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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二子从周     苏厨txt下载     苏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二十五章 美质良才

    石薇就鼓掌欢呼:“也!我就知道小油哥哥一定行的!”

    这下没法躲了,石薇拉都拉不住。苏油只好讪讪地站起来:“学士……我,我就是来吃果子的,随便写写,作不得数啊……”

    这次谁也再难生嫉妒之心,所有人都楞了——只看文笔,都以为是混迹官场的油条,或者是满腹牢骚的老吏,却不料竟然出自一个孩童之手!

    张方平脸上也抽了几抽,完全没有料到是这么结果:“呵……呵呵……怎么可能会是你……”

    祭酒见气氛有些僵,张方平有些楞了,赶紧打岔,和蔼地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是家学渊源,还是有兄长入仕?”

    这话没毛病,普通孩子如今还在开蒙,不可能写出这样的史论诗,还把情景结合得这么好。

    能从这个角度着眼的,一般都是世家子弟,要不就是听父兄平日里在家中议论时局,听来的心得。

    苏油只好说道:“启禀祭酒,我……我叫苏油,字明润……”

    祭酒突然醒悟过来:“眉山神童!你是明允的堂弟!破解大理童谣的那孩子!”

    蜀中众士大夫顿时都给震得东倒西歪——眉山苏家,恐怖如斯的吗?!

    苏油拱手苦笑:“正是……”

    通判大讶:“如此识见,当真也不错了。”

    张方平缓了过来,笑道:“明润此诗,在劝勤政,然而规劝又有何用?须得有法有术,以助明时。汉昭烈素有大志,然不遇卧龙,终劳而无功。小孩子毕竟见识浅薄了些,列位未将该诗入等,可算目光如炬。”

    众人都是呵呵笑,气氛不由得融洽了下来。

    就听见一个脆朗声音说道:“张爷爷你乱说!小油哥哥他有法子的!”

    此语一出,散花台顿时雅雀无声。

    苏油一脑门子汗,脑残粉不明白啥叫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不理解张方平其实是一片回护之心,不由得大急:“薇儿,别胡闹!给张学士道歉!”

    张方平却将手一抬:“小姑娘,那你说说看,你家小油哥哥,有什么法子啊?”

    一句你家小油哥哥,便将事情划定到小女生为了小男生抱不平上,这事儿就变成长辈看小儿女胡闹的心态了。

    果然,台上的气氛顿时再次轻松下来,所有人都笑嘻嘻地看着石薇。

    石薇说道:“我读《道德经》的时候,第六十章有道:治大国,若烹小鲜。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伤人;非其神不伤人,圣人亦不伤人。夫两不相伤,故德交归焉。”

    张方平眼神一亮:“哦?《道德经》你也能读?”

    石薇说道:“啊,胡子公公叫我读的。”

    苏油只好拱手解释:“薇儿在玉局观元德公座下学医。”

    蜀中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尽皆闭嘴。

    玉局观的老祖宗都九十多了,今春还提剑上青城山找道士切磋武艺来着,老还能砍,惹不起惹不起。

    张方平笑道:“小姑娘可能懂?”

    石薇说道:“我不懂啊,所以我就给小油哥哥写信,小油哥哥说,这里讲的是治理大国的道理,就好像煎烹小鱼一样。”

    “小鱼,就好比国家,鬼神圣人,就好比厨子,不以道,就好比不讲方法技巧。”

    “不讲方法技巧的厨子,那就不是好厨子,煎不好小鱼。小鱼也不会给他面子,不是掉尾巴就是没脑袋。”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张方平也忍俊不禁:“那你说说,你小油哥哥又是怎么做的?”

    石薇道:“小油哥哥说,烹饪的方法多了去了,小鱼用普通方法做不好,那就要转换思路,试试别的方法。”

    “只要调好味道油料之后,先于石板之下生火,其上铺上香茅,用竹笼围起来,然后一层小鱼一层香茅铺好,炭火烘烤一晚上,第二天就能得到完美的小鱼干了。”

    “这就是找到了道。掌握了方法和技巧,就能两不相伤。不但小鱼做得美味,厨子还省工省力。”

    说完从包里取出一个盒子打开:“爷爷你看,这就是小油哥哥给我做的小鱼干。”

    张方平笑吟吟地拈起一条放进嘴里,然后又拈起一条,接着再拈了一条,这是停不下来了。

    “果然不错,这解释对不对的先不说,这鱼干做得实在是美味。来来,别驾,祭酒,你们也尝尝。”

    别驾也是妙人,一尝过后说道:“薇儿,吃了你的小鱼干,我现在怎么觉得你小油哥哥的那番话很有道理呢?”

    祭酒哈哈大笑:“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要不,我们看在薇儿小鱼干的面子上,让她小油哥哥也列等了吧……”

    张方平将苏油召上前来,对祭酒说道:“君观此子若何?”

    祭酒笑道:“美质良才,让人手痒啊。”

    张方平笑道:“此子要留在成都数年,如此就请祭酒高抬贵手,让此子得入学宫,亲近圣人之道,如何?”

    祭酒不禁大喜:“甚好甚好,明日便来入学吧!”

    苏油不禁在心中狂翻白眼——怎么到了成都,老子比眉山还忙!

    ……

    散花台文会,眉山苏家声名始噪,张方平要苏洵趁热打铁。

    苏洵回眉山后,整理出《洪范论》,《史论》凡七篇,连同给欧阳修的一封信,一起送往京城,欧阳修拍案叫好,苏洵之名,开始在汴京有所流传……

    不过这些事情已经和苏油没多少关系了,苏油如今每天一大早入学宫学习,领着刘嗣拓印蜀刻十三经。一般是申时出来,还要被张方平抓到府上当秘书。

    张方平的借口是苏油书法可观,文秀俊雅,一些不重要的文书便由他代笔。

    但是苏油觉得,为什么不重要的东西越来越多。

    甚至如今天,张方平一般喝着三泡台,一边和木客逗趣,甚至还有心情唱歌。

    “有所思,在斗墟之东华……

    我欲从之路阻赊,寸心坐驰天南涯……

    彼美一人骞且都,明月环佩云霞裾,蹇于翔兮不我留……

    登高杳视令人愁,褰裳欲涉江湖修……

    江湖修,不可过。不可过兮奈若何,私自怜兮长啸歌……”

    苏油说道:“老头你就别酸了,什么路阻赊,什么奈若何,迟早朝廷还是要召你还京的……看看这段这样写行不行啊。”

    说完拿起纸来念道:“国家都陈留,非若雍洛,有山川足恃,特倚重兵以立国耳。

    兵恃食,食恃漕运,以汴水为主,利尽南海。

    天圣已前,岁调民浚之。其后,浅妄者争以裁减役费为功,汴日以塞,是利尺寸而丧丘山也。”

    张方平很满意:“嗯,不错,就这样写吧。”

    苏油问道:“你这是要与欧阳内翰杠到底了?”

    张方平抚摸着白猿的毛发:“一帮糊涂蛋,不通经济之道,一味宽省驰废。殊不知汉唐之时,朝廷年铸钱三十多万贯,就够一国之用。如今大宋,年铸钱三百多万贯,尚有钱荒!一群刻舟求剑的老古板!钱多人多屁用没有,得让钱流起来,人动起来!”

    苏油翻着白眼:“那你还介绍我堂哥给他?”

    张方平叹气:“架不住人家文才好啊,啧啧啧一代文宗,与你那堂哥也是同道中人。”

    “我是怕你们走了我当年科举的老路,没有人赏识你,之后再在制科中拼杀出来,那是连脱两层皮!”

    “反倒是你,聪明通透,不像苏家人。”

    “通过钱庄,控制钞引发行流通,通过吸纳银钱,放贷回收,汇兑往来,对现有物料进行重新整顿,各趋所适,实现值与利的……流通……老夫此论,你应该懂吧?”

第二百二十六章 一地鸡毛

    苏油呵呵傻笑:“不太懂。”

    张方平没好气地甩了他一个白眼:“钞钱的流转,可以让所有人手里的物料与货品快速转换,重配资储,速度的提高,带来的是产效两增。”

    “没有流通,经济就是一潭死水。决定大宋各路的繁荣的,不是死水有多少,而在于流动的活水有多少!”

    “现在采用了新式记账法,统计数据一出来,就能够明显的看出,益州的钱粮虽广,但多是不能动的,因而不能参与繁荣经济。”

    “眉州钱粮虽不如益州,然多数都在流转当中,因而眉州的活水,才是四路最多的,所以眉州的繁荣势头,才如此可怖。”

    张方平一拍大腿:“我说的可对?”

    苏油拱手:“明公,你的确是大宋少有的明白人,经济好手。”

    张方平喟然道:“难怪眉山二林大理,这个循环圈一拉起来,就成了屙金子的牛啊……”

    苏油没好气地说道:“是秦王欺负我们老实,这典故在四路土著面前要少用。”

    “不过还有一条明公应当留意,经济流转量的大小有很多限制,除了交通条件,生产技术,税收制度,货币供给多少之外,还有最重要的第一条,便是经济体量。”

    “从这点上说,努力增加死水的数量,也不是全错。但是参与流动的银钱如果超过了危险的程度的话,同样会带来经济的崩盘。”

    张方平若有所思:“不管如何,欧阳永叔他们,只是一味想着把死水变多,却不知道动静相合,阴阳之运,还是有些傻不愣登。”

    苏油笑道:“术业有专攻吧,每个人都有长项有弱项,那并不是傻;把自己的弱项当成长项,那才是真的傻不愣登。”

    张方平哈哈大笑:“此论亦妙哉!你小子的长项那是不用多说,在眉山牛刀小试,即成豪赀啊。”

    苏油吃吃笑:“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不瞒明公,要是以后仕途通达不了,那就真是穷得只剩钱了……”

    张方平“噗”的一口茶喷了出来:“这样的穷,给老夫也来十斤!”

    说完还叹气:“说起仕途,其实你路子倒是挺稳,五岁就知道照顾孤儿,以后朝堂有人拿私德攻击你,‘仁性天生’这一条,就怎么都绕不过去。”

    “私德无亏,基本上在朝堂上就立稳了,加上有钱,就不至于贪墨。要是家财万贯傍身,事情说出去别人也不信啊……”

    苏油就撇嘴:“我觉得私德和行政能力,本就没有一文钱的关系,非要将这两个挂钩到一起,其实也是个误区,应该两条线并行,但是都要抓才行。”

    张方平笑道:“就算你仁性天生,这种话以后也要少说——记住了:所谓修齐治平,修是根基。根基不稳,上边都是空话,越走越歪。对了,你这《钱流论》的名字,实在是有些难听……”

    苏油不认账:“什么我的《钱流论》,明明是你的,我就负责胡说八道加忠实记录,这可是你老人家的智慧结晶——货币的洪流,我觉得没毛病啊……”

    张方平让木客抓着自己的食指玩,沉吟道:“明润,换成金融二字成不成?如水入土,滋生万物……诶越想越合适!改了改了,改成这个响当当的名字——《金融论》!”

    苏油笑道:“你老人家的东西,你爱怎么改就怎么改。我只想问,你这煌煌巨著,准备什么时候呈送朝堂?”

    一说起这个张方平就是一脸苦瓜相:“宰相陈执中本家捶挞女奴迎儿致死,一云执中亲行杖,二云嬖妾阿张酷虐殴杀。现在被殿中侍御史赵抃揪着穷追猛打,躲家里不敢上朝,自请置狱。朝堂都已经三个月没宰相了。”

    “官家还在犹豫,知谏院范镇又施加压力,说是去冬多南风,今春多西北风。乍寒乍暑,欲雨不雨,又有黑气蔽日。”

    “乍寒乍暑,乃不当赏而赏、当罚而不罚;黑气蔽日,乃以阴侵阳,小人惑君;欲雨不雨者,乃政事逡巡,久拖不决。”

    苏油说道:“这陈执中就这么不招人待见?”

    张方平感慨道:“这个人,与我早有交集。当年宫中卫士夜晚兵变失败,官家次日晨令二府奖励张贵妃保护皇上的功劳。”

    “陈执中便想奉旨,当时我就跟他说,汉代妃子冯婕妤亲身替皇帝抵挡猛兽,都没听说有什么特殊奖励。而且既有皇后又尊崇贵妃,古来没有这个道理。”

    “真要对贵妃实行了特殊的奖励,那天下人的指责都会集中到他身上。陈执中害怕了,此议方才作罢……呵呵呵,他呀,就是别人手里一个棋子。其实老陈还是不错的,不过如今张贵妃一去,他的根苗就断了。”

    苏油说道:“这范缜也可以啊,就事论事。”

    张方平摇头:“范缜吗?最近给官家的奏章写道——今中书主民,枢密院主兵,三司主财,各不相知。故财已匮而枢密院益兵不已,民已困而三司取财不已,中书视民之困而不知使枢密减兵……欲乞使中书、枢密院通知兵民财利大计,与三司量其出入,制为国用。”

    苏油点头:“那该算是明白人啊?”

    张方平笑道:“明白人?这事情乃我朝大弊,朝廷里谁不知道?光说问题不说解决办法,那就是耍无赖。赵抃立即转头弹劾知谏院,说范镇姑息养奸,放烟雾包庇佞臣。朝堂上啊,如今乱成一地鸡毛呢……”

    说完叹了口气:“所以现在不是时机,这《金融论》,再缓缓吧。”

    苏油点头:“没关系,还是穷则独善其身,我们先把事情在川峡四路做起来,明公的《金融论》,正好也需要有政绩相辅,否则便是空谈,难得看重。不过朝堂纷扰,始终不是国家之福……”

    张方平摇头:“麻烦事情还多着呢,闹着要官家立储的;闹着要王安石主事的……唯一的好事儿,怕是只有废除里正衙前这一条了。”

    这是韩琦的奏章:州县生民之苦,无重于里正衙前。自兵兴以来,残剥尤甚,殊可痛伤。

    请自今罢差里正衙前,只差乡户衙前,令于一县诸乡中第一等选一户物力最高者为之,以三年一替。

    里正一般就是乡里的小地主充当,比承担乡户衙前的那个群体,经济实力,人脉,都弱了些。

    衙前役这东西,其实也不是完全的坏事,比如苏油的酒坊,如果放到外地承担了傕课,每年要上交朝廷多少斤酒,那就也算役务的一种,换苏油来经营,那就是美美的肥差。

    其余如驿站,渡船,园林,茶山,盐场之类,要是善于经营,关系过硬,也能赚到金山银海。

    很多贵族豪强,把持着这一类役务。

    但是有一类就非常苛毒了,那就是衙前役。

    里正们完成物资搜集之后,工作并不算完,他们会自动转为衙前,必须将东西送到衙门指定的地点。

    这个距离有时候很遥远——夸张的甚至达到上千里。

    这些苦差,豪强们是敬谢不敏的,因此就落到了苦逼的里正们身上。

    在家千日好,出门事事难。本来都是足不出乡的非专业人士,被人坑得家破人亡的,逼迫无奈逃散的,逼着母亲改嫁的,哭着分家给自己降户降等的……各种惨事,无法悉诉。

第二百二十七章 小张方平

    韩琦是老臣,他的奏章一上便引起国家足够重视。

    “上乃命韩绛、蔡襄与三司使副判官置司同定夺,凡差诸州军乡户衙前,以产钱与物力从多至少置簿,排定户数,分为五则。

    遂更著淮南、两浙、荆湖、福建之法下三司颁行之。

    其法虽逐路小有不同,然大率得免里正衙前之役,民甚便之。”

    到目前为止,这个办法没毛病废除里正一级的役课,改由更上等的乡里富户共同出资募人来完成专业事情交给专业人士来做,这样大家都方便。

    又听张方平议论了一番朝政得失,苏油这才从府衙出来。

    苏油隐隐觉得,张方平对自己的教导,虽然老头自己不承认,各种找借口,其实是有意让自己开始接触大宋顶级政治生态圈的一些内幕和规则。

    这是每三年一届的新科进士们才有的资格,朝廷会安排他们到正式官员身边充任助手,这件事情有一个专有名词观政。

    观政的新科进士们,一般在外边就是给知县或者下州知州当助手,张方平的级别,明显太高了。

    因此张方平对自己的爱护,给自己的机会,早已经超过了普通观政进士们所能得到的待遇,苏油内心里,是充满了感激之情的。

    所有人都不知道,但是苏油很清楚,自己远比三苏更得老头看重,这是真正的知遇扶持之恩。

    这其中,有自己眉山帮助张恕的功劳,有新式帐法的功劳,有自己疯狂暗示,使《金融论》得以出炉的功劳。

    除此功利性质的交换之外,张方平对自己应该也是打心底里欣赏,两人都是重视实务事功,凡事用成绩说话,喜欢冷静分析利害,然后制定政策的性格。

    苏油细细捋过一遍自己的行事风格,妈蛋,并不是自己受了老张什么影响,原来自己,打骨子里边就是一个小张方平!

    ……

    很多事情,只能做,不能说,这就是大宋。

    统计工作还在继续,《金融论》的出炉,标志着张方平的眼界,又提升到了一个更高的高度。

    眉山经济圈的开拓成功,让张方平决定,开始着手解决四路的经济问题。

    这是一个得天独厚的地区,朝廷放羊,张方平手中,还拿着官家许便宜行事的旨意,这还是当年智高破蜀谣言带来的好处。

    川峡四路,是西夏前线的后勤基地,四路发展起来,对陕西的帮助,无疑是一剂强心剂。

    任何政治问题都是复杂的,老张自入蜀以来,都是面团团和事老的形象,大家都当他一个毫无威慑力的和谐大使。

    没有人知道,他在等待一个契机。

    散花台如今变成了一座大酒楼,楼体让所有在成都的人都大开眼界这是一栋外体以石头构建的楼阁!

    规制是唐代散花楼的复原,然而很多地方,镶嵌了一种新奇的材料,据说是远从大理运来的一种具有美丽花纹的石材,因而被大家称为大理石。

    石材的花纹如流水,如云霞,如花瓣,不知道用了什么工艺,打磨得异常光滑,能够照出人影不说,还完全展示出了石纹的美丽。

    散花楼,从此真正的名副其实。

    楼内装饰也非常独特,还是眉山的装饰风格简雅。苏油在此同样有一间雅阁,由刘嗣打理,也是商业情报科的分支。

    眉山的雅阁称为忘雨,此处的雅阁,被苏油命名为听风。

    此楼一开,立刻就以新奇的设计风格,精美的菜品,醇和的美酒,优雅精致的室内环境轰动了成都。

    最关键的,此处的猪肉菜品,美赛羊羔,除了好酒,价格其实相当实惠。

    传统分餐制改为合餐制,对增进感情拉拢关系,又多了一分别样的好处。

    能在此处请客,那是既有面子又有里子,试营业一结束,立刻就成了各路商贾,文人士大夫交游必去的好地方。

    各家食肆旗亭,想尽千方百计,想要求得散花楼的美食制作方法,眉山调味品,开始通行益州。

    但是因为食材不过关,做出来的猪肉菜品,始终比不过散花楼。

    众商家的目光,这才放到了眉山,可龙里周围,阉猪圈养模式开始扩大范围供不应求啊。

    听风阁的消息,主要集中在四路和陕西,朝廷,能给四通商号总部更加详尽的信息。

    在张方平的授意下,成都府路的精准地图,开始了绘制。

    金秋十月,一骑红尘奔入成都富顺监,打出了深达四百丈的盐井!

    张方平等的就是这个,几项经济政策,连续出台。

    五十万支破甲锥为利益交换,让老头得到了从益州知州到三司使,再从三司使转任枢密副使的田况的绝对支持四路地方部队,给老子捧好老张的臭脚,五十万支破甲锥,每一支都要给老子留下!

    军方出动,携带最新的测量工具和测量方法,探测田土范围,与新式账册对比,调查各家土地数目,确定免税范围,其余多余的土地,按章纳税!

    当地胥吏,张方平一个人没用信不过。

    与之相应的,富顺监盐务,效仿眉州盐务,实行招标!

    不要银子,必须用等价的土地为支付!

    这一招直接就把眉州江卿的路子给堵死了,四通商号董事会里顿时哀声一片,小油不是就别在张学士腰上的吗?如此重要的消息怎么没有听到,早知道陵井梯田就不分出去了!

    不过这消息传到井,豪强们简直就如同拨开云雾见青天眼看绳子越勒越紧,即将毙命之时,绳子特么自己断了!

    新井是什么概念?黑卤汩汩而出不说,与之相伴的,还有一种神奇的燃气!

    也就是说,无须柴与煤,用这种燃气熬卤,直接成盐!

    一次投入,其后就是厚利。

    拼银子我们是拼不过眉山暴发户的,但是拼田土,哈哈哈老子们不要太多啊……

    张学士英明神武老青天啊,心还是偏向我们的,给眉山暴发户土包子们设置了进场障碍,妙!绝妙!

    不过听说眉山江卿已经蠢蠢欲动,银子四出,开始高价征买土地了。

    一边高压,一边厚利,一边紧逼,井豪强们顿时坐不住了。大头兵老爷们,求求你们赶紧来我家丈量土地啊,这急等着卖给官府呢!

    经纬仪效率奇高,从实际丈量转变为图纸作业,就成了几何计算题。短短一个月内,井周围土地,除了自耕农拥有的那部分,尽数落入转运司手中。

    老百姓都懵逼了,怎么我们投寄的老爷们,一夜之间就换成了官府?这官府的赋税,可比老爷们收得高啊……

    地方官员们便笑眯眯地出来安抚,不急不急,今年我们用南边来的高产新种子,养田法也要变一变,总之多余的那点赋税,毛毛雨啦……

    十口新井卖了出去,纯风险投资,其实就是圈出一片地而已,不过一处价值高达六万贯,共计六十万贯,换成地上等熟田也是三十万亩!

    三十万亩放到河北,陕西,不算大数目,可这是人多地少的四川,就是三万户农人的生计。

    井的衰败颓势,一举解决。

    事情的余波还很多,比如眉山土包子程三大老爷,最近可就抖起来了,一天三顿,连早饭都有人请。

    没办法,看不起归看不起,但是谁都不能跟钱过不去,开井之法,雪盐技术,可都在人家手里捏着呢。

第二百二十八章 对与错

    还有钱,狗日的四通钱庄,钱多得都拿去补贴泥腿子了,大家都是体面人,一起去散花楼喝个早茶,吃顿饭议议?

    议议的结果,就是程文应和史洞修亲自来成都主持与占有淯井的豪强们联欢,提供技术是可以的,提供人才是可以的,甚至提供资金,仍然是可以的。

    我们要得不多,今后收益,除了被官府收走的那五成,剩下的,怎么分?

    还是你们有办法啊,说动张学士拿土地来抵买,你们倒是既得面子有得里子,我们眉山这一把可是亏大发了……

    三七分!少了这个条件,我们转身就走!

    什么我们七你们三,反了!你们七,我们三!仁义不?诶!我们眉山如今就流行一个词,叫多赢,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吃独食不是我们的风格……

    就一个条件,盐的营销权归我们,然后你们就安心数钱。你们的资产,存在四通钱庄,大家把仙井盐钞用起来,方便,还有入息,不好?

    不用担心,如今我们眉山货品,都是用盐钞贸易,铁钱给我们还不想收呢……

    这样,初次合作,为了打消大家的顾虑,给你们一部分四通商号的商品代理权——永春露,玉瓷,大理剑,书籍,木棉,都在其列,够意思了吧?

    ……

    眉山,土地庙小学。

    李运越来越喜欢这个地方,越来越喜欢这里的孩子们。

    淯井上那令人憋屈的空气,这里是没有的。

    每到七日休沐之期,陵井上的工人们便会坐着井上的大车进城来逛,这些人带着眉山城的人,似乎动作都变快了很多。

    如今的他,生活还算过得去,娘子贤惠,即使遭遇了如此大的变故,也一直坚定不移地跟在身边,给他鼓励。

    江卿对土地庙小学的教育非常重视,他发现的好几个读书种子,已经被选拔进入了州学,开始了义理的学习。

    妻子也想让他继续进学,参加科举。但是很奇怪,如今的他,竟然已经没有这个心情了。

    今天,淯井上的消息传来,李运在江边大哭一场,点上香烛,将改盐为农的小报摘抄,焚祭了父亲,收拾起心情,这才回到家中。

    娘子担忧地看着他:“运郎,你还好吧?”

    李运微笑道:“有劳贤妻担心了,父亲的志愿终于得以实现。”

    妻子还有些愤愤:“可那些逼迫我们背井离乡的恶人,并没有得到惩罚,他们如今又去了富顺监占据了盐井,可以继续逍遥了。”

    李运拉起妻子的手:“是啊,淯井人民流离,父亲愤而上书,结果不知为何,书信转到了豪强们手里。”

    “于是他们愈加的嚣张跋扈,设计坑走了我家的田土,气死了父亲,可你知道父亲临死前交代我什么话吗?”

    妻子问道:“他说了什么话?”

    李运说道:“父亲说,他上书的目的,是不忍见百姓被豪强煎迫,让我不要被仇恨蒙蔽了眼睛,忘记了本末。”

    妻子说道:“如今百姓得脱苦海,夫翁的心愿总算是完成了。运郎,我们可以好好的过日子了。”

    李运对着自家娘子长揖到底:“不然,如今父亲心愿得偿,所剩下的,便只有家仇。淯井逃散盐户,大多来到了眉山,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收集证据。”

    “他们在淯井盘根错节,上下勾连,如同铁板一块,如今离开淯井,那便是离土之木,离水之鱼,我要去成都府击登闻鼓,再次控告他们!”

    娘子拉着他的衣袖,担忧地说道:“运郎……”

    李运说道:“就是苦了你,又要担惊受怕一段时间了,不过我已经给范先生写了信,你带上信,和昭儿搭二林部的大船去他们那里,事了之后,我便来二林部找你。”

    “那里如今正缺教书先生,豪强们就算手再长,也伸不进羁縻州去。”

    这时就听门口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是苏小妹的声音:“先生?”

    李运整理了一下衣裳,维持师道尊严:“小妹,请进。”

    苏小妹走进屋子:“先生好,师娘好。”

    李运笑道:“小妹,不用如此多礼。你有什么事吗?”

    苏小妹将一张信笺取出来,推到李运身前:“先生,请看这个。”

    李运接过信来一看,心中巨震:“小妹,你……你们调查我?”

    苏小妹裣衽一礼,低垂着眼皮道:“先生无需惊讶。眉州城和陵井上发生的事情,要是江卿们不知道,那才是怪事。”

    “先生瞒得我好,因为招先生进了小学,那人说我没有防人之心,罚我抄了五遍千字文,抄得手痛。”

    李运喃喃道:“你们……你们早已知道了?”

    苏小妹还是低着头:“那人说了,淯井李孝廉,为民请命,抱憾而终,其子李运,继承父志,其心可嘉。但是有一个问题,如今淯井方才安定,富顺监刚刚开局,如果除恶务尽,必会导致人人自危,时局反复,现在,不是告状的时候。”

    “那人还说,豪强,其实也就是勋贵们的走狗。不过如果利益足够大,运作得当,处罚几个替罪羊,也是没问题的。但是只能惩处一批,放过一批,拉拢一批。纸上四个名单,黄,杨,贾,许,你选两个吧。”

    李运都傻了:“如此……如此轻易?”

    苏小妹没有理会:“选吧。选完了,别的也不用你管了。”

    李运拿起单子来,纠结了半天,长吁了一口气:“黄家,贾家,乃是首恶。至于许家,还有……还有这个……杨家,算是被迫胁从。”

    苏小妹将单子接过来,头也不抬:“那人还说,杨家虽然是胁从,但是与你父亲的死干系最大。如果你选择放过了杨家,说明还有顾全大局之心。”

    “淯井新定,那里正需要你这样的人。安定人心,抚慰百姓,你回淯井去,比十个官都管用,所以,你们不用去二林部了。”

    说完便朝外走。

    李运喊道:“小妹,这事情,对眉州江卿,对你说的那人……没什么影响吧?”

    苏小妹停下脚步:“能问出这句话,算你还有些良心,这件事看似轻易,不过眉山江卿,付出了不参与富顺监井务竞标为代价,还要配合官府做出咄咄逼人的样子……”

    说完转身抬头,恨恨地道:“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根本无需背负这么大的担子!逃散的盐户,我们救得一个是一个,已经仁至义尽了,凭什么还要管你那一摊子破事儿?!”

    苏小妹哭了,大声对李运喊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我第一次听到了有人对他的抱怨!有人说他的不是!要不是有几位爷爷压制,要不是有张学士眷顾,同意让富顺监的盐钞也由四通钱庄发行,他在眉山的一切努力,都可能化为乌有!”

    “都是因为你!自己没本事,还要拖累别人!我讨厌你!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说完摔门跑了出去。

    李运傻傻地坐回了床边:“娘子……我……难道我做错了?”

    娘子含着眼泪:“不,运郎你没错,直道而行怎么会是错?为民请命怎么会是错?小妹她年纪还小,有些事情,她现在不能体谅。等她大了,终归会明白的……”

    李运呆滞地摇头:“娘子,只怕……我们才不明白一方……这个世道,太复杂了,复杂到只知秉直道而行,有时同样也会是错……”

第二百二十九章 论计

    娘子劝道:“运郎,你要振作啊,能得回乡里,其实也很好。”

    李运点头:“眉山我是无脸再呆下去了,相比别人的思虑付出,我自觉汗颜。娘子,我们回淯井,回去做好他让我做好的那件事情,安抚乡邻,相信这点声望我还是有的。”

    娘子含泪点头:“嗯,我们回去!”

    世界的确是复杂的,小小一个富顺监开发,便波及到方方面面。

    如今的苏油,就在苦劝张方平,步子小一点,稳一点。

    张方平此次新政展布,因为经济的杠杆放大原理,利益远不止发卖新井那区区六十万贯。

    那三十万亩地,又转成了官田,接着又变成了租给自耕农的零碎地块。

    四路田赋,每年就会因此增加十多万贯。

    如今陵井,每年半利归朝廷,如今已是三十多万贯的收益,同样的,富顺监十井全部开发出来,也将是五十多万贯。

    盐,就是钱,可以流动的钱。

    除此以外,淯井豪强们的资产,大都存入了四通商号,商号现金池进一步扩大。

    包袱变成了收益,四路财政,瞬间宽松了不少,因此张方平的意思,是以这些为本,加上江卿们自己的盐本,将仙井盐钞的发行量扩大到两百万贯的规模,一步到位解决四路钱荒问题。

    苏油在劝的,就是这个:“明公,一口吃不成一个胖子,只会把自己胀死。”

    “新井尚未开采出来,产能还为完全体现,销售也是一个问题,只能慢慢来。突然放出大量食盐,只会导致盐价大跌,导致金融混乱。”

    “还有,铁钱也是一个问题,骤然大行新钞,会导致铁钱剧烈贬值。而铁钱拥有者,多是小户,他们一定会受损严重。”

    “我的建议,先设立四路钱庄,逐渐收回铁钱,减免铸钱额度,以小额新钞代之。”

    “然后以这些铁钱为量,设立盐仓,存储等值的盐,作为新发盐钞的保证金。”

    “有了盐后,这些铁钱,可以重新精炼,化作军器,发往陕西,变成银钱,又能回来充实四路现金池。”

    “待到铁钱收回得差不多了,四路保证金仓库储满一年到两年食盐的产量,富顺监产能完全起来,才是我们全面推行盐钞的时候。”

    张方平皱眉道:“明润,老夫有些急啊,你告诉我富顺监不会失手的,我们完全可以预支其一年的收益,将步子迈大一点嘛。”

    苏油躬身道:“明公,不能将四路气运,拿去这样赌博,就算有百分之九十九的胜算也没用,因为我们输不起那百分之一啊。”

    张方平顿时醒悟过来,苦笑道:“当年的好水川……老夫在朝堂疾呼持重,如今,竟然开始心急了。”

    苏油说道:“明公这也是为国势忧虑焦心,明公放心,只要事情正在向可喜的方向转化,这就是好事。不过这个蓄水的过程,只有靠时间才能让它完成,急是急不来的。”

    张方平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个说法:“四路岁入四百万贯,以此反推,每年参与交换的商品,当在两千万贯左右,是吧?”

    苏油说道:“根据统计数据分析,大致如此。但到底需要多少盐钞,才能满足需要,这些大家都没数,需要经过精确的统计和计算。”

    张方平有些不耐:“这也用得到你那精细纯老三样?”

    苏油拱手道:“蒙明公指点,我这段时间细读了《金融论》,觉得这种盐为本的纸钞,可以安上一个名头,称之为——信用货币。”

    “如果货币数量超过四路经济实际需要,货少而钱多,那就肯定会引起货币贬值,导致物价腾贵,这种现象,可以称为——通货膨胀。”

    “但是事情不仅仅如此简单,如果仔细分析,货币总量,货币流通速度,商品总交换量,物价水平之间,应该存在一定的关系,通货膨胀的原因,可能就藏在这些数据关系之中。”

    “简单想来,如果通货膨胀持续,百姓收入不随之水涨船高的话,相对的,生活水平就会下降,造成民怨沸腾,社会动荡。”

    “可是它也会刺激消费,刺激大家将手里的钱转换为商品,进而扩大商品需求,然后刺激生产,推动经济繁荣——这又是其积极的一面。”

    “如何控制它,利用它,应该是一门精到的学问。一旦施展不当,会给四路带来不可估量的灾难,可一旦运用得意,我四路经济,就好像插上了腾飞的翅膀。”

    张方平捋着胡须:“所以不如趁现在逐渐蓄水的时候,将这套经验摸索出来。”

    苏油说道:“正是!此乃千载良机,因为就算摸索中出了些问题,有所欠缺,也会在蓄水的过程中被淹没,被填充,对四路不会有灾难性的影响。”

    张方平说道:“而《金融论》,还可以在此过程中得到进一步完善。”

    苏油拱手:“与此同时,还能腾出精力放在四路其余短板之上,将之一一补齐。”

    张方平手扶脑门:“还真是精细纯老三样,老夫这写书的都没想到这么细去……”

    苏油躬身道:“明公是经天纬地之才,提纲挈领,总览大略,这些细节,疏忽掉也是正常。”

    这马屁拍得张方平非常舒服:“可惜啊……满大宋懂这个的,出了这间屋子,还有谁?罢了罢了,就按你所说,一步步来吧。”

    苏油笑道:“明公英睿,你评价对我那首歪诗的时候说过,如履薄冰,如临深渊。这实在是见解深刻,如……”

    张方平摆手制止:“少溜须拍马,你说四路的短板,又是指哪些?”

    苏油说道:“那太多了,比如交通不便,比如人多地少,但是首先一条,就是四路军力不足,士卒不练。”

    张方平说道:“我四路军力所用,不就是西南?你在二林部和大理混得风生水起,还忌惮他们生变?”

    苏油正色道:“二林部,我固以同胞待之,大理,也算关系良好,但是它们只能管到宜宾以上,而且都是新附,其心未定。”

    “夷人开化之前,畏威而不怀德,大宋的政策,又一味偏颇。我觉得恩威并重才是正道。这威,正是我们的短板。”

    张方平点头:“也有道理,泸州蛮不稳,对蜀盐出川都有影响。”

    苏油说道:“还有如今夷人对四路也熟悉了,如果没有与经济对等的武力相配合,那就是赤子怀金以入闹市,让人望之而起觊觎之心。不但对自己不好,也有引诱别人犯罪之嫌。”

    张方平点头:“也有道理,但是几路厢军,实在是不堪用啊。”

    苏油说道:“而且也在明公职权范围之外,只能管,不能用。所以我们不用他们,我们自用乡弓手。”

    张方平迟疑道:“这也没法集中使用啊……”

    苏油说道:“其实是有集中使用的基础的。首先,废里正衙前之后,弓手改用招募之法,有这前提,大可以招募各乡义勇,集中使用。”

    张方平说道:“明润你可别瞎说,师出无名,就是惹祸的根苗。”

    苏油说道:“有名啊,沙麻部如今如同一张白纸,大可以募汉人前往开垦,由弓手保护,充实原沙麻部地区。”

    “那边夷人耕作能力低下,又新失酋长,汉人带去新技术,新工艺,对安定人口,繁华地方,都有好处。”

第二百三十章 冠礼

    “因为四路的问题,是地少人多的问题。相应的,给多余人口找出路,也是明公应当考虑的问题。”

    “等他们到了那里,鼓励他们与当地人通婚,化夷为汉,进一步血脉交融,沙麻部行汉字,说汉话,用汉法,出一些读书种子,入仕中原,三代之后,就全都是真正的汉人了。”

    张方平笑道:“三代之后……老夫都墓木早拱了……那二林部会是什么反应?你又有何建议?”

    苏油说道:“二林部主要是行商部落,对人口土地要求不高,只要经济圈正常运转,他们的日子就过得滋润。”

    “先由世家招募矿工,去开采矿藏,以后二林部的生产和生活,会逐渐转移到汉人手上。而夷人,会成为职业蕃军,他们的将军头衔,会名副其实。”

    张方平点头:“西军折家包家的成例,也算是百年之计。”

    苏油说道:“如其有进取之心,广西,广南,梅山,自有他们的用武立勋之地;如其没有进取之心,拥有矿产资源,行商坐贾,也能衣食无忧。能衣食无忧,又有武力威慑,自然就难生二心。”

    张方平说道:“金沙江段对所谓西南经济带也的确重要,那便如你所请吧。只是这屯垦的领头的人物何来?”

    苏油说道:“就我所知的人里,我师唐彦通为主政,陈田郭隆为弓手指挥,范先生于内呼应,当可成事。”

    “当然也不一定非得他们,但必须是熟知边事夷情,最好与夷人有交谊,无歧视;知书明理,处事公道灵活的人。明公手里如果有这样的人才,那也可以自行决断。”

    张方平说道:“那就只能是嘉,泸,眉,雅里选……罢了,别人我也不放心。彦通精于春秋,又助龙起之整理西南图志,算是如今最熟知西南地方的人才,就他吧。”

    说完这些,张方平才好奇道:“你和你那夷人姐姐,好得亲姐弟一般,她那幼弟,对你也甚为依赖,而你对他们,竟然还有防范之心?”

    苏油正色道:“正是真心为了他们好,才怕他们走上秾智高的歪路。二林部如今军政未分,要是任其发展,怀远大将军的权势,将不会弱于安禄山,史思明。这样的力量要是站到了大宋的对立面,对大家都不好。这不叫防范,这是实心帮扶。”

    张方平哈哈大笑:“这还穿着彩褌呢,就操着宰执,计相外加枢密使的心。明润你当心长不高啊。”

    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喝牛奶去!

    张方平还在后边喊:“西南地图,赶紧给我送过来,这凭空瞎讲,所得不深!”

    苏油喊道:“那等我冠礼回来,老头你用礼物来换……”

    张方平手捋胡须,呵呵看着苏油出门去了。

    老管勾过来给张方平续上茶水:“明公,此子,你是准备让他承继衣钵了?”

    张方平笑道:“老夫吃亏在出身太低,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宰执,大志难筹啊……”

    “却不料在西南偏鄙,还能找到志同道合之人,此是一奇;小小年纪见识如此明白,此是二奇;才气拔群却沉稳精细,疏不类少年,此乃三奇。你说我还有更好的选择吗?就是……实在太小了……”

    “不行,等回来还是得多督促他的课业,这小子每次见我就三拐两拐聊到政务上去,都不知道他学业进展如何了……”

    ……

    年关已近,大家都在准备休假。

    薛忠,程三,苏油,石薇,踏上了回眉山的路,用苏油的话说,寒假开始了。

    节日的里的热闹自是不用多说,城里乡里,苏油觉得自己送礼送得腿都快要跑断了。

    宋人士大夫不尚乘坐轿子,认为那是使人为畜,苏油觉得,自己应该将舒适款四轮马车发明出来才是。

    但是舒适的车辆,对路面要求也很高,这又是个蛋疼的事情。

    ……

    如今的可龙里,相当安逸。

    不是一家富,而是合村都不错。

    鸡,鸭,鹅,鱼,猪,蛋……因为销路旺盛,基本上养成就能立刻换钱。

    各家的后山,多种着果树,龙脑樟,核桃,茶树……

    经济作物占了一多半,剩下的才是竹林,柴火用的杂木林。

    村里人现在又是工人又是农民,拿着两份收入。

    五十万支破甲锥的生产任务,抵消了全村一年的赋税和役务,据说第二批五十万支订单又要来了……

    如今可龙里的小伙子,成了四里八乡女婿的首选,新嫁来的媳妇,对家中各种各样外边没有的新奇物事感到非常吃惊。

    好多好多都是城里刚刚才有的东西,比如牙刷,牙粉,龙脑香胰子,就连晾衣服的衣架,夹床单的夹子,都是那么精致……

    还有那神奇的澡堂子,随时提供热水,想到这里新媳妇就脸红,第一次泡的时候搓下来好多污垢……

    男人上工,女人在家活也不少,婆婆交代了,家里产出都要加工到很细——鹅羽从毛根处断开,毛杆一份钱,毛羽一份钱,现在连鸭绒和鹅绒,都又是一份钱了。

    只要下力气,就能换成钱,新媳妇觉得自己一天到晚都是劲。

    倒是苏家三婶六婶常来串门,说钱是次要的,赶紧把身体养好,给家里添娃才是正经。

    说起身体养好,新媳妇又脸红了,第一次下厨就丢脸,那么多新式调料,新式做法,家中自小学得的手艺都白学了,还得婆婆手把手的重新教。

    然后那顿饭……是让自己这辈子最后悔吃的一顿饭。

    临行前爹妈一再交代,说只要是婆婆就不会喜欢宽肚肠媳妇,前三天一定要控制住自己。

    新媳妇很委屈……回锅肉,滑滑肉,卤水鹅,韭黄煎蛋……那是能控制得住的吗?

    婆婆倒是开心:“媳妇吃,多吃点长胖些,家里不缺这些,先把身子调理好是正经……”

    ……

    正月初三,可龙里热闹非凡,苏家小公子生日,这娃九岁了。

    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周围乡亲,江卿世家,学宫同学老师,嘉益客商,土地庙孩子,二林部,陵井,都赶来观礼。

    甚至远在大理的高家父子,都托分号带来了丰厚的礼物……

    ……

    冠礼,已有几千年的历史,是汉字文化圈中最具有代表性的礼节。

    冠,弁冕之总名,字有三从。

    从“冖”,即以布帛蒙覆;

    从“元”,取其在首,古亦谓冠为元服;

    从“寸”。

    “寸者,忖也,有法度可忖也。凡法度字皆从寸”。所以《说文》又说:“冠有法制,故从寸。”

    之所以重要,《礼记》一句话就说得很明白:“冠者,礼之始也。”

    华夏文化是礼仪的文化,而冠礼就是华夏礼仪的起点。

    因此《大戴礼》云:‘文王十三生伯邑考’,《左传》特意指出:‘冠而生子,礼也。’”

    左丘明的意思,文王这儿子虽然出生得很早,但也不用大惊小怪。因为也是在行过冠礼之后一年才生的,因此不算没有遵从礼仪制度。

    华夏礼仪分为“吉、凶、军、宾、嘉”五种类型。冠礼属于嘉礼的一种,好事儿。

    它表示这个人认同华夏礼仪这套行为准则,同时也是一个新的成人,第一次践行华夏礼仪,是他进入华夏礼仪系统的起点。

    ps:推书了,《崇祯八年》,这开局挺难,作者不小白,已经近百万字了,是肥肥的小猪猪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孩子

    按周制,男子二十岁行冠礼,然天子诸侯为早日执掌国政,多提早行礼——因此传说文王十二岁而冠,成王十五岁而冠。

    汉以前,冠礼极重。

    周成王幼年继武王之位,但周公摄政直至其成年。

    嬴政十三岁即秦王位,但也是直到二十二岁,“冠,带剑”,方才亲政。

    《后汉书?儒林列传》载,周防年十六,仕郡小吏。世祖巡狩汝南,召掾史试经,见他“尤能诵读”,欲拜为守丞。而周防“以未冠”,不能从命。

    从天子至士庶,冠礼都是“成人之资”,未行冠礼,“不可治人也”。

    ……

    进入隋唐,冠礼就开始明显衰弱了。

    柳宗元在《答韦中立论师道书》中谈到,“冠礼,数百年来人不复行”。

    还提到当时有一位名叫孙昌引的人,“独发愤行之”,次日上朝,希望众卿士能对他有所教导。

    到外廷后,孙氏荐笏对卿士说:“某子冠毕。”众卿士竟然听不懂。

    京兆尹郑叔则更好玩,怫然曳笏却立说:“与我何干?”引来文武大臣哄堂大笑。

    可见当时,多数人以冠礼为迂僻。

    然而此礼,在真正的诗礼世家中,并没有荒废。

    比如司马光,就曾痛心疾首:“冠礼之废久矣——近世以来,人情尤为轻薄。

    生子犹饮乳,巳加巾帽。有官者或为之制公服而弄之。过十岁犹总角者盖鲜矣。

    彼责以四者之行,岂能知之?故往往自幼至长,愚騃如一,由不知成人之道故也。”

    所谓“四者之行”,《礼记?冠义》解释得很清楚——“为人子、为人弟、为人臣、为人少者”。

    冠礼的目的,就是“将责四者之行于人”。

    “其礼可不重与?

    故孝、弟、忠、顺之行立,而后可以为人。

    可以为人,而后可以治人也。”

    因此司马光认为,冠礼是为了让人正式开始履行孝悌忠顺四种品行。废除冠礼,会使得人情轻薄,导致人在成长过程中不知责任,会造成社会问题。

    而朱熹则对这礼的消亡感到匪夷所思:“是自家屋里的私事,有甚难行?关了门,将巾冠与子弟戴,有甚难?”

    如今的儒家,还没有完全泥古和僵化,因此各世家的冠礼,都保留大略,并加以了简化和变通。

    礼不可废,然而可易。

    但是在年龄上,各家又发生了分歧和争论。

    《仪礼?士冠礼》贾公彦疏:“诸侯十二而冠也。若天子,亦与诸侯同……

    司马光在其《书仪》中,便考查了古制,认为男子年十二至二十岁或者婚前,只要父母没有期上之丧,就可以行冠礼。

    程颐则表示反对,认为起点应该延后:“冠所以责成人,十二年非可责之时。”

    朱熹则持另一观点,光年龄到了,没有相关基础知识储备也不行:“若敦厚好古之君子,俟其子年十五以上,能通《孝经》、《论语》,粗知礼义之方,然后冠之,斯其美矣。”

    不管怎么争论吧,其实事情的本质大家还是清楚的——既冠,则责。

    做不到这点,就是虚礼。

    不管年龄大小,加了冠,你就是大人了,必须以大人的行为规范来要求。

    ……

    到了苏油这里,事情就来了个颠倒——你完全达到了行使成人之礼的要求,因此可以加冠!

    这是龙昌期龙大儒提出的建议,他已经忍了一年,是可忍,孰不可忍!

    正是因为这娃没有加冠,所以被他钻了多少空子?

    不然你让唐彦通去江上操舟试试看?!士林公议喷不死他!

    这娃从五岁开始,就早知礼义之方,能行四者之行——与八公相依为命,为孝;收揽可龙里群童,为悌;游说大理擒侬智高,为忠;与江卿关系良好,说动他们招抚流亡,帮助衙门解决问题,为顺。

    如果以治人为标准来判断,二林部那档子不提,光可龙里一处,土地庙一处,这娃早都治出花儿来了!

    但是!他仗着自己年岁还小,东一榔头西一棒槌,调皮捣蛋不用心学习,还让人不方便责罚,这是一种严重的作弊的行为!

    因此对这个捣蛋鬼,啊不特例!必须赶紧给他加冠,以成人之礼责之,才好严加管束。

    所有人,所有大人,都一致同意。

    龙老就是不一样,从理论上深挖根源,从制度上解决问题,赞!

    苏油也暗自翻白眼——龙山长你是大儒,别学小说家言,吴承恩给孙猴子加紧箍咒那一套都搬出来了!

    ……

    周代冠礼,士依三加——初加缁布冠。

    缁布冠为太古之制,冠礼首先加缁布冠,表示不忘本初;还象征拥有人治权。

    再加皮弁,象征将介入兵事,拥有兵权,所以加皮弁的同时往往配剑;

    三加爵弁,象征拥有祭祀权,即为社会地位的最高层次。

    更高等级的贵族,还要多加一道——《大戴礼》云:“公冠四加,三同士,后加玄冕。天子亦四加,后加衮冕。”

    苏家不是泥古派,那就变通——初加巾,次加帽,三加幞头。

    不过仪式是要的,早十天,就要进行占卜。

    回眉山前,占卜已经在玉局观完成,由石薇的胡子公公师父元德公亲自主持。

    元德公这叫“筮宾”,是该礼最尊贵的宾客,比施礼的正宾还高一等。

    苏油一脸的恭敬崇拜,肚子里却在怀疑胡子公公——以老人家的慢吞吞功力,一定有能力控制所有的卦象。

    不然卦象卦辞,怎么会这么巧?还这么好?

    大年三十,冠礼前三天,苏油告祝于祠堂,这次是八公主礼。

    祠堂里充满了龙脑香萦绕的香烟,苏油这种情况,属于“宗子已孤而自冠”,因此章祝版之上不写父母所命,只写:“某将以某月某日加冠于首,谨以巴拉巴拉巴拉……告于宗祖父母灵前。”

    告祝完毕,是戒宾仪式——就是去找一位仪式执行人,也就是正宾。

    正宾,是冠礼重要的人物,苏油的正宾,当然是龙老头。

    告祝完毕的当天,苏油便穿著深衣来到学宫。

    本来的程序应该是正宾出见,如日常仪节,饮茶等的手续,无奈苏油在这里就是书童的角色,因此龙老头就笑嘻嘻的坐着,一任苏油伺候。

    等到苏油重新收拾干净狗窝一般的精舍,将三泡台恭恭敬敬地奉上:“山长,有意思吗?”

    龙老头笑眯眯地道:“有意思。再没有比看着孩子长大更有意思的事情了。”

    苏油翻着白眼:“别人都十五岁加冠,为什么偏偏我九岁?”

    龙老头笑道:“你都能跑去成都了,既然可以自作主张,当然就可以加冠了。”

    苏油辩白:“又不是我自己要去,是堂哥带我去的,去了就被张学士抓着考数学,然后当童工,你当我愿意啊我?”

    龙昌期笑道:“还给我找那么多事儿,既然你这么操心国事,那就别把自己当小孩子了呗?赶紧演礼!”

    苏油只好站起来躬身施礼:“可龙里苏油,将加冠于首,愿君之教之也。”

    龙昌期摇头:“某不敏,恐不能供事以君。敢辞。”

    苏油都傻了:“啥?”

    龙昌期瞪眼:“啥什么啥?一次如何能体现心诚!”

    不要脸!本来就是你逼的!

    苏油只好再行礼:“愿君之终教之也。”

    龙昌期继续摇头:“君重有命,某不敢从。”

    苏油无语了:“老头,到底要闹几回?”

    龙昌期说道:“可以了,给我做饭去,做完了就回可龙里吧。”

    苏油问道:“那你到底算答应还是没答应?”

    龙昌期说道:“还没,等初二你遣人送信,再请一次,我就答应你了。”

    “还请不动你了是吧?”苏油将袖子一挽——好吧我乖乖做饭去!

    做完饭,苏油才发现了一件事情:“元贞呢?我让你们互相照顾,你们就把精舍弄得狗窝似的?”

    龙昌期不以为意:“别闹!人家元贞还是个孩子呢……”

    苏油:“……”

第二百三十二章 苏伯纯

    初二,冠礼前一日,宿宾。

    写了张贴子:“油顿首:来日将加冠于可龙里。君将莅之,敢宿。再拜致山长起之老人。”

    将贴子装入信封:“二哥!给龙山长送去!”

    黄雏速度快,很快李拴住便回来了,手里是一封回帖:“少爷,给。”

    苏油又傻了:“让你请人,人呢?”

    李拴住说道:“后边,山长骑驴,他说还要约人,慢!”

    苏油将信打开,只有四个字:“敢不夙兴。”

    下边一个花押。

    苏油将信往怀里一揣,“妥了,准备吃的去!”

    除了吃的,还有好多准备。

    设盥洗、帨巾于厅,如祠堂布置。以帷幄围成房于厅东北。

    如果厅无两阶,还要画出阶形——这个倒是不用。

    此外还要准备各种衣服,酒器,席,案。

    直到傍晚,龙老头才骑着小毛驴姗姗来迟,同行的还有堂哥,大小苏,唐淹。

    唐瞻,未来唐伯虎见到苏油就摇手:“明润明润,好羡慕你啊,明天就成大人了……”

    苏油都要哭了:“然而我并不想啊……”

    龙老头咳嗽一声:“别闹!跟我进厅听讲,什么规矩都不明白。”

    这也是正宾的职责,苏油只有乖乖受教。

    一夜无话,厥明夙兴,陈冠服。

    主人有官者,用公服、带、靴、笏。

    无官者,用襕衫、带、靴,皂衫、深衣、大带、履、栉、掠,都用桌子陈设于东房中东部,以北为上首。

    酒注、盏盘亦以桌子陈于冠服北面。

    幞头、帽子、冠并巾,各以一盘盛之,用帕蒙上,以桌子陈于西阶下。

    一位执事——这里是苏辙,守在旁边。

    苏油是宗子自冠,布席于阼阶上之东稍偏南的地方。

    如果是长子,则布席于阼阶上之东稍偏北的地方,西向;

    要是是众子,那就该在阶上之西,南向了。

    礼教森严。

    很快,观礼人都来了,还有村里各家各户,在祠堂前挤了个水泄不通。

    吉时已到,仪式开始。

    礼仪除了主人和正宾,还有好几个配角——傧,赞,执事,以及尊长子弟亲戚童仆。

    所有人都要身着盛装。

    阿囤弥也身着盛装,不过她的盛装,和周围人群格格不入,引来不少好奇的眼光。

    阿囤元贞坚决不穿民族服装,混在土地庙的孩子里边——我就喜欢校服!我一会儿还有光荣任务!

    人员开始就位。

    苏洵站在阼阶下稍偏东的地方,面向西。

    土地庙孩子们在其后面,排成行,面向西,以北为上。

    苏轼为傧,站在大门外,面向西。

    苏油呢?苏油在在东房中,面向南边,正在打扮。

    双紒,四?衫、勒帛、采履。

    双紒,即双丫髻,也叫总角,这是最普遍的儿童发式。

    八娘和程夫人亲自动手,将苏油脑袋一边梳出两个发髻,用朱红色锦绦扎系好,扎系用的红锦绦就叫紒。

    顶前还束以彩缯,名叫“鹁角”。

    四?衫也算童装,前后四片,与童子不裘裳、不帛襦袴的道理是一样的,就是为了方便活动,最重要的,方便想撒尿就撒尿。

    童子的服装一般也叫采衣,特点就是花哨。

    苏油身上这件就是如此,用淡红缁布为衣,而饰以锦缘,用的朱红锦,跟后世女孩的嫁衣都有一拼了。

    今天日子不一样,所以还要在腰间系上彩帛,更加花枝招展。

    采履,就是绣花鞋,妥妥的女装大佬。

    程夫人一边打扮一边心酸,都扭头抹了几次眼泪了:“可怜,一辈子才穿过一回这样的花衣服。活活拘成个清素的性子……”

    苏油无语,嫂子你真的想多了,要是可能的话,我连一回都不想!

    八娘取过一面大铜镜:“小油你看,多好看!”

    苏油将头扭过一边:“不看!”

    我真的不是女装大佬哇!

    龙昌期从祠堂那边过来了,苏轼迎入升堂。

    龙老头还带着一个自己选择的子弟习礼者为赞者——当然就是唐老师。

    两人都盛服至大门外,老头面向东,唐老师在正宾右侧,稍退后一点的地方。

    苏轼入,通报苏洵,苏洵跨过院子,出门,面向西,向龙老头行再拜之礼。

    龙老头答拜。

    苏洵向唐淹行揖礼,唐淹报揖。

    然后主宾一揖入门。

    入门过院子,揖让到正堂阶下,又揖让一次,登阶。

    苏洵由阼阶,先登阶,在阼阶上偏东的地方站立,面向西。

    龙昌期由西阶后登阶,在西阶上偏西的地方站立,面向东。

    唐淹先盥洗、拭手,由西阶登阶,立于房中,面向西。

    苏轼在东序布筵席,稍偏北,面向西。

    阿囤元贞领着苏油,从房里出来。

    带着阿囤元贞搞这个,是苏油的潜移默化之计,阿囤元贞心里充满了自豪感,已经在幻想自己十五岁时的加冠之礼了。

    苏油出来后,立于席右,面向席。龙昌期向苏油行揖礼。

    唐淹取栉掠,置于席左,兴,立于苏油之左。

    龙昌期再揖苏油,两人即席而跪。

    唐淹即席,如龙昌期向跪,进,为苏油栉,合紒,施掠——就是卸妆,改发型。

    之后龙昌期下阶,苏洵也下阶,龙昌期盥洗,苏洵揖龙昌期,然后两人登阶复位。

    苏辙为执事,以冠巾盘进。

    龙老头下一级台阶,接过盘子,正容执之,来到苏油身前。

    龙老头向将苏油祝道:“吉月令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维祺,以介毕福。”

    然后跪下,唐淹接过盘子,以其上的巾跪进,龙昌期接过,给苏油戴上头巾,兴,复位,再次对苏油作揖。

    阿囤元贞骄傲地带领苏油回到东房中,八娘给苏油脱去四?衫,换上深衣,加大带,纳履。

    然后再次出房,正容,南向立。

    龙昌期对苏油作揖。苏油即席,跪。

    苏辙以帽子盘进,龙昌期下两级台阶接过,执帽到苏油前前,祝之曰:“吉月令辰,乃申尔服,谨尔威仪,淑顺尔德,眉寿永年,享受胡福。”

    跪下,加之,兴,复位,作揖。

    苏油回礼,再次被领到到东房中,脱去深衣,换上皂衫,革带,系鞋,出房站立。

    礼仪再上,苏辙以幞头盘进,龙昌期降三级台阶接受,祝辞曰:“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摄尔攸宁,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唐淹为苏油取下帽,龙昌期为苏油加上幞头。苏辙接过帽子,撤栉。苏油入于房中,着襕衫,纳靴。

    之后苏轼在堂中间偏西处设醮席,面向南。

    唐淹酌酒于东房中,领苏油出房,立于苏油之左。

    龙昌期揖苏油,苏油就席右,面向南。

    龙昌期取酒到席前,向北祝辞曰:“旨酒既清,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苏油向龙昌期再拜,直身,面向南,接酒盏。

    龙昌期复位,面向东答拜。

    苏油再跪,祭酒,直身,就席末,跪,饮酒,兴,把盏递给苏辙,面向南,再拜。

    龙昌期向东,答拜。

    苏油拜赞者。

    唐淹在宾左稍后处,面向东答拜。

    之后,龙昌期从西阶下阶,面向东。

    苏洵从阼阶下阶,面向西。

    苏油从西阶下阶,立偏东处,面向南。

    然后是宾字冠者。

    龙昌期致辞曰:“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嘏,永受保之,曰汝伯纯。”

    苏油对曰:“某虽不敏,敢不夙夜祗来。”

    到此,苏油便又多了一个字——伯纯。

    宋代士大夫启蒙很早,一般入学之时,便有小字,如苏子瞻,苏子由,苏明润,都属于此列,大家都叫得习惯了,因此冠字不一定常用。

    比如苏轼,他的冠字是“和仲”,苏辙的冠字则是“同叔”。之所以从仲开始,是因为之上还有个早夭的哥哥苏景先,占了“伯”字。

    后世你去大街上问苏和仲苏同叔是谁,只怕十个有十个不知道。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因此这个只能算一道礼仪手续,之后继续进行。

    取了字,龙昌期请求告退。苏洵则婉言慰留,龙昌期答应,至更衣处等候。

    之后,苏洵领着苏油去祠堂,苏洵立于祠堂香桌之前,告辞曰:“苏家子油,今日冠毕,敢见。”

    苏油进立于两阶间,再拜。

    拜完祖宗,就该拜父母了,父母不在,就告神位。

    苏油的父母神位在堂中面向南而设,诸叔父兄在东序,诸叔父面向南,诸兄面向西;诸妇女在西序,诸叔母姑面向南,诸姊嫂面向东。

    苏油面向北向父母行拜礼,苏洵代为扶起。

    然后再代苏油父母,领苏油到其八公房室拜之。

    八公穿着新衣服,由苏小妹和石薇陪着。

    俩妹崽透着窗户观看,然后叽叽喳喳跟八公汇报进程。

    石薇就说小油哥哥现在在干啥了,龙山长又在干啥了。苏小妹则在一旁讲解这是哪一步,还有哪几步。

    苏油进来,对着八公跪下,恭恭敬敬叩了三次:“八公,苏油顽劣,九年来蒙八公慈育,乃得成人。世间恩情,莫大于斯。今日苏油长大,从今以后,便该由我和薇儿来照顾你了。”

    八公将苏油扶起来,抖着嘴唇想说话:“你这孩子,说这些干啥,快去……先去把礼儿走完。啊?”

    苏油点头:“八公,你再稍坐,我一会儿就来陪你。”

    八公挥手:“快去快去,别劳客人久等。”

    苏油回到东西序,向每列亲友再拜,亲友皆答拜。

    仪式接近尾声,接下来就是礼宾。

    苏洵持酒,礼敬龙昌期和唐淹。

    然后奉上鹿皮,币,帛酬,拜谢。

    之后苏油便出见于乡先生及父辈执友,对程文应,史洞修,石富,石宽,张恕等人行拜礼。

    众人答拜,免不了又有一番交代。

    苏油则恭敬答应,然后再行拜礼,不过这次老程老史他们不用再答拜了。

    到了这时,苏油的冠礼终于结束了,难得人到得如此之齐,那接下来就是一场宴会。

    八公被接出来坐了上席上首,周围一圈文人围着,再次坐蜡。

    好在文人们对桌上菜色,席间美酒多有评赞,因此八公还可以介绍介绍菜品,说说酒经,总算是有话聊。

    苏油则被苏轼领着,去各桌轮流敬酒。

    让苏油郁闷的是,酒桌上大家又不认他是大人了永春露是不可能永春露的,小孩子家家喝什么酒,只能用醪糟水相代。

    冠礼之后,苏油同土地庙孩子们认真玩耍放松了几天,便开始考察眉山的诸多产业。

    最让他高兴的是,他发明的那些东西,如今被眉山工坊用到了方方面面没有人是傻子。

    比如酒坊,就用上了黄铜细管和水龙头。

    比如丝绵染料,就用上了酒精萃取。

    比如书籍,用上了带弹簧的扎孔机。

    比如瓷器,开始尝试琉璃色料绘制图案。

    眉山型帆船,运力大,速度快,结构牢靠,操作简单,得到了世家的一致好评。

    江滩码头上,又架上了四艘龙骨,这次体量更大,桅数达到五支,前三角帆四张,共计九帆。

    所有参数正式采用眉山度量衡,长度达到了三十八米,正常操舟乘员十二人,载重五百吨!

    所有这些,苏油并没有插手,最多提醒一句,剩下的便有人去摸索,并且将之运用到了生产当中。

    苏油看着大船龙骨胆战心惊:“姻伯,悠着点吧,夔门天下险,这样的大船,在夔门以下建造更加妥当……”

    程文应笑道:“那一段又不靠大帆,只用前帆加纤绳,慢慢摸过去,等过了夔门,便可以直下江陵,两浙……那边的蚕丝,鹿皮,粮食,贼便宜!”

    说完将脚抬起来:“看,现在都流行鹿皮鞋了!”

    靠,苏油都看呆了,这竟然是一双类似后世懒人鞋样式的皮鞋,还是磨砂皮的。

    “什么底?”对鞋面不关心,震惊过后,苏油只想知道眉山工匠如何解决鞋底的问题。

    然而他再次失望了,不是橡胶,而是皮革,但是鞋底用的皮革很厚,苏油一看就明白:“你们用我的压榨机弄出来的!”

    程文应呵呵笑道:“光榨油多浪费,用胶水加皮革,多层压榨胶合,再用线加固,想要多厚都成。这样的鞋底受欢迎得很,八娘想出来的,厉害吧?”

    苏油撇着嘴:“不能防水的鞋底都是耍流氓。”

    程文应为自家孙媳抱不平:“谁说的不防水?压鞋底的皮子浸饱了桐油漆料,又经过压制,密实得很,鞋边也有漆料封缝,只要不是从早到晚泡在水里,对付点小水沟小水坑,那就没一点问题。”

    苏油这回高兴了:“给我来几双!我还可以带去成都送人!”

    ……

    二月都没到,苏油便回到了成都。

    安顿好行李,迈着成年读书人的四方步伐,苏油昂首挺胸地走进州府。

    沿途的书办,侍从,管勾看到,都啧啧连声戴上幞头,脑袋后边两个喜鹊尾巴一点一点的,小郎君这气度就是不一样了哈……

    张方平正翘着二郎腿对着自己脚上的鹿皮鞋子好奇地打量,还伸手去抠了抠边缝,见到苏油端着这做派过来,不由得笑道:“难为你婶子给你找到这么小的幞头。”

    苏油看着张方平脚上的皮靴:“麂皮,这是眉山的顶级货,你从哪里得来的?比我给你的带的还好……等等……给我弄那个什么冠礼,是不是也有你在后边捣鬼?”

    张方平不理这茬,爱惜地拍了拍靴子:“人啦,容易产生惰性,得到过一次方便,以后就难免此次都想着这样的方便。你说是不是?”

    苏油很疑惑:“什么意思?”

    张方平叹气:“老夫今年,可能要回朝堂了。多半是三司使。”

    苏油拱手道:“那恭喜明公了……看来《金融论》得到看重了?”

    张方平站起身,来回走动来试鞋:“老夫同进士功名出身,三司使就算到头了,这金融论到底能不能展布开,老夫实在是没有信心。”

    说完站定:“总是先天不足啊……”

    苏油还是没明白:“这……跟我冠礼有何关系?”

    张方平笑道:“或者是我想多了,我觉得,你有可能能成。”

    苏油翻着白眼道:“你都不成,我能成?”

    张方平说道:“如今四路外加二林大理,这个小圈子的金融已经流通起来了,如果没有外力扰乱它,接下来水流就是越来越充沛,在这个大势的带动之下,西南大治,已然可期。”

    说完站住:“这些,你敢说无人引导,它自然而然就成了?”

    苏油说道:“我眉山江卿……”

    张方平歪着脑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苏油突然觉得有些丧气:“好吧,可能,或许……跟我也有那么一点点关系。”

    张方平哈哈大笑:“这就是我不推荐你给欧阳那老棒子的原因,你和我老张,才是一路人。”

    “因此,从今日起,你要潜心向学,如果没有把握,宁愿不考,要考必须十拿九稳。”

    “记住,一定不要为贪图方便轻松,在益州运司入解去京师,在天子脚下,让自己的履历没有一点瑕疵!”

    “你比所有人,多了十年的时间,把握住它,就算十五年后考上进士都不晚,但是必须要有十足把握,必须一举得中,还必须取到高第!”

    “过了这关就好办了,以你那稀奇古怪的理工本事儿,这里出点政绩,那里出点政绩就算熬资历,你都能熬到老夫这个位置,甚至更好的位置!”

    “懂了吗?这就是为什么我让你行冠礼的原因,从今天起,将天下事装进心里!你是大人了!”

    苏油都傻了格老子的老张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吧,这不成了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的翻版?!

第二百三十四章 赵忭

    张方平说道:“所以,收起你插科打诨那一套,什么酱油皮靴,理科工科,用来换换脑子是可以的,其余的时候,给我好好读书,我每天要亲自督课!”

    苏油郁闷地嘀咕:“幸好你马上就要走……”

    张方平呵呵冷笑:“放心,就算老夫走了,也会将你交给新来的转运使,知道是谁不?赵抃赵阅道!”

    苏油都快吓哭了,脏话都飚出来了:“明公你别吓我呀!那老特把宰相都活活咬死了,让他别来,我明天就去学宫乖乖读书好不好……”

    陈执中,深得帝心,赵祯的铁杆,父子名相。

    然并卵,还是倒了,被赵抃咬死不放,最后充镇海军节度使,判亳州。

    这位还是张方平的老上级,张方平摇头叹息:“真宗时,陈公疏远小臣始建储嗣之议,今上德之。庆历中,由参知政事第一次拜相,官家亲召我谕曰:‘卿草陈执中麻,当令中外无言,乃善。’于是我写了‘纳忠先帝,有德朕躬’八个字,官家称善,而世亦无敢议者……奈何啊,该倒还得倒……”

    苏油说道:“朝廷宰执更替,未免也太快了……”

    张方平瞪眼道:“还有心情管这个,你那几十个孤儿,好好教导吧,吸取老夫与执中教训,别被他们拖累才好。”

    苏油不觉好笑:“明公,你比我家八公想得还远,他就想到我娶妻而已,你都开始安排政敌了……”

    回到家中,苏油将刘嗣叫来:“四哥,明日你便回眉山,你替糟娃哥的位置,管商务,糟娃哥替小妹,管内务,小妹来我这里。”

    刘嗣问道:“为啥?”

    苏油严肃地说道:“反动势力亡我理工之心不死,以后我的精力主要得放在文科上了……”

    刘嗣劝道:“少爷……其实,大家想让你静下心读书,也是为你好……你要是考个状元回家,那也是光宗耀祖不是?”

    苏油气得飞起一脚:“连你都是个墙头草!不行,我们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小妹聪明,我教你两个时辰的东西,她半个时辰就会了,以后我教她,她再教你们,这样能把我的时间多腾一些出来。”

    刘嗣很郁闷:“你就是嫌我笨呗……”

    苏油笑了:“笨你个大头鬼,回去把农书,图纸给我抓好。理工这东西,好处就在于只要你肯学,一点一点啃,总能啃下不少来,不像诗词,没有天赋写出来的,那真叫臭不可闻。”

    说完拍了拍刘嗣肩膀:“所以放心,我给你们选的路是最好走的,闷头走下去,总能达成了不起的成就……”

    刘嗣一下子开心了,准备回自己房间收拾行李,走到门口感觉哪里没对:“少爷,后边这话,和前边那话,不还是一个意思?”

    这都听出来了,呵呵呵呵四哥你资质其实可以的……

    在所有人的眼里,苏油自打行了冠礼之后,一下子变得好乖。

    每天早上起来,做一把胡子公公传授的引导术,然后听苏小妹在一边读各地来信,并口述回信。

    吃过早饭,老老实实去学宫读书,认真听讲,不和旁人多说一句。

    下课后回州府,将课程笔记交给张方平,然后被老头用恐怖的记忆力碾压再碾压。

    之后管勾送上老张一日的工作记录,让苏油观政。

    有两刻时间吃饭,中间还要讨论一天政务得失,听老张指点处理方案。

    吃完完成公文书写。

    然后点起汽灯,开始做老张布置的课外作业,完成阅读任务,不懂的请教。

    张方平也读书,不过他读的是眉山送来的那些——农书,西南方志,还有自己没读过的散本。

    有时候读到太晚,苏油干脆也不回去了,直接睡床榻,继续当小狗。

    每当这种时候,苏小妹次日早上便会过来,一天的日常操作又重新开始。

    苏小妹帮助苏油解决了很大一部分问题,有时候苏油与张方平对答的时候,苏小妹还能侃侃而谈。

    就连张方平都啧啧感慨,小妹这过目不忘的本事儿很有老夫的风范!唉,可惜,这要是男儿身的话,老夫还这么费心费力地教明润干啥,人嫌狗不理的,有多远扔多远。

    苏油又翻白眼了,狗不理,那是炊饼!

    按照数学列出一个严谨的记忆力不等式:老张》大苏》苏小妹》小天师》小苏》苏油》李拴住刘嗣张藻张麒张散张胜……

    不等式写出来苏油哭了,这特么到底是妖孽太多还是老子姿质不行?看过来看过去,老子最多算是中人偏上,多点不多。

    因此苏油的书房中,又多了一道横幅——笨鸟先飞。

    所有人见到这横幅都直啅牙花子,小郎君最近有些飘了啊,这谦虚过了度,就显得有些那啥了是不……

    该来的终于要来,先是小报消息,殿中侍御史赵抃,扳倒宰相,新任宰相向皇帝提出议案——御史言官任职应该不超过两年,到期应该放出去当知州。

    因此赵抃顶着个历史上包公都没有的真实头衔“铁面御史”——这名头后来上了《宋史》——出知梓州,兼任益州转运使,然后屁股都还没坐热,就得到新的任命——益州知州。

    明眼人都知道这只是过渡,赵铁面的下一步,就是顶老张的班,兼管四路转运。

    这天苏洵早上起来,就被老张派人来告知,放学后早点去州府,老赵今日要来成都赴任,苏油得去拜见。

    成都是路治所在地,同时也是州治所在地,因此是两套机构。

    老张先交出一半权力,等八月全部交接清楚,就可以拍拍屁股回汴京了。

    苏油现在是正儿八经的益州学宫士子,正归州府管辖,老张这也算是提前甩包袱。

    新知州赵抃,也是一个有趣的官。

    这位仁兄,对官员和对百姓,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

    任殿中侍御史,弹劾举发不避权贵幸臣,声名严正。认为小人即使犯了小小的过失,也应当尽力遏制阻绝他。陈执中遇到他,也算倒霉。

    益州和眉州不同,百姓势弱,官吏豪强肆意违法,而张方平之前并没有整顿官场,一直集中精力弄民生经济,没顾到这上边来。

    转运使掌管一路以上财政,有督促地方官吏的权力,还兼管边防、治安和巡察等务,是路级行政长官,正管十来个州。

    赵抃以身作则,亲身下访,使得当地的风气为之改变。

    益州治下偏远的小城,别说百姓了,不少吏员一辈子连知州都没见过。

    而赵抃巡视深入到县乡,几乎就是无处不到,所过之处,官场震肃。

    百姓们开心地奔走告慰——自打赵公来了,官吏豪强们都变得好乖哟!

    苏油听了不由腹诽,连老子都不敢不乖,何况他们!

    “长厚清修,人不见其喜愠。日所为事,入夜必衣冠露香以告于天,不可告,则不敢为也。其为政,善因俗施设,猛宽不同,为世所称道。”

    短短数月,益州风气已经大改,如今官场上疯传一句顺口溜——温润难欺张学士,清寒无喜赵知州。

    但是在士林之中,该仁兄风评那叫一个一边倒——风雅太守!

    老头首先是大宋著名书法家,然后有个习惯,去哪里都是孤身上任,随身只得三件宝贝——一琴,一鹤,一白龟。

    从绵州南来成都的途中,此公看到江水清澈透亮,船行至江中时,发誓道:“吾志如此江清白,虽万类混淆其中,不少浊也。”

    从此后,这条江被称为清白江,直到后世,成都市也还有个青白江区,便是因此公得名。

    口碑出众,就是大宋第一等不能惹的角色,注定会登录史书的名臣。

    苏油如今还算是老百姓,属于赵知州亲切关怀的对象,仍然难免心里打鼓,特地让石薇带上了木客,以加深印象,寻找共同语言。

第二百三十五章 打探

    才进官厅,就听一个声音言道:“三苏路过梓州,我倒是见着了,端是蜀中才俊。如今解试已毕,情况如何?”

    张方平说道:“才得来信,父子兄弟深得永叔赏识,俱获开封府解,尤其大苏,策第二,论第一,端是不错。现在拟应次年的进士试,正在汴京苦读呢。”

    见到苏油进来,老张跟赵抃介绍道:“这位乃明允幼弟,苏油,苏明润。秉性跳脱,如今在学宫拘着,倒还安静,今后就交给老弟你费心。”

    赵抃看了:“不错,难得,清雅冲纯。”

    苏油作揖:“不敢劳明公谬赞。”

    赵抃从石薇手中接过白猿:“安道你看,道家白猿,端是清雅冲纯。毛色灿然,精神十足,神物,堪称神物……”

    呃……老头你刚刚不是在夸我?

    赵抃爱不释手地抚摸着白猿欣赏了半天,抬头对目瞪口呆的苏油说道:“自己什么秉性,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呃……好像也对哈,苏油只好再次拱手:“苏油顽劣,累太守清听了。”

    赵抃说道:“累我清听有什么关系?宫里都发话了,你这不是给地方上找事儿吗?”

    苏油傻了:“啊?”

    赵抃这才反应过来,扭头问张方平:“怎么?他还不知道这事儿?”

    张方平一脸的苦笑:“没告诉他,就怕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赵抃便将万寿节皇家赏灯的事情一说,苏油顿时歪着嘴笑了。

    这么神奇的吗?我的名声皇帝皇后都知道了?

    张方平就拿手指点苏油:“看吧,看吧,我说过的吧……”

    赵抃倒是不关心这一节,对张方平说道:“蜀中受前朝影响,奢靡浮侈之风太甚,这繁华之中,有多少是虚的?我按访州县,触目惊心啊,仅公使钱一项,支出浩繁不说,甚至还有挪用常平仓的!安道兄,你经济四路,是难得的能吏,真的没看到这些吗?”

    苏油暗暗心惊,赵老兄你还是老张的后辈,当真是不给面子。

    张方平笑道:“这个我认。但是阅道啊,所谓事有轻重。我入蜀之初,外有侬逆猖獗,西南躁动;内有淯井枯耗,人民流散。就好像救人,只有先养好病,然后慢慢调理。如今病人脾胃渐复,四肢渐力,接下来,就看阅道你一展长才了。”

    说到这里赵抃也佩服万分:“张公经济,我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扁鹊神术,却不为桓侯所喜,谓曰医之好治不病以为功。殊不知我大宋之疾,又岂在腠理肌肤间,再不治,恐药石所不及啊……”

    张方平说道:“其实四路经济,跟我关系也不甚大,此事起于眉山,我最多算是因势利导。”

    “以此为机,如今淯井化盐为田,人民安定;周边丘陵开发,官田日多;沙麻部羁縻州吸纳流民,屯田伊始,顺便练军;四路盐仓收储,合有十亿钱之巨;铁钱逐渐退出流通,盐钞渐渐得便。”

    “人,地,财,如今基本算是理顺了,最后这个官字,端看铁面御史的手段。”

    赵抃一声长笑,起身对张方平长施一礼:“明公远见,敢不后蹈。咦,俩孩子哪去了?哎哟别碰那白龟,那可是我的宝贝……”

    ……

    白龟很可爱,从州府出来,石薇还念念不忘:“我觉得白龟应该和木客作伴才对,白龟连名字都没有,好可怜……”

    苏油有点坐蜡:“这个……有些麻烦,那是知州爷爷心爱之物,走哪做官都带着的。再说了白化动物应该很多,我在山里还见过白麻雀。家里有玻璃鱼缸,你养红鱼不是一样的?”

    石薇说道:“红鱼也很可爱,有尾巴长的,分岔的,身子短的,眼睛鼓的,小油哥哥你为什么要将它们分开养?混到一起不是更好看吗?”

    苏油说道:“这个啊,混到一起也可以,不过到了繁殖的季节还是得分开,让尾巴长的,生出尾巴更长的,眼睛鼓的,生出眼睛更鼓的,鲫鱼耐寒,以后我们去了北方,光卖红鱼都是一门生计。”

    石薇讶异道:“以后我们要去北方?”

    苏油说道:“对呀,堂哥,大小苏,他们现在就在汴京,以后我也会去考试……”

    石薇点头:“哦,那到时候要给木客做棉袄。”

    ……

    散花楼方知味,生意极其火爆。

    如今的散花楼,来了一个奇怪的客人,好多天了。

    苏油和苏小妹,石薇正在听风阁里整理情报,薛忠来报:“小少爷,那客人又来了。”

    苏油头都没有抬:“不用管他,瓜子和茶水周道就行了。”

    薛忠笑道:“这客人穷,从来不吃饭,一碟瓜子可以啃一天。”

    苏油说道:“告诉听风阁的人,多跟人家学学,别一天到晚打听名妓风流,世家丑闻。看看人家关注些什么。如何引导客人的话题。你们要学的还多着呢……”

    散花楼地处新南码头侧边,游人如织,是一等好去处,平日里一座难求。

    两位生意人打扮的中年人上得楼来,放眼一看没位置了,只好走到正在啃瓜子的赵抃边上拱手:“这位长公,我们打个拥堂如何?”

    赵抃非常热情:“来来来,请坐请坐,我就喜欢看热闹听那啥……用益州话说叫龙门阵,是吧?”

    一个中年人笑道:“正是。”

    三人就坐,童子端上两杯三泡台。

    另一个中年人就赞叹道:“梅子青色的茶具,配上这等花果茶,当真好看。”

    “不光好看,还好喝,特意带兄台来此,便是领略一下这新鲜茶道。”

    另一人就说道:“唉,说起这茶,酒,也是川中独厚,但是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好多久……”

    “兄台,我听闻你们县上出了一款新酒,滋味不比那永春露差,随便弄点来成都发卖,不也赚个十足,还愁日子不好吗?”

    “呵呵呵,为兄正为此事而来,这酒乃我一姻亲酒坊所造,力气下得大了,取名叫“琴台露”,可还没等见收益,县里便来了人,说是内中来了贵人,要将这酒置为贡物。”

    “那还不是好事儿?”

    “好事儿?你知道内中给这酒什么价吗?”

    “要是能和永春露相当,起码,三贯要吧?”

    “兄弟嘞,毛病就在这里了,宫中贵人发话了,一斤三百钱!”

    “什么?!这不是抢吗?!”

    “可不是怎么的,因此我那姻亲四处托关系找人,怎么推脱了这趟皇差!我这也是赶鸭子上架,替他跑一趟成都。兄弟,哥哥知道你在成都还算支应得开,这事儿,可有法子?”

    第一个中年人就沉吟:“这事情怕不好弄,内中来人,地方上还不是溜须拍马,我衙门里那上司,一边哀叹公使钱入不敷出,一边四处张罗吃请,生怕伺候得不够周道,这都俩月了,听说偷用了娘家钱,娘子在家里又哭又闹的,丢人丢大发了……”

    另一个就道:“都说官家仁厚,可这些内官出来,却是剥皮的手段。县里跟我那姻亲说了,要是差事支应不好,明年就等着关张吧,唉……”

    四川茶馆的风气,那就是听热闹说热闹,毫无顾忌,赵忭便插话道:“两位,你们说这事儿不透理啊,要说内官为祸,那为啥他们不去祸害永春露呢?眉山货不才是蜀中最好的吗?”

第二百三十六章 《尚书》

    都不等这边搭话,另一桌便先分析上了:“嗨!眉山物产,那都是宫里挂了号,官家发了话的。你们当眉山的玫瑰釉大梅瓶,琉璃大宫灯白送的啊?内官们的手段,那就是欺上瞒下,如果上下通达,就没有他们上下其手的余地了。”

    “这位仁兄说得没错,眉山是什么地方?张学士衙内在那里做官,陵井开出的雪盐,如山如海一般,朝廷得其半利,如今的富顺监,靠的就是卓筒井技术。这是财政大局,眉山在张学士卵翼之下,内官们敢乱来?”

    “这新来的赵知州听说不错,铁面御史啊,宰相都不怕,应该不怕几个内官吧?”

    “要我说,内官还算好的,川中官场,风气那才叫可怕!”

    高声大嗓的又是另外一桌了:“逢年过节是一场,叫‘同喜’,新官上任是一场,叫‘接风’,归官离任是一场,叫‘饯行’,州县间有喜事,叫‘致贺’,长官家里的庆寿、婚嫁、丧葬、营宅、置田,属员都得有所表示。公使钱用完,剩下的从哪里来?还不是从我们这些商户身上刮?!”

    此话一出,顿时群情激愤:“就是!这都出了格了!淯井上出了事儿,井监去职回京待参,这等昏官,居然还要我们凑份子——叫‘慰惊’!”

    就见一位老者站起来拱手:“各位,各位莫议朝政,莫议国是啊,你们是没吃过亏,老夫可是……唉……”

    这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便有人拱手:“老丈,你有什么烦心事儿,倒倒苦水儿也行啊。”

    那老者说道:“列位,四路官场,请客送礼,由来已久,早已经是家常便饭。大官们要巴结朝臣,为日后升迁铺垫;州县要联络感情,建立盘感错节的关系;而小吏们,则把这个当作生财之道,敲诈勒索,中饱私囊。”

    “各路州县之间,四时八节,都要互赠节酒,土产。”

    “这些东西,都算在衙前差运当中,而且时限比真衙前役还紧……也是,节礼节礼,这节前送不到,那就是失了礼数。”

    “老夫是遂州人,我们那里产蔗糖大家应该都知道,也是我那儿子流年不利,活该摊上了衙前差运,结果半道上就出了事儿,遭遇山洪。”

    “人倒是逃了出来,可这差就算完了,如今还在牢里呆着呢……折赔不说,重要是伤了官人的脸面,也不知道还得花多少打点,才把他从狱中赎出来……唉……”

    赵抃轻轻的剥着瓜子,老神在在地听着各路流言蜚语,目光越来越深沉。

    ……

    纵然有苏小妹帮手,苏油如今却更忙,因为下午放学后,他要走的地方又多了一处,如今是转运司州府两边跑。

    也不是他多有老头缘,人家赵知州说了:“软嫩鲜腴,得时就令,浓淡有差,调补从宜,未至成都,不知当世食饮之精者。”

    说白了,还是看在饭菜份上。

    这话是老头一时口误,老头书法精湛,对苏油提出了批评,说他习字过早,养成了力弱的毛病。

    所以老头的正经理由就是要把他这毛病纠正过来,苏油都赚大发了。

    然后苏油觉得这老头在套路自己,因为如今每天他除了老张那边的条陈,还得帮老赵抄录这边收集的资料。

    老头雄心勃勃,要搞一部《成都古今记》出来,准备迈越东晋常璩的《华阳国志》,唐代卢求的《成都记》,要记录“蜀中利害情伪、风俗好恶”,“至于神仙隐逸、技艺术数、先贤遗宅、碑版名氏、事物种种”,还要“著古集今”。

    然后一老一小就开始成天撕逼。

    起因是老头的治书主张。

    老头开篇不准备从古蜀王时代起,他的理由是:“不始乎蚕丛,而始乎《牧誓》之庸蜀,从经也。”

    他的理由是蚕丛之纪年代过于久远,没有信史可证,所以他宁愿相信儒家经典,而质疑杨雄的《蜀王本纪》,认为最多只能用作参考资料,所谓“扬雄纪之,吾弃之,不可也,参取之而已矣。”

    苏油不服,《牧誓》,出自儒家正经《尚书》,乃周武王在牧野讨伐商纣王的檄文。这一下子把古蜀历史起点压到了商末周初!

    虽然不知道家乡历史越悠久就越有优越感这算是什么毛病,但是大四川人就是不能忍!

    问题是——自己学问还不精到,所引的那点典籍还真驳不倒人家赵大学究。

    赵抃还从来不以年纪,官位压人,就一本正经地跟你讨论学问,引经据典雄论滔滔,碾压碾压再碾压,气得苏油三尸神暴跳七窍生烟,提前去刨三星堆挖金沙遗址,把黄金面具砸老赵那贼笑嘻嘻脸上的心都有了。

    最后一怒之下,苏油掉转枪口,开始质疑《尚书》的真伪,只要打掉《尚书》的权威性,两人就能回到同一起跑线上。

    ……

    《尚书》,最早叫《书》,后来为什么多了一个“尚”字,学界就给了三种解释。

    尚通上。

    一种说法认为“尚”是“上古”的意思;

    一种说法认为“尚”是“尊崇”的意思;

    还有一种说法认为“尚”是代表“君上”的意思。

    这个字何时加的,一说孔子,一说汉代,这个问题一直研究到了二十一世纪。

    不管怎么说,该书传为上古《三坟五典》遗留著作,是儒家非常重要的正经之一。

    《汉书?艺文志》说,先秦时,类似尚书文体的公文所余篇数很多,有几千篇。

    孔子恐后人累着,未能全读,于是挑选出百篇而按时代次序加以排列。

    所录虞、夏、商、周各代典、谟、训、诰、誓、命等文献。并为之作序。

    这就是《尚书》的第一个版本。

    这本书重要到什么程度呢?简单一个例子——《尚书?大禹谟》:“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此即中国文化著名的“十六字心传”,中华民族的文化里最初期最核心的东西,堪称民族灵魂。

    到了秦代,焚书坑儒,导致儒家经典大量丧失,《尚书》第一个版本就此消亡了。

    好在秦国有位博士,名叫伏生,专讲《尚书》。到了西汉,伏生传下的二十八篇,这些篇章是用汉代的文字写的,因此叫做《今文尚书》。

    这是《尚书》的第二个版本。

    经过数代,传到了欧阳高、大夏侯胜、小夏侯建这里。之后三家一直在传习该书。

    武帝末年的时候,鲁共王拆除孔子住宅,又发现一部《尚书》,它是用古代文字写的,所以叫做《古文尚书》。

    后来这部《古文尚书》被孔子后裔孔安国得到。他把这部《古文尚书》依照古文字的形状写成隶书,所以又称隶古定本。

    据《汉书?艺文志》记载,这部《古文尚书》与欧阳、大小夏侯三家的《今文尚书》相比,不同的地方有四:一、多十六篇;二、脱字数十;三、异文七百多;四、都是古文字写的。

    比《今文尚书》多出了十六篇,不能不说是一种意外的惊喜。

    这是《尚书》的第三个版本。

    然而之后的永嘉之乱,匈奴的入侵,导致今古文《尚书》又一起丧失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尚书祈询》加更求票啦!

    东晋元帝时候,豫章内史梅赜向元帝献了一部《孔传古文尚书》。这是《尚书》的第四个本子,也是唯一流传至今的版本。

    这个本子从梁朝开始流行,唐朝初年制定《五经》的标准读本采用了它,后来孔颖达等作《五经正义》,也采用了它。由于国家的承认,它一直流传下来。

    梅赜献上的这个版本,其中包括《今文尚书》三十三篇——此盖梅赜从原先的二十八篇中分拆出五篇,《古文尚书》二十五篇。

    另外还多了一篇孔安国传和一篇《尚书序》,而原书中《秦誓》一篇则没有了,所以这部《尚书》共有五十九篇。

    这是不是又一个惊喜?然而等等——这一版《尚书》,有问题。

    从唐代起即有人怀疑其真伪,宋代吴棫正式提出了考辨,以后递经明梅鷟、清阎若璩、惠栋等人进行了严密考证,最后判定这部书是“伪古文尚书”,《孔安国传》是“伪孔传”,这一本子是“伪孔本”!

    然而,有质疑者,就有维护者,直到“清华简”的发现之后,这种争议大体定论——古文尚书为伪。

    但是争议之声,仍然一直没有断。

    清代段玉裁在《古文尚书撰异》说过:“经惟《尚书》最尊,《尚书》之离厄最甚。秦之火,一也。汉博士之抑古文,二也。马、郑不注古文逸篇,三也。魏、晋之有伪古文,四也。唐《正义》不用马、郑,用伪孔,五也。天宝之改字,六也。宋开宝之改《释文》,七也。七者备而古文几亡矣。”

    这个说法,与现代学者研究有相合之处——在古书的产生和传流过程中,还存在多种情况。

    比如后人增广,修改,重编,合编,单行,异本并存,改换文字……

    花样繁多的玩法,导致原始典籍面目全非。

    因此《古文尚书》之伪,可能伪的其中文字中的一部分,它经过战国史家,汉代儒家,历朝历代各怀目的修整增删,最后到了梅赜这里,这娃又来了一次大改,也不一定就是完全是凭空编造出来的。

    如此想来,似乎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

    真是一个大命题。

    《尚书》的真伪苏油并不关心,只要其中的道理说得对,他就听就看。他重视的是其中的义理,而不是史实。

    不过这不是他不给赵抃找麻烦的理由,于是第二天上午,苏油又来到州府,给赵抃恭恭敬敬递上一篇《尚书祈询》。

    序文里边,将自己位置摆得很端正——我是读书人,《尚书》是与《诗经》同列的重要儒家经典,但是在阅读的过程中,因为年纪小,遇到了一些疑惑,只好将它们列举出来,希望有学识的大家能替我解惑。

    《祈询》以清代阎氏的《尚书古文疏证》为记忆蓝本,有不少都记不得了,只能列出自己记得的那些,体例也从指错,变成了求教。

    好多问题。

    比如《康诰》“惟三月哉生魄”,《多方》“惟五月丁亥”。

    这是《尚书》的正常体例,和《春秋》是有区别的。

    但是《泰誓》突然冒出来一个“惟十有三年春”。这体例非常的《春秋》。谁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呢?

    又比如《尧典》开篇:“昔在帝尧,聪明文思,光宅天下。将逊于位,让于虞舜,作《尧典》。曰若稽古帝尧,曰放勋,钦、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让,光被四表,格于上下。”

    《舜典》开篇:“虞舜侧微,尧闻之聪明,将使嗣位,历试诸难,作《舜典》。曰若稽古帝舜,曰重华,协于帝。浚咨文明,温恭允塞,玄德升闻,乃命以位。”

    《大禹谟》开篇:“曰若稽古大禹,曰文命,敷于四海,祗承于帝。曰:后克艰厥后,臣克艰厥臣,政乃乂,黎民敏德。”

    注意了,这是三篇有细微的区别。

    第一篇,有个帝叫尧,号放勋,他怎么怎么样……

    第二篇,有个帝叫舜,号重华,他是帝的好助手,怎样怎样怎样……

    第三篇,有个帝叫大禹,号文命,他敷于四海,是帝的好继承人,怎样怎样怎样……

    等等,为什么前面都是很质朴的尧,舜直称,后边那篇不就该是禹吗?怎么还多了个状语——大?中间还插了一句马屁——敷于四海,这句不该放后边吗?

    《大禹谟》的体例,怎么和前两篇不一样啊?谁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呢?

    林林总总,一共一百零八个为什么,问得赵抃抬头望天——对啊,谁特么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呢?

    老子的老师也没给我讲过啊……

    但是孩子好学好问,总不能打击他啊,看着苏油眼巴巴的眼神,老赵很尴尬:“呵呵呵,明润读书读得这么细啊……自打老夫考上进士,多历政务,经义都有些抛荒了……”

    “这些问题我们留着!留着等以后去汴京问那些大学问家好不好?到时候要想见谁告诉我,老夫亲自给你写信!呵呵呵呵还真是个爱学习的好孩子呢……我这里还有政务与张公商量,今日就不考较你的学问了呵呵呵呵……”

    看着老赵狼狈而去的背影,苏油狠狠地想到:“哼!看你还敢诋毁我大四川!”

    不过想想还真是蛋疼,虽然明知道自己是对的老赵是错的,但是人家拿《尚书》怼传说,如今人们大概率会站在他那边。

    而自己又不能真去把三星堆给刨了,还真容易憋出内伤啊……

    ……

    八月秋熟之前,张方平正式卸任,赵抃开始主政。

    主政伊始,赵抃连上两封奏章给官家。

    第一封便是《奏状乞绝川路州军送遗节酒》:“臣伏见益梓等路诸州……更互扑遗节酒……嗟叹之声,不绝道路……问值大钱州贯以上,公使库只支与工百文……欲乞今后川路州军……不得隔路或怜州更五送遗节酒……以安存远方,宽贷民力,伏望圣慈特赐指挥施行。”

    接着第二封《奏状乞降指挥内臣入蜀只许住益州十日》:“臣窃闻去年秋冬间,朝廷差内臣益州催《唐书》。又一员下本路转运司,散持支钱,各住成都,盘桓七十馀日,别无公事勾当……公人百姓陪备赀财,供给馈遗,每刑名内臣,至赏大钱六七千贯……臣愚,欲望朝廷非次免差内臣入蜀,许是旧例合差之人,乞降圣旨指挥许今住益州不待遇十日,如此约乘,庶几不甚烦扰,以慰存远人也。”

    两封奏章上去,官家批复——准奏。

    有了皇帝的批复文件,赵老头开始雷厉风行治理四川的奢靡之风公款吃喝送礼问题。该抓的就抓,该免的就免,该判的判。

    当官的大为收敛,老百姓们欢喜异常。

    老头自己也拒绝请吃请喝,那叫一个以身作则——吃饭都不出后衙,自己做!

    自己做还不是老子做!苏油常常恶意地猜想,赵老头这是被自己把嘴养刁了,看不上别处的吃食。

    自家的茶和酒,也没见他少喝!

    不过四川官场,愣是被赵抃一个人给整治妥帖了,官员少了很多营私舞弊,互相勾结机会,久废的吏治愣是被他刷得廉洁高效了起来。

    这波吏治刷完过后,老头的日子一下就变得清闲了下来,这也是他对如今四川官场的要求——“清简”,很有点汉初黄老治国的味道。

第二百三十八章 十二平均律

    所以老头如今成天就是弹琴写字,外加找苏油的麻烦。

    益州路的地图终于制作完成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能看到完整的都江堰大灌区水利工程。

    赵抃看着宏大的地图,不停地问苏油各种图例表示什么意思。

    苏油很不耐烦,因为他正兴致勃勃地准备用铜棒教育赵老头。

    不是揍他,而是因为不久前,两人在音乐上发生了分歧。

    赵老头爱弹琴,其实宋代士大夫仕女基本都会这个,不过苏油不懂音乐。

    这娃还学不好,于是赵老头骂他蠢笨如牛。

    然后苏油就信口雌黄,告诉赵老头,对他来说,音,就是声波,音乐,就是多个音叠加在一起的一段声波。

    叠加方式最常见的有两种:一种称为谐波叠加,一种称为拍音叠加。

    还告诉老头,每个单音都是由多个谐波叠加而成,而多个单音的叠加又形成了拍音。来自不同乐器的单音和拍音相互交织形成和声,最终一系列的和声构成了美妙的音乐。

    接着一老一小就又开始了撕逼日常。

    赵老头轻蔑地瞅着苏油,从《国语》扯到《管子?地员篇》,又从《管子》扯到《吕氏春秋?音律篇》,中间还阐发了《淮南子》中的相关内容,碾压碾压在碾压,最后总结出三个字——你!不!懂!

    这个东西,叫律数,这是音乐的根本,对古代中国人来说,就是用数学的方法求得五音十二律。

    这个方法,叫做“三分损益法”。其基本原理是以一段圆径绝对均匀的发声管为基数,这个基数得到的音阶为——宫;

    然后,将此发声管均分成三段,舍弃其中的一段保留二段,这就是“三分损一”,余下来的三分之二长度的发声管所发出的声音,就是“宫”的纯五度高音——徵;

    将徵管均分成三份,再加上一份,即徵管长度的三分之四,这就是“三分益一”,于是就产生了徵的纯四度低音——商;

    商管保留三分之二,“三分损一”,于是得出商的纯五度高音——羽;

    羽管“三分益一”,即羽管的三分之四的长度,就是角管,角管发出羽的纯四度低音——角。

    这样,在有了基本音“宫”之后,经过两次“三分损一”和两次“三分益一”,宫、商、角、徵、羽五个音阶就生成了。

    宫生徵,徵生商,商生羽,羽生角,由于是““五五相生”,因此,乐律家们说起五个音阶来,他们不说“宫、商、角、徵、羽”,而是说成“宫、徵、商、羽、角”。

    《管子》记载中,管仲实际只相生出了宫、商、角、徵、羽五个音。

    《吕氏春秋》在管仲五音的基础上又继续相生了十一次,使十二律的相生得到完成——得到了黄钟,林钟,太簇,南吕,姑冼,应钟,蕤宾,大吕,夷则,夹钟,无射,仲吕。

    对这十二律再加以区分,分出了六个阳律和六个阴律,六个阳律称为“律”,六个阴律称为“吕”。

    这就是《千字文》里“律吕调阳”这说法的由来。

    音程之所以重要,是因为两根同质琴弦的长度比,等于它们所发出声音频率的反比。如果知道了这些长度之间的准确比例,就能制定出最佳的音律标准。

    遗憾的是,三分损益法有个问题——当相生到第十一次,即到十二律后的“清黄钟”的时候,“清黄钟”不能回到原出发律上,这就导致使十二律不能周而复始,无法实现完美的循环和转调。

    因为十二和月令有关,因此中国古代研究这个问题的人,一般都是数学家,天文学家,对历法有深刻研究的人,然后才是研究这个音乐问题。

    一波波的天才们研究了千年,中间也出过不少的高人,直到明代,万历年间的音乐家王爷明太祖九世孙,郑藩第六代世子,有“律圣”之称的朱载堉,研究出“新法密率”,完美地准确推算出匀律音阶的音程,可以取为二的十二次方根——即指导现代音乐的十二平均律。

    到十六世纪末,传教士利玛窦将十二平均律法从中国带回西方,直到十七世纪才开始在欧洲大陆广泛流传。

    而中国文明从那时起开始进入衰落期,使得中国古典音乐的理论水平与西方音乐的差距越来越大。

    而西方得到了十二平均律这一黄金律法,新的和声理论、自然调式和各种相关调性也就随之产生了,接着发展出新的演奏和作曲技法,以及更复杂的和声技巧,对位法技巧等等,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东西五线谱——最后完善出现代乐理。

    十二平均律很好记:频率比为一比二的两个单音,即长度比为二比一的两根丝弦之间的音程,被定义为一个“纯八度”,这一个纯八度按照十二平均律分成十二段——就可以构造出十三个单音,一个完美的循环。

    作为一位对古代冷知识了解颇深的工科狗,苏油常常用这个例子来教育大学寝室里吉他社团的同学们,当然招来的无一例外都是白眼——你是来搞笑的吗?来来来吉他给你,来一曲听听?

    不管怎么说,到了现在,剩下的就是有趣的数学问题了,苏油所知的办法,就是将无理数变为连分数,然后通过截断值计算出二的十二次方根的近似数值。

    精确到了小数点后六位。

    这个方法,苏油严重怀疑中国数学家,天文学家祖冲之早已知道。因为他将以前历法家的回归年和朔望月之间的比值,从十九年七闰提升到了三百九十一年一百四十四闰——这两个比值,与连分数的不同截断值完全巧合。

    同样的,将π值从约率的二十二比七,推到密率的三百五十五比一百一十三,同样是连分数的不同截断值。

    不过祖大大的数学著作,从唐代就被请出了朝廷明算考试教材——太高深,已经无人能够看懂。

    然后,苦逼地失传了。这就是用方块字表述数学的悲哀。

    这是题外话,苏油将十二平均律的计算数值写到信里,让可龙里按照所记长度制造出十三根不同精准长度的铜棒来。

    铜棒刚刚到了,所以,今天我们不讨论地图,赵老头,赶紧把脸伸过来!

    对宋人来说,没有什么争执是一场赌博——现在叫关扑——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呃,还是要看一方输光没。

    这是一个大赌,赵老头赌上了自己的白龟,而苏油,则赌上了——一副眼镜,外加一套龙昌期整理出来的《西南图志》。

    相当不要脸,但是说话要讲良心,对于朝中大佬来说,白龟的价值真没法和《西南图志》相提并论。

    大家都觉得自己赢定了,很划算——直到赵老头用小铜棍轮流敲响了十三根铜棒。

    十三根铜棒,顶点完全相同,底部连接起来,是一条漂亮的曲线。

    悦耳的声音响起,然而赵老头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重新敲了一次,再重新敲了一次,再重新敲了一次……

    赵老头终于放弃了挣扎,手里的铜棒和脸上的胡子一样抖得厉害:“你……你怎么做到的……”

    苏油洋洋得意:“这是一个有趣的数学问题,而数学,正是我的长项。你把白龟给我,我就给你眼镜,给你《西南图志》,再把这原理告诉你,如何?”

    赵老头一点都没有犹豫:“成交!”

    这是一个巨大的成就!不是音乐成就,而是政治成就啊!

    宋王朝前后多次试图恢复重建古代礼乐,其中最大的难题就是定黄钟和诸律。

    这个真的不夸张,宋王朝集中了当时最优秀的政治家,史学家,音乐家,科学家,数学家,天文学家来解决这个问题,太常寺关于正律之争,都快把朝廷闹翻了!

    赵抃手里拎着小铜棍继续发抖,他都不知道该称眼前这小子是奇蠢如驴还是旷世天才。说他其蠢如驴,是因为这小子完全不知事情的轻重。说他是天才,是因为困扰人们千年的自由转调难题,被眼前这小子解决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白龟的名字

    一老一小坐下来,苏油开始写画,给老赵讲解其中的道理。

    “十二平均律是一个人工律,也就是说它不是自然律,和纯律与五度相生律不同,它的存在,是最大程度去接近五度相生律,同时又能完成完美转调。”

    老赵又懵了:“纯律又是什么?”

    苏油说道:“这个问题为什么要研究,还得从去年为官家制作万寿宫灯讲起。因为万寿宫灯体积庞大,铜圈上可以记录更多的音乐信息。”

    “既然如此,为了表达我们最大的爱敬之心,江卿们决定让宫灯能够同时演奏三首不同调的曲子,并让其出色的搭配,形成泛音,以产生更加美妙的音乐体验,我们将之称为——和弦。”

    这是苏油自己给自己挖的坑,他本来以为是一件轻松的事情,结果八娘等人在制曲时发现,以老的音乐理论,要定出准和弦,升四转五,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工作。

    “在制作过程中,我们发现除了五度相生律,还有一个更适合和弦的律制。可以用弦长之比为二比三,以及弦长之比为四比五的丝弦,来确定中各音高度。”

    “这个律制声音单调,但是有一个好处,和弦很合,因其纯,八娘便将它命名为纯律。对了她还说古琴里有一首《碣石调?幽兰》,用到的就是这个律制,其实古已有之。”

    老赵默默点头,拿手在桌上虚比:“此曲乃梁代琴家丘明所传,据蔡邕的《琴操》载,孔子周游列国,不得赏识,从卫返晋途中,见幽谷芳兰,伍于杂草,感怀才不遇而作,一名《猗兰》。丘公云此曲自齐撮以下,有若仙声……”

    “嗯……无名当十案徴羽。间拘徴羽。大指当九亦案徴羽。疾全扶徴羽。仰泛十一。无名打商。覆泛九。挑羽。哈……徴音之上,当真如此!你家八娘乃是行家啊!”

    苏油说道:“这些我是不懂了,不过纯律还是不能解决转调问题。再后来,我们又发现,音高,其实与时间有关。”

    “古人将十二律,与十二月令联系起来。其实经过我们研究,其与十二时辰的关系更大!”

    “我们将簧片点上墨,弹动它,用恒定水流驱动轮子,快速拉动纸带,得到很多记录簧片振动的小点。”

    “这些小点证明,相同密度的物质,振动越快,发出的音就越高,否则就越低。”

    “于是我将单位时间细分,一天十二个时辰,一个时辰一百二十分钟,一个分钟六十秒,然后每秒钟振动的次数,给出一个定义——振次。”

    好学的赵抃同学举手了:“明润,为何要如此定义?”

    苏油说道:“因为时间定义从周期度分秒引申而来,周天三百六十度,用六十进一方便计算,而且这样取得的单位时间——秒,用于计算,数目不至于过于庞大和微小,是一个方便实用的单位时间。”

    赵抃点头,表示懂了。

    苏油继续讲解:“为了方便制造,我们选取了每秒振次为二百五十六次的簧片为标准音。”

    赵抃同学再次举手:“二百五十六这个数字怎么来的?”

    苏油说道:“呃……因为它是二的整数倍,十二平均律是二的十二次方根,因此用二百五十六,只是为了方便计算。”

    赵抃同学再次点头,这是这娃理工的老一套思路,灵活变通,只要能解决问题的方法,就是好方法。

    苏油说道:“当然这个音不是标准黄钟——其实到现在大宋都没有定出标准的黄钟对吧——但是有了这个基准音,便可以用十二平均律计算出相邻的各个音,将这些音排列起来,选取最接近琴上黄钟的那个音,作为基准音。”

    “这样我们就得到了一列基准十二律音阶,再以此为基,得到另外两个声部。”

    “刚刚我们说了,十二平均律是相对律,因此即使我们得到的黄钟,并不是真正标准的黄钟,但是有了一个作为黄钟的基准音和十二平均律制,我们便可以制作出各调音阶,音部,制作出和谐的多声部曲子,这就解决宫灯上的音乐问题。”

    “这就是琉璃宫灯音乐部分的设计思路,十二平均律,解决了定音和转调的难题——哎呀可累死我了。”

    没有理会苏油的丑表功,赵抃已经深深陷入奇妙的乐理中,一手看着苏油写出来的资料,一手拿铜棍敲击铜棒,连仆人上来换茶都毫无知觉。

    苏油小心地低声问道:“明公,那……白龟我端走了?”

    赵抃看都没看苏油,举着铜棍挥了挥手。

    苏油将换茶的仆人一把抓住:“明公答应了的,一会儿你可得替我作证!”

    仆人看了看赵抃,有看了看苏油,一脸懵逼。

    ……

    苏油害怕赵抃反悔,直接带着白龟去了学宫,等到散学,立刻骑驴去了玉局观。

    端着木盆跑进石薇居处:“薇儿薇儿,我把白龟给你赢过来了!”

    石薇正在铜人上施针,金针准确地扎入铜人的穴位,等到取出来的时候,针尖上带出一点点薄薄的水银。

    元德公非常满意:“薇儿针术进展很快,不过药理医理还得加强,你小油哥哥来了,今天就这样,去玩吧。”

    石薇将金针擦净,收好,对元德公鞠躬。然后跑出房间:“小油哥哥,给我看看白龟!”

    苏油得意地说道:“打今天起这就是我们家的了,薇儿你给起个名字吧。”

    石薇想了想说道:“我们有了木客了,这只就叫玉奴,好不好?”

    苏油能有什么不好的:“嗯,不错,薇儿真能想名字。”

    说完又把白龟抱起来看尾巴:“就是不知道是男的女的……”

    张象中拿着一大束桂花进了小院:“哟,明润来了?”

    苏油笑道:“贤兄,你的眼睛怎么又有黑圈了?”

    张象中笑道:“最近事情多了,有彗出紫微垣,历七星。其色白,光丈余。每天都要用望远镜观测,然后有人推出明年庚戌朔的日食,得重验,还要研究化学,事情太多了……”

    “又有日食?”苏油躬身道:“忙成这样还记着给薇儿送花,实在是感激。”

    张象中说道:“你那边怎么样?张学士走了,赵公可是把益州官场震得不轻。”

    苏油笑道:“我就是个书童,每日里帮他整理蜀中资料……哎呀说起这个就来气,蚕丛、柏灌、鱼凫、开明通通不认,非得从庸,蜀开始,迂腐书呆!”

    张象中哈哈大笑:“然后你就弄了一篇《尚书祈询》出来为难他是吧?”

    苏油“咦”了一声:“你怎么知道?”

    张象中看着苏油:“赵公和易长厚,气貌清逸,崇学校、礼师儒,乃淡雅宽宏之人。被你危难了这么一通,还不忘在成都帮你扬名,你呀,对他该尊重要尽量尊重。”

    苏油说道:“我很尊重啊,一日三餐都是我亲手做的,还要怎样?”

    张象中笑道:“结下这道善缘,与你大有好处,赵公固然弹劾不避权贵,然而也对诸多大臣甚有恩德。”

    “吕溱、蔡襄、吴奎、韩绛,都是因他得以重回中枢;欧阳修、贾黯,也是因他的谏言才留用京城。”

    见苏油听得一脸的懵逼,张象中解释道:“吕溱,状元;吴奎,制科;韩绛,探花;欧阳修,文宗;贾黯,状元;就一个蔡襄差点,考的第十名,可也是鼎鼎有名的大书家,这些人堪称一代文脉,随便抬举你一下,那也受益匪浅。”

    苏油喃喃自语:“原来他说得是真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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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厨介绍:
治大国如烹小鲜,因此,这是一个吃货治国的故事,从北宋皇佑四年开始……苏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苏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苏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