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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我自听花     江湖锦衣txt下载     江湖锦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九章 己为谁而活

    月光下,清风徐徐。www.uu234.netwww.uu234.net

    这里是离北镇抚司有些距离的巷子,阴影之中,有两个人离得有些远。

    “今夜过后,世上再无千岁,他是阉党,也会遭到清算。你跟着他没有意义,相反还会受到牵连。”

    “我不怕。”

    “呵,不怕?谁都会说不怕死,可真当落到自己头上的时候,就会明白什么是不堪。”

    “随便你怎么说,总之,我是不会害我家大人的。”

    说话的是女声,很好听的女声,只不过一个是带着仇深似海般的恨意,另一个则是带着些许害怕却坚定。

    这是两个女人,而且还都是很漂亮的女人。

    她们的年纪不大,但其中一个穿着锦衣卫的锦绣官衣,另一个则是一身干练的劲装。

    颜岑的手一直按在腰间的刀柄上,她有些害怕,但身子并没有发抖,表现的并不明显。

    在她对面的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脸上带着冷笑,一双狭长的眸子里是仿佛与生俱来的高高在上,在她看着眼前之人的时候,便有毫不掩饰的蔑视和不屑。

    如果顾小年在此,便会一眼认出这人的身份。

    她是邱嫣,已经销声匿迹很久了的邱嫣。

    “你家大人?真是好笑,你该不会忘了,你我如今境地是拜谁所赐了吧?”

    邱嫣恨声道:“他杀了你的两个男人,这些你也忘了?”

    颜岑咬了咬唇,没有出声。

    “哦,我知道了。”邱嫣嘲讽笑笑,上下打量了眼前人一眼,“你该不会觉得他会看上你吧?”

    颜岑呼吸粗了几分。

    “真是不知廉耻!”邱嫣说道:“你可真是个贱人,为了过的好就去讨好男人,爬上一个又一个男人的床,哦对了,你已经有一年多没有过男人了吧,是不是很想要啊?”

    说着,邱嫣一把捏住了眼前之人的下巴,冷冷道:“还是说,他已经上过你很多次了,你们早就勾搭到了一起,被他干就这么舒服?”

    她的面容有些扭曲,双眼通红,呼吸很重。颜岑看着她,慢慢地,眼里的害怕消失了,胸口因羞怒的剧烈起伏平复下去,眼神变得嘲讽。

    她用力挣脱开下巴,冷冷一笑,“你说的有些生动。”

    邱嫣一愣,而后便是愤怒。

    颜岑笑着说道:“这一年你过得不好吧?”

    说着,她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在邱嫣身上扫视着,着重在几个地方停留了几分,“大小姐,被男人宠爱的滋味儿,怎么样?”

    邱嫣一下夹了夹双腿,而后脸色如挂寒霜,一字一顿道:“你是找死!”

    颜岑已经拔出了刀,然后一刀劈了过去,没有丝毫犹豫。

    这是绣春刀,也是休命刀!

    邱嫣只是短暂的惊慌,转而便是愤怒,她愤怒于这个自己从来瞧不上的人敢对自己出手。

    她抬起了手,一掌挥了过去。

    颜岑的武功原本只是寻常,但近来一直被顾小年督促练功,再加上想要跟上自家大人的脚步而没有懈怠,所以她如今也是后天三重的本事,也已经有了气感。

    但邱嫣却已经是先天,真气外放,她远不是对手。

    这一刀被轻易躲开,然后便被一掌拍到了胸口。

    颜岑‘哇’地吐了口血,整个摔了出去。

    “不知死活的东西!”邱嫣说了句,眼中杀机一闪,刚要出手,脸色忽的一变。

    她猛地抬头,巷子一侧的房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背对着月光,那人就这么安静地站在那里。

    邱嫣一惊,“你是何人?”

    那人从房上落下,正落在颜岑的身边,看了她一眼,道:“她是锦衣卫,你杀了她就不怕惹麻烦吗?”

    邱嫣冷笑,“麻烦?我要杀的人本就是锦衣卫!”

    颜岑已经起身,擦了擦嘴角,紧紧握着刀,即便握刀的手因伤重而有些颤抖。

    “你的手很好看。”边上那人开口。

    这是个俊逸倜傥的青年,穿着一袭白衫,目光清澈,脸上无论何时看都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而且,他的手白皙修长,也很好看。

    颜岑愣了愣,“我的手?”

    “没错。”这人说道,“愿不愿意跟我走?你的手很适合我门派里的一门功夫。”

    邱嫣看着,呵呵一笑,“果然是个狐狸精,手上的功夫,那些青楼里自然也会教。”

    男子微微皱眉,“倒是可惜了这副皮囊,好好的姑娘家竟然口无遮拦。”

    邱嫣冷哼一声,竟是猛地扬手,大片粉色的尘状烟雾散出。

    “魔教的瘴烟?”男子袖口一扬,真气鼓动。

    四下一清,只是没了邱嫣的踪迹。

    男子轻轻嗅了嗅鼻子,点头道:“烟遁术,果真是魔教中人。”

    颜岑听不懂他再说什么,但还是知道魔教这两个所代表的含义。

    她心中一惊,连忙道:“多谢这位侠士仗义出手,事关魔教,我还是要回禀大人才是。”

    “哎等等。”男子说道:“方才你二人的对话我也听了,有句话还是想说一说。”

    颜岑犹豫道:“请说。”

    男子笑笑,说道:“我并无看不起姑娘的意思,只是姑娘本事还是差了些,无论喜欢何人,不觉得总归是弱了几分么?”

    颜岑咬了咬唇,她自然是明白这点的。

    自己虽然年轻,而且对相貌很是自信,可终究不是完璧之身,而且出身贫贱,自家大人却是人中龙凤,如何会看得上自己。

    与其说这是自己在等待,倒不如说是一厢情愿而已。

    眼前之人所说的话,不过是另一种安慰罢了。虽然不好听,却是事实。

    颜岑摇了摇头,“可我还是想待在他身边。”

    男子想了想,说道:“方才我所说,你很适合我门派中的功夫并不是诓你,等你学有所成回到你家大人身边,不是更添助力吗?”

    颜岑想到了从自己来到顾小年身边后所发生的事情,无论是案子还是什么,自己好像并没有帮助多少,或许唯一能做的,便只是洗衣做饭打扫房间而已。

    她犹豫了。

    “这样,我送姑娘回去吧,你在路上也想想。”男子说道。

    颜岑点了点头。

    ……

    顾小年将烧好的水一桶一桶地朝外提。

    “洗澡水烧好了。”他喊了声。

    两个浴桶都已经满了水,水很热,叶听雪在认真地向里撒药。

    看到顾小年进来,她冷冷道:“你还进来做什么,想一块洗?”

第一百章 鱼水

    顾小年心里如何想的自然不会表现出来,他只是讪讪笑了笑,示意了一下肩上的雪白手巾。www.uu234.netwww.uu234.net

    “给你们送手巾,没用过的,很干净。”

    他说着,将手巾搭在了一旁的挂架上,然后便要走。

    “你等等。”柳施施眉眼弯弯,好像在笑,说话的却是脸色不善的叶听雪。

    “你闲着没事准备这么多手巾干嘛?”她问道:“你一个人用的过来吗?”

    顾小年觉得她的思维有些奇异,关注点怎么又到了这上面?

    “没,是打算以后用的,买多了。”他说道。

    “浴桶也是新的?”

    “烧水的空档我刚去取来的,都是新的。”

    叶听雪看他半晌,这才摆了摆手,“要是让我感知到你出现在十米之内,我就阉了你。”

    顾小年哼了声,将门带上。

    叶听雪眯了眯眼,感知之中,那人的确是走远了。

    然后,她在屋里找了找,直接扯了黑色的遮布将门窗挡住,确保不会透出一丝烛光。她瞧了眼头顶的遮板,真气感知,连一只老鼠也没有。

    她又从乾坤囊中取了一个奇异的圆盘装置,拨弄了上面的圆珠一下,便将它放置在了窗边。这是感应精神窥探的机关,只要有精神力量感知过来,上面的圆珠便会转到铃铛上,发出脆响。

    她这才放心。

    柳施施看着她的动作,只觉得有些熟悉,不过好像太过久远了,她没有想起来,便没有细想。

    “你这么小心干嘛?”她问道。

    叶听雪这才看向坐在木凳上的身影,直接道:“你自己脱还是我给你脱?”

    柳施施脸色平静,没有什么表情,“我自己来吧,免得再让你插一剑。”

    叶听雪脸色先是一白,而后一寒,接着抬了抬下巴,眼睛斜睨过来,“你这个‘插’字,用的有点妙。”

    柳施施微怔,而后脸色一红,暗啐一口,没理她。

    哪成想那人脚下一滑,竟是直接到了身前,让她放在腰间的手僵了僵。

    叶听雪微微勾唇,吐气如兰,“被我插的力道怎么样?”

    “你还有胆说?”本来是呵斥,但柳施施一下便看到了叶听雪有些酡红神色以及对方脸上的调笑,顿时心神微乱。

    叶听雪手若闪电,一把扣住了她腰间的玉带,轻吐口气,“我来给你解衣。”

    柳施施身子挪了挪,语气略有慌乱,“不用,我自己来。”

    但她本就有伤,虚弱地厉害,怎能挡住那人。

    叶听雪臻首朝前凑了凑,轻声道:“就像小时候那样。”

    柳施施的动作一顿,眼眸里好似含了水,颤了颤。

    叶听雪本已经给她解开了束腰,但此时一见,脸上的神色便慌了慌,“弄疼你了吗?”

    她有些不知所措,便听得那人说道:“你今日偷袭我时,可曾念及儿时情谊?”

    叶听雪最怕的就是被身边这人记着,当即脸色煞白,“对,对不起。”

    说着,她有些慌乱地要起身,却一下被抓住了手。

    握着的手很紧,她看了过去。

    柳施施认真道:“我不会骗你,却也不希望你再骗我。”

    叶听雪一怔,而后用力点头。

    柳施施展颜一笑,“还有小年,他是很好的人。”

    叶听雪本来很怀念,很感动,很欢喜,但一听得这个,顿时不满意了。

    她把手抽出来,抱着胳膊,“他?你是在说笑话吗?”

    柳施施偏过头,不再理她。

    叶听雪心头烦躁,不知怎的,只要眼前人提起那个小子,以及看到对方提起那个小子时的眼神她就很不舒服。

    不过,她长舒了口气,竟是双臂一扳柳施施的肩膀,在对方先是错愕,而又几乎红透了的脸色下,一下坐在了她的腿上。

    叶听雪脸色如常,甚至故意抻了抻修长的双腿,胯更往深处了一些。

    “我身上有伤,你快下去。”柳施施脸色很红,声若蚊呐。

    叶听雪却是不依,腰身动了动,伸手挑起她的下巴,道:“天下的男人都是一副德行,怎么说你也是六扇门的神捕,能不能别这么单纯?”

    柳施施翻了个白眼,撇了撇嘴,“人都是要成长的,他没有走上歧路。”

    叶听雪有些惊奇,“这有什么的,总不能是个这样的人你都喜欢吧?”

    “说什么呢,”柳施施有些不自然地挺了挺腰,她一下想起来了,两人太多年没有这般,她竟是有些异样的感觉。

    “你能不能下去?”她说道。

    “你不舒服吗?”叶听雪双手环了她的脖颈,身子朝前耸了耸。

    “……”柳施施觉得脸颊很烫。

    “你怎么还脸红?”

    “你在说废话。”

    “不管,你不能喜欢他。”

    “……”

    “听到了没有?”叶听雪眼神一急,声调颤着仿佛要哭的样子。

    柳施施无奈,“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

    叶听雪一听,说道:“洗澡吧。”

    说着,便要给的身下人解衣。

    “你不怕中毒?”柳施施说不出是什么语气。

    叶听雪轻哼一声,“小时候你的毒就被本姑娘的身子压着一头,我倒是不信它还能长进了。”

    柳施施感觉到有一双冰凉的手顺着脖子滑到了胸前,她身子颤了颤,双腿并了并。

    “真滑。”叶听雪舔了舔嘴角,清冷的脸上竟有些妖娆妩媚。

    柳施施轻呼一声,不由得看了眼对方的胸脯,而后扑哧一笑。

    “敢嘲笑我!”叶听雪知道她在笑什么,顿时有些不乐意。

    她的手略重几分,而且还在向下。

    “好了好了,疗伤要紧。”柳施施连忙道,吐气如丝,“等,等以后......”

    叶听雪满意笑笑,双手又滑动几分,只听得几声布帛撕裂,原本沾了血迹的衣衫便直接化作几段掉在地上。

    柳施施下意识去捂身子,因为对方给她脱得并不只是一件而已。

    然后,她肩头一麻,目光猛地睁大,竟是被点了穴。

    “你!”柳施施心里有些惊慌,因为近在咫尺这人现在的眼神,像极了她们成年后在神都偶然相见的那几次。

    原本有些忘却了的强烈熟悉感重新在脑海里浮现,她觉得身子有些软。

    只不过看着她这水颤的目光,叶听雪点头笑着,“你懂移脉之法,只不过现在伤重,肯定用不了。”

    说着,她香舌探出,竟是直接在柳施施的唇上舔了舔,吹了口气,“我来给你洗澡。”

    她同样有些娇羞,只不过本来生疏了的动作,在摸到熟悉的地方后重新变得游刃有余起来。

    灯光下,她有些欢快,眼底只剩下如玉的耀眼白腻。

    雪白衣物褪去,叶听雪脸颊通红,直接将眼前人抱起。

    入水两声,接着便是刻意压低,带了些羞意,仿佛压抑了许久的娇喘之声......

    ……

第一百零一章 夜尽天明

    对于厢房那边发生的事情,顾小年根本不知道。www.uu234.netwww.uu234.net

    虽然心底多少有些想要窥探的念头,但这只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总该有的一丝羞人的小猥琐,并没有付出实际行动的必要。

    顾小年自个儿洗漱了一遍,从静室出来的时候,便看到了坐在堂中的一个陌生男子,在自顾喝茶。

    其人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而且年纪也不大,顾盼洒脱,端的是潇洒。

    顾小年只看一眼,便判断出这人应当是江湖人,而且还不是那种受制于门派世家的江湖侠客。

    只因为对方举手投足间散发的气质,那种无拘无束,自由散漫的气质。

    顾小年将束发扎紧,走了过去。

    那人已然看着了他,也起身,抱了抱拳,“顾大人好。”

    顾小年同样抱拳,“你认识我?”

    那人笑笑,“在下白少棠。”

    顾小年一愣。

    白少棠的名号他自然听说过,隐世门派盗门的大师兄,江湖上的盗圣,名声享誉江湖。

    这是很重的名声,因为他只偷价值连城的宝物,而且会将得来的金银散与穷苦百姓,这是义举。

    是以,虽然盗圣在达官显贵的眼里是很头疼也恨极了的人物,可在江湖上,他却是响当当的大侠,与戚怀伤那样,是侠。

    顾小年说道:“原来是盗圣当面。”

    白少棠点点头,“虚名罢了。”

    说着,他打量了班房一眼,笑道:“这还是第一次来锦衣卫的衙门,而且还要空着手走。”

    顾小年同样笑笑,请他入座。

    抿了口茶后,他便直接问道:“不知盗圣此来有何指教?”

    白少棠摇摇头,刚待说什么,门口已有人走了过来。

    顾小年看见,有些疑惑。

    因为进来的是颜岑,对方换下了锦衣卫的那身官衣,一副女扮男装的样子,而且手里还拎了个包袱。

    “你这是?”顾小年隐隐猜到了什么。

    颜岑咬了咬唇,走过来,腿弯一软,竟是要直接拜倒。

    顾小年抬手,一把拉住,“有话好好说。”

    “是这样的。”白少棠轻叹一声,便将先前之事说了,最后道:“如何选择是颜姑娘的事,我尊重她的决定。”

    顾小年看他一眼,而后看向颜岑,“你真的决定了?”

    颜岑擦了擦眼角,勉强一笑,“大人缺的并不是洗衣做饭的丫鬟,我也想做些什么。”

    顾小年嘴角抿了抿,这个时候,他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人要小心邱嫣,她现在是魔教的人。”

    颜岑说着,吸了吸鼻子,起身后施了一礼,“那就这样吧,大人,我......我走了。”

    顾小年看着她坚定下来的眼神,缓缓点头。

    颜岑脚步朝前迈了半步,双手搅了搅,似是犹豫了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其他动作,转身便朝外走去。

    白少棠将茶喝了,抱了抱拳,抬脚跟上。

    身后,顾小年张了张嘴,最后只是摇头。

    每当可能要说什么的时候,便只能沉默。

    ……

    街上,天际渐明。

    白少棠说道:“想不到姑娘做决定这么痛快。”

    颜岑摇头,“如果大人说一句挽留的话,我便不会跟你走。”

    “或许,他知道这是于你来说最好的选择。”白少棠道:“他是锦衣卫,此番变故还不知若何,终究是朝不保夕的营生。”

    颜岑一愣,“那大人岂不是有危险?”

    “若有危险的话,他便不会回去了。”白少棠笑笑,“我也听说过这位顾大人,是个有心计的聪明人。”

    “你这是在夸我家大人?”

    “嗯,姑且算是吧。”

    两道身影走的并不快,但背影很快便隐没在长街的尽头。

    颜岑在出城的时候最后回身望了望,她不知道,自己这一走会是多久,两人是否还有再相见的机会。

    有时一别很短,有时一别,却是一生。

    ……

    顾小年小眯了一会儿。

    警觉之中,似乎有人进了堂里。

    他眼睛半阖,下意识道:“把桌上收拾了。”

    吩咐好像习惯,在以往的日子里,只是摆摆手,说句话,便有人去做。

    然而这个时候,却很安静,没有赌气似的脚步声。

    顾小年怔了怔,睁开眼后,好像方才回神。

    “你刚才是让我收拾桌子?”有人冷冷开口。

    顾小年沉默,他这才想起,那个素日里很贴己的人已经离开了。

    叶听雪见他不出声,顿时眯了眯眼,但下一刻,她便只哼了声,走到了门口。

    一身鹅黄长裙的柳施施走进来,见着叶听雪快步走过来时脸上似笑非笑的样子,她便一下红了耳廓。

    顾小年抬头看过来,目光一下晃了晃。

    叶听雪抬了抬下巴,一下挡住了他的视线。

    柳施施淡淡一笑,走了过去,竟是要收拾桌上的茶盏。

    “哎,你拿这个干嘛!”叶听雪一把拦住。

    顾小年起身,将茶盏放到一旁的托盘上。

    “方才是谁来了?”柳施施问道。

    “白少棠。”

    “哦?”叶听雪眼眸闪了闪,“想不到你还认识他。”

    “没有,是一个朋友有学习盗门功夫的资质,跟他走了。”

    顾小年将茶盘端了,洗手回来,“你们洗澡水倒了吗?要不要我去……”

    “不用!”叶听雪看他一眼,“本姑娘已经处理了。”

    顾小年点头,乐得清闲。

    三人坐下,一时不知要说什么,堂中不觉很是安静。

    叶听雪的目光一直落在一旁柳施施的脸上,最后是撑着下巴看,毫不掩饰。

    柳施施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

    “那你来神都……”

    “我来神都只是为了送信。顺便,”叶听雪冲她挑了挑眉,美眸里泛起了涟漪。

    饶是只看到她侧脸的顾小年都是心脏不争气地一跳,更逞论正被她牢牢盯着的柳施施。

    柳施施的脸有些红,不知是沐浴后的体热还是什么,就如同月色上染了熏光,娇艳动人。

    顾小年闭了闭眼,觉得鼻端有些热。

    叶听雪斜斜看过来一眼,嘴角一翘,不屑冷笑。

    顾小年睁眼,目光回视,略带羞恼。

    叶听雪瞪他,挑衅十足。

    顾小年眯眼,不与女子相斗。

    柳施施明显察觉,抚额道:“天都快亮了,你不回山吗?”

    “你赶我走?”叶听雪有些难以置信,语调微颤,像是痛心。

    柳施施语气一促,“没有。”

    叶听雪妩媚勾唇,凑近道:“我的剑还在你那儿,等你伤好了,我还要取回来。”

    柳施施被她如此神态一弄,不知想到了什么,脸颊更热。

    那边,有人霍然起身,腰背微驼,猛地背对她们,然后才直身朝静室方向走去。

    “你去哪儿?”柳施施下意识道。

    “呃,补一会儿觉。”顾小年话语有些干。

    柳施施歪了歪头,有些疑惑,但下巴蓦地一凉,却是一只冰凉的玉手托了过来。

    “来,咱们继续~”

第一百零二章 夜尽天明(下)

    天慢慢亮了。www.uu234.net

    高台楼阁之中的光芒渐渐熄灭下去,仿佛次第的莲花,归于寂静。

    飞檐画栋,廊柱徘徊,假山清泉之中,一方石亭矗立。

    清泉彻夜流淌,天明之后,好像出现了不一样的声音。

    亭子里,面如重枣的中年人站在栏杆旁,一手端着玉盒,另一手从里面捻着,朝脚下的清泉里撒着什么。

    他穿着一身有些普通的布衣,但若有识货之人,自然能认出这是出自神都名家之手的绣品。

    “拿雪蝉膏来喂鱼,你在六扇门这几年,的确是很受用。”

    身后,有人将茶杯放下,不咸不淡地说道。

    投食那人笑了笑,看着围簇在石岩边上的鱼群,开口道:“不过是些身外之物罢了,自己用不上,有人喜欢也挺好。”

    “那你喜欢这总捕的位子吗?”身后那人淡淡道。

    诸葛伯昭翻手,将玉盒收起,他回身看向那人,清泉中的游鱼溅着水花。

    “我不喜欢。”他说道,“但我不想给别人,尤其是你们。”

    亭中那人抬头,他已经很老了,雪白的头发,脸上满是皱纹,只不过那双眼睛里看不到一丝浑浊,里面满是清明和睿智,如同刚刚褪去的这片深邃的夜空那般,让人难以捉摸。

    “看来魏央是死了。”这人说道。

    他的脸上是在笑,苍老的面容如同展开的老菊,初阳显现,一道道沟壑里,仿佛承载了无尽的光。

    诸葛伯昭看了眼天色,初阳升起,夜晚的寒凉彻底退下了。

    “是啊,生老病死,谁能摆脱呢。”

    他低语一声,随后抬头,“那么,我能走了么?”

    感慨完了,再说的话便没有那么客气了。

    眼前的老者续了杯茶,笑道:“着什么急呢,魏央既然陨落,那你再回去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还要回去领陛下的旨意。”

    “陛下?你是指新君吗?”

    老者笑笑,茶杯到了嘴边,忽地传出龟裂的轻响,他一愣,手里的茶杯便碎成了无数片。

    茶水溅在手上,他的嘴唇甚至都被割出了几道血口,殷红的血很快淌出来,滴到他的手上,滴到他的衣襟上。

    “你!”他慌忙起身,拿桌上的绸巾擦了擦衣摆。

    “喝了一夜凉茶你也不闲肚子疼。”诸葛伯昭不再看他,而是看向这占地不知多大的诸葛族地,脸上带了些难言的哀伤。

    “诸葛是天下第一世家,但那是三百年前。西南蜀州的叶家近年来英才辈出,隐有第一世家的显赫,而诸葛不知道做出改变,昔日的荣光被你们故步自封都快耗尽了。近年来世家大比,诸葛家从原本的第一变成垫底,后来直接避战。

    家族里有本事的后辈看不着,但你们拿出的奖励却回回都是稀世珍宝,拱手送人,只是为了可怜的面子。诸葛因你们而日渐衰微,成为老朽的代名词,你们难倒不知道诸葛在武林中的评价吗?”

    “这与你无关!”老者狠狠道:“你已经被逐出了家族!”

    诸葛伯昭的目光落在他恼羞成怒、无奈强撑的脸上,淡淡道:“既然知道我被逐出家族,那为何还会邀我过来?”

    老者一愣,脸色阴沉说不出话来。

    “诸葛家族里派出你这个老家伙来困住我,不就是想让我无法驰援魏央么。”

    诸葛伯昭说道:“但尉迟真武是被陛下调走的,这一点你们不知道。”

    老者脸色一变。

    “谁都算计不了那位陛下。诸葛已经老了,不只是失去了智慧,还失去了胆色,只能派出你来,让你在这喝了一宿凉茶。”诸葛伯昭轻轻一笑,走下亭阶,带着看得见的嘲讽,“下不为例,叔父。”

    背后,老者脸色铁青,半晌,猛地抬手,将石桌上的茶壶摔个粉碎。

    “该死的东西!”

    ……

    天际透出一丝白的时候,皇宫。

    飘着淡淡雾气的莲花池上,粉嫩的莲花露着苞蕾,片片荷叶沾了露珠,晶莹剔透。

    坐在轮椅上的年轻人手盖在毛毯上,白皙的双手上同样落了一层露水。

    身旁,一直静默的身影终于开口,“殿下,回屋吧。”

    周锦书没有说话,他一直看着浮屠宫正门的方向,脸色肃穆,如同礁石。

    但他眼中忐忑不安是那样明显,就像是凝聚着暴风雨的海面,那是连他自己都算不准的恐惧。

    “你说……”

    “太子他们会成功。”袁炬说道:“但陛下不会蒙在鼓里。”

    “真的么。”周锦书有些僵硬地笑了笑,抿紧了唇。

    少顷,朱红的大门终于敞开,一道身影快速从外跑来。

    他跑得很快,有些踉跄仓皇。

    周锦书一直在等他,此时遥遥看到他的神情,心头巨石猛地落下了。

    只不过不是放松,而是巨大的失落和惶恐。

    “陛下,陛下……”鹿淼眼中满是惊恐,他磕磕绊绊着,一下跪在了周锦书的脚旁,头死死地埋着,再也抬不起来。

    周锦书嘴唇颤了颤,眼中仿佛一下失去了所有的光彩。

    袁炬一把将鹿淼扯起来,双眼瞪着,咬牙道:“陛下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鹿淼脸颊颤抖,浑身打着哆嗦,但就是说不出话来。

    “放下他吧。”

    “唉!”袁炬一把将抓起的人丢开。

    周锦书向后靠了靠身子,犹如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

    大周历延和二十六年,七月一日,神皇女帝驾崩。

    首辅傅承渊及其子大理寺卿傅清书谋逆事发,按律满门抄斩,去岁新科状元顾昀亦在处斩之列。至于其同党,凡可自行揭发者,一律从轻发落。

    太子贤明,却为小人利用,令其暂理国事两年,提高德行,而后即位。

    擢升前闲王周复生之子周锦年为锦衣卫指挥使,内舍人上官容儿领东厂提督一职,兵部尚书之子甘行煜暂掌不良人组织。

    同时,尊陛下生前所言,只是将驾崩之事传信各镇守王侯,并不着其回京发丧,礼仪一切从简。

    其后,在这个有些人心惶惶面色悲戚的早朝上,坐在龙椅下的两张椅子上的人永远少了一个,而唯一所坐的太子殿下却仿佛一夜苍老,再不复从前那般意气风发。

    中书省右相田庸、门下省左相乔恭良双双告老,太子诏令,不设左右二相,政事由三省官员于政事堂统一审理,而不复决策于几人之手。

    以上诏令由缇骑快马张贴于神都各大主街巷道,在这个清晨,无数江湖风媒因此而动,但那座风满楼却一直沉默。

    街上,是来回奔走的金吾卫和宫中禁军,他们是在抄家拿人。

    在神都内的江湖中人齐齐偃旗息鼓,彻底老实起来,唯恐殃及池鱼。

    与宫中隐隐传出的哭声不同,神都百姓为阉党的连根拔除而奔走相告,鼓舞欢欣,也为傅承渊谋逆之事好奇万分,但见此时神都阵势,明显是首辅派系也要因此而覆灭了。

第一百零三章 一切成空

    时间稍稍前推。顶 点 X 23 U S

    在早朝的时候,有小黄门持了一道旨意去了浮屠宫。

    能称为旨意,自然是那位陛下所留。

    周锦书的脚边是在嗑着坚果的小猴子,他就在池塘边上,看着一旁的袁炬摆弄着以往是厨子操持的那些厨具,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另一边,是在调制香料的鹿淼。他认真而又虔诚地拿了从西域传来的器具,仔细取摘着花蕊中的香蜜。

    花园四周,见不着一个宫女和太监,没有人声,只有鸟鸣和水流。

    小黄门一路走进来,看了花园中的景象,微微一愣,不过还是快步过去。

    “殿下?”他小心示意。

    周锦书偏头,看到了他臂上搭着的圣旨,原本有些发干的嘴唇便抿紧了。

    小黄门小心看了眼身前人的脸色,而后恭敬道:“这是陛下的旨意。”

    袁炬和鹿淼已经放下了手头上的营生,脸色复杂莫名。

    周锦书点头,微微一笑,“我在呢,公公宣旨吧。”

    小黄门低头笑了笑,将圣旨慢慢摊开拿好,定睛看了眼,而后犹豫似的看了眼身前含笑的年轻人,竟是沉默下去。

    本来前去传旨的宦官都是提前看了圣旨内容的,而他却没有。人可以有好奇,但也要分什么事,尤其是对宫里的人来说。

    陛下虽然升天,但余威仍在,他没有那个胆子。

    因此,沉默半晌之后,小黄门直接跪下,将圣旨托在了手上,不发一言。

    周锦书同样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不说话,小黄门便一直跪着。

    良久后,他才道:“你们说,我应不应该接这个旨?”

    小黄门自然是不敢说话的,鹿淼也是扭着手指,难以抉择,只有袁炬上前一步,说道:“末将全听殿下吩咐。”

    似有深意,周锦书笑笑,伸手取过了那道圣旨。

    小黄门只觉手上一轻,心里先是一松而后便紧了紧。

    周锦书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上的圣旨,上面的字有些娟秀,但又透着一股寒峭肃杀,他认得这是谁的字。事实上,陛下的太多奏折乃至文书都是此人负责批阅的。

    其上所写没有问罪的意思,也没有提及关于太渊州和昨夜之事的一丝一毫,只是让二皇子修身养性,既然身有残疾,那么,便不要再与宫外有联系了。

    终生,不得出浮屠宫。

    周锦书手指有些颤抖,指甲深深抠在明黄的圣旨上,出现褶皱和印子。

    小黄门跪地不语,但亦能感受到那种沉重。

    “你退下吧。”周锦书说道。

    小黄门一愣,起身后有些站不稳。

    鹿淼给了他十两银子,把他送了出去。

    “殿下?”袁炬语气有些低沉。

    周锦书向后靠了靠身子,仰头看天,轻声道:“你说,到头来是不是我做错了?”

    袁炬没有吭声。

    “她明知我也知道自己身份,从小一应所求从不短缺,可我还是骄横乖戾,惹她生气。”

    “殿下是想,让陛下注意到。”

    “是这样么。”

    周锦书自己都有些不信,“或许,就是我太坏了。”

    “殿下多想了。”袁炬认真道。

    清晨的天开了一天的好气象,七月初始,阳光很暖,天空很蓝,飞鸟追逐,白云淡的看不真切。

    “周锦年?他是什么东西?呵,我才是周复生的儿子。”

    周锦书一下有些低沉,“她对我好,或许只是对他的愧疚。”

    袁炬多想了一会儿,良久才道:“陛下对您一直视若己出。”

    周锦书脸上漾开笑容,舒朗道:“或许吧,就是太晚了些。”

    是自己执着的太早了,明白的太晚了。他心里一直知道的,只不过长久以来,一直拉不下脸像儿时那般想要明确表现。正是这种自持身份的端着,才会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人会为所做的每一件事有明镜似的分析,对与错,其实早就有了判断。

    只不过,是那种可以找出千万个借口、也可以是没有任何理由的执拗,让人一步步往相悖的方向走下去。

    鹿淼从外面走了进来,步伐轻快。

    周锦书笑了笑,最后道:“手脚快些,不吃饱怎么行。”

    ……

    早朝是被打断的。

    本来就是众人沉默的早朝,只有一直侍奉在先皇身边的那个女官在说着遗诏,人员调度安排中,殿中官员有的被金吾卫架出去,有的跪地叩谢皇恩。

    而更多的,则是随着诏令的下达,金吾卫快马加鞭持着手书出宫,让那些以往被排挤出朝堂官场,或是被贬谪到四方的官员回京。

    朝堂上很热闹,大小官员惶恐之余窃窃有声。

    上官容儿的身旁是面容悲戚的周衿,这个小小的人儿偶尔像是想到了什么,会抽噎几声,反倒是坐着的周锦言一脸灰败,如同呆滞。

    打断早朝的,是仓皇进殿的小黄门,他说宫中起了火。

    而后,不等殿中大臣反应过来,一声巨响仿佛是什么前兆,接着便是连串的轰鸣。

    群臣出殿,看向了一个方向。

    那里浓烟滚滚,火势弥漫,即便是白天,都能看清那熊熊火光。

    “二哥?二哥!”周衿先是难以置信地喃喃,而后喊了声。

    上官容儿神色平静地看着,眼底映地火红。

    因为在她儿时也见过这般情景,那是自己家被查抄时的场景,如今却在这大周皇宫重现了。

    她用力按住了周衿的肩头,后者抬头看她,含着泪光的眸子愣了愣。

    上官容儿很年轻,侧脸很冷,且像极了一个人。

    此时,她说道:“你是皇家的脸面,要注重一言一行。”

    周衿老实下去。

    是日,浮屠宫起无名大火,这座先皇亲自赐名的宫殿付之一炬。

    金吾卫从这场大火中只抢救出了一个人,大片烧伤奄奄一息的宦官鹿淼。

    而二皇子周锦书以及侍卫中郎将袁炬,葬身火海,尸骨无存。

    无人知道缘由。

    只有上官容儿和周锦言明白,这是一个人仅存而可怜的骄傲。

    ……

    百花楼。

    田蓉倚靠在栏杆上,看着小丫鬟噔噔上楼,脸色慌张。

    此时早朝刚退,消息却已经传了出来。

    她脸色凝重地听着眼前丫鬟低声言语,却没有注意到在楼下梁柱后的娇小身影。

    余茴认真而小心地看着那小丫鬟的嘴型,自己嘴唇下意识跟着嚅动。

    不多时,她小跑到了自己的房中,边想便快速在纸上写下所听之话,然后将纸条粘到了桌上食盒的空碗底下。

    她将食盒放到一旁的吊篮里,推开窗,朝下唤了声。

    热闹的后街上,有面摊的油腻老板仰起头,踩了小梯接住了落下的吊篮。

    两人只是一个眼神的对视,而后窗户关上。

    面摊老板取了纸条下来,看清了上面的字,若无其事地拐进了旁边的酒馆里。

    酒馆后院的窗子打开,一只鸽子扑棱棱地飞上了天空,越来越远。

第一百零四章 指挥使大人

    顾小年睡醒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很亮了。www.uu234.netwww.uu234.net

    他并没有多么疲惫,只是昨夜的经历实在匪夷所思,让他走马观花的,知晓且看到了太多。

    感知中,外面没有柳施施和叶听雪的气机,他起身出去,果然看到了桌上留下的便笺。

    一张小小的纸条,说是先去六扇门,让他忙完手头上的事情也去一趟,让诸葛伯昭亲自看看。

    顾小年笑笑,将纸碾碎。

    “说的像是要去见家长的样子。”他这般想着,便听得门口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或者说,是出现在北镇抚司衙门的脚步声。

    顾小年并不意外,锦衣卫是天子亲军,总是要处理昨夜之事的。而且魏央已死,肯定会有人心浮动,说不定便要趁机巴结上位云云。

    他没有要管的意思,如今还未恢复官职,外面官场动荡,还不如自己躲个清闲,好好练功。

    但脚步声是朝这边来的,好像有不少人的样子。

    顾小年皱了皱眉,他出门走到了阶上,无需感知,便看到了有人快步走进了院中。

    ‘扑通’一声,那人就在阶下跪了。

    顾小年一愣。

    双膝跪地,拱手抱拳的这人他认识,锦衣卫百户刘崇,是个跟关公差不多造型的汉子。他虽是自己手下,但早前是跟着谢鸢那帮人混的,脾气架子都不小,自己跟他没仇,但有不痛快,是以记住了这么个人。

    只是如今,这位先天绝顶的百户大人精赤着上身,只穿了件雪白衬裤,背上负着带刺的荆条,跟砍柴的猎户似的,就这么跪在了阶下。

    顾小年思索片刻,难不成魏央之死已传了出去,这些原本将谢鸢这等八侍从当作靠山的人现在开始另觅山头了?

    可自己也是众人眼中的‘阉党’,没道理来拜自己啊。

    他是带了七分疑惑,三分好奇,笑着开口,“刘百户这是在玩哪一出啊,负荆请罪吗?”

    说着,他还看了眼同样进了院子的几人,这些人里有见过几次的面孔,也有完全陌生的,而且暗里不知道,起码明面上都跟阉党不沾边儿。

    不过想想也是,魏央是锦衣卫指挥使,要说北镇抚司里的官儿不是阉党,那谁信?

    刘崇本来见顾小年站在阶上,阳光落下,那人只是俯视着自己。直觉中,对方眼神里满是不屑,他几乎以为对方是在想怎么弄死自己了。

    但现在听对方开口,而且说的这话虽然七分讥讽,三分蔑视,可并没有杀意。

    因此,刘崇觉得自己可以躲过这一劫。

    他猛地磕头,五体投地,毫不在意院中铺设石板上的尘土。

    “大人,小人特来请罪。”刘崇脸盖在地上,说话时嘴边尘土飞扬,“请大人鞭笞我出气吧!”

    顾小年吓了一跳,他还真有些猜不准了。

    他微微抬眼,瞧了瞧院中站着的这十几号人,发现这些人同样低头躬身,就像是沉默的羔羊,很是温顺,看不到一丝锦衣卫高官的戾气。

    “嘶。”顾小年隐约地仿佛抓住了什么。

    “大人!”声音有些重,刘崇在砰砰磕头,他未用真气,额上已经磕出了血印子。

    “好了。”顾小年虚抬下手,“有事起来说。”

    “哎!”刘崇麻利起身,灰头土脸也不擦,心里有些轻松,那是捡了条命后的轻松。

    顾小年挑挑眉,“有话不妨直说?”

    院中几人彼此相视,而后齐齐拜倒,“卑职拜见指挥使大人!”

    声音洪亮整齐,声势传出,院落之外亦是拜倒之声。

    顾小年一瞬惊愕,背在身后的手狠狠地颤了颤,握了又松。

    “锦衣卫,指挥使?”

    他只觉嘴角有些僵硬,难以相信这个正三品的位子会应在自己的身上。

    锦衣卫指挥使不是寻常总旗百户,也不是千户同知这些可以任人唯亲,甚至是可以买来的官职,这是由陛下亲自安排的人,可以说是进入了朝廷的权利核心。

    顾小年牙关咬了咬,而后轻吐出口气,他看了眼天际,太阳的光很亮,荡清了云朵。

    他垂了垂眼帘,看着单膝拜倒的这些人,自然而然地说了句,“都起来吧。”

    “谢大人!”

    众人起身,脸色肃然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眼神锐利中带着让人看得见却不反感的谄媚。

    顾小年点点头,都是锦衣卫的老油子。

    要说没能力,他们却知进退,如那感风来的草木,知道第一时间该如何做。要说有能力,其实也不尽然。

    顾小年看了看,说道:“先散了吧,各司其职,等忙完今日再说。”

    他转身时看了眼刘崇,后者眼中一喜。

    ……

    不过半刻钟,顾小年喝了第一口清茶的时候,一身干净白蟒的刘崇躬身进了班房,一撩袍摆,就要跪下。

    “行了,捡重要的说。”顾小年摆摆手。

    刘崇恭敬道:“今朝早朝的时候,先皇遗诏已经下了,大人荣升锦衣卫指挥使,可喜可贺。”

    他没说关于魏央的事情,这件事讳莫如深,他自是不会提的。

    顾小年笑笑,“你们消息倒是灵通。”

    刘崇表现出了恰到好处的惶恐,“是大人心系公务,心无旁贷。”

    顾小年没说什么,想来宫里传信的人很快便会来了,于自己这里,应当是不会浪费一张圣旨的。

    这一点,他很是清楚。

    “还有什么事?”顾小年问道。

    刘崇事无巨细,便将他所知道的消息尽皆说了出来。

    其实这并非什么秘密,官场人脉错综复杂,不只是在朝堂中传递,还会流进江湖。

    有些事是在早朝的时候便会传出去,有的是下了早朝,宫里宫外,总有靠着贩卖情报过活的人。

    “周锦年?”顾小年咂摸一声,觉得那位陛下真是煞费苦心。

    自己的真实身份,恐怕到如今已经没有谁能确切证明了,周馥如此做,明面上是为闲王周复生平反,也是为了拴住自己。

    因为她放过了顾昀。

    顾小年眉头微皱,“你说顾昀怎么了?”

    刘崇一愣,连忙道:“去岁金科状元顾昀,七日后问斩,由,由大人监斩。”

    顾小年双眼眯了下,难倒顾昀的一丝生机,便是应在这上面?

    可都已经要问斩了,生机何在?

    他想不通那位陛下有什么筹谋。

    顾小年摇摇头,忽地问道:“你们怎么会认为,周锦年是我?”

    刘崇小心一笑,而后道:“现在关于大人和顾昀两兄弟一事,早已经传遍神都大街小巷了。”

    他话说的有些含糊,毕竟谁也不是蠢人,消息传的这么快,背后肯定是有人在推波助澜的。

    至于是谁,那还用想?

    因此,谁都知道眼前这位被先皇女帝钦点的锦衣卫指挥使,必然是朝廷今后的重臣。

    当然,一般这类重臣的下场都不会很好,普遍来讲,都会成为年幼的新帝成长起来、即位后所杀的第一人。

    不过这种事说来还长,当今太子并不年幼无知,反而贤明有能力。而且既然遗诏中要他两年后即位,那么,眼前这人起码两年内是朝堂中不可忽视的一位。

    荣华富贵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成过眼云烟,对于人们来说,能把握住眼前便是最主要的。

    顾小年也明白了这个道理。

    他看着眼前毕恭毕敬的刘崇,仿佛看到了那位女帝给自己开启了一扇门,至于门后风景会变成什么样,那就要靠自己努力了。

第一百零五章 指挥使大人(下)

    旨意果然很快便到了,虽然只是口谕。www.uu234.netwww.uu234.net

    来人是宫里的小黄门,态度恭敬中带着得体,宣完口谕便是不吝的赞美云云,旁边自有太监将顾小年上任的一应都准备好了。

    束发的玉冠和嵌玉的乌纱高阙帽,暗红色的华美蟒龙袍,玉扣金带,镶玉烫着金线的官靴,黑绸红底的披风。

    顾小年看的却是那刻名的金腰牌以及那柄特制的绣春刀。

    他上前,从托盘上将刀拿起。

    不知名的皮革为鞘,刀身出鞘三寸,顾小年仔细瞧了瞧,屈指一弹,声音略沉。

    “这刀?”他话说半句。

    小黄门笑道:“这刀是袁城取天外陨铁熔无数奇珍所制,实为天下神兵。”

    “袁城。”顾小年笑笑,将刀放入托盘之中,“想来魏千岁并未用过吧?”

    小黄门不知他是何意,犹豫后便也点了点头。

    顾小年不再多说。

    刀是好刀,但若称神兵,那可就太小看叶听雪手中的那柄素心水寒剑了。

    魏央用不用兵刃他不知道,他想知道的是这老小子的乾坤袋如今在谁的手上。

    顾小年觉得自己有些失败,如今继承了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却没有继承魏央的家产。

    不说别的,钱财珍宝他喜欢,但最喜欢的还是魏央手中的武功和可能留有的武道笔记。

    武者珍惜每一个顿悟的机会,武道宗师更是在意,对于顿悟会比一切都看得重。

    魏央武道进展很快,他的功法和自身对武道的领悟都是无价之宝,谁不想要?

    但如今看来,朝廷是不会给他的。

    大周不吝再有一个魏央,只恐怕不会落在他的身上,因为那位陛下的原因。

    噢,应该说是先帝。

    顾小年有些走神,不知是何时养成的习惯。

    刘崇小心看了眼,拉着略有些不安的小黄门去了别处,面不改色地塞了十两黄金,只是拍了拍小黄门的臂膀。

    “这,这如何使得?”小黄门咽了口唾沫,不住摩挲着手心里的金子。

    宫外如今翻了天,宫里同样忙坏了,无数太监宫女受了灾,那些平日里晒太阳的金吾卫跟中了风似的,抄了不少人,更是打杀了不少人。

    卫进忠本是宫里一个寻常的太监,如今却是被那位东厂督公上官大人随手点了来传信。这种以往只能听说却从未见过,更别说还是落在自己手里的好处,他如何经历过?

    而且还是足足的十两金子。

    刘崇看着眼前的小黄门,暗暗一笑,面上却很是和蔼。

    他不需要说什么,因为他相信对方能懂。

    卫进忠满意而感恩戴德地走了,刘崇亲自将对方一行人送出大门。

    回来的时候,他松了口气,一抬头,却是看到了那在端详金腰牌的身影。

    形容少年人的相貌有一个男女通用的词,清秀,这是对那个年龄段恰当且形象的描述。顾小年脸上依稀有着这份清秀,但每个人都会因经历而成长,如今他的面容上更多的是冷峻。

    此时,他微微低头,打量着手里的这枚腰牌。

    刘崇踏进门槛,看到的是安静的场面,却因太过安静而显得有些寒意。

    他脸色僵了僵。

    人身份的改变会在不经意间改变着一个人的气质,以及旁人对你的感官。

    顾小年随口道:“人送走了?”

    “哎。”刘崇麻利应了。

    “你跟他认识?”

    “不,不认识。”

    “为什么送金子?”顾小年说道:“想不到你这么有钱。”

    刘崇连忙摆手,“没有,只是觉得该走动的,留个门路。”

    顾小年点头,“你这次送金子,下次若送银子的话,他心里会不会有不满?”

    刘崇方才却是没考虑这么多,他只是觉得这是个喜事,送个大的也有面子,无论是人前还是人后。

    此时细想,确实有些欠考虑。

    顾小年摸着托盘里叠放地整整齐齐的衣袍,面料摸着很滑,很舒适,他心里想着,光这身行头就价值不菲了。

    当然,这并不是给他平日里穿的,而是上朝时所穿,且直到周馥葬礼结束,都是不能穿的。

    这官衣若是破损了便要送进宫里由绣娘缝制,只此一件,除非不能穿了宫里才会给换新的。

    今后平日里顾小年所穿的,是朝廷裁造院锦衣卫这边的品级官衣,纹蟒绣服。

    刘崇凑过来,道:“大人,卑职今日来,还有件事想要禀报。”

    “说。”顾小年早看出他贼眉鼠眼吞吞吐吐地憋了这么久肯定还有事。

    “卑职手下的弟兄,发现了方醮的尸体。”刘崇声音低了低。

    顾小年本来还不在意,当听得这个名字后,握着腰牌的手一紧。

    “在哪?”他没问到底是不是,因为他打算亲自去确认一番。

    刘崇道:“衙门的敛尸房内。”

    顾小年抬脚便走。

    ……

    北镇抚司敛尸房,顾小年用手绢捂着口鼻,看着那木板上千疮百孔的尸体,依稀辨出了方醮的样子。

    旁边是刘崇和衙门里的老仵作,后者此时颤颤道:“死者身中暗器乃是蜀中唐门独有的‘玉净仙砂’,这是在无数奇毒中浸泡数十年的铁砂之毒,常人触之即死。”

    “说重点。”刘崇见了顾小年脸色,顿时呵斥那仵作一句。

    仵作连忙道:“此乃剧毒,即便是宗师强者的罡气触之亦会被腐蚀干净,此人是正面被这玉净仙砂击中。如刘大人所说此人乃是方醮,那么当是不会轻易中此毒。”

    顾小年说道:“所以,你认为是熟人偷袭,一击所杀?”

    仵作一愣,而后点头,“是这样的。”

    刘崇见顾小年不说话,便摆了摆手,让仵作退下。

    顾小年看着方醮的尸身,对方腐烂的很严重,用科学的说法,那就是各种化学分子对肉身进行了分解处理,很惨。

    脸上也是,呈现乌黑的干瘪,脸颊上穿了一个洞,现在里面还有轻微的嗤嗤声响。

    若放在以前,见到无论是哪一位武道宗师躺在这,顾小年必然惊讶万分,可现在却是淡然了许多。

    天下第三在自己眼前仓皇败退,天下第一甚至直接死在了自己面前,这虽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却也是一份让人变得坚强的阅历。

    正如见过死蛇模样的小孩,往往会对路边经过的蛇少了些害怕,更逞论又是一条死蛇。

    至于是谁杀的方醮,又是为什么被杀,这一点或许可以通过昨夜之事联想一番。毕竟,当初与方醮有关的人,就是傅承渊。

    顾小年没有多想,摇摇头,走了出去。

    到了外面,这才将手绢以内力碾碎,散开了外放护体的真气。

    刘崇一愣,显然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不由有些难看,眼里带着深深的懊恼。

    顾小年看他一眼,说道:“那仵作不是说这毒不会透过空气传播么。”

    刘崇笑得有些勉强,“他连先天都不是,谁知道说的准不准。”

    顾小年笑笑。

    “他身上没别的东西?”他忽地问了句。

    “东西?”刘崇一愣,而后皱眉,“底下的兄弟把他抬进卫所的时候就是这样,没看到有什么外物。”

    顾小年点头,朝班房那边过去。

    “还是你亲自去问问吧。”

第一百零六章 成王败寇且从容

    当几乎所有关注朝野的人,都得到昨夜今朝所发生的这些变故的时候,他们脑海中生出的第一个反应便是,要变天了。m.www.uu234.netwww.uu234.net

    这是自然而然的下意识反应,其实大多数人心里对这个并不甚在乎,无论谁坐了那个位子,只要自身利益没有受损那边无所谓了,只是觉得第一时间想这个会很有心系苍生的那种风雅范儿。

    脑海中出现的第二个反应,才是正常的,那就是傅承渊会不会坐以待毙?

    傅承渊桃李满天下,在魏央还未得势时,这人已经名声在外,是朝廷里的中流砥柱了。

    他出身官宦人家,锦衣玉食,结交天下,是人人艳羡的美男子,儒雅书生。

    在男人的圈子里,傅承渊是文坛领袖,地位甚至比鹿鸣书院的大儒还要高一些,因为他是当朝首辅。在女子的圈子里,他是男人翘楚,人中之龙,不肖多说,无非便是那点心思。

    可如今,他被扣上了谋逆的帽子。

    对于谋逆,无论江湖人还是朝廷的人都不陌生,最近一个因谋逆而死的便是兵部侍郎邱忌,上一个是锦衣卫指挥使袁城。

    在明眼人看来,前者是顾某人上位过程中杀鸡儆猴的垫脚石,后者却是大势所趋时必然要牺牲的产物。

    他们的谋逆,甭管真假,都是必然要死的。

    “这就是官场的黑暗啊。”

    大街小巷里,有自诩看透一切的人明明是在低声窃窃,偏偏声音不低,搞的像是要周围人都注意到他似的。

    而当注意到看过来的目光后,这类人便会昂首挺胸,故意语速顿挫,添油加醋地将这些事情加上自己的附庸理解而像模像样地说出去。

    这就是流言一传十十传百的过程,什么时候都少不了这种人,自作聪明,好事显摆。

    阳光很暖,这人还在说着的时候,忽然发现围着的人先是一怔,而后轰的一下便散去了。

    他先是疑惑,而后看到了自身后遮到眼前的阴影,顿时愣了愣。

    背后好像是有热气喷了过来,他的脖颈有些痒。

    这人僵硬回头,便看到了身后那匹带着面甲的高头大马,以及马上那面无表情之人,在这人后面,是数十身穿银白锦绣衣袍的骑马之人。

    “东,东厂?!”

    剑鞘搭在了他的肩头,这人腿弯一软,登时跪下。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马上那人冷哼一声,就此调转了马头。

    “官场并不黑暗,阴暗的只是人心。”

    马蹄声渐远,这人小心抬头,松口气之余,这才发觉他们一行人去的方向分明是首辅府邸。

    ……

    傅清书并不在家,他在大理寺。

    一柄长剑雪亮而寒,于他身份来说,剑装饰要大过实用,他不需要剑。

    可这把剑,简约朴素,并不华丽,却是异常锋利。

    陈晟坐在茶桌对面,端茶的手有些哆嗦,脸上不见往日的平静和善谋,眼神不停变换,多得是不安。

    滚烫的茶凑在嘴边,他却丝毫不觉得烫,喝了一口,按在腿上的左手死死抓着袍摆,骨节发白。

    “你怕了?”

    长剑入鞘,铮鸣一声,傅清书笑着开口。

    陈晟将茶杯放下,茶水晃出在桌上。

    “当然怕。”他苦涩道:“要说不怕是假的。”

    “实诚。”傅清书笑笑,“比万玄那小子可是好多了。”

    陈晟没说话,因为在清晨刚得到风声的时候,便已然找不到万玄的身影了。

    城门自昨夜便已戒严,插翅难逃,他们这些人狡兔三窟,现在的万玄早就躲起来了。

    “大人,再不走,可就走不了了。”陈晟擦了擦手心的汗,急促开口。

    傅清书摇头,“走?今日可走,但以后呢?”

    陈晟只当他是想容身之地,便道:“浮云观,大人与云缺交好,他必然不会坐视不理。”

    傅清书手抚剑身,淡淡道:“你觉得我会寄人篱下么?”

    陈晟握了握拳,他真是觉得眼前人是个榆木脑袋,艮得厉害!

    ‘唰’地一声,长剑翻转,剑柄示向陈晟,后者一惊。

    “除了我,没有人知道你也参与了。”傅清书说道:“父亲是个骄傲的人,成王败寇,想来他已从容赴死,现在,便是我追随的时候。”

    陈晟心头一跳,喉间咽了咽。

    “宫里的人想必已经在路上了,我曾见过上官容儿一面,这个女人被陛下灭了满门反而对陛下死心塌地,她是有野心的人,跟在那位身边,手段亦是学了不少。”

    将我拿下,做戏给她看她不一定会信,以后也会被她盯上,但起码可以活命。”

    傅清书笑了笑,说道:“你是聪明人,跟了我这么久,咱们也算弟兄。”

    陈晟沉默了,大难当前,要说他不想活命是假的。

    而傅清书虽然说的隐晦,但只是那‘聪明人’的评价,就足以让他面红耳赤。

    ‘笃笃’门外有人敲门,惊醒了陈晟。

    “再不决定,可就晚了。”傅清书淡然一笑。

    门外,马进急声道:“大人,东厂的人来了!”

    傅清书道:“想不到是她亲自来。”

    说着,他看向陈晟,手中剑又朝前递了递。

    陈晟咬了咬牙,抬头时眼眶已有些泛红。

    傅清书看着,脸上浮现几分笑意,待眨眼过后,眼底的遗憾便被深藏。

    陈晟接过了剑。

    ……

    大理寺的门都开着,丞役从衙门里走出来,看着那清绝冷艳的女子负手而来,身后东厂缇纵披黑云大氅,仿佛经过的深沉夜色。

    “东厂怎会有女子?”

    “噤声!这是新任东厂提督。”

    “厂公?”

    陈晟提着剑,马进手押在傅清书的肩膀上,后者一身蓝衫,步履从容。

    上官容儿看着三人走下回廊,神情冷淡。

    陈晟拱拱手,道:“傅清书已被下官擒下。”

    “当真是翩翩公子。”上官容儿看了傅清书一眼,勾唇冷笑。

    陈晟目光闪了闪,恰好与傅清书对视,后者目光平静,只是轻轻点头。

    陈晟一脚踢在傅清书的腿弯,只听一声脆响,傅清书脸色骤然一白,整个人一下跪地,额上隐见冷汗。

    马进吞了吞唾沫,只觉脸上有些僵硬。

    陈晟深吸口气,将眼底的不忍压下,正视眼前之人。

    “陈大人不错。”上官容儿看他一眼,瞥了眼脸色苍白的傅清书,只是摆了摆手,“拿下!”

    身后,有东厂缇纵出手,直接以绳索将傅清书套了,押着朝外走。

    上官容儿问道:“听说不见了万玄?”

    陈晟有心看着傅清书,闻言一愣,下一刻便心惊于对方手中所掌握的情报。

    “那么,捉拿一事便要陈大人费心了。”

    上官容儿说着,负手离去。

    陈晟一直静默站着,在原地站了许久。

    “点人,去拿万玄。”他说道。

第一百零七章 寻人

    顾小年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情。顶 点 X 23 U S顶 点 X 23 U S

    他有些辗转地,步子放慢了,如同巡视似的,在北镇抚司的衙门里走动着。

    路过的锦衣卫都恭敬问好,步履匆匆,而一直跟在身后的刘崇则昂首挺胸,俨然一副指挥使心腹的表现。

    如今锦衣卫官职空位太多,而人员遭受牵连者甚众,现在是金吾卫在到处拿人,长街小巷,包括各个公门内外,都是持剑荷戟的金吾卫。

    一队金吾卫从身边经过,他们并不认得顾小年的身份。

    在刘崇的眼里,现在的金吾卫的确是嚣张跋扈的厉害。

    他暗骂一声,低声道:“等大人整肃了锦衣卫,非让这些人知道厉害不可。”

    顾小年忽地顿住了步子,他想起被自己忽视的是什么来了。

    “傅承渊是满门抄斩?”他语速稍快。

    刘崇虽然不解,但还是点头。

    “也是金吾卫去抄家?”

    “尉迟将军亲自去的。”

    “坏了!”

    顾小年一顿足,拔腿便走。

    “大人去哪?”刘崇一愣,连忙跟上。

    ……

    顾昀昨夜便在宫中,顾小年担心的当然不是他。

    他担心的是傅如依,顾昀的夫人,自己的嫂子。

    傅承渊满门抄斩,那她必然也是要死的。而昨夜里,那位陛下只是说给顾昀一线生机,可并没有说要让其他人活着。

    顾小年觉得自己的动作太慢了,或者说还是太疏忽,容易被这等恩惠冲昏了头脑,这种早该做的事情到现在才想起来。

    他骑了快马,一骑绝尘。

    身后,是既有些急色但同样有些压抑着兴奋的刘崇,如他所想,这可是指挥使大人第一次行动,而他则是亲随者。

    与他有同样心思的还有几个人。

    比如颇费了一番功夫才烤制好肉串带过来的方隼,以及停职时整日酗酒今早却收拾地整齐利落的千户佟纲。

    这两人见了刘崇骑马去追顾小年,相视一眼,俱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战意。

    一个是为了升官发财,另一个是看到了官复原职的希望,他们二话不说,去了马房,直接抢了马。

    我辈狗腿,何惜一战?

    ……

    朱楼巍峨百尺,庭前金甲晃眼,长戟如林马嘶,风过回廊皆轻。

    当顾小年匆匆赶到的时候,便看到被金吾卫押着的一个个从府中走出的身影。

    长街两侧,沿街阁楼上,到处都是金吾卫,他从未有一天觉得金吾卫的人数是如此多,这个清早的神都,满城尽是这些穿着厚重甲衣的军卒。

    江湖人噤声,就算是外城西坊那般混杂的地方,如今也都是家家闭户,长街一空,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触霉头。

    顾小年下马,走了过去。

    有金吾卫本欲将他拦下,但瞥见了他腰间挂着的腰牌,只是犹豫时,这人便已然走了过去。

    顾小年看了眼街上穿行出去的囚车,目前还没有看到傅如依的身影。

    “你是,顾小年?”有人过来,问了句。

    顾小年回头,来人身材高大,一身金甲,面容坚毅,气息厚重如渊。

    不用多想,他便已知此人是谁。

    “尉迟将军。”顾小年抱了抱拳。

    尉迟真武点点头,“应该叫你周大人了。”

    顾小年眉头微皱,因为他听出对方语气中似乎对自己有些不满。

    不过很淡,还算不上是敌意。

    他也不问这个,只是问道:“请问,是傅承渊一家都要被押赴天牢吗?”

    尉迟真武淡淡一笑,“你想打听谁?”

    顾小年目光沉了沉,道:“傅如依。”

    尉迟真武看过来,眼神似山,压力扑面而来。

    顾小年见过武道宗师,而且还亲自领教过魏央的精神力量,但那时有棋子所留的天人之意,他感受的并不明显。

    现在,这种像是肩头猛地压上了山石巨浪的沉重感,让他肩膀一个耷拉,腿弯有些软。

    “哼!”顾小年冷哼一声,脑海中大势观想,双拳一握,豁然抬头。

    尉迟真武双眼眯了下,如同被刺到,散发的气势便因此被破。

    “是学了他的武功么?”他心中暗道,“不对,他应当不会传给此人。”

    不论怎样,方才都是在官职外的搭手,是武道前辈对后辈的一种试探。

    尉迟真武是理亏的。

    所以,他略作考量,便道:“傅承渊于福楼饮鸩自杀,尸首已经送到刑部了。府中四百九十三口,里面没有你要找的人。”

    顾小年一愣,来不及惊愕府上人数之多,只是抱拳道了声谢,便跑了出去。

    尉迟真武负手看着,神情淡淡。

    ……

    “你们来做什么?”

    那边,顾小年上马后,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三人,皱眉问道。

    佟纲是个三十来岁的精瘦之人,一身武功也是先天绝顶,只不过身上用来掩盖酒气的香味很浓,两种味道混在一起更是让人头晕。

    顾小年能猜出这人的打算。

    想了想,便道:“你们先回去,让底下的人配合金吾卫的调查,记住,查人可以,但咱们锦衣卫自己的东西,不要让金吾卫插手。”

    说着,他将指挥使的腰牌解了,丢给方隼,“老方,好好做。还有你俩,好好表现。”

    说完,顾小年便一抖马缰,寻了个方向离开。

    方隼舔了舔嘴唇,有些烫手似的抓着手里的腰牌,身边,是两道既眼红又眼热的目光。

    ……

    关青觉得自己真的是时来运转了。

    他看着堂中坐着的两道身影,眼底难掩火热。

    这两个人他见过几次,对于她们身份自然不陌生。

    她们女扮男装,却难掩美貌,尤其是其中那个英姿飒爽的身影,用倾国倾城来形容亦是毫不为过。

    关青将茶盘放到了桌上,有些拘束恭敬地站在一旁。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傅如依看着杯氤氲的水汽,问道。

    一旁,小晴小心地看了关青一眼,吞吞吐吐道:“就是,就是那么认识的呗,巧合,巧合。”

    傅如依蹙了蹙眉。

    虽然只是过了一晚,但她脸上的憔悴清晰可见,更令人疼惜的是她眼中那抹化不开的哀伤。

    “小姐,老爷想让您好好活下去。”小晴说道。

    傅如依擦了擦眼角,然后吸了口气,“好了,我也不管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了。”

    她看向一旁的关青,问道:“关堂主,你跟顾小年很熟吧?”

    关青一怔,看到了眼前人平静的目光。

第一百零八章 活络

    傅如依的话照顾了关青的面子,因为她知道对方是顾小年的眼线。www.uu234.net

    起码,她所知道是的。

    关青目光微沉,而后点头,“没错,我受过顾大人的恩惠。”

    傅如依说道:“那你现在能联系到他吗?”

    关青有些犹豫,“他自从被停职后,就跟我断了联系。如今神都到处都是金吾卫,北镇抚司那边也被查了,要见他怕是不容易。”

    傅如依忽地笑了笑,就像雪莲绽放。

    小晴心头一跳,连忙对关青道:“傻啊你,你不会想想外面传的,新任锦衣卫指挥使是谁?”

    关青本来有些不解,后来见了她的脸色,心里一个咯噔,浮现出了一个可能。

    “周,周锦年,不会吧?”

    小晴道:“他就是周锦年!”

    关青嘴唇颤了颤,心里竟有些酸,很不是滋味儿。

    傅如依没功夫揣度他的心理活动,只是道:“我记得他在你这有一个伙计,以前也是锦衣卫的,你可以派他去。”

    关青知道她说的是邓三,想了想便道:“要找顾,不是,周大人说什么呢?”

    “告诉他,我在这里。”傅如依说道。

    “小姐!”小晴一惊,连忙道:“罗网好不容易把咱们送出来,他现在是昏君死前亲封的指挥使,不能信他啊!”

    “胡说!”傅如依呵斥一声,“昏君也是你能说的?”

    小晴瘪了瘪嘴,不敢说了。

    傅如依见她样子,语气便软了下来,“罗网如今被金吾卫赶尽杀绝,咱们的踪迹迟早会暴露,到时候还会连累到关堂主。他是念旧情的人,现在只有他能帮咱们。”

    小晴显然也是想透了,便点了点头。

    关青却是在意对方口中所说的‘旧情’是什么意思,不过一时片刻他也想不明白,应下后,便退了出去。

    傅如依看着他离开,眼底微不可查地闪了闪。

    “小姐,咱们以后去哪啊?”小晴问道。

    傅如依没有说话,她也有些彷徨。

    参天巨树一朝被连根拔起,砸死了无数人,枝叶枯萎,人人自危。

    若是她漏网的消息传出去,那势必会有无数人想要来抓住她。

    因为若是首辅一门被朝廷一网打尽,那曾经派系中所依附的那些人自然绝望,可若是有人走脱,而且还是傅承渊的女儿,那他们会怎么想?

    是不是傅承渊给了她什么东西?比如某处密室的钥匙,那里面藏着来往的书信,或者是某份名单?

    首辅府邸虽大,但这么多年经营下来,狡兔三窟,珍奇古玩,稀世珍宝,这些必然不会少。

    最怕的就是人的脑补和侥幸,因为这会吞没人的理智。

    傅如依不难想她会成为一个香饽饽,谁都想抓到她。

    但她想要做什么呢?

    她想要救顾昀,哪怕他入宫一夜未归,可能已经死了,但既然遗诏上出现了他被处斩的名字,那是否说明他还活着?

    哪怕重伤濒死,但总归还是有一点消息。

    傅如依不奢求顾小年会帮她去救顾昀,因为对方现在已经是‘周锦年’了,她只希望对方念及这份情谊,会告诉她一些关于顾昀的消息。

    如今她失去了天罗地网的消息来源,失去了傅承渊以往所有的人脉,只能凭借自己。

    可是,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等待。

    小晴肩膀有些颤抖,但还是伸出了手。

    傅如依看着握住自己的手掌,笑了笑,眼角便淌下泪来。

    ……

    “来,喝!”

    “押大还是押小?”

    “哎,买定离手了啊,你干嘛呢?”

    “嘿,三爷,您可不能反悔啊。”

    “去你的吧!”

    赌坊里,乌烟瘴气算不上,但总归是有些惹人心烦。

    关青锁着眉头,在赌桌旁找到了那个身影,一把拍在了对方的肩上。

    那人发髻有些乱,回头,双眼里带着血丝,脸上是熬夜的油腻。

    “特么谁拍我!”邓三回头便骂,待看清是关青后,顿时眉开眼笑,“嘿,哪阵风把兄弟吹来了?来来,玩两把,西域那边刚传来的玩儿法。”

    关青摇摇头,抓着他的肩膀只是往外走。

    如今他已是先天,又修行了那丐帮四大长老给他的《降龙饲犬》功法,还练了那烂柯寺的皆苦首座给关萤的《定禅功》,虽然刚开始练,但已然是有升华之感。

    再不是原先那种刚得势后难掩的市井老大模样了,而是真真正正的,身上有了一股气势。

    邓三没辙,被他扯着出了赌坊。

    外城西坊的街面很干净,只偶尔见个零星的人影,因为就这条街,刚刚金吾卫已经跑了两趟,还有巡卫的军卒也过了几遍。

    现在怕是酒楼、青楼、赌坊这些娱乐场所人最多了。

    “老关,找我啥事啊?”邓三拍打了拍打身上的短衫,随口问道。

    关青身后跟着关伯兴和关仲盛这对孪生兄弟,如今这两人也已经破境先天,眼神比往常更锐利了几分。

    不过他们都是被关青用丹药强行提上来的,若再无机缘的话,武道一途便就此断了,再难寸进。

    但这样虽比那些正经一步一步修行上来的先天武者要弱几分,但武功也不是绝对的,还要靠脑子。

    总之,关青对这两人是下了血本了。

    邓三见到他带着这两人来,便知道一定是有什么事来麻烦自己,而能用上自己的,便一定跟自家那位大人有关。

    他心里冷笑,自从上次争地盘的擂台赛之后,自己便未与顾小年见过面,不是自己吃里扒外或是因愧疚而不去主动汇报,而是自己被眼前这个家伙限制了自由!

    美名其曰说是照顾自己伤势未愈,给了自己一大批赌资,让青楼赌坊给自己敞开门,但实际上呢?伤在自己身上,好没好他自个儿还没数么!

    这是软禁,邓三知道,锦衣卫出了变故,或者说是那位千岁出了变故,自家大人被停职,自己失去了靠山。而眼前这人却越做越大,在西坊的地下说话甚至要比牟神通那个坛主还要好使。

    人都是贪心的,这点邓三很清楚,就像赌博一样,谁也吃不饱。

    他知道眼前这家伙是有别样心思了,但他毫无办法,因为他联系不到自家大人。

    因此,他整日里只能胡天黑地,希望的自家大人渡过难关,想起他老邓头来。

    邓三混不吝地笑着,挠了挠后背。

    关青看他半晌,忽地笑了笑,“三哥,咱们的好日子要来了。”

第一百零九章 无心

    邓三被关青的话晃了晃。www.uu234.netwww.uu234.net

    倒不是所谓的什么好日子,而是这多久没叫的一声‘三哥’。

    似乎上一次,还是在自家大人刚提携关青的时候。

    邓三有些明白了,这次的事情,必然又是跟那位大人有关的。

    他这般想着,嘴角就咧开了,不自觉地笑了笑。

    笑声很低,本来没什么,听在关青耳里却有些刺耳,他脸色不变,眼底却沉了沉。

    邓三搓了搓脸,问道:“啥好日子啊,现在咱们过得不就是好日子么?”

    若放在之前,他这么装傻充愣的话,关青肯定会顺着说几句,然后爱咋咋地。但现在不同了,顾小年得了势,那两位能当自己贵人的人就在家里等着。

    听她们意思,与顾小年肯定是关系匪浅,若是此事能办成,哪还能少得了他的好处?

    关青本来也犹豫过,并不真打算去通知顾小年这件事,可后来想想,对方如今是锦衣卫指挥使,远不是曾经可比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关青不能也不敢再玩这些小动作。

    “三哥啊,这算什么好日子,您就不想再回锦衣卫?”他说道。

    邓三两眼一瞪,“关兄弟这是要赶我走啊?”

    关青眯了眯眼,也是知道对方这是对自己不满,借此敲打了。

    当即心里暗骂对方一声‘不识抬举’,但嘴上说道,“这哪跟哪啊,只是咱们顾大人如今升了官啦,锦衣卫指挥使!”

    饶是邓三心里有准备,也是心里被吓了一个咯噔。

    锦衣卫指挥使,这可是多大的官儿啊。他以往当上个小旗都欢喜地恨不能摆上十桌八桌的菜,去跟街坊显摆。

    而上一任锦衣卫指挥使是魏千岁,如今却是自己看着从总旗一路爬上去的大人,这才多久,两年?

    想到这,邓三忽地愣了愣,连忙问道:“魏千岁这就把锦衣卫交给大人了?”

    关青也愣了愣,这才想到对方一直混在赌坊里,虽然西坊被金吾卫搜查了几遍,但保不齐对方还真不知道。

    于是,他便将今早传满大街小巷的消息给邓三讲了讲,后者一拍脑袋,暗骂一声自己糊涂。

    以往这等消息都是他自个儿去探听的,那会像现在这般,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连屁都没听得一个呢!

    当即,邓三道:“关兄弟是想让我去跟大人道喜?”

    关青见他说起正事了,心下松了口气,“这是一方面,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

    他轻咳一声,使了个眼色,那双胞胎兄弟便一脸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而后,关青将邓三朝隐蔽处拉了一把,这才道:“首辅家的大小姐,现在就在我那,你去跟大人说一声。”

    “什么!”邓三下意识惊呼,而后一把捂住自己的嘴,目光闪烁,“她怎么会在你那?”

    “这你就别问了,总之你去告诉大人一声,别声张。”关青想了想,又道:“她跟大人关系匪浅,你到时可别多话。”

    邓三眼珠子一转,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顿时变的有些猥琐。

    关青看了,眉头皱了皱,很不是滋味,但也没表现出来。

    而他没有注意的是,他眼神的一瞬变化,正好被邓三看了个正着。

    当下,邓三心中冷笑,嘴上应下后,便朝街上走去。

    关青站在巷子里,看着他的背影,双拳使劲握了握。

    ……

    顾小年看着眼前拦住自己的那人,有些疑惑,也带了些警惕和敌意。

    他本来是去天牢寻顾昀的,问一问关于傅如依的下落,以及对方先前是否有打算安排等等。

    最主要的,其实还是想去确认一下顾昀的安全,要不他怎么也不安心。

    但即便自己报了腰牌,刑部那边也并未通融,只是搬出了东厂的上官容儿来,让自己知难而退。

    然后,本来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找人的时候,便被眼前这人拦住了路。

    “你在这做什么?”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吧,叶女侠?”

    “你这是在嘲讽我?”叶听雪淡淡道。

    此时她安然负手,白衣剑袍,英姿飒爽,只是站在街上,便引得大片目光注目。

    顾小年下马,没打算继续让别人看。

    “我想去天牢,确定一下我哥的安全。”

    他便走边说,“然后被拒了,现在打算回去。”

    叶听雪跟在他边上,此时听了只是冷冷一笑,“现在朝廷群龙无首,虽然明面上是太子监国,但有上官容儿在,太子的把柄就在她手上,所以现在还是女人当权,而且还是个外人。”

    顾小年眉头微皱。

    “你觉得两年后谁会当皇帝?”冷不丁地,叶听雪忽地问了句。

    顾小年摇头,“这我哪能知道。”

    “没劲。”叶听雪轻哼一声。

    “现在朝廷召回了不少因党争被贬谪或是闲赋的官员,他们多是有能力且忠君爱国之人,虽然没了千岁和首辅,但女皇帝留下的一封诏书仍是稳定了大周朝廷。”

    叶听雪道:“但国不可一日无君,时间久了,人心就会变。”

    顾小年自然能听得懂,但不明白她究竟想说什么。

    “为什么跟我说这个?”

    “你想不想当皇帝?”叶听雪突然道。

    顾小年猛地顿住了步子,被这话惊地说不出话来。

    叶听雪回头看他,忽地笑笑,“逗你的。”

    她摇了摇头,抬脚朝前走。

    顾小年翻了个白眼,跟了上去。

    “你不在六扇门,来找我有事?”他问道。

    “她在养伤,六扇门没意思,我出来转转。”叶听雪说。

    “噢。”顾小年现在一心想要找到傅如依的下落,但又没有丝毫头绪,是以有些心不在焉。

    叶听雪自然能感受得到,她在街边一个卖首饰的小摊前驻足。

    顾小年看了眼,知道这些摆在街上的都并非什么值钱的首饰。

    “你要真想买还是去商铺里买才好。”他说道。

    他话没说全,街上的这些首饰一般都是平民百姓家的女子才会来瞧瞧,千金小姐之类的都会去铺子里买。

    本来只是无心的一句话,哪料叶听雪突然回头,竟是瞪了他一眼。

    顾小年被这眼神吓了一跳,当即闭嘴。

    叶听雪仔细挑了一支精致的银钗,转身便走。

    顾小年眉毛挑了挑,果然看到那小贩目不转睛乐呵呵地看着自己。

    “多少?”他翻出荷包,有些无语。

    “十两银子。”

    “十两?你怎么不去抢!”

第一百一十章 启示

    “付钱了?”

    “啊,不是我说你买的是银钗子么,怎么这么贵啊?”顾小年难免抱怨。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怎么了?”

    “这自己去打首饰也不用十两吧。”

    “呵,我以为你不用花钱的。”

    “这话什么意思?”顾小年牵着马,闻言不解。

    叶听雪看他一眼,“堂堂锦衣卫,看上什么东西哪还需要花钱。”

    顾小年撇了撇嘴,“那也要分谁。”

    “行了,小气。”

    叶听雪脸上闪过认真之色,“魏央手下有八侍从,死了四个,逃了四个。俞文昭本身就是一枚破境的人丹,东厂的人抄了魏央宫中的居所,自然找到了彼时沈玄同留下的手稿。现在上官容儿就在找他。还有两个被顾昀所伤,昨夜城门戒严,他们找了以前的关系本打算偷偷出城,结果那帮派里有人告密,被六扇门的人拿了。”

    顾小年听她说完,心中一动,不由道:“你怎么会关心这个?”

    “还有一个消失了多日的人叫段旷,他人本在宫中,彼时大大小小无数双眼睛盯着,他根本无处可藏,但昨夜还是被他逃出了宫。”

    叶听雪淡淡一笑,“他是魏央的故人之后,你觉得魏央既要赴死,若要留下什么东西的话,会不放在他那吗?”

    顾小年眯了眯眼,“说不定会给冷湛呢?”

    叶听雪点点头,“这是肯定的,但冷湛身份特殊,他那里倒是不好打算。如今放在眼前的,就是段旷身上的东西。”

    “俞文昭呢?”

    “人丹伤天害理,恶心。”

    顾小年有些意外地看她一眼,“所以你今天出来的目的,就是要找段旷?”

    “不然这大热天的,你觉得我是为了找你散步?”

    “……”

    顾小年噎了噎,然后道:“你倒是跟我原先以为的形象有些不同。”

    叶听雪瞥他一眼,冷冷道:“不要自作多情,只是师妹现在要驱除寒气,我在神都没有相识,你又得师妹信任,武功尚可,我这才姑且找你。”

    “尚可?”顾小年刚要说话,便听那人淡淡道,“这不是解释,另外,你的搭讪毫无新意。”

    “哎,不是,”看着抬脚朝前走的人,顾小年有些无语,谁搭讪了啊?

    ……

    “我也要找人,怕是没工夫陪你转悠。”顾小年说道。

    “跟顾昀有关系?”

    “对。”

    “没有上官容儿的手令你进不了天牢,别白费功夫了。”

    “那这般毫无头绪的,就能找到段旷了吗?”

    “找人需要的是耐心和推断。”叶听雪淡淡一笑,“再说,你不是会破案么?”

    顾小年不再理她。

    过了半晌,他问道:“你怎么确定段旷是昨夜出的宫?”

    叶听雪好笑地看他一眼,但顾某人脸皮自然不薄。

    她说道:“因为宫里人昨夜之前还见过他。”

    “那他有没有可能逃出京城,比如走地道或是买通城门军卒,他身份毕竟特殊,说不定也有三五好友给疏通关系。”

    “阉党人心惶惶,谁都知道魏央这一次栽了。”

    叶听雪说道:“他的关系再硬,除非是魏央亲自领他到城门口,不然谁敢给他开门?而且把守城门的是尉迟真武之子尉迟敬。”

    “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尉迟真武与魏央交好,但他的妻子是前护国柱石抚远侯之女。”

    顾小年先前不知尉迟敬的身份,如今却是明白了。

    护国柱石不是职位,而是赐封的荣耀。抚远侯是帮助周馥稳定天下的功臣,宫中凌云阁十二功臣画像中,抚远侯位列第四。

    后来,他在袁城一案中受到牵连,被东厂抄了家。

    尉迟真武的妻子自然没死,她责怪丈夫不为其父出头,却被尉迟真武以律法为由训斥,尉迟敬因此而与其不和。

    这不是什么秘密,周馥还因此事赞扬尉迟真武‘刚正不阿’,与百官谈及大周律法之时常以此为表率。

    尉迟敬既然痛恨阉党,那若发现段旷想要潜逃的话,必定不会放过。

    “这样说来,那他便是还在城内了。”顾小年思忖道,“独自藏身肯定是藏不住的,说明他是投奔了值得信任之人。”

    “或者说是只有他知道的藏身之地。”叶听雪说道:“不妨再排除一下,段旷会避开哪些人。”

    段旷身上可能会有魏央留下的功法或是秘宝,这件事肯定不会只有他们猜到,就如同傅如依一般,他们这类人一旦失势,相熟不相熟的人都会涌上来,为的是他们身上可能怀有的秘密。

    “他会避开这些人的手能伸到的地方。”

    顾小年在一旁想着,闲暇抬眼时看到了走过的一队巡逻军,他们的臂膀上绑了一道白绸。

    他微怔,看着这些人从身边走过。

    这才想起,今日是国之恸时。

    “七日后下葬。”叶听雪说了句,“那日你刚好要监斩顾昀。”

    “故意的安排么。”顾小年自语一声。

    虽然表面上他如今是以‘周锦年’的身份任锦衣卫指挥使,让不明就里的人以为这是那位陛下为闲王平反,可实际上呢?从处斩顾昀之日与自己监斩来看,他们两人连参与陛下入葬一事的资格都没有。

    这样看来,或许当年周复生真的是谋反了。

    顾小年这般想着。

    ……

    邓三打扮得很是利索。

    原本邋遢的胡须修剪地整齐,穿上新衣裳后确认了好几遍身上没啥异味,这才骑马出了西坊。

    关青如今虽然是堂主了,但他手下却没几匹马,不是买不起,只是用不太着,平时放在马厩里还要花费不少来精心饲养打理。

    而他现在骑着的这匹马,就是关青的坐骑。

    邓三有些得意,这匹马可比当初他在锦衣卫时骑过的马要好多了,正儿八经西域良马,听说是关青走的南坊山河车行的门路,花了大价钱。

    “嘿嘿,若不是沾了大人的光,他能舍得让我骑这马?”

    邓三想着,心情有些放飞自我。

    此时天光大好,却又缘由长街空旷无人,很是宽敞。

    邓三纵马急蹄,俨然街面扛把子。

    然后,他看到前面街边走出了一道身影,那人很是小心,在邓三看来便是有些鬼祟。

    马蹄声很响,那人也注意到了这边。

    两人隔了十数米相视,邓三忽地一愣。

    下一刻,他看到了那人眼中闪过的凶光。

    “不是吧,又来?!”

    似曾相识的感觉再来,邓三恍然想起了似乎也有那么一次,自己在纵马时被人给敲了闷棍。

    马蹄声渐远,他浑身僵硬,被那人小心地掳进了旁边的巷子里。

第一百一十一章 段旷

    顾小年看着路边踱步晃首的马,微微凝目。www.uu234.netwww.uu234.net

    叶听雪道:“神都富硕,连这等良马也随意舍弃。”

    顾小年将马缰递给她,兀自走了过去。

    “你!”叶听雪看着搭在臂弯上的马缰,脸带薄怒。

    路边之马尚有马鞍等物,此马形体健壮,毛发柔顺,显然是常常精心打理的,怎么会被人舍弃呢?

    此地乃处巷陌之间,神都虽不乏好事者,可对于这等路边健马也少有胆量生出贼心。

    “无衣堂口的马?”顾小年看着马鞍上的标识,眉头微挑,伸手翻看。

    叶听雪走了过来,“什么?”

    “这是关青的马。”顾小年看着标识下方上写的名字,有些疑惑。

    “关青是谁?”

    “外城西坊,无衣堂口的一个堂主。”

    “外城的马?”叶听雪说道:“那如何会出现在这?”

    “许是办事吧。”顾小年也不确定。

    现在时候,神都内的帮派都噤若寒蝉,江湖人永远是怕官府的,关青怎么可能闲着来内城转悠,还丢了自己的马?

    “在这里开拳馆,真的会有生意么?”

    旁边,叶听雪忽地说了句。

    顾小年下意识抬头,“什么拳馆?”

    叶听雪向前努了努下巴,巷子与长街的拐角,离这边不足百米外的地方,有一家紧闭着门窗的拳馆,招牌被墙边挡住,但门外却也立着一块招牌。

    “这有什么稀奇的,这种小拳馆和镖局在神都多得是。”

    顾小年本是随口一句,但说着说着声音便低了下去,整个人忽地顿了顿。

    他转头,看到叶听雪平静的目光。

    “你……”

    “雪女宫有一门‘觅剑术’,专以用来寻迹追踪。”叶听雪将手中马缰一甩,淡淡道:“剑气中,有相同的气味。”

    顾小年心中惊讶,一般人的感知不过是身周几丈十几丈罢了,即便是他也出不去方圆百米。而看叶听雪的手段,这等寻踪之法当真奇异。

    就跟狗鼻子似的。

    这话他没说,只是朝前走了几步时,看清了那拳馆招牌上的名号。

    “云豹拳馆?”顾小年先是微怔,而后笑了笑。

    叶听雪见他模样,蹙眉道:“怎么?”

    “或许,咱们真找到他了。”

    顾小年说道:“那是谢鸢的拳馆。”

    ……

    老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

    老话里还有,灯下黑。

    段旷大口将桌上的茶水喝了,用力搓了搓脸。

    他从昨夜逃出宫的时候,便已经想着出城了,但他在离内城城门还有些距离时,便看到了被六扇门捕快拿下的几个想要混出城的人,其中就有谢鸢和程枭。

    段旷不敢想他们两人怎么成了这副样子,一个失魂落魄,一个半死不活。

    他逃了。

    以往的关系全然用不上,他很明白自己现在成了一只老鼠,有些矛盾的是,必然有不少人都想抓到他这只老鼠。

    因为他身上带着宫里的东西,或者说,是那位千岁的东西。

    段旷下意识看了眼袖口。

    “你真有办法能带我出城?”他问道。

    房间里并不只有他一个人,在圆桌对面还僵硬坐着一人。

    邓三。

    如今的邓三衣衫有些褶皱,那是被眼前这人搜身导致的,而且身子很僵硬,半个指头也动不了,明显是被点了穴道。

    他眨了眨眼,说道:“这当然,我大哥是无衣堂口的坛主牟神通,西坊每天都有商队进出,安排几个人混进去根本不是事儿。”

    段旷听着,有些压抑着烦躁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邓三的眼睛,听他说完,这才夹了口菜。

    菜是凉的,他没敢生火做饭,躲在这里,只是因为拳馆的大门从外面锁了,他是翻墙进来的。

    但他并不打算坐以待毙,本是想出去走动的时候,便看到了一个招摇过市的愣头青。

    然后,便将这人掳进来了。

    段旷自然不十分相信邓三所说的,但之前也问了,对方对西坊的事情很了解,包括西坊无衣堂口那边,事无巨细,说的头头是道。

    这说明眼前这家伙的确是有些本事的江湖人,要么真是无衣堂口的人,要么就是江湖风媒,这阵子混迹西坊,打听的就是牟神通的事情。

    这两个身份无论是哪个,对他而言都是好事。

    因为这代表着对方在明面上有说的去的身份,还有门路。

    段旷将嘴里的凉馒头咽了,问道:“你来做什么?”

    “啊?”

    “我是问你不在西坊待着,来内城做什么?”

    段旷的语气有些失了冷静,是勉强地压着精神。

    也无怪他如此,遇到这等大事,一切都没了不说,自己现在连生命都没了保障,任谁也不能全然冷静下来。

    没有全失方寸,已经是很好的修行了。

    邓三自然知道他在问什么,只不过是趁着这短短的充楞时候找借口罢了。

    他心里暗暗叫苦,因为对于眼前这人他自然是认得的,对方身居高位不认识他很正常,可像段旷这种经常出入锦衣卫衙门的人,邓三自然是见过几次。

    联系到关青跟他所说的昨夜所发生的事情,邓三自然不难想通其中的利害。

    而现在重要的,便是要稳住对方,别露出自己的马脚,保住小命才是真的。

    当即,邓三说道:“大哥让我进城打探消息。”

    “打探消息?”段旷皱了皱眉。

    打探消息的通常地位都不高,如何能骑方才那种好马,穿这等上等面料的衣裳?

    而且,地位不高的话自然在牟神通面前说不上话,那还如何让自己出城?

    这一刻,看着段旷渐变的神色,邓三连忙道:“大哥怀疑底下的一个人跟锦衣卫有关系,让我过来走走门路,查查这事儿是不是真的。”

    “锦衣卫?”段旷现在对这三个字很是敏感,“哪个锦衣卫?”

    邓三觉得嘴里发苦,虽然得益于自己被点穴的缘故没有瘫软了身子,但在这种面临生死的压力下扯淡撒谎还真是考验人的本事。

    这是一种煎熬,比几宿不睡觉地赌钱还要熬人。

    “北镇抚司里的一个千户,好像是姓顾。”

    邓三说着,突然口齿就顺畅起来,“这人坏啊,在我们那安插了探子,大哥就是让我买通他身边的锦衣卫,揪出那个叛徒来。”

    “姓顾?”段旷一下便想起了一个人来,“顾小年!”

    “对,就是他,想不到大人也知道那个狗官……”

    段旷猛地抬头。

    “坏了!”邓三暗呼。

第一百一十二章 段旷(下)

    邓三有些恨自己,如果现在手能动的话,一定会狠狠地赏自己几个嘴巴子。www.uu234.netwww.uu234.net

    对面,段旷身子朝前伏了伏,一手按在桌上,另一只手夹了那两根红木筷子,筷子贴着桌面而动,竟如刀子般刮出了两道痕迹。

    “你刚才,叫我什么?”他话语森寒如阴风,眉目凌厉,其中隐有血丝,看得出此时心情很是暴躁。

    邓三咽了口唾沫,眼珠子乱转,舌头却像是肿了一般组织不出话来。

    “邓三啊邓三,你真是赌傻了,还大人大人的,要是听你家大人的戒赌,关键时候这嘴能瓢吗?”

    邓三心里如何悔恨且不说,只是这短短几息里,他竟是虚汗皆冒,呼吸粗重,脸色也白了起来。

    段旷皱眉,莫非是犯了病?

    只有邓三知道,这是被吓得。

    他深知眼前这人是何等身份,有着什么样的手段,现在被拆穿之后,一旦对方发狠,那自己下场当真是可想而知了。

    这并非如上次那般在南镇抚司硬气的时候,如今完全受制,他是半点自救的本事也想不起来了。

    段旷给了他一巴掌,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如何认得我?”

    这一巴掌打在脸上,却也是真气一下冲开了邓三的穴道。

    这人一下后仰随着椅子倒了,有些勉强地揉着麻木了的身子,嘴上说道:“大人说的什么,小人听不懂啊。”

    段旷冷笑,抬脚上前,一脚踩在他的胸膛上,微微俯身,目光凝着,却是在仔细瞧地上这人的模样。

    邓三心中一惊,本来还没觉出什么,但见头顶这人若有所思的样子,下意识便捂了脸面,同时身子一扭,竟是一脚踢了出去。

    段旷忽地觉得这人越瞧越是有些面熟,待看到对方反抗后,顿时不屑一笑,伸手一抓便直接扣住了踢来的脚踝。

    “啊!”邓三忍不住一声惨叫,只觉得脚踝像是被铁钳夹住,动弹不得不说,剧痛随着右腿还在一阵一阵地上涌。

    “我想起来了,你是顾小年的人。”

    段旷说道:“在监察司,我见过你几次。”

    邓三额上冒着冷汗,眼见瞒不过去了,便嬉笑道:“大人,都是自己人,自己人。”

    段旷冷笑一声,一甩手便将地上那人拎了个轱辘。

    邓三整个翻转后摔在地上,浑身都痛,让他忍不住嚎了几声。

    “既然你是顾小年的人,那就去死好了。”段旷道:“还自己人,你们也配!?”

    本来他对于魏千岁因着顾小年模糊的身份而有顾虑便心存不满,如今魏央身死,而顾小年却因此受益换了身份,这便更让段旷嫉恨。

    他嫉妒,他心里更恨。

    因此,对于眼前这人,段旷只记得他是顾小年的人,那么就一定要死!

    邓三看到了段旷泛红的眸子,感受到了来自对方的杀意,当即便知道求饶什么的根本没什么用了。

    他索性便也不装了,咬牙骂道:“爷爷跟老顾是弟兄,你知道爷爷是他的人,还不快放了爷爷?”

    段旷笑了。

    他本可以一脚将地上这人踩死,却忽地生出了戏弄的心思。

    现在局势于他异常紧迫,却又没有丝毫办法,这般郁闷之下,段旷心神上便开了个口子。

    他朗声一笑,道:“你说是他的弟兄,那他可把你当弟兄了?”

    邓三嘿然一笑,吐了口唾沫,“我去你大爷的吧,用得着你个阉人在这挑拨?”

    这一声‘阉人’当真是戳中了段旷的痛楚,他的脸色一黑,接着便是愤怒的血红。

    “老子不是阉人!”

    段旷怒喝一声,一脚便踢向了地上的邓三。

    他曾在军伍中磨练,所练功法又是皇庭司中收录的佛门绝学,虽然早前武道天赋不好,可后来也是用了玉药和洗髓丹这等改变根骨的灵丹宝药,之所以没有突破绝顶乃是为了兼顾佛门功法上的意境而已。

    段旷只是修的佛门武功,却并非出身佛门,如今被言语所激,心神漏洞一下被放地无限大。

    这一脚下去,地上这人必然要被踢爆!

    邓三瞪着眼,面容狰狞。

    ……

    段旷这一脚没有踢出去,因为从窗外撞进了一道身影。

    那人仿佛一团白影,在他尚未反应过来之时便已然出现。

    段旷腿上变了招,佛光一瞬大盛,明明是白天,整间屋子里却犹如镀上了一层金箔。

    来人一手抓出,段旷双腿如扎马步,双臂交叠架住了这一招。

    “顾小年!”段旷咬牙,一字一顿道。

    “是我。”来人粲然一笑,抓在其人手臂上的手指变动,目光陡然一寒。

    自身真气与段旷身上琉璃佛光刹那交织,强如鲸吞般的吸力便从掌心猛然而出。

    段旷脸皮蓦地哆嗦抖动,眼带骇然,“化星神功?!”

    门外进来叶听雪听到后,双眼眯了下,目光落在顾小年的手上。

    那是有些秀气的手,像是女人般的好看,只不过此时幽光环绕,缕缕让人只是看着便心生恶感的气息从上面散发出来。

    “邪门歪道。”她冷哼一声,却是没有出手。

    段旷双眼凝了凝,死死咬牙,面色狰狞,嘴边淌出血来。

    “山!”

    他蓦然怒喝,身周真气鼓荡,耀眼的金色佛光宛若黄金洪流,其中有如血雾般的诡异红芒,接着便是如实质般金石碰撞之声出现。

    顾小年忙停下心法运转,脚尖踏地,抽身后退。

    但他退得快,段旷的真气更快!

    这是魏央的山字诀,只不过现在被先天境的段旷强行使用,以精血充入内力之中,真气外放而成块垒山石。

    顾小年一脚踢出,煞气如刀,将飞来的巨石踢碎。

    但同时他脚上一痛,护体真气竟是因此而破,让他脸色变了变。

    “你快帮我家大人啊!”邓三爬起来,急忙对好整以暇的叶听雪说道。

    “闭嘴!”叶听雪看也不看他。

    金色洪流几乎将顾小年淹没,段旷眼耳口鼻中尽皆溢出血来,但他身形如枪,此时笑的异常癫狂。

    “怎么,你不是很嚣张嘛,再来啊!”

    在他眼里,佛光之下的顾小年如同被净化的阴暗邪祟,一切只是徒劳的挣扎。

    顾小年龇了龇牙,他以真气相抗,虽然不见伤,却是受了这等山石力道的反震之力,内腑激荡的厉害。但他又以先天一接引,将这股力道化于无形,反而借此小心震荡内腑及经脉。

    那边叶听雪自然看的明白,虽然对此灰头土脸的方法嗤之以鼻,但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有些脑子。

    世上炼体之法首推佛门,但那都是外体,而内腑最为难练,除去各武道圣地有珍奇的法门之外,江湖上少有流传这等内炼之法。

    后天练力,先天练劲,无论何时内腑都是最为脆弱的部分,所谓内伤基本便是因此而生。

    而这也是为宗师境接引天地风雷二气入体打下基础,武道宗师稀少的其中一个原因,便是其人不得法门。这也是每逢武道圣地收徒都是盛况的缘由,每年也都会有隐世山林的武道高手和名宿前去圣地求法。

    只因为法不传六耳,一法难求。

    而不得其门之人,自然便是门外汉。

    他们其中有心思玲珑的佼佼者,便会想着借势,一如现在的顾小年这般,借助段旷以精血催动的山字诀来锤炼自身。

    这不仅需要极高的悟性和意志,还需要自信的武道修为,以免弄巧成拙。

第一百一十三章 自省

    显然,段旷也发现了这一点。www.uu234.netwww.uu234.net

    他不是蠢人,耗费心力的杀招成了对方的磨刀石。

    这不在武功,而在两人差距,彼此的层次还是差太多了。

    顾小年觉得自己要适可而止,再这么震下去就是过犹不及了。

    他抬手,煞气流转,一下按在了山石般的佛光上。

    宛若琉璃上的层层龟裂,隔山打牛的劲力顺着真气鼓荡崩碎,段旷再也维持不住,倒退几步后撞倒了桌椅。

    他无力去擦嘴角的血迹,只是躺在地上,脸色苍白而平静,仿佛刚才的扭曲狰狞全是错觉。

    顾小年呼了口气,呼出的全是铁锈的血腥味,他抬手顺了顺胸口。

    “不行就不要逞强。”叶听雪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淡淡道:“诸葛伯昭手里就有诸葛家的炼体之法。”

    她话虽然不客气,却并未点透。

    顾小年暗自笑笑,未置可否。

    他的登仙剑章本就是内外兼顾的无上法门,方才他以段旷的真气反震,不过是将先前所吸摄而来的内力荡清罢了。

    因为在方才顾小年忽有所感,这种荤素不忌的吸取他人内力的本事,真的就没有弊端么?

    他吸收过几人的内力,以为自身内力荡清其中浑浊,将其变成自身力量反哺,那时候觉得‘登仙剑章’几有前世所说北冥神功之效。

    但当修行日久,再加上知道自身丹田气海中修出的乃是先天一之后,他便有了怀疑。

    因为先天一乃是天人境界历经武道之苦,方才千锤百炼而出的精纯能量,若是这般吸摄他人内力入丹田气海,岂非舍本求末?

    顾小年觉得自己还是太年轻了。

    没有师傅的教导,自己敢这般拿自己实验,真的是胆大妄为。

    所以在方才,当心中第一次因此而出现悸动的时候,顾小年便直接将其遏止住了。

    人心很贪婪,尝到甜头之后便会有第二次。

    而顾小年不会,他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这是宛若心血来潮般的示警。

    “或许,这姑且可以称之为武功的招式,不是为了吸取,而是散功。”

    顾小年心里想着,看了眼掌心。

    掌纹复杂,纵横交错,仿佛隐约能看到一个个漩涡。

    ……

    “想不到你竟然会《化星神功》。”叶听雪见他沉默,说了句。

    “什么化星神功?”

    “你不知道?”叶听雪好奇。

    顾小年摇摇头,“我只听过《摘星诀》。”

    “那你这是什么武功?”叶听雪直接道。

    一旁的邓三看了眼地上的段旷,没出声。直接问别人所学的武功是江湖上的忌讳,若换成别人的话他早说话了,但见这女子风姿无双,而且明显与自家大人关系不一般,他便只是揉着胳膊和腿,很是老实。

    顾小年道:“无意间得来的一门功法。”

    段旷缓慢起身,目光闪了闪。

    叶听雪点头,说道:“《化星神功》是浮云观失传的一门武功,修成以内力浑厚见长,可以在交手时吸摄他人内力为己用,自然也可以化去他人功力。《摘星诀》就是这门功法的残篇,在数千年前的佛道大战中,有太多功法秘籍断绝了传承。”

    化功不是散功,化去功力只是阶段性的抹除,就像是游戏里的耗蓝一样,丹田气海中的内力可以慢慢恢复过来。散功却是失去一身武功,需要重新修行。

    只不过往往后者会对身体造成很大的创伤,即便先前的感悟还在,修行时事半功倍,但身子仍是需要很好的调理才行。

    此时听了叶听雪所言,顾小年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但心思却是莫名一动。

    有个词叫‘出处同源’,为什么有的武功究其原理会很想似,而且就如进阶版本一样,巧合地令人发指?

    真是创造武学之人的思想脑电波彼此联通?

    不尽然吧。

    顾小年现在还没有‘万法归宗’的理解,他心中猜想的是,既然如今江湖上有这么多武功都是根据某些失传的武学由惊才艳艳的后人推衍而成的,那是否代表着,自己的‘登仙剑章’可能便是某一处源头?

    也即是说,‘登仙剑章’是浮云观所失传的一门功法,一如林欣尘所说的《长生诀》和《风后八阵图》那般。

    ……

    “顿悟?”叶听雪眼中浮现几分惊讶。

    邓三扬了扬下巴,“那是,你也不看我家大人是谁!”

    叶听雪看他一眼。

    顾小年说道:“是走神儿了。”

    “……”邓三。

    顾小年走到段旷边上,说道:“你应该知道我想要什么。”

    段旷一笑,手伸进袖里,将乾坤袋拿了出来。

    “督主留下的东西就在这里。”他一手抓着,看向两人。

    叶听雪娥眉一挑,平静看着他,“给他就是给我。”

    声音冷淡,话里透出的意思很明确,那就是言语上的挑拨并没有作用。

    段旷有些意外,“你们怎么会勾搭到一起?”

    叶听雪并不恼怒,眸子里没有丝毫感情。

    顾小年撇了撇嘴,但也知道现在不是拆台的时候,而且叶听雪这话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东西要是被自己得了,她会让柳施施向自己讨要。

    虽然柳施施不会这么做,但万一呢,他给还是不给?

    所以,不接话才是对的。

    段旷脸色一沉,沉默半晌,才道:“我想出城。”

    “可以。”叶听雪说道:“我只要东西。”

    段旷没想到她答应的这么轻松,他反而不信,然后看向顾小年。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余光看到身边那人也看了过来,顾小年便冲段旷点了点头。

    “你们如何保证我能安全出城?”

    不怪段旷疑神疑鬼,只是现在非常时刻,口说无凭,给了东西再杀人的情况自己就没少做。

    邓三眼珠一转,说道:“那杀了你也一样能拿到东西!”

    “那你们可以试试。”段旷神色平静。

    叶听雪淡淡道:“他是锦衣卫指挥使,有他的腰牌,你出城不难。”

    顾小年点头,“我也可以让你随西坊的商队出城,有无衣堂口的招牌在,城门守卫不会为难你。”

    段旷有些犹豫了。

    趁此,顾小年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一旁的叶听雪,后者神情漠然。

    顾小年眉头微皱。

    他早有用‘势’的机会,只不过用后会有一段时间的精神虚弱,即便有柳施施的关系在,他对叶听雪也并非十分信任。

    杀手锏之所以称之为杀手锏,最主要的还是在自身性命没有威胁的情况下。

    顾小年现在并不确认叶听雪与柳施施的确切关系,是以他心底一直留着对这人的一份戒心。

    她的武功太强,若是短时间无法用‘势’,即便叶听雪的剑不在身边,他也没有把握能胜过对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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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锦衣介绍:
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
再世为人,便要成为人上人。
朝廷鹰犬,人心鬼祟,披上官身便入了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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