是官户,也就是租用国家土地的丁户,役钱减半。
其次是行文发运司,淮南、江东今年有小灾,两浙路丰收,命两浙路供米过百万石的州县,减直予民,课额完成,许民自售。
四通商号便组织运力,将浙江米拉到淮南、江东赚差价,最远一趟,走海路拉到了信州!卖给了周围五军!
这是大宋第一次“以海代漕”的尝试,如今的夔州型大舶,满载足足两百吨,舟子却只有十六人,以纵帆船的高速,一月可至。
不管是时间,人力成本,沿途克扣,都减少了很多很多。
今年太湖的粮价,已经降到了五十文一斗,再降,就得伤农了。
后世很多人说起盛唐气象,就喜欢拿斗米五钱来说事儿。
但是他们就选择性的遗忘了,或者说有人选择性的引导,导致很多人并不知道,宋朝立国之初,大中祥符元年九月,京西,京东,河北,河东,江淮,两浙,荆湖,福建,广南,同样几乎全国范围内斗米七到八文。
考虑到唐朝年余几十万贯和宋朝年余几百万贯的经济体量,和由经济体量必然带来的货币贬值,大宋的斗米七文,比盛唐的斗米五文,都便宜了不知道多少!
只能说,以前的历史学家不是经济学家,考虑问题并不周全,直到后世学术研究进入多学科联动之后,大家才开始关注到这些问题。
其实粮价低,并不一定就是好事情。
经济规律就是个通过缓慢通货膨胀刺激消费生产,轻度剥削,用温水煮老百姓青蛙的过程,收益当然归货币发行者。
所以一个国家的货币,随着国运的延长,必将有一个货币贬值,老百姓口中“钱不值钱了”的过程。
就用唐代来说,除了立国初期开元盛世四十年粮价不涨,然后再短短时期内暴涨至百多文一斗,就充分说明之前的低价,有人为干预的因素在内。
一百二十年后,唐朝的粮价就涨到了八十三文一斗,还是“尚贱”,一百文一斗的价格,不绝于史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