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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二子从周     苏厨txt下载     苏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六百零一十七章 嫁人的问题

    “不急在这一会儿!”苏油赶紧将他拉着坐下来:“希望也不要抱太高,不然这么多年如何都没听说过?”

    “那不一定!”王寀表示不服:“河北才刚刚恢复,以前盗匪遍地,商队都只敢沿着运河、御河、大道走,黄河还经常改道,几十年下来,不知道了也不奇怪!”

    “那也要先请示中枢!”王彦弼说道:“使相以三公之尊前往雄州,朝廷还不知道答不答应呢。”

    苏油说道:“还有磻阳磁山两座大铁矿,邯郸大煤矿,邯郸临漳两处钢铁基地年后就要开炉,这些都得去看看。巡视的事情先计划着,等春暖了再说不迟。”

    说完对高公纪道:“不过我刚刚说的那些水道,可以让各地折冲司考察起来,让程兄看看,沿途还有没有盗匪。”

    高公纪笑道:“使相开出一日两百文的工钱,这在汴京都够使唤力夫,换做我是盗匪也要受招安了。”

    苏油叹气:“蒲宗孟治政手法粗野,混不似翰林清选,事先我的确没有想到,事情办得晚了。”

    “此事我难辞其咎,我已经求助京师大学堂医学院,他们现在能够用丝线续接断筋,将会派出一个手术小组,费用从皇家慈善基金拨出。”

    说起这个高公纪就想起来了:“听说皇家慈善基金最近亏了一笔马彩……”

    苏油就将白毛巾蒙在自己脸上,闷声闷气地说道:“明明是李学正家闺女搞出来的事情,太皇太后在密折里责我,当真好没道理……”

    众人都是偷偷笑,这样出格的女儿家,还是归苏家比较妥当,也只有你家才降服得住。

    ……

    汴京城,一队车队在西华门前整装待发。

    全是公主们的车驾。

    赵煦的三个姑姑,魏国大长公主,徐国大长公主,秦国大长公主带队,剩下的全是赵煦的妹妹,最大的康国公主十二岁、其下郓国公主、潞国公主、邢国公主、邠国公主、衮国公主,还有最小的三个尚未封国的贤和、贤静、贤惠,整整十二个公主。

    高滔滔这一次下手极度狠辣,处置了四分之一的宫人,但是出宫去巩县守陵的六个,去官皇庄种地的十二个,一共只有十八个,还有七个莫名其妙消失了。

    就连范祖禹、刘挚都看不下去了,上书说时雨不止,乃宫掖郁结之相。

    结果刚刚上书,倒霉的时雨偏偏又停了。

    高滔滔下旨,诏时雨稍愆,应五岳、四渎州军,令长吏祈祷。

    同时减天下囚罪,杖以下尽释之。

    接着下内旨宫人行年资养老制度,保证他们以后的生活。

    高滔滔还下令以为母女天伦不当隔绝,公主出嫁之前,应当和生母在一起,二者供奉不减,皆按常例供给。

    已经没了生母的那几位,则由太后、太妃负责照料。

    一番操作下来,少了七个中官宫人的事情,便再无人过问。

    此番出行是应赵煦的请求,好几位小公主身体弱,尉氏有温泉适合修养,请太皇太后让三位长公主带着她们去尉氏松快松快。

    好几位小公主还是第一次出宫,几个人一辆车,兴奋得小声说话,不时掀开车帘观看外头。

    不多一阵又来了几辆车,却是宗室勋贵们的女儿们。

    这是向太后的意思,认为她们为宫中辛苦了两个月,也应当奖励一下。

    李家小妹崽和孟家小妹崽也在一辆车上,不过两人似乎对车外不如何感兴趣,却在对弈行棋。

    黑白相间的方格棋盘,带磁铁不怕颠簸的立体金属棋子,一看就是苏式国际象棋,也不知道是漏勺送给李家小妹崽的,还是赵煦送给孟家小妹崽的。

    俩妹崽都是高手,平日里难得遇到对手,正自杀得难解难分的时候,门外又来了一队骑兵。

    当先一员女将,骑着一匹高骏的耳朵比心的白马,正是石薇,后边的骑军也都是女子,乃是法喜院的女骑。

    车内的俩妹崽终于抬起头来看向车外英姿飒爽的女骑士们,孟小妹崽突然问道:“易安,你这么会赌马,骑过马没?”

    李家小妹崽看着石薇的背影:“毕姐姐临走前说过,她也不会骑马,不过婆婆不会见怪这些的。”

    “婆婆?”孟家小妹崽看着老实不客气的同伴目瞪口呆:“你想嫁进苏家?你可才十岁就在想这些?”

    李家小妹崽却一脸淡然:“不然呢?大宋还有别家能容我得自在?”

    孟家小妹崽认真想了一回儿,废然道:“说得也是……”

    “所以漏勺哥哥我嫁定了。”李家小妹崽好像在说已经实现的事情一般,扭过头来:“姐姐该你行棋了……”

    孟家小妹崽看着棋盘思索片刻,走出了一步:“唉……要是能只看账本不嫁人,就好了。”

    ……

    迩英偏殿,赵煦和漏勺也在下国际象棋,不过两人都继承了各自父亲的德性,臭棋篓子一对。

    赵煦要留在汴京与官民“同乐”,连带漏勺也只能陪着。

    赵煦本来就心不在焉,臭棋篓子更臭了:“真想去尉氏泡温泉啊……”

    漏勺在宫里对赵煦的态度和在车内截然不同,一脸郑重地道:“守国牧民,乃陛下天职。现在陛下要考虑的,是开封府百姓冬碳备足了吗?郑州过来的牛羊猪肉价格如何了?府尹防火的准备做好没有?”

    “一会儿徐王荆王要入宫问安,陛下礼节要周道,还要陪同他们去太后和太皇太后那里起居。”

    “二王在中牟为国育才,一年难得入宫面见圣慈几次,陛下不妨多给他们留些时间,自己少说几句,少问几句。”

    “还有除夕宫内的大傩仪,接着就是大朝会,陛下要好好休息,养足精神。”

    “今年来贺的各国使臣很多,南海那边好些国家还是敌对状态,陛下要将他们镇住,最好将小章学士摆在他们都能一眼就看得到的位置。”

    赵煦偷偷给了漏勺一个白眼,意思是你给我收起这一套,跟我面前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漏勺表示收到:“不过冬日里久坐无益,反倒容易懒散,一会儿对着二王失礼打呵欠可就不好了。不如……臣陪陛下去靶场试试铳,也好提振一下精气神儿?”

    赵煦这才来了精神:“爱卿言之有理,走吧!”

    ……

    二月,己亥,苏油上奏,河北诸路矿冶已然开始开采,请考察河北水道,顺带巡视沿途州县农业水利。

    又言先是河上所科夫役,许输钱免夫,令出之时,上下皆以为便。

    然经过细查,民力尚有因此受困者。

    其一是力者固身之所出;钱者非民皆尽有。今弃有而取无,若遇掊克之吏,必然成病。

    其二故事差夫不及五百里外,今许纳钱免役,牵涉却广至四路所有人夫,是欲减而反增。

    其三今虽四路渐安,然欲得振兴,役固有增而无减,朝廷亦固非欲得钱,实欲得力。

    故免役之法益施,而河北役力益缺。

    不过苏油从来都不会只提问题,接下来同样给出了解决办法。

    河北耕畜颇多,可代农民,而畜力一旦推广,则必耕之民可减。

    无地之民以租佃为事,今失生计,有力而已,若不取其力翻令纳钱,则又为害民。

    唯今之际,乃大兴畜力,推广机械,广种高产作物,使有地者增产,则四路自然赋税有增。

    所增之赋税,可用于减免丁税,此法如行,则有产出者方有税,而无产出者无负累。

    而地方官府,也不会因为税额问题,强行将这些有力无钱之人约束在地方上,可由四路大兴的厂矿、朝廷的役务来吸纳,使之不再是地方上的负担,反而转化成为生产力量。

    河北民风彪悍,凋敝日久,盗贼屡禁不止,是多无钱而有力之民,然朝廷不得其用也。

    请以此法试行一路,如果有效,则渐渐推广至四路,乃至其余。

第一千六百零一十八章 饯行

    这其实就是“摊丁入亩”的变化版本,而苏油以盗匪为借口,表示这些人其实就是被不合理的税收制度逼入绝境的,不如干脆免除他们的赋税,而让这些力量从破坏转化为建设。

    苏油还详细列举了相州模式,相州发展了这么多年,其实耕作的人口并没有增加太多,而赋税增幅却猛然提升,这就是朝廷推行科学种植方法后的巨大成果。

    而这赋税的增幅,已经超过了相州一地的丁税数额,所以朝廷不妨让点利给老百姓,将多余的人口从地方上解放出来。

    这些人口,就可以成为工矿、商业、铁路、水利、航运等产业的建设力量。

    所以这还是一个伴随以产业升级转型和产业比例调整的联动互利过程。

    而这些产业会因为建设力量的注入而兴盛,又将产生新的税收,朝廷依旧会得利。

    这又是一篇烧脑的大文章,其中利弊,大宋如今的宰执们,没一个敢说自己看得透。

    都堂上,都省联席会议,官员们议论纷纷,各言利弊,其中最大的问题反倒不是出在经济上,而是出在对流动人口的管理上。

    可以想见,此法施行之后,河北会出现大量的流动人口,这可是数千年来华夏土地上不曾有过的大事件,怎么管理,就是个大麻烦。

    还有就是这些人口脱离了土地,并不是说人对土地就不依赖了,恰恰相反,国家对土地的依赖性更强了。

    因为土地才能产出粮食,如果大量人口脱离土地,随着人口的繁衍,必然会导致叠加在一片土地上的人口增加,一旦出现灾害,以前影响一万人,现在就可能影响十万人。

    以前一个黄巾之祸就能覆灭汉朝,现在搞不好会变成十个黄巾之祸。

    大宋的官员们又不是傻子,这些问题都能想到。

    很快,官员们就分作三派,一派认为此法不可行,存在危险。

    一派认为此法可行,利益可期。

    一派认为此法固然有大利,但是同样有风险,在消弭风险的办法没有想出来之前,得从长计议。

    三派吵得不可开交,最终这个问题成了时政要闻,被晏小山刊登到了《时报》上,扩散到了民间。

    这就要了官员们的命了,民间的口风竟然出奇的一致——支持,坚决支持!

    因为苏油并没有提摊丁入亩,也就是说,并没有如历史上那般,损害到土地持有者的利益。

    因为按照元祐刷新后的政策,田赋是按照亩产比例来交的,南海稻种、莱山一号、东胜州作物,配套科学种植方式的推广,让大宋的亩产一直在增长。

    到现在被苏油一提,大家才忽然发现,增产的这部分赋税,竟然早已经悄悄超过了丁税!

    都不说商税的狂猛增长,光农税这边的增量,都能够抵消掉丁税了!

    合着朝廷在这里憋着坑咱傻老百姓呢!

    于是问题就来了,说好的元丰改制节约行政经费,说好的太皇太后施行仁政削减宫室用度,报纸上天天喊着裁冗军削冗官扩国土,朝廷增加了这么多的税收,装满了这么多的仓库,到现在,是不是该轮到俺们了?

    这个风议很快就从民间上升到了地方官员,不少到地方的大佬们开始“为民请命”,范纯仁、王存、苏颂、韩维、张方平、曾布、蔡京,甚至吕惠卿和邢恕,都上书表示支持。

    大佬们不光表示支持,他们还提供了补充意见。

    比如人口流动的问题,很简单嘛,这些人总是要被雇佣的,总是要落脚的,雇主连带责任制加一个里正管理申报,官府备案,不就可以解决了?

    比如粮食问题,早几年的常平仓、广惠仓等设施,不就正好是解决这个问题的最佳方案?

    而且这个问题的担心其实有些多余,蜀中、苏湖两浙,早几十年前就已经千人耕万人食了,如今大宋的交通已经不同汉唐,调剂粮食快得很嘛。

    当朝宰执们的门生故旧先生朋友都是一大堆,大家还纷纷写信做工作,司徒此议开千古仁政之先河,士大夫不参与其中积极推行,反倒要推三阻四,说好的齐家治国平天下呢?

    如今的宰执们也不是司马光王安石那样的硬货,缺乏“虽千万人吾往矣”的那般气概,顿时压力山大。

    结果苏油也同样压力山大,老子辛辛苦苦苟了几十年,人缘儿这么好?一道奏章申请于一路试行而已,现在搞这么大,还要不要老子活了?

    还有,能不能快点决定,这还等着四处巡视呢!

    ……

    二月末,汴京,玉津园。

    高滔滔和赵煦在此饯别文彦博。

    老头出身于真宗景德三年,到今天已经八十四岁,依旧精神矍铄身体硬朗思路清晰,超长待机到曾经让苏油建议京师大学堂医学院成立专项课题予以研究——老师兄这暴脾气老头,他咋就能活那么久呢?

    当然赵頵才不会搭理这等荒唐的提案,开什么玩笑,哪怕贵为王爷,这老头的棍子挨了都是白挨!

    人瑞啊!

    文彦博是高滔滔和司马光吕公著执政之初,害怕镇不住一帮闹塘鱼,特意请回京城来坐镇的。

    文彦博也的确没有辜负重望,司马光长期卧病,是他和吕公著一起,将朝堂料理得清风雅静。

    之后选出的苏油、范纯仁,也是时论公认的“良相”。

    其实老头坐镇一年之后就不理事了,上书几次求去。

    高滔滔连下两诏,曰:“西伯善养老,而太公自至;鲁缪公无人子思之侧,则长者去之。公自以为谋则善矣,独不为朝廷惜乎?”

    又曰:“唐太宗以干戈之时,尚能起李靖于既老,而穆宗、文宗以燕安之际,不能用裴度于未病,治乱之效,于斯可见。”

    老头读完诏书都吓着了,啥意思,这是说我走了之后如果朝堂乱掉,都算是我的锅?

    于是不敢言去,复留四年。

    如今扶上马都送了几程,首相都换到第四个了,老头不敢再留,至是请去不已。

    庚戌,诏以太师、开府仪同三司、护国军、山南西道节度使致仕,令所司备礼册命。

    老头上书,认为恩赏太厚,乞免册礼。

    高滔滔从之,不过为了表示对文彦博的感谢和尊重,在玉津园为文彦博设宴饯行。

    时近三月,玉津园的垂柳已经开始抽出嫩绿的细叶,一些早开的桃李开始作花,园内剪去飞羽的黑天鹅带着小天鹅悠闲地游着,一派春光明媚的景象。

    除了高滔滔和赵煦,群臣都齐来捧场。

    高滔滔命赵煦代自己敬了文彦博数杯,又命群臣写诗做贺,最后才将文彦博请到阁内,让赵煦侍立一边,与文彦博隔着帘子交谈。

    高滔滔说道:“太师王佐之才,当年克平妖难,致位丞弼,虽以人言去位,而天下之望日隆。”

    “再相之时,秉忠竭诚,首议建储,之后绝口不言。直到神宗之世,老身方才知晓。”

    “我钦佩太师的,不是首建大议,更是有功不居。盖老成之臣,阅世滋久,涉历独深,闻望足以服人,议论足以定国也。”

    文彦博赶紧谦谢:“老臣所为,皆为国家,当时之事,实乃当时之必行。”

    “即便老臣不言,也必有良臣言之,实在当不得太皇太后这番隆遇。”

    高滔滔不禁感慨:“深望而谦退,德具而才兼,龙昌期能教导出太师和苏明润两位弟子,于我大宋实在居功至伟,欧阳修当时之论,如今看来,不免过苛。”

    文彦博躬身道:“师德固然厚重如泰山,然欧阳文忠公当时之论,也是未知龙师之德性,以为故作耸闻惊论,刻薄求名耳。”

    “二公若有知,相逢于地下,亦当互揖微笑也。”

    “因为人难自知,亦难知人。龙师之议周公,其实并不是薄周公当时其人其事,是议今人今世,实无周公可得也。”

第一千六百零一十九章 试行

    文彦博的这个解读,算是另辟蹊径,人的性情实难猜度,与其得个假周公,不如不要。

    如今的士大夫阶层,经过苏油一派数十年的不懈启迪,尤其是经吕公著之后的主政者大力推行之后,已经渐渐有了“政治该怎么玩”的觉悟。

    如高滔滔这样最高层的政治家,在实践过程中更是深刻意识到了这一点。

    “盖棺方可定论。”高滔滔感慨道:“周公与龙老,都不失贤者之名。”

    文彦博深深施礼:“多谢太皇太后赞誉。”

    这是替老师谢恩了。

    高滔滔继续问道:“太师此去,要好好保重身体,不知道对我祖孙二人,还有哪些可以教诲的地方?”

    文彦博说道:“老臣岂敢,如今朝政已然走向正轨,大宋国势升腾已不可阻挡,朝中众臣处位得当,四海升平干戈止歇,此皆太皇太后与陛下垂治之功。”

    “不过最近苏明润的那道奏章,朝廷的决议拖延得实在太久,不仅仅耽误了四路举措,甚至在朝堂,民间,都引发了不小的震动。”

    高滔滔问道:“以太师之见,苏明润的建议如何?”

    文彦博说道:“我朝丁税,其实始于汉代的算钱,汉法年二十三至五十六的男丁,需服兵役,不服役者,纳代役金。这就是丁税的由来。”

    “此法到了晋代,则规定年十六以上至六十岁为正丁,十三至十五、六十至六十五为次丁,按正丁、次丁课税。”

    “隋法年十八以上为丁。唐法年二十一以上为丁,每丁每年纳粟输布服役,不服役者,折绢输纳。”

    “按唐法,男丁至十八,国家会授亩百亩。其中二十亩称永业田,可传子孙,八十亩为口分田,六十岁后,要还给国家。”

    “以此为基,每丁每年需纳粟二石,然老臣与明润讨论过,明润曾经指出,唐代耕作方式粗放,关中地力需要轮作安养,因此虽为百亩,年作不过五十亩,得粮百石。”

    “五十税一,可谓相当低了。”

    “但这仅仅是因为唐初民生凋敝,人口不足三百万户,比隋朝减少了三分之二。田地大量荒芜,方可做到。”

    “其实就是北魏均田制的延续,将土地分给人民,轻徭薄赋,此太宗之明睿,而唐兴之根本也。”

    “然对百姓来说,还有两笔负担,一是‘调’,每户每年要纳绢两丈、绵三两或布两丈五尺、麻三斤。”

    “这个负担,可谓不轻。”

    “此外还有庸,就是徭役,唐朝一丁一年当服二十日,如果是无役之年,则需要每天交纳绢三尺,或布三尺七寸五分,交足二十天方止。此称‘输庸代役’。”

    “若重役之年,二十天之外尚需服役,则加役二十五天之户,免调,加役三十天之户,租调皆免。”

    “同时国家还有规定,每户每年的额外劳役,不得超过三十天。”

    “六十尺就是六丈,四丈一匹,这就是一匹半,以五口之家,两丁为计,唐初一年赋税正收,换算到今日就是绢的匹半一贯五百文,粮的四石两贯八百文,户均合计四贯三百文。”

    “在这项制度下,大家乐于服役减税,一个强盛的唐朝,因此诞生了。”

    “然而并不能持续,中唐以后,国家战乱频发,人口增多,兼并剧烈,于是役务沉重,庸调不免,百姓负担沉重。”

    “德宗以后,不得不回到了汉代老路,租庸调合一,改行两税。”

    “然税制有个最大的毛病,是本来征收之后,国家再需要服役时,应该由官府出钱,雇人行役。”

    “然而实际上却是庸调已收,役务照常,这就是重复征收。”

    “服役超过三十日,租庸调全免,劳役之重,仅从唐初税法就能够看出来。”

    “我朝亦是如此,自辽、夏军事以来,徭役比唐初尤甚,几近唐末。此故相王安石行免役法的初衷。”

    “然这并不是百姓的负担就没了,而是役务转化成了免役钱。”

    “更甚的是,百姓缴纳免役钱后,役务并没有减少,朝廷照样继续给百姓派役。”

    “这就相当于我朝百姓,要承受唐末役法的两倍,酷烈难言。此陕西河北,衰弊之根!”

    “说到底,就是国家处境艰难,国用空虚,无钱雇役,外敌又不断入侵,必须抵挡,最后只能是苦了老百姓。”

    “这种状况,直到安石相公去后,先帝神睿,奋力改制,率身节用,裁撤冗余,广辟财源,举兴百业,厉兵秣马,四战皆捷,国家才得以摆脱积弊,迈越汉唐。”

    “先帝谥号为神,非有丝毫过誉,真乃千秋之一帝,万古之明君,实至而名归也!”

    高滔滔不禁流下了泪水,赵煦童鞋更是泪流满面心神激荡。

    给父亲这样的评价,文太师是大好人!

    就听文彦博继续说道:“我朝税法,承于唐末五代,丁税于立国之初,乃我朝一项非常重要的税源。”

    “然丁税所设,实有不合情理之处,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按照丁口收取,有丁无产者,亦在其列。”

    “我朝早有名臣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明润治夔州,就作过诗文,所谓’十里编民百户寒,邑中谁与共溪山’。”

    “当时夔州有丁无产而输丁税者,凡五有其三。因税赋过重,都去跟夷人种地去了。”

    “其实我朝丁税,总计有多少呢?”

    “老臣给陛下算算账,我朝如今人口一亿六千万,男女参半,则有男八千万。”

    “其中二十以上六十以下,算作丁口,则三去其一,合五千三百万。”

    “我朝丁税,一日一文,一年三百六十五钱,这样满打满算,两千万贯有差。”

    “而我朝如今岁入,已经高达两亿六千万贯,丁税所入,已从熙宁年间的五分之一,下降为十三分之一。”

    “而老臣还要提醒陛下的是,明年宁夏四路免税政策到期,岁入还会增加五千万贯有余。”

    “也就是说,明年岁入,妥妥超过三亿大关,丁税所入比例,更将下降到十五分之一。”

    赵煦突然开口:“如今一年从新宋东胜运来的金银,就高达近三千万贯,那这丁税,就应该给百姓免了!大不了这些金银,宫中不要了!”

    高滔滔轻咳一声:“官家,先听太师说完。”

    文彦博不禁热泪盈眶,微笑道:“陛下有此爱人之心,实乃天下万民之福,老臣……老臣真是欣喜异常。臣,为天下贺,为皇宋贺。”

    对赵煦行过一礼,方才说道:“但是不行。”

    赵煦愣了:“为何?”

    文彦博说道:“陛下,治大国如烹小鲜,燥急不得。”

    “皇宋一年岁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预算,桩桩件件,皆有去处。”

    “突然减少两千万贯,许多安排计划好的事情,就做不成了。”

    “故而哪怕陛下有此心,也只能慢慢去做。”

    “何况一项新政,不先试行,实难见利弊,当年安石相公之法,施行之前不也是大言炎炎,其后又如何?”

    “故相吕公有句话,老臣以为实在是至理,他说为政之要,不过去其过甚而已。”

    “今事务最急者,莫过于河北,而河北最急者,莫过于役务。”

    “而四路人口不滋,丁税本不多。”

    “所以免或不免,对朝廷国用几无影响。”

    “免除丁税,对人丁增长肯定是有好处的,然时间会很长。”

    “明润言其能短期见效,还能解决役务问题,利钝非老臣所能立睹。”

    “但既然明润有信心,便不妨让他试试看。”

    “不过事情拖得有些久了,导致民间沸议纷纷,不如命明润兼行于四路,不单以一路为限。”

    “这比明润所请范围为大,一来可示天下以朝廷拳拳爱民之心,非不作为,以平息众议;二来可试大臣治政之能,先人之见。”

    “以明润如今历练出来的宰执之才,锅子给小了,怕是反而不好做菜;而以其通达明敏,也断不会见弊而不止,酿不成大错。”

    “朝廷亦可缓缓观其后效,再定行止。”

    高滔滔笑了:“苏明润于吕公任相时,经常在我面前念叨‘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今日听太师分析,可真真是领教到了。”

    “此真议论可以定国者,一切当如公言。”

第一千六百二十章 狗日的章状元

    壬寅,朝廷下诏,四路亟待振兴,尤赖民力,即从四路节度使苏油所请,河北诸路丁税,一体罢除!

    收到朝廷诏书,苏油终于松了口气,搞大工业的人力,有了!

    ……

    三月,丙寅朔,中大夫、同知枢密院事赵瞻卒,谥懿简。

    丁卯,赐故龙图阁直学士孙觉家缗钱,以给丧事。

    辛未,提举铁路局高士林奏,兰州至洛阳的铁路,终于贯通!

    壬申,西域都护刘昌祚奏称,玉门到八蕃镇的铁路,也全线告通!

    兰州到洛阳的铁路可是修了好多年,今天才告通,已经让人激动不起来了。

    其结果就是祁连山的钢铁资源一直调运不出来,苏油和吕公著等人商议之后,干脆,也用到修铁路上去!

    如今两段铁路皆已修造完毕,而关于黄河大桥建造,便提上了日程。

    黄河大桥的图纸也已经换了好几次,大宋已经有了成功的泗水、沂水两座铁路大桥的经验,修造黄河大桥已经不存在技术难题。

    因为黄河在兰州段的水深还不如泗水和沂水,不过两米多点,在八蕃镇浮桥原址附近,平均深度才可怜的一米三。

    新的铁路桥设计长度两百二十米,宽度十米,中间是铁路,两侧是车马道,采用五墩七孔钢拱设计,将耗资一百一十万贯。

    因为是公路铁路两用,造价比之前的两座大桥,几乎翻了一倍。

    己卯,枢密使章楶已经对大宋国情边情军情有了全面了解,这个大宋最高级的战略天才,提出了一个惊落满地眼球的战略规划。

    章楶建议,朝廷在河北继续低调,采取守势,而调转枪头,大力扩张巩固西北!

    这几乎与大宋近百年来的国策背道而驰!

    大宋三岁小儿玩打仗游戏时都知晓,先打西夏,再打辽国;打完西夏,就打辽国!

    然而章楶却说我们应该继续和辽国苟着,继续在西北搞大。

    苏油收到朝廷秘密送达的计划,看完后都傻了,这尼玛啥意思?当老子来河北是打酱油的?

    立即召集四路都经略司的参谋们赶来大名,连同种诂和驻守大名府的天雄军李纯元一起,来来来,这个狗屁计划,给老子盘它!

    种诂带领李纯元、种师道、种师中、姚古、韦昭,在节度府盘了三天三夜,最后的结论让所有人都狂拍脑门。

    章质夫,这狗日的就是个天才!

    天才之所以是天才,就在他的眼光能够看到所有凡人都看不到的地方。

    章楶首先分析了辽国,辽国虽然大,但是其军事力量却集中在后世的东三省加小半个内蒙古一点,原因就是这么多大军需要辽国南部的南院诸州提供赋税养活。

    而越往西面,辽人的力量就越加虚弱,鞑靼人以游牧为生,占据了辽国广袤的西部领土。

    辽国三分之二的领土,其实只有一个西北路招讨司五万人在控制!

    在这片区域之中,最强大的就是大宋如今的两条狗,阻卜部与白鞑部。

    而大宋在宁夏四路和河西走廊的控制力,已经非常强大。

    除了有刘昌祚的一重两轻三支旧式骑军,还有原感义五部新军,其中包含大宋最强的两支部队——囤安军与控鹤军。

    虽然新军的骨干抽调支援了河北,但是也及时得到了补充,还是皇家军事学院毕业的士官,战力不减。

    这八支军队,以及扼守甘州、肃州的图干部,扼守大陷谷的仁多部,加上九原的种锷种谊,其主要目的是稳定宁夏三路和西域都护府的局面,防备西夏八部高姓。

    到今天,宁夏三路与河西走廊已经彻底安定下来。

    二林佛学和河西儒学的广泛传播,以及大宋施行的温和仁政,让这些人都成了真正的子民。

    以前只能依赖西部执法官稳定的那些小部落,如今都变成了一个个小镇,游牧方式已经被更先进耕作围养所代替。

    不过蕃人们耕作的是高产的藜麦、象草、息鸡草、玉黍作为牲畜的干青储饲料,以及部分的麦子当口粮。

    不管如何,生活方式已经彻底变了,虽然作物不同,但是游牧已经变成耕牧,部落已经变成小镇,头人已经变成流官。

    抵抗自然风险的能力也加强了,商品物资交流也通畅了,草原上出现了无数的厢车车道。

    箭雨刀光,从此变成了能歌善舞。

    这样的生存之道,对尚在辽国境内的鞑靼诸部形成了莫大的吸引力。

    阻卜与白鞑两部,已经从生鞑靼变成了熟鞑靼,他们也开始吸收和学习这样的生存方式,还成为大宋与辽国北方诸部沟通的桥梁。

    整个辽国北部,已经被大宋高尚慈悲的红衣僧侣、与和尚们竞争的行医道人,追逐利润的马帮商队、甚至巢谷编练的原夏国北部执法官们,渗透得千疮百孔。

    而现在的宁夏三路,政治文化局面已经有河西诸儒出仕的后人在主导,三路与河西走廊的文明理念里,华夏文明,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因此章楶认为,大宋完全没有必要在西边闲着,西北工业产能已经爆了出来,百姓已经安定下来,这么多的兵力,大可以用在更西边和更北边——西洲回鹘与黑汗。

    大宋已经拿下了于阗和约昌,这就是楔入到黑汗国的两颗钉子,这两处地方大宋有着绝对的支持,第一是他们认定自己就是汉唐故人,第二是他们信仰佛教。

    黑汗王的兵力集中在两处,疏勒和八喇拉衮,一处经济文化中心,一处政治中心,这也是他们唯二的两座城,平时都是游牧,一盘散沙。

    而西洲回鹘更是不值得一提,除了彰八里和北庭统治坚实,其余如龟兹、月支、高昌、伊州,佛教影响力巨大,到今天都羡慕于阗得不要不要的,多次遣使到玉门关想进入大宋,不过被刘昌祚拒绝了。

    章楶提出了一个绝妙的军事构想,就是联络还是辽人附庸的鞑靼诸部,以军器商货诱之。

    之后以刘昌祚一重两轻为前锋,以感义五军为骨干,以图干部为后军,仁多部、大白高姓八部军、阻卜、白鞑、以及鞑靼诸部为策应,拿下脆弱的西洲回鹘和黑汗,远比河北攻略轻松一百倍。

    拿下这两处地方后,鞑靼诸部的军事力量会得到一个质的提升,大宋也将笼络到更多的鞑靼人。

    等到这些被禁铁多年都要造反的汉子,拿着刀剑和战利品回到故土后,辽国西北路招讨军司还能有好?

    如此大宋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让辽国三分之二的领土陷入混乱,然后就算坐山观虎斗,辽国核心地区也会面临鞑靼和女直的左右夹击。

    大宋就算一兵不出,辽国也只能乖乖抽调宋夏前线的精锐,去东西两面灭火。

    这就叫铜山西崩,洛钟东应。

    大宋在最轻松的地方捅一捅,辽国这尊泥沙巨人就会垮塌到只剩下一个还算坚实的头颅。

    挨几个锤子轮流敲的头颅。

    等到种诂将这个计划掰开了揉碎了跟苏油讲过,苏油真的傻了,加入了诅咒的群体,喃喃道:“这狗日的章状元……老子知道他心黑,可真不知道这么黑……这下子真的要超迈汉唐了……”

    真实历史上的章楶,大宋根本没有能够为他提供如此壮阔的舞台,以历史上宋军那等尿性,都阴得小梁太后几十万大军兴冲冲的来,哭着喊着急匆匆的逃回家。

    从来都是以少胜多,从来都是不打呆仗硬仗,从来都是阴谋诡计层出不穷,从来都是埋伏偷袭再埋伏再偷袭。

    可这直娘贼的还次次都能得手!

    考试比老子厉害,打仗也比老子厉害,苏油无语地看着房梁:“天幸这货是降在我大宋啊……”

第一千六百二十一章 巡视

    种诂都是摇头感慨:“可惜了我与巢元修在雄州的布置,不过老子戎马经年,这次也不得不叫一声服!”

    这就是眼界上的差别,大家都还盯着局部考虑的时候,章楶却已经看到了全局。

    苏油努力找茬:“不对,打了黑汗,边上的塞尔柱肯定要派援军。”

    “这叫搂草打兔子!”种诂一瞪眼:“先不说援兵有没有,来了回不回得去,我大军便如霍去病征匈奴那般扫荡一圈再回来又怎样?就问你值不值?”

    “这个……还真特么的值……”

    癸未,河北四路节度使苏油,四路都经略司种谔秘密上奏,表示完全赞同和支持章楶提出的战略计划,一定在河北大力配合,同时命四路都经略司战略参谋种师道、韦昭快马奔赴京城,和章楶一起劝说朝廷,此乃破败辽国的最佳方案!

    庚寅,御史大夫苏元贞弹劾章楶在南海妄开局面,侥幸希功。

    章楶上章抗辩,避位待罪。高滔滔命南海都转运使杨曙调查取证,待奏报上来,再处置章楶。

    朝廷以尚书左丞韩忠彦知枢密院事,佥书枢密院事晁补之为枢密副使,以御史大夫苏元贞为宁夏四路都转运使,以刘正夫接替苏元贞掌握御史台,限于资历,为御史中丞。

    这是一道看上去非常正常的任命。

    在朝臣们看来,之前章楶做着枢密使,同时领着军机处的事务,事权过大,本来就该调整。

    高滔滔限制了章楶的权力,却不发落,再命自己完全信任的韩忠彦去坐枢密院的位置,然后命在军机处和枢密院都待过的晁补之当副使,应该说是颇有手段。

    御史大夫苏元贞这项任命就更加妥帖。

    按照朝廷故事,本来御史三年就要升迁或者出外,苏元贞已经到了需要调整的时候。

    如今因弹劾章楶事,正好外放。

    虽然是夷人出身,但是满宋朝没有一个人把他当做夷人来看。

    苏家一门忠勇,姐姐苏弥帮助大宋擒获侬智高,兄长苏烈几乎参与了大宋三十年来所有血战,而且未输过一阵,苏元贞进士高中,以直声闻名天下,赵顼曾经将他的名字写在屏风上面。

    学问还极高,理学、佛学、儒学都精通,乃是龙昌期关门弟子,听说当年在眉山学宫,所受到的宠爱更胜苏油。

    龙昌期经常打发苏油洗锅刷碗炒菜,稍有怠慢就是呵斥,而苏元贞从来都不用干活,扫帚倒了跨过不扶,龙老头都自当是乖娃娃没看见。

    因为是夷人,苏元贞会好几门外语,夷人蕃人的话都会讲。

    西夏青唐的佛学,深受二林祖庙的影响,西夏人的祖宗,就是从二林一带迁徙出去的。

    对理学儒学的精通,让苏元贞和当地河西诸儒学派交流也不成问题。

    出身眉山,理工也不赖。

    蕃人重贵种,苏元贞身份也厉害,夏人祖地老头人的儿子。

    而且风度姿容都是上上,当年无咎公子的风采,可是引得京中富贵人家女眷躲马车里追着看的。

    还有两支西北的决定性武力,囤安控鹤两军,苏无咎的影响力也巨大。

    应当说朝廷将苏元贞安排在宁夏,堪称最佳人选。

    而刘正夫的任命,也是众望所归。

    作为曾经的太学领袖,刘正夫有“小范仲淹”之称,慷慨激昂,以天下为己任。

    还是学生就经常在《时报》发表重量级社论,针砭时弊,士林民间,当时已经呼其为“白衣御史”。

    这道任命没有任何人反对,除了当事人自己。

    韩忠彦弟弟韩纯彦娶孙固的女儿为妻,孙固还挂着同知枢密院事的职衔,也是高滔滔请来坐镇把关的老人。

    于是韩忠彦和孙固各以亲嫌乞罢,高滔滔一个都不许。

    韩忠彦曾经和傅尧俞、许将论事不合,高滔滔将韩忠彦请辞定性为同事不和。

    于是殿中侍御史上官均“弹劾”韩忠彦:“大臣之任,同国休戚,庙堂之上,当务协谐。若悻悻辩论,不顾事体,何以观视百僚!尧俞、将虽有辩论之失,然事皆缘公,望令就职。”

    韩忠彦这才不得不同意。

    而只有少数人才知道,大宋的对辽攻略,已经从一处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开始了。

    ……

    三月,苏油在视察完钢铁产业之后,开始了自己的巡查。

    柴油小火轮的屁股后边,又拖了三艘平底宽木船,上面堆满了补给。

    四路节度使有朝廷安排的五百亲卫,是高滔滔下诏从京中捧日新军里调拨的,苏油正好利用这次机会,尝试一下“水陆并进”的可能性。

    沿黄河而下,一路视察翼州、武邑、阜城、乐寿,抵达沧州。

    免除丁税,施行雇役之后,田间的农人明显少了,耕牛和驮马明显多了。

    这是元祐刷新后的德政,农人拥有耕牛和驮马的数量,不再作为纳税的依据,这一措施,让相州牛马卖到飞起。

    鉴于牛马太多管理困难,苏油还上书请求四路效法宁夏,免除杀牛之罪。

    土豆有个巨大的好处,三个月一收,在河北可以套麦子轮一茬,或者套油菜轮一茬,这两种作物占冬,正好腾出秋天来种土豆,只看如何安排。

    要是在南方,还可以套水稻种一茬。

    现在才三月,河北老百姓正在种的,则是玉黍。

    种玉黍就得把家里的地分两份,一份种植麦子套土豆,一份就是现在这时候,将玉黍种下去。

    不过种它的原因却是为了人畜兼用,等到秋天收了玉黍种上麦子,那边的一份又可以收掉麦子,安排油菜或者来年的玉黍了。

    很好,安排得很满,可是地力可就成了大问题,必须上肥。

    当粪肥成了紧俏东西,家家就开始挖厕所,牛马猪人的都不能放过,于是河北各大城镇,也开始出现蜀中那种农村来的收买市民粪肥的粪车,和大清早挑粪担的农民。

    苏油在号召各路知州搞五小工业,也就是就是小钢铁、小煤矿、小机械、小水泥、小化工。

    在河北,搞这些东西可谓是得天独厚。

    别的都还算进展不错,不过化工一门最多就是肥皂厂、石灰厂,能搞出化肥来的工厂,门槛太高。

    好在沧州有一个。

    沧州有整个封建时代中国最优良的盐场——长芦盐场。

    但是很可悲的是,守着一个好盐场的河北老百姓,在几十年前竟然吃不起盐。

    说起来这还是张方平的德政,老张到了河北一调研,发现大宋在盐政从配给制到供给制的转化过程中,官府不再向河北老百姓发盐,让大家自行购买,然而盐菜钱依旧在照收!

    老张立刻上书,要求免除这项苛政。

    又因为河北本来就是产盐区,老百姓吃私盐乃是常态,因此屡禁不绝。

    于是再次上书,河北盐榷完全没必要,交给官府的够数之后,干脆许百姓自行生产买卖吧。

    从此之后,河北和四川,成为大宋唯二两处没有盐榷的地区。

    成为定制之后,历任河北转运使中,也有不少垂涎这股大利的,无奈河北百姓实在是凶悍,最后都不了了之。

    直到苏油在两浙路挂羊头卖狗肉地推行安石相公的“新政”,规定一次贩运三百斤盐以上,才算是“倒卖私盐”之后,大宋的盐榷才算是真正告亡。

    说起这个花招来苏油至今都在得意,一次贩运三百斤,特么连马都背不动。

    在两浙盐场工艺成型之后,四通也在沧州重建了大盐场。

    说起来也可悲,沧州地处“九河下潦”,几十年来被黄河扫荡了几次,盐场也变得破败不堪。

    四通到来之后,又因为害怕辽国觊觎,还得苦逼地“限产能”,不敢大搞。

    如今大宋的腰杆子终于开始硬挺了,加上赵小童鞋超给司徒面子,大方地借了一千五百万贯,这个大利源苏油当然不会放过。

    除了盐场,还有盐化工基地,京师大学堂的科学家们有了专业安静的研究环境,点开了近代盐化工最恐怖的金手指——合成氨工艺。

    之前的氨,是通过干馏木材时得到的副产品——粗氨水。

    合成氨工艺的恐怖,是利用空气、焦炭、水蒸气就能得到急需的氨气。

第一千六百二十二章 炮楼

    焦炭通过水蒸气,能够得到氢气与一氧化碳混合气,在水蒸气继续作用下,进一步转化成二氧化碳和氢气。

    如果是红热的碳,则空气中的氧会变成一氧化碳和二氧化碳与氮气的化合物。

    经过去杂吸收,就得到了合成氨所需要的物质——氮气与氢气。

    说起来很轻巧,但是过程很难,非常难。

    因为提纯的过程需要高压,让二氧化碳溶于水,被吸收除去。

    不能让氧气残留,否则与氢气反应会发生爆炸。

    之后气体反应还需要两百个大气压,六百度的温度以及气体循环。

    这套高压容器,直到前年研发柴油机的过程中才研究出来。

    除此之外还要产生高压的动力,双螺旋气体压缩机,则是研发冷库时的产物。

    具备条件后,还需要催化剂,这个倒是简单,苏油带着前世的记忆,铁氧催化。

    但是问题还多,即便有了催化剂,氨转化率也不到百分之二十,因此还得让高压气在管道内反复循环,不断通过催化板,这又需要精密铸造与焊接工艺。

    好在铝热剂和电弧焊能够解决这个问题。

    还有压力容器要用到钢材,钢材含碳,在高温高压下容易被氢气搞脱碳。

    这个问题苏油做了贡献——简单,咱们以前焊接技术不行的时候,不是拿铜皮制造火车蒸汽机的内胆,然后在外边包上钢壳加强耐压程度吗?

    那咱也可以在高压容器内壁贴他一层纯铁皮,铁有正好具有催化作用,这不就解决了?

    张天师试验了一下这方法,效果很好,还连带解决了加工难度的问题——铁皮包钢壳,铁皮容易加工,钢壳分体分段冲压再用铆钉固定就行,两百大气压的强度完全可以保证,还大大降低了设备成本!

    合成氨铁氧催化剂和铁包钢的点子,让苏油缺席拿到了年前的化学杰出贡献奖。

    理工人理工魂,解决问题人上人,降下成本才是神!

    这是现在流行在京师大学堂各个学院的俏皮话。

    有了廉价氨气,后世的侯氏制碱法和真正的三酸两碱盐化工才算是诞生了。

    这是大宋理工发展的最新成就,也是大宋如今科技之最高成就,技术含量比制造枪炮还要高。

    没有前几年诸多新工艺新发明的爆发式进展,根本就不可能实现。

    穿越四十三年时间在大宋搞出合成氨工艺,这已经是二十世纪初的技术,以后的人们评价这段时期的科技发展,恐怕只能用“牛逼”二字来形容。

    到此再进一步,就是化肥跟炸药。

    赵煦的一千五百万贯,光这一个长芦盐化工基地的产能就能给他搞定。

    这玩意儿辽人那边再怎么看都不怕,这可是比炼钢高炉还要领先整整一代的科学技术。

    唯一要命的是地理位置,苏油视察了基地之后,严命德州、冀州、深州、恩州、沧州五州官府,发动民力疏浚诸多河道,不许侵占,深度要够,务必保证这个基地的安全。

    继续前行,船只过了清州,进入文安洼也就是白洋淀,再转入拒马河,逆流而上,就抵达了霸州。

    拒马河边,一雄一霸,雄州就是瓦桥关,霸州就是益津关。

    锁钥两关征战地,行人到此望燕山!

    当年后周柴荣气吞万里,挥师北伐契丹,兵不血刃拿下这两处地方,将瓦桥关改为雄州,益津关恢复旧名霸州。

    一雄一霸,寄托了一代雄主多少豪情!

    可惜壮志未酬,当年六月柴荣去世,之后,就再没有之后了。

    霸州有两支军队驻守,镇宁军孙能,破虏军曹南。

    孙能基本就是苏家半个孩子,曹南也是老交情。

    当年为取占城,苏油偷偷通过海船将他安排在会安市舶务潜伏,多备弹药却示敌以弱,故意引诱诃黎遣军渡河相攻,让大宋拿到“自卫还击”的政治正确。

    本来那一战守稳就算赢,结果曹南巧妙设计了圈套,实施狙击的时候故意放过一处竹林,让受到狙击的诃黎军以为那里是一处安全区。

    结果溃败的前军将之作为避难所,后到的中军将之作为前进基地,最后被曹南狂轰烂炸一锅端。

    那一战是新军第一次独立作战,五百人打得两万占城军队几乎全灭,曹安民从此名扬四海。

    也是那一战之后,大宋水师正式成立了陆战队。

    海军陆战队的作风也从此奠定,那就是永远背水面敌,永远在最绝望的情形下,战胜最不可能战胜的敌人。

    苏油乘坐的小火轮可让曹南羡慕坏了:“司徒,啥时候给俺们配上这玩意儿啊?给我五艘这个玩意儿,沿着桑干河进去,整个长城以南我都能给你拿下。”

    苏油白了他一眼:“嗯,你咋不沿着滦河进去呢?那样连长城北都是你的了!”

    这话也不算是完全开玩笑,桑干河流域包括整个燕山分水岭南部地区,如今行船能够抵达奉圣州,归化州,也就是涿鹿一带。

    滦河能够抵达北安州也就是承德以上。

    大宋水师全球独一份儿,早就已经取得对辽战略上的绝对优势。

    这也是苏油一贯的风格。

    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你敢来,我敢埋。

    北洋水师没有成立之前,宋军只有在雄州和霸州的东边营造出六百里的水泊,以阻挡辽人从雄州霸州东面突破南下。

    然后在雄霸两州部署重兵,驻守两关。

    即便如此,因为地势低平,一样防守艰难,真正的战略作用,是吸引辽人军力,或者威胁辽人进军之后的后路。

    因为以前都是盐碱地,两周方圆百里几乎没有人烟,补给全从后方调运,河北一路的役务沉重到无以复加。

    黄河改向北流后,夺两州下游的界河河道入海,治理好后,反倒是在两州东面构成了一条天堑。

    而且黄河水带来的黄土和流水,将盐碱地都冲没了,淤积在六百里水泊里,反倒能让水泊变成了良田。

    如今这一带也来了不少移民,加上军中现在牛马众多,自屯加招募商屯,竟然能够实现粮食上的自给自足。

    对辽态势已经大为改观,保州以东都有河防为支撑,而保州以西,基本就只有通过太行山和燕山之间的豁口飞狐道南下攻击真定府。

    否则就得再往西数百里,绕过五台山,从雁门南下攻击太原府。

    不管哪个山口,一支新军足够应付。

    不过曹南的话倒是给苏油提了个醒,虽然在战略上大宋其实已经不怎么畏惧辽国,但是战术上人家还是有偷鸡的机会,比如冬季封冻的时候,所以倒是也不得不防。

    想到这里,苏油想起来后世一种曾经让中国人民深恶痛绝的东西:“你们知不知道有一种东西叫炮楼?砖石水泥土构建成的三层九米的圆柱形建筑,四面都有高低不齐的十几个射击孔,十几个观察哨,楼顶还可以架迫击炮,楼里存放足够的粮食,弹药,一个炮楼可以住十几个人,外围还可以设计壕沟,铁丝网。”

    “平原地区,一个这样的建筑能够让十几个军士完全控制方圆六七百米的范围,而且不是孤立的,炮楼与炮楼之间还可以相互呼应,构成交叉射击火力网。”

    “有二十个这样的小炮楼,四五百军士,控制百十来公里不在话下。”

    说完取过书包拿笔画了个大致的形状和内部图,然后有画了个点状分布图:“像这样分作两排,一排十个,交错五百米布置,如此每个炮楼都能够与另外两个形成三角攻击区,想要通过那是千难万难。”

    孙能取过笔来:“这东西看着像城墙的棱堡独立了出来,要是依托县城……像这样,老师你看!”

    曹南将本子和笔接过去,也在上面画了起来:“依托山体,在山谷通道两侧搞几个,嗯……再通过战壕连接……”

    说完又将本子还给苏油:“没啥意思,最多就是保护屯田很稳当,等着别人来打,不是取胜之道。”

第一千六百二十三章 请客

    苏油美滋滋地收起来:“定州西北有几个小矿区,那里我肯定要搞五小工业的,需要重点保护,以后军中的军器维修,弹药复装,小批量炸药制造等事情,那里就是前哨保障基地。”

    “雄州最多的就是砖瓦土和砂石,到时候我给水泥,烧砖还是采石你们随便。”

    “别小看防守,能保住屯田的收成那也了不得,百十个碉堡的钱都省出来了!”

    孙能将本子上的图稿撕下来,兴奋地说道:“那我们现在就去见大帅!”

    “不用了!”帐外响起一声不满的声音:“我们已经来了!”

    帐门掀开,孙能与曹南顿时一个立正:“参见大帅!参见副帅!”

    门口两位肩扛金领花的军人,渊渟岳峙地站在那里,正是种诂和巢谷。

    苏油拱手笑嘻嘻地道:“种帅,元修,你们怎么来了?”

    种诂一脸没好气的样子:“明润你能给大家省点心不?这里是边境前线,你的护卫呢?”

    苏油说道:“他们是骑军,还在造筏度黄河呢。”

    种诂怒了:“黄河?!过河后还要绕过文安洼,也就是说,还在一百六十里外?!”

    苏油说道:“我船上还带了一个排……”

    “一个排顶屁用!万一辽人将你劫了去怎么办?给他们造连机铳?造霹雳炮?”

    “太皇太后与陛下的电报都打到我那里去了!你是当朝一品,朝廷丢不起那人!”

    这话说得,真实历史上几十年后皇帝都不是没丢过,还俩!

    巢谷在一边笑得吭哧吭哧的,这尼玛经略使敢训四路节度使,要翻天了这是。

    种诂听见巢谷的笑声,才察觉到了不妥,强自耐心道:“等过几日骑军到了,我来安排他们送明润你回去。”

    “别呀,我还要去定州看看去,听说那里有金、铜、铁、铅、煤,还有一处石棉!”

    种诂硬的不行只好来软的说道:“算我求你了行不?去年你派的勘探队,我老种有没有孙子一样的陪着?今年你派的建厂队伍,我老种有没有翁翁一样地拱着?都是宝贝,谁敢委屈着他们?!”

    其实勘探小组在定州西面的宋辽边境,还有一种最近才发现的重要金属——钼。

    这是一种熔点高达两千六百五十度的金属,需要将氧化物通过氢气还原才能得到。

    在张天师发明电熔炉之前,这种东西只以矿物的形式存在,天师早就知道有这玩意儿,可就是制备不出来。

    不过现在可以了。

    钼与铬、镍、锰和硅等可制造不同类型的工具钢、高速钢和合金钢等。

    工具钢有了它,效率可以达到钨钢的两倍,性能优良,成本低廉且重量较轻。

    高速钢有了它,就具备了碳化物不均匀性,不但耐磨、韧性好,高温塑性还特别强,非常适合用作制造成型类刀具。

    合金钢有了它,可用于制造机床结构部件,强度大增,最大的用途就是铁轨和桥梁。

    铸铁有了它,火车的闸轮和刹车片强度和耐磨性会变得非常好。

    又因为耐高温,耐压,强度高,还可以作为还原性高温炉的结构材料,最新的合成氨反应炉,就是用它作为加热板。

    还有就是高温熔融电炉的电极,能够直接作为玻璃行业的加热设备、炉具、容器、导流槽、气管。

    定州的钼矿是和铅矿相伴生,现在还是秘密,种诂都只知道那里在炼铅和锌,不知道其实更重要的东西是钼粉。

    总之这是能让钢材部分性能提升一两倍的好东西,蔡京也是有大气运加身的,定州发现这玩意儿之前,产地只有一处——淮南。

    “你去看了有啥用?你去看了金铁自己就能从地里长出来了?”种诂继续苦苦哀求:“这些就交给娃子们去办就得了,多少大事等着你坐镇拿主意,一个小小的定州……”

    “最近还真没啥事儿……”

    “没啥事儿你去钓鱼都好,少来祸祸我!”

    “诶对哦,我们干嘛在这里聊?”

    “……”

    没过多久,几人就在文安洼一片芦苇丛边上下钩了。

    现在的文安洼不像后世白洋淀被分作了一百多个湖湾岔,如今又是水满时节,正是浩浩汤汤一个巨大的大湖,湖面上波光粼粼金鳞跳跃,大量的水鸟在这里栖息。

    小火轮的船尾有一个平台,上面有特意设计的支架,还有水舱,用来养渔获。

    苏油邀请种诂和巢谷入座,一人发了一根竿子:“里头有一条五斤的鳜鱼,特意给两位从黄河带过来的,咱们今天中午把它干烧了。”

    巢谷笑道:“还别说,挺想这口的。”

    种诂将苏油分给他的饵料上到钩上,笨手笨脚地抛入水中:“这里被黄河冲洗过两次之后,堪称是一片宝地啊,可惜宋辽长期对峙,不得开发,不然就凭这千里大洼,所活也不可胜记。”

    苏油也调好了浮漂:“要搞的话,还得在出水口修建大闸,控制水量,保证灌溉,仿造太湖模式,在边缘开辟溇港,种植水稻。”

    “其实这里还有个好处,这里都不用大动干戈,拒马河泥沙多,只要每年疏浚,就会带来泥沙,渐渐将这个大泊冲积成为良田。”

    种诂摇头:“能将大湖化作千里沃野,那得是理工之能了。”

    苏油笑道:“不过我的建议是暂时不要,湖泊能够起到减峰消谷的作用,对下游安全是具有巨大好处的,工程造起来后,改造湖周,已经能安置上百十万人,这就够了。”

    巢谷笑道:“百十万人还是小数目?明润果然是做了宰执之人。”

    苏油说道:“近几年东面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动作,正好咱们厚培民生,扩田,扩隐户,招纳流民,将人口厚度培养起来。”

    “河北已经安定了十几年了,一代人已经起来了,吏治肃清以后,巡检司要开始搞人户调查田亩登记。”

    “河北是传统保守地区,民风又彪悍,万一有事儿,两位可要给我兜底。”

    种诂笑道:“明润想多了,陕西那鸟样都给明润生掰了过来,我看河北地界的情况要好得多。”

    “道理其实很简单,只要你给大伙儿发地,发钱,谁要是敢拦,谁就是上赶着找死!”

    “所以定州我还是得去,不大兴工业,怎么发地发钱?”

    “……”

    “来了来啦……中!哈哈哈一条大鲂鱼!两位我这窝子可是发了啊……”

    “……”

    跟着司徒走,钓鱼不空手。

    如今的鱼实在是过于好钓,薯类膨胀饵料兑虾粉和几滴曲酒,对鲤科来说是难以抵挡的诱惑。

    很快水舱里面就有了好些大大小小的鲂鱼、鲫鱼、鲤鱼。

    收杆的时候种诂还恋恋不舍:“偶尔这么玩一次,真还挺有意思的……”

    提着一抄网鱼上到二楼,苏油下厨忙活,巢谷和种诂开始泡上茶,研究苏油提议的碉堡,一点帮手的意思都没有。

    曹南和孙能也撑着小船回来了,船头上是虾笼,还有几只被猎杀的野鸭跟大雁。

    司徒亲手料理的美食,那可是怎么都不容错过的。

    这样这一顿就丰富了,土豆烧大雁,爆炒野鸭,油爆湖虾,清蒸鲂鱼,干烧鳜鱼,糖醋鲤鱼,豆豉鲫鱼。

    虾笼里的小黄瓜鱼巢谷都不放过,要苏油给他做成熏鱼,说是留着慢慢吃。

    军中艰苦,这次苏油给种诂他们拉来的,有一船全是调料。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到了雄州霸州,守着这方圆千里的文安洼,就得学会吃鱼才行。

    还开了一瓶永春露,算是慰劳几位的辛苦。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苏油才说道:“真不是我不回去,这俩月要搞二摸,大名府上下官吏现在都恨不得把我给撕了,这是出来躲躲。”

    说到这个种诂就笑:“明润你就缺德吧!雄州城里那些文职,可真是恨死你了。”

第一千六百二十四章 众将

    苏油愤愤不平:“等到朝廷的考试真的下来,他们才会知道我的好!”

    说完又正色道:“你们武人也不能放松,口号我都跟你们想好了,‘早打晚打,早晚要打’,‘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只会撩刀,半个草包,能打能算,一条好汉’!”

    一群军中大佬顿时都笑尿了。

    种诂瘫在白藤椅子上:“哈哈哈哈,这就是探花郎想出来的词儿?哈哈哈哈……”

    苏油不管:“你别管文辞雅不雅,军爷们听着带劲儿才行。”

    巢谷说道:“不过也在理,要是不懂理学,这个碉堡怕是都修不好。”

    苏油笑道:“元修老哥这例子可举得不对,河北军中可有造这个的高人,还很多,有些是真不懂理学。”

    种诂顿时来了兴趣:“谁呀?”

    苏油说道:“阿烈跟炽火两军里边,不少都是二林部里出来的,他们部族不用水泥粘合,光用石块都能垒砌出十多米高的碉楼。用上水泥,搞这么个玩意儿不叫事儿。”

    种诂大喜:“那这下我东线和中线就可以安心发展和操训了。”

    苏油说道:“这次来也不是听大家报喜的,更想听听你们有哪些难处苦处,需要四路都转运司,节度府如何帮助解决的,只要提出来,我会尽量想办法。”

    种诂说道:“本来是要提的,比如前线军力还是比较薄弱,防守面积过宽,后方人口基数不高,要真有战事,转运可能会成问题等等。”

    “还有就是粮秣、物资、牛马,不过跟明润你谈下来,这些都给你想到了。不过光想到不算啊,得尽快化作实利,厚培出根本。”

    苏油说道:“你放心,河北民力我已经调整了出来,很快就会见效。水路已经探明,很快你这里就会收到机械、农具、各种建设和军用的物资。”

    种诂这才贼笑道:“既然明润你如此上道,那我也也不能白拿,给你出一招,算是礼尚往来。”

    苏油问道:“啥招?”

    种诂得意地道:“听说你苦于无法与太原打通便利通道?”

    苏油大惊:“种帅你能解决这事儿?”

    种诂摇头:“我可没那本事儿,不过我对军事地理和历史感兴趣,知道古时候就早有人尝试过。”

    苏油赶紧找来自己的书包,翻出笔记本:“种帅你不早说!快快快,我都记下来。”

    种诂说道:“东汉初匈奴强盛,汉明帝击之,大军驻屯于雁门,太行。”

    “虽营屯田,然依旧不给,于是在明帝十年,汉始作蒲吾渠,以通漕船。”

    “此漕由大白渠通绵蔓水,再由绵蔓水入汾水,以达羊肠仓。”

    “大白渠在真定西面的获鹿,绵蔓水即今之冶水,上游源头在太原府的寿阳。”

    “而冶水附近的汾水支流,只有一条河,那就是洞过水。”

    “而洞过水的上游,也在寿阳!”

    “因此东汉蒲吾渠,必然就在此地,而蒲吾,即今之平山在汉代的称呼,也是冶水汇入滹沱河的地方。”

    “因此这条渠,肯定就是在寿阳开凿,沟通冶水与洞过水这两条支流,穿过太行,将汾水与滹沱河联系了起来。”

    “靠,汉代?!”苏油都惊着了:“他们成功了?”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猜应该是没成,否则后来就不用开凿另一条了。”

    “还有一条?”

    “对,估计是蒲吾渠穿越太行过于艰难,于是在永平年间,东汉为了解决明润如今想要解决的这个问题,又重新修建了一条漕渠。”

    “这次选点,是利用太行、吕梁之间的豁口,从交城、太原北上,沟通汾水的支流杨兴水与滹沱河的支流牧马水,让河北漕粮可以抵达定襄。”

    苏油将这两条线路记录在笔记本上,问道:“那这第二条线路,汉人成功了吗?”

    种诂说道:“如果说修渠,算是成功了;如果说漕运,算是失败了。”

    “何意?”

    “因为那边的漕渠过来,只到定襄。而沿滹沱河利用水运,一般抵达平山为止。从平山到定襄这段滹沱河天然河道,史称‘三百八十九隘,前后没溺,死者无算’,其后汉章帝派邓训考察,邓训奏称水道凶险,认为不如驴辇,将之停了下来。”

    苏油点头:“如今已过去千年,北方河道的水文情况需要重新考察,既然已经知道了大致线路,就算是有了线索,等回到大名我就给京师大学堂去信,让他们查查这方面的资料;也会给各地知州们下文,查询沿途情况。”

    “等资料查实,我们派遣勘测小组去看看。”

    “东汉人没有高爆炸药,他们不行,咱们不一定不行。要是真能成,这可就解决了大问题!”

    要是苏油知道种诂所言的第一条线路,就是后世正太铁路的线路;而第二条线路,就是后世蒲汉铁路北线的话,只怕要惊掉下巴,再次刷新对华夏民族智慧的认识。

    在霸州考察了两天,护卫马军终于到了,苏油邀请种诂和巢谷体验了一把小火轮,沿着界河前往雄州。

    八十里水程,纵然是逆流,在柴油机动力的驱使下,小火轮也比骑军常速行进还快。

    这引起了种诂和巢谷的严重兴趣,种诂说出了和曹南一样的话:“明润跟我整几条这个呗!”

    种诂发话比曹南有效多了,苏油没有一口拒绝,笑道:“所以要去定州看看啊,先得了解这边的技术水平到达了何等程度,才能决定是给你们配蒸汽机船还是柴油机船。”

    巢谷说道:“到时候别忘了,再把扁罐跟椅子在东胜洲搞的那种小炮搬两门上去……”

    小火轮加七十五厘米滑膛炮,这尼玛已经是内河炮艇的概念了,不过也不是不能考虑。

    苏油脑子里已经在勾勒后世嘉州码头那种二十米级水警巡逻执法船加上炮塔的拉风场面了,嘴里却说道:“我会将设计要求发给昭明看看……”

    雄州的老熟人就更多了,四路都经略司幕府是按照军机处六司规格设置的,负责人分别是种师道、种师中、姚古、韦昭、李祥和王厚。

    李祥是太监,但是箭术一流胆气过人,皇家军事学院培养时学习成绩异常优异,宫里偏心,将之列入了四路都经略司参谋班子。

    他不是监军,监军另有其人——童贯。

    这里是四路前线指挥心脏,一共驻扎了三支新军,分别是苏烈的永清军、折可大的平戎军、郭成的承德军。

    苏烈是老熟人了不用多说,折可大是炮三班杀才出身,同时还是陈昭明的半个弟子。

    跟随陈昭明炸开宣房口后,对理工之道简直崇拜有加,当时就拜了陈照明为师。

    在平夏之战里边大放异彩,先是帮王中正放了一把大火,然后设立阵地狙击从火场冲出来的夏人,愣是无一得脱,彻底平定了曲野河。

    完成任务后追上种谔,又和他一起歼灭梁永能,进而配合包围故秦渠外的猛将仁多零丁,歼灭之后渡河,和刘世恒一起攻克定州,断掉兴庆府的后路。

    一路杀出赫赫威名,手底下人命超过十万,军中号称“小将种”。

    郭成则是大宋悍将刘昌祚的手下,老西军精锐中的精锐——骁锐骑军,就一直是郭成在统带。

    平夏战役中一路从磨脐寨杀到了敦煌、玉门关,一直是刘昌祚的左膀右臂。

    骑军队伍也越打越大,从一支变成了三支。

    骁锐军也变成了重装骑军,由刘昌祚亲自统领,郭成则成了骁锐军的两个重要帮凶之一——豹捷军的主官。

    平夏之后西军开始了重大军事调整和裁撤,如郭成这样的悍将苏油是一定要保住的,第一时间将之送进皇家军事学院深造。

    出来后河北组建新军,要实现全骡马化,朝廷当时点了种诂和巢谷的将,并问种诂有什么要求。

    种诂说没有要求,把郭成给我就行。

第一千六百二十五章战略

    老战友们相见,自然又是一通热闹,种谔也不来虚的,大家去作战指挥室,边看地图边聊。

    进入指挥室,苏油一看墙上的大地图就乐了。

    这尼玛光看地图,还让人以为是辽国的作战指挥室呢。

    甚至可能就连他们,都没有如此精细的本国地图。

    这就是苏颂、晁补之、李拴住、张商英、李庸、赵孝奕几十年轮番上阵搞出来的成果了。

    当然辽国本土买办们也功不可没。

    地图除了下方不到五分之一是大宋宁夏路与河北三路,剩下的五分之四都是人家辽国地盘,包括了西京道、中京道、南京道的全部。

    大厅一侧还有一张地图,更是一点大宋疆土都没有,那是辽国的上京道,女直控制区和高丽。

    宋人控制地在这图上面只有两个租借的岛子——獐子岛和鹿岛。

    苏油只看了一眼,就指向一处地方:“鸭渌江口,保州对岸,宣州底下,怎么多出来一个义州?辽国什么时候在那里又搞了个城?”

    种师道笑道:“节帅对辽国局面很关心的嘛,只一眼就看出来了。”

    “那里不是辽人搞出来的,一开始是与獐子岛贸易的女直人暂居地,后来渐渐变成了一个大镇,现在那里修了松木的寨墙,可以算作一个城了。”

    苏油懂了:“辽人这都不管啊……”

    种师道说道:“不是不管,是管不了。如今整个混同江和鸭渌江东岸地区,基本都在完颜部的控制之下。”

    苏油问道:“这没道理啊,现在耶律洪基多了辽阳长春两处粮仓,又与鞑靼和女直行了分粟之制,为何还没有羁縻住呢?”

    种师道解释道:“正因为行分粟之制后,长春洲粮仓有十分之一产出归了女直,女直不缺粮后,就更没有和辽人交换商品的欲望了,他们将贸易方向改向了獐子岛,所以鸭渌江口才多了个义州嘛。”

    “如今看来,辽人的羁縻之政成了饮鸩止渴,让女直越发强大起来。”

    说完对苏油拱手:“这政策还是节帅引导辽人做出的,师道佩服之至。”

    苏油摆手:“别闹,我当时是想着让大家有口饭吃,别总是来打我大宋的秋风,可真没想到会演变成现在这样。”

    “女直人不可小事,趁现在大家关系好,要加大了解和渗透,这里都不是外人,大家都要意识到一个问题。”

    “就是如果以后我们成了混同江的主人,如何处理女直的问题。”

    种师道一拍腰间大八粒:“武功再好,一铳撂倒。阿骨打也抗不过霹雳炮!”

    呃,你特么说得好有道理,苏油在心里吐槽了一句,表面上却还是提醒:“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深入蛮夷地区,最大的敌人往往不是土著,而是当地的气候与环境。”

    “这一点上,我们得跟土著多学习,明白吗?”

    种师道一个立正:“是!”

    苏油看向苏烈:“烈公,这可是越发朝北跑了啊,身体可还受得住吧?”

    苏烈今年已经年近六十,头发胡子都已经花白,已经到了称公的年岁。

    这位堪称是大宋的一个传奇,若非受文化水平限制,早该进军机处枢密院才对。

    不过现如今去皇家军事学院镀了金,算是补上了这层短板。

    苏烈笑道:“又不是弟弟那般的细致人,这有啥不习惯的?起码平野上比山里还跑得快。”

    其实苏烈的成长经历,与后世现代华夏那支战无不胜的军队中很多早期将领们的成长经历,是最接近的。

    而二林部的作战方式,到后来囤安军的作战方式,再到后来换装为热兵器后的作战方式,苏烈几乎天生就用得得心应手。

    新军的游击战法,是苏烈靠自己的战争天赋摸索出来的,在应理关狙击战中发挥得淋漓尽致。

    以三千人牵制六万夏军,硬是打得他们寸步难行,以致夏国高层发生严重误判,认为那里将是宋军的主攻方向,过度调整了兵力,造成后方空虚,结果被苏油偷鸡成功,一举拿下兴庆府。

    这位可是宝贝,必须保护起来,苏油准备让苏烈再干几年,等帮助前线修好碉堡,就去皇家军事学院开辟游击科目和夜战科目,将一身本事儿传授给大宋的指挥官们。

    种诂让种师道取过指挥棒,将地图上方卷着的魔芋胶薄膜给放了下来,地图上顿时就多了无数密密麻麻的箭头。

    这是战役预演,宋军如今有了充分的细作和情报,对于辽国各州军的情况了如指掌,至少在长城南部地区是这样。

    从地图上看,种诂和巢谷是基于只依赖河北新军,独立打赢对辽战争的预设,安排的这场战役推演。

    和曹南说的那样,大宋会利用水师,分别从桑干河和滦河对辽国南部实施分割。

    大军从白沟出击,强破归义、范阳、涿州,至良乡与西路水师会合,完成第一阶段战略,建立前进基地。

    于此同时,东路水师进入滦河,北上攻取滦州、卢龙,兵指景州,做出切断析津府后路的态势。

    而中路水师先随西路一起出动,拿下武清之后转入桑干河支流潞水,攻取潞县,断绝析津府与渔阳方面的联系,实施围城打援,歼灭渔阳方面过来的有生力量。

    等到西路主力大军拿下析津府,第一阶段战略完成,河东路的新军方才出击灵丘、飞狐、易县等太行要冲。

    这时候防守太行要冲对辽人来说已经完全失去了意义,这三处重兵只能掉头救援析津府,又会被种诂在桑干河边实施第二次围城打援。

    之后战局就活了,大军以析津府为基地,依托桑干河为粮道,向西北可攻击奉圣、归化,也就是后世张家口一带,向北可攻击檀州,也就是密云一带,向东可与滦河水师陆战队,东西夹击蓟州、景州,完成第二阶段战略,占领长城燕山以南地区。

    第二阶段完成后,大宋历代君主克复幽燕的目标就算是彻底完成,但是在种、巢二人的计划里边,还要依托滦河的有利条件,继续攻取北安州和泽州,也就是承德一带,依托摸斗岭到石子岭一带山岭,布置成外围防线,进可攻退可守,直接威胁辽国中京。

    到此河北新军的战略目标彻底完成,辽国的大军将被彻底调动。

    然而下一步,河北新军将不再进取,以防守为主,大宋又会依靠北洋水师,以獐子岛为基地,发动辽河攻略了。

    应该说这个战局推演相当的合理,也非常稳妥,利用水路作为粮道,以大宋水师之能,完全没有后路之忧,基本上立于不败之地。

    可以想见,这些年来,种诂和巢谷以下的河北新军,为此付出了多少的努力。

    然而章楶的战略一出,种诂就主动放弃了自己的战略,或者说,推迟到西北攻略完成以后再行实施,是做出了巨大牺牲的。

    苏油听完种诂的讲解,对他拱手道:“种帅放心,还是那句话,早打晚打,早晚要打,内河水师的打造本来也需要时间,这几年我们正好利用从大名到雄霸两州的内河运输,将这套战法落在实地上。”

    这时候王彦弼走了进来:“使相,雄州知州刘舜卿在外等候,说是辽朝使节已经抵达白沟驿,中京留守耶律慎思听闻使相在雄州,请求面谒。”

    苏油说道:“宋辽两国乃兄弟之邦,数十年来一直交好,尤其近年,大宋不遗余力从政治、经济、文化上帮助辽国,两国关系翻开了新的一页。”

    “见见耶律慎思,其实也没什么。”

    一干将领都傻楞在了当场,刚刚还在讨论怎么打人家,现在说得这么好听,这就是大佬传说级的演技吗?

第一千六百二十六章 杂货铺

    苏油却又说道:“不过我是一国使相,和耶律慎思也不是敌体,只能安排在非正式场合,常服相见。”

    “如果辽使同意这样安排,倒是可以见一见,到时候让刘舜卿,童贯,李常列席,辅之你和辅道做好笔记,让高世则维护好会场秩序。”

    这是要将这次会见完全置于监督之下,王彦弼领命去了。

    苏油这才再次翻脸:“来我们继续复盘,这次报一下粮秣安排与各路兵力配置……”

    三日之后,界河白沟驿边上的草坪上布置起了一场酒会,苏油再此接见了辽国使臣耶律慎思。

    耶律慎思也是辽国的名臣,最早是他建议辽国接受宋国的救灾使团,才开启了宋辽外交的新篇章。

    不过总体来说耶律慎思的日子比萧禧不好过,当年萧禧胡搅蛮缠,却总能拿到大宋的好处。

    如今变成了大家坐而论道,明面上大宋还是帮助了辽国,但是不免已经有了一丝祈求的味道。

    耶律慎思是儒臣,身着便装,戴着东坡冠,拿着高丽折扇,看上去与大宋士大夫毫无区别。

    一边的宴会还在准备,苏油请耶律慎思喝茶:“贵使是北朝名臣,如今一见,风采不下我朝两位无咎公子啊。”

    苏元贞不知道,晁补之可是去过辽国的,耶律慎思赶紧谦逊:“晁学士出使我朝期间,助我史晟建立档库,当时慎思还是他的助手。”

    “晁学士其学识风采,至今在辽国传为美谈,慎思粗野,岂敢与之比肩。”

    苏油说道:“贵使请喝茶,这是建阳毛尖,得用玻璃盖碗方显清趣。”

    “晁无咎前几年判太常寺,贵朝皇帝所用的卤簿仪仗,就是出自他的手笔,贵朝皇帝还满意吧?”

    “满意的。”耶律慎思说道:“尤其是从步队改作骑队这一节,陛下尤为满意,毕竟我朝是以骑射立国嘛。”

    这就是话里有话了,苏油笑道:“是,骑射缘起与渔猎,对于部落来说,游移渔猎,是差不多可以养活自己的,但那需要很大面积的土地。”

    “农耕跟渔猎的差别,究其根本,就是怎么用更少的土地,养活更多的人。”

    “听说辽国去年大丰,辽阳和长春洲两处,打了多少粮食啊?”

    耶律慎思说道:“去年两处农产之区,让朝廷收粮五百万石,这真要好好感谢南朝,此次慎思前来拜谒使相,便是申说两朝旧好之意。”

    苏油听到之后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五百万石,太多了,赋税收到了五成?”

    耶律慎思顿时有些尴尬:“我朝南北两地,情势不同,辽阳长春,其实耕作者很多是头下各军州的部众,没有赋税一说……”

    所谓头下军州部众,其实就是奴隶,苏油明白了,却原来真是没有赋税一说。

    苏油点头:“如此说来,这五百万石,其实里边还有分给鞑靼女直的那部分是吧?”

    耶律慎思说道:“对,岁币五十万贯里边,每年鞑靼与女直会得到五万贯的赏赐,现在改行发粟,五百万石粮食,两族合得五十万石。”

    苏油都傻了,你辽国是这样算账的吗?

    不由得摇头:“贵使啊,不是苏油想要干涉贵朝内政,我只想给贵朝提一个醒,请贵使带回给贵朝陛下,当然,仅供参考。”

    耶律慎思赶紧躬身:“使相之识能,天下万国皆知,辽国这几年有这等气象,其实也得益于使相,但有所言,慎思一定完全带到。”

    “是这样。”苏油斟酌了一下措辞:“对于蛮夷,须得恩威并举,不但要临之以威,施之以恩,更重要的一点,我认为还要接之以信。”

    “以往贵朝施设岁币,我们先不说这个分配合不合理,鞑靼与女直那可是白拿。”

    “如今改行发粟,鞑靼与女直却是提供了传统游牧狩猎的土地,与贵朝改做耕地,是有付出的。”

    “既然有了贡献,还按照没有贡献的时候进行分配,这样合理吗?”

    “还有一条,以往岁币年年发出去,辽朝朝廷这边就什么都留不下。”

    “如今改行发粟后,土地水利一次大投资,之后年年收获,这就相当于将本该发给女直鞑靼的岁币,都给省了下来。”

    “行改粟之制后,贵朝每年相当于省下五万贯岁币,这里边,女直和鞑靼同样是有贡献的。”

    “为政之要,在公平合理,贵朝难道真的就不能再向两族倾斜一点,多发一些粟吗?”

    “苏油这一辈子做事,只有一个原则,就是不拿任何人当傻子,做事要做到让大家信服。”

    “女直和鞑靼里尽有聪明之人,若不预为处置,待他们迟早发现这些,到时候贵朝可就在两族之前失去了信义,希望贵朝好好考虑一下。”

    话还没说完,耶律慎思对苏油的评价,已经从甲上调整成了乙中。

    宋朝的官就这德性,对于这点,陛下早就办法处置。

    简单得很,就是以前拨给鞑靼全体的岁币,如今尽数拨给了准部的玛古苏;拨给女直的,尽数拨给了完颜部的劾里钵。

    对于两部来说,不但不见减少,反而有增。

    而且也有道理,因为土地本来就是这两部游牧之地,而两部又是两族名义上的节度使,不能说耶律洪基在政策和道义上有毛病。

    至于说女直鞑靼其余各部对分配方案不满,那他们应该去找准部和完颜部理论,辽国正好以此为机会,挑动两族陷于内斗,达到制衡的目的。

    这就是陛下伟大的智慧,南朝司徒虽然也是聪明,然而到底是过分仁慈,不明白北方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

    看来苏油的能为也就如此了,之所以声誉崇高,那是因为他的经济之能实在是过于彪悍,以至于掩盖了谋略方面的不足。

    不过耶律慎思觉得自己没有必要教苏油这个乖,反而叹息道:“使相之仁,惠及两国,虽然女直鞑靼也多有受益,此话我一定转达于陛下驾前。”

    之后就是开宴了,苏油级别太高,与耶律慎思“坐而论道”,谈治国之道,谈两国关系可以,谈具体业务那就是掉价了。

    不过议论诗词文章,名臣轶事倒是没啥问题,苏油是出了名的谁都陪得,本身又是杂货铺,辽人最擅长的马经,鹞鹰,他都能扯,遑论其余。

    比如海东青,苏油都知道用来打猎的全是母的。

    因为公的个头太小,只能抓鸽子兔子之类的小动物,干不动狐狸天鹅这样的大猎物。

    还有箭道,苏油知道女直人的箭比辽人的厉害,问题不是出在弓上,也跟箭羽关系不大,而是女直人的箭长达一米多,箭头长达半尺以上,且箭杆是流线型,中间圆长一寸四分,箭尾圆长一寸二分,而箭头后面圆长为一寸。

    这些不同之处,决定了他们的骑射是诸国最强的,足见女直人虽是蛮子,但是也不是不聪明。

    不过大国却不能照搬,因为如此一来批量加工的难度就大了,大国只能发挥自己的长处——走量,节约耗材。

    大宋的骑弩就走向了另一个极端,箭簇和箭杆乃诸国最短,箭杆甚至短到只有六寸,不过因为弩力的加成,威力也是极大,速度上的短板,也用弩的数量加以弥补。

    至于诗词文学五经义理,耶律慎思就更不是苏大宗师的个儿了。

    这方面耶律慎思对苏油倒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是文官,好多东西连他都不知道详细。

第一千六百二十七章 河间府

    言谈里边苏油还提到了辽国的一些人才,比如南院宰相王经,参知政事牛温舒,南院枢密使陈义,工部尚书室韦,都是难得的人才。

    群贤毕集,才能让辽国如今气象蒸蒸日上。

    武将里边苏油倒是表示不了解,不过耶律延禧此次平叛,展现了英武之气,此外之前一直保护耶律延禧的萧兀纳,苏油更是大为称赞,认为这位是程婴、霍光一般的人物。

    问到几位如今在辽国的任职,才知道萧兀纳已经被耶律洪基封为北院行宫都部署,获得了大力提拔。

    而室韦因为年老,已经告老致仕,虽然冲突过耶律洪基,耶律洪基也没有薄待。

    最搞笑是春捺钵上,赵孝奕留给辽人那套冰捕网具竟然无人会玩,还是人家老尚书根据实物和目击者的讲述,推断还原出正确操作流程,这才没让耶律洪基丢脸。

    因为这场功劳,以及老人家在辽国理工之道上的贡献,耶律洪基命室韦守了司空之职,在银州发挥余热,也办了一所理工学院,传授数理天文之学。

    室韦也不弱,之后还复制出大宋赞助的大钟,送去了南京建造钟楼。

    说到这里耶律慎思也称赞大宋的厚道,大宋当年援建上京的钟楼同样也是三十万贯,但是包括了将钟楼运抵上京和建造起钟楼的费用,属于全包工程。

    而室司空组织工匠们手工打造出来的大钟,耗资同样高达三十万贯,却没有算运费和造楼的价钱,而且耗时整整三年。

    要不是陛下开心,大家都觉得其实远不如直接买大宋的划算。

    这就很好,苏油对耶律洪基的宽宏大量也表达了赞赏,而且室尚书对大辽的贡献不在复制出钟楼,更多的是各地的农机,现在还开始传道授业解惑,这是非常了不起的。

    宴会用的都是苏油用船拉过来的精美餐具、美酒名茶,苏家班的厨艺比赵孝奕带去辽国的还要厉害,这顿饭自然吃得宾主甚欢。

    但是耶律慎思的造访也让苏油之前前往保州和定州的计划被耽搁了,只好在雄州转入唐水,前往边吴泊,转向南方进入回程,前往博野。

    博野有一条古渠,叫象谷渠,可以沟通唐水和滹沱河。

    只不过如今的象谷渠已经被历任能干的河间府尹分作了三条,用于灌溉农田,小船还可以通行,小火轮就不行了。

    于是小火轮只能继续南下,从蒲阴的深泽转向东方,抵达饶阳,回到滹沱河。

    饶阳是苏油航行计划里田字的中点,距离下游河间府一百里,距离上游真定府两百里。

    河间是张郃的故乡,真定是赵云的故乡。

    而饶阳没出过武将,倒是出了两个大儒,西汉毛苌和北魏刘献之。

    还有笑里藏刀李义府。

    沿着滹沱河向东,抵达君子馆,上岸就是河间府。

    君子馆是大宋的伤心地,宋雍熙三年冬,岐沟关之战后,车神为抵御契丹军南下,命李继隆为防沧州都部署,杨重进为高阳关部署,刘廷让为瀛州兵马都部署,田重进为定州都部署,张齐贤知代州,分守边郡。

    契丹乘宋转取守势,发兵大举攻宋。

    十二月初五,耶律休哥杀到滹沱河北,转师东进至君子馆,分兵扼守要地。

    刘廷让乃与益津关守将李敬源等率数万骑出击,遣精兵一部隶沧州都部署李继隆殿后。

    初十,萧太后率军与耶律休哥合势迎击刘廷让军。

    时天大寒,宋军弓弩皆不能张,刘廷让军陷入重围。

    李继隆惧战不前,退保乐寿。

    御前忠佐神勇指挥使桑赞率所部力战不胜,引众先逃。

    李敬源、杨重进战死,刘廷让大败,死者数万,仅率数骑遁走。

    先锋将贺令图等被俘。

    契丹军乘胜长驱南下,攻掠祁、深等州后北还。

    那场大败,成为宋朝国势的重要转折点,真实历史上从那之后,宋朝再没有对辽发起过主动有效的战争。

    当时黄河还没有改道,为了改变被动局面,宋朝还下大力气疏浚了运河,从乐寿修到河间府,再向北经莫州直达雄州。

    如今这条运河,在苏油的建议下,继续南下到了临清,又到了郓州,最后由蔡京修到了淮阴,沟通了黄河与淮河流域。

    如今蔡京与大苏正在联手打造沟通长江流域与淮河流域的运河,明年应该可以完工。

    朝廷在河间设立了封桩库,雄霸有需求,缓急可济,也是苏油此次要视察的目标。

    除了是大粮仓,这里还有规模巨大的粮食加工厂和饲料加工厂,董大官人的烧刀子酒厂也开设在这里。

    苏油还是没有让董大官人吃亏,为了消耗掉朝廷从百姓手里收上来的玉黍,同时为了满足大宋医疗事业尤其是河北军方对酒精的需求,苏油贷款给他建造了一个酒精厂。

    只有苏油知道玉黍的秘密,玉米要达到不比水稻差的保存时间和酿造口感,只需要多一道加工工序就行。

    盘它。

    这就需要一台玉米碴子机。

    说白了非常简单,就是先将干玉米粒表面湿润,然后加入机器中,机器里边的凸齿辊对玉米粒进行挤压摩擦去掉胚芽和表皮,保留下干净的玉米淀粉部分,再挤压破碎,在通过不同目数的筛子,就能得到玉米粉,玉米小碴,玉米大碴。

    失去呼吸作用和蛋白脂肪过高的部分,之后的产品保存时间就可以大大延长,能够到一年以上。

    富含脂肪蛋白的部分,是最好的饲料添加剂。

    同样的,胚芽会影响到酿酒的口感,使酒带上“水臭”味,去除之后,酿出的酒口味就极纯正了。

    要是加上高粱和蜀中曲料,口味可比董非的烧刀子高级。

    而且玉米的出酒率相当高,经过这样处理的玉米大碴,酿造五十五度的酒,其出酒率能够达到百分之五十左右。

    这个产量可比董大官人的老酒坊产量高出了近倍。

    所以当董大官人见到前来视察的苏油,笑得脸上的褶子都能夹死苍蝇:“使相实在是太辛苦了,这大热天的还在为民操劳,实在是大宋官员中的楷模。”

    苏油也跟董非连连作揖:“董大官人是有大气运的,每锅汤都能赶上头茬,这都多少回了?听说又得了太皇太后奖喻?”

    大苏在两浙路设立“同济药局”,被高滔滔看在了眼里,要求慈善基金在大宋各州都需设立类似的“福利医疗机构”。

    董非的酒精厂正好又赶上这一波,钱赚了不少不说,还得到了高滔滔的赞誉,因为董非给同济药局的酒精,都是“良心价”。

    天地良心,苏油都不用细算,玉黍比其他粮食便宜三成,出酒率又比其它粮食提高三成,成本降了产出高了,哪怕按照比市场价便宜两成的价格提供给皇家慈善基金,董员外都还能比其他酒坊多赚好多。

    不过苏油也懒得揭穿他,酒精现在还算是战略物资,需求量巨大,生产商还是大爷。

    何况加工方法自己申请了专利,三十年内董大官人都要按产量给自己支付专利费。

    这笔钱,苏油用于给河北四路上小学的孩子提供补贴,因此对董大官人更是加倍客气,还特意邀请他一道去吃河间知府打保票要给自己送来的新奇美食。

    结果河间知府送来的几道吃食,后世苏油去北京出差的时候,在京北渠附近的小吃街上都见过——这尼玛不就是驴肉火烧,河间熏肉外加饸饹面?太守你蒙谁呢?

    太守都要哭了,天地良心,这真是当地最近几年才兴起的吃食,听说使相你喜欢品尝地方小吃,特意给使相准备的。

    是老夫眼界浅,刚从外地调任过来没见识过,却不知道原来使相早就知晓了。

    苏油转念一想,这几样可能还真是这几年冒出来的。

    因为河间府和真定府,如今还是北方两处重要的牲畜转场修养地。

第一千六百二十八章 真定

    依托兴旺的粮食加工业,产生了大量的麸皮谷糠胚芽糟粕等副产品,正好加工成膨化精饲料,用来给转场去雄州和霸州等地的牲畜补充营养。

    因为牲畜来得多,不管怎么精心料理,也必然有死亡的,又因为各种粮食都在这里汇聚加工,于是老百姓们想方设法地将便宜的杂粮粉加工成比较好吃的东西,所以这几样东西自然也就应运而生了。

    比真实历史上大大提前,自然不足为怪。

    河间熏肉是用猪肉做的,开始的手法类似与卤肉,不过卤制到后期会捞出来,再用类似两浙路熏鱼的方法来熏。

    和其它地方卤肉方法不同的是,里边会加入大葱大蒜,还有甜面酱,黑面酱、酱豆腐、酱油和醋。

    熏制的时候要用柏木锯末,三至四两放锅里,盖好锅盖用慢火加热一刻钟。

    看似粗野,肉片都有寸半厚,但是却是道功夫菜,没几个钟头拿不下来。

    饸饹就是杂粮面条,因为杂粮面筋道不够,因此需要用到专门压饸饹的工具,称为“饸饹床”,床身用粗壮而弯曲的木料制成,中间挖一个圆洞,下面镶上一块布满小孔的铁皮,与床身平行加一木棍,当中对准圆洞放一木芯,使之可以像活塞似的上下运动。

    将饸饹床置锅上,待水烧沸时,将揉好的面团坯填满圆洞,然后将芯置于洞口,手扳木棍,用力压下,面条便从小孔落入锅中,待面条煮熟后捞入碗中,浇上各种卤汁,即可食用。

    为了增加面条的韧性,老百姓们还找到了一种添加剂,叫“面丹”,其实就是沙蒿籽的细粉,可以起到增加粘度的作用。

    河间府饸饹用的羊肉老汤,垫衬碗底用的是绿豆芽,加上调好的蒜泥,撒上些香菜末,味道是特别的鲜。

    火烧就没啥好说的了,唯一区别是这火烧不是驴肉的,而是马肉的。

    苏油倒也不怕这是死马的肉,毕竟卤煮的时间也是老长,有啥病菌都给杀死了,只要肉质新鲜就行。

    而且除了口感略粗,其实味道的确也非常不错,尤其是肉上浇了卤汁和面粉调制的“浇头”,滋味更是浓郁。

    不过这个苏油不敢详细打听配方和做法,最多作为奇闻写到《厨经》里就可以了。

    毕竟吃马可比吃牛还忌讳,大宋至今都还没有到“马匹自由”的程度。

    要是给赵煦看见,想尝尝马肉,朝臣们怕不会把自己给喷死。

    朝廷近日里又损失了一位大臣,右光禄大夫、知枢密院事孙固。

    孙固可谓天下正臣,宅心诚粹,不喜娇亢,尝曰:“人当以圣贤为师,一节之士,不足学也。”

    起于神宗藩邸,又曰:“以爱亲之心爱其君,则无不尽矣。”

    傅尧俞曾有议论:“司马公之清节,孙公之惇德,苏相之智敏,盖所谓不言而信者。”世以为笃论。

    真实历史上伐夏,孙固是枢密副使,当时他千方百计阻止北伐,认为大宋没有准备好。其所作的种种预言,在真实历史上的平夏战役中,可悲地一一兑现。

    因此可以说,孙固的战略眼光和政治素养不是盖的,最早在河北任上,曾为国家从辽国那里谈判回来两百里地的人!

    只因为是御史出身,大家多看重他的正直敢言,往往忽略了这个方面。

    这个时空里,孙固见伐夏事不可阻,转而苦求赵顼,必须让苏油来主持平夏战局。

    赵顼一开始还不愿意答应,以为夏国轻易,是让自家舅舅去游行白捡功劳的。

    孙固又去说服了吕公著,两老头天天扭着赵顼闹,还给各路大佬写信请求声援,最终赵顼也扛不住,将苏油确定为六路都经略使。

    在战争过程当中,老头一改之前种种阻挠的姿态,大力配合前线动作,甚至在苏油和高遵裕被“包围”的时候,还劝说赵顼,坚定信心,相信前方指挥官,不要先自乱了阵脚。

    应该说孙固在朝中的保驾护航,对平夏战局的顺利实施,是发挥了无与伦比的巨大作用的。

    听说孙固去世,太皇太后及赵煦皆出声泣,辍视朝三日,赠开府仪同三司,谥温靖。

    苏油也给孙固写了一篇祭文,将平夏战局定议前后孙固的表现浓墨重彩地描绘了一番,认为大家忽略了他智虑深远,明敏洞察的一面;

    又将其在战争进程中的表现描述了一番,认为大家更忽略了他高风亮节,为国不计个人声名,得失非毁的另一面。

    堪称士大夫表率中的表率。

    六月,苏油抵达了河北路另一个大镇——真定府。

    真定府之所以重要,是因为这里有一处天险关隘,井陉,可以往西抵达太原府,是河北三路沟通河东路的最重要通道。

    苏油在这里遇到俩委屈巴巴的货,宋用臣和沈括。

    俩货都是活该,沈括是自己不严格执行朝廷销档制度,导致博州出了那么大的漏子。

    宋用臣则因为是中官,本来就不受士大夫待见,又加上长期主持大工程,随便沾沾手都不得了,被新上台的刘正夫抓到把柄,弹劾其受贿渎职。

    天可怜见,受贿是真受贿,渎职可真没有。

    但是台谏弹劾太盛,高滔滔念在他毕竟为国家皇家干过不少苦活,尤其是治理黄河,那是百代之功,于是将之召进宫里,摆出他受贿的证据和群臣的奏章,问他想要如何发落。

    宋用臣哭得稀里哗啦,只求一死。

    高滔滔这才将证据烧了,命将奏章留中,对宋用臣说想死可没这么容易,苏使相那里用人之际,如今放眼天下,也只有苏使相才能容你。

    最近使相得种诂的建议,要考察两条沟通太原和真定的线路。沈括如今在太原,那你就去真定吧。

    见到两人苏油就没好气,沈括不去说他,宋用臣可实在是太不应该了:“缺钱跟我说啊,以内使你的本事儿,京师大学堂地理学院,建筑学院少得了你一个院长职位?营造司少得了你一个供奉?”

    “这两项加起来一个月五百贯有余,加上正奉比宰执都差不了几个了,你一介中官有多大花销用得了这么多?”

    宋用臣撞天叫屈:“使相有所不知,承包工程都是宗室勋贵,业务之外他们才是主子,下官就一奴才。主子赏赐,奴才有胆敢不收?”

    “使相你说,高使相安排来的人要包干一段铁路,请你吃顿饭送点礼,这是下官给他老人家面子,还是他老人家给下官面子?”

    苏油不由得哭笑不得,这尼玛还夹着这层道理在里头呢……

    中官当甲方,宗室当乙方,传说中的甲方爸爸,在大宋当得可真憋屈。

    朝臣们弹劾还不敢闹,只能勇敢背锅。

    估计高滔滔也是知道这些,因此才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将老宋发落到自己这里来。

    毕竟自己是始作俑者,知道这里边的门道后,就不会对宋用臣过于苛刻。

    其实两人都是能臣,在自己手底下绝对能发挥长才,很快就能凭借功劳东山再起。

    太原产铜,对沈括来说,大力引进湿法炼铜,只要炸药硫酸给够,让太原铜冶产能一年翻两番只是轻而易举。

    而河北四路诸多大厂、大路、河道疏浚工程,对宋用臣这连黄河工程和皇陵、宫室、铁路都能提取的大宋顶级工程管理专家来说,只能叫小项目。

    果然,三言两语说过,宋用臣与沈括就将图纸翻了出来:“这几个月我们可没闲着,使相你看,太原和真定之间,原来可以修建铁路!”

    苏油只扫了地图一眼:“二位都是心大的啊,这是两条铁路,你们这是要我的命吗?”

    沈括赶紧说道:“不是啊,我们是将两条线路都勘测好了,使相可以选择一条来建造。”

    苏油说道:“我让你们勘察,是希望用漕渠,走水运,谁让你们搞铁路了?”

    沈括说道:“经过勘察,我们发现了一个问题,如今几条支流的水流不丰,与汉代迥异,已经不足以支持漕运了。”

    “不过却又多了一个好处,就是水线下降,露出了大段平整的河床,却又为修造铁路创造了便利。”

    “铁路除了投资比开运河高,其利实不亚漕运,大可以施行。”

    苏油也不置可否:“那就都说说看。”

第一千六百二十九章 支持

    沈括说道:“种帅对军事地理的熟悉程度实在令人叹为观止,这两条故道,经过勘测,几乎不可更易。”

    “南线就是勾连过洞水和绵蔓水的那条,从太原南下到榆次、寿阳、沿绵蔓水河谷过娘子关,井陉,抵达滹沱河南岸,再沿河谷抵达真定府的大镇获鹿。”

    苏油想想茫茫太行山都不由得蛋疼:“这路多长?多少桥洞?要花多少钱?”

    沈括迟疑了一下:“这条路长度比北线短得多,共计四百五十里,就是……工程有点难度,沿途隧道二十三处,大小桥梁嘛……一千两百多处。”

    苏油问道:“那造价呢?这条铁路,造价都在修桥打洞上,别拿松木铁轨的价钱来蒙我。”

    沈括赧然道:“这路比秦兰铁路造价小些……”

    苏油勃然大怒:“秦兰铁路的重要性你不知道?那是大宋沟通和控制宁夏青唐和西域的命脉!是你这沟通两路的破设计能比?说数!”

    沈括吞吞吐吐地报数:“两千……两千三百万……贯。”

    苏油都不想回答可行不可行了:“另一条!”

    沈括说道:“另一条就绕远了,从太原北上,过赤塘石岭两关,抵达忻州、定襄。之后沿滹沱河谷抵达获鹿。全长总计七百里。”

    “除了距离问题,忻州距离雁门不过两百里,辽人兵马一日急奔可至,这个安全上……”

    “那也要他们能够突破雁门关才行,这个不用考虑!”苏油问道:“这条路上有多少桥洞?太行吕梁间的那两关,怕也不太好过啊……”

    宋用臣说道:“我与沈漕帅相度过了,如今河槽大多袒露,将线路沿河槽绕道,弃汉唐旧栈道不取,多走五十里,就能够绕开石岭雄关,避开诸多谷桥隧道,深挖高填的工程。”

    苏油看着线路图:“还不如从忻州继续北上过河,然后沿滹沱河北岸抵达真定,如此一来还能将支线修到雁门,你们觉得如何?”

    两人目瞪口呆,连连拱手:“万万使不得,如此辽人一来,整条铁路都在其攻击之下,连滹沱河天然的隔绝都失去了。”

    沈括赶紧说道:“知道使相有志于幽燕,但是此议送到朝廷,必然难获批准,万万不可节外生枝。”

    宋用臣也赶紧打岔:“这条线路路程比南线长了两百多里,不过建造难度小得多,最大一处涵洞长度三百五十米,全部工程造价一千五百万贯。”

    苏油不禁叹气:“这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陛下一共也就拨给我一千五百万贯,如今四路到处都在建设,这些钱基本都有了用处,实在是拿不出来这么多啊。”

    沈括说道:“要节用的话,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苏油端起茶杯:“要是节约一两百万贯,那存中你就不用说了。”

    沈括说道:“差不多……能省三分之二吧。”

    苏油一口茶水没管住,要不是转头快,差点就喷到了地图上:“什么?!”

    沈括说道:“我们可以修窄轨,就是最早的铁路那种。”

    “最早的?”苏油开始琢磨:“金牛道卷扬机道那种?”

    “那个也实在太早了点……”沈括都没好意思吐槽那压根不算铁路:“下官是说,陈留到开封最早的那条。”

    “马拉铁路?好像还不错……”

    “也不是马拉铁路,下官的意思,是就最早那个宽度,一般的也是枕木与钢轨,火车头就用我们最早发明的火车头那种大小,以如今第五代蒸汽机的功率,完全适合。”

    苏油动心了:“五百万贯,这下可以考虑了……”

    沈括说道:“使相别忘了,定襄一带煤铁丰富,如此一来,可以同时供给太原和真定。”

    苏油明白了,这娃不光光想炼铜,还垂涎北面的煤铁!

    沈括继续说道:“下官忝为河东转运司,考察到雁门一带,有丰富的钾石和金红石……”

    这下苏油更懂了,金红石就是钛矿,如今的宋人还没有得到金属钛,但是金红石本身就是一种宝石,其中一种还是如今大宋顶级的宝石新贵——发晶。

    然而沈括志不在此,这娃现在名下也有不少专利,其中有一项就是白水泥。

    钾石因为熔点低,加工便利,具备助熔特性,除了制作钾肥、炸药备料,还是釉料、瓷胚、搪瓷、玻璃的重要成分。

    釉料含钾含钛越高,白度就越白,而白水泥,其中重要的成分就是钾长石炼后的矿渣。

    现在的汴京城已经流行起瓷砖和白水泥,用作建筑高级外墙和内装。

    苏油看着沈括:“刚刚谁口口声声说支线修到雁门不妥来着?合着话是要我去说,你一点是非都不沾,好处倒是能捞不少对吧?”

    沈括嘀咕道:“这不是公私两便之策嘛……”

    “公私两便个屁啊,你也不想想白水泥生产出来卖给谁,河北四路还没有到白水泥勾瓷砖缝的奢遮份上!”

    被揭穿肚子里的弯弯绕,沈括的脸腾一下就红了。

    苏油合上笔记本:“不过嘛,现在没到那份上,并不意味着数年之后也不到那份上。”

    沈括和宋用臣顿时大喜:“司徒允了?”

    苏油笑道:“允了也没用,两位想想,要修建铁路,就得有钢材,钢材得利用水路,方能运到太原或者真定,从哪里运?”

    “我大名临漳现在也出钢材,那也只能运到真定。”

    “汾水入河口在哪里?在河中府,离西京不远!你太原要的钢铁,只能从兰州或者郑州运过去!”

    沈括指着地图上一个地方:“我不要钢材,只要给我个炼钢厂,我在晋州炼矾务自己造!”

    晋州就是后世临汾,山西地界,煤铁都有,如今朝廷在那里有一个炼焦厂,给郑州和太原提供焦煤。

    还有一个炼矾务。

    大宋以前将所有含水结晶矿统称为矾,随着化学的进展,到如今也分得很细了。

    比如眉山的硝矾,其实是硫酸钠,铜陵的矾,是硫酸铜,还有绿矾是硫酸亚铁,黄矾是硫酸铁。

    晋州的矾是明矾,十二水硫酸钾铝,宋人对它需求量极大,主要用途是入药、净水、熬胶漆,鞣皮,还有最重要的一条,制作绘画用纸,以及绘画时的需要。

    工笔画层层渲染,一幅画往往需要用矾胶覆盖五到七层,起到固色和防止润色的作用。。

    当然还有制作粉丝和油条。

    如今苏油已经用碳酸氢钠、碳酸钙、磷酸二氢钠、柠檬酸、玉米淀粉、植物纤维粉的混合粉来替代明矾,成功发明了粉丝和油条的无害添加剂,以取代明矾。

    为了家中几个喜欢吃粉丝和油条的神兽,苏油也是操碎了心了。

    晋州不但有丰富的煤铁,还有铝、钾、金、银、铜等矿藏,位置也很合适,汾河水运也便利,加上沈括这工科狗,河东路工业前景广阔。

    不过苏油还是没有说死,只和沈括说道:“我会奏请朝廷,让存中你从课务之外的铜料中留下一半,作为发展工业的本金,至于这个数目能到多大,够不够你建钢厂,机械厂,那就全看你有多大的本事儿了。”

    “如果一年之内产能出来,能凑够钱,我可以出面让郑州给你提供设备,到时候才说得到这铁路造不造的问题。”

    说完又对宋用臣说道:“道路勘测还要继续,尽量设计合理,尽量降低建造成本,哪怕是我们没法建造,也可以留给后面的人来造,用臣是老水利老铁路了,我知道你肯定能做好,也一定知道前期勘测的重要性。”

    “需要多少人手,到时候给我报个数,我全力支持。”

第一千六百三十章 改变

    话说到这里就够了,苏油其实已经决心要修这条铁路了,区区五百万贯,他有的是手段搞得到。

    但是铁路不光光是铁路,他要的是提振四路工业和机械的加工能力,让河北自己具备生产钢铁,加工铁轨,甚至制造火车头的能力。

    积累技术和培养人才,远比一条铁路还重要得多。

    所以大佬的心思不能让这两人知晓,得让他们自己去争取,这样把他们的主观能动性才能调动起来。

    而且苏油对沈括和宋用臣,比对自己都有信心。

    为了鼓励沈括,苏油还打了包票:“河东路如今隔绝在三路之外,我可就都交给存中了,不过该给的支持,我一定会给。”

    “我会从郑州给你订购两条柴油火轮,三条蒸汽火轮,给你拿去挂拖船,算是给你加加油,打打气,提提功率,怎么样?”

    这就是白送三十万贯的设备,沈括不禁大喜:“多谢明公襄助,沈括定不辱命!”

    给沈括与宋用臣打完了鸡血,苏油又视察了真定的封桩库和粮油食品加工基地,这才顺流而下,在藁城转入沟通滹沱河和葫芦河的寝水,抵达巨鹿,从巨鹿旁边的大陆泽转进漳河,一路南下抵达肥乡。

    一路视察,行到吴家庄,已经到了今秋十月。

    在苏油心目中,这是堪比九岁那年去二林部的伟大航程,到了吴家庄,就查明了河北三路黄河海河流域的水网,成功探索出了沟通河北几个大镇与前线的主要水路通道。

    如果按照一条水道价值一千万贯来计算,这一趟相当于跑出了五千万贯的价值。

    当然这只是原始价值,这还只是主要水道,其实还有下游还有很多可以通航,或者稍加改造疏浚,就可以通航的航道。

    只是要真正发挥作用,需要做的事情还很多,比如码头的修建,卫所的设立,堤防和水闸的设立,船队的组建等等。

    但是影响经济的最大几个问题——资本、资源、技术、人力、交通、金融,到此全部解决。

    今年的河北很安稳,人力的痼疾解决之后,只要给钱,役务就不再是什么问题。

    又是一个丰年,河北四路迎来了一个相当丰硕的年头。

    这一点从吴家庄的发展就能够看得出来。

    李辛娘在吴家庄漳河边修起了一个码头,酒厂就在码头上不远,沿河各地过来买酒买饲料的船只络绎不绝,最远的客商来自清河、涉县和相州。

    有了商贸,就要设置酒店、旅舍。

    酒糟是牲畜们催肥的好东西,有了饲养牲畜的饲料,也就有了牲畜。

    有了牲畜,耕地的人口就可以大大减少,李辛娘将他们组织到商贸和工坊上来。

    坐在吴家祠堂,苏油看着美滋滋的辛娘跟他汇报这一年的变化。

    今年的各乡的地三分之一种植了红薯,红薯已经收了,如今正在按照苏油教的办法弄淀粉,弄粉丝,弄烧曲。

    红薯地现在变成了麦子地。

    另外三分之二的土地,去年十月中下旬种下小麦,小麦间留得宽,然后在十一月上旬,在预留的行间种上了油菜。

    今年五月上旬,油菜收获后,又在油菜在油菜茬带内栽种两行棉花,五月下旬,在麦垄内点种上花生或者土豆。

    除了麦子,一亩地今年还收了三千五百株油菜;两千株棉花;五千株花生,或者两千株土豆。

    这样的种植方法,前期投入也是巨大的,一亩土地追加农家肥七千斤,还有苏油给吴家庄调拨来的碳酸氢铵一百五十斤、过磷酸钙一百斤、氯化钾四十斤。

    棉花移苗和坐花前后,还要追加复合肥。

    李辛娘原本压根就没有指望着庄子上能够有多好的收成,这几年庄上的存粮早就够了,有红薯地和酒厂保底,一亩顶以前四五亩,就算剩下的地颗粒无收都不怕,因此就大着胆子让苏油“搞实践”。

    结果一年下来,一亩地收了小麦两百斤,皮棉一百斤,菜油子一百斤,套作花生的能收花生两百斤,套作土豆的能收土豆四百斤。

    吴存之是从来不管庄子上这些琐事的,他一天到晚就是照顾牲畜,伺候自己几匹好马,教授子弟习武射箭。

    等到庄上最近喜事不断连着被好些人家拉去参加喜宴,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庄上今年怎么这么多家都在起新房子了?

    可不是吗,吴家庄户均百五十亩,今年没有歇耕全都种上了,户均就是小麦三万斤,棉花一千百斤,菜油四千五百斤,花生三万斤或者土豆六万斤!

    麦子值两百贯,棉花一百贯,油就贵了,整整七百贯!

    不要油的,六万斤土豆,按麦子半价算也是两百贯。

    吴家庄平均一户人家,今年靠种地,少的挣出了五百贯,多的挣出了一千贯!

    这还没算吴家庄一直在搞着的养殖业。

    以往的吴家庄,一年户均收入两百多贯,已经是河北一等一的庄子,今年少的直接翻了一倍,多的甚至到了四倍,不抖起来才怪了。

    吴存之在门口拿帕子抽着满身的麦灰:“今年收成好,害得我都三月没骑马了,起来就被辛娘支使着拉着去磨面榨油,天都还没亮乡亲们就挑担子排着了。”

    说到这里辛娘就做了个拜佛的手势:“天幸使相给我们配了这么多的机器,又提前开了酒坊,建了码头,不然这些粮食也变不成钱财。”

    吴存之最心爱自己的马:“按探花郎说的,给牲畜吃切细的料加膨化饲料和糟子,比以前节省不说,那膘长的……反正以前见的夏马没法跟我的比!”

    这个不是苏油的本事儿,这是京师大学堂农学院用理工方法统计出来的马匹饲养方法。

    马匹一日喂饲量等于马的体重乘以零点零二五到零点零三五之间。一匹七百斤的马需要二十一斤草料。

    草和精料比例可根据草的营养量和役用量,在八二开到六四开之间调整,全看草的营养含量和役用量。

    最普通多为七三比,即为十五斤的草和六斤精料一天。

    精料的成分最普遍就是麦麸、玉米碎或粗面、豆粕、鱼粉蚕蛹和粗盐按照比例构成的膨化饲料。

    如果自己制作,麦子最要要打碎,豆类要煮熟或者榨油之后。

    一天要分作四顿喂养,每次要按照先草、中水、后料的顺序进行,还要遵照餐后一小时不役,役后一小时不餐的规矩,来保证马匹肠胃健康。

    这还仅仅是喂食方面,其余林林总总的学问还有一大堆,汴京城权贵们的养马方法更加厉害,那些马是用来参与马赛赢取大额奖金,或者在猎场上显摆用的。

    任何时代都一样,就跟后世买车需要缴纳的杂费变成毛毛雨之后,私家车如雨后春笋般泛滥一个道理,大宋在牲畜不计入征税标准以后,大宋养马养牛的人家也如同雨后春笋般迎来一个爆发性增长。

    之前的政府是想尽千方百计从百姓身上搜刮,现在苏油教会了他们,你得想尽千方百计让老百姓先富起来,然后你才有搜刮的可能。

    以前收赋税,三年收两年老百姓都还要“抗暴”,现在的吴家庄,苏油的政策是亩输三斗也就是三十斤之外,剩下的全是你们的。

    亩收三斗,在汉唐就已经算是酷政了,现在吴存之却交得忐忑不安。

    收了这么多,却交这么点给官中,国家不会拿咱当逃户,影响到恂儿的前程吧?

    吴家庄上光吴氏一族三千亩地,今年就交了九万斤公粮,就这样老吴家还有酿酒和往外换钱的剩余粮食!

第一千六百三十一章 吏额

    这就造成了如今大名府的奇怪现象,亩输三斗老百姓还交得欢天喜地,搞得官员们都挺纳闷,这尼玛还是民风彪悍,动辄扯旗造反的河北吗?

    苏油今年基本在旅游,啊不巡视,这就是副使王克臣,掌书记王彦弼,判官王寀,工房公事洪江等人的功劳。

    当然不可能天下尽是吴家庄,吴家庄只是特例里的特例,但是大名府农业产值的极大提升,却是事实。

    今年的河北四路还创造了一个大新闻,吏部举行的吏部试,河北四路官员的成绩,甚至超过了文风强劲的两浙、福建、蜀中,甚至超过了官吏们久经繁琐政务锻炼汴京,稳稳地拿了个头名。

    为了鼓励大家精熟政务,高滔滔还下旨,对于成绩优秀的官员普调一级俸禄,这可就太实惠了。

    大名府的官员们如今对苏油之前的严加督导两次魔鬼难度的模拟考试简直感激涕零,回家又开始教育自家娃子。

    什么叫书中自有黄金屋,看看你爹我就是!书读得多,太皇太后都嘉奖,俸禄也提了一等!

    现在条件这么好,开学发铅笔发本子,每日下午还发饼,你们还有什么资格不好好读书?!

    ……

    这半年来的旅程,苏油每日都写成日记的形式,如果停泊在州治,便将一段时间的日记封于密折,送往京城。

    里边的事情很多很杂,有地方特产,风俗,奇闻趣事,各种职业各种行当的百姓、官吏、军士们的日常生活。

    还有各地的物价差别,官员能否,交通,教育,商业,甚至娱乐,僧道……

    反正无论风景人文,地方美食,遇到什么值得记录的,就写一写。

    赵煦在苏油,读到了一个真真切切的河北,穷人是怎么过日子的,富人是怎么过日子的,不穷不富的人,又是怎么过日子的。

    他们是怎么在这片大地上一辈传一辈,经历过什么苦难,又获得过什么欣喜,有什么担心,什么需求,什么收获,什么期盼……

    还有就是自己这一路之上,对四路问题的考证、研究、思索、见解……

    偶尔也创作一些诗歌,记录当地的一些小曲儿,从地方史志与残碑断石上看到的一些故事,或者名人在故乡一些不为大家知晓的传说。

    赵煦没法回复,因为苏油一直都在移动,最多就是在大家都守在电报机前的时候,相互发一发电报,内容都是“丙寅日前的折子收到了,我很喜欢。”“夏水已涨注意安全。”“在常山采采有无赵子龙轶事。”“仙卿漏勺咸安。”这一类简短的回复。

    偶尔赵煦也会在电报中提到朝堂发生的事情,苏油手里拿到的情报,往往比汴京城外的官员们都要早。

    比如九月,朝廷就起了一次波澜。

    事情是从官员任免权闹起来的。

    根子还在元丰改制之上。

    元丰改制之后,天下所定吏额比改制前的旧额多了很多。

    这是但是苏油给赵顼的建议,如今大宋和汉唐已经截然不同,管理细致了很多,事务也多出了很多,与汉唐粗放的政权不下乡,“太守县令承包责任制”,已经有了很大的区别。

    加上商业兴盛,流动增加,因此官员比汉唐多,这是正常的。

    但是经过多年施政之后,朝廷也发现了一个问题,就是之前的设计还是过于粗放,有些部门官员偏多,有些部门官员又偏少,因此有必要做一次调整。

    这就涉及到定额的问题。

    公务员改革,这是真真正正的深水区。

    苏辙有个手下叫白中孚,对苏辙建议:“吏额其实并不难定。以前负责这个事情的部门叫流内铨,如今更名为了侍郎左选,是事务最繁重的部门。”

    “我们就拿这个部门来举例,以前负责考铨的吏员只有十来人,如今多到了几十人,这就是事务并没有增加,而用吏数倍于以前。”

    “为什么呢?因为元丰改制以前,国家没有对官吏实施重法、重禄,吏员们贪图贿赂,又不愿意人多了分散收入,故而竭力办事,劳而不避。”

    “今行重法,给重禄,贿赂比以前少了,吏员们也有固定收入了,因此都不忌部门加人,反而高兴于少事。”

    “这就是吏额这些年来的本质变化。”

    “要定下来一个部门需要多少人,其实很简单,旧法以各司的事务难易程度,一共分了七等,我们将之作为标准,繁重的工作算作一分,轻松的工作至一厘以下。”

    “我们只要取逐司两个月的事务,做一个分析统计,所有事务的分数就能够定下来,再积若干分为一人。如此一来,每个部门吏额多少之限,无所逃矣。”

    苏辙认为这个建议很有价值,又加上自己的思路,就是目前并不裁撤一人,只需要等待吏员年满转出,或者身故,吏员超额的那些部门不做补充,等到及额而止就可以了。

    如此不显山不露水,不过十年,超额的那些部门自然就消尽。

    应该说苏辙这个主张是非常合理且具有可操作性的,于是这个建议上报到尚书省,当时就获得通过。

    数月之后,诸司的统计工作完成,苏辙又根据统计数据做成报告,以申三省。

    吕大防得书大喜,认为这必将是自己任上的大政绩,特别重视,专门成立一个部门的来详定此事。

    有个叫任永寿的吏员,为人精悍而滑,预先知道朝廷要进行吏额改革,提前做好准备。

    每次见到吕大防,都能侃侃而谈。

    这让吕大防很欣赏,即于尚书省创立吏额房,让任永寿与几个吏员筹备此事。

    但是吕大防犯了个错误,想吃独食,又因为吏额房是新成立的部门,没有告知门下省,“凡奏上行下,皆大防自专,不复经由两省”。

    但是高滔滔是必须知晓这件事情的,一天,内中出了两封高滔滔签署同意的文书到中书,其中一封就是同意一个部门吏额的事情。

    门下省收到这封文书后,当值的吏员去找本省侍郎刘挚,请封送尚书省,不予处理。

    刘挚说道:“凡是内中当时文书,必录黄过门下,照章办理就是。”

    那名吏员说道:“尚书省主吏额事,径下其省已久了,这封文书是因为失误才送到了这里的。”

    刘挚回答:“本省不知其它,一切当如法令。”

    于是门下省便将这封文书纳入复核范围,遂作录黄,就是签署了意见,然后再转给任永寿他们。

    任永寿见到门下录黄不禁愕然:“两省之前都没有参与此事,现在上面怎么出现了录黄?”

    应该说任永寿还是比较谨慎的,于是去找吕大防,让吕大防通知门下省,选吏员赴局同领其事。

    吕大防去找刘挚说明意思,刘挚说道:“门下行录黄那是法度,并非有意对处理此事的吏员表示不满。如今让我们两省的人去都省分功,没有这个必要。”

    吕大防也就不为己甚,等到定吏额的事请下来,任永寿等获得了朝廷的嘉奖。

    但是任永寿急于功利,又劝吕大防即以所定吏额,在短期内将多余的吏员裁掉,得到同意后,还按照自己的喜好和交情,私下调整诸吏局次。

    被排斥的吏员当然不平,跑去御史台向刘正夫诉不平。

    刘正夫立即上章,弹劾任永寿等人冒赏徇私,不可不惩,御史台众官纷纷跟进。

    任永寿等因此既逐,而被排斥的吏员们诉额禄事终未能决。

    苏辙知道后上书:“之前后省所详定的方法,皆人情所便,非常容易施行。到了吏额房被改掉,皆人情所不便,执行起来最难。”

    “且朝廷大信不可失,应当赶快命有司改为执行便利的方法,以安群吏之志。”

    吕大防也知道大家不服,只好命都司再加详定,大略皆如苏辙前议行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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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厨介绍:
治大国如烹小鲜,因此,这是一个吃货治国的故事,从北宋皇佑四年开始……苏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苏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苏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