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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二子从周     苏厨txt下载     苏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零三章 流民图

    三年之后,郑侠任职期满,入京述职,来到王安石的丞相府邸,王安石十分热情地接待了他。

    朝廷刚刚实行新法,正是用人之际,王安石当然想要留他在京城帮自己。

    当时有个政策,就是参加以新法为命题的考试,通过之后就能越级升为京官。王安石想让郑侠走这条路。

    然而郑侠拒绝了,反过来劝王安石:“青苗、免役、保甲、市易数事,与边鄙用兵,在侠心不能无区区也。”

    这当然让王安石不悦。

    之后郑侠不再见王安石,但是仍然数次写信,告诉他新法的弊端。

    不久,郑侠得到了新的任命,监安上门吏。

    这个职务明显是不公的,王安石应该也只是想挫一下他的锐气而已,依旧认为他是个人才,很快便让王雱去劝告郑侠,让他参加那个新法考试。

    不果之后,又命门客黎东美谕意,欲辟他为修三经新义局检讨。

    郑侠回信:“我当初以为丞相是我的知己,才向丞相求教,发誓要报答丞相的恩德。可是现在丞相屡次来劝我,都是用给我许官的方法。”

    “看来我与丞相,并不是一路人。如果丞相真的想成全我,就请想想我的建议,参考一二,为百姓多做点实事吧。”

    苏油知道这个人很危险,但是就和对蔡京一样,不能按照自己已知历史上发生的事情来推断他现在的作为。

    比如司马光,种谊,邵伯温,无数人的生命轨迹已经因他的到来发生了变化,苏油不敢说郑侠就不会。

    他印象中,郑侠是假称边关急报,将流民图混入马递,最后直接呈送给赵顼的。

    可如今马递已经被苏油改造成了邮局,监安上门已经没有了收发马递的职权,苏油觉得这事情存在变数。

    因此只是私下里叮嘱张麒注意一下郑侠,并没有动他。

    四月,苏油请到了张天师,两人在司天监和精英们一起讨论即将到来的雨情,王中正脸色铁青地到来,命他即刻进宫。

    苏油赶紧与他一起出了司天监,上马之后,王中正低声说道:“郑侠昨夜疏奏,上了一副什么劳什子的《流民图》,并《论新法进流民图疏》,官家反复观图,长吁数四,袖以入内,寝不能寐。”

    “今日圣慈宣仁二太后得见,对官家哭诉:‘安石乱天下。’王相公,今次麻烦了。”

    苏油听见“郑侠”二字,心中就不由得咯噔一下,赶紧说道:“多谢希烈提醒,郑侠名义上是我属下,此事有我的责任。”

    王中正叹了口气:“明润少年高位,官家总是倚赖的。人呐,哪能没点挫折,还有点时间,你想想怎么奏对吧。”

    苏油默默点头,与王中正一起于宣德门侧门下马,然后进入宫中。

    来到迩英阁,赵顼脸色铁青坐在那里,王安石已经先一步到了,还有韩维,正站在赵顼身侧。

    见到苏油,赵顼说道:“看看吧,这是郑侠绘制的《流民图》,朕不敢相信,皇城之下,尚有这么多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流民。”

    王安石想必已经被斥责过了,现在只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苏油上前观看,只见画上都是衣不蔽体的人物,身形瘦弱如饿鬼,或携带猕猴松鼠,敲鼓打板地卖艺,或背着破草席,挎着编篓举着破碗流浪,不由得黯然。

    后退两步,取下幞头:“臣,权知开封府苏油,德能不称,使治下百姓生计艰难,请陛下降罪。”

    这态度就很好,赵顼反倒是怒气稍息:“这是流民,不是开封府百姓。明润你收治不及,固然有错,但尚可挽回。同来的还有一封奏章……韩维,念!”

    韩维展开疏奏:“去年大蝗,秋冬亢旱,麦苗焦枯,五种不入,群情惧死。

    方春斩伐,竭泽而渔,草木鱼鳖,亦莫生遂。

    灾患之来,莫知或御。愿陛下开仓廪,赈贫乏,取有司掊克不道之政,一切罢去,冀下召和气,上应天心,延万姓垂死之命。

    今台谏充位,左右辅弼,又皆贪猥近利,使夫抱道怀识之士,皆不欲与之言。

    陛下以爵禄名器驾驭天下忠贤,而使人如此,甚非宗庙社稷之福也。

    窃闻南征北伐者,皆以其胜捷之势,山川之形,为图来献。料无一人以天下之民质妻鬻子、斩桑坏舍、流离逃散、皇皇不给之状,图以上闻者。

    臣谨按安上门逐日所见,绘成一图,百不及一。

    但经圣览,亦可流涕,况于千万里之外,有甚于此者哉!

    陛下观臣之图,行臣之言,十日不寸……”

    苏油突然接口:“十日不寸,请斩安石与阙下!以为来者之鉴!”

    王安石突然睁开眼睛,眼神里满是委屈,悲愤,不解:“明润,你……”

    苏油躬身:“陛下,疏奏结尾,定是所谓不效则斩之类,文辞加工而已。非此即彼,却毫无意义。”

    韩维看了苏油一眼,继续念道:“……行臣之言,十日不寸,即乞斩臣宣德门外,以正欺君之罪。”

    疏奏读完,殿上雅雀无声。

    过了好一阵,赵顼和苏油同时开口:“相公……”“陛下……”

    赵顼深吸了一口气:“你说。”

    苏油整顿衣裳:“陛下,天行失常,与人事不修,我们不能简单地判断因果。”

    “如果说上苍降灾,那尧舜,商汤,是否不贤?”

    “臣也说过,天命足畏。然而是畏在克精克勤,畏在日日以天灾将至。”

    “此次大旱,非独大宋如此,去年辽国大蝗,今年青唐西夏,同样大旱。”

    “如果纵观三国,大宋,其实是应对得最合适的。”

    “至少陕西,开封,旱蝗为祸不烈,但是同样的地区,西夏牛马国人,尽多瘐死,辽国千里赤地,国主北狩。”

    “而我大宋受灾区域,至少有一半地区,尚算安定。”

    “为什么?因为我们将事情做在了前头。陕西水利,本身就有相当一部分,是抗旱设施,开封汴口大工程,汲得黄河之水,无需待雨而耕。”

    “臣出身农家,知道农时五年,一丰,两平,两灾,乃是常态。”

    “故先祖仲先公,丰年里以稻易黍,收储芋头,就是因为这两样东西耐存储,可以接济之后的灾年。”

    “臣知道饿肚子的滋味,能让治下无一饥寒,固臣之所愿。然犹有无数的下等户,瓜菜半年粮,采荠菜槐叶以度饥时。每思及此,惶愧难以自处。而况一国乎?”

    “常言道,水灾闹一路,旱灾闹一国,此次旱情,严重程度不比黄河改道稍差。”

    “灾情应对到人事,为何在河北凸显?就是转运使韩绛韩学士,与文彦博文司空不能相谐,导致了救灾措施不能及时执行。”

    “二公皆能达之辈,却因相互牵制耗去了太多精力。”

    “陛下,异论相搅,固乃祖宗成法,防止权臣坐大,也卓有成效。”

    “但是事情必须有个底线,就是不能因之耽误国家大事,国计民生,否则得不偿失。”

    “新法的弊端,臣早有论述,这里不用多言,但是也同样有过论述,就是新法并非没有优点,更不是不能改良。”

    “陕西和开封,就是例子,同样的法令,只需要稍加修改,仍然不失为良法。”

    “制度,需要持续不断地推行和完善,郑侠城门小吏,眼界不开,爱民之心固然可嘉,但所论并不足取。”

第七百零四章 求退

    “还是很早以前我给陛下讲解过的加速度的道理,加速度虽然小,但是只要力作用的时间够长,最终还是能达到很快的速度。”

    “如果因为速度还没起来,心中焦急就停下来换一辆车重新开始,那大宋这架马车,永远跑不起来。所谓欲速则不达也。”

    “以陛下登极之初的大宋国情,法不可不更。然更张之前,不可不慎。相公的问题,在于不容异论,导致诸多新法一出台就存在瑕疵。”

    “而后保守的官员抵制,中允的官员怀疑,剩下勇于执行的,多是操切莽勇之辈。”

    “操切则易疏,莽勇则忘全。执行上,就容易出现问题。”

    “出现问题,不可怕,调整完善就是了。可怕的是改弦更张,尽废前法,政府从此失去公信,地方从此无所适从,而百姓,白白受了这几年的苦。”

    “陛下也不要因为某件事就怀疑否定自己,只要将眼光拉长一点,看看登极这七年,就知道国家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变化。”

    “平日所见,皆太平无事,国力升腾,虽然只是看到了一部分,但是这一部分,也能说明很多问题。”

    “陛下登极之时,国库有多少资储?如今又有多少?这些难道没有宰执计相们的功劳?”

    “当然这个国家,这些制度,的确还存在很多的问题,但是既然陛下有变法的决心,难道就没有继续完善它优化它的决心?”

    “厥允执中,乃为政之要。而不是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愿陛下熟思之。”

    “另外此次事件,是因合门有据纳之权,导致有时候下情难以上达。这个问题既然暴露,就必须加以解决。”

    “臣有一策,如今军器监已经制作出精美小巧的锁钥,不如给诸路守臣通判以上官员配发密函,将奏章封于其中,直达宸几!”

    “钥匙唯陛下和地方官员可以掌握,如此陛下便可以尽知各地政实民情,而不受阻挠,得兼听之效!”

    这其实是皇权的扩张,也是苏油在给自己挖坑,但是宋朝的问题,皇权不张也有部分原因。

    且顾眼下吧。

    赵顼闻言眼神一亮,这操作可以的呀……

    这次事情,与其说他是惊怒于流民的产生,更不如说是惊怒于皇帝被下面人蒙蔽,对国家情形不得而知。

    苏油的建议,一下就从根本上解决了问题,大大缓释了他敏感而偏执的神经,表情进一步缓和了下来。

    苏油偷瞄了赵顼一眼,继续说道:“郑侠的作为,臣是很佩服的,但是制度所格,接下来他会面临严厉的惩处。”

    “臣守开封,出现这么大的纰漏,自当引咎辞职,但是他的行为所体现出来的制度上弊端,必须立刻加以纠正。”

    “现在臣想问的是,这封奏报,到底是如何抵达圣前的?”

    赵顼说道:“是夹在《时报》的信筒里边送达的。”

    王安石痛苦非常:“郑侠才气是有的,监守城门,老臣一直替他可惜,昨日移其为《时报》检讨,却不料……”

    苏油拱手:“相公,郑侠的问题,自有法司论罪。但他提到的河北流民问题,也同样必须要解决。”

    然后又对赵顼拱手:“陛下,郑侠所言的百不及一,我们就按一百倍来计,与图中人物数量相乘,也不会超过千人。”

    “城北封丘斥卤二期,虽然经过冲洗,但因旱墒保水的缘故,三月中已经暂停了。如今麦田灌浆已经基本结束,京畿用水量不再那么大,正好重启工程,雇佣他们开垦,种植一季高粱或者棉花。”

    “他们的衣食,可以由京中酒坊或者布商提供,作为棉花和高粱的定金。”

    “收获之后,官府监督交割。商家收取高粱棉花,流民得钱,然后再妥善遣送其返乡即可。”

    “此亦当年富相公救济河北时的法子,臣稍加改良而已,下去后自会交代通判梁彦明施行。”

    赵顼开口:“明润……”

    苏油对赵顼施礼:“陛下,臣知你有保全之心,但是制度就是制度。”

    “郑侠携私投递,我作为他的上司,必须负责;开封府收养流民不及时,我同样也有责任。”

    “相比于维护制度的权威,个人去就问题,理所当然排在其后,陛下,还请成全微臣吧。”

    说完这些,苏油规规矩矩给赵顼行了一礼,取过幞头退出偏殿。

    临到出殿,苏油又补充道:“对了陛下,司天监仪器数据显示,近期就会降雨,具体多近不知道,可能就在三五日内,臣也请陛下熟思之。”

    ……

    苏油在进宫的路上,已经思考得非常清楚了。

    如今的他,已经不再是刚刚穿越到这个世界上时,那个急不可耐的孩童;也不再是那个为了自己的主张得以施展,而战战兢兢谨小慎微的少年。

    以前他害怕自己改变不了这个世界,但是现在的他,对改变这个世界越来越有信心。

    有些东西一旦启动,便不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人类为了追求更高品质的生活,追求更高的生产效率,追求更多的粮食,更多的丝绸,更安全的生存空间,会锲而不舍地努力下去,发展下去。

    苏油如今,已经带了越来越多的人来到这条路上,理工和金融二十年的发展,已经让车轮缓缓启动,渐渐加速。

    任何企图阻挡它的人,都会成为阻挡在车轮前的螳螂。

    大宋,已经有了自己的基本盘;他,也已经有了自己的基本盘。

    这个基本盘不在朝堂之上,因此也无需计较官场的去就。

    这个基本盘带来的巨大利益,会让人趋之若鹜,使其日益壮大,而壮大之后的既得利益者,会将他视为导师和领袖,将他再次推入朝堂,推向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他还年轻,完全没有必要在意一时的得失,何况他本就不稀罕做什么官。

    要不是害怕几十年后去极北放羊,他最希望的生活,就是每天躺在躺椅上,认真思索中午给薇儿和扁罐做点什么好吃的。

    郑侠事件,经过自己的提醒,相信赵顼会去思考,不再那么冲动。

    密奏之制,相信赵顼一定会牢牢抓住,很快就会有一个盒子发放到自己手中。

    这是为了防止自己成为第二个郑侠,防止自己有一天必须通过触犯法令的方式,才能将自己的话传到皇帝耳朵里。

    大宋首相,一届也就是三年,短的甚至一年。

    王安石五年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已经是难得的恩遇。

    而自己今后,更多的时间里,还是会在地方上打转。

    这道保险,值得用一个官位的迟到去换取。

    新党为了脱困,肯定会穷究郑侠擅发奏章的罪过,但是如今他不是用的急铺马递,罪行比历史上轻了很多。

    那么就需要攀扯上一个更大的背锅者,为这件事情买单,方能压制舆论。

    苏油决定将这口锅背起来,将自己打扮成受害者。

    看似吃了大亏,然而在保守党,中允派,甚至新党内部,都会得到众多的同情和赞许。

    声望,在大宋绝对是好东西。

    真实历史上蔡京权倾朝野,四度担任宰相,最后在流放途中,百姓们恨之入骨,不卖东西不卖药与他,让他活活饿病而死。

    而反观大苏,贬谪过程中一路士绅迎送,处处得人照顾,甚至不远万里去看望他,等到复出之时,沿途百姓堵在路上迎接,令车马都难以通过。

    大苏他到底做了什么?不就是文章写得好吗?他还做了什么?!

    自己的施政模式,已经形成了惯性,至少蜀中和陕西,没有人亡政息。

    这既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声望。同时本身也是声望给他带来的巨大好处。

    苏油出品,必是精品,后人想要改弦易辙,怎么都得掂量再掂量。

    况且,如今大宋能让他去的地方,已然不多了。

    不管是去哪里,以如今的实力,苏油都有把握刷新自己施政的又一个辉煌。

    进一步,将是他和同仇敌忾的新党们你死我活的厮杀,而退一步呢?

    新党内部,如今本身就是一个火药桶。退一步,就成了勾心斗角的新党们自己你死我活的厮杀。

    然后他轻松自在地隔岸观火,两三年后,再轻松自在摘桃子。

    海阔天空。

第七百零五章 小人之心

    吕惠卿宅邸,邓绾急匆匆的来了。

    吕惠卿这几年就是王安石的影子,安静守分,但是其影响力,却不是新党其他人能望其项背的。

    军器监的重要性,远大于司农寺和台谏。

    因此虽然新党内部斗得不可开交,却都是在争夺第三把交椅。

    稍微有能力和资历的韩绛,被文彦博牵制了太多的精力;新锐中的章惇,才刚刚从荆湖回京,出任知制诰一职。

    至于曾布和吕嘉问,早已咬得鸡飞狗跳。

    还有一个蔡确,蔡确因苏油推荐,留任渭州,而后韩绛任陕西宣抚使时,蔡确设宴款待,作诗称赞韩绛是“儒苑昔推唐吏部,将坛今拜汉淮阴。”

    将之比作韩愈和韩信,挠着了韩绛的痒处,推荐给了韩维。

    韩维又将他推荐给王安石。

    王韶在秦州胡乱上奏屯田,被反对派抓住痛脚,王安石派了好几人去都没有摆平,最后派蔡确调查,方才保住了王韶。回来后加直集贤院,迁侍御史知杂事。但是也才刚刚出头而已。

    因此郑侠的事情一出,邓绾作为“机灵人”,立刻就先来拜访新党第二号人物吕惠卿。

    吕惠卿出来:“呵呵,文约来了,军器监最近又弄出了新花样,搞出了一种刺刀,苏明润说这东西是古代兵器‘錡’和‘厹’的结合体。”

    “你看,还真给找到了。‘錡,矛属,齐刃如凿。’《诗·召南·采蘋》所谓‘既破我斧,又缺我錡。’是也。”

    “厹,则是三棱之矛。《国风·秦风·小戎》所谓‘厹矛鋈錞,蒙伐有苑。’孔颖达疏:‘厹矛,三隅矛,刃有三角。’”

    “此物可谓大伤天和,苏明润又添加了三道血槽,加工难度大了不少,不过被刺之后伤口古怪,几乎无救……”

    邓绾科举名次比吕惠卿高,《诗经》可以说倒背如流,不过如今却阿谀道:“吉甫看重的是国家大事,诗词文章,小道而已。不过如今不是谈论《诗经》的时候,吉甫,相公危矣!”

    吕惠卿大惊:“为何?”

    邓绾说道:“我在台谏听到的,说郑侠夺台谏饭碗,借检讨时报的机会,往官家的报筒里塞了一幅流民图。官家看后震怒,召相公和苏明润入宫切责,没一会儿,苏明润空着脑袋抱着幞头出来了,相公被留下继续谈话。”

    吕惠卿放下手里的《诗经》:“相公定需急召我等,走,去他宅邸。”

    邓绾赶紧拉住:“明公,去是一定要去的,不过去之前,是否先商议一下对策?”

    “哦?”吕惠卿目光闪烁,缓缓坐了下来。

    一声明公,邓绾的心思昭然若揭,这是不看好王安石,准备投靠自己了。

    邓绾说道:“明公,相公当政已然五年,在我朝已经是难得的殊遇,之前数次辞职,都是官家恩诏挽留,不过这一次嘛……”

    吕惠卿沉吟一阵:“这次事情,你觉得会是谁搞出来的?”

    邓绾说道:“如今朝中,王相公一去,明公的最大对手,就是苏明润。明公去位,他也能得到不少的好处。”

    “来时的路上我已经想好了,不管事情是不是他闹出来的,有一条他始终绕不过去,那就是郑侠乃是监安上门,名义上是他的手下。郑侠私发疏奏,这就是干法博名!我们台谏大可以以此为攻击点,揪住不放,让苏明润避嫌!”

    吕惠卿摇头:“苏明润不是局眼所在,新法才是我们的根基,如果相公去位,最关要处,是要稳住陛下继续推行新法的决心。否则就算上台,也难得安稳。”

    邓绾说道:“道理是如此,不过事有缓急,如果朝堂上没有我们的人,任由冯京他们作为,还有我等出头之日吗?首先得把持住位置,方有能力与之相抗啊!”

    吕惠卿说道:“冯京王珪之辈,泥塑木雕而已,不足成事。苏明润,名声太好,必然顾惜羽毛,文约所言,倒是有些道理……”

    邓绾大喜:“弹章就在我袖中!我这就去联络同道,为明公造势!”

    “不!”吕惠卿赶紧制止:“如今情形,你我先要竭力为相公辩诬,表明立场!”

    “这样,一会儿先去见公子,发动同志,变化姓名,投匦上书,挽留王相公。”

    邓绾说道:“公子?明公别忘了,当年相公与其婿蔡卞论朝中人才,说可为宰执者,除了明公,公子也算一位。”

    吕惠卿笑了:“那是,王元泽的才学,本就可观。不过被苏家人打压得太惨,以后怕是没什么机会了……正好借他才力,提出对免行法的改良,免行法乃苏明润首倡,想必王元泽必然愿意亲自捉刀。”

    免行法虽然是苏油提出来的,但是除了开封府,都是市易司在执行,吕惠卿此举看似针对苏油,其实还有更深层的心思,就是挑起王雱和吕嘉问的矛盾。

    既让王雱打击苏油,又让王雱多一个敌人,一石二鸟。

    邓绾说道:“那郑侠如何处理?”

    吕惠卿恨道:“此辈宵小,我早就提醒过相公要小心,相公就是不听,既然敢于干法,就别怕被毁去一世前程!”

    邓绾拱手:“正当如此!”

    吕惠卿心底暗暗得意,真要是自己上台,郑侠就是一步妙着,明里是打击苏油,可实际上,这人到底是王安石的人,而且和王安石的弟弟王安国,交情颇厚。

    他的心里,现在最大的对手,不是什么蔡确,韩绛,甚至都不是苏油。

    如今机会到来,自己政坛上最大的对手,是之前一直任劳任怨,尽心辅佐那个人!

    两人又商议了良久,吕惠卿心里已经盘算出了好大一盘棋,脸上却不动声色:“走吧,去相公宅邸,先见王元泽。”

    王府,王雱正在临帖。

    公子的形象,关键时刻是不能丢的。

    见吕惠卿和邓绾联袂而来,王雱眉头微皱:“你二人为何走到一处?”

    看着王雱的做作,吕惠卿心中鄙视,表情却很自然:“路上遇到的,相公已经回来了?今日之事,想必公子已经知道了吧?”

    王雱将笔放下:“给脸不要脸的东西,真不知父亲为何如此看重他。干违法纪,越级上奏,连苏明润都不敢,他怎么就敢?!”

    邓绾连忙拱手:“公子,明日我就与蔡持正一起弹劾他!”

    王雱冷眼看着邓绾:“弹劾一城门小吏?御史台是有多闲?直接下狱法办就是了,该被弹劾的,另有其人吧?”

    吕惠卿心下暗爽,给邓绾使了个眼色,邓绾赶紧说道:“那就该是苏油!身为上官,御下不严,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刺配都是轻的!”

    “好大喜功,靡费擅举;首鼠两端,希图自进;徒有虚声,动摇君上;搜求异术,陷君诡道;明推新法,暗事阻挠;纵容子弟,怨谤朝堂;结交奸贼,互引奥援;魅惑两宫,贿赂内臣;大兴土木,流失国用;举倡恶法,怨声载道;重遇商贾,滥博贤名……随便列举,都是不尽的罪名!”

    “放你邓文约的狗屁!”

    就听门外一声怒喝,却是王安石和章惇到了。

    章惇须发皆张:“苏明润纵然一万个不是,也不是你邓文约这摇舌小人可以置嘴!”

    邓绾转身冷笑:“那就还有一条,勾结模棱之人,以备反复之需!”

    章惇是什么脾气,两步上前,揪住邓文约的胸口,就要报以老拳。

    别看章家出的都是学霸,那也全是能打的学霸。

    “够了!”王安石一声怒喝:“都给我坐下!”

第七百零六章 商议

    章惇这才松手,气冲冲地寻了把椅子坐下来。

    吕惠卿拱手道:“恩相,陛下相召一事,可有详情?”

    王安石叹息了一声:“苏明润入宫之前,陛下已经写好了事宜,命开封体放免行钱;三司察市易务;司农发常平仓;三衙具熙、河所用兵事;诸路上民物流散之故;青苗、免役诸法,权息追呼;方田、保甲并罢……一共整整十八条。”

    吕惠卿大急:“如何使得?一旦尽废,多年努力,岂不付之东流?”

    王安石说道:“是啊,僵持不下之际,苏明润到了,得亏他一场奏对,方才让陛下意转,改命中书将熙宁以来创立改更法度,具本末编类以进。总算是缓和了一步。”

    吕惠卿沉吟片刻:“我有一策,可命诸路监司、郡守,上陈利害,然后我们择其中合意的,呈报上去……”

    王安石看了他一眼:“苏明润已然建议陛下,发给诸路监司、郡守,判官密匣。封藏奏章,直达宸几。吉甫,你是不是认为,群臣密奏里的内容,还能和以往必须经过中书审查的一样?”

    吕惠卿大惊:“这是侵犯相权!”

    王安石点头:“对,但是正因为如此,陛下一定会同意!”

    吕惠卿觉得匪夷所思:“他苏明润,难道就不怕有一天成了宰执之后,作茧自缚?”

    邓绾说道:“他这是落井下石,居心叵测!”

    王安石对两人的思路感觉匪夷所思:“苏明润离宫之时,已经表明态度辞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当然要承担责任,你们当他是恋栈权位之人?说他居心叵测,对他有什么好处?”

    见到吕惠卿,邓绾,甚至自己的儿子都是一脸异样的表情,王安石有些隐隐约约的明白了:“或者,你们也都是这样看待老夫的?”

    吕惠卿心里咯噔一下,糟糕,失分了。

    王安石这话里,透露出对自己的失望,也怪自己过于热切,一不小心就忘了掩饰。

    赶紧弥补道:“恩相,明润此举,固然是高风亮节,但是事实上,是将相公你放到了火上烤啊。”

    邓绾也赶紧附和:“正是!他这是在逼相公你效法他,自劾去位!”

    王雱咬牙切齿,一针见血:“他这是谋博虚名,用父亲的现在,博他自己的未来!”

    见到王安石面起怒容,吕惠卿赶紧打岔:“先不说这个,当务之急,是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应对。相公,你是我们的主心骨,无论如何,还得挺下去啊,否则追随之人,只怕都不会有好下场。”

    王安石沉吟片刻:“陛下说了,欲与我师傅之职。”

    三师!吕惠卿顿时大喜:“这也很好啊。”

    王安石摇头:“我辞谢了。”

    众人顿时又是大惊,王雱急道:“父亲,又是为何?”

    王安石叹息道:“我想明白了,人存而政息,与人去而政留,哪个重要?”

    众人面面相觑。

    王安石见众人不说话,自己回答道:“当然是人去而政留。老夫履任之初,就曾经说过,虽万千人吾往也,至于那些虚名,有何可恋?”

    看了看吕惠卿:“吉甫,子华在河北,与文公不相能,他与我同榜进士,数年前就已是参政……”

    吕惠卿秒懂,心中虽然有些失望,但是更多的是自信:“吉甫明白。定当襄助韩学士,便如襄助相公一般。”

    王安石点头:“当然,我也会向陛下推荐你。不过提拔太快,其实对个人仕途更为不利……”

    吕惠卿犹豫了一阵:“相公,那苏明润……他何去何从?”

    王安石说道:“其实明润,我是想让他入三司或者枢密的,可如今出了郑侠一事,我也不好强夺其志。”

    吕惠卿问道:“他要坚持外放,何处比较好?”

    王雱立即说道:“蜀中,陕西,这两处肯定不行。苏明润在两地声望崇隆,司马光,富弼对他影响甚大,一旦合流,更不可制。”

    邓绾说道:“还有王韶,苏明润若是去了陕西,王韶肯定会倒向他,另外置将法完成选将之前,苏油在西军的势力,恐怕还是压制一下的好。”

    王安石沉吟一阵:“明润能力卓著,每去一地,就会在一地造成影响,其实安放在河北,看守京畿门户,抚促民生,也是不错。”

    章惇到底还是新党一派,小心提醒:“河北有文司空,虽然从来对明润都是呼来喝去,可是苏明润给他的建议,一向是言听计从。两人都师从龙昌期,表面上没什么交情,实际上……”

    “忠烈祠鬻拳和介子推得以供奉,便是文公与明润一明一暗促成的,而这春秋二先贤,恰恰是龙昌期最推崇的。”

    吕惠卿也说道:“相公,除了眼下,还要计虑到将来,如今苏明润在西军之中,已经颇有影响,要是河北军中再是如此,这个……有些未妥吧?”

    这话就说得诛心了,王安石摇头:“我们的置将法和苏明润的军政分离,不就是为了防止这个?吉甫多虑了吧?”

    吕惠卿继续锲而不舍:“如果苏油与我一样的年纪,我会认为是多虑,但是考虑到他才刚刚二十七,相公,不是多虑,而是可虑啊……”

    章惇打起了自己的算盘:“那让他去荆湖,正好那里地处西南下游,夷人将西南夷律奉为经典,明润对他们来说,就是上师。加上刘济源正在那里开拓,他过去定能料理得妥当。”

    荆湖交给苏油,他自是一万个放心,过几年彻底安定后,史书上一个章惇开拓,明润守成的写法就逃不掉。

    王雱冷笑:“以蜀中的财力,苏明润三年后政绩斐然,返京后陛下至少得以参政,副相,枢使待之。三十岁的参政,我朝尚无先例吧?”

    “我看不如让他去福建,那里他根基薄弱,又是吉甫的家乡。离山猛虎,失水蛟龙,虽蝼蚁可擒之!”

    吕惠卿早有自己的计划,福建是自己的基本盘,岂容王雱得逞。

    心底讥笑王公子慷他人之慨,嘴里却说道:“福建倒是可以,不过能不能让陛下满意,却也难说。还有,苏明润的去就,到底是国事,也不宜纯以恩怨来考虑。”

    王安石点头:“明润直到现在,也谨守与我入京之约,古之君子,不过于此。”

    “福建民埠康宁,一介庸员便可料理明白,苏明润去那里,分明是大材小用了。”

    “倒是两浙,如今刚刚重新合为一路,需要干员挈理。”

    浙江有个让王雱很受刺激的人,时报第一期可是让他被士林讥笑了好久:“大苏在杭州。”

    王安石说道:“大苏通判即将任满,上奏自请去胶西,朝廷拟任他知密州,正好了,让苏明润去接任,也算我朝一段佳话。”

    吕惠卿目光闪烁:“两浙路转运使,知余杭?级别与京兆尹倒是差相仿佛,不过到底是外任,也算薄惩。杭州风物繁华,陛下那里也说得过去,还是相公高明。”

    王安石不同意这个说法:“去岁洪水肆虐,两浙受损不少,沈括奏报里没有一条是好消息。如今那边民情不稳,盗匪猖獗,正需要能臣镇守,哪里是什么好去处?我是想借重他的干才罢了。”

    吕惠卿说道:“相公无需颓废,这些只是最后一步,或者再努力一把,也能熬过这道关口。”

    王安石看着吕惠卿诚挚的目光:“由得你们吧,吉甫,以后新政,多倚仗你了。”

    说完转向章惇:“子厚,诰文遣词,还请高抬贵手。”

    ……

    次日,开封府判官梁彦明,推官沈忱发现,从来没有一天迟到的苏探花,竟然没有上班!

    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回,两人商议了一下,决定先去苏油的赐第看一看。

    结果大惊失色,苏油直接搬出了赐第,給宅邸管家交待自己避罪待参之后,走了!

第七百零七章 多少是一点点

    两人连忙赶往可贞堂,可贞堂一切如常,可就是没有苏油。

    等到前往宜秋门,见到巷子口棋亭边的影子,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可算是找着了。

    梁彦明看着站在街角给俩老头支棋的苏油,不由得有些气恼:“大尹,还请回衙署料理公务。”

    苏油提着水壶:“我已经写了告表,过几日就会有处置下来,老梁,老沈,府衙我就不去了,不过有几个问题还要跟两位交代一下。”

    “开封府流民问题,必须要重视起来,十六县尤其是北边的那些,好好察访一下。年纪大的,送居养院检查身体,做点轻省活计,年轻的,送城北进行斥卤二期改造工程。”

    梁彦明大惊:“这话怎么说的?!怎么一夜之间变成这样?”

    苏油说道:“你们就别管了,将事情做好为原则。”

    说完从包里取出笔记本,翻倒最后一页:“我看看啊……十六县路基拓宽改造,汴口水利枢纽管理制度,京中治安条例,下水道改造,清理城中淤潦,厢军安置,嗯,还有三县的别业基建工程,事情还真是多啊……”

    最后将本子一合:“算了,这本子直接给你,我的做法你已经清楚,那就接着做下去。”

    “每项事务的相关人等,本子上都有记录,你有事尽可以找他们。其它的……等新任府尹到来,再听他安排吧。”

    梁彦明眼中含泪:“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苏油继续说道:“京中那些浮浪子弟,要严加管束,要常和他们的父兄上司联系。西军打了几次大战,如今待遇不错,要是有愿意投军报效国家拼个前程的,你抄录下来,去找狄殿使,他会安排。”

    “我走之后,开封府市易司可能会发生一些变化,不过如今的行会与以前不一样,也有小商人的代表,要学会利用他们的力量。实在不行,还有皇宋银行撑腰,总不至于被大行首市易司拿本钱欺负了去。”

    “总之要多搜集情况,既不能偏听大商贾们的,也不能偏听小商贩们的,尽量要大多数人没有意见,方可施行。关键两个字,公允。”

    “实在不行,采用投票制,将锅丢给制度去背。”

    想了想:“我要说的就这么多,去吧。”

    梁彦明和沈忱对苏油深施一礼:“大尹放心,新任知府到来之前,开封城一切体例,谨遵大尹成法。”

    两人去后,下棋的一个老头问道:“小苏探花,这是得罪了权要?”

    苏油嬉皮笑脸地蹲了下来:“开封府尹不好当,太累了。”

    另一个老头也说道:“是啊,铁打的汴京城,流水的京兆尹。换个轻省地儿也好。要我说,你文曲星下凡,一开始就该去学士院,给官家写写诰文,和郡君多养几个孩子才是,清贵非凡,你看扁罐一人多孤单……”

    起先那老头就说:“京中哪户富贵人家不是姬妾成群,还养着戏班,谁跟你一样,穿得还像个普通士子。”

    苏油不服了:“我这身素是素了点,可贵!老头你都不识货。”

    老头说道:“是是是,不过探花郎啊,宦海浮沉起起伏伏,咱不往心里去。啊?宰执还三年一换呢!如今也算是做过了‘四入头’,就算是慢慢熬,迟早也轮到你头上!”

    另一老头点头:“对对对,老儿经过的府尹,没有二十也有十五了,就探花郎给咱开封府干的这些事儿,几个府尹有这样的能耐?”

    一老头立即表示赞同:“这个可真不是吹,咱宜秋门的人走内城街上都沾光!”

    苏油给俩老头续水:“被你们夸得都不好意思,进去了,一会儿要水使唤一声。”

    拎着水壶进了苏家院子,院子里都是清一色的大花盆,八公正在给豆藤扎架子,石薇正在带着扁罐看白龟。

    苏油将罐子放下,过去给八公帮忙。

    八公看着苏油的动作,笑道:“油娃手生了。”

    苏油也笑:“从来就没熟过。这些豆藤是小妹的命,精贵着呢。”

    八公点头:“挺好,要不然我一老头子都不知道干点什么。”

    扁罐听见了,跑了过来:“翁翁我陪你玩。”

    八公蹲下摸他脑袋:“真乖,比爹爹小时候乖多了。”

    苏油无语:“我小时怕比他乖吧?”

    八公翻着白眼:“你就没有过小时候。从小就跟个大人似的。”

    苏油摸了摸鼻子:“呃……这难道不是乖?”

    八公对苏油从小就无需自己教导似乎有些不满:“没听说过小孩生下来就会懂事儿的!那不成妖孽了?!”

    石薇笑吟吟地过来挽着苏油的胳膊:“就是,从来都没见小油哥哥生气懊恼过,也不像扁罐有时还使使性子。”

    扁罐不高兴了:“我没有使性子,木客才使性子。”

    石薇刮了一下扁罐的鼻子:“木客才是最没性子的好不好?成天被你支使得团团转,你再不改,我就将木客送天师叔叔那里去。”

    扁罐申辩:“他是在和我做游戏,我们是好朋友。”

    说到这里苏油想起来一件事情:“好朋友也要讲卫生,勺子要分开用知道吗?”

    这熊孩子,喂过木客一勺蛋糕后,又挖一块往自己嘴里填,苏油都见过不是一次了!

    扁罐还是比较听苏油的,闻言乖乖点头,苏油一高兴:“走,爹爹给你做爆米花去!”

    厨房里小火烀着肥鸡汤,盆里还养着一条大鱼,扁罐很好奇:“爹爹这是什么鱼?”

    苏油说道:“这个是鲶鱼,一会儿给你炖个鱼头汤。我们进来干吗来着?怎么一下子就给忘了?”

    扁罐喊道:“爆米花!”

    苏油恍然大悟:“对对对,该做爆米花来着!”

    爆米花其实很简单,用到的原料是阴米。

    阴米是现成的,就是将糯米泡水蒸熟后晾干得到的干米饭。

    这个东西苏家厨房里常做,不过需要苏油亲自动手的时候太少了。

    苏油太忙,所以很珍惜这种和扁罐共处的机会。

    扁罐也挺辛苦的,如今每天都要随石薇练习导引,进行体锻。

    用石薇的话说,苏油就是太懒不爱动,母子俩将这个当做游戏,扁罐倒是乐此不疲。

    不过可能天师道的体锻术的确有些门道,起码八公和扁罐,一老一小的身体都壮实。

    夫妻俩与其它家庭似乎有些反了过来,别人家是严父慈母,苏家是慈父严母,扁罐怕妈妈甚过了怕爸爸。

    苏家炒爆米花用的粗砂,都已经炒得又黑又亮了。

    往里边加点猪油,将沙子炒烫,再将阴米倒进去混合翻炒,很快一粒粒半透明的米粒就噼噼啪啪变成了大白米花,体积几乎扩大了四倍。

    等到米粒都变成了米花后,拿筛子筛掉沙子,剩下的就是干干净净的米花了。

    支起锅子,加水加白砂糖融化,苏油取出一个小铁皮盒子打开,从里边取出一片纸包。

    这是渭州最新的产品——黄油。

    这东西是从奶里边提取出来的,其实早就有了,不过牧民们没有如此精细的包装而已。

    如今嶲州烘焙也是汴京城流行的食品,其中黄油是必不可少的。

    将黄油加入糖汁中融化,然后淋入米花翻匀,充满奶香的爆米花就做好了。

    扁罐很喜欢这个神奇的加工过程,口水也流了老长,苏油将爆米花做好,给了他一包,然后让他给翁翁和娘送去,告诉他自己只能吃一点点,这东西要吃得先放凉,不然容易上火。

    扁罐捧着爆米花:“多少是一点点?”

第七百零八章 老酒

    苏油拈了几颗:“张嘴。”

    扁罐张嘴吃了:“爹爹,我可不可以多要几个一点点?三个……啊不五个一点点?”

    苏油有些无语:“只准再多一个,张嘴,吃完这个一点点,路上就不能再偷吃了。”

    打发走了难缠的扁罐,苏油开始烧自己的拿手菜,大蒜鲶鱼。

    蜀中人烧鲶鱼,离不开的就是泡姜,家常味其实很好做。

    将鲶鱼剖解,剁下鱼头单用,鱼身子剁成鱼块码味。

    烧热油,下泡姜末和大蒜翻炒,炒到大蒜出金边,将锅端离火,下豆瓣酱炒香,加入鸡汤熬煮。

    水沸之后,将鱼块划入锅中,很快便煮好了。

    将鱼块捞出,汤汁留在锅中,加入葱段,辣米油。

    待到葱段变成青绿,刚刚断生之后,倒入糖,醋,盐,绿豆粉调成的芡汁,浇淋到鲶鱼块之上,一道喷香的大蒜鲶鱼便算是完成。

    酸甜香辣的滋味飘满小院,章惇进得门来:“好,这还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了。”

    苏油笑道:“马上昭明他们也要过来,你自己找事情玩玩,我还得给扁罐做个鱼头汤。”

    章惇说道:“得,我还是看看你怎么弄吧,子瞻说我胆大,我说子瞻嘴大,如今看来,谁都没有你明润心大!”

    看着苏油熟练的煎鱼头,下高汤,下榨菜豆腐香葱节子,章惇除了佩服还是佩服。

    苏油从鱼头上挑了两块肉,舀了一小碗汤出来:“扁罐还不能吃胡椒。”

    然后才往大锅里加胡椒面,出锅。

    章惇叹了口气,低声道:“今天草了两篇诰文,陛下的意思,你和相公都不是贬官,属于正常调动。”

    “对你和相公,陛下还是有保全之心的。所以明润你放心。”

    苏油拿着勺子拱手:“多谢子厚兄手下留情。”

    章惇扯出个难看的笑容:“其实你我联手,天下不足平。”

    苏油翻了个白眼:“想多了,大宋制度,人人不得恣肆!人啊,还是有点约束比较好,犯了错误,就得负责。”

    章惇有些无语:“你这是太求全了。开封府流民,到底有多少?郑侠本就是相公的人,府尹一日料理几百件批文,一个城门小吏做点什么都能知道?”

    “况且要较真的话,郑侠投递图疏时,利用的是时报检讨的身份,跟监安上门有一文钱的干系?!”

    苏油笑了:“子厚你看这就是一人多职的弊端,责任都不好分。算了不说这些了,相公去位,推荐谁来主政?”

    章惇说道:“还能是谁?韩子华,吕吉甫呗。”

    苏油点头:“那王相公推荐我了吗?”

    章惇斟酌了一下措辞:“明润,如果你上去,吕吉甫就得下来,韩子华在陕西与你共事过,能力上……呵呵呵,你若在他之下,恐怕他也难以自安。加之你的政见……”

    说完也有些恼怒:“你与那些迂懦之辈不同,为何不能与我们一道?否则能有吕吉甫什么事儿?!”

    苏油摊着手一脸无辜:“你们也不听我的呀,怎么还能反过来怪罪我呢?我提出了意见,做出了样板,你们还是不听,我也很无奈啊。”

    “说到底,还是门户之见,还是凡事要弄个地位排名,还是王公那脾气,不能容纳所谓‘外人’提出的异见。”

    “子厚兄,你的性格也挺刚愎倔强,容易的得罪人。我想问的是,要是以后你有一个与你意见不合的上司,你能不能做到我现在的程度?”

    见到章惇无语了,苏油才笑道:“所以你看,川中话说的,‘要得公道,打个颠倒’,设身处地,知道我有多不容易了吧?”

    章惇终于服气了,躬身施礼:“明润气度涵养,我一向佩服万分。”

    陈昭明和李公麟一起来了,李公麟腋下还夹着一个锦囊。

    苏油拍手:“好,六骏图到了。今日里不谈政事,大家品酒赏画吃大鱼!”

    李公麟将画囊紧了紧:“永春御露,要二十年陈的!”

    几人来到书房,李公麟将画卷展开,图上是苏油搜集的几匹好种马。

    乌云烈,拳毛赤,栗子黄,照夜白,飒露紫,祁连骢,比穿越前那个空间中李公麟的《五马图》,个头高出了许多,也强健了不少。

    不过老李的画工还是那么出神入化,唯一的差异——和故宫博物院馆藏相比,纸墨太新。

    每一匹马边或者马上,有一名骑手,相互间的眼神手势,看得出来是一副整体,就像是比赛出发之前,相互调笑打趣。

    种谊骑在拳毛赤上仰着身子,似乎在对牵着祁连骢的孙能取笑。

    孙能牵着马缰,好像在与种谊申辩。

    张麒牵着栗子黄,抚摸着它的脖子,眼睛却看向二人,似乎在劝解二人,不过表情却好像在调笑。

    苏元贞是文士,气质风度配上照夜白就是绝配,堪称浊世佳公子,一副懒得理你们的样子。

    张散一身古怪的服装,明显是中华服饰一脉,却又透着古怪,幞头上一颗大大的明珠,腰间还有一柄华丽的日本长刀,座下却是乌云烈,一看就是狗大户。

    手搭在苏元贞肩膀上,撑起身子看那边的热闹,一副怕事情不大的样子。

    邵伯温年纪最小,小心地牵着两人的马匹缰绳,引来乌云烈昂首嘶鸣,抬起前蹄。

    却将该自己骑乘的飒露紫抛在一边,任由他啃食地上的草叶。

    飒露紫上挂着一个招文袋,说明咱们邵伯温是个爱学习的好孩子。

    全图相互呼应,运用了后世美术的三度空间表现,而且注重了骨骼肌肉的表现,形象非常立体生动,画卷展开,里边的马匹和人物就如同活在眼前一般。

    章惇鼓掌:“好,好一副《苏门六骏》!”

    李公麟翻着白眼:“可累死我吧,里面好些人物都没见过,靠的看着人物小像想象。”

    苏油点头:“神乎其技,尤其三哥如今也是大豪,气度当是如此。”

    八公进来:“几个秀才,看画就能饱肚的?”

    章惇哈哈大笑:“这就是明润家八公吧?常听子瞻,明润,济源说起,眉山苏家有一位古之君子,今日方才得见,请受章惇一拜。”

    八公赶紧扶住:“就一乡里老头,别听他们瞎吹,哟,画上这是元贞和散娃吧?”

    李公麟这下乐了:“老人家都说是,这永春御露就妥了!”

    李公麟真是狮子大开口,二十年窖藏的永春御露,如今价值五十贯一瓶,还有价无市。

    不过苏油还真有,招呼众人入座,取来一个老瓶子:“子瞻这沾酒就醉的家伙,竟然来信让我送五瓶给驸马王诜,说是欠了人家好大的人情,我可就闹不明白了,他欠的人情,凭什么让我去还?”

    章惇笑道:“子瞻便是这样的性子,明润可知此次外放何处?”

    苏油打开酒给个人斟上,酒色已经有些泛绿,倒入玉瓷杯子,满院子都是酒香,引来众人都是喝彩。

    苏油笑道:“现在我是不上不下,能去的地方实在是不多,估计河北,不然就是两浙福建……嗯,多半是两浙。”

    章惇讶异道:“可神了啊!说说为何?”

    苏油说道:“要是文司空不在河北,那我差不多就该去河北,既然他在,河北我就去不成。剩下的荆湖离蜀中太近,广南过于蛮荒,以我的罪名也不至于发落去那里……剩下的好地儿,就剩下两浙和福建。”

    “朝中有福建子,那地方估计也容不得我染指。剩下个两浙,说起来是好地儿,然而去年刚遭了大洪灾,加上百姓负担沉重,要不尽快恢复,京中,河北粮食储备就要出大问题。所以咯……俺就是大宋一补锅匠,哪里有漏就去哪里填呗。”

    章惇摇头叹息:“来,明润我敬你。贤者不能,能者不贤,乃朝中通病。能做事能成事还心怀坦诚者,一个巴掌都数得出来。”

    苏油端起酒杯:“刚才说了,谁议论朝政,罚酒一杯……”

    李公麟一把抢过酒瓶子:“这酒精贵,章子厚就是故意想多喝,罚不得!”

第七百零九章 下雨了

    鲶鱼在后世生活物资丰富的时候不算好水产,可如今不一样,因为这家伙自己带油,肥厚滋润。

    苏油的大蒜烧鲶鱼乃是蜀中菜式,味道又是不同,众人吃得大呼过瘾。

    苏油好久不做菜了,现在觉得自己手艺还不见回潮,也是得意。

    又敬了众人一杯,苏油对陈昭明说道:“那些蝗虫粉,发往郑州做饲料添加剂,今明两年的鱼粉都不用进了。”

    陈昭明点头。

    苏油又道:“司天监的仪象台,不一定就非要赶在我离任之前完成,理工的东西,来不得半点掺假。”

    陈昭明说道:“是,不过就算按照正常工期,也差不多了。”

    苏油说道:“动力呢?宋承火德,叫水运仪象不太好。我的建议,还是效仿钟楼,以重物势能为驱动,将台子修得高一点,还方便观测天体。”

    “不要小看这个,今后大宋经济力量增长之后,各处州府大郡,仪象观测台,钟楼,都要修造起来。这是一个国家级的大型系列工程,也是理工改善百姓生活的最好象征。”

    “钟表的小型化,要抓紧,就以给陛下那个模型为基础,剩下的难度已经不大了。之后我们就能做成航海钟,配上陀螺仪,装到海船上去,这玩意儿测量经度,可比月相表靠谱。”

    章惇羡慕坏了:“听闻张散张太居有经纬牵星之术,说的其实就是这个吧?还有传闻说他有一艘飞船,能够在海上神出鬼没。别人需要两个月的航程,他只需要十日,只有他能找到海上巨豪唐四郎。有此等宝船,活该发财。”

    苏油想了一下:“子厚,如果我对你说我们脚下的大地,其实并不是平的;而我们所有人,是活在一个巨大的球体之上,你信不信?”

    章惇就好像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这怎么可能?亏你想得出来!那活在球下边那些人,不是都掉下……啊不,掉上……啊不,掉天上去了吗?哈哈哈哈……”

    苏油双手合什:“阿弥陀佛,施主刚刚错过了一等一的仙缘。经纬牵星,与你再无干了。”

    章惇“嗝”了一声,将笑声梗在了肚子里:“啥意思?”

    陈昭明解释道:“月相图,可以判明船只在海上所处的经度,但是如果两条经线之间,拉出一些与赤道平行的纬线,我们就会发现,其长度其实是不同的。”

    “纬度越高,经线之间纬线就越短,到北极的时候,就只剩下一个点。”

    “只有球体或者锥体,才有这样的特征。”

    “司天监地理司按照监判的思路,将如今大宋已知的各地间距离,消除海拔高度的影响之后,用铁丝按比例截断,然后串联起来组成一张铁网,我们发现,这张铁网果然不是平的,而是一个大致的球面。”

    “如果再通过数学方法,将之扩展开去,这个球面,会形成一个巨大的球体。”

    “结合天文测量,我们如今已经测算出这个球体,用新式度量衡来计量的话,半径为六千三百七十公里,表面积达到了五亿平方公里,从北极走到南极,距离是两万公里。”

    章惇筷子上的鲶鱼都掉到了碗里:“这……这么吓人?”

    陈昭明笑道:“这就是经纬牵星术的理论基础。理论上讲,这个球上的任意一个点,都可以化作经纬两个度数,而且我们有方法测量出所在点的经纬度,再翻阅目标地的经纬度,就能知道所要前进的方向。”

    “明润说得对,不相信这个,就不可能掌握得了这门技术。真的是错过机缘。”

    苏油笑道:“信了,从高丽到杭州,就可以在茫茫大海上走出直线;不信,则只能沿着陆地近岸慢慢绕圈圈。”

    “所以爱信不信,不信才好。不信这就是四通商号海运司的独家绝技,别人只能看着四通商号发财。”

    章惇震惊得都结巴了:“理……理工都……走到这么远了……”

    苏油点头:“这还是受了我青神名臣陈公的启发,他致仕之后迷上了研究易象……”

    章惇知道这个:“《制器尚象论》!”

    “对,就是它!”苏油点头:“‘制器尚象’,这个观点自古就有,但是从来没有得到过重视。其根本原因,是因为古人的思维能力和学术储备,理论工具,还达不到如今的高度。”

    “但是现在我们可以了,我们完全可以让理论走在前头,然后或者用实验去证实,或者引领技术和应用跟上。”

    “这就是‘制器尚象’的本质,也是这个理论最可贵的地方。是人类在思维上的巨大进步,也是形上之学,发展到一定高度后的必然——以前是先有实践,然后提炼出理论,现在可以先有理论,而且理论研究可以远远走在实践的前头!成为实践的指引!”

    章惇喃喃道:“那这个世界,就彻底变了……”

    苏油笑了:“世界没变,而是我们看这个世界的眼界,思考这个世界的方式,改造这个世界的方法,开始渐渐改变了。”

    章惇大笑:“妙哉此论,善哉此论!就邓文约那等浮浪小人,见识低下,还敢诋毁明润是奇技淫巧!简直其丑难当!”

    苏油笑道:“自己书读得少,反过来怪别人学问太深,世上这种人,可也不少。”

    说完将手一摊:“他又不是扁罐,难道我还能督促他学习?”

    扁罐在一边刨着鱼头汤饭,闻言抬起头,嘴角上还沾着两点饭粒:“扁罐最听爹爹的话了。”

    一众人都哈哈大笑,章惇乐得狂拍桌子,感觉这个院子里的气氛,比和王安石宅邸里那帮子一起舒服太多太多:“明润你这嘴啊……就平日里闭得紧而已,其实比子瞻好不到哪里去!哈哈哈,这俏皮话足当一大白!”

    李公麟严防死守:“又想骗酒!”

    就在这时,天空中滚过一道响雷,众人都是一惊,接着面露喜色。

    空中已经聚集起了雨云,很快又是几声沉闷的雷声响过,雨点哗啦哗啦地泼洒了下来。

    “下雨了!”

    章惇兴奋得美酒和鲶鱼都忘了,跳到雨地里伸着双手大喊:“终于下雨了!”

    同样兴奋的可不止章惇,汴京城中的居民纷纷涌出门户,在门边上挤着,拉着想往与地里跳的娃子们,满脸欢颜:“下雨了!”

    赵顼正在试验军器监送来的带有小巧锁匙的匣子,听见雷声便停下来,拎着盒子走出偏殿,来到廊下。

    雨水降下,殿前的石阶转眼布满了湿点,跟着连成一片,变成反射着青幽暗光的薄薄水面,无数水珠在上面亮闪闪地跳跃。

    琉璃瓦顶开始滴下水滴,很快又汇成了水帘,如同赵顼眼中不由自主流下的眼泪:“下雨了……”

    王安石正在写辞表,被突如其来的雷雨声打断。

    拈笔凝神倾听了一阵,笑着在自己的告表上添上最后一句话,然后将笔放下,推开了书房的窗牖,任由湿气被穿堂风带进不大的书房。

    下雨了。

    ……

    钟楼的钟声隐约响了十下,扁罐已经睡得呼呼的了。

    石薇枕在苏油的肩膀上:“小油哥哥,又要出京了?”

    苏油说道:“四海宦游,这是必然的事情。”

    石薇紧了紧苏油的脖子:“真舍不得你。”

    苏油有些发愣:“啥意思?我们当然一起啊,还有八公,扁罐。”

    石薇红着脸:“不行,起码现在不行,最少得再等几个月。”

    苏油问道:“是慈善那边,还是天师府一时走不开?”

    石薇摇头:“都不是,这个月身上没来,我可能有了。”

第七百一十章 为君之道

    “啊?”苏油一翻身,满脸都是惊喜:“真的?”

    石薇露出幸福的笑容:“嗯,应该是真的。”

    “哎哟!”苏油亲着石薇的脸颊:“这可真是太好了!”

    “你小声点,别把扁罐吵醒了。”

    苏油重新躺回去:“这下扁罐不寂寞了。”

    石薇笑道:“这次希望能给扁罐添个妹妹,他闹着要妹妹。”

    苏油点头:“那你就还是在汴京安养,啊不,等孩子生下来,嗯……还是不行,得等孩子满周岁,再来寻我。”

    “汴京城有天师府,有石府,有可贞堂,条件什么的都好,这样我就算外放,也能放心。”

    “等胎儿稳定,你可以搬到城外的别业去住……对了别去郑州石家庄子,那边煤气太重。”

    “秋天去东明,那里有森林,环境优美。等到天再冷一些就去尉氏,那边有汤泉,我给你们设计有水暖系统,住着舒服。”

    石薇抚摸着苏油的胸膛:“要不然,你就跟其他人家那样……”

    苏油拍了拍石薇:“想多了,你还怕老公我不能照顾不好自己?那些女孩子也就是做做家务,还能干啥?实在不行请妈子不行?你不能有这种想法。”

    石薇叹了口气:“蜀国长公主和我很好,我看她贵为天家女儿,在王驸马面前……还那样的小意。”

    苏油皱了皱眉头:“别人家的事情,只有别人家的人才明白,但是你要提醒公主一下,不要太过于卑微。”

    “王驸马文采风流是没话说的,就是有些过于放旷了,公主宠他宠到没边,那不是爱他,而是害他。”

    “事情都要有个底线,如果驸马做过了,就得让他知道错误,纠转回来,而不是一味的纵容。不然越走越远,不但对王晋卿没有一点好处,对夫妻感情没有一点好处,甚至会害了王家。”

    石薇点头:“世间终是难得有小油哥哥这样的男子。”

    苏油笑道:“你这就是徐公之美了,司马学士,王相公,不都是一样的?对了说到这里,这次怕是又要与王相公同行……”

    次日,两制以上官员入朝贺雨。赵顼出示郑侠图疏示辅臣,且责之,众人才知道这几天京中的变故。

    吕惠卿、邓绾相与在赵顼身前声泪俱下:“陛下数年以来,忘寝与食,方得成此美政,天下刚刚才蒙受新法的恩惠,如果以郑侠这狂夫之言,罢废殆尽,岂不让人痛心吗!”

    曾布奏报,针对翰林学士承旨韩维竭力攻击免行法的弊端,详定行户利害所经过详细调查,现将情况汇报陛下:经过调查,京中认为免行钱不利商贾的,只有糠行。除了他们愿意依照旧例供应官府衙门外,其余各行各业,均愿意用缴纳免行钱的方式,减轻输役负担。

    赵顼都傻了,我皇家什么时候需要糠行提供输役?内宫买米糠干啥?曾布你确定不是在逗我?

    曾布继续奏报,至于提瓶售浆之人都要加纳免行钱才能贩卖的说法,经过调查,开封府并无此事,执行免行法过程中,并无违法现象。

    不过开封府之外的情形,这个需要问吕嘉问,上次市易务调查,我奏请罢免他,结果不了了之。

    如果仍然由我调查开封府外免行法的执行情况,可能别人会认为我是报复,因此请陛下另择贤臣。

    吕惠卿趁机上奏,各地方田情形复杂,陛下如果一定要调整新法,要不我们先把方田均税法暂缓执行,其余一切先照旧如何?

    这是将赵顼当小白忽悠,执行方田的队伍,是赵氏宗室带队;而隐田大户,则主要是士绅。

    吕惠卿这是想拿宗室做阀,收买士绅,为自己接下来更进一步做准备。

    可惜苏油的坑早就挖在这里等着了,方田一开始,苏油就提醒过赵顼。

    反对这项法令的人,必定是地方上的隐田大户。

    要占据隐田,必然得有经济实力和官场人脉。

    所以他们的身份,昭然若揭。

    他们就是士大夫里边的败类,大宋厚养他们给他们体面,却让他们用来无耻犯法嚣张逃税。

    如今大宋士风尚算正直,但是不防微杜渐,形成惯例的话,甚至有可能发展成凡士大夫名下田产尽皆免税,然后百姓投效田土以贪图免除税赋,国库最后一分钱收不上来的情况。

    来说是非者,必是是非人,以后必然会有大臣奏请罢免方田均税之议,这个大臣是什么群体的代言人,陛下应当心中有个数才是。

    于是赵顼在心里给吕惠卿记了一笔小账,诏令新法一切如故。

    仅仅要求开封体放免行钱;司农发常平仓赈灾;青苗法、免役法,暂停追索民间罚息。将这些作为新法的改善条款,其实基本全属于慈善事务。

    即便力度很小,但是诏书一下达,民间依然欢叫相贺,只能说大宋的百姓太善良了。

    不过王安石和苏油的自劾奏章,被赵顼压了下来。

    ……

    大雨过后,慈寿宫外的池子边,王中正指挥着几个小黄门在打捞被雨水冲入池子里边的草叶。

    太皇太后与高滔滔坐在凉亭内围棋,没一会儿,赵顼到了。

    入夏的天气开始炎热,赵顼穿着一身丝光棉暗龙纹的素色单衣,走得微微冒汗。

    太皇太后赶紧叫人送来帕子与赵顼擦汗:“去取凉糕来,与哥儿消消乏。”

    高滔滔说道:“如今天气有些难耐,就免了起居吧,不用日日都到眼前来晃一圈。”

    赵顼赔笑道:“哪里就难耐了,母亲体恤仁慈,儿子却也当尽自己本份不是?”

    高滔滔往棋盘上布了一子:“哥儿现在是有主见的,朝堂毕竟重要。”

    侍从端上三个玻璃小碗,碗里是一块水灵灵的凉糕,赵顼取过来熟练地往上浇淋糖浆,一一送到太皇太后和高滔滔面前:“好叫母亲和奶奶知晓,原来免行钱在京中并无私加和滥收,京中流民人数也不过数百,苏明润的法子挺好,如今已经安置在封丘了。”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听哥儿的意思,是还想要苏油留京?”

    赵顼说道:“明润建议的密折制度,让外路路判以上官员,均有密奏之权,这建议挺好,不愧为国家干臣。”

    高滔滔放下碗:“哥儿啊,你怎么糊涂了?”

    赵顼一愣:“母亲何出此言?”

    太皇太后说道:“苏明润此番建议,足说明他是纯臣没错,但这件事情,只对开广圣聪有巨大的好处,对宰执之权却是多了一项制衡。”

    高滔滔点头:“正是如此,因此待得新相履任之后,首先要对付的是谁?如果苏油不外放,很快就会有媚君邀上的名声传扬出来你信不信?”

    太皇太后继续说道:“此事因郑侠而起,因此与王安石和苏油皆有牵连,要是放一个留一个,苏明润就成了卖相权保官位。或者哥儿还是想两个都留?”

    赵顼说道:“都留是不可能的,王相公主政,从参政开始,于今已经七年。朝中反对声音如此之大,我想除了新法的执行上出了些问题,在位太久也是巨大的原因——他挡了别人升阶之路。”

    高滔滔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神色:“哥儿是越来越精通为君之道了。”

第七百一十一章 离京

    赵顼说道:“可苏明润他其实没有犯什么错啊?”

    太皇太后乐了:“那他为何要一再上书坚求外放?还是你认为他会因外放而心生怨怼?”

    赵顼摇头:“这个当然不能,不过要说他求外就是为了坚持制度,我觉得,也不大可能吧?”

    太皇太后说道:“这是他早就明白了如果留在朝中,必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高滔滔说道:“所以说君臣之间,须有默契。当年太祖太宗与石武烈,仁宗与富弼,莫非例外。哥儿啊,有时候,外放反是嘉许,贬谪反是保全;提拔重用,反而会是为了拔取钉子而作的安排。”

    太皇太后笑道:“但是这些都不能摆到台面上来说。因此苏油只能说是坚持制度。”

    “主动站出来,就让一切变得理所当然顺理成章。”

    “既分担了朝臣对王相公的攻讦,又替陛下争取到密奏之权,同时还退一步,让自己不至于饱受非议。如今这琉璃猴子心里,怕是反在抱怨陛下怎么还不明白他的用意呢!”

    高滔滔点头:“哥儿可别要再耽误了,不然有人鼓动风潮,逼迫你强留王安石,到时候更麻烦。”

    果然,如高滔滔所料,朝中一直用作摆设的铜匦,突然多了好多奏章,都是恳请留下王安石继续履职的。

    这个风向,让赵顼终于下定决心。

    丙戌,王安石罢,以吏部尚书、观文殿大学士,知江宁府。

    同日,苏油罢,以太子少保,龙图阁大学士,两浙路转运安抚使,知杭州。

    以郑侠付御史狱,治其携私投递之罪。

    一个小小的看门人,并非台谏的身份,凭借堪称神奇的操作,一举扳倒了宰相和开封府尹,郑侠郑介夫的光荣战绩,刷新了赵抃,唐介等人创下的记录。

    一夜之间,天下知名。

    朝堂不可一日无人,紧跟着,以观文殿大学士、知大名府韩绛复同平章事。

    翰林学士吕惠卿为右谏议大夫、参知政事。

    知制诰章惇,判军器监。

    召沈括回京,判司天监。

    吕惠卿的第一步目的,完全达到了。

    ……

    夏夜的小雨来得快去得快,到得天明,雨已经停了下来。

    汴京城州桥码头变得湿漉漉的,高丽使节金悌已经登船,正在招呼小心上货。

    此次汴京之行是成功的,大宋朝廷同意了金悌和泉州商人傅旋的请求,许高丽采购九经并子,史诸书,最厉害的是得到了一套通天贴奉元历。

    下真迹一等的王氏书法贴集,这是无比荣耀的赏赐。

    而且宋廷还同意了傅旋转达的高丽国主的请求,京中的匠人,书办,僧道,一共招募得二十多人,这次也将随船前往高丽,帮助高丽人发展中土的宗教,文化和手工业。

    傅旋站在一位戴着面纱斗笠的婀娜身影身旁:“女儿啊,河面上风大,要不你还是回舱吧……哟,那不是苏少保吗?”

    过去的金乔,现在的傅明铛,看着刚刚抵达码头的一行人:“是啊,邸报上不是说学士明日才启程吗?”

    金悌说道:“听大苏先生说,当年少保离开夔州的时候,也是连夜偷偷摸摸离开的,估计是怕百姓们挽留吧……”

    就见码头水门外头的巷子里,奔出来一队百姓,嘴里高喊着:“苏少保他在这里……”

    码头队伍里的一个年轻官人,刚刚还在嬉皮笑脸,现在大惊失色,赶紧将孩子一把塞到身边美丽少妇怀里,撩起衣袍下摆:“我先上船,薇儿你照顾好扁罐和八公,八公我走了!”

    说完蹬蹬蹬跑上跳板跳入船中:“小七哥,赶紧招呼船家开船!先去陈留等后边的队伍!”

    张麒应道:“好咧!”举手撤了跳板,取过船篙,先将船只支离码头一定的水面。

    城门里奔出来的百姓们越来越多,眼见大船已然离岸,不由得齐齐跪在码头上哭喊:“少保你别走啊,留下来啊……”

    就在混乱之际,几匹快马狂奔而至,马上骑手们背上插着两面红旗:“红旗急报,河湟大捷!木征纳降!百姓们让路,让路,让兄弟们进城禀告枢密和官家……”

    百姓们连忙让到了东面,好巧不巧,东面的大路上,又是一队红旗急报奔来:“闪开快闪开!红旗加急,南江懿州荡平!荆湖彻底安定!”

    码头上顿时轰的一声热闹开了,京中一度传言高遵裕死在了岷州,木征重新夺回了熙河,南江蛮勾结侬贼残余,意图起事,加上北方大旱,蝗灾,王相公被弹劾,苏油待罪,汴京城里早就人心惶惶。

    可是这次的好消息,却非但没让老百姓们高兴,反而跳着脚的骂:“你们来晚了!来晚了啊!少保都被赶走了!”

    “为啥不早来两日?!早来两日,该多好啊!”

    “这是约好了一起来气我们的是吧?!”

    众怒滔滔,吓得红旗急递们面如土色,一边告饶一边小心牵马穿过城门,然后继续打马狂奔而去,再没有刚才的威风。

    只有扁罐不关心这些,指着悄然远去的纵帆船:“爹爹上船船,他跟扁罐躲猫猫?”

    石薇眼里含着眼泪:“嗯,这次爹爹会躲好远,不过他会给扁罐写信的。”

    八公看着纷乱的码头,不由得感慨:“小油做官做到这份上,怕是都能让味道公汗颜了!”

    金悌在船上,同样也将这番情形看在眼里:“上国贤臣啊,能得百姓拥戴若此,此生都应当无憾了。”

    傅明珰默默对着苏油的大船福了一福,金悌问道:“娘子也仰慕少保为人?我手里还求得了他家大侄子苏子瞻的手迹。”

    这是脑残粉一刻都不放弃显摆自己手里有偶像的签名。

    傅明珰笑道:“不光是明铛,马上全高丽的子民,都会受到少保的恩惠。”

    “哦?何意?”

    傅明珰说道:“此番爹爹和大使招募民间工巧匠人,读书士子,但是在明铛看来,还有两样东西,对高丽更加重要。”

    傅旋皱眉道:“女儿仔细了,其它的东西,大宋可不会允许我们带去高丽的。”

    傅明珰摇头:“爹爹多虑了,这个比目双鱼的香囊,一只里边装的是郑州的白菜种子,另一只装的是萝卜种子,这两样东西,都没在违禁名单之内。”

    “听爹爹说,高丽冬日严寒,苦无菜蔬。郑州白菜和萝卜,一颗能达两三斤以上,且耐严寒。”

    “听闻也是苏少保培育出来的,有了这两样东西,高丽子民可不是尽皆受益?”

    “只可惜《西南农书》没法带走,也不适合地处东北的高丽,不过女儿已经记诵了书中关于这两种菜蔬的种植收储之法,按照蜀中腌菜的制式,高丽百姓们就能有可口的菜蔬过冬了。”

    金悌大惊,躬身施礼:“娘子此功,更胜金悌百倍,我当告知与大王,颁赏贤父女嘉行。”

    傅明珰也对金悌还礼:“此事还得入海之后方才万全,大使且作不知,明铛随身携带香囊,料来无人会注意到。”

    金悌和傅旋相视一眼,点头认可。

    汴京城的景阳钟,已经敲响,这是赵顼召群臣入朝的信号。看来熙河荆湖大胜的消息,已经传入了宫中。

第七百一十二章 诗人

    三日之后,王安石才在陈留赶上已经在此等候的苏油。

    王安石颓色尽去:“明润,熙河大捷,王韶降了木征!”

    苏油微笑道:“苏油为丞相贺。”

    王安石摆手:“已经不是了。陛下升了高公绰为岷州团练使;李宪以功加昭宣使、嘉州防御使。王子纯为观文殿学士、礼部侍郎。”

    苏油有些讶异:“过赏了吧?非执政者,能授予观文殿学士之职?”

    王安石却很开心:“非但如此,陛下还特授给子纯的兄弟及两个儿子官职,前后共赐绢八千匹。下诏其携木征赴阙,另有升赏。”

    苏油瞠目结舌:“陛下待王子纯,堪称殊遇啊。”

    王安石欣喜莫名:“陛下特旨,明润你以善赞之功,也加一阶散官至光禄大夫。过几天就会有使节宣旨。”

    宋承唐制,如今还没有改,这个官职,被用作散官文阶之号。

    看似比紫金,银青少了两个字,但是品级更上一阶。光禄大夫为从二品,金紫光禄大夫为正三品,银青光禄大夫为从三品。

    这是赵顼在给各路势利眼们提个醒,苏少保即便是外放,依旧是实实在在的副国级干部,不是因罪遭贬。

    这就是赵顼给苏油的补偿。

    苏油朝着汴京方向拱了拱手:“陛下的恩义……就是有些忘形了,可以想象当时的高兴劲儿,相公你呢?”

    王安石说道:“我?陛下想加太师,我坚辞了。要是那样,可就真是滥赏。对了,朝廷在南江成立了沅州,猜猜第一任知州是谁?”

    苏油都傻了:“别跟我说是刘济源。”

    王安石哈哈大笑:“正是刘嗣!”

    说完招手叫上来一人:“因开封府灭蝗的功劳,蔡京现在也是起居郎了,不过他托兄长转告,愿意放弃京中职务,随明润奔走。我以为其志可嘉,便同意了。”

    蔡京上前深施一礼:“卑职之前就任钱塘尉,对浙中局面尚算熟悉,特来毛遂自荐,望少保收留。”

    苏油还能说什么,之前这娃帮了自己大忙,如今又请出来王安石这尊大神,就算是坨屎,他都只能捧着。

    赶紧扶起蔡京:“元长太客气了,早说了你我同岁,但称表字即可,能得君相助,还真是喜出望外啊!”

    赵顼给王安石的待遇其实也非常不错,王安石少年之时,就一直随父亲在江宁读书,后来其父在江宁府通判任上去世,临终嘱咐儿子们将他安葬在江宁,从此王安石和兄弟们就在江宁定居。

    少年,青年,为父母守制,讲学,都是在江宁府,可以说他就是一个江宁人。

    无论是胸中万丈豪情,还是一身落魄失意,故乡,都是一个人最好的归宿。

    苏油很羡慕王安石能有这样的待遇,他就不行,指望自己一外放就能回四川享福,用脚趾头想都是不可能的,最多最多只能去自己的第二基本盘陕西。

    夏日里的汴河水量充足,船上几人别说王安石,蔡京,就连张麒,绿箬,都是极具个人魅力的人。

    大家一起谈天说地,评论风景,探讨时政,酬唱诗词,研究书法,甚至请绿箬和张麒用钢琴和笛子合奏一曲,都让人心旷神怡。

    王安石一时兴起,还写了一首《江上》送给张麒:“江水漾西风,江花脱晚红。离情被横笛,吹过乱山东。”

    也写了一首给蔡京:“欢乐欲与少年期,人生百年常苦迟。白头富贵何所用,气力但为忧勤衰。愿为五陵轻薄儿,生在贞观开元时。斗鸡走犬过一生,天地安危两不知。”

    然后知道苏家人都是臭棋篓子,还写诗调笑苏油:“莫将戏事扰真情,且可随缘道我赢。战罢两奁分白黑,一枰何处有亏成。”

    有苏油的美酒佳肴,张麒绿箬的清音雅奏,还有蔡京的巧媚迎和,诗人情绪一旦调动起来,那是逸兴高飞,佳作凭传。

    苏油一路藏拙,反正不是罚酒就是罚菜呗,我还怕伺候不了?

    直到船至扬州,王安石与众人分手在即,方才有了些失落,写下一首《怀古》:“霸祖孤身取二江,子孙多以百城降。豪华尽出成功后,逸乐安知与祸双。东府旧基留佛刹,后庭余唱落船窗。黍离麦秀从来事,且置兴亡近酒缸。”

    苏油在政事上,从来都和王安石玩迂回战术,处处相争,如今却也佩服和同情,终究还是提笔应和了一首。

    “割据卑存赖一江,从来难振几多降。时机末等年来后,毁誉何凭世上双。风雨北山佛狸刹,飘摇南路秣陵窗。平生未尽君王事,怎许消沉近酒缸。”

    王安石的诗,感慨孙坚为子孙谋取江南,却因后代贪图逸乐,失败投降。《后庭》《黍离》《麦秀》,都是亡国之歌。国家和人一样,兴亡循环未可避免。不如看开一些,将那些故事用来佐酒也是不错。

    而苏油的陪和里,则指出偏安图存,最后都难免败亡的命运。大宋如今的局面,便如同刘宋遭遇外族拓跋焘反击时风雨飘摇的情形。这一年来,时机的确对王安石不利,毁誉也双双达到了顶峰,但是即便是如此,国家多事,也容不得有识之士陷于消沉。

    王安石看过劝诫的诗文,摇头感慨:“少年锐气,老夫实在是难与比肩,就在江宁,坐看明润大展宏图。”

    苏油拱手施礼:“江宁府也在两浙路,以后还要时常向明公请益。为政有不同当朝之处,韩吕二公那里,也要托明公代为还转。”

    王安石哈哈大笑:“那我们就此说定,要能再打造出一个天府之国,这个干系,老夫与你担了!”

    ……

    浙江,别看如今遭了洪水,遍地饥民,其实基础特别好。

    至道三年,大宋始置两浙路,其下领十四州:苏、常、润、杭、湖、秀、越、明、台、婺、衢、睦、温、处,另外还领江阴、顺安二军。

    其后分为浙东和浙西两路。

    如今又因为管理需要,重新合为一路。

    这里是大宋人口最繁集,经济最发达,开发潜力最大的地区。

    除了气候温润,土壤肥沃,还有大量的桑田,湖泊。

    此外,整个两浙路,包括钱塘,昌化,盐官,昌国,平阳,瑞安……有无数的盐场,甚至有个县,名字直接就叫海盐县。

    除此之外,浙江还是大宋铜,银,金和明矾的主要产区,高亭,永丰,诸暨,有三座银场。

    还有明州,杭州两大市舶司。

    宋代鼓励海贸,宋太宗初年,就曾直接派八个内侍“各往海南诸蕃国,勾招进奉”,主动招商。

    仁宗的诏书更加直白:“令本司与转运司招诱而安之。”

    效果也不错,大食商人蒲希密来到广州向朝廷报告说,他之所以来,就是因为接到广州蕃长来信招诱。

    对于勾招有功的蕃商,朝廷还会授予他们官职,如大食勿巡国进奉使辛押罗,就是因这方面的贡献,被宋朝廷封为“怀化将军”。

    大宋这个黄金般的国度,加上如此开放的对外贸易政策,如此宽松的商业环境,吸引了无数外商屁颠屁颠地跑来淘金。

    枉死海上的风险,在巨大的利益之前,真的什么都算不上。

第七百一十三章 重会

    对外商们来说,宋廷是相当负责的,不但保障他们在宋朝的人身安全,还保护他们的财产安全。

    各地市舶司,常常会派兵保护那些进入宋朝领土的外商们,专门为他们设置押伴官员,沿途保护他们的财货,以防途中被人强买强卖。

    如果外商的船只在海上遇到了自然灾害,宋朝的官兵有责任进行人道救助;

    舶主失踪或溺死,货物要清点造册,妥为保管,待其亲属前来认领并严防盗窃或冒领;

    如果买卖双方在贸易往来的过程之中存在分歧,也可以报官,得到公平的裁决。

    宋代沿海贸易港口的增加数量,管理方式的先进程度、进出口商品的种类和价值,都达到了历朝之最。

    其中以广州、泉州和明州最为著名,是三大外贸港是毋庸置疑的世界级大港。

    “万国衣冠,络绎不绝”。

    还有专门的市舶条法,就是管理本国海商和来华外商的政策。

    如发放公凭、禁止私贩;制定商人立限回舶的规定;抽解和博买;编定船户户籍;设置蕃坊管理来华外商;对贸易规模大的商人授予官职;由政府主持祈风祭海活动等。

    市舶收入已经列入财政收入,从政府的市舶收入可以概见海上贸易的规模。

    “市舶之利颇助国用”、“利最厚,若措置合宜,所得动以百万计”。

    与宋代有直接或间接海贸往来的国家或地区,已经从唐代的三十余个增至六十余个。

    大体分为五个地区。

    一为中南半岛诸国,如交趾、占城、真腊和暹罗等;

    二为南洋群岛诸国,如摩逸国、三佛齐、渤泥等国;

    三为印度半岛和邻近诸国,如锡兰等国;

    四为波斯湾、阿拉伯半岛及其以西诸国,最远到达地中海和东非海岸,如麻嘉、层拔等国;

    五为东亚的高丽和日本。

    路线也主要有两条。

    一条从泉州或广州出发,到达南亚次大陆和东南亚各国,或者经由印度洋直至阿拉伯各国,甚至远到埃及、索马里和坦桑尼亚;

    另一条则是从登州、密州和明州出发,前往高丽和日本。

    当然这主要是南宋的时期,如今的广州,还时常被蛮夷骚扰,国家对于将繁华核心区域对外开放搞海贸,尚有疑虑。

    就连杭州市舶司,都是经过大苏多次争取,才勉强得到同意,展开与高丽和日本的贸易。

    东南沿海,偶尔也有渤泥等地区的海商上岸做盗匪的情形发生。

    船舶如今已经相当发达了,后世整体打捞的“南海一号”上,出土了大批瓷器、铁器,还有金银器、玉器、钱币、动植物残骸等。

    其中瓷器一万九千余件套、金器一百八十件套、银铤一百八十三件套、铁器八十四吨、铜器一百七十件套、铅锡器八十五件、竹器十三件,木器四十六件,漆器二十八件、其它物品三百件,以及一万七千枚铜钱。

    一船之载,就丰盛如斯!

    如今的宋船,即便是不算苏油搞出来的杭州型,只论常见的大型航海商船,已经可载五千料,即载重三百吨。

    “南海一号”与后渚港宋船,如果换成宋人自己的计量习惯,大约是三千六百料,载重两百吨左右,不过是大宋海船里边的中等型号而已。

    即便是五千料,都不是宋代海船的最大装载量。

    历史上到了北宋徽宗年间,宋廷因为要派遣使团访问高丽之需,诏令船坞制造了两艘巨舰,一艘命名为“鼎新利涉怀元康济神舟”,一艘命名为“循流安逸通济神舟”。

    同时委托福建、两浙的监司“顾募客舟”六只随行。

    客舟“其长十余丈,深三丈,阔二丈五尺,可载二千斛粟”。

    二千斛等于二千料,即载重约一百二十吨。

    而“康济号”与“通济号”神舟,据《宣和奉使高丽图经》记录,“神舟之长阔高大、什物器用、人数,皆三倍于客舟也”。

    也就是说,一艘神舟的装载量至少是随行客舟的三倍!六千料!载重达三百六十吨,排水量可达千吨以上,已经接近整体龙骨木帆船能够到达的极限。

    无怪文章形容两艘神舟“巍如山岳,浮动波上,锦帆鹢首,屈服蛟螭”,“丽人迎诏之日,倾国耸观而欢呼嘉叹也”。

    然而这就算完了吗?远远不是,这种神舟,可能还不是从大宋港口驶出的最大船只。

    南宋人周去非在《岭南代答》里边,记述了一种叫“木兰舟”的巨舰,是从大宋国开往“木兰皮国”,即非洲西部穆拉比特王国的巨型商船。

    “浮南海而南,舟如巨室,帆若垂天之云,柂长数丈,一舟数百人,中积一年粮,豢豕酿酒其中。”

    还有一种更大的型号。

    “其舟又加大矣。一舟容千人,舟上有机杼市井,或不遇便风,则数年而后达,非甚巨舟,不可至也。今世所谓木兰舟,未必不以至大言也。”

    巨船可容千人,船舱内不但可以养猪、酿酒,还装备了“机杼”,开设了“市井”。

    “一舟数百人,豢豕酿酒其中,置生死于度外……”

    面对茫茫大海、无限航期,鲜肉与醇酒,成为宋人海上生活的一大乐事。

    因此苏油此次就任,是他这辈子接手过最好的地方。

    如今的市舶司,在他眼里纯属小打小闹,一年税收区区百万贯,而仅到了南宋,都不止这个数,翻了五倍有余。

    有钱,有粮,有产品,有市场,让其高效有序地运转起来,这是苏油最拿手的强项。

    当然一切的前提,是基本盘得先稳定,也就是先期得解决人民的安定和温饱问题。

    最高兴的人莫过于沈括,这娃将四通商号一百万贯债务,和一些半头截尾的工程项目,连同《两浙农田水利考详》,一起打包扔给了苏油,开开心心地拿着朝廷太子中允的任命、提举司天监去了。

    这道任命是苏油的推荐,因此苏油抵达苏州的时候,沈括赶来拜访。

    与沈括一道前来拜访的,还有出发前往胶西密州赴任的苏轼,以及主持昆山农田水利开发的当地专家郏亶。

    苏轼如今经历了杭州“酒食地狱”的锤炼,腆着个大肚子,美髯飘然,在大宋人眼里是一等一的端雅,见到苏油就拍手取笑:“副车来也!”

    这是张良博浪沙的典故,本来要杀秦始皇,结果误中副车。比喻郑侠本来是要攻击王安石,结果连累苏油一起被外放。

    苏油指着他笑骂:“须鬣难遮快利口,宽肥不合倒颠人。”

    众人皆是莞尔,沈括笑道:“大苏的诗词文集里,可不少是这般文字。”

    沈括去年收集了大苏的诗文送入京中,里边很多文字都在忧叹时政。

    大宋不以文字罪人,这件事情起初并不像后世想象中那么严重,甚至两个当事人都没当回事儿。

    上交作品的时候,沈括只是将大苏的诗文里边犯忌讳的文字都勾了出来,以示自己是审查过的,最多算撇清干系。

    而大苏知道之后,更把自己剩下的新作一股脑儿都给了他。

    著名史学家,苏轼的好朋友,帮助司马光编纂《资治通鉴》的刘恕,知道此事后甚至来信取笑大苏,说他是在用这种方式,让皇帝知道自己的文名。

    有了沈存中的小报告,大苏的诗文,“不忧进也。”

第七百一十四章 名妓

    苏油当然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不过他是真没想阻止。

    就算没了沈括,一样会有李定、舒亶,这事儿只能怪大苏自己管不住嘴,归咎沈括屁用没有。

    何况他也实在是舍不得苏轼变成一个圆滑的官僚,而断送影响后世千年的文化偶像。

    郏亶的肤色形容,脱去士人衣服完全就是一个农夫,对苏油拱手:“郏亶谢过少保缓罪之恩。”

    出行前,苏油奏请了朝廷,以郏亶开拓昆山水利的功劳,提拔郏亶为司农寺丞,江东转运判官。

    苏油赶紧扶起:“郏老客气了,能得你相助,加上存中的浙西调查,农事我应该可以放心了。”

    郏亶很开心:“关键是有理工测量小组,昆山,太湖周边,地势平坦,高低起伏不大,有时候差一点都不成,有了理工测量方法和精准的地图,水利工程规划,方才轻松很多。”

    苏轼在一边打岔:“今日且将政务丢开,我们先把流程走完吧。”

    苏油有些不明白:“什么流程?”

    苏轼拍拍手:“上来吧。”

    丝竹之音响起,一队窈窈窕窕的女子行了过来,当先两位美丽的女子,深深一福,娇音婉转:“恭迎转运使履任。”

    苏油明白了,这是如今大宋迎来送往的风俗,新任官员履任,老官员会派遣通判去辖地边境迎接,还要带上最好的官妓,安排宴席。

    官妓也是文化人,与苏轼自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苏轼甚至给她们取了个诙谐的古怪称谓,叫搽粉虞候,意思是涂脂抹粉的公务员。

    既然是惯例,连老张老赵都避免不了的那种,苏油也就只好看着美女们表演。

    然后想起一件事情:“周南可在其中?”

    苏轼笑道:“哦?明润也知其名?”

    苏油白了苏轼一眼:“慕召南之化,空冀北之群嘛。叫来见见。”

    苏轼就对着领队的两名女子招手:“你们过来。”

    两名女子过来,苏轼介绍:“周南善歌,邵南善舞,合称二南,乃一郡之冠绝者。”

    苏油点头:“周南姑娘,两浙路教坊司,有多少跟你一般想要脱籍的女孩?大苏虽耽误了你两年,但他一个通判而已,本身就做不了主,你别怪他。”

    周南低下头,不敢言语。

    苏油说道:“虽然他不可以,我却可以,我这就给你脱籍。”

    说完取过笔来,唰唰唰写下判词:“南有樛木,置彼周行。归宁父母,以不永伤。”

    四句分别来自《诗经·周南》十一首诗歌里的四首,连在一起的意思就是:“南边有棵好树木,可惜生在大路旁,回家看望父母吧,这样才能不哀伤。”

    周南不由得大为感动,眼泪就要掉了下来,哽咽道:“奴家谢过运帅。”

    苏油又从随身的皮包里边摸出一份诗稿:“看看这个。”

    周南接过,眼神一亮,细细读了出来。

    “汉帝中宫稀丽色,椒房阆苑犹空缺。

    四门奔骑出长安,使者南来巫山北。

    万姓怜儿愁远嫁,招媒奔聘竞呼择。

    渔郎樵子皆得妇,狡贾时英胥吏杰。

    家山本在荆门里,四壁萧然徒疏涩。

    无计可违明主心,太守寻来惊玉泽。

    素帛三封一匹绢,断离骨肉永天彻。

    长催入轿拥将去,幼弟号呼娘泣绝。

    绿水飘摇送旖舟,个中娉婷只侬愁。

    巫山回首铅云外,峡雨争帘夜渡头。

    夜渡苍藤人去久,香溪木叶雁回秋。

    数声梆鼓青岚镇,一隅江天白鹭洲。

    素面禅衣漫弃船,轻车款款入长安。

    玉阙巍峨排坊市,铜驼威凛压雕栏。

    三千锦跸上林苑,百尺星台受露盘。

    移归柳榭长珍养,留取君王展眼看。”

    然后抬起头来:“这是仿白乐天《长恨歌》体?写的是昭君?”

    苏油点头:“一路与王相公同行,此老作了几首明妃曲,被他鼓起了诗兴。”

    周南睁大美丽的眼睛:“却如何只得一个开头?”

    苏油说道:“这只是一个算是旁白的引子。我的想法是这样,以这诗为起点,将昭君出塞的故事,编成一个完整的架构。故事中的人物,他们的思索,对话,矛盾冲突,旁白……都通过曲子填上优雅的文辞,配上音乐表现出来。”

    “然后教坊司将这个故事演绎出来,比如昭君,汉皇,毛延寿这些角色,都由专人来饰演,将昭君的悲欢离合,家国情怀刻画出来。”

    “这样的尝试大宋不是没有,不过流于粗鄙,满足的是乡中社会,市集鼓噪的需要,难登大雅之堂。”

    “可要是如你们今日所唱之曲一般,将之一段段串联起来,将这个故事表现完整,我想,是会非常打动人的。”

    苏轼捋着胡子:“好主意!就是这心思花得大了。”

    苏油对周南和邵南笑道:“我肯定是不行的,公务太多,不过你们可以。还有两浙路的文人士子们,哪些才子有这水平,你们比我更加了解。”

    周南泫然欲泣,终于还是鼓起了勇气:“奴家还是想脱籍。”

    苏油赶紧说道:“当然这不是要留你在教坊司,我想你脱籍之后,一样可以琢磨这个嘛,否则岂非辜负平生所学?对了,京中绿箬,你听过吗?”

    周南讶异道:“绿箬妹妹?她是京中制曲大家,一曲《春庭》风靡南北,奴家岂能不知?听闻她嫁给了张七郎,琴瑟和谐,让姐妹们好生羡慕。”

    苏轼抚掌笑道:“这就对了,到时候你们还可以共同切磋!小七,带新妇出来见见!”

    张麒笑眯眯地出来,对着苏轼拱手:“大先生,绿箬都嘀咕好久了,但是不蒙宠召,都不敢出来放肆。”

    绿箬也施礼:“大先生天姿颖发,绿箬早就崇慕非常,今日得见,不胜之喜。”

    苏油笑道:“总之这事情就交给你们去办了,周南姑娘你放心,有我在浙江,相信没人敢骚扰你。不过你也要抓紧噢,罗敷有夫,自然就不怕这个了。”

    周南这才破涕为笑,也不娇羞,大方施礼:“多谢苏帅。”

    一场宴会,变成了一道替佳人脱籍的佳话,除了苏轼嘲笑苏油是抄书匠外,大家对苏探花的文采风流还是满意的。

    宴席快要结束的时候,苏轼对苏油说道:“这个戏剧的点子挺好,不过要想成事,估计明润你文采上还稍差那么一丢丢……”

    在大苏面前卖弄文采,只有被践踏的份,苏油只好老实受教:“那怎么弄?”

    苏轼说道:“给你介绍两个人,一个是钱塘县令晁端友之子晁补之,此子聪明强记,王平甫第一次见他就感到很惊奇。”

    “这次他父亲来杭州做官时,他也随同,一路荟萃了钱塘山川风景秀丽人物,写成《七述》一书。”

    “不瞒你说,钱塘风物我曾经也想过动笔,他的文章真是写得博雅隽永,瑰伟无伦,呈给我看过之后,我直接就搁笔了!”

    苏油有些惊讶:“这么厉害?”

    苏轼说道:“此子以后一定会显名于世,现在年方十七。明润啊,如今你也是人物了,要多提携我文坛后进才是。”

    苏油笑眯眯的点头,能被苏轼说强记的人,记性绝对不一般,搞不好就是张天选那样的变态,这个必须抓来当秘书:“还有一个呢?”

    苏轼叹气道:“还有一个我也只见过一次,这娃曾经冒充我的风格,在一山寺里边留了诗,后来被我看到,把我都整糊涂了。”

    “我纳闷了半天,这庙我之前没有来过呀,更想不起来自己写过这么一首诗啊?”

第七百一十五章 太湖

    苏油笑得打跌:“妙极!也只怪你写得太多了,我自己写的就全都记得!”

    苏轼翻着白眼:“别闹!你才气尚在子由之上,结果过如今诗作比他还少,这你还有理了?!”

    苏油不以为意地摆着手:“继续讲继续讲。”

    苏轼继续说道:“直到后来有一天,我去孙莘老那里消磨时间,在他那里读到一名士子的数十篇诗词,这才突然反应过来,在山寺里留下拿首诗的,肯定是这小子!”

    “此子姓秦名观字少游,直到我离开杭州才和他见到,一起饮了一场酒,送了他一首《虞美人》。”

    周南一直在两人身边伺酒,此时感触起身:“奴家无所长,便以此曲,谢过小苏帅,大苏守,再造之恩。”

    丝竹错杂,檀板清讴,周南的歌声婉转入云,令一船皆醉。

    波声拍枕长淮晓。隙月窥人小。无情汴水自东流。只载一船离恨向西州。

    竹溪花浦曾同醉。酒味多于泪。谁教风鉴在尘埃。酝造一场烦恼送人来。

    ……

    宴罢之后,苏油又移船与苏轼的家眷相见,见到了还是那么沉静温柔的王闰之,见到已经长成十五岁少年的苏迈,还有四岁的苏迨,以及两岁的苏过。

    将小苏过抱着放在自己大腿上,然后幺爷的谱就摆了起来,苏家人都得来拜见长辈。

    苏迈对神奇的小幺爷打小就佩服,如今这孩子学问也不错,苏油这次还给他带来了一件礼物——整整两箱的科考密卷。

    看着苏迈有些发白的脸色,苏油得意地说道:“这套密卷里边,有你父亲的,你子由叔父的,还有我当年的科考练习题,都是你祖父亲自批改过的。”

    “这就是我苏家人的宝贝,元贞叔叔得中科举,也有它的功劳。之后我还一直收集整理,当年一套题册,现在已经变成了两大箱。”

    “我还给你找了一位大儒当老师,嵩阳书院张横渠,他会悉心指导你将试题刷完。”

    说完一边抱着苏过颠腿,一边对着苏轼呵呵笑道:“子瞻你看现在的孩子,这么好的学习条件,可比我们那时候幸运多了,真是让人羡慕啊……”

    苏轼一脸的没好气:“当年王相公奏免科举试诗词,我怼他说要是考诗词无用,考策问更没用,就是因为你这样的人越来越多!”

    苏油这本来就是报复,如今心满意足,对老二苏迨问道:“叔寄的腿脚灵便了?跳一跳给幺爷看看?”

    苏迨真的就像小鹿一般跳起来,跳得船板咚咚直响。

    苏迨是苏轼与王闰之的第一个孩子,王闰之就忍不住拿手抹眼角:“多谢叔父,这孩子可没让你少操心。”

    这句话的确是真的,这娃生下来的时候脑袋很长,有些畸形,直到四岁了都还不会行走。

    “我有长头儿,角颊峙犀玉。四岁不知行,抱负烦背腹。”

    苏油求到了小天师和道隆大和尚那里,道隆大和尚介绍了杭州一个医术通神的高僧,元净法师给他。

    真是高僧,又高又瘦。

    “南北一山门,上下两天竺。中有老法师,瘦长如鹳鹄。不知修何行,碧眼照山谷。”

    元净法师答应治疗,不过有个条件,就是小苏迨必须出家为僧。

    于是苏轼又将苏迨背到庙里。

    “于观音前剃落,权寄緇褐。”

    元净法师为小苏迨摩顶剃度,估计还有导引什么的,然后神奇的灵异事件发生了。

    “师来为摩顶,起走趁奔鹿。”

    这就不但能走,还能跑了!

    苏迨痊愈之后,苏轼买了度牒一道,将苏迨赎身,同时“剃度一人,仍告于观音前”,以此人为苏迨的替身。

    并“舍绢一百匹,造地藏菩萨像一尊”供奉起来。

    一家人如今说起这件事情,都是既唏嘘又感慨。

    一个眼神灵动的漂亮小侍女上前给苏油斟茶,苏轼说道:“对了,这位是我收养的常侍,还是姓王,叫朝云。”

    苏油看到小姑娘头上还是双丫,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苏轼看着苏油的表情:“小丫头家境清寒,自幼沦落在歌舞班中,在杭州也有些名气。我喜她气质,便与她赎了身。”

    后世网络上苏轼被黑惨了,其实朝云十二岁进苏家时只是侍女而已,十八岁才被纳为妾侍,并非很多人印象里那种摧残幼女的狂魔。

    不过这些苏油也不清楚,只警告苏轼道:“大宋律令,女子十四方可嫁人,你纳常侍我不管,但是今后不管是替她择人婚配,还是那什么,须得成人之后。”

    苏轼如今估计也没那心思,大咧咧地道:“你想多了,朝云就是聪颖灵慧,我不忍她陷入泥涂无法自拔而已。”

    呵呵呵……想多了,那我们走着瞧好了。

    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

    古人就是这样,两叔侄能在各自赴任的路上相遇一场,这就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事情了。

    互道珍重之后,旅途还得继续。

    不过大苏在杭州交往下的朋友和仰慕者真是太多太多,苏油理所当然地要把这些关系拉拢起来。

    这些都是后话,苏油并没有急吼吼地赶去杭州接印,反而在苏州停了下来,等待后边大型机械队伍的同时,考察太湖地区的水利工程。

    太湖地区得天独厚,水利目的说白了就十个字——低田无水患,高田无旱灾。

    要做到第一条,就必须设立相应的给水,蓄水,以及排水的工程。

    在太湖西边,兴修陂塘,造渠引水,从高到低,形成灌溉水网,一路滋润南北两边的高地,最后汇集于东面。

    在太湖东边,地势低洼,则要修建拦水坝,避免漫浸之患,保护农田。

    同时还要拓宽河道,防止淤塞,在东西走向的数十条自然河流间,人工开挖无数的南北调水渠,这样可以调配水源,以及各出水河道的水力,防止局部灾害。

    之后才是交通和阻拦海水。

    令苏油匪夷所思的是,号称水乡的地方,如今的水利工程,一大半竟然是为了抵御旱灾!

    这就还要修建水闸,江口水源引渠等调节工程,解决引潮和蓄潮的所需,保证无论旱涝,太湖都有水可用。

    可以说,太湖工程,与都江堰一样,其实是一个从先秦一路贯穿到大宋,体现出华夏民族高度智慧的千年大工程。

    苏油与郏亶站在姑苏山上,身后是张麒和蔡京。

    郏亶展开手里的地图,结合眼前所见的大水面,对苏油讲解整个太湖地区的水患成因:“运帅你看,太湖古称震泽,水网密布,古有进出河道两百六十多条。”

    “入水口主要有二,一条在这里,西北方向,这里有荆溪百渎;”

    “另一条在西南方向,有苕溪七十四渎;”

    “而出水口,古有吴淞,东江,娄江三大主河,合称为太湖三江。其中东南方有震泽七十二港,有进有出;东面有吴江十八港,均为出湖港浦。”

    “依托自然水系,从秦汉时起,沿湖低田,开始筑堤圈圩;沿江高地,逐渐引用江水;北部洮滆两湖的湖滨,开始陆续兴筑陂塘。”

    “到南北朝时,西部金坛以东,修筑了单塘、吴塘、南北谢塘等较大塘堰。东部常熟高乡,滨江开凿二十四浦,通夏秋江水潮汐,资灌溉,无旱忧。”

    “隋唐年间,润、常、苏都有了灌溉排水工程。唐元和八年,在常州西开孟渎,北通长江、南接运河,计四十一里,引江水溉田四千顷,并通漕运。”

第七百一十六章 大工程

    “太和年间,浚盐铁塘,两岸开挖塘浦,广筑堰闸斗门,拦水于岗身之东,灌溉高田。”

    “唐末,吴淞江北已有规格成片的塘浦圩田,加之水车的普及,旱涝不及。”

    “吴越时期,湖东继续完善塘浦圩田,续浚海虞二十四浦,一河一浦皆置堰闸,岁多丰稔。”

    “到了我朝初年,因战乱之故,湖周一度毁闸废堰,导致旱涝加剧。”

    “到了景佑二年,范文正公督浚白茆、福山、浒浦、七丫等大浦,以利引排。”

    “庆历二年,又开常州通江各港,灌田万顷。”

    “但是让人扼腕的是,因靡费浩大,西事不支,最终太湖改造工程,不得不告停。”

    “运帅,经过多年人口繁衍,土地变更,制度败坏,如今三大水系里边的东江,娄江相继湮灭,吴淞江也同样淤浅狭缩。”

    说完用手掌在太湖东面一压:“大水一到,三江泄洪不及,导致积蓄的湖水,经湖东洼地弥漫盈溢。从以往的有序,变成了无序。让昔日的鱼米之乡,变成了水乡泽国。”

    “运帅你再看,太湖在春秋战国以前,面积本要大得多,唐代的湖水,在这片区域,可达吴江塘岸。洞庭东山和西山,原为湖中两大岛屿。”

    “如今的水域,已经远离吴江,东山与湖岸有相接的趋势。”

    “这些都是由进入太湖的泥沙造成的,虽然过程非常缓慢,但是也必须加以重视。”

    “要解决这些问题,需要从上下游同时着手。”

    “上游,在胥溪、南河、南溪修造拦水堤坝,沿线汇梅渚河、大溪河、戴埠河等,以增加太湖入水量。”

    “在大溪河、戴埠河、厔溪河上游,兴建大浦,蓄潮留水,增加上游水源调控能力。”

    “洮滆湖水系得天独厚,西承茅山东麓来水,经洮湖、滆湖调蓄后东注太湖。还有西面的当阳,固城,石臼,南滆。”

    “这六个天然湖,需得好好利用起来,我们可以继续加高堤围,设立闸口,增加其蓄水。”

    “各水系之间,南北向用于分洪、引江、通航调度的河道,要继续维护营缮。”

    “运河与南河、南溪河之间的丹金河、溧漕河、赵村河、孟津河、武宜河,洮滆湖与运河之间有鹤溪河、锡溧河、漕河等,均需要完善维修……”

    “停!等一下!我有点慌!”苏油赶紧制止了滔滔不绝的郏亶,看着地图上太湖上游密密麻麻的红线和红圈圈:“郏公你先别忙,这些线条就不去说它了,这几个大圈圈是什么?水库?!你要在上游修水库?!地图上就是一个个圈圈而已,你核算过这是多大的工程量吗?!”

    郏亶拱手:“运判,这是利在千秋的大事啊,两浙路如今灾荒严重,正是大行工程的好时机,只需一日百文两餐……”

    “打住!”苏油再次制止:“我手底下的民夫工役,从来就没有一日百文的说法!那是吊命,哪里还能干活?”

    张麒翻着郏亶给他的簿册:“少爷,根据郏公的工程量,不说那些大湖大浦,仅仅上游河道的改造,就合计达五百里,这是两百万贯的大工程。”

    “哦?”苏油反而松了一口气:“如此好像也不多哈?别忘了我们可以造水泥厂,炸药厂。”

    “但是六大湖围堤工程呢,以及太湖本身呢,还有这几个水库,这才是大老虎吧?得当几个河道改造工程?!”

    郏亶有些发愣:“呃,运帅怕是将陕西和蜀中的工程量搬到这里来了吧?庐州南巢,最深不过两丈,杭州西湖,因多年不修,为葑草蔓蔽,连一丈都不到。”

    “所以我们两浙路的大浦,和其它地方不一样的,这几个大浦,只需要挑选地利之处,修造起六尺高的长堤,便能完毕,比运帅在汴京城围造的汴口工程量,只少不多的。”

    “啊?哈哈哈哈是吗……郏老你早说嘛……”

    后世川中的大水库,的确也是解放后三十年,当地百姓肩挑土扛弄出来的,但是以后世强大的组织能力,规划能力,施工能力,也耗用了数万人十年的时间!

    大坝高度通常都在十几米,最高峰的时期,工地上整整十万人!

    如果真如郏亶所说,苏中仅仅是修一道黄河大堤那样的工程就能搞定一个水库,那这生意划算啊!

    郏亶见苏油脸色好转,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还有下游河道治理,通过三江排水已经不太可能了,不过北,东,南三个总体方向还是没有变的。”

    “工程主要也分三处,一是在昆山开范家浜,上接黄浦江,下通长江。米市渡也分出三支,北为斜塘、泖河、拦路港,与淀山湖相通;中为园泄泾,上接俞汇塘;南为泖港,承杭嘉湖来水。”

    “二是浦北,串联淀山湖、澄湖及其周围的元荡、白蚬湖、长白荡、白莲湖、金鸡湖、独墅湖等,通过吴淞江、急水港、牛长泾塘、八荡河等水道泄水。”

    “三是浦南,以太浦河为干河,连接蚂蚁漾、桃花漾、汾湖、马斜湖、钱盛荡等大小湖荡,”

    “另外,在运河至浏河以北地区,按地势高低,还有阳澄、澄锡虞、湖西沿江三个水系。”

    “以上所说的每一个水系,都包括无数的大小水道,湖泊,池塘;而每一个区域,都能造出无数良田!”

    “只要……只要……”

    苏油看着郏亶:“大胆说,吓不到我!”

    郏亶鼓足了勇气:“主体工程,只要五百万贯!”

    苏油摸着下巴:“五万贯,两万五千顷地才能保本。”

    郏亶急了:“要是这些工程全部通竣,耕地至少多出五万顷啊!”

    苏油眼神亮了:“这就是倍利?”

    郏亶摆手:“这不是北方水浇地,这些可都是两季三熟,最少两熟的水田啊!亩产是北方水浇地的一倍以上,六百斤一亩的水田啊运帅!”

    靠!倍利还得翻番!

    苏油这才反应过来,后世全国已经很少种双季稻了,却忘了历史上苏中还有这样一段时期。

    只可惜苏油不是江苏人穿越,要是他知道后世太湖流域耕地面积高达整整二十三万顷,其中光水田就近二十万顷,比郏亶的预估加上现在已有的开垦面积,还要多出好几倍的话,早就急吼吼的要求开工了。

    如今却看着湖面出神:“难怪存中跑得那么快,这预算整整超支五倍……”

    蔡京拱手:“明公,别忘了《金融论》,以明公与四通的交情,完全可以找皇宋银行贷款!”

    “哈?”苏油都气笑了:“你知道皇宋银行可用本金现在一共多少不?今年只剩下七百万贯不到!其余都已经列好投资计划了,银行的经营理念,首先就是要稳健啊元长。”

    蔡京说道:“那我们就再建一个银行!以淮扬盐场产量为本,再将水利工程分期,按二三五的比例分为三年,第一年只需要两成资金,一百万贯足够了。”

第七百一十七章 旱情

    苏油摇头:“元长你又错了,倒过来,五三二差不多。第一年诸多工程难见成效,只有投入没有产出,任何生意初期投入才是消耗资金的大头。”

    “等其后田地出来了,一边发售一边开发,方才能缓过一口气来。”

    “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问题,最重要的,除了钱,还得有工料,人力,百废待兴啊……”

    郏亶和蔡京面面相觑,特么这已经是大宋基础最好的一片地界了好不好,这都叫百废待兴,满天下还有能活的地儿吗?

    苏油看了看蔡京:“你也别只听郏老忽悠,郏老我问你,之前你和沈存中是如何合计的?”

    郏亶老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啊不,底子太黑变成了紫色:“这……这不是存中说,运帅很有钱……”

    苏油都无语了:“有钱那也不是大风吹来的,都是赚出来的,要都你这么搞,怎么赚?赚不了钱的事业,都是没法持续发展的!说你们之前的计划!”

    郏亶讪讪地说道:“之前的计划,主要还是先将上游几个蓄水大浦,大湖,还有潮闸先修起来,嗯,资金有盈余的话,再把几条干流疏浚一下。”

    这个方案苏油表示可以接受,然而蔡京却又发现了问题:“上游?去年浙江洪涝,主要是因为下游堵塞造成的,耽误之急,不是应该先疏通下游吗?”

    “诶对呀!”苏油也反应了过来:“元长说得有道理,大禹治水,就是疏导,郏老为何要用他父亲的法子?那样是会失败的!”

    郏亶拱手道:“运判,此一时彼一时,前年去年的洪灾无法,但是今年,我们应该将注意力转移到旱灾上来。”

    “旱灾?苏湖一带还能有旱灾?”

    郏亶莫名其妙:“当然有旱灾,历史上都有过大旱导致太湖见底,露出水下村落道路的记载。”

    苏油明白了:“连续两年洪水过后,再发生洪水的几率,远小于发生旱灾的几率是吧?”

    郏亶躬身道:“正是,而且如今与以前不同,这是有水利新法的水文资料和气象资料相佐证的。”

    苏油点头:“工程进度怎么样了?”

    郏亶说道:“我与存中,力有不逮。上游大工程,涉及到常,湖,太平,江宁,广德五个州府军,事务牵缠繁杂,所以如今才仅仅整治了滆湖和阳羡溪。入水六大湖,只有三个纳入了初期工程,至于人工大浦,影子都没有。下游疏浚,大概只能等秋后再说了。”

    苏油点头:“郏老治理太湖流域的水利方案,我是同意的,湖州知州是孙觉孙老头,江宁府如今是王相公判理,二老以前是好朋友,如今是水火不容,好在跟我关系都相当不错。”

    “不过涉及这么多州府,这么多河渠陂塘,其间事务不是一般的繁杂……七哥,四通商号统计司,四通营造预算司的人,到哪里了?”

    张麒说道:“还有两天就能抵达。”

    苏油说道:“等他们到了,和前期测量小组一起,编制预算,以力夫一日三百文计,给出上游营建工程造价,物料所需,需要投资建设的附属设施,需要配备的管理人员数目。”

    “我的意见是,这个工程,实在是太浩大,只能临时成立一个机构来管理,就叫太湖水利司。”

    “我任总提举,联合环湖各州府,命其举察水利专员,作为当地水利工程管理人员,主要负责人力,工料的准备,以及和地方官府之间的联络工作。”

    “皇宋银行两浙分行,成立专用户头,会计账册,由一个小组负责管理资金调配出入。”

    “水利司以下,分立规划,勘测,设计,营建,稽查,水文,调配,人事,财务各分司,以及秘书务和法规处。各尽其责。”

    “水利司设判官两员,对总提举直接负责。我不在的时候,由两位判官负责日常事务。其中一位偏技术,一位偏管理。”

    “偏技术这位,自是非郏公莫属,偏管理的这位嘛……”

    蔡京赶紧赧笑着拱手:“明公,蔡京请命。”

    苏油叹气:“也只得麻烦元长了,郏老,昆山那边开发得如何?”

    郏亶赶紧说道:“昆山和常熟那边,水利实验是非常成功的,否则我也不敢提这么大的……规划。”

    “那边的娄江已经淤了,不过我们已经在其基础上开挖了至和塘,还有阳澄湖出来的七鸦浦。”

    “这两处都已整修完毕,扛住了去年的洪水,排出了三千顷的好地。”

    苏油砸了砸嘴:“七鸦浦那边,是不是有个巨大的水闸?”

    郏亶点头:“是的,那是调济阳澄蓄水的设施,三千顷水田,就是靠那个大闸……”

    苏油摆摆手:“不不不,我是想问的是……那大闸附近……是不是有很多螃蟹?你有没有破坏生态?有没有把它们保护好?”

    郏亶怒了,特么螃蟹是堤围的天敌好不好?!老夫与它们从来都是不共戴天!!!

    ……

    太湖考察,已经让苏油没有了继续考察昆山的心思,郏亶的蓝图太美,太诱人,但是……真特么太大了。

    大到连皇宋银行都无法支持的工程,搁在熙宁年间,那简直比后世三峡大坝还要恐怖。

    工役,是非常敏感的话题,要不惹朝中议论,工钱就必须给足。

    所以他得想办法赚钱。

    只知道赚钱的官员,在大宋尤其是杭州,是没有什么市场的,他还得抽出大量的时间来搞好与士大夫们的关系——交游,宴饮,诗文往来,起码要分去一半的精力。

    曾经让苏轼号呼的“酒食地狱”,可能不是一般的难过。

    但是苏油人还没到杭州,就接到了一封来信,立即加快行程,直接赶到了杭州隔壁的越州。

    赵抃赵老头,如今顶着资政殿大学士,右谏议大夫的名头,正知越州。

    赶到越州治所会稽,赵抃已经在码头上等着了,见到苏油一点都不客套,丢给苏油一本册子:“明润,准备救灾吧。”

    靠!还能不能说点好事叙叙离情了?比如扁罐多大了之类?

    翻开书册,上边是一种表格,密密麻麻都是名字。

    苏油有些头大,将老头请到船上,沏茶伺候:“赵公,这是什么名册?”

    赵抃说道:“我寻访乡老,当地老人说日久未雨,今夏越州可能会有旱情。”

    苏油讶异:“真有旱情?”

    赵抃也讶异:“你也听说了?”

    苏油拱手道:“郏亶和沈存中也说如今吴越水利,救旱大过救洪,已经在太湖上游大造工程。”

    赵抃跺脚:“远水救不了近渴,我已经行文州县,询问以往旱情发生,会灾被几乡,民能自食者几何,官府应当救济的几何,富人能出粟的几家,僧道有羡粟的几家。”

    “如今各地收集上来,得稻米近五万石,加上官米五万多石和民间借贷,应对登记在册的两万一千九百多灾民,大致差不多够用,但是其余州府,怕是没有准备,因此特意将你叫来商议。”

    苏油有些无语,走到哪里灾情跟到哪里,老天爷这是相当不给面子啊……

    赵抃说道:“后边是我想出来的一些救灾措施,你看看是否可行。”

    苏油将册子翻到后边,林林总总很多条,比如以前政府救灾,一年最多出库三千石是上限,赵抃认为远远不够,增加到五万石。

    一名成人,日配给一升粮食,儿童减半。

    担心饥民集中哄抢,计划分设五十七处救灾点,然后还将饥民领取粮食的日子分成单双日,降低拥挤程度。

    官府的五万石救灾粮,采用平价发卖的方式,同样为了避免拥挤,分设十八处粜场。

    人员雇佣待选官员充任,发给他们工资,给出几个转正名额,救灾结束后作为成绩优异人员的嘉奖措施。

    打造城池,以工代赈,工钱用粮食来计算。

    鼓励民间借贷,同时限制利息,报备官府。官府背书,秋熟之后组织偿还。

    方方面面事无巨细,可以说是当今官府治政救灾的最高水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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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厨介绍:
治大国如烹小鲜,因此,这是一个吃货治国的故事,从北宋皇佑四年开始……苏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苏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苏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