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苏厨TXT下载苏厨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苏厨全文阅读

作者:二子从周     苏厨txt下载     苏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七百二十二章 遗香

    广州学宫外头,刘挚带着广州士绅们来到一所库房前,命人将大门打开。

    整整三间屋子里,堆放的全是香料。

    陶安民看着里边琳琅满目的品种,不由得有些诧异:“明公,这是……”

    刘挚叹息一声:“小苏路判走了。”

    “走了?去哪儿了?”

    “任满了,回京了。”

    “什么?”陶安民大惊:“什么时候的事情?”

    刘挚说道:“昨晚,南风已起,现在走正好。”

    说完从袖中取出一封信:“这是他留给你们的。”

    陶安民伸手接过,打开来上面却是一首小诗。

    恨煞朝章惊玉诏,

    来时单马去萧萧。

    遗香故老休轻负,

    启育慈风在汝曹。

    就听刘挚说道:“小苏路判说广州还有一件大事儿他没有来得及做,那就是慈善。本来他准备在九月秋税之后,将居养院、举子仓、慈幼局、同济院都办起来的。”

    “本钱他都已经准备好了,钱财就通过发卖这三仓香料换得,而今后的维护费用,则从方知味的利润里拨划。”

    “如今他走了,此事就只能委托几位宿老来完成。老陶你们看看是不是支个局子,将这事情接下来吧……”

    陶安民眼泪顿时夺眶而出,一把拉住刘挚的袖子:“刘公你……你还我们小苏探花!”

    “老陶!”刘挚责道:“朝廷设流官之制,天底下,本来就没有不散的宴席!”

    “以子衡的政绩,早该迁转了。老陶,总不能因为贪图甘棠之爱,就把孩子绑在广州啊,这不是耽误他吗?!”

    刘未在一边跌足:“那也应该跟我们商量一声嘛!小苏探花这几年给我广州做了这么多的事情,父老乡亲们,怎么也得相送一场啊!”

    “告诉你们他还走得了吗?”刘挚道:“他就怕见你们现在这个样子!”

    说完又觉得自己语气有些重了,温言劝慰:“几位,子衡乃是王佐之才,天下三十几路,总不能只让广南东路独占这便宜吧?”

    “天子尚年轻,眼看就要亲政,有个同龄的臣子在身边劝谏,效果不比我们这样的老头絮叨好得多?”

    “无论是为君、为国、为民,还是为了子衡他自己今后的仕途,都已经到了离开广南东路的时候了啊。”

    “子衡这孩子,聪明灵秀,设施长远,很多大事知道提前措手,不疾不徐有章有法,这是一州一路之才略?”

    “大家要是喜欢他,就该把他交待的事情做好,就该把广州的民风带好,让他今后为自己曾经的任所骄傲,这才不辜负孩子的一片用心啊!”

    几个老头唏嘘流涕,伤心了好一阵,陶安民才颓然道:“明公说得也在理,总不能因为咱这一州之地就耽误了小苏探花,唉……”

    刘未扶住陶安民,对刘挚问道:“就不知道小苏探花这几样设施,该是什么章程?”

    刘挚又取出一本册子:“这是子衡誊录的汴京慈善之法,他出任之初就带上了的。现在,交给你们了。”

    陶安民颤巍巍地双手接过,忍不住又开始掉泪:“可老夫心里,怎么还是难受……”

    刘未刚刚也看了漏勺的留诗:“刘公,小苏探花诗里首句,似乎对你颇有怨怼之意……刘公你可不能骗我们,此番进京,真是为了小苏探花好?”

    刘挚气得吹胡子瞪眼:“我还能害他?!他这是抱怨老夫,没能让他吃上刘河村的大生蚝!”

    陶安民收拾起心情:“罢了,人都走了,说什么都晚了……这广州人的好事,也不能尽让小苏探花一人出力,说起来不当人子。”

    刘未说道:“不如我们去请信长老出面,由他来主持大局,然后大家分派职事,就按照小苏探花的意思,把册子里的这些都置办起来。”

    数月之后,在信长老和几位宿老的大力奔走下,广州城中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加上三仓香料打底,很快建起了赡养孤寡老人的居养院,抚育孤童的慈幼局,慈善医疗性质的同济院。

    其中蕃人也出了大力,辛押陀罗还将自己的光塔寺捐献了出来,效仿同济院,也成立了一所收疗生病海客的慈善机构。

    因为感激漏勺留下的德政,广州父老在漏勺存放香料的库房原址之上,造起了一座石亭,称作“遗香亭”,以示纪念。

    这些都是后话了,漏勺终究差了几个月,没能吃到刘河村的生蚝王,临走时只带走了一箱茶坑的特产——蒲葵编扇。

    ……

    六月,甲寅,章惇坐苏州买田不法,降一官,出知定州。

    戊午,翰林学士梁焘,罢为资政殿学士、同醴泉观使,出知颍昌府。

    梁焘在士林里声望很高,又是弹劾蔡确的“第一功臣”,履历有些类似司马光,性格作为也类似司马光,而且和司马光一样,也是高滔滔非常欣赏的人。

    但是梁焘自赵煦大婚后,屡次上书要求高滔滔还政,没有得到答复之后,又屡次上章求去。

    赵煦皆遣内侍封还,问所以必去之理,并密访人材,梁焘回答:“信任不笃,言不见听,而询人材之可用者,非臣所敢当也。”

    赵煦命使者再至,梁焘乃具奏曰:“陛下必欲知可大用之人,不如在旧人中寻找,用那种坚正纯厚,素有人望,不受旁人好恶之言左右,而想要去改变君主意志的人,则天下幸甚!”

    赵煦又问梁焘所指,梁焘说了两个人,范纯仁、苏油。

    赵煦询问了高滔滔的意见,最终同意了梁焘的请求,临行,帝遣内侍赐茶药,宣谕曰:“已用卿言,复相范纯仁矣。”

    按照老规矩,宫观使这一荣衔,非宰相不除,因高滔滔特意交代赵煦要善待梁焘,于是赵煦设计了一个“同使”之名,以为荣宠。

    梁焘去后,赵煦出御札问吕大防让范纯仁复相如何,吕大防对曰:“如所宣示,实允群议。”

    于是命内侍李倬赍诏书召范纯仁赴阙。

    新任监察御史来之邵表示反对,说范纯仁师事程颐,闇狠不才。

    赵煦不纳,秋,七月,丙子朔,以范纯仁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取代章惇的位置。

    七月,漏勺也抵达了大名府。

    这回走的海路,速度很快,漏勺和努尔马两人,驾驶着牡蛎号过了一把航海的瘾头。

    从广州扬帆到扬州看望了老堂哥苏轼,又去钟山看望了老族叔苏颂,还跑去海军学院看望了兄长和嫂子,然后走黄河东流到了大名府,倒是一个没拉下。

    茶坑蒲葵扇品质一向不错,和内地蒲扇不用,是利用蒲丝编织而成,蒲丝又给漏勺用漂白粉弄得雪白,然后用缝纫机加彩线绣出图案,一路走一路送,刚好在季节里,轻巧适用还颇为雅致,得了不少好评。

    漏勺抵达的时候,正好章惇也因知定州路过大名府,正在苏油这里小住。

    章惇被大苏诱惑,算是倒了血霉。

    大苏知扬州,做了一首《浣溪沙·送叶淳老》

    阳羡姑苏已买田。相逢谁信是前缘。莫教便唱水如天。

    我作洞霄君作守,白头相对故依然。西湖知有几同年。

    叶淳老就是叶温叟,当时正在做两浙路转运副使,和苏轼是同年的进士。

    两人政见上常常争得面红耳赤,之前因为大苏在杭州放赈一事,叶温叟认为大苏偏心杭州人,坚决不同意施放过滥,两人还将官司打到了御前。

    但是私底下交情却相当不错,工作时经常一起视察,吵闹,然而休沐时却也经常一起游玩,一起吟诗作赋。

    宋朝士大夫们的交情往往就是这样,要是光看奏章往还,还会以为两人是不共戴天的仇敌,再看他们酬唱的诗词,又会以为他们好得穿一条裤子,历史专家都经常被他们整糊涂。

第一千七百二十四章 都艰难

    待到苏油从后厅出来,章惇已经彻底老实了,对着苏油就拱手:“愚兄性素傲桀,每以为宏量固不如明润,然智术韬略,或两可间。”

    说罢深施一礼:“今日方知,贤弟包容章惇,实在久矣。”

    然后又开始来气:“与漏勺相比,我那侄子,豚鹿耳!”

    苏油也拱手:“子厚大哥说笑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论刚毅倜傥,遇事不回,我实不如贤兄。”

    “包容贤兄的不是苏油,而是陛下,你想想,在朝堂上有多少次无礼了?”

    章惇羞愧的老脸涨红:“别说外放定州,便是流于琉球、澹耳,不为过也。”

    苏油哈哈大笑:“子厚大哥不必如此,说正事儿,定州方面,不交给你,我还真不放心。”

    说完走到地图之前:“子厚大哥你来看,定州在真定府东北三百里,是拱卫我大宋河北大军工基地最要害的地方。”

    “定州北面,过了治下的唐县,就是常山、飞狐口。”

    “飞狐口如今在辽人手里,其北面就是长城。”

    “而我朝在唐县北的飞狐道上,沿唐河上游的瀛水两岸,共设立了七个大军寨。”

    “河北大练兵后,各军防区做过一次大调整,平戎军折可大、承德军郭成、定武军田遇、安国军姚麟,四支新军在此防守。”

    “然而有个大问题,运输。”

    “其余宋辽前线,雁门有铁路,雄霸有水路,唯独定州这里,唐河、瀛水深阔不及,只有陆路。”

    “定州乃我北方重地,知定州的人,都是精通军事的文臣,要不回朝后会擢升枢密,要不就是外放的名臣。”

    “然而如今,和河北其余诸地相比,定州,反倒成了我四路最薄弱的地方,就是因为交通上的限制。”

    说完将指挥棒丢下:“所以,子厚大哥镇守定州,可是解了我心头大患了。”

    说起正事儿,章惇计较就多了:“如今飞狐口碉楼林立,只要解决好后勤,防守是没什么大问题的,关键就是时间上要来得及,因此广积资储,远遣斥候,就非常重要了。”

    苏油笑道:“子厚大哥是明白人,交给你果然放心。四将当中,折可大是帅才;郭成、姚麟是悍将,手下骑军堪称我朝最强,适合定州地理;而田遇,就是玩军事侦察的高手。”

    “如今获鹿浮桥已经造好,真定府到定州的道路已然修建完毕,不过定州以北,就靠子厚大哥了。”

    章惇在这方面自信得很:“再难走,还能比梅山难走?所谓最弱,也只是攻伐无力,防守绰绰有余。”

    “我可没有明润你那好脾气,要是辽人以为我定州是软柿子,怕是打错了主意!”

    ……

    辛卯,漏勺抵京。

    朝廷也收到了刘挚上章,言广州赋税连年翻番,如今吸纳归化人口百万,城周已经扩建了扶胥、猎德、大水、瑞石、平石、白田、大通、石门八个城镇。

    苏轭临去之前,还特意留下三库香料,让广州父老以此为本,建居养院、举子仓、慈幼局、同济院,百姓们感激他,为之建“遗香亭”。

    高滔滔下懿旨,命漏勺入宫奏对。

    之后进中书舍人,兼翰林侍读学士。

    中书舍人,是如今朝廷里一个关键的岗位。

    宋代元丰以前,中书舍人没有实职,但是是一个“中转官”。

    中转官的意思,就是朝廷想要用这个人,但是级别或者资历又有所不足,便先在这个位置上放一放,很快就会升迁转走。

    非皇帝宠爱,或者声名极高而资历不足的臣子,一般放不到这位置上。

    元丰以后,中书舍人变得更加重要,之前的那个功能尚存,比如苏轼、苏辙、郑雍、钱勰等,都走过这条路;还恢复了唐代实务,那就是负责秉承皇帝的旨意,起草中书省的诏令。

    最重要的就是吏房中书舍人,直接代表皇帝制写对官员的升贬的诏令,且具备封还的权力。

    当然,代表皇帝的笔杆子,这个职务是需要通过考试的,除了大苏这个唯一的例外。

    这个诏命也没有什么异常,以漏勺科举的名次,出仕到现在的履历,恩荫这么久爬到的级别,和小皇帝的关系,还有苏油的面子,立下的功劳政绩,差不多也应该这样。

    如果非要找瑕疵,那就是年龄太小。

    但是龙生龙凤生凤,所谓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前者是现象,后者才是本质。

    年轻人容易操切。

    然而这毛病漏勺一点没有,这娃办事牢得很。

    料理广州和广南东路,完全是走一步看十步,直到离任都还有一堆后手交给继任者。

    不过刘挚高风亮节,不愿意贪墨漏勺的功绩罢了。

    何况还有苏油的例子在前头,到底入仕年纪还没小过他爹,同样不算什么毛病。

    唯一的出格,就是漏勺回京立刻被加了侍读翰林学士的头衔,其实基本上就是赵煦明确宣布,这位,是我夹袋里头最亲的人了。

    除了少数几个人能够察觉到蛛丝马迹之外,大宋朝廷,还是那样的安静。

    秋,七月,辛卯,辽主如黑岭。

    承平日久,辽国的军事实力大为衰退,以往无往不利的宫帐皮室铁林,成了权贵子弟们的寄身之所,走马飞鹰倒是一流,临阵战斗却成了怂包。

    三千皮室干不下叛妃弟弟一座木城,数年之中还被打得屡次大败,最后需要靠女直人来撑场面,这样的情形,是阿保机时代不可想象的事情。

    庚戌,耶律洪基处置了临阵脱逃的耶律绾、徐盛,追赠辽国西事死难诸臣。

    以耶律托卜嘉乃耶律仁先之子,死事孤城,临难前还不忘上表详述鞑靼军制变化,要耶律洪基做好充分准备,其情忠烈可感,赠侍中,谥贞悯。

    西圉不宁,北院枢密使阿苏奏曰:“边隅重大,可择重臣镇抚。”

    耶律洪基问道:“萧托辉如何?”

    阿苏赶紧说道:“诚如圣旨。”

    萧托辉是辽朝章惇一般的人物,“性负气,怒则须髯辄张,每有大议,必毅然决之,虽辽主有难色,未尝遽已,见权贵无少屈。”

    耶律洪基拿着这人也常常头大,而阿苏因萧托辉尝言其短,深衔之。

    萧托辉的确是能臣,但是专长不在军事,之前执掌群牧司,牧马蕃息,使辽国军马“多至百有余万”。

    之后和李庸建造辽阳水利工程,后又单独主建了长春洲水利大工程,让辽国年增五百万石。

    还在灾年用粮食讹诈了周边部落二十万军马,极大削弱了周边蕃部,积功升到了权知东京留守,契丹行宫都部署。

    今春洪灾,又是萧托辉组织修整了水利工程,抢种粮食的大事儿,虽然是王经掌总,但实务却是他在主抓。

    辽国西南如今就是一烫手的山芋,白鞑和准布兵强马壮虎视眈眈,随时都要发动新的攻势。

    阿苏打蛇随棍上,根本就不是为国举才,而是企图陷害。

    耶律洪基不管,遂以萧托辉为西南面招讨使。

    现在辽国的局面,就是耶律洪基负责西北,皇弟与萧托辉负责西南,耶律延禧负责腹心和东部,王经负责后勤。

    除了各地驻防兵马,耶律洪基西北有精锐十五万,萧托辉方面有契丹军和附从军二十万,耶律延禧负责契丹传统由皇后统领的契丹本部属珊军与附从部落军三十万。

    耶律延禧本人的军事才能只算一般,多托付潜邸里扶保他的侍卫萧兀纳,以及元妃的弟弟,大舅子萧奉先。

    不过他托付的这俩,除了忠诚,能力其实也不咋地。

    辽国如今有点艰难,幸亏年成还不错,如今所有人的希望,就是熬过这一波,等待九月的丰收。

    辽国艰难,但大宋也有自己的麻烦,太后抱恙,也不是什么没事儿找事儿的时候。

    而且天时不利,七月,整个黄淮、江淮流域,连续大雨,河水暴溢。

    八月,辛酉,太皇太后不豫,帝不视事。

    壬戌,遣使按视京东、西、河南、北、淮南诸路水灾。

第一千七百二十三章 后生可畏

    除了叶温叟,杭扬一带还有侯敦夫、张秉道等与大苏走得近的同僚。

    这首词是大苏在为自己退休做打算,还拉着人家叶温叟不让进步,意思是说我已经准备退休后,奏请朝廷派我提举杭州西南的洞霄观了,到时候你再当杭州太守,咱们几个同年都在西湖一带,不知道会有多快活呢!

    在给章惇的信中,大苏洋洋得意地显摆了自己的这个主意,因为章惇也是他同年好友,于是也怂恿他在太湖周边置产。

    章惇觉得这主意还真挺好,便给在吴江任职的侄子去信,让他在太湖周边看看,有没有适合的地,买一块下来作为以后养老之用,他退休后要和几个同年做邻居。

    还给苏轼回信,诗中有一句“他日扁舟约来往,共将诗酒狎樵渔。”

    结果侄子做事草率,就在自己管辖的吴江境内,给章惇物色了一块。

    这叫做“境内置田”。

    如今朝廷对官员纠核越发的严格,因为极容易发生变相行贿和贪污,所以官员在治境内置田,也算是不法行为之一,两浙路检察司准备立案调查。

    结果这头猪申辩说那田是俺叔叫我买的,又不是我在置产,这怎么能叫做境内置田呢?

    仗着自己是章惇侄儿,态度还挺不好,对检察人员嚣张跋扈。

    这下把检察司都整乐了——哦是吗?那这事儿我们真管不了了。

    立即上报中央。

    要说起来,这事儿本来可大可小,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此事尚未集议,章惇就被出中旨迅速外放了,高滔滔召回范纯仁,坐了章惇的位置。

    所以见到漏勺在四路都转运司门口冒出脑袋,章惇指着漏勺对苏油嚷嚷:“太皇太后对你苏家人就是偏心!我老章不服!”

    漏勺莫名其妙,对几人见礼之后,才对章惇说道:“七叔我没有招惹你吧?怎么一来就冲我发火?”

    章惇说道:“说我老章的侄儿在吴江境内置田,你在广州不是也搞了个方知味?”

    漏勺明白了,到达钟山时,他已经在老族叔那里看过邸报:“叔啊,法有明令,是不得在境内置田,方知味是产而不是田,此其一。”

    “还有,广州方知味的产业,其经营收入我都换成了香料,作为举子仓居养院等慈善设施的启动资金,此其二。”

    “除此以外我还在广州弄了一艘渔船,让刘河村的渔民可以去外海打鱼,许他们积累钱财慢慢将我的股份置换出来,这是为他们寻到一门生计,顺便让他们守护蚝场,算是给他们扶持出一门产业。”

    “这些在广州都是有账档可查的,一分一厘都清晰明白。而且,渔船和蚝场,依旧不是田啊?”

    “而广州筑堤围出的几千顷滩涂地,我可是一分都没碰,留了部分做学田,此外尽数发卖给了老百姓。”

    “你那侄儿说是帮你置产,叔你事先给你侄儿钱了吗?他怎么就这么大胆子敢应承?”

    “吕吉甫当年在苏州买地,找当地富户借贷,手续清晰明白都没落好,你这侄儿如此行事,怪不得朝廷吧?”

    “对了,叔你怎么来大名府了?”

    苏油白了漏勺一眼,多机灵个小子,现在却哪壶不开提哪壶:“你叔给陛下内降指挥下了差遣,知定州,来和你家爹一口锅里边搅马勺了。”

    漏勺有些诧异:“这么快?没有走中书门下?”

    苏油点了点头。

    漏勺又问:“那谁接替叔的右相?”

    王晦在一边补充道:“范尧夫范公。”

    漏勺神色立刻变得凝重,站了起来:“爹,七叔,王公,给你们告罪。我得立刻进京,陛下现在肯定心情不好,我得去陪着。”

    苏油和章惇都愣了:“怎么刚到就要走?”

    漏勺说道:“七叔不用担忧,此次外放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不行我真得走了……”

    “等下!”章惇说道:“话说清楚再走,不差这一点时候!”

    漏勺躬身道:“自打太后抱恙以来,陛下可曾出过中旨任免官员?”

    苏油和章惇都是摇头,章惇说道:“都是吕微仲召集两府论议,然后上呈批敕。”

    “这就是事有反常……还有,此次官家何故召范公而不召父亲?”

    “这是……太皇太后的意思?”章惇有些不明白漏勺的意思。

    漏勺点头:“召范公当是太皇太后的意思,但是放七叔,当是陛下的意思。”

    “父亲,恕孩儿不孝,才一见面就要离开,所幸见父亲身体康健,神色清明,不胜之喜。”

    苏油也明白了过来,说道:“去吧,正事要紧。”

    漏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留下章惇傻在那里:“啥意思?你父子打什么哑谜?”

    苏油站起身来:“呵呵呵……我去厨房看看周小厨汤调得如何,章兄你在此稍待。”

    说完也施施然向后厅去了。

    章惇急了,站起身来:“等等……”

    王晦将他拉住:“学士还请坐下来,老夫已经大致明白了,听我给你解释。”

    章惇做了下来:“这父子俩都失心疯了一般,王公你说。”

    王晦轻咳了一声,掩饰了尴尬:“学士,若让陛下自己选,范公和东翁之间,他会选谁?”

    “自然是明润。”

    “那太皇太后,是更信任范公,还是更信任东翁?我是说,如果将陛下考虑进去。”

    这话说得蹊跷,不过章惇是做过宰执的人,转眼就能明白。

    要是苏油非得在陛下和太皇太后之间选择站队的话,一定会无原则地选择陛下。

    而范纯仁则不然,他只会选择“道义”。

    因此将陛下的因素考虑进去,那太皇太后就会更加信任范纯仁。

    也就是说,太皇太后让范纯仁复相,而没有选择苏油,是要用他做一些连陛下都得防范着的事情。

    再联想到她老人家的病情,章惇悚然而惊:“太皇太后……她在安排后……”

    “学士慎言!”王晦赶紧制止。

    章惇惊得脸色煞白:“这个……这个……”

    王晦意味深长地看着章惇:“而陛下放学士出来而不是放吕公,意思应该清楚了吧?”

    一朝天子一朝臣,等到高滔滔去后,吕大防就是山陵使,范纯仁的使命则是为高滔滔身后名誉保驾护航,而赵煦亲政以后,也绝不可能让这二人留在朝中。

    按照苏油定下的去相法,吕大防的年限也到了。

    所以这个时候放章惇出来,目的就是为了保全他,等事情过去之后,必然会重新启用。

    这就是现在这个敏感时刻,朝廷不召苏油,且外放章惇的根本原因。

    人情,高滔滔要留给赵煦来做,赵煦亲政后的宰执,高滔滔要留给赵煦亲自任命提拔。

    都是人精,一点就透。

    章惇回想起赵煦那张扑克脸,想起自己几次在朝堂上情绪激动,被赵煦敲钟制止的情形,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老子何德何能,竟然……莫名其妙就简在帝心了?

    虽然匪夷所思,然而推究下来,这可能性极大,否则自己这次不经正常流程,小题大做地被外放,对如今已然规矩井然的朝廷来说,就实在太难以解释了。

    想到这里,章惇忽然想到漏勺的反应,这娃,反应竟然比我和明润两个老江湖还要快,进门几句话就明白了真相?

    现在的赵煦肯定很悲伤,漏勺作为赵煦从小的玩伴,当然要第一时间就赶到他的身边去陪伴。

    章惇看着王晦,这个发现,甚至比知道太皇太后病重难起,比知道自己简在帝心,还要让他震惊。

    王晦也看着章惇,其实他心里同样也很震惊,过了好半天,才说出四个字:“后,生,可,畏。”

第一千七百二十五章 诞生

    苏油也不是神仙,哪怕再怎么重视水利,遇到这样的情形也不可能阻挡得住灾害的发生。

    而且这次水灾发生在稻麦即将成熟之际,那就更惨了。

    大宋朝廷的重心,全部转移到抗击灾害上来。

    所幸的是这几处现在都是大宋比较富裕的地方,物资充沛,苏油手里已经有了几十列机动船队。

    加上威望素著,组织得力,一声令下,辖内折冲司、新军、州县衙役,工矿工人,当季役夫,甚至各地学校师生,全部投入到抗洪抢险,抢收作物、转移灾民、调运物资、医疗救治中来。

    洪水肆虐了半个多月方才退去,数字统计上来,大宋受灾农田面积高达三十多万顷,秋粮将减收一千多万石。

    苏油上章,要求各受灾地区紧急抢种马铃薯,八月末种下,十一月前还来得及一季收成。

    利用火车,可以从河西、甘肃、陕西、郑州紧急调运,满足京东、西、淮南诸路的需要。

    电报南海、福建、两浙,河西,调运救灾物资。

    至于他自己的辖区就不需要了,以苏油的万年老苟的属性,早就准备好了这些措施,防灾拨备年年在做,还有海量的军粮储备。

    因此河北四路估计是大宋所有地区储备最充分的,哪怕两年全境颗粒无收,苏油都扛得住,何况如今仅仅是灾而不伤。

    除了马铃薯,苏油还要发动百姓种植玉黍,不过不是作为粮食,而是将之当做牧草,为军马提供草料,用于换取粮食。

    手里有粮心头不慌,连续三年亩收四石,相当于过去六年大丰,河北诸路的粮食多得用不完,不但没有找朝廷要一文钱,还分别往京东、西、淮南诸路发运了一批紧急救灾物资。

    虽然没有造成大灾难,但是并不意味着事情就不多,苏油也在四处巡视,重点抓灾后恢复、防病防疫、死难者的抚恤收养。

    高滔滔虽然病势沉重,依旧将赵煦赶去视朝,接见群臣,告诉他现在想要看顾的,是受灾的百姓。

    其实不用过于的担心,吕大防、范纯仁、苏辙,在北宋宰执里边,算是对老百姓最关爱仁慈的一批,加上手底下苏元贞、蔡京两位行政的悍将,还有过目不忘的晁补之,提点刑狱法令的毕仲衍、毕仲游兄弟,救灾班子搭起来后,施行政令非常高效。

    灾情进入恢复阶段之后,吕大防、范纯仁、苏辙、郑雍、韩忠彦、刘奉世、曾布入崇庆殿后阁,汇报抗灾救灾情况,问太皇太后安。

    高滔滔形容枯槁,在赵煦和赵頵的陪伴下接见群臣。

    范纯仁见到高滔滔的模样,就不禁老泪纵横,知道她已经时日无多了。

    吕大防垂泪奏道:“太皇太后放心,此次水患,赖官吏得力,军民一心,所幸未成大患。”

    “诸州溺没百姓一百七十五人,已经妥为收葬,诸州容纳辖内流离百姓十五万,现大部已然发放赈济,遣其回乡。”

    “朝廷已用司徒之策,减免灾区秋税,调运马铃薯抢种一季,当不影响农夫生计。”

    “此外各路物资充裕,尤其是从常平仓剥离出来的广惠仓,发挥了巨大作用,各地州府,均做到了当地可济,故而未生流民。”

    “还有交通运输,让物资流转大得便利,效用即时。”

    “如此大范围的洪灾,我大宋没有出现一个跨州的流民,灾后没有一处发生大疫,这是华夏千百年来,从来没有过的大成就,天下无不称颂太皇太后、陛下圣恩。”

    高滔滔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轻松的神色:“宰执们辛苦了。”

    吕大防躬身道:“这些都是前辈们思虑深远的规制举措,我辈但依成制而行,所幸没出大谬而已,岂敢居功。”

    高滔滔又道:“灾后如何安置举业,诸公亦需留意。”

    吕大防说道:“太皇太后放心,如今诸路工矿乏人,除了返乡生产的,其余皆命州县以工代赈,恢复水利工程、工厂矿冶。”

    “朝廷昨日已然下令,招工日需给两百文以上,且逐日发放,如有发现克扣稽延,命检察司纠核以闻。无论是商贾招工还是朝廷役夫,只要发现,首先对地方主官问责,再论其余。”

    高滔滔终于放心了:“非常之时,对官吏们严厉一分,治下百姓所得松快,就不止两分。相公们做得不错。”

    “不过事后也要令各路上报救灾妥善、恢复得力的官员,朝廷需加以奖拔,如此方为公正。”

    吕大防躬身道:“谨聆圣慈谕诲。”

    高滔滔又召范纯仁近前:“公父仲淹,在章献垂帘时,唯劝章献尽母道,及仁宗亲政,惟劝仁宗尽子道,可谓忠臣,公必能继绍前人。”

    纯仁泣谢曰:“敢不尽忠!”

    交代完这些,高滔滔才说道:“今病势有加,与公等必不相见,且善辅佐官家。”

    又曰:“老身殁后,如左右有调戏官家者,宜多劝谏,令勿听之。”

    乃呼左右赐社饭,曰:“明年社饭,当思老身也。”

    群臣皆垂涕领受。

    戊辰,赦天下。

    这个中秋节,汴京城的老百姓过得凄惶。

    突如其来的大赦天下,就是太皇太后病势沉重了。

    京中诸处观寺香火不绝,都是为太皇太后祈福的百姓。

    稍有流言,宣德门外就自动聚集起焦急的市民,盼望能看到黄门出来宣喻太皇太后已然痊愈。

    然而每次都是官员前来劝晓他们散去,就连官员们自己,都在哭。

    从高滔滔最后一次接见臣子之后,赵煦也重新守到太皇太后身边,不再视朝。

    从临朝称制以来,甚至更久远,从高滔滔还是皇后的时候,提举慈善基金以来,国母的高大形象,一直就拿捏得死死的。

    对宗室、外戚、甚至部分朝臣来说,高滔滔称得上有些不近人情,甚至是刻薄。

    然而对老百姓,太皇太后就是春日里的阳光。

    在后世人眼里,高滔滔就是一个封建王朝统治阶级的代言人、大头目而已,实在当不得如此敬仰。

    然而在元佑八年的这个八月,天下无数百姓,是真的希望自己仁慈的太皇太后,能够身体恢复,万寿无疆。

    ……

    九月,戊寅,张士良在坤宁宫外头,来回踱步,神态焦急。

    为了安慰自己,张士良将手腕上的念珠退了下来,握在手里数着,不停念叨着诸天神佛保佑。

    坤宁宫也是改造出来的带花园的小别墅,理论上是皇后居所,但是其实孟小妹崽很少过来,基本帝后都是住在一起。

    楼上的电灯光亮通明,半年前,赵煦下旨改造坤宁宫,整个皇城之中,甚至整个世界,坤宁宫是第一个正式用上家用电器的地方,由宫外一个小火电厂负责提供电报班、宫内水循环,以及这里的电力。

    改造完成之后,孟小妹崽就被赵煦安排过来安养。

    楼上传来一声声孟皇后压抑的惨呼,听得张士良手一阵阵哆嗦,赶紧念叨:“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诸天神佛菩萨保佑……”

    终于,一声婴儿的啼哭,从殿内传了出来,不多久,石薇一身白色帆布的袍子,头上戴着白布软帽,怀里一个包裹着小丝绵被的孩子:“母子安好,走,去崇庆宫。”

    “诶诶……”张士良大喜,赶紧伸手:“是皇子?”

    “嗯。”石薇只简单地应了一声,脚下却不停,快步走了出去。

    张士良回头望了下坤宁宫,一跺脚赶紧跟了上去。

第一千七百二十六章 女中尧舜

    哪怕是自己的皇后临产,赵煦都没有在场,而是守在高滔滔的身边。

    高滔滔也到了弥留之际,但是似乎有什么东西支撑着她坚持到了现在。

    偏殿的小门打开,石薇抱着初生的小孩子进来:“陛下,是小皇子,皇后那边安好,陛下请放心。”

    赵煦连忙将孩子接过,对斜靠在床上的高滔滔垂泪道:“皇祖母,看,你老人家的末末。”

    高滔滔似乎想抬手,但是已经没有一点力气:“官家……有子息了,天……佑……我皇宋……”

    说完又呢喃道:“国夫人……薇儿……”

    石薇跪坐到床前,伸手拉住高滔滔的手:“太皇太后,我在。”

    “佑护好……官家、皇子……莫使……病痛……”

    “是。”石薇眼泪夺眶而出:“太皇太后你放心。”

    赵煦哭道:“皇祖母,你给末末赐个名儿吧。”

    “奈何……没……这成制……”高滔滔嘴角牵出个微笑,给赵煦做了最后一次榜样:“见祖宗……安心……官家……爱民……当如爱此子……”

    元祐八年,九月,戊寅,太皇太后高氏,崩于崇庆宫之寿康殿。

    汴京城州桥码头大钟楼上,垂下了结花的大白练,各个寺观,皆奏响了哀钟。

    整个大宋都陷入了一片痛哭哀悼当中。

    己卯,诏以太皇太后园陵为山陵,命吕大防为山陵使。

    庚辰,遣使告哀于辽。

    命翰林学士,朝奉大夫,知制诰兼侍读顾临,集官太庙,议请大行太皇太后谥。

    顾临上奏:

    “民之所欲者行,民之所否者已。无所为而不与民同者,故天下之民,不能离而议也。

    二帝三王之所以治天下,不过乎是。

    履天下之利势,运天下之利用。不出闺闼,九年之间,无内外之,泰定纯终,由古以来未之有也。

    圣心曲妙,不可形容。窃用民言,仿佛其迹。尊贤在位,使能在官。贵老兴教,哀穷恤隐。

    省徭惜力,薄赋厚生。常武戢兵,平法轻刑。蠲藏惠民,去吝濯俗。愚夫愚妇,咸孚大公。夫是之谓宣。

    饬严其在己,恕裕其在人。内无诸华,外无四夷。哀矜一视,允怀如伤。夫是之谓仁。

    研几超睿,迪顺佑神。兢业言动,奠而后发。惟恐一物不当,有忧乎上帝之心。始卒一诚,二配俱极。夫是之谓圣。

    政贵有常,人惟求旧。允厘百度,以定众志。倍其笃实,披靡浮华。纯素之风,孚近浃远。

    克相上帝,宠绥四方。诒谋燕翼,系常维纲。

    丕承烈圣之鸿绪,以固无疆之大业。夫是之谓烈。

    臣谨按谥法:

    圣善周闻曰宣,施而不私曰宣。

    克己复礼曰仁,功施于民曰仁。

    穷理尽性曰圣,裁成万物曰圣。

    秉德遵业曰烈,安民有功曰烈。

    合是众美,宜敬承乎祖宗之命,光大其徽称,以信无穷之传。

    谨上尊谥曰宣仁圣烈皇后。”

    后世评价高滔滔“自垂帘以来,召用名臣,罢纠苛政,临政九年,朝廷清明,华夏绥安。

    杜绝内降侥幸,裁抑外家私恩,文思院奉上之物,无问世细,终身不取其一。

    人以为女中尧、舜。”

    冬,十月,戊申,群臣七上表,请听政。

    中书舍人吕陶言:“太皇太后保佑圣躬,于今九年,一旦弃四海之养,凡在臣庶,痛心泣血。

    然臣于此时以无可疑为疑,以不必言而言。

    盖自太皇太后垂帘以来,屏黜凶邪,裁抑侥幸,横恩滥赏,一切革去,小人之心,不无怨憾。

    万一或有奸邪不正之言,上惑圣听,谓太皇太后斥逐旧臣,更改政事,今日陛下既亲万几,则某人宜复用,某事宜复行。

    此乃治乱之端,安危之机,君子小人消长之兆,在陛下察与不察也。”

    范纯仁奏曰:“太皇太后保佑圣躬,功烈诚心,幽明共鉴。

    臣又闻明肃皇太后称制之日,多以私恩遍及亲党,听断庶务,或致过差。

    及至仁宗亲政,有希合上意,言其阙失者。

    仁宗降诏,应明肃垂帘时事,更不得辄有上言。

    圣德广大,度越古今,陛下所宜法而行之。”

    韩忠彦亦言于帝曰:“昔仁宗始政,群臣亦多言章献之非,仁宗恶其持情甚薄,下诏戒饬。

    陛下能法仁祖,则善矣。”

    还收集了仁宗禁言章献垂帘时事诏书,交给赵煦御览,更曰:“望陛下稽仿而行,以戒薄俗。”

    吕希哲上奏:“君子小人用心不同,有昔时自以过恶招致公论,坐法沈废者,朝思夜度,唯望乘国家变故、朝廷未宁之时,进为险语以动上心。

    其说大约不过有三:

    一谓神宗所立法度,陛下必宜修复;

    二谓陛下当独揽乾纲,不可委信臣下;

    三谓向来迁谪者,当复收用。

    三者之言,行将至矣,陛下不可以不察。”

    这是朝臣们对政治反复开始有所担忧。

    癸丑,漏勺代赵煦执笔制词,颁布了赵煦亲政之后的第一道诏书:

    “圣人之兴,默契天运。逮我圣考,蚤厌万国。惟末小子,未堪多难,则亦圣祖母躬受其艰。

    始终九年,臣民以宁,社稷以固。

    欲报之德,未获其所。惟周人以讳事神,以谥易名。明诏圣德,以示后嗣。

    恭惟大行太皇太后,实天生德,作合皇祖,无私如天,博爱如地。

    政无旧新以便民为先,人无戚疏以守正为用。

    故士耻奇衺,民知向方,行规守业,遂底于今。

    雨旸小愆,责躬菲食。饥馑时告,振廪辍漕。

    忧世之心,常若不及。饥寒者得以衣食,流散者得以安处。

    虽燕处于中壶,实大赉于万邦。

    自二王一主,洎于外家,均遇以法,无侥幸之求,处躬以俭。

    肇自治平,格于元祐,历年踰世,家无一人翱翔任事乎显要之路。咸以抑畏退藏,承教自励,罔或一毫之私。

    是以贵戚近习,相视而愧;元臣耋老,闻风而叹。

    体坤用乾,妙乎其不为首。未尝出聪明,见适莫,专智擅事,或罹偏吝之累。

    每有升降,必下两府;进退以正,劳谦有终;

    唯誉唯功,不由好恶;研极论相,以统百官。

    代天器工,分乂庶务。故当国大臣,敬委任责,咸得程申故实,曲列详说,周旋事端,不留下情。

    畅乎上闻,以疏壅塞之弊。

    不言而化成,不威而心服。自三代汉唐,一人而已。

    哀恫邦国,临朝悯然,未知攸济。

    惟绍神考之遗志,述宣仁之厚风。将率德以自广,必致公以尽诚。

    以闻。”

    这道诏书,是赵煦正式向天下公布自己的政治纲领,他将要继承神宗的遗志,昭述太皇太后的仁德,领导这个国家。

    诏书给与了高滔滔极高的评价,并且将的“元祐之治”,定性为了对神宗“元丰之政”的良好过度与继承,而他也将继续继承父亲和祖母的政治理念,和他们保持一致。

    是为“绍述之政”!

    诏书下达之后,“群情于是获安,神器以之增重”。

    保守派们对于新朝政治反复的担忧,终于免去了几分,朝廷一边商议高滔滔的死后哀荣,一边将重心调整到政务上来。

    今年秋收,大部分地方还是丰熟的,还有江南淮南的抢种,不能因太皇太后的逝世而停止。

    苏油接到诏书不由得叹息,国丧当前,对辽的攻略,怕是又得调整节奏了。

    不过他早已在准备,这个也不是大问题。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宋辽两国国力的差距,只会越拉越大,在这个趋势和前提下,机会有的是。

    内政不清,而谋外国,这是因小失大,取死之道。

    于是行文四路,自说今明两年是四路恢复之年,务求安静。

    宋国力求安静,辽国却又开始热闹了。

第一千七百二十七章 亲政

    秋高草长,塞马肥捷,正是攻战的好时候。

    元佑八年十月,壬子,辽遣使籍诸路,命乌库节度使耶律慎嘉率兵援倒塌岭。

    甲寅,辽主驻藕丝淀,乙卯,命以马三千给乌库部。

    辽国的秋粮下来之后,耶律洪基总算是缓过来了一口气,大军开始在金山北路集结,准备与阻卜进行决战。

    不过王经上奏,因为秋收耗用了大量人力,导致铁厂备料再次严重不足,恳请将铁厂落地时间展延半年。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按照辽国现在这般尿性,大铁厂真要建好,只怕烧不了两个月就得停炉。

    不过苏油却不答应,拿出宋辽协议,要求辽国依照合同执行。

    延期可以,请辽国支付大宋每日百分之一的“违约金”。

    这尼玛简直是个巨坑,王经拿到苏油发来的信件不禁如遭雷击——协议里边,啥时候有对我大辽如此不利的内容了?!

    让手下取出两国协议原本检查,果然,上边写得明明白白——如果双方中的某一方,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导致拖延,使工厂不能按时建成开工的话,那么过错的一方将支付给另一方每日百分之一的“违约金”。

    一天就是三万五千贯,真要拖上半年,大宋不但啥都不用给辽国,辽国还反过来倒欠大宋二百八十万贯!

    王经不禁勃然大怒,将负责具体谈判事宜的官员抓起来拷打——老实交代,为什么当时会有这样的条款?为什么要卖国?!

    官员们哭喊着叫屈,说这都是秉承着丞相和陛下的旨意办的啊!

    当时丞相和陛下说过,要让宋人无可抵赖,投产的日期只能提前不能拖后,因此才制定下此条款啊!

    宋国司徒当时还表示抗议,说这一条过度苛刻,要求将违约金从百分之一调整为千分之一。

    我们上奏过丞相,是丞相亲自批示,说这一条断不可改。

    这些都是有当时档案文书可查的啊!

    这下王经总算是想起来了,好像当时的确有这事儿,不过在自己的理解里,这一条,明明是为了约束大宋,使其不得借故拖延工期而特意制定的。

    鬼……鬼他么的知道,在合同签订小两年后的今天,辽国竟然成了不愿铁厂早日开工的一方!

    这事儿没法理论了,王经只好给耶律洪基写信,一边哭诉请罪一边求援——陛下,这事情讲理咱实在讲不过,只得由你老人家出面了……

    耶律洪基只得赶紧往大宋派遣吊哀使,然后利用面见赵煦的机会,请求延期。

    这是赵煦亲政之后辽人的第一个请求,而且辽人这一次是头回主动认错,承认问题出在自己那方面,但是也声明这是因为春天的水灾和后来的民乱导致的,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请宋朝看在两国兄弟之邦和睦友好的份上,原谅他们的这次失误。

    还是赵煦好心地提醒他们,在法律上,灾害和民乱这些,应该叫做“不可抗力”。

    还有,虽然协议当中写明了“不论什么情况”,但是很明显,贵朝当时的主观意愿,并没有意识到这一条将来会约束到自己,而只是想以之约束大宋。

    在毕爱卿的法律解释中,这也应该叫做“重大误解”。

    司徒当时没有明确解释这一条对辽国也同样有效,且没有告知贵朝并核实你们已经主观上意识到,如果遇到今天这样的情况,贵朝也是要赔偿违约金的,这就是当时协议制定时工作没有做细。

    当然话要分两头说,这么明确的条款都没有意识到对双方的约束力,这件事情辽国还是要负主要责任,太不应该了。

    不过鉴于朕刚亲政,贵国陛下与燕王就提出这样的请求,这第一次,朕也不好拒绝。

    而且听说燕王元妃也生了儿子?那我朝同意延期半年,让司徒不再追究违约金的事情,算作是我这当叔叔的,给小侄子的贺礼了,好不好?

    辽使的眼泪都下来了,对赵煦真是感激无比,宋朝陛下实在是太体贴人了,那我们顺便再告司徒一黑状。

    于是说苏油那里油盐不进,声称什么许诺、信任和义务,乃是契约的基本特征,还说如果这都得不到保证,那么他就会对宋辽贸易契约的约束力产生怀疑,会让獐子岛海关下调辽国的信用等级,会有无数的反制措施针对辽国——比如提高契约保证金,提高辽国商贾拆借利息,缩减贸易规模,不再为辽人办理托运之类……

    可吓死个人了。

    赵煦不禁摇头苦笑,告诉辽使,司徒那样做的确是大宋如今海关贸易的常态,也是正确的做法,他说的那些措施,的确存在。

    不过这一次情有可原,也就算了,今后可不能再犯这样的错误,否则法度俱在,朕也帮不了你们。

    一场“贸易危机”,在赵煦的干预下,总算是化解了过去,

    己未,范祖禹上奏,以辽人无礼,名为吊哀,实为求利,宋朝不可长辽人骄肆之风,请陛下留意。

    赵煦板着扑克脸,解释说这摆明了就是司徒给辽人挖的坑,大宋没必要利用人家在商贸合同方面的经验不足,为对方设计这样那样的陷阱。

    这样会让宋朝失去大国风范,也会降低大宋在周边外国那里的信誉。

    不过范爱卿说得对,辽人在此事上的确失了礼数,对太皇太后不够尊敬,当命鸿胪寺予以申诫,一事归一事。

    群臣皆拜服。

    是月,礼部侍郎杨畏上书:“神宗更法立制以垂万世,乞赐讲求,以成继述之道。”

    且密奏万言,具陈神宗所以建立法度之意与王安石学术之美,乞召章惇为相。

    杨畏是“徐邸官”,徐王赵颢死后,杨畏担惊受怕,于是投靠吕大防。

    吕大防素称畏敢言,便事先密约杨畏助己,然后推荐给赵煦。

    赵煦在赵颢活着的时候,对“徐邸官”防范极深,但是这些阴暗层面的东西,是拿不到朝堂上明白说的,且当时高滔滔对赵颢推荐的官员全部进用,而赵煦为了体现“两宫一体”,也没有表示任何的异议。

    之后杨畏嚣张到弹劾苏轼苏辙,赵煦依旧没有动他,倒是高滔滔醒悟过来,将之调整到了国子监。

    现在又被吕大防超迁到礼部侍郎。

    高滔滔将用范纯仁复相,杨畏尝言不妥,而范纯仁并不知晓。

    吕大防提拔杨畏之前,范纯仁曾劝他:“上新听政,当求正人;杨畏倾邪,不可用也。”

    吕大防讥笑道:“岂以畏尝言公邪?”范纯仁这才知道,杨畏还说过自己的坏话。

    结果吕大防充山陵使,甫出国门,杨畏知道吕大防去了就再回不来了,就立即背叛了他,准备另外投靠大佬,于是交了投名状,上疏推荐章惇。

    应该说,杨畏的眼光还是有的,看清了赵煦外放章惇时的保全之意。

    因为杨畏奏章里还涉及到了神宗皇帝,赵煦立即召对,询以先朝故臣孰可召用者。

    杨畏遂列章惇、安焘、吕惠卿、邓温伯、李清臣等行义,各加品题。

    没有苏油。

    赵煦表示明白了,遂依杨畏之意,复章惇资政殿学士,吕惠卿中大夫,害怕朝议被通过,还特意放了一枚自己的私货,复王中正遥郡团练使。

    王中正最近倒霉,之前这娃在葭芦川的事情又被御史们翻了出来,这次却是弹劾他贿赂石得一,让石得一替他隐瞒了屠杀平民的真相。

    正好高滔滔讨厌石得一,于是将石得一和王中正一起降官。

    结果苏油上书替石得一说好话,意思是老石已经是年老体衰,活不过几年的人了,在獐子岛上做事忠勤,而且营造了花园,表示不返之意。

    獐子岛是比沙门岛都远的地方,有功绩有态度,要不就放过他吧。

    高滔滔这才不继续追究石得一,结果一场搞石得一的活动,却让王中正倒了血霉背了锅。

    因此赵煦便将此作为一场搂草打兔子行动,通不过无所谓,如果能够在朝廷得到通过的话,也算是给王中正这内官自己人恢复官职。

第一千七百二十八章 海潮论

    结果给事中吴安诗不书录黄,中书舍人苏轭拒绝拟诏,还上书言事。

    漏勺的理由很充分,吕惠卿按照迁转的成例,倒是早就该复中大夫了,这个没什么问题。

    但是章惇刚刚外放三个月,未见功绩即行加衔,这样合适吗?

    还有,王中正夹在里边算什么?陛下亲政后第一道人事任免里边就夹着一个中官,这是昭告天下,陛下要内官治国吗?

    漏勺的表现简直亮瞎了朝臣们的眼睛,靠!小苏探花这是要干啥?

    你都知道这是陛下亲政后的第一道人事任免,竟然敢如此打陛下的脸,不给草诏?

    不过小苏探花说得没毛病,既然漏勺都说得,那我们也说得,于是纷纷上书表示这任命不妥。

    赵煦只好同意,将章惇与王中正的任命推后,只进了吕惠卿中大夫。

    然后将杨畏召入,这场风波,建议人最终是要承担责任的,如今御史们已经开始将议论攀扯到了爱卿的身上,爱卿是皇叔的旧人,我是一定要保全的,不如暂时先去外路待一任,避避风头如何?

    于是杨畏只好进表,自请庐州。

    诏准。

    君臣默契,杨畏分分钟被摆布得明明白白,吕大防等还颇为欣慰,四处宣扬赵煦“虚怀纳谏,颇肖仁祖”。

    而杨畏在士林,从此得了个诨号——“三面人”。

    十二月,己未,辽以燕国王延禧生子,肆赦,妃之族属并进级。

    壬戌,辽以枢密直学士赵延睦参知政事兼同知南院事。

    丙辰,准布玛古苏遣别部侵辽,辽四捷军都监特默战死。

    而玛古苏自己则带领精锐,偷袭辽国西路群牧司得手,辽国大量军马成了玛古苏的战利品。

    耶律洪基大怒,北院枢密使阿苏趁机诬奏招讨使萧托辉不急追捕,致军马被掠,罪当死。

    辽主命免其官。

    王经上章营救不得,萧托辉被贬为庶人。

    辽国罕见的“通经济,明世用”的大臣,竟然以这样的方式被黜罢,“时人惜之”。

    十二月,乙巳,范纯仁言:“臣多疾早衰,自叨宰执以来,益为职事所困。窃位已将五月,辅政讫无寸长,上负国恩。

    又况蒙命之始,已招弹击之言。伏望察其至诚,退之以礼。”

    诏不允。

    苏油上奏,鉴于去年水患,诸处水利工程有所伤毁,请朝廷命都水重臣巡视,予以修复。

    并请开阚村河口,修平乡、巨鹿埽、焦家等堤,并浚澶渊故道,以备涨水。

    从之。

    朝廷从高滔滔九月去世一直忙到了现在,朝政总算是完成了初步过渡。

    漏勺这期间非常忙,除了正常工作以外,作为赵煦的小伙伴,还要对朝局实施一些潜在的干涉,以体现出赵煦的意志。

    比如让杨畏这个“徐邸官”体面地滚出朝堂,就是这俩腹黑的小家伙设的局。

    此外,失去太皇太后,赵煦其实颇为悲痛,但是在朝臣们之前,他不愿意表现出来,私底下,却非常需要漏勺的安慰。

    还有初临大政,在人事任免方面有些急切,漏勺也要时时劝谏。

    一直忙到了年末,漏勺才终于得到了中书舍人任上的第一个假期,前往李宅看望小师妹……啊不,看望恩师李格非。

    一番礼数见过,李格非看着眼前这个未来女婿,不禁有些恍惚。

    大宋做过一路运判的中书舍人,如此硬邦邦的履历,却才年近二十岁,未婚。

    想到这里李格非都有些不好意思:“小女顽劣,其实是耽误子衡了。”

    从理论上,这个说法还挺符合大宋人的思维,以漏勺的出身履历,想找什么样的媳妇都没问题,而且年纪也老大不小了,就算先置几个外室,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不过漏勺倒是洁身自好,似乎就认准自己调皮女儿了,楞没有听说过这方面的绯闻。

    漏勺微笑道:“其实此次上门,却是向恩师与小师妹道歉的,太皇太后新弃天下,以苏家所受恩德,可比至亲,守孝两年乃是本份。”

    “就是要耽误小师妹了。”

    提起太皇太后,李格非也是悲痛:“应当的应当的,易安如今十五,两年后十七岁,正合适。”

    漏勺问道:“小师妹呢?怎么这么半天没见出来?”

    李格非说道:“去南通巷了,说是眼看要过年,取点钱回来放家里。”

    漏勺就笑:“取钱还得去总部?这是要取多少花用?”

    李格非就叹气:“前些日子王晋卿族中有套院子想要发卖,就在可贞堂边的文华街,作价八千贯,仙卿跟你师妹说了,你师妹看过觉得不错,现在看来,是已经说定了。”

    漏勺想了一下那地段:“文华街八千贯的房子,那指定不大。”

    李格非说道:“可不是,一亩都不到,我也劝她,可她说八千贯就算买那块地皮,至于房子……说是让你设计,修三层的,可以腾出不少地方来。”

    漏勺明白了,我就说一大早母亲鬼鬼祟祟地出门,却原来是帮着小师妹买房子呢。

    母亲大人跟师妹关系,这么好了?

    也不禁摇头,从身侧一个雕刻细致,包浆浓厚的大楠竹筒里边抽出一卷巨大的画轴来:“这次去广州赴任,没淘着别的,不过这燕龙图的《明州岛日图》,当得一绝。”

    李格非乐了:“燕龙图可是绘制海潮的大擘,善作巨画,不可不赏。”

    “子衡续作《海潮细论》为之扬名,龙图这酬劳,可也给得不菲啊。”

    燕龙图就是燕肃,宋真宗大中祥符间进士,官至龙图阁直学士,以礼部尚书致仕,已故多年。

    此人乃是达芬奇一般的人物,文学治行,缙绅推之,胸次潇洒,巧思过人,精通音律,能诗善画。

    宋仁宗时判太常寺,曾参加考定朝廷乐器,整顿乐工的工作。

    京中大相国寺、景宁坊寓所及睢、颍、洛等佛寺中,都有他的巨幅壁画;太常寺、翰林学士院有他所画的屏风。

    后人评价“善画山水寒林,与王维相上下,亦擅人物、牛马、松竹、翎毛。”

    尤其是判太常寺时绘制的寒林屏风,被收入禁中,誉为“绝笔”。

    除此以外,他在科学方面也有大成就,创制了计时工具“莲花漏”,还根据文字记载,复原出远古的指南车与记里鼓车。

    钟表出来之前,燕肃的莲花漏是当世最精准的计时工具,受到各方面的称赞。

    其时的宰相夏竦称其“秒忽无差”,命各地“皆立石载其法”。

    大苏在徐州见到,叹为观止,特意做了一篇《徐州莲花漏铭》,并在序文里称赞:“故龙图阁直学士礼部侍郎燕公肃,以创物之智闻于天下,作莲花漏,世服其精。凡公所临必为之,今州郡往往而在,虽然巧者莫敢损益。”

    而此公对海潮的研究,可谓至深,其在明州时作《海潮论》两篇,指出“日者众阳之母,阴生于阳,故潮附之于日也;

    月者太阳之精,水者阴,故潮依之于月也。是故随日而应月,依阴而附阳。”

    是“盈于朔望”,“虚于上下弦”。

    虽然不能说绝对的科学,但是已经认识到日月的吸引是形成海潮的原因,并且指出一月之中朔望潮大,上下弦潮小。

    这都是科学的论断,是完全正确的。

    更进一步讲,其实燕肃已经摸到了地球在月球上的投射阴影,也就是日月地三者相对位置,是海潮升降的关键成因。

    文中还对潮候进行了推算,指出了每天海潮涨落的时间,所举数据非常精确。

    这对当时渔业生产和航海,提供了可靠资料,对生产发展也具有一定促进作用。

    受到两篇文字的启发,漏勺在广州刘河村建立潮表,利用对潮水的科学观察和细致研究,更进一步,写成著作《海潮细论》。

    结合天文历算和地球经纬,漏勺在著作里详细记录了日月天文对海潮的巨大影响,公布了一系列计算公式,详细推算出当地每日潮汐,会逐日后延三刻钟。

    这也是万有引力定律的最好证明,也从侧面佐证了日心说、地球说以及月球绕地说。

    因为这部著作,漏勺也拿到了皇家学术杰出贡献奖,破解海潮的秘密,对海洋渔业、贸易、军事,具有不可忽视的巨大作用。

    不过在关于该成就应当算作天文成就还是地理成就,学院里展开了热烈的讨论。

    赵煦就觉得这有啥好讨论的,天文地理一起颁发不就解决了?

第一千七百二十九章 相见

    不过科学家就是太较真,皇帝的旨意在学术面前都不好使,学院去年还在大门前立下一方大石,上面镌刻着一句白话——真理为世间永久之权力。

    这是元祐七年苏油在密奏里给高滔滔的话,意思是要皇家重视理学,谁掌握了真理,谁就能江山永固。

    然后高滔滔觉得很好,在赵頵觐见的时候特意将之道与赵頵,意思是要他安心管理好大学堂。

    结果赵頵觉得这话逼格满满,于是将作作为母后的玉音,镌刻到了学堂的前面。

    最终还是陈昭明一锤定音,虽然漏勺研究的是地理现象,然而揭示出的却是天文奥秘,因此还是算作天文学奖比较好。

    漏勺一边展开画卷,一边笑道:“燕龙图的《海潮图》乃近世一绝,可惜广州人不识其宝,这幅图被蕃客拿到后,竟然当做墙纸在用,可谓暴殄天物。”

    “我在京师大学堂见过此图的明州石刻拓本,知道是宝贝,于是用广州新款的渔樵耕读四业墙纸,跟蕃客换到了手。回京后又在文华街找寻高手匠人,最近才修裱完毕,特来与恩师观赏。”

    李格非拈着胡须:“京师大学堂的《海潮图》拓本,原碑上并没有留名,子衡考证出是燕龙图所作,却是又解了一桩公案。”

    这幅大画挂起来,占了整整一个墙面,人站在画前,明州外海朝日高悬,渔船趁潮水尚高,千帆竟归的场景,便如在高崖下望一般历历在目,不禁让人心胸顿开。

    李格非认真研究了画上的笔触,题款,印记:“真迹无疑,子衡又淘到宝贝了。”

    漏勺笑道:“这画所作的日子,通过太阳高度和潮汐状态,也能考证计算出来,这个也很有趣。”

    才说到这里,就听门外响起轻车的声音,李格非说道:“你师妹回来了。”

    门外走进一位小女生,见到李格非和漏勺,取下头上如今正流行的西州苏幕遮:“父亲,师兄。”

    漏勺一下子就楞在了当场,四年不见,当年那个娇憨可爱的小师妹,竟然成了容色清丽,气质出尘的美丽大姑娘!

    李易安也打量着这个与自己有婚姻之约的师兄,现在的他已经脱尽了稚嫩,虽然还是一样年轻,然而目光中多了从容,镇静,智慧……嗯,现在智慧又变成了几分痴傻。

    几年里两人书信倒是从来没有断过,李易安最大的感受,就是治理地方和读书科举,完全是两个范畴的学问。

    如今的科举也开始出现问题,读书人开始玩刷题,所谓“帖括之外不知有所谓经史”,很多能够拿到进士功名的士子,其实学问上一窍不通。

    朝廷正在准备改正,有两个方向,争论也激烈,其一就是恢复诗赋,其二就是增添理学的内容。

    这里边问题也很多。

    诗赋很难作弊,但是能够测试出来的仅仅是考生的文学天赋,对于朝廷求选人才来说,没啥大用处。

    而增添理学的内容倒是不错,但是如数理化之类,都有标准答案,也就是说,这玩意儿要是玩起刷题的一套来,那可是比刷贴括来得更加疯狂。

    不过自己的师兄不存在这种问题,自幼陪皇帝读书,身边师长都是大人物,九岁领恩荫,十岁在将作监做事。

    除了将作监,军机处、太史局、郑州工矿、嵩阳兵工厂,汴京市井……司徒刻意让他熟悉这些地方,小小年纪就已经是老油条,对于国朝官场的利弊奸宄,可谓洞察于心。

    开封府的士农工商,喜欢什么厌恶什么需要什么,师兄观察得清楚得很,之后才能在广州混得风生水起。

    李易安绝对是大宋数得着的聪明人,虽然不懂政治,但是饱读书史,知道古往今来,能如师兄这样的人物,也找不出来几个。

    以前只是觉得师兄这人不错,家中气氛宽松,是她这样的女孩子最适合嫁的对象。

    等到真正的情窦初开后,李易安才发现,自己对这个师兄,早就情根深种。

    她也是无所谓世俗之见的人,喜欢就要表现和争取,于是以仙卿与司徒,韩嘉彦与淑寿公主为模板,给自己和师兄运作出一个“天作之合”的名头。

    再把仙卿和司徒,大苏和士林搞定,一切水到渠成。

    漏勺见身前美丽的女孩似乎好奇地打量着他,心中一片空白,哪里如李易安那般,小心思里已经转了无数的绕绕。

    直到听李格非轻咳一声,这才尴尬地躬身施礼:“师妹回来了,愚兄回京之后诸务繁忙,失了拜望,还望师妹见谅。”

    “这幅画是愚兄从广州给师妹寻得的礼物,算是道歉,师妹不会对我见怪吧?”

    李易安看向画卷,顿时被吸引住了目光:“燕龙图《明州岛日图》底本?”

    “喜欢吗?”

    小妹崽笑了,也没有说喜欢不喜欢:“师兄明日有空吗?今天将文华街边那宅子拿下来了,至于如何设计重建,师兄是提举过将作监的,还得你来定主意……”

    ……

    辽国,混同江,北面林牙郝家奴与盈歌合兵,彻底讨平了女直的另一部落——阿典部。

    之前阿骨打出兵助辽国平叛,回去之后告诉盈歌说,辽人已经不足为惧,盈歌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今年秋熟之后,盈歌派遣阿骨打去长春洲取粮,耶律延禧却予以拒绝,要求完颜部交出春天造反的渤海人古欲和他的部下。

    盈歌想要与耶律延禧妥协,然而阿骨打却表示这样做不行。

    渤海人善于采矿、打造军器,古欲携部众入女直后,让女直部的军器水平获得了极大的提升。

    比如大宋提供的伐木斧,古欲就提出建议,只要从中间錾切成前后两部分,重新装柄,就能将原来的一柄斧头,变成两柄。

    这个脑洞可以说奇葩到了极致,然而不是没有道理,因为古欲发现大宋给女直人提供的,都是夹钢斧,可以先用钢锯切到夹钢的位置,然后入炉烧红,就能够錾切成两把。

    之后只需要稍加修整,重新淬火,就能让女直拥有的武器数量翻倍。

    而且战斧重量在减轻一半之后,更加的好使,堪称作战神器。

    这样的人才,女直人当然是不该轻易交给辽国,一直在女直部落中充当幕僚的刘医士就建议盈歌,很简单,辽人如果想要古欲,那就请他们将完颜部的世仇,逃奔在辽朝的纥石烈部长阿疏交还给我们作为交换。

    辽人是不可能将阿疏交给我们的,因此我们也就有了搪塞的借口。

    盈歌于是派遣族中的习古乃等去辽朝,索要阿疏。

    临行前刘医士又特意交代习古乃,此去好生探听辽朝内部的虚实。

    等习古乃回来,说耶律延禧果然拒绝交出阿疏,交涉自是无果。

    经过观察,辽军现在由耶律延禧的大舅子和老保姆统帅,骄肆废弛,部帐号称三十万,其实也多是样子货。

    估计真正的精锐,都给辽汗带到西北对抗阻卜去了。

    不过盈歌依旧很苦恼,十万石粮食如果要不下来,那就只有开战,然而这一战开了会是什么结果,他心里也实在没底。

    好在事情很快出现转机,辽人居然主动送来了五万石分粟,同时答应,古欲问题,可以暂时搁置。

    但是又提出了一个要求,完颜女直必须出兵帮助擒杀叛贼萧海里,耶律延禧承诺事成之后,不但会将今年剩余五万石分粟悉数拨给,且平叛的的军器铠甲,皆全归完颜部所有。

    辽国的奇葩很多,萧海里就是一个。

    此人原本是辽朝大国舅帐郎君,却素慕中土朱家郭解的为人,身边养有几十号亡命之徒,平时扬威耀武、冲州闯县,“饮食用度,强取办于富民”。

    结果今年富民的日子也不好过,先是遭水灾,后是遭渤海人造乱,供办不起萧大官人用度。

    萧海里就生气了,将富人们抓了起来,玩起了绑票勒索那一套。

    最后闯出了人命大案,大公鼎大怒,下了行文,要抓捕他。

    萧海里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纠集起自己手下,聚众举旗,对抗政府,竟然得诸路地痞无赖投奔,很快聚集了几千兵马,一时声势还颇为浩大,演义了一出大辽的《水浒传》。

第一千七百三十章 大军

    今秋,这支叛军甚至攻陷了乾州,劫夺兵器库,抢走大量武器和五百副铠甲。

    到此事情终于惊动了耶律延禧,命手下北面林牙郝家奴率军镇压。

    萧海里的乌合之众,到底打不过正规军,于是这娃学习古欲,也逃入女真,到阿典部避难,并派出使节去找完颜部,极言辽朝内部空虚,声称“愿与太师为友,同往伐辽”!

    刚刚收到耶律延禧的命令的时候,盈歌和刘医士都不敢相信,认为耶律延禧大概率是设计陷阱,想要坑害完颜女直。

    结果萧海里的“使臣”一到,完颜盈歌才知道,这尼玛,竟然是真的!

    堂堂大辽燕王的北面林牙,宫帐亲卫,竟然连一个流氓头子都搞不定了?!

    刘医士分析了局面之后,建议盈歌帮助耶律延禧平叛,顺便利用机会,亲近辽国高层,审察时势。

    几战下来,盈歌和刘医士彻底看清了辽国军队的腐败堕落,于是重金行贿了郝家奴,让他上书说眼看就要入冬,事态应该速战速决。

    女直虽然勇猛,但是缺乏铠甲,而萧海里的叛军都是正规武装,不比一般的逃人可以随便驱遣。

    要制伏萧海里,就要给女直配备先进的军事装备。

    因此请许完颜部招募甲士。

    刚好辽国西南大败的消息传来,耶律延禧为了从速解决萧海里,带兵援救,只得答应完颜部的要求。

    不过耶律延禧忘了给完颜部规定上限,因为在他看来,完颜部的穷鬼们,能有募集起一千甲具的上限就了不得了。

    为了不过于刺激辽人,盈歌果然只招募了一千名甲士,然后将之交给阿骨打。

    完颜部其实不是无甲,但是这一次,女直人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将甲士摆在辽人的面前了。

    阿骨打终于“合法”拥有了一支全甲的部队,激动地对叔父说道:“有此甲兵,何事不可图也!”

    有了甲具,叔侄俩不再做戏,率领军队转眼就将萧海里打得大败,阿骨打阵斩萧海里,将他的头颅送给了北面林牙。

    而萧海里从辽国带来的精锐武器和五百铠甲,也被阿骨打尽数缴获,完颜部的军事实力再次大增。

    最关键的是,这一战让阿骨打彻底认清了辽国的腐败和衰弱,萧海里数千叛军就能让辽军焦头烂额,可在自己的军队面前,却根本不堪一击。

    而之前逃到女直的古欲,以及萧海里的使节,也将辽国内部的黑暗、腐败和衰弱,真实地告诉了阿骨打。阿骨打“自此知辽兵之易与也”。

    在刘医士的建议下,盈歌开始对辽人采取新的外交手段,从以往的忠心投靠,变成利用对辽国的腐败与衰弱,周旋抗衡,一边“多以金珠名马岁时赂遣权贵”,瓦解他们的戒心,同时“力农积粟,练兵牧马”。

    而且开始挑起事端,大肆攻伐以前都不敢轻易得罪的铁骊、室韦、黄龙女直,不断试探辽人的底线。

    这些耶律洪基并不知道,他知道的情报,是皇孙延禧大破萧海里,传首四方,引兵增援西南,血战狼河,再次逐退蒙根图拉克,重新控制了大同府以东地区,保卫了中京,只差一点点,就能够打通与西南路招讨司的连接通道。

    在这样的大好局面下,耶律洪基终于下定决心。

    十一月,辛卯,辽皇率领铁林十五万,亲征静边城,准备和吉达的阻卜联军展开大决战!

    ……

    初雪下的栲栳泺,景色苍凉凄美,湖边的蒹葭是一派棕黄之色,湖面上散发着氤氲的雾气,仿佛这里从来就没有过人烟。

    吉达的大军已经退到了这里,一同退到这里的,还有乌古五部与敌烈八部。

    辽国虽然已经衰弱,但是辽皇的近卫军,却依旧不是那么好惹的。

    虽然在瞿师爷的指点之下,吉达去年在北路占了大便宜,一度攻下了河董城,巨母古城,静边城,加上之前的西北三州,创下了鞑靼人百年来最好的连克六城的战绩,但是在攻伐静州的时候,却遭遇了耶律洪基的大军阻击。

    只差一点,瞿师爷的战略就成功了,只要攻破静州,吉达与中路玛古苏就能够对长春洲形成致命的威胁。

    然而因为鞑靼人的蝗虫属性,在屠城劫掠上耽误了太多的时间,被耶律洪基抓住机会,先破玛古苏于泰州城下,然后南下威胁蒙根图拉克后路,并给上京留守,皇弟鲁国王耶律和鲁斡下了死命令,要他拼死出击。

    终于在暴雨中逼退了蒙根图拉克,摆脱了南面危机,腾出手来挥师北上,对付吉达。

    瞿师爷得知耶律洪基出现在静州后,长叹一声,要吉达退兵。

    但是吉达不甘心功亏一篑,最终在静州城下损兵折将,丢失了所有攻城器械,无奈退往栲栳泺修整。

    栲栳泺是个内陆湖,从鞑靼腹地流出来的胪朐河,与从金山发源的海勒水,共同注入这个湖泊。

    以往辽人入草原劫掠,北线多走这条道路,而吉达率领部众攻击辽国,同样也是走的这条道路。

    时入冬日,草原开始枯萎,牲畜开始向冬场聚集,而栲栳泺和静边城,以往就是牛羊汇聚的冬场。

    环湖一圈,以往西面是鞑靼人的牧场,东面是辽人的牧场,合计牧民十余万,牛马四十万,羊群不可胜记,可以说热闹非凡。

    然而今年,湖周只有大军和斥候,牛羊皆不见了踪影。

    从辽人的泰州,与如今被鞑靼人控制的河董城,到栲栳泺的距离,刚好一样。

    而更远,从辽人的长春洲,与鞑靼人的塔懒城,到栲栳泺的距离,又刚好一样。

    双方在此的力量,堪称势均力敌,因此栲栳泺,就成了兵家必争之地。

    总体来说,耶律洪基是客军,但是人马精强。

    吉达占了地利,但是部下还很松散,本部只有三千重骑,四万轻骑,这一年来疯狂扩充,也不过增加到了六万。

    其余乌古敌烈号称十三部,总兵力虽然高达十余万,然不过乌合之众,而且首鼠两端,总体来说,吉达在军力上处于劣势。

    春日大战之后,耶律洪基与吉达都需要休养喘息,双方的斥候轻骑在这方圆数百里区域内相互剿杀,但是都理智地没有派遣大军。

    然而中原兵家的田忌赛马之策,从今春攻势失利之后,其实已经被耶律洪基给破了。

    草原上最大的头狼,虽然衰弱,却也不是其他狼群能够轻易挑衅的。

    耶律洪基在收到皇孙的捷报之后,下定决心要给群狼们一个深刻的教训。

    静边城和巨母古城隔额尔古纳河相望,鞑靼人守城乏善可陈,耶律洪基攻下巨母古城后,吉达后路已然遭到严重威胁,瞿师爷坚决要求吉达从静边城退了回来,双方只在栲栳泺北岸数百里方圆内较量。

    鞑靼轻骑的战力,在这片区域得到了彻底发挥,虽然放弃了两个城池,但是反而和辽人战了个旗鼓相当,从春天打到夏天,又从秋天打到了入冬。

    耶律洪基冷眼关注着事态的发展,以两城为基地,不断催促王经从长春洲调运粮秣,囤积资储。

    现在终于露出了獠牙。

    栲栳泺西面,十万辽军沿着湖边进发,很快抵达胪朐河口,然后沿着胪朐河西进,还是那条不变的老路,兵锋直指河董城。

    河董城一破,前方四百里就是如今鞑靼人最富有繁华的聚居区,白鞑的塔懒城。

    再西进四百里,就是原西北路招讨司所在,阻卜部新取的重地,镇州!

    白鞑部如今已被皇孙牵制在了南方,耶律洪基倒要看看,阻卜的吉达,有没有决心拼尽自己的兵力,为盟友蒙根图拉克守住塔懒!

第一千七百三十一章 师爷

    “太师想要撤退?”瞿师爷脸上抹着厚厚的羊油,可耳根上一样有看上去触目惊心的龟裂,冷冷地看着吉达。

    吉达的心情异常烦躁,在帐内来回踱步:“不是我不想打,辽皇十五万精兵倾力而来,就算五万驻守,也还有十万之众。”

    “我手下不过三千精锐,六万轻骑,如何可敌?”

    瞿师爷站起身来:“如此也好,那老夫这就收拾行囊,回大宋去。”

    吉达一把将瞿师爷拉住:“军师如何说出这等话来,你要走了,等兄弟回来,我如何与他交代?”

    瞿师爷冷笑道:“不用交代,因为到时候啊,玛古苏、蒙根图拉克,包括太师你,甚至整个草原上的鞑靼人,都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

    吉达对这个料事如神的瞿师爷有些害怕:“军师如何说出这么丧气的话来?我部暂时退走,待到军强马壮的时候,重新来过不就是了?”

    瞿师爷哈哈一声干笑:“这样的时机局面,鞑靼人百年以来,可曾有过?现在都不敢战,遑论将来?”

    “如今玛古苏、蒙根图拉克在南面苦熬,太师一退,辽皇必然挥师南下,包了两部的饺子。”

    “太师以为乌古敌烈十三部,能带去北边多少?投靠惨败的你,和投靠大胜的辽皇,哪边更加划算?”

    “待到辽皇重建西北路招讨司,再次统合草原势力,太师以为,凭你的三千重骑和数万本部兵马,还能够再整旗鼓,卷土重来?”

    “或者以为辽皇会就此放过你,不对你征伐,不对你部下拉拢收买?”

    “不说那个时候,就说现在,除了三千重骑,太师的本部军马里边,又有多少绝对可靠的?”

    “因此此战也不用再打了,今日之后,草原上重新变成一盘散沙,而你们鞑靼人的命运,依旧和百年前一样。”

    吉达脸色变了数变,终于开口道:“要是……我要是打呢?”

    瞿师爷说道:“要打赢这一战,很难,非常难,但是哪怕是败了,太师也会成为鞑靼人心中的英雄,整个阻卜、白鞑、准布的英雄。”

    “他们会记得,在鞑靼人最危急的时刻,有个英雄挺身而出,让辽人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告诉他们,鞑靼人的身体里,依旧流着苍狼的血!”

    “就算败了,哪怕是战死在这里,你也是为鞑靼百年来最大的同盟而死,为鞑靼百年来最大的勇气而死,为鞑靼百年来最大的生存机会而死!你也将苍狼的血脉,留给了自己的儿孙,自己的部落。”

    “千年以前,中原大地上,也和如今的鞑靼一样,一盘散沙,群雄征伐。”

    “有一个大国叫楚国,它的国王被另一个大国秦国骗去会盟,然后囚禁,客死于秦,之后秦吞并六国,一统天下。”

    “但是楚国人从此痛恨秦国,楚国的贵族南公曾经断言,哪怕楚国只剩下最后三户,最终覆灭强秦的,也必将是楚人的后裔!”

    “数十年后,楚人陈胜振臂一呼,天下再次叛秦,楚人项羽率领故楚子弟渡江,攻入长安,最终覆灭了强秦。”

    “这就是血气,曾经被强力摧残殆尽,但是却恰恰因此而唤醒的血气!”

    “凭着这股血气的留存,只要部族不灭,就终有成为头狼的一天!”

    “更何况,如今太师手里的兵力,其实不亚辽皇,说欠缺的,就是这股血气而已。”

    “如果太师要做白鹿,那你的手下就会变成任人屠宰的白鹿。”

    “如果太师要做苍狼,那你的手下,哪怕是如今动摇的乌古敌烈十三部,同样会化作苍狼。”

    “这一战唯一的转机,草原百年来唯一的转机,就在太师的心里。”

    “战,还是退,唯太师自择。”

    吉达思索片刻,竟然咧嘴一笑:“师爷是汉人,不知道每一个草原人,能活到我这个岁数,都经历过不止一次的生死。”

    “这个选择,对草原人来说,其实一点都不难。”

    看着帐内华丽的陈设,吉达叹了一口气:“终究舒服日子过得太久,要不是军师提醒,都快忘记自己是怎样的人了……”

    从架子上取下黑汗弯刀:“我意已决,我部所有金珠、丝帛、牛羊、全部用于此战的赏赐!”

    “所有驱口、怯怜口,凡敢战者,战后脱籍!”

    “有功者,一样可以做十夫长、百夫长、千夫长!”

    “此战,主动出击,有进无退!”

    瞿师爷朗声长笑:“既然如此,那我也不用走了,能陪太师生死度外,决战沙场,不亦快哉!”

    ……

    辽国军制,临战列骑为队,每队五七百人,十队为一道,十道当一面,各有主帅。最先一队,走马大噪,冲突敌阵。得利,则诸队齐进,若未利,引退,第二队继之。

    另外辽军也十分注重弓兵的运用,契丹骑兵以弓骑兵为主,重骑兵为辅,在野战中往往更擅长骑射而非贴身肉搏。

    因此五代时有将领评价契丹骑兵“便于弓矢,拙于剑戟,长于寇抄,短于守御,利于骑斗,挫于步战”。

    战法也颇为简单,“每弓骑暴集,偏攻大阵”,“轻而不整,贪而无亲,胜不相让,败不相救。”

    而且前期因为底子太薄,甚至连军粮都没有,“人马不给粮草,日遣打草谷骑四出抄略以供之”。

    都是四处抄掠,或者利用机动性引诱敌军进入补给艰难的地区,然后劫掠粮道,因粮于敌。

    这样的作战方式,在有利的时候相当犀利,但是容错性极差。

    一旦劫掠失败,就会堕入后继无粮的绝境,哪怕是耶律阿保机这样的雄主,也曾经因风雪、敌军焚烧草原、坚壁清野等措施,导致大败,“人马死者,连路不绝”。

    中期过后,辽国开始有了正经的后勤,不过作战方式依旧没有什么大的改变,还是轮番冲击为主,如果敌阵坚固,不轻易强攻,如此轮番冲杀二三天,待敌疲惫,然后派辅助作战部队“打草谷骑”迷惑敌阵,主力部队乘势歼敌。

    十一月,寅卯,风雪交加。

    阻卜联军与辽皇号称百万,实有十万的大军,相遇于胪朐河乔巴山,随即展开惨烈的战斗。

    一番言谈之后,吉达彻底信任了瞿师爷,将新解放出来的奴隶军和后勤辎重的杂牌交给了他统带。

    瞿师爷是宋人,鞑靼奴隶军和辎重杂牌就算再不济,也比他当初充当鄜延经略安抚司勾当公事任上的义勇力夫厉害多了,不但不嫌弃,还按照宋朝军制组成弩军,用厢车和大车在乔巴山相定地势,勾连车阵。

    而乌古敌烈十三部,则全部散作轻骑,多携弓箭呼啸聚合,在外围游击。

    乌合之众,就要有乌合之众的合理打法。

    宋人的厢车比辽人的奚车快捷得多,这个地利被瞿师爷及时抢到了手,而且人数众多粮食充足。

    唯一的毛病是水源,不过瞿师爷军中多有大铁锅和煤炭,命军士收集积雪,利用天气囤积了不少饮水。

    辽人的后勤毛病很大,瞿师爷估计如果得不到补给,耶律洪基最多坚持不了一个月。

    而一个月后,天气会更加有利于守军。

    冬日里弓弦脆弱难张,也给了防守的瞿师爷极大优势,在每个厢车后边设置了一个烤炉,让角弓筋弦不受影响。

    军中还有数千鹤胫弩,对于惯用角弓的鞑靼人来说,无需怎么训练就能上手,劲弩无视铠甲的杀伤力,让耶律洪基的大军第一轮进攻就吃了大亏。

    耶律洪基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鞑靼人会在这里布置出一个乌龟壳,放弃骑射优势跟自己玩起城防战,一时还拿不下来。

    拿不下乔巴山,耶律洪基就不敢轻进,否则后路堪忧。

第一千七百三十二章 李夔

    辽人战法僵化,遇到这种情况,唯一的办法就是强攻。

    但是强攻的代价是巨大的,瞿师爷在山顶用八面旗帜传递号令,命两侧的轻骑纠合聚散,来去如风,不断打乱辽人的进攻节奏,使之不能得逞。

    而且车城中的鞑靼人数量竟然不少,这也是耶律洪基事先没有预料到的,组织了两次万人轮攻,竟然都没能得手,还损失了数千之众。

    夜袭,地道,垒土……各种战**番用上,但是阵内守军似乎越打越有章法,统帅的号令越来越能得到高效的实施。

    夜袭不能得逞,还遭到反夜袭……

    地道遭遇到煤炭硫磺捂烧,吹烟……

    辽人在外头垒土,鞑靼人就在车阵内垒土,造出高台夹射……

    惨烈的攻防战进行了半个多月,耶律洪基损失了一万多人,依旧没能拿下这个车城,才终于明白过来,城中的防卫兵力,怕不得有六万之众!

    而且城中将领的智谋,绝不是吉达、玛古苏之辈可比。

    肯定是宋人!难道是种五来了?!

    仗打到现在,辽国将领也知道不对了。

    ……

    大帐中,耶律洪基坐在虎皮椅上,面色阴沉。

    部将乌库节度使耶律慎嘉,西北路马军都统耶律郑家奴、步军都统耶律那也,也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耶律洪基看着地上的羊皮地图:“都说说吧,还有什么办法?”

    耶律慎嘉忧心忡忡:“拷问俘虏,都说鞑靼车城中的指挥是原蒙根图拉克的汉人师爷书办,姓瞿,具体名字谁也不知道,来历嘛……似乎是蒙根图拉克从西域带回来的。”

    耶律那也最近是吃瞿师爷苦头最多的:“这话断不可信,观敌将防守颇具章法,绝非什么书办之流,以臣看来,至少也在种折之间。”

    耶律慎嘉说道:“臣最忧心的,是城中据说皆是吉达临时释放的驱口、怯怜口,而两翼骑军,也皆是乌古、敌烈诸部,而吉达的精锐,尚不知所踪。”

    这事情是耶律郑家奴在负责,立刻禀告:“臣已将斥候放出百里,皆不见踪影,臣担心……”

    耶律洪基不抬眼皮,沉声问道:“担心什么?”

    耶律郑家奴小心翼翼地说道:“臣担心……吉达将大军阻滞于此,所谋……者大……”

    耶律慎嘉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大军后路,都统派遣斥候了吗?”

    耶律郑家奴愕然:“大军一路扫荡而来……”

    “你糊涂!”耶律慎嘉大急:“鞑靼如今不再是一盘散沙,军中多有通晓兵法之人,岂可再以常理卜之?”

    耶律郑家奴吓坏了:“那臣立即命斥候搜索后路……”

    “不在一时!”耶律洪基看着地图:“慎嘉所言多半不错,近日朕心中也颇不安,先计较计较,吉达大军,当在何处?”

    耶律慎嘉对自己的陛下大为佩服,临大变而不易色,果然是雄主,沉吟片刻:“天寒地冻,吉达的大军也不可能到处乱跑,必依水草……”

    说完指着地图上两处地方:“如吉达在乔巴山后,只可能依附河董城外的草泽,如果在我军后方……”

    “这里,静边城西北,斡难水与乌勒扎水之间的塔塔泽!”

    耶律郑家奴慌忙跪倒:“臣疏忽大意了,臣有罪。”

    耶律洪基说道:“不是什么大事儿,最近我一直在想,这仗,本来就不该这样打。”

    几名将领都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耶律洪基这话是什么意思。

    耶律洪基说道:“我契丹本就是游牧之族,要争胜草原,却要囿于城郭攻防,这不是南辕北辙吗?”

    耶律郑家奴是骑军统领,这话他早就想说了:“以往我朝军制,不受辎重城池拖累,每次出军,皆是全军出动,只要将斥候放出周围百里,便不惧敌人突袭。”

    耶律洪基说道:“如今不同了,规矩还是得改改,但是战法却不当大变。”

    “辎重还是要的,不过当随军而行,次第进发,有先有后,席卷而前,使之永远处于前后两军呼应之间。”

    “如此虽然慢了一些,但是胜在速度、后勤,都能兼顾。”

    让耶律慎嘉将军图收起来:“不过如今却也来不及了……”

    耶律郑家奴说道:“时近新年,将士思乡,那……现在撤军?”

    耶律洪基的目光穿过了帐幕,看向乔巴山的方向:“鞑靼人里边,像那个瞿师爷一样的人物,我不相信会有太多,既然吉达在我身后,不如……”

    沉思片刻:“下令,让静边城守军调运粮秣,全部拉出来,送至军中。”

    耶律郑家奴惊道:“那要是吉达出兵劫我,却该如何处置?”

    “要的就是他来劫!”耶律洪基咬牙说道:“大军加强攻击,三日之后撤军,如果吉达在我身后,必定要来劫粮,正好入我彀中。”

    “如果吉达不在,我军半路得粮草接济,也能全身而退!”

    众将都是下跪施礼:“吾皇圣明!”

    耶律洪基说道:“给我查那个瞿师爷的身份,我就不信,他会是无名之辈。”

    “今年他是仗着积雪,不忧缺水,才敢如此据险,我更不信,明春他还有此能为!”

    ……

    乔巴山,大车城,瞿师爷正拢着手,皮毛上的皮耳朵也放了下来,眉毛胡须上都是冰雪。

    看上去依旧是个师爷模样,毫无名将风采,然而如今阵中的奴隶们,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祖上是无锡人,唐末避乱迁福建邵武,对于这北地的气候,真的是有些害怕。

    其实他远没有看上去这么老,论年纪,与苏油同岁,今年四十七。

    而且他也不是什么商贾师爷,要说起科举成绩,他虽然比苏油晚几届,然而名次比苏油还要高!

    他那一科三甲都堪称传奇,状元是过目不忘大三元晁补之,探花是《伐宋露布》作者交趾杨莳,而他,乃是元丰二年的榜眼第二名!

    李夔。

    人的际遇,实在是很难讲。

    李夔未中进士之前,初任华亭县尉,而吕惠卿朝争失败后,被贬江南东路转运使,知道治下有这么个老乡,文章不错,便命人找来一观,不觉大奇,于是立刻将之辟至幕下。

    那个时候,李夔是真正的师爷。

    第二年,吕惠卿知延州,临行前还特意为李夔准备了盘缠,让他入京城赴考。

    李夔高中之后,恰逢朝中倒吕风潮大起,他作为吕惠卿赏识之人,一起受到连累。

    李夔干脆辞官不赴,收拾行囊到了延安,继续给吕惠卿做幕僚。

    吕惠卿帅鄜延,虽然倒霉,但是庇佑一个新科进士还是没问题的,辟其充经略安抚司勾当公事。

    应该说这件事情上头,朝中士大夫说李夔朋附奸邪,是非常不公的。

    至延安未逾月,适夏人倾国入寇,号百万。

    吕惠卿的战争经验完全为零,“心危栗”。

    李夔其实也初出茅庐,同样没啥经验,但是他有天赋胆略,“徐为惠卿开陈方略”。

    吕惠卿听之信之,“一路赖以完”。

    其后李夔奉命修造米脂城,造城期间有间谍来报,说夏兵十余万即将杀到。

    诸将都面如土色,商议弃城而遁。

    李夔制止了他们,开解道:“彼众我寡,我们能跑哪儿去?反而是速死,不若按兵勿动为上。”

    “我们的城虽未修完,但是用木头牛皮假冒楼橹,夏人必将以我为有备,不敢进兵。”

    “兵法所云以使敌人疑者,正谓此也。”

    说得有理,诸将心惊胆战的按照李夔的意见,拿牛皮木头将没造好的城池遮掩起来,大张旗帜以为虚诈。

    等到夏人抵达城下,见到城池有备,只得颓然退走。

    空城计的故事,在北宋实实在在发生过。

第一千七百三十三章 苍狼

    之后李夔又筑殄羌、威羌等十余城,皆是横山地利的关键之处。

    其后奉进筑图至阙下,因上五议,要求进取横山断敌右臂,参用唐汉实边转输之术,申命州郡广招置之法,为足食足兵之计。

    同时要求西北诸军镇,要形成相依之势,沟通消息,遇敌相互救援。

    这只是防守,对于如何进攻,李夔也有建议,诸路需“乘虚互出”,使夏人顾此失彼。

    李夔将之称为“并兵之谋”,这个方略,与之后军机处的大拿们依靠沙盘推演出来的最佳方案,不谋而合。

    可以说,吕惠卿策勋里边那个上柱国,基本上都是李夔帮他挣的。

    不过他请吕惠卿转呈的奏章,朝中大佬们见到吕慧卿三个字,便嘲骂一声“福建子”,擦屎都嫌黑屁股,压根连看都没看。

    元丰四年,苏油抵达陕西,经略六路,吕惠卿在朝中人人喊打,只有苏油对他还算公正,于是将李夔推荐给了苏油,说是人才难得,不用实在可惜。

    苏油一看李夔的方略,当时就吓得脸色惨白,这尼玛,和朝廷最大的军事机密如出一辙,基本可以算作重大泄密事件。

    天神爷呢,幸好西夏知机密事是咱巢大哥!

    加上又是吕惠卿的推荐,苏油为了迷惑夏人,顺带奶李夔一个,赶紧将之丢得远远的,推荐他去了四通老根据地,上海松江,签书两浙路平江军节度判官厅公事。

    不过面上苏油对李夔好像非常疏远,然而私底下对他非常看重。

    没办法,这样具有战略眼光的人物,就跟章楶一样,属于大宋的宝贝,那得当爷供着。

    李夔也是聪明人,知道明面上不可与苏油过多的来往,因为他已经是贴死了吕惠卿标签的人,能得大佬如此看顾已经非常不容易了,不给苏油添一点麻烦,今后反而会好处多多。

    元丰六年,苏油大败西夏,李夔在松江得知少保几乎完全复盘了自己的攻略,非常高兴,于是特意写信给苏油,一来祝贺苏油为大宋取得辉煌的胜利,而来显摆自己多了个小子。

    叫李纲。

    苏油收到信件之后再次凌乱,李……什么纲?为什么要叫李纲?

    再一联想,另一个时空的名臣李纲,差不多就是这时候出生,而且李纲后来被尊称为梁溪先生,著有《梁溪先生文集》,而李夔的祖籍,正是无锡!

    梁溪,水名,为流经无锡的一条重要河流,其源出于惠山,北接运河,南入太湖。

    相传东汉时著名文人梁鸿偕其妻孟光曾隐居于此,故而得名。

    太湖水利工程是苏油亲自主抓的,太湖周边的小河,苏油可熟悉得很。

    苏油当时在宁夏那么忙,都赶紧抽空给李夔写信,有个问题啊李君,知道你的老家在无锡,不会是在梁溪边上吧?

    李夔回信说是啊,听说当年明公治理太湖,还曾从我们村边路过呢。

    苏油这下差不多有把握了,无锡人,元丰六年出生,祖籍梁溪,生于松江,文武双全的家学渊源和遗传,这尼玛……

    于是再次回信,嗯,你这个儿子可要好好养,你要是太忙,我帮你养都可以。

    我找邵伯温排过这小子的四柱,将来会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出可将,入可相那种,万不敢随便。

    这个老师的名分,我可就先占定了啊……

    李夔收到信都傻了,这怎么回事?没听说少保信这一套啊?

    当时李夔听过就算,估计苏油也是开玩笑。

    少保何等人物,自家小子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福分?

    结果几年前司徒再次给他写了一封信。

    两件事儿,第一件,朝廷将有意北事,吕惠卿这辈子怕是就这样了,李兄你受他的牵累太久,以堂堂榜眼沦于下僚,这是对你的不公平。

    现在朝廷要扶持鞑靼,我想来想去能成此大事儿还默默无闻的,就只有你,所以这趟差事,非你莫属。

    事成之后,你就是我大宋的大功臣,当年王子纯以靖边之功开府建牙,位至枢相,这条路,你也完全可以走。

    第二件,你家小子七岁了吧?还是八岁?听说聪明伶俐得紧。

    当年已经说好的,我要当他老师,虽然现在还不能带在身边教导,但是已经在京中给他做好了安排。

    文科老师就是你的同年,大三元晁补之,理科则我的妹婿,提举理工学院陈昭明,至于武学,那就我家夫人亲授。

    等孩子十岁后,我就命人将之接到京城培养,剩下的就不用操心了。

    这两件事儿,李兄你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呀考虑,李夔信都没看到末尾,就已经下了决定。

    ……

    在车城中揣着袖子视察,李夔的思绪早已飞到南方千里,自家儿子,如今已经在仙卿身边了吧?

    “师爷!”一声亲切的称呼唤醒了李夔:“给,你的饼!”

    李夔从袖中抽出手来,接过大饼:“芒哈,大家都分了饼了?”

    “都分了,师爷你是最后一个。”给李夔大饼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鞑靼少年。

    李夔将饼撕下一条来放进嘴里,嘟囔道:“陪我走走。”

    “诶!”芒哈觉得很光荣,拍了拍自己的腰间:“师爷,我有刀了!”

    李夔看了一眼芒哈腰间:“你违反军纪了?说了不得轻易出阵,搜捡辽人兵器,提防有诈。”

    “是门都大叔给我的!”芒哈很得意:“大叔说今天过后,我就是草原上的汉子了!”

    “汉子什么汉子!”李夔骂了一声,又道:“芒哈,你怕不怕?”

    芒哈说道:“以前怕,现在不怕了,谁再敢拿鞭子抽我,我就射死他!原来辽狗也怕箭,哪怕是黑甲的辽狗,也怕!”

    李夔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我买到白鞑来的,做了驱口,不恨我吧?”

    “怎么会?!”芒哈赶紧说道:“我是师爷花了半石粮买来的,门都大叔说我长得高,要不是有师爷买我,我们部落高过车轮的男人,全都已经见了长生天了。”

    说完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这二十天,我差不多吧半石粮都吃回来了,不亏!”

    李夔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如今车城中的数万人,基本都是他替白鞑买来做奴隶的其他部落俘虏,他以为奴隶们只是为了活命才在他的指挥下和辽人相抗,却从来没有指望过,奴隶们居然会对他感恩。

    半石粮一个娃子,五石粮一个汉子,这事情要放在大宋,跑不掉一个绞字,放在草原上,特么竟然成了行善积德!

    李夔不禁环顾了一周,无数刚脱离奴隶身份的鞑靼人,正在围着煤炉烤火取暖吃东西,他们的弓矢、刀剑,都放在离自己最顺手的地方。

    李夔叹了一口气,堂堂大宋榜眼,都不禁吐出一句脏话:“这直娘贼的,什么世道啊……”

    次日清晨,辽人对车城发起猛烈的进攻,此次进攻持久而猛烈,哪怕是李夔,也几次遭遇危机。

    三日之内,车阵被突破几处,全赖鞑靼汉子们舍生忘死的抵抗,才将局面重新掰了回来。

    车阵毕竟不是城池,李夔也毕竟不是神仙,六万新解放的奴隶对阵十万辽国铁林,能够相抗二十日,几乎已经是极限。

    然而耶律洪基也到了极限,三日后的早上,鞑靼人突然欢呼起来,辽人,连夜撤退了!

    此战部落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六万乌合之众,即便有厢车保护,指挥得当,也损失了六千多人。

    还有外围的游骑十三部,损失也在两千上下。

    然而车阵中的鞑靼人依旧在欢呼,因为他们,自由了!

    李夔不知道的是,在这些鞑靼人的心里,他才是他们的救星。

    成军之前就连他们自己都不相信,能在一个汉人的指挥下,抗住辽人精锐二十多天的狂攻。

    然而他们不但坚守了二十多天,还杀伤了辽军万余!

    山头上再次竖起了红色的大旗,那是招呼远处游击的乌古和敌烈部前来会合的信号。

    不过从昨天起,李夔就再也没有见到芒哈。

    如今有了空闲,李夔才想起这事儿。

    然而门都说,芒哈已经蒙长生天的宠诏,去见他天上的父母了。

    李夔很后悔几天前没有让芒哈留在自己的身边,而更让他害怕的是,他对这些拥戴他,感激他的鞑靼人,竟然也有了一些感情。

第一千七百三十四章 大战

    收拾起心情,李夔命部众将还能使用的厢车整理出来,搭挂在乌古敌烈部的战马后面,挑选出五千雄健之士,编成车军,携带剩下全部铁弩,军器,与十三部轻骑一起,开始追击。

    耶律洪基太狂妄了,他的突然退兵,目的也过于明显。

    辽人以为他们已经胆寒,殊不知此战之后,他手底下的这些奴隶,已经重新化作了苍狼!

    这场仗,还没完!

    ……

    大军在雪野里行进,是瞒不过人的,耶律洪基的队伍极快,李夔的速度也并不慢。

    耶律洪基此战损失未足两万,因为要赶去袭击吉达,因此留下步军统领耶律那也断后。

    丁未,李夔的车骑部队在河边追上耶律那也,先遣骑军为十三队,轮番撞击耶律那也步军大阵。

    这是辽国人的战法,但是李夔将骑射发挥到了极致,要求十三队不得强攻,只用弓箭和弩箭乱射。

    耶律那也的步军也有车,奚车,不过奚车笨拙而易毁,一路过来已经损失了一半,现在数量太少,无法保护全军。

    鞑靼人的战术灵活异常,尤其有不受气候影响的鹤胫弩,骑军往来交错,耶律那也的步军只能打不能还手,很快军心崩溃,军阵开始溃散。

    耶律那也边退边走,但是过了乔巴山,五百里草原再无地利,被李夔精妙的指挥不断分割屠灭。

    三日后,李夔调用厢车,让十三部将鹤胫弩全部交给车兵,每车搭载十五名弩手,长枪手,利用六百厢车冲荡敌阵。

    而两翼的六万轻骑兵,转用短兵,李夔终于同意早已按捺不住的鞑靼汉子们,近战!

    狂暴的车阵排成雁行大阵,朝着耶律那也的大军冲去的那一刻,耶律那也终于丧胆,这一战以步对骑,完全没法继续,拨转马头,丢下部队先逃了。

    大军就此彻底崩溃,先是被厢车撞击得四分五裂,然后被悍勇的鞑靼人赶上,包围,用铁锤,战斧,骑刀痛宰。

    草原上的战争是残酷的,乌古敌烈十三部痛恨辽人,不可能有什么留下俘虏的想法。

    耶律洪基的两万后军,从大河拐弯处到栲栳泺,躺了整整百里,战后除了耶律那也不知所踪,其余悉数阵亡。

    两万人中,一万多是有甲的,此外旌旗、衣袄,金鼓,令信,甚至粮秣都有不少。

    李夔将之全部利用起来,将甲具全部配置给十三部骑军,命部长首领挑选出精良善战之士,组成每一队的核心力量,将手里这支军队,变成五千车军、一万甲骑、四万轻骑完美组合的机动化正规军。

    部队修整耽误了三日,但是之后的速度更快,五日后,在静边城东北百里,找到了正在与耶律洪基血战的吉达。

    这一战非常的有趣,先是静边城三万守军尽出,行出百里后,被吉达六万大军围上。

    双方战斗了三日,各有损失,就在吉达准备派遣重骑决胜的时候,耶律洪基的七万大军从西南杀到,与静边守军一起,合击吉达。

    吉达被李夔打了鸡血,加上手里有三千重骑,也是悍勇,最终耶律洪基派遣出自己的宫卫铁林重骑,才将吉达的攻势扛住。

    然而兵力对比差异终究巨大,耶律洪基手上依旧有九万,而吉达的部下虽然奋力厮杀,却剩下六万不到。

    胜利的天平开始倒向辽军,数日过后,耶律洪基命中军尽数出动,准备彻底解决阻卜人。

    然而就在这时,李夔的五万五千车骑,杀到了!

    这是一支强悍的生力军,耶律洪基、静边军、吉达三方已经厮杀了十多天,双方都已经精疲力竭,李夔的突然加入,彻底转变了战局。

    战车部队直冲耶律洪基大营,车上的军士用铁弩,新赶制的标枪,车内伸出的长枪,疯狂屠戮着辽军。

    每车的后面,都有一队凶悍暴躁,善捡便宜的鞑靼甲骑,他们挥舞着战锤连枷,哪怕遇到辽人甲士,一锤子下去也无幸理。

    而他们的身后,是无数身着皮袄的轻骑,骑术高明到如同与马儿生为一体,他们的武器主要是骑刀和长枪,灵活而矫健。

    三者结合,冲撞已经鏖战十数日的疲军,几乎就是所向披靡。

    “瞿师爷真神人也!俺们的援军到了!”已经被逼上高坡,处于被动防守的吉达见状,脱下袍子赤裸上身,抽出长刀高喊:“苍狼的子孙们,随我屠灭辽狗!咱们今天,宰了辽皇过年!”

    “杀!”阻卜战士士气大振:“宰了辽皇过年!”

    辽军顿时大乱,耶律洪基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大辽西北步军都统耶律那也,竟然连阻挡奴隶军十天的能力都没有。

    而且看来自己的后路大军已然被瞿师爷全歼,辽军的步甲,现在成了瞿师爷的骑甲!

    耶律慎嘉冲到耶律洪基跟前:“陛下!挡不住了,臣拼死断后,请陛下赶紧撤往巨母古城,渡河整军!”

    中军已然出击,看到这边的危机,数名将领心魄俱散,赶紧带领军队前来救援,整个辽军的战阵,已然混乱得一塌糊涂。

    厢车远近皆可战,坚固牢实,战马被催发到了极致,所向披靡。

    前方阻卜骑军居高临下,也再次冲击了过来。

    还有乌古敌烈十三部,他们对辽人的仇恨比白鞑阻卜更甚,轻骑就如蜂群一般,以十人为一小队,聚散呼啸,见到便宜一拥而上,转眼又分开,留下被砍杀一地的尸首。

    他们给辽军带来的混乱,比车阵和阻卜大军更甚。

    方圆十里之内,处处都是血雨、刀光、来去奔驰的战马和勇士,局面彻底陷入大乱。

    双方将领都瞬间失去了对军队的有效指挥,各自为战。

    唯一还成有效建制的,只有李夔的车队。

    辽人铁林,对自己的陛下还是忠心的,不少辽人勇士,甚至用身体阻挡狂奔的战马,或者滚入前进的车轮底下,只为给自己的皇帝争取到哪怕一丁点的撤退时间。

    但是这些注定是徒劳的,李夔出发前,特意用木板做成圆盘,将车轮侧面保护起来,厢车的车轴上,本来就伸出有尖利长殳,如今正疯狂旋转,切割人体轻而易举。

    车阵越来越近,耶律洪基终于色变,连装逼用的大奚车都不用了,御马直一时也不知去向,只得翻身骑上耶律慎嘉牵来的一匹骆驼,朝巨母古城溃退。

    旗纛一动,兵败如山。

    辽军纷纷朝着旗帜移动方向溃败,吉达率领阻卜大军,一路追杀。

    雪野之上,到处都是“宰了辽皇过年”的狂野呼声。

    元祐八年十二月,丁亥,阻卜部长吉达,携乌古、敌烈十三部落,大败耶律洪基于栲栳泺。

    辽皇十万宫帐皮室铁林,三万静边军一日溃散,茫茫雪野,风云变色,到处都是疯狂的杀戮。

    好在战车追击无法持久,鞑靼人之前与辽军恶斗多日,也是最后的血勇,追击百里之后,吉达终于停下脚步,转身命诸部清剿草原上分散的辽军,搜检斩获。

    耶律洪基总算是逃出生天,身边陆续重新聚拢了三万骑军,准备从巨母古城对岸过河。

    这一仗辽人算是伤筋动骨,十五万大军,除了镇守巨母古城的两万,尚在身边的三万,整整十万跟随皇帝亲征的将士,消散在了雪原之上。

    在这样的天气下,能够安然回返的,估计不会太多。

第一千七百三十五章 后手

    巨母古城上游五里的河边,干枯的芦苇荡深处,草根下两个小雪堆突然动了一下。

    不一会儿,雪堆里露出两个脑袋,头上戴着厚厚的狗皮帽,狗皮的颜色黄黑相间,与泥土芦苇颜色相似。

    帽子外一圈还扎着枯草,竟然是两个俯卧在那里的人。

    两人身上是羽绒的袄子和裤子,外边罩了皮衣和皮裤,外面还罩了帆布衣和帆布裤,衣裤上都是挂着碎布条,布条的颜色是雪的白色,泥土的黑色和枯草的黄色。

    一身的迷彩服,数米外想要看到这里还有俩人,都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就听一人对另一人低声道:“老大,我去看看马儿,昨夜听了一晚上的狼叫,不踏实。”

    老大一脸的络腮胡子:“狼往北面去了,估计那边死了不少人。马儿应该没事儿。”

    拨开手上厚厚的手套,看了一下腕表:“去吧,半个小时后回来,机关里有东西的话也弄点,这天天茶粉压缩粮,吃得放屁都喷灰。”

    老二笑道:“要能搞到一只飞龙,就快活了。”

    老大将口罩拉起来,只露出眼睛:“抓紧点,昨天城里的人出来插旗标示水道,估计辽狗们就快要回军了。”

    “好。”老二猫着腰,往芦苇荡的另一头去了。

    老大将营地遮挡好,从睡袋里抽出一支绑着伪装布条的长铳,悄悄朝河边两里外一个土坡摸去。

    前方几里就是巨母古城,城池只有低矮的土城墙,就听见城里乱糟糟地吵嚷,不多时,一队骑军奔了出来,急切地奔向流凌的河道。

    河道上一处地方插着旗帜,从岸上插到水里,然后又一路插到对岸。

    辽人骑军沿着旗帜渡过河流,朝着对岸奔去。

    老大摸出望远镜,一直在这里盯着前方,远处城头上也上去了不少士兵,紧张地看着骑军前去的方向。

    城中还在喧闹,不多时,又是一队骑军冲出。

    身后响起吸吸索索的声音,老二也摸了上来:“马匹没事儿,真套着一只飞龙,哥哥,给。”

    说完解开衣服的口子,从怀里取出两块禽肉条:“赶紧吃。”

    老大接过咬了一口:“这尼玛就是山鸡,放了调料油煎过我就不认识了?”

    老二嘿嘿笑道:“到底还是瞒不过你汴京城的嘴。望远镜给我看看。”

    老大将望远镜递给他:“动静挺大,这是要来了。”

    老二拿着望远镜端详对面,嘴里说道:“就是不知道瞿师爷那里是胜是负。”

    老大几口将老二带来的野鸡肉吃了,拿雪抹了把嘴:“干好自己的差遣就是了。”

    老二说道:“我俩就是最后一道门槛,大帅说了,要是咱哥俩干成这票,辽国可能得早亡几十年。”

    老大说道:“那咱也没白跑这几千里。”

    说完又叹气:“狙击班那帮子杀才还羡慕咱,我现在啊,就想着地理教授讲大西州,有大石陵的那处地方。”

    “你想想,几十年的大太阳,晒得人跟墨一样的黑,下几滴雨就是遭水灾那地儿,得多暖和?!”

    老二不敢笑出声来,张大了嘴巴发着齁音,好半天才缓过劲来:“哥哥泡澡堂不好吗?真照你这么整,不跟刚才的烤冻肉一样了?”

    说完开始从包里取仪器,温度计,风速方向计,一个个摆在面前。

    老大则开始检查狙击铳。

    等到老二也开始检查枪械的时候,老大则摸出一个小本本记录数据进行演算。

    之后老二也记录演算,然后核对数据,调整铳械,交换复查。

    等到一切做完,两人爬到坡侧两处早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岩石后,不再动弹。

    两人都是皇家军事学院狙击科目特长生,老大叫冯焕,老二叫李锣。

    冯焕是汴京人,祖上是太宗亲卫的小使臣,家中世代军职。

    到了冯焕父亲这一辈儿,家道中落,于是冯父一咬牙去了西边,想给家中老幼挣一份钱粮。

    结果钱粮倒是挣到了,不过是烈士津贴,人就再没回来。

    元丰之后,烈士家属政府会抚养到十四岁,安排读书识字学数理化,之后还会安排工作或者选拔深造。

    新军待遇非邮驿马夫厂矿工人可比,冯焕乃是长子,早早就要承担起家中的负担,最好的办法就是以优异的成绩选入皇家军事学院预科,十二岁就能拿着准卫衔吃皇粮,十四入军事学院就能正式拿薪俸。

    其实冯焕最想加入的是海军,因为海军有出海津贴,尤其是远洋,那更是丰厚得一逼。

    只可惜事与愿违,因为射击成绩格外优异,被田遇看中,选成了狙击手。

    进了狙击班后,冯焕才知道原来陆军里也有收入丰厚如海军的部队,不过这些部队非常神秘,外人不得知晓罢了。

    李锣则不一样,李锣是当年李拴住四处探矿,跟娟儿半道上捡到的孤儿,还曾经跟着李拴住去过辽国,打出五龙井的时候,他就是李拴住身边的小号手,见过耶律洪基的。

    打小就机灵调皮胆子大,十二岁后李拴住都吃不住他的淘气劲儿,只好拜托苏油想办法。

    苏油说军队是大熔炉,什么边角废料进了军事学院,出来都会变好钢,将这孩子丢到那里边去改造改造好了。

    皇家军事学院也是要考理工测体质才能入学的,不过李锣这方面倒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进了学院,李锣的特长很快就显露了出来,别人进去是学习,他进去是显摆。

    进校就是本科毕业水平,早跟李拴住学了一身计算、测量、看地图、找路、野外生存、探矿,寻水、机械操作、打猎行军的本事儿,就连看云猜天气都会,不由得教官们不重视培养,竟然很快成了标兵学员。

    假期里就跑到大石头那里去当免费工人,或者去石勇那里当铳炮测验员,好多还没正式列装的武器与装备,教官们都还不知道呢,他倒已经先上手玩过了。

    在一次校方组织的红蓝对抗演习中,这娃不忿自己被设定在弱鸡蓝军里边,于是带着自己那个班,搞了几部自行车绕道五十公里,然后摸小道翻悬崖外加武装泅渡,直接深入敌后,端了山长种谊的指挥部,气得种谊暴跳如雷。

    正好田遇找寻狙击学员,一听这事儿人才啊,一百四十米靶八发速射成绩多少?我靠七十二环?!给我给我给我……

    如今也是二十郎当的小伙子了。

    种谊很快调去了九原,田遇也很快被调走到河北带领新军,而冯焕和李锣他们第一批十名学员,倒是被学院留下做了科目教官。

    五月里军事学院接到军机处的密电,要求派出两位技术最全面的狙击手出趟任务,两人就被选派了出来。

    任务是绝密,两人先是被送到嵩阳兵工厂,挑选最好的狙击铳和弹药,之后又被火车拉到兰州,走支线到兴庆,骑马到了九原,最后由种谊护送出大陷谷,交到瞿师爷那里。

    瞿师爷随吉达攻下静边城之后又被迫撤退,两人就在静边城周围潜伏了下来,过起了野人的生活。

    辽国皇帝喜欢亲征,两人的任务就是作为最后的战术保障。

    时近中午,辽人的骑军开始陆续回来了,冯焕看了一下风速仪:“要不我摸到前边去?”

    “不行。”李锣直接制止,他虽然年纪小,却是此次任务的指挥:“我们在下风,这里是铳声传不到辽人耳朵里最近的地方了……来了……”

    呼啸的北风里,地平线上开始出现许多小黑点,接着渐行渐近,竟然是一支黑压压的大军。

    冯焕估出数量,低声道:“一万多人,怎么回事儿?”

    李锣将右眼放到了瞄准镜后:“旗纛都没有,再看士气。”

    冯焕也将右眼放到瞄准镜后:“嘶……十五万辽军打六万阻卜外加十三部附从,这是……差不多被全歼了?”

    “没这么神,估计还有一两万断后的……”李锣看着辽人的队伍在视线中越走越近:“不过大败跑不了了……瞿师爷……我就跟你说他是牛人你还不信。”

    “二郎你也够神,怎么看出来的?”

第一千七百三十六章 巡视

    “就凭他能说服吉达打这仗……十点方向,骑红马穿黑貂皮袍子那个。”

    “看到了。大人物。”

    “不着急,调整呼吸,还早着呢……”

    “老二,你说瞿师爷是不是咱军事学院的前辈?”

    “不是,军事学院除了最早的那些老骨头,谁还玩得好旧军?还有瞿师爷那手字。”

    “字怎么了?”

    “那字不是军爷写得出来的,王枢密章学士那样的倒是有可能……”

    “兄弟你人脉广,回去打听过了,告诉哥哥一声。”

    “等咱有命回去再说吧……”

    “你!诶?那大人物是要干啥?”

    “水齐马肚,这是怕湿了裤子,换骆驼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搭着话,看似随意,其实是在缓解内心的压力和紧张,到现在终于闭嘴了,调整呼吸聚精会神。

    视线里的各种杂物,岩石、灌木,两人早就通过它们测好了距离,这一片河滩的一草一木,两人几乎了如指掌。

    辽人大军在河边聚集拢来,前军小队开始逐次渡河。

    耶律洪基下了马,在岸边看着前军淌过去几队无恙之后,才翻身上了骆驼,比马高出了很多,开始朝河中走去。

    走到中途,耶律洪基又停了下来,不甘地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茫茫雪原,终于叹了口气,转身准备继续前进。

    就在骆驼刚要迈步之时,耶律洪基忽然脑袋一歪,便朝一边倒了过去。

    几乎于此同时,他身下的骆驼也是一声哀鸣,栽倒在水中,不停地挣扎。

    两岸的辽军大惊失色,纷纷冲到河里营救,城上也传出大叫抢呼。

    没人注意到下风六百步外的岩石后面处,两丛荒草正在慢慢向石头下方消失。

    撤到芦苇荡中的临时营地,上风处的悲呼哭喊还在传来,两人捡起包裹,一前一后呈警戒队形,朝囤马的山谷快速行去。

    走出了数里地,两人进入一片树林,找到马匹,将身上所有东西脱了下来丢到事先挖好的坑里,换上普通的鞑靼皮袍,又将狙击铳拆解成零件也丢进去,只留下枪机与撞针。

    将东西尽数掩埋,搬来积雪扫平,再看不出一丝破绽之后,李锣才对冯焕说道:“任务完成,狂奔两百里找到瞿师爷,咱这命就算保住了。”

    冯焕肾上腺素急剧分泌的后遗症还没消停,浑身都在轻轻颤抖:“刚刚那个大人物是谁?”

    李锣翻身上马:“相信我,哥哥现在不知道,比知道更好,万一你被俘虏了呢?”

    说完一扬马鞭:“等回到大宋,多看新闻。”

    ……

    春,正月,丁丑朔,御大庆殿视朝,改元绍圣。

    以皇子百日,赐名茂,封蜀郡公。

    诏行绍圣宝钞、通宝、重宝、元宝。

    诏开恩科。

    提举太史局邵伯温密奏,元祐八年十二月庚申,太白昼见;戊辰,流星出紫微垣。

    主天下刀兵,人主有碍,新的一年朝廷务须谨慎。

    壬戌,雄州团练使张利一上奏,鞑靼诸部传言,辽皇耶律洪基为阻卜部长吉达大败于栲栳泺,六十万大军命丧草原,吉达追耶律洪基于海勒水,斩之。

    九原经略使种谔上奏,据辽朝西南招讨司谍报,耶律洪基号称百万,实有十万,征西失败,残军退至巨母古城。

    渡河时,耶律洪基因骆驼失足坠水,太阳穴为水下利石所破,当场丧命。

    癸巳,河北四路都经略司奏报,獐子岛传来消息,辽军大败,十万辽军覆没,辽国举行国丧,耶律洪基谥号仁圣大孝文皇帝,庙号道宗。

    耶律延禧在上京即位,改元乾统,已统军北上。

    苏油上章请河北四路延边诸州戒严,并请枢密、兵部、军机处戒九原、包图、麟府,整兵待备,北洋水师泰山号移驻獐子岛,静观时变。

    诏从之,并命诸路详探细故以闻。

    甲午,上宣仁皇太后哀册于崇庆宫,读未毕,帝痛哭失声,遂止。

    ……

    这个新年因为还在太皇太后丧中,故而过得简朴,官方一应庆祝活动全部取消。

    漏勺这段时间可是忙坏了,中书诏令连番下达,人事调整也频繁,他这笔杆子从腊月二十七到正月十五就没有停过。

    对了,赵煦规定读书听学的日子不能变,腊月二十七下午都还陪着赵煦在听范祖禹讲书。

    接下来就是朝会,各国使臣还是要在宣德门外头拜一拜的。

    然后各种祭礼,拜访京中各处宫观。

    初七这天,赵煦搭乘火车,前往中牟京师大学堂送温暖。

    同样忙的还有苏辙,吕大防不在,范纯仁只管高滔滔的后事,其余概不插手,等于是朝堂上首相次相都没了。

    于是事务便逐级下移,如今蔡京干着的其实就是首相的活,苏辙干着的其实就是次相的活。

    苏家的娃子们早就在中牟快活了,今年庄子上还来了俩士子,苏适和苏逊。

    他们是苏辙的次子和三子,俩孩子也要参加今年的恩科。

    眼看着地位提高,很多趋炎附势之辈想尽办法巴结,苏辙觉得这样对孩子诱惑太大,一不小心就要中招,干脆将他们赶来中牟庄子上。

    火车上,漏勺在给赵煦读宁夏路机宜司的密电。

    狙击是发生在耶律洪基渡河的途中,军事指挥是李锣,主射手是冯焕。

    李锣还有一个作用,就是如果冯焕失手,他要补一枪。

    但是冯焕一枪命中,李锣是个机灵鬼,立刻对着骆驼的右腿胫骨放了一铳,制造出骆驼失足的混乱,然后安然撤退。

    辽人的告哀使也到了汴京,也认为是天不祚大辽,耶律洪基系失足落水时脑袋撞到石头上毙命。

    理论上打骆驼小腿的难度比打人脑袋难度大多了,而且这效果对大宋来说是最理想的,都不用再跟辽人打嘴炮,因为如果辽人发现耶律洪基是死于射击的话,却是一场巨大的风波。

    子弹虽然还在耶律洪基脑袋里,不过也没人敢将他尸体脑袋进行解剖。

    现在看来,至少“不武之谋”还能继续下去,对大宋来说这无疑是最佳的结果。

    因此李锣那一铳,其实功劳不下于冯焕。

    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让李锣和冯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但是能选出这两个人执行此项任务,是赵煦对他们的绝对信任,而且个人价值非常大。

    李锣还是李拴住的义子,这上头也不能不顾及。

    赵煦问道:“锣儿和那个冯焕,现在在哪里了?”

    漏勺说道:“南海舰队今年奏报,要仿效北洋水师进行两栖作战操练,南海海军陆战队也要求加强狙击科目训练,两人被学院委以重任,前往槟城组织训练,为期四年,争取带一支出色的队伍出来。”

    赵煦点头:“这个安排很好,皇宋如今这么大,安排去南边甚好。”

    “逆风七百米打中骆驼胫骨,这手艺……怕是比田协领都厉害了吧?”

    漏勺也很羡慕:“是啊,锣儿哥这一手是打小玩出来的,跟着拴住叔在野地里长大,眼神很准。”

    “关键是冷静。”赵煦说道:“只负责指挥和补充,将第一铳交给手下,只考虑狙击方案的周全,一切以胜利完成任务为标准,毫不希功。这一点,更是难能可贵。”

    漏勺说道:“这就是新军教育体系出来的兵了,不过锣儿哥可不是什么老实人,当年让种山长都狠狠喝了一壶的。”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0211/ 第一时间欣赏苏厨最新章节! 作者:二子从周所写的《苏厨》为转载作品,苏厨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苏厨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苏厨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苏厨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苏厨介绍:
治大国如烹小鲜,因此,这是一个吃货治国的故事,从北宋皇佑四年开始……苏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苏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苏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