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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桑尚     天纹txt下载     天纹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章:反常迹象

    他这句话给我们提了醒,我们立刻围着供堂,再度走了一圈,又挪开那个类似佛龛的木架子。果然不出所料,其余五面墙壁全部描绘着同样的图像,每个观音菩萨手中,都托举着一块扁平的正方形物事。

    东墙壁画因为有佛龛遮挡,保存得相对还算完好,方形物事拦腰处,隐隐有一条盘绕的条状花纹,与龙纹十分相似,不过由于油彩剥蚀严重,小唐也无法摸出是否为刻形。

    老穆摸着胡子,默默端详半晌,身子慢慢后退,顺着木板的迎举方向,扭头向身后看去。塔身正中是那根粗大的黑色塔柱,木板所对位置,恰好紧贴着屋顶的最高处。他轻轻走过去,举起手电照射。

    我仰头向上望去,发现经手电光一照,塔柱表面油黑锃亮,光滑得犹如镜面,但顶端模模糊糊又好像刻着一些图案。

    为了进一步验看虚实,小唐骑在老穆肩头,慢慢升到高位,她仅仅伸手摸了一下,就立刻低低叫了起来:“刻形,是刻形,一个圆圆的大圈子。”

    我和老穆都是一惊,异口同声地问:“什么圈子?”老穆又托着小唐迅速绕着塔梁转动起来,让小唐好好再摸一摸。

    这一摸还真是摸出了奇怪之处,圆滚滚的塔柱上,竟然并排刻画了六个直径约40厘米的圆形印记,整体平平向内凹陷,位置非常对称规整,周围还刻着一些类似云层状的花纹,分别对着六面塔壁中观音菩萨的红木龙板。

    老穆把小唐放下来,我们快速分析了一下,依据形状和位置判断,都觉得那个圆圈应该代表太阳,菩萨用龙板迎取日光,虽然不知道是何用意,但考虑到古塔为佛教建筑,估计是代表着某种特殊的佛教仪式。

    不过细细一合计,又让人感到十分不解,实在猜不透为什么要刻上六个太阳,传说中天上不是有十个吗,难道仅仅是为了迎合塔身内部呈现六面的特殊结构?

    舅舅手中木板的龙纹为刻形之作,那些太阳也是刻形,按照这个理论推下去,壁画中的龙纹或许也是这般,没准又是一种巧妙的暗示。

    想到这里,我忽然意识到,古塔内出现的这些怪异壁画,似乎与龙板隐隐相关,结合我最初的判断,舅舅必定是从古塔内得到红木龙板的。

    我把这个推测和他们讲了讲,老穆点点头,说:“最早是你舅舅手里有一块,后来在徐文渊那里又发现了第二块,如果真是当年你舅舅从古塔里面找到的,看这些壁画数量,我估计龙板应该有六块。要是这个推测没错,就不知道另外四块是被人拿走了,还是依旧留在塔中?”

    我想了想,也比较认可他这种说法,可心中还是存了一个疑问,舅舅对徐文渊说红木龙板是从苏联老红军手中购得,这又该作何解释呢?

    我们胡乱猜了半天,也没猜出个所以然,眼看此处再无异常,就扶着旋转木楼梯,扒开棉絮状的蛛网,小心翼翼地向下一层走去。

    楼梯细长狭窄,呈螺旋形向下延展,足有四十多阶,踩在上面晃晃悠悠,嘎吱嘎吱的乱响,仿佛随时都会断裂。我们提心吊胆地互相牵扯着,好不容易才走下来,立刻用手电向周围照去。

    由于塔身结构基本是上细下粗,这层比上面供堂略微宽敞一些,除了到处悬挂着大大小小的蛛网,仍旧一片空荡。仔细观察六面墙壁,均为砖石堆砌而成,没有绘制壁画,布满大小不一的裂缝,透出阵阵冷风,隐隐可见外面的白亮月光。小唐逐面将墙壁抚摸了一遍,又取出刻针逐块砖头探刺,也没有发现什么特殊之处。

    如此一层层走下去,除了面积逐层扩大,均没有发现任何反常迹象,就一直来到最下面的塔基。这里高大空阔,仅由中心塔柱支撑,不见任何举架横梁,好像置身在一个宏伟殿堂,只觉人无比渺小,哪怕轻声说话,四面也会立即传来阵阵回音。

    走到塔柱跟前,将脚下地面的泥尘擦干净,已经不再是木质地板,完全是一块块巨大的青石板拼接而成,表面却并不平整,布满砍削后留下的印痕,经手电照射,纹理间折射出微微闪光,应该是内部的石英杂质。

    眼见到底儿了,还是一无所获,我心里开始发急,扭头问老穆:“穆哥,现在咋办?”没等老穆回话,小唐忽然探出右脚,使劲在石板上蹭了蹭,又立刻蹲下身子,伸出手不停地摸索着。

    看到她这番动作,我就知道有戏,赶紧问:“咋了?”小唐抬起头看着我,微微皱眉,用眼神示意我不要说话。她又低头摸了片刻,然后慢慢仰起脸,眼里闪着亮光,声音有些颤抖,“刻形,好大啊,地面全是刻形。”

    我惊愕不已,随即心头一动,赶紧俯下身,连摸带拍,又用手电去照。可仔细看了半天,除了泥尘和板缝间的青苔,石板上没有雕琢任何花纹,又从哪里来的刻形呢?老穆查看后也皱着眉说:“是青色岗石,这种石料很普通的。”

    小唐缓缓摇头,用指节敲着一块石板,轻声说:“确实没有花纹,但石板本身就是刻形。这里所有的石板都是刻形,而且还是一大块,被人硬生生地刻出了板缝和纹理。”

    见我们仍旧疑惑不解,小唐告诉我们,刻形又分局刻和整刻两种,前者是指在器物表面刺刻单一的图案花纹,比如在木板上刻一条龙,在镜面上刻一朵花;但后者却难上许多,需要利用复杂的刻形手艺,将整个物体改头换面,比如将鸡血石刻成一方印章,将绿翡翠刻成一个扳指。

    我一下子就蒙了,左右瞧了瞧,不由咧咧嘴,脚下石板面积足有几百平方米,如果真是一针针刺刻而成,鬼晓得要刻到什么年月。我隐隐约约觉得,这种所谓的整刻,似乎就是传统意义上的雕刻,与其这样繁琐费劲,还不如直接用斧凿来得方便麻利。

    见我表现出质疑,小唐微微点头,淡淡地说:“没错,雕刻就是从刻形中分出去的。只不过后来因为觉得刺针不得施展,才使上了斧凿等铁器。不过他们都是低品,真正的高品,讲究的还是刺针的手艺。”

    听她这么说,我和老穆大眼瞪小眼,半天谁也没说话。我心中的惊骇达到了极点,低头看着脚下巨大的石板,想到雕刻居然起源于文身术中的刻形品,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小唐也不理我们,取出一根刻针,在石板上轻轻刮磨,随着沙沙的响声,她自言自语地说:“这么大,绝不可能是一个人的手艺,老张家也做不到的。”

    我有些好奇,忙问她什么老张家。小唐抿嘴一笑,“我说泥人张,你信不?”

    我怔了怔,一时没有理解。小唐嘻嘻一笑,没有解释,而是蹲下身子,将刺针插入地板缝,猫着腰慢慢走动起来。我和老穆对视一眼,立即跟在她身后。

    刺针划拨石板缝,发出细微的吱吱声,在空寂的塔层内回响,好像幽谷中传来的鸟叫,经久不息。看小唐的神态,显然是在静心倾听。地面被全部划了一遍后,她站直身子,用力揉着后腰,叹了口气,说:“不行,根本就没缝儿,石板厚得过了丈。”

    老穆“哦”了一声,似有所悟,说来之前他查过关于古塔的典故,传说锦州古塔下面镇压着一条蛟龙,那些观音菩萨又手捧龙板,估计这整体巨石板下面必藏玄机,或许也和沈阳故宫类似,下面有一个地宫暗室之类的所在,否则不可能将地面做出这么复杂的伪装。

    我的想法跟他大体相同,甚至想到,当年舅舅或许就是在无意中发现了这里的秘密,才引出后来一系列的古怪事件。可推测终归是推测,眼下关键问题在于如何开启石板。我们仅仅三人,手头设备稀缺,除了撬棍和折叠铲,连个小型风钻都没有,况且石板厚重,估计非得用*才成,要下去又谈何容易。

    小唐没有发表意见,只是举着手电向四下乱晃,好像在寻找什么。突然,她轻轻“咦”了一声,快步走到正中那根粗大的塔柱前,伸手拍了拍,咚咚咚,是一种空洞的响声。

    我和老穆急忙跟过去,问她有什么发现。小唐轻轻抚摸塔柱,略作迟疑,才说:“这根塔柱好像有问题,我试一试吧。”

    说着,小唐取出一根两寸长的刻针,轻轻顶在塔柱表面,右手两根指头搓了搓,针尖就慢慢刺了进去。大约刺入一寸左右,她肩膀突然一动,左手急速跟上,使劲掐住针尾,双脚蹬地,身子后仰,作势用力往外拔。

    我和老穆不明所以,都好奇地看着她。就见小唐脸色煞白,神情慌乱,竟然扯着嗓子大喊:“快……快帮我拔……拔出来……”

    老穆反应奇快,一个箭步冲到小唐身边,两手牢牢地扣住她的手。我来不及细想,随后紧紧地握住他们的手。一握之下,我不禁倒吸了口冷气,虽然隔着他们四只手,却也能明显地感觉到,那根刺针正拼命向塔柱内部钻去,似乎里面有一股极强的吸力。

    刺针光滑纤细,极其不易把握,尽管我们使出全力,但还是眼瞅着它无声无息地一点儿一点儿没入塔柱,只留下外面一个细小浑圆的洞眼。

    我呆呆地望着那个洞眼,几乎不敢相信这是自己亲眼所见,难道塔柱里藏有什么活物,生生将刻针给吞了。老穆弯下腰,用指头摸着那个洞眼,紧皱眉头,一言不发。小唐急得连连跺脚,不停地抱怨,“该死,该死,遇到对头了。”

    小唐凝视着塔柱,叹了半天气,才慢慢告诉我们,文身师文身刻形,专门在人体或器物表面从事一种类似于破坏性的手艺,可以说是来者不拒,无坚不摧,但俗话说一物降一物,却也有自己的对头克星,其中最难缠的就属生息木。

    生息木独产于东北地区,极其稀少罕见,据说是梧桐树的一个变异树种,异常耐寒耐旱,长成后可高达十数丈,树干修长笔直,木质坚硬无比,尤其是具有再生恢复功能,一旦扎根土中,便不怕任何摧残,因此树龄长达千年。我们成语中常说的生生不息,最早便是源自这里。眼前这根塔柱,其实就是一棵活着的生息木,刚才经针刺之后,已触动内里木质,树身自动修复,硬是将刻针吸了进去。

    听到这里,我再也控制不住,立刻打断她,“妹子,你说这棵树是活的,太……太那什么了吧。世上哪有这种植物?”

    小唐叹了口气,说:“咱们试试就知道了。”说着,她掏出警用匕首,使劲刮磨着刺针消失的位置。细碎的粉末簌簌落下,很快就在地上积了一层。树身浅浅凹陷,黑黝黝的,针眼依旧清晰可见。

    小唐点点头,加大手中力道,又砍又削,几块黑色干燥的表皮脱落后,露出下面碗口大小、暗褐色的一块光滑区域。经手电光照射,如茶色镜面一般,隐隐可以映出我们扭曲的脸孔,却看不到针眼了。

    我弯腰捡起一块破碎的表皮,仔细看了看,约莫一寸厚度,又使劲捏了几下,质感坚韧略带软腻,放在鼻子前一闻,这才意识到,原来塔柱表面涂着一层厚厚的黑色桐油。刚才小唐无法用手辨物,一个疏忽,才导致刺针丢失。

    我看着这棵巨大的生息木,心中感慨不已,这实在太神奇了。这种植物真是了不起,可为何在现实中从没听过见过?突然,我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如果古塔真是依托一棵存活的生息木而建,可辽朝距今已有近千年,树木必然要不断生长变粗,为什么塔身却没有被顶穿胀裂呢?

    听我发问,小唐疑惑地说:“对呀,这点我也搞不懂……”她低头想了想,用脚尖轻轻点着地面,犹豫道,“或许……毛病就出在这块镇压石上。我猜当年造塔那会儿,一定是先把生息木的枝叶砍削干净,再把镇压石中间抠空套上去,利用通体石料的封闭特性,镇活压生,从而抑制树木的长势。”

    她的解释貌似有些道理,但我还是觉得难以信服,植物生长的力度极其强悍,土壤中的种子萌芽,都可以顶起比自身重几十倍的石块,何况这么老大的一棵树,要是真的生长千年,估计古塔早就撑得四分五裂了。

    小唐沉思片刻,突然一拍脑门,说知道了。她告诉我,任何草本植物都属木性,土壤石料则尽归土性,植物能够破土顶石而出,刚好符合五行相克中的木克土。但当土性过盛时,反而对木性进行反克,也就是所谓的“土反侮木”,植物便会停止生长,永远保持固定形态。眼前这块镇压石异常沉重厚大,土性可以说是强大到了巅峰,尤其又经过刻形雕琢,将其土性发挥到极致,难怪连生息木这等神物都会被抑制住。

    我听得满头雾水,什么正克反克的,根本就搞不懂,但看小唐言之凿凿,又不得不信。我伸手啪啪地拍着生息木,左右看了一圈,说:“这棵树有几十米高呢,石板更是有好几百平方米,要是整体套上去,这个工程太大了,非得用吊车才行,就是现在恐怕都做不到,有些不靠谱吧。”

    老穆微微点头,摸着胡子说:“也许……还有一种可能,石板是预先掏空放在这里的,树木是从别处运来种进去的。”

    我不由一愣,按老穆如此说法,那不就是移植嘛。先不说古人是否掌握这种技术,光是如此高大的树木,根系必定奇长无比,工程浩大程度依旧难以想象。

    小唐扭脸看向老穆,轻点了下头,说:“穆哥说得对,应该就是这样。”老穆笑了笑,轻轻摸着胡子,没有继续接口。小唐又说:“以前听人提过,生息木尊崇无比,又特别的稀罕,是绝好的构建栋梁,尤其是佛塔这类建筑,得生息支撑,而通灵欲活,最适合安放舍利和真经,所以肯定没错。对了,你们知道不,传说生息木是最好的棺材板,死人放进去多少年都不会腐烂。”

    尽管我觉得小唐有些夸大其词,但一时也想不到反驳的话,只能暂且认同。又慢慢生出些许感慨,想起小时候总在古塔下嬉戏玩耍,当时只是觉得古塔巍峨高大,谁曾想到竟然是一尊树塔。难怪老人们常说,古塔有灵性,绝不是死物,敢情它真是活的。

    想到这里,我不禁暗暗合计,辽代人依托罕见的生息木建塔,又找来巨大的镇压石镇压,如此大兴土木,那下面保藏的东西必定非同小可。

    正琢磨着,忽然听小唐低声说:“凤栖梧桐,龙歇生息。穆哥、肖姐,我想我知道供堂那些壁画的含义了。”

    小唐告诉我们,生息木是一对称树种,树体上的枝条分布极为规律,均为环绕六向生长,上下间隔的距离也几乎等长。结合锦州古塔的构建形式分析,那个巨大的塔座就是生息木的下部树干,每一层的横梁都是分为六向的枝条。至于最顶端那六个圆形的印记,又是紧贴枝条下部,通过刻形手艺做出来的。而且这六根枝条,学名唤作歇龙枝,据说是飞龙遨游疲乏时歇身之所。供堂六面墙壁上的菩萨托举红木龙板,与六个太阳彼此相对,肯定意味着某种特殊的祭祀仪式。

    得出这个推测后,我极其振奋,觉得距离真相已经不远了。可回到最初那个话题,眼下石板厚重,该如何继续深入呢,又让人一筹莫展。

    老穆绕着生息木观察了一圈,蹲下身子,伸手摸着与地板的交界处,回头跟我们说:“塔柱直通地下,咱们是不是可以从它身上想想办法。”说着,他倒转匕首,用刀柄沿塔柱四处敲击起来,咚咚咚——声音略显空洞,一声声传递出去,周围响起阵阵如同敲门似的回音。

    小唐立刻凑过去,兴奋地告诉我们,既然刺针被吸入,说明生息木内部肯定是中空的,没准就是一个进入下面的通道。不过墨门有句古训:“文身刻形,镂物穿体,不惧金石,唯恐生息。”说的是文身刻形无所不惧,但最忌生息木,姿势身法均受到极大的制约,根本无法利用刻形手艺开解,只能用外力来尝试了。

    所谓外力,那自然就是搞破坏了。于是,我们纷纷掏出匕首和折叠铲,一顿狠刮猛削,将生息木外面包裹的黑色桐油清除干净,露出里面贴地的一圈高度为一米的树体部分。

    生息木树皮呈暗褐色,光溜溜的,毫无褶皱,好像经过打磨抛光,清晰地映出我们的身影。由于树身浑圆,显示出的人像歪歪扭扭的,如同站在哈哈镜前。

    小唐慢慢蹲下身,将头凑了过去,伸手轻轻抚摸,睁大眼睛仔细观察。两张脸孔彼此相对,一明一暗,但其中一张扭曲变形,挤眉弄眼,表情极是古怪,好像里面有个人在向外偷偷窥探。

    我站在小唐身后,愣愣地看着,不禁想起当日她在镜前刻画自己脸蛋的场景,没来由地感觉有些瘆得慌。

    片刻,小唐起身告诉老穆,生息木表皮坚硬,必须掌握一定辨物识缝的要领,摸准纹理走势,才能利用匕首割开一个缺口。不过千万不能完全剥掉,要留出一块连接部位让其生长复原,否则就是对神物的大不敬,说不定会出现什么不好的事情。

    随后,小唐轻轻指着一处位置,让老穆从这里下刀,又在匕首前端比量一下,反复叮嘱,入刀深度不多不少,只能刺入一厘米。刺浅了,树皮不会开裂,刺深了,刀尖陷入太多,肯定也会被吸进去。

    老穆点头答应,双手牢牢握住匕首把柄,刀尖平平地顶在生息木表面,稍稍酝酿一番,突然发力向下刺去。扑哧一声,匕首直直地刺了进去。他力道拿捏得极准,刀刃入木不多不少,刚好就停在小唐之前比量的位置。

    小唐偏头瞧了瞧,眉毛一动,轻轻叫声好,赞叹道:“穆哥,你要是去写书法,肯定不输给王右军了。”

    听她说出这句话,我微微一怔,立即生出某些奇怪的联想:刺入一厘米,刚好是古代长度的三分。王右军不就是王羲之嘛,难道入木三分的典故就是来源于此?再回忆与小唐结识后,她的种种奇特作为和一些古怪说法,我模模糊糊地意识到,或许古往今来的那些画家、雕刻家都会文身手艺。再一想到小唐平日特别喜爱人物画,尤其是女性,而她又姓唐,难道……我脑子突然一亮,忍不住脱口喊出:“小唐,你是唐伯……”

    “肖姐……”小唐使劲瞪了我一眼,连连摆手,示意我不要讲下去,不过看她的神态,显然是已经默认了。

    我立刻知趣地闭上嘴,静静地看着她,心里却根本无法平静,风流才子唐伯虎居然是文身师,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而我作为一个普通人,竟然能和他的后代结识,那更是做梦也不敢想的事情,估计说出去都未必会有人相信。

    当时我虽然非常震撼,不过等了解了其中的内情后,我对那个冠绝千古的大画家,和那段耳熟能详的历史,又有了全新的认识。

    老穆早已猜出我要说什么,他摸着胡子,忍不住感慨道:“中华文明一脉相承,看来这个说法总是有些道理的。”

    我吁了口气,暗暗点头,心想确实如此,既然王羲之、唐伯虎都是文身刻形大家,那其他人呢,阎立本、张择端甚至那个米芾……

    我们感慨了好一会儿,然后在小唐的指点下,老穆将生息木树皮慢慢切开一个类似门的形状,贴近地板的位置则保持连接状态。又在上方撬出一条缝隙,伸进双手,用尽全力向下掰。

    树皮柔韧而富有弹性,如同一块厚橡胶板,慢慢被弯成弧形,使劲用脚踩住,露出里面的树身,果然是空心的。

    小唐和我先后猫腰钻了进去,老穆紧随其后,转过身,一松手,啪的一声,树皮反弹,把我们严丝合缝地关在里面。

    借助手电光,我感觉自己好像钻进了一个倒扣在地上的大木桶,头顶不高的位置还是木头,呈现出一种典雅的淡黄色,木纹清晰鲜明,内壁非常光滑,这种光滑甚至给人一种树洞是人工开凿出来的感觉。同时又隐约发亮,摸起来又湿又黏,好像涂了一层胶水,有种木质特有的清香之气。

    突然,老穆喊了声“快看”,我回头一瞧,就见那条切开的树皮缝隙,正在与边缘树身快速无声地融合,如同高速摄影机拍摄的伤口,复原速度被提升了几千倍,很快就连成一片,根本看不到任何痕迹。

    我呆呆地望着,不由叹了口气,实在不敢想象,这辈子居然有机会进到一棵封闭的大树内部,这种离奇的经历,还真是充满了卫斯理的味道。

    脚下比平地略低一些,周围又有六个不同方向的深深洞口,排布极其均匀,呈现规则的圆形,直径约有一米。老穆向洞里投进一块石子,骨碌碌向下滚落,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毫无动静,根本无法估算深度,想来应该是大树的根脉。

    我们简单地商量了一下,决定找一个洞钻进去,反正树根是通到地下的,应该不会有什么差错。

    我刚要往洞里钻,老穆一把拉住我,皱着眉说:“先等等,我觉得这事不太对。”他伸手摸摸四周,又拍了几下,“刚才我就觉得奇怪,如果生息木有再生功能,这里怎么可能是空心呢?”

    我马上醒悟过来,确实是这个道理。我们同时望向小唐,只等她给出答案。

    小唐迟疑道:“嗯,穆哥给我提了个醒。听老人讲,中国南北各有一个活宝,南方是绵绝蚕,生息木是咱们北方的,通体都可再生,哪怕破损一枝一叶,都能很快复原,可这里……我……我也说不出原因啊。”

    老穆四下瞧瞧,突然拔出匕首,对着头顶猛地斜斜刺入。扑哧一声,刀身陷入大半。他快速划了个圈子,用力一挖一撬,一块类似陀螺状的木块随即被抠出,吧嗒一声掉在脚边。

    我弯腰伸手抓起木块,刚要仔细去看,小唐忽然低喊道:“哎呀,上面在动。”我抬头往上一看,立刻呆住了,就见木层表面似乎变得极其柔软,好像泛起一层波浪,不停地翻涌扭动,无声而迅速地向下增厚,眼瞅着就厚了半米。

    老穆反应最快,伸出双手,使劲摁住我们的肩膀,让我们都蹲了下来。当时我万分焦急,如果木层就此恢复,岂不是被挤成瘪茄子,心里一慌,立刻就想往树根里冲。

    可奇怪的是,当木层沉降到一半时,就停住不动了,上面的凹坑也迅速消失不见。我们蹲在原地,仰头紧张地看着,有些不明所以。

    由于突生变故,我的双手下意识地攥紧,此刻精神得以松弛,就觉得右手掌心一阵刺痛,好像扎进了什么尖锐的东西。我慢慢松开手,看到木块尾端露出一个细细的针尖,已经被伤口流出的血液染红。整个木块也说不好是硬是软,只觉得质地非常细密。

    老穆“咿”了一声,从我手里接过木块,随便摆弄几下,就放在地上,抡起匕首就是一顿乱砍。木块纤维碎裂,散发出来的香味无比浓郁,里面竟然裹着一根小指长短的银针。

    最开始我以为是小唐丢失的那根,可仔细一瞧,却又不是,银针表面雕有浅淡的花纹,形态雅致,极具古意。我好奇地问:“这根针是哪儿来的?”

    小唐捏起银针,放到眼前看了看,神色立刻变得紧张起来,颤声说:“这肯定不是文刺所用,但上面的花纹却是刻形,而且手艺精深,年头不短,至少得有几百年。”

    我非常疑惑,难道在我们之前已经有人潜入生息木中,将这根带有刻形花纹的银针遗落在了这里。这个念头一冒出,我立刻和老穆对望一眼,表情都有些异样。我急忙低头看着脚下的六个通道,里面黑乎乎的,寂静无声,却又持续不断地吹来一股股凉气。

    我心中涌起巨大的不安,感觉浑身渐渐发硬,下面那些人能是谁,莫非是另一伙企图探塔的人,他们在几百年前深入进去,到底要干些什么呢?

    对于这个推测,小唐却表示强烈否定,说树洞原本完好,偏偏这根小针被挖出来,就发生改变,肯定是早就插在这里的。生息木由镇压石镇活压生,只能控制外部长势,银针属金性,符合五行相克中的金克木,应该是抑制了内部木质的再生功能。据此推测,那么对应的脚下位置,应该也有一根,连带下来,六条根须通道或许全是同样的设置,估计是当年造塔之人所为。至于出于什么目的,则很难猜测,或许是有意留下一个进入的暗门。可生息木善避五行,镇压石巨大自不必说,这根银针如此短小,居然有如此效力,实在让人无法理解。

    听到这里,我想也不想,立刻掏出匕首,寻思着往下挖掘,争取找出其他银针。老穆一把拉住我的手,摇摇头,说:“别犯虎,你想过没有,要是整个树洞都被填满,咱们怎么回来?”

    我立刻缩回手,暗叫自己头脑简单。是啊,只要银针脱离,木质就会复原,我们就只能钻入树根通道,到时候被活活封在里面,估计就得长眠地下,给古塔当陪葬了。

    小唐举着银针,歪头仔细看了一会儿,目光渐渐流露出赞叹之色,用衣袖擦抹干净,收入挎包,说出去再找人好好瞧瞧。

    当时我万万没有想到,这根留存在塔内的古老银针,竟然会与宋月婉产生莫大的关联,其中内情更是曲折离奇。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四个女孩,其中两人,至此算是有了一个短暂的交集。

    生息木中留有暗道,肯定预示着下面藏有重大的秘密,是福是祸,总得钻进去弄个明白。我们随即选定一条树根通道,排了排顺序,我打头,老穆殿后,把小唐夹在中间。我坐下来,先将双脚慢慢伸入树洞中,再缓缓放倒身体,屁股一拱一拱的,后背肌肉发力,小心翼翼地蹭了下去。

    树根通道基本呈45度倾斜角,内壁非常光滑,人好像躺在传送带里,一路迅速向下滑去。后背、屁股被磨得有些发疼,浑身被黏稠的液体包裹,如同一条泥鳅,速度更是迅疾无比。通道漫长幽深,极是阴冷,越往下温度越低,不过气息倒也顺畅,说明下面应该不是死膛。

    为了节约电量,我们都关上了手电,在压抑的黑暗中,向下深入滑行着。树根内异常安静,除了我们的呼吸,只有衣服与之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好像无数蚕虫在同时啃食桑叶。

    时间久了,两种声音混合在一起,单调地响在耳边,有一种越来越大的错觉,如同电锯轰鸣,让人牙根泛酸,感觉非常不舒服。到了后期,我也开始逐渐适应,只是闭眼等待,心里却有些打鼓,老这么滑下去,猴年马月才到尽头,下面究竟有些什么呢?

    约莫滑了有五六百米,通道里出现一个类似直角的圆滑转折,令我们的身体都是一翻一仰的。我原本以为临近尽头,心里不由大喜,但等了一会儿,却发现毫无异状,通道只是朝相反方向同角度继续深入。

    人在这种匀速单调状态下,极易产生疲劳倦怠,类似在高速公路上长时间驾车那种感觉。正当我身体放松、精神混沌时,突然,通道毫无预兆地变成竖直,下滑速度顿时加快,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整个人一下子就掉了出去。

    骤然发生变故,我大叫一声,凭借多年养成的习惯,浑身肌肉立刻绷紧,双手双脚乱抓乱踢,居然没有任何触碰,看来通道已达尽头,下面是一个相对宽敞的空间。

    由于不知道有多高,当时我认为肯定得摔个够戗,但没想到双脚很快就落在平坦的地面上,好像是木头地板,发出扑通的响动,也就两三米。

    我心中暗叫万幸,马上就抱住脑袋,脚尖一使力,往旁边滚去,既可卸去下坠的力道,又能避免后面的小唐和老穆将我砸中。

    紧接着就听扑通、扑通两声,小唐和老穆也纷纷呼叫着落了下来。我迅速坐起身,在一片漆黑中,轻声喊着老穆和小唐,四处立刻传来一阵阵波浪似的回声,看来这里面积还不小。

    听着老穆和小唐的回应,我朝记忆中落下的位置爬去。互相问了问,还好是木地板,大家除了受了些惊吓,都没什么大碍,就互相拉着手站起来。

    我紧紧靠住他们的脊背,急忙打开手电,向四处照去。因为极度黑暗,光源显得特别雪亮,周围被照得相当通透,眼睛最初还不太适应,尽是白茫茫一片。过了一会儿,当眼睛适应后,我张大了嘴巴,不禁有些发愣。

    眼前这个空间,居然和上面看到的古塔塔基内部构造完全一致,大小也差不多,高十余米,呈规整的六边形状,正中竖立着那根粗大的生息木塔柱,转圈各有六根竖直的长管子垂下,距离地面三米左右,颜色淡黄,像个没有底儿的口袋,看来树根通道就是到此结束的。正寻思着,六根管子抖了抖,慢慢无声地回缩,与头顶保持齐平,只留下六个黑黑的洞口。

    我仰头呆呆地望着,十分不解,古塔下面内有玄机是确定无疑了,可为何要制作成这个模样呢?

    小唐拉着我们,慢慢走到塔柱前,上下打量一番,说这是生息木的主干,刚才那6条通道仅仅是分出的须根。我很是吃惊,没想到这棵树竟然这么大,而且大部分都被埋在地下。

    小唐微微一笑,说:“生息生息,生生不息,无地不生,无土不息,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原地站了片刻,见没什么危险,我们拉着手,四处走动搜寻一圈,没有看到旋转木梯,貌似地下只有这一层空间,想来就是古塔下面暗藏的密室了。

    六面墙壁空空荡荡,结满了厚厚的青苔,软乎乎湿漉漉的,好像蒙了层绿毯子,经手电光一照,泛出亮晶晶的水泽,呈现出一种迷幻的效果。

    奇怪的是,墙壁前方的地板上,各镶嵌着一个类似太极图的圆形铁板,约莫有水缸口大小。仔细一看,陷入地表两寸,积了一层尘土,周边镶嵌虽然紧密,但仍留有些许缝隙,应该是一道通往下面的暗门。

    看到这里,我们大喜过望,敢情确实来对地方了,暗门下面绝对有戏。

    老穆叫了声好,立刻掏出折叠铲,将铲刃插入缝隙,用力挖撬起来。可撬了半天,铲刃都卷了,太极图居然纹丝不动,如同焊死一般。又用匕首使劲砍了几下,咔咔脆响,火星乱崩,连个印子都没有留下,硬度不亚于红木龙板。

    摸着那块太极图,分明是一整块铁板,匕首刀刃是精钢所制,连石头都能轻易粉碎,怎么对付不了这块铁板呢。

    见老穆又要拿岩石锥去撬,小唐拉住他的手,歪头细细观察了一会儿,伸手摸了摸,告诉我们,太极图上的两个阴阳眼是刻形,估计是开启机关的销器,相当于一道锁具,外力是绝对弄不开的。

    我一听就急了,说:“那怎么整,咱们又不是楚轻兰,谁会开锁?”小唐盯着铁板,慢慢地说:“我虽然不会开锁,但阴阳眼是刻形作,老话说‘以形制形’,或许能从它身上动动脑筋。”听小唐这么说,我自问也没什么好办法,就让她赶紧尝试一番。

第17章:运气如何

    小唐取出两只刻针,双臂慢慢前探,针尖分别顶在两只阴阳眼上,顿了顿,双手同时飞速划圈。金属互相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吱声,听得人心烦意乱。小唐画圈速度飞快至极,也不知道划了多少个。突然,咔嚓一声,太极图从中呈s形裂开,快速收缩消失进两侧。

    我们急忙低头去看,下面紧贴着的却又是一块金属板,通体光滑,乌黑发亮,不见任何缝隙,丝毫没有锈蚀。用刀柄敲敲,声音沉闷异常,明显十分厚重,除非钻孔打眼,否则根本就无法进去。

    按照之前的方法,小唐又将其余五具太极图逐一开启,下面仍是金属板,而且成色一致,似乎这一层的地下,完全被一块通体金属板封闭了。

    看到可能的通道受阻,老穆认为应在其他地方找找机关,未必就死守着这6块太极图。于是,我们又在塔身内部细细搜寻起来,却没有任何发现,那根塔柱也是实心的。

    我有些心焦,就跟老穆商量,“穆哥,要实在不行,咱们先回去吧,等弄来风钻,再把铁板钻开。”

    老穆摸摸胡子,哼了哼,摇着头说:“别忘了,咱们是从树根滑下来的,现在树根缩回去了,头离洞口有十多米呢,如果没有梯子,铁定是上不去了,只能继续往下走。”

    正说着,小唐突然“呀”了一声,手指着地面,声音颤抖道:“我知道了,这是六道轮回。”

    六道轮回?!

    我愣了愣,在我的印象中,六道轮回倒是常在电视和小说里看过,好像是佛教转世投胎之类的说法,难道眼前这六块铁板就是所谓的六道轮回。脑子一转,我又觉得有些不对,太极图我是知道的,肯定源于中国道教,以前我爸也打太极拳。辽代人信奉佛教,怎么可能在佛教古塔中刻上太极图,实在是不伦不类。

    小唐双眉紧皱,也不做解释,蹲在一块铁板前,从挎包中掏出一根手指粗细、前端呈球状的银色金属棍,又拿出一个淡绿色的小瓷瓶。她把里面的透明液体涂抹在金属棍前端,均匀地刮磨着铁板表面。

    我和老穆狐疑地看着小唐,都不明白她这是在做什么,但看她神情专注,也不好打扰,只得蹲在一旁静静地瞧着。

    小唐的动作很慢,却又很用力,小臂肌肉绷得紧紧的,鼻洼鬓角很快就渗出一层细汗,呼吸也变得越发急促起来。我有些担心,就问她:“妹子,没事吧?”小唐头也不回,拿眼角瞥了我一眼,喘着粗气说:“没……没事。”

    随着咯咯吱吱的声音不断传出,我惊讶地看到,铁板表面慢慢起了变化,竟然逐渐泛起一层淡黄的色彩,均匀地散布在表面,而且越来越浓郁,经手电照射,闪闪烁烁,让人不敢正视,好像一块闪闪发光的金板。

    我越看越惊奇,忍不住伸手去摸,硬邦邦的,除了略微发热,感觉毫无异常,色彩应该是从内部渗透出来的。

    小唐收回金属棍,用手背抹着脸上的汗水,吁了口气,说:“还好还好,第一个就是人道,看来咱们的运气不错,这个口彩挺吉利。”

    不等我询问,小唐起身跑到相隔的另一块铁板前,连番刮磨之后,上面却显现出淡淡的蓝色,是那种透彻的天蓝色,隐隐有海波流转之意,好像一块晶莹剔透的蓝宝石,她反而皱了皱眉,咬牙道:“畜生道。”

    小唐身形不停,接连刮磨其他四块铁板,纷纷呈现出不同的颜色:微白、暗绿、亚红,最后那块却是越刮越透明,里面雾蒙蒙的一团灰气,不断翻滚流转,似乎内部在发生着某种化学性的改变,又能听到阵阵呼啸的声音。

    眼前这个场面实在诡异,我和老穆看得连连咋舌,我早就憋坏了,急忙问小唐怎么回事。小唐一边揉着手腕,一边告诉我们:六道轮回,又名六趣生死轮,是佛教中众生轮回之道途。六道分三善道和三恶道。三善道为天、人、阿修罗;三恶道为畜生、饿鬼、地狱,各有不同的本尊色,其中天道微白、人道淡黄、阿修罗暗绿、畜生道淡蓝、饿鬼道亚红、地狱道烟雾。

    这具机关就是脱胎于六道轮回的变种,六具刻形太极图,按照周天三百六十度均匀六等分,代表六道的六面方向,那块通体铁板是覆压板,至于整个塔身,应该是一个轮盘,以生息木塔柱为纵轴,可以做三百六十度旋转,不过现在已经失去了本位,遮蔽住六道的真正道口。

    至于为何铁板经刮磨变色,应该是当年修造时,有高明的匠人以内刻法将染料浸入金属板内,她则用去纹销形的特殊药剂,配合精妙手法将染料又给逼了出来。

    小唐的解释太过玄妙,又涉及墨门神奇手艺,我听得不是太明白,但仔细一想,倒也还算有些道理,可又该如何开启呢?猛然间,我想到塔柱既然为六道旋转的纵轴,没准那上面会有些古怪。

    小唐想了想,说我的猜测挺靠谱,可以尝试一下,就带着我们走到塔柱前,她转着圈查看了半晌,不停地抚摸拍打,最后选定距离地面一米高的一处区域,让老穆再用匕首转圈削刮。桐油表层破裂后,露出下面分为六个方向的小小洞眼。

    我心里一喜,如果这也是花纹古针留下的痕迹,那树体内部肯定留有通道,就让她赶紧用针试试。

    小唐微微点头,掏出一根刺针,插入生息木,约莫进入半寸,我就发现小唐手里一顿,好像顶到一种硬物,并且发出细微的金属音,刺针则急速向内钻进。小唐赶紧拔出刺针,让老穆用匕首挖撬。可挖了半天,里面却是实心的,破损的部位很快便长好了。

    这下我们就搞不清楚了,难道进入的机关不在这里,但是为什么又会多出六个洞眼,古针为何没有造成内部中空呢?小唐皱紧了眉头,伸手摸了摸,叹了口气,说:“一眼对一洞,估计是个对圆局,看来要损失六根刺针了。”

    原来,树体与六道轮回共建而成,彼此串联,那六个圆洞类似于钥匙孔,需要用刺针进行点通。对圆局在古代,是一种双环机关设置,二为偶数,寓意为阳,而金属为极阳质地,刚好是最佳的串联构件。生息木又分六枝六脉,拆开就是三个对圆阳局,成语中常说的三阳开泰,就是取自这层讲究。泰在古语中,代表着平安出入的意思。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脑子里冒出无数个问号,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尤其是小唐年纪轻轻,怎么会通晓这种古老的机关学问。不过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肯定是知道开启的方法了。

    小唐摘下挎包,仔细挑出六根等长的刺针,紧紧地攥在手里,不停地摇头叹气,似乎极是不舍,喃喃道:“要是兰兰姐在,就不用这么费劲了。”然后分别交给我和老穆一人两根,叮嘱我们听她口令,一同刺入洞眼,以六针之合力,点通纵轴机关,迫使塔层旋转,或许可以令六道归还各自的本位。说到这里,她突然咯咯一笑,“还好我们有三个人六只手,要是俩人,就糟糕了。”

    我将信将疑地拿过刺针,捏住两端,稍微一使力,针体就被我掰弯了。我心中不由生出疑问,单凭这小小银针,有可能打开高耸古塔的内部机关吗?

    按照小唐的指点,我们环绕塔柱,蹲成一个正三角形,口里数着一二三,同时将手中刺针刺入六个洞眼。刺针大约进入两厘米,我就感觉顶到了某种硬物,突然,又觉得生息木内部产生了强劲的吸抽力道,刺针根本无法把持,眼看就要脱手。

    与此同时,小唐大喊一声:“使劲推。”我顾不得多想,两手掐死刺针尾端,身体往前一压,刺针如活物一般向内直蹿,瞬间就没了进去,那六个洞眼也紧跟着消失不见。

    我伸手摸了一下,表面平整光滑,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心中开始胡乱合计,既然银针进去,估计马上就该“三阳开泰”了吧。三五秒后,生息木内部猛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金属齿轮转动的声音,紧接着,脚下猛地一晃,随后塔层也微微震颤起来。

    老穆大叫:“过来。”我们三人立刻起身,凑在一起,六只手紧紧握在一起,探头缩脑地四下观望着。周围传来各种巨大而奇怪的噪音,互相激荡回响,好像进了轧钢厂,刺激得脑仁儿生疼。

    震颤大概持续了十几秒,塔层围绕生息木,慢慢开始了顺时针转动,脚下却变得异常平稳,声音也相对减弱了许多,似乎抹了一层润滑油。

    我们直挺挺地站着,谁也不敢乱动,只是默默地等待着。约莫转满六十度后,塔柱内突然发出一声脆响,塔层顿时停了下来,余音却袅袅不息。

    估计是得手了,我们互相瞧瞧,都很兴奋,迅速跑到一具太极图前。我看到覆压的铁板果然已经消失,露出下面一个黑乎乎的圆形洞口。再用手电照照其他五道,全部如此,看来塔层转动后,六道真是复原本位了。

    老穆立即双膝跪地,举起手电,逐一向下照射,我和小唐也赶紧凑过去,一同观望。洞壁非常光滑,手电光打在上面,折射出阵阵暗淡的金属色泽,下方隐约可以看到底儿,但由于光线杂乱交汇,又瞅不清具体模样。

    我看了一会儿,有些跃跃欲试,抬头问老穆:“穆哥,机关整开了,咱们下去吧。”老穆“嗯”了一声,掏出块石子扔进去,很快就传来骨碌碌的响动,他皱皱眉,说:“太深了,三十多米,但下面是木板。”

    我们商议了一下,决定就从人道进入,以求图个吉利。老穆摘下背包,取出一捆登山索,拴在我的腰间,用卡簧紧紧扣死。我咬住强光手电,双手紧紧地抓住索尾,又在腕部系了个结,被老穆和小唐慢慢放了下去。

    圆洞极长,如同一根长烟囱,竖直向下延伸,尽管有他们在上面拉拽,我仍不时用脚蹬踹着两侧,寻求支撑,以防下坠势头过猛。同时,我慢慢旋转头部,带动手电光束缓缓掠过洞壁。转圈都是浅淡的花纹,密密麻麻的,伸手摸摸,线条极细极光滑,通通向内凹进,也不知道是不是刻形。

    我凝目仔细看去,不禁一怔,上面居然是各种各样的**人像,有婴孩、成年人、老人,还有羸弱的病人,虽然笔画疏朗简单,但却勾勒得惟妙惟肖,面部表情或喜或忧,身形姿势也不尽相同,呈螺旋状向下铺排延展,似乎是一个人由小到大、从生至死的全部过程。

    尤其是那一双双眼睛,也不知道采取了何种雕刻技法,从四面八方直勾勾地盯着你,瞳孔相对凸出,显然经过打磨,还在微微闪光,显得极有神采,叫人看了觉得浑身不自在。与舅舅所画人像的眼神完全一样。

    那种感觉奇妙到无法形容,我恍恍惚惚地觉得,自己就像在无数双眼睛的窥视中穿越,又像经历了一世的变迁。

    看着看着,不知怎的,我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凄苦的味道,只觉得这辈子也不过如此,奔波忙碌,苦苦挣扎,是荣耀还是卑微,到最后还不是化成一缕尘烟。至于那个人皮中的秘密,何必苦苦追寻,就算寻得了,又能如何呢?

    我越想越失落,不由流出眼泪,脑中混混沌沌,几乎接近万念俱灰。突然,我又觉得有些不对劲,急忙振作精神凝神再看,这才发现,那些人像竟然都是女性。

    我吸了口气,使劲晃了晃头,觉得非常奇怪,但联想到古塔内供奉辽代皇后舍利子,壁画描绘观音菩萨,既然都为女性,或许是一种互相映衬的特殊设计吧。

    胡思乱想中,身子已慢慢穿越圆洞,此时两脚已无着力处,身下空荡荡的,应该是一个巨大的空间。我使劲收缩下巴,叼着手电环照,立刻愣住了。

    借助光亮,我看清眼前居然又是一层塔身,尽管只能看清一部分区域,但和上面的布局构造肯定是一般无二。

    我正纳闷着,突然听到头顶传来巨大的轰鸣声,和刚才塔层旋转时一样。我急忙仰头看去,上面老穆和小唐的手电光正慢慢暗淡,底层两块s形铁板同时向内闭合,洞口正在渐渐变小。就听他们大喊:“转了,转了。”声音在管道内传递碰撞,沉闷喑哑,随后猛地一震,光线和声音通通消失。

    那根登山索夹在洞口缝隙间,急剧地摇晃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眼看就要断裂。我被带得来回绕圈,而脚下距离地面却还有六七米。

    六七米相当于三层楼的高度,这要是一头掉下去,不死也得摔残废了。我焦急万分,却又不能张口呼叫,只能死死地攥住登山索,努力控制身体的旋转,防止绳索因进一步受力而崩裂。

    头顶塔层的“人道”出口紧贴一面塔壁,当身体相对静止后,我侧头用手电照去,上面模模糊糊的有一幅图画,但光芒晃晃悠悠,太过杂乱,暂时看不清模样。

    突然,绳索传来咔嚓一声细响,已经有一半裂开,危急时刻,我左顾右盼,脑子急速转动,立刻有了主意。念头刚刚打定,啪的一声,绳索终于禁不住夹压断裂了,身子立刻急速向下坠落。

    我一把甩开断索,在空中伸出双脚,使劲蹬向塔壁,想把下坠势头变成横向。可怎么也没料到,那面墙居然是软的,扑哧一声闷响,双脚整个陷了进去,好像踩到一块巨大的橡皮泥,几乎没过小腿,导致上半身陡然翻转,头朝下摔了下去。

    这个变故实在出乎意料,我心说完了,完全凭着本能,双腿猛缩,生生从墙壁中拔出,在空中努力将身子团成一个球状,四肢急剧内蜷,手背紧紧弓起,足尖也跷了起来。

    这一系列自保动作也就在瞬间完成,紧接着,我就扑通一声落在地上。还好我的警务实战技能没白学,感觉手掌外缘和足尖刚一触地,我腰间一拧,肩膀用力,使劲横推,向塔层中心翻滚,以化解这股巨大的坠力。

    我就像被踢出去的球一样,也不知道滚了多少圈,后背砰的一声重重地撞到某个硬物,身子才勉强停住,然后就觉得双手、双脚骨折般疼痛,五脏六腑激烈震荡,几乎全部移位,喉头又甜又苦,一股咸热的液体上下急速蹿涌。

    我使劲咬牙忍住,闭眼迅速平躺下来,用力抖动四肢和头颈部关节,同时调整呼吸频率,用嘴巴猛吸慢呼。这是曾经在课堂上学过的高空落地后的基本防护常识,可以有效舒缓因肌肉紧张、骨骼受挫而带来的剧烈痛感。

    四周依旧如死一般安静,只有全身骨节嘎巴嘎巴乱响,好像一挂鞭炮在体内点燃,几乎要崩散开来。足足抖了三四分钟,我才觉得略微好受些,肌肉也逐渐放松,浑身上下出了一层透汗,内衣和毛衣全部湿透。

    我缓了口气,慢慢睁开眼睛,双手撑地,勉强爬起来,感觉肩膀顶到一根圆滚滚的东西,反手一摸,原来挡住自己的是中间那根塔柱。

    我软软地靠在上面,呼呼喘着粗气,摇头晃脑地四下觑视着。强光手电早就掉落滚远了,笔直强劲的光斜斜地打在一面塔壁的下方,显示出一小块蓝幽幽的光芒。

    我一愣,赶紧揉揉眼睛,发现那种蓝色非常通透,光泽锐利,仿佛嵌入的一块蓝水晶,心里觉得有些纳闷,难道墙上有壁画吗?又缓了几分钟,等身体彻底恢复,我扶着生息木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弯腰拾起地上的手电,一边揉捏后脖颈,一边仔细地看着那幅壁画。

    虽然年长日久,壁画严重褪色,显得极其暗淡,但基本还能看清全貌。整体呈现出幽蓝色调,光线掠过上面,隐隐有波浪翻涌之意,好像是一大片深邃的海洋。

    顶部偏右位置有我的两个深深的脚印,歪扭倾斜,边缘粗糙,类似那种踩进泥地又拔出的形态。壁画中间画着一条奇形怪状的鱼类,几乎有海豚那么大个,左右横向延展,头部向上昂起,口唇边探出两根长长的银白色须子,剪刀状的尾巴弯弯上翘,通体鳞片都是圆溜溜的,洁白莹润,反射出点点迷离的光晕。

    我抓抓头发,瞅了半天,觉得这条大鱼和我知道的任何鱼类都不像。不过画得却相当逼真,看鱼身鳞片泛起趋势,极似在缓缓摆动,有种要破壁游出的感觉。

    我还真没听说过佛教中有鱼类图腾,心中严重好奇,下意识地伸出手指,轻轻一点,又抹了一下,凉丝丝、滑溜溜、黏糊糊的。当时那种感觉怎么形容呢,总之就好像真的摸到了一条活鱼。

    这种念头刚在脑中生成,我立刻吓得打了个寒战,急忙噔噔噔地后退了几步,凝神再去看,妈的,明明是壁画嘛。我晃晃头,心说这不是自己吓唬自己嘛,忽然又想起舅舅临摹的全景画,是在中间夹了一小块人皮,这条大鱼会不会也是这样呢?

    我吁了口气,壮着胆子再次走近,伸手抚摸之后,果然如此,那条大鱼是整体嵌进去的,边缘与壁画结合得异常紧密,可又是如何保持湿度和长久不腐的呢?

    我合计了一会儿,除了觉得神奇,始终想不明白,就沿顺时针方向慢慢走动查看。

    旁边的塔壁上是一只类似鸟的生物,喙色金黄,尖细如锥,两只脚爪一个抬起,一个落下,很是锋利,巨大的双翼左右展开,拖着一条长达两米的尾巴,似乎要振翅而飞,浑身羽毛五彩斑斓,好像一只放大无数倍的鹦鹉。

    接下来那面塔壁上,则是一只像马又像鹿的走兽,四蹄错落扬起,头颅高高挺立,呈现出强烈的奔跑动态。体表生满密密短短的黑毛,根根竖起,摸起来十分扎手。眼珠子足有乒乓球大小,闪闪发亮,如同一个黑色珍珠,清晰地倒映出我的小小身影。

    余下三面塔壁也嵌放着这三种生物,身姿形态完全相同,而且正好两两相望,显得极为对称。呆呆地看了半晌,我忽然有些恍惚,仿佛来到了标本馆,心中更是无比诧异。

    我走回正中塔柱,背靠着坐下来,举起手电逐一环照六面壁画。强光手电的白光极为雪亮,好像一根银色棒子,在黑暗的塔层中慢慢划割,那六只生物经光线一晃,目光灵动,闪闪烁烁,齐齐望向我,竟似活了一般。我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脑中一片茫然,似乎想到一些什么,可又无法拿捏确凿。

    渐渐地,我发现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地方。

    怪鱼横向游动,尾巴摆在壁画左侧,对面那只怪鱼的尾巴却摆在右侧,怪鸟和怪兽均是如此,彼此的身体器官都是逆向的。如果说一只是本体,那另外一只就是镜像,虽然形态一致,但身位恰恰相反。

    我摇头晃脑,好奇地看着,不明白这种镜像似的对称壁画到底预示着什么。不觉间,我又想起那天晚上,小唐对着穿衣镜刻自己的脸……

    突然,我愣住了,脑中迅速浮现出舅舅背后的人皮图案,那张脸——不是。

    我记得清清楚楚,舅舅的左脸颊上有一颗很大的黑痣,刚好位于颧骨处。如果舅舅当年确实找人在后背文身,相应的,黑痣应该在画作头像中的右脸,可那幅人皮上的黑痣却还是在左侧。

    我吸了口气,压抑住心中奔涌的杂乱感触,习惯性地一手猛掐额头,一手抱着脑袋使劲琢磨起来,文身师一定是看着舅舅的脸孔文的,按理说肯定要文在右侧,怎么会跑偏呢?莫非是看着舅舅照片文出的,等于经过两次反射,自然就回归了正常?可是,舅舅就在身边,这么做又是何苦呢?

    想到这里,我脑中打了个闪,两次反射……两次反射……这一定是问题的关键,可是再深入地去想,却无论如何都理不清头绪了。

    此时我脑中迷乱至极,数不清的疑惑如萤火虫在飞舞,古塔内部是典型的六边形,彼此对称,眼前这三只怪兽也是互相对应,一切似乎都和对称、反射这两个词汇有着联系,进一步想想,这就是镜像,似乎又和镜子密不可分……

    我又想起了徐万里的那十九幅古塔画作和现实中的古塔。画作中的高塔有十九层,而现实中的古塔却是十三层,十九减十三,恰恰是六,而古塔分为六面,地下又设置了六道轮回的机关,还有塔柱上的太阳,和那些菩萨手里的龙板,还是六,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藏着六这个数字。

    我越想越乱,脑袋疼得要爆炸,好像有一把大铁锤,在反复敲打着我的每一条神经,这个该死的六,到底代表什么意思呢?

    想了半天,我实在想不清楚,也懒得浪费脑细胞了,就慢慢站起身,走到那个“人道”下方。

    我眼巴巴地仰头望着,半截绳索还夹在缝隙中,早就停止了摆动,洞口封得严严实实,是那么遥不可及,我顿生身陷绝境之惧,也不知道上面的老穆和小唐怎么样了。

    突然,我想起自己随身带着对讲机,心头一喜,立刻掏出来,调准预先设好的波段,急急喊了起来。可任凭喊破喉咙,里面尽是吱啦吱啦的杂音,毫无回应,倒是四周呜呜轰鸣,传来阵阵巨大的回声。

    我摇摇头,感到非常纳闷。记得老穆说过,这是国安内部专用的对讲机,采用亚波发射传输,信号覆盖面极广,而且穿透力超强,非常适合地下隧道和洞穴等封闭环境使用,可为什么现在却失灵了呢,难道这里的建筑材料有屏蔽作用?

    我左右调整了一下角度,举着对讲机又喊了半天,依旧没有任何效果。我叹了口气,把对讲机放进怀里,再次四处搜寻起来。

    六面塔壁前的地板上同样嵌着六具太极图,看来这个深入地下的工程还远远没有结束。我转身走到塔柱前,掏出匕首,使劲刮去塔柱表面的桐油,仔细瞧了半天,却找不到六个洞眼。

    我不会文身刻形,没本事打开太极图,何况就算打开了,又怎么知道是哪六道,万一落入什么饿鬼道、地狱道……听那名字就不是什么好道,天晓得能有什么凶险,看来目前只能等着老穆和小唐下来营救了。

    我抱住膝盖坐在地上,望着周围的六幅壁画,心里暗暗盘算,接下来的机关会是什么样,是否还是结构相同的塔层呢?

    一念至此,我心里一动,之前某些纠结的疑团,好像慢慢破开了,下面会不会还有四层呢?也就是说,古塔地下隐藏着六层塔身,刚好与徐万里的画作暗示隐隐相合,又配得上这个奇怪的“六”。

    合计半天,我觉得极有可能就是这种状况,不过猜想终归算不得真,一切还得等小唐验证之后下来再说。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我就这么坐着等待,无法精准地计算时间,根本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久。人在这种漆黑封闭的环境中,恐惧倒在其次,主要是非常容易产生孤独感,好像已经被世界抛弃,最容易产生绝望的情绪。

    正当我万念俱灰之时,四周突然再次传出巨大的轮盘转动声,我心中大喜,先前的绝望顿时一扫而光,赶紧站起身,打开手电向上照着,满怀憧憬地望去,心想肯定是小唐他们再次启动机关了。

    出乎预料的是,一直等到声音停止,我也没看见头顶的洞口打开,又拿出对讲机大声呼喊,直叫到口干舌燥,仍没有半点反应。我心头阵阵发冷发紧,估计是没指望了,就关闭了手电,看着满目浓黑,思绪无比混乱,也说不出是种什么滋味。

    之前的一系列折腾太过耗费体力,身子还在隐隐作痛,我颓然坐了下来,慢慢躺倒,双手抱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目养神。

    由于过度疲乏,不知不觉中,我慢慢进入假寐状态,只觉得耳边充满了各种呼啸之声,仿佛置身于汪洋大海,水浪滔天,不断被抛起下落……

    我猛地睁开眼,周围仍是漆黑无比,却明显感觉到,塔层真的在旋转,而且速度非常均衡。与此同时,一阵阵细微执拗的摩擦噪音从四面八方持续发出,类似千百只老鼠在同时磨牙。

    我一下精神起来,立即翻过身,紧紧地伏在地面,打开手电,调成最大亮度,向四下照射观察着。光柱逐一掠过塔壁,六只奇怪的生物静静地望着我,身上的翎毛鳞片随着转势上下起伏摇摆,有种马上就要冲出墙壁的错觉。

    我看得心里直发毛,索性闭上眼,趴在地上默默等待,祈祷着最好别出意外,要不然我孤身一人,还真有点儿难对付。大约十几秒后,转动渐渐停歇,然后就传来几下巨大的咔咔声,好像凭空打起的炸雷,震得我耳膜生疼。

    我捂着耳朵,睁眼一看,发现离我最近的那具太极图已然敞开了。我愣了愣,完全搞不懂发生了什么,没有小唐的拆解,太极图为何会自动打开?即便如此,我还是马上爬起来,探头向里面望去。

    洞口下面黑乎乎的,手电光射进去就跟被吃了一样,什么都看不清楚,也不知道有多深。我很想钻进去,但没有登山索,不敢贸然尝试,只能瞪眼干着急。

    我寻思换个地方看看,就来到旁边那个洞口前,刚要用手电去晃照,我猛地发现,下面划过一道道杂乱的雪白光束,大概有几十米远,而且还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听不清说什么。

    有人?!

    我脑袋里嗡的一声,头皮立刻就麻了,鸡皮疙瘩快速爬满全身,感觉汗毛都快吓掉了,小唐他们都在我头顶塔层,这下面的人会是谁?

    我双腿发软,险些一屁股坐下,强撑着一步一步往后退着,思维混乱到不行,用力吞了口唾沫,忽然回忆起徐万里曾跟我说过,舅舅在苏联时,每晚都重复着同样的梦话,“他们……他们……”语声凄厉,充满惶恐不安。

    想到这里,我慢慢开始哆嗦起来,幅度越来越大,几乎无法控制,甚至清楚地听到体内关节彼此摩擦发出的响动,难道“他们”就在我的身下……

    尽管我吓得够戗,但毕竟大风大浪经多了,脑子还保持着一定的清醒,就立刻熄掉强光手电,趴下身子,以防被“他们”发现。

    缓了片刻,我手扒洞沿,慢慢探出半个脑袋,小心地向下望去。洞口底部的圆形区域内,手电光束杂乱地晃来晃去,忽明忽暗,似乎下面的“他们”在搜寻着什么。

    瞧着瞧着,我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这种手电光束太熟悉了,明显是警用强光手电发出的。

    难道在我们之前已有他人光顾了,而且刚好就处在我的下方?

    正琢磨着,一道光束突然竖直向上射来,不停地乱晃,晃得我眼前白花花一片。我以为自己被发现了,赶紧闭眼缩回头,平躺在地上,使劲屏住呼吸。

    眼睛依旧刺痛难受,我使劲揉眼皮,试图让眼睛得到缓解。下面的说话声略微清晰起来,虽然具体内容还是听不真切,但明显一个语调略高,一个略低,彼此交错夹杂,好像有两个人在快速交谈。

    几百米深的地下,千年古塔之中,莫名出现人类的对话,就算我想象力再丰富,也无法去接受这个事实,随之而来的恐惧,更是让人难以忍受。我觉得身子几乎被钉在地上,无法挪动分毫,心脏却在体内疯狂地震颤,怦怦怦,声音之大如同擂鼓。

    尽管怕到无以复加,但出于强烈的好奇心,我还是忍不住侧耳细听。

    那两个声音仍在一句句交谈,而且越来越大,听着听着,不知为何,我竟觉得那语气声调极为熟悉,稍作分析,脑中立刻产生一种奇怪的判断,他们是老穆和小唐。

    处在如此紧张的情绪下,任何貌似熟悉的东西,都会让人产生无来由的信任,相当于抓住救命稻草的感觉。当时我一想到会是他们,就自然而然将这个念头做定,顿时欢喜欲狂,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下意识地张嘴刚要呼叫,又强行克制住。

    不对,不对,他们两个人肯定是在头顶,绝对不可能出现在下面。

    此刻我已彻底被搞蒙了,无法确切地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所能回忆起的只是,我孤身陷落在这个塔层,在墙壁上发现了三种奇怪的生物,然后在等待老穆和小唐搭救中睡着了。也许当时我睡得很沉,老穆和小唐下来后未曾将我惊醒,那倒不足为奇,可奇怪的是,为什么他们不叫醒我,反而进入到下面塔层?

    我捏着拳头,紧咬后槽牙,犹豫纠结了好一会儿,尽管无比怀疑,但还是哆哆嗦嗦地大声叫着:“穆……穆哥,小唐……是……是你……你们……”

    我的话音未落,老穆的声音立即传来,带着极大的欢喜,“肖薇……”小唐的呼叫声紧接着传来,语气非常急迫,“肖姐,快下来,我们接着你。”

    这两声熟悉的呼叫,几乎令我乐疯了,先前的恐惧立刻消失,只感到一种强烈的振奋,也顾不得多寻思他们为何会出现在下层。我一骨碌爬起来,跪在洞口,脑袋扎进去,激动地大喊:“是……是我。”

    我用牙齿咬住手电尾端,将下半身垂进洞内,手脚顶住洞壁,借助支撑力,快速向下蹭去。还好这个洞壁十分粗糙,雕刻着数不清的之前看到的那三种生物的图案,增加了摩擦力,否则我根本无法支撑。

    我下滑得极快,因为太过用力,手腕和脚踝关节处发出嘎巴嘎巴的响声,可又丝毫不觉得疼痛。

    距离下面洞口约莫还有三米,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老穆和小唐的脸了,他们仰头望着我,面带紧张,一个劲儿地叮嘱我要撑稳。

    我心中又急又喜,恨不得立刻能飞下去,正要再加快些速度,忽觉手心脚心一震,四下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塔层似乎在慢慢旋转,看来这个轮回机关再次启动了。

    与此同时,下方洞口开始慢慢收缩,仅留出中间一个s形的缝隙,眼看着缝隙越来越小。老穆挥着拳头,厉声叫道:“快跳。”

    情急之下,我也豁出去了,猛地撤回手脚,在空中将身体收缩在管道中心区域,笔直急速地向下坠去。身子穿越窄窄的缝隙,前额后脑剐蹭到覆板,一阵火辣辣的疼。

    就在即将落地的瞬间,老穆和小唐已将我牢牢抱住,巨大的坠力让我们三人摔成一团。

第18章:平行空间

    我趴在他们身上,赶紧仰头去看,那个圆洞已被彻底封闭。再看临近那个塔壁,都是粗糙的砖石,结满了厚重的青苔,没有什么壁画。

    我从他们身上爬开,互相扶持着坐起来,眼见重聚在一起,虽然有些狼狈,但彼此都没什么大碍,自然分外高兴。小唐搂住我的肩膀,激动地说:“太好了,肖姐姐,你总算也下来了。”

    听到这句话,我侧头看着他们,下意识往后退缩着,心中疑窦丛生,还是无法确定这就是老穆和小唐。我磕磕巴巴地问他们,是如何穿越第二层,到的第三层,可是得到的回答却让我吃惊不已。

    原来,那会儿他们利用绳索将我放到一半时,第一层突然发生震动旋转,“人道”太极图快速闭合,眼看着便将登山索夹断。老穆立即趴下来,隔着铁板大喊我的名字,却听不到任何回应。铁板异常厚重,也不知道我是听不见,还是摔晕了,或者被封闭在人道中。拿出对讲机试试,除了乱七八糟的噪音,什么也听不到。

    小唐更是焦急,四处看了看,发现所有六道的太极图全部关闭,就说坏事了,六道轮回轮转,需要重新开解。

    他们马上跑到塔柱前,却又犯了难,此时还真应了小唐刚才那句玩笑话,只有两个人四只手,要如何开启上面的六眼机关呢?可眼下形势急迫,尤其是我生死不明,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硬着头皮试试了。

    小唐交给老穆两根刺针,分别顶入四个洞眼,她自己又回身插入另外两根,折腾了半天,估计是手法不对,仅仅将那个淡蓝色的饿鬼道太极图打开。

    虽然不是我下去的那条“人道”,但塔层是直上直下的结构,想来会殊途同归,他们决定立刻下去。在这之前,老穆多留了个心眼,知道六道开启闭合的间隙极短,事先已经把登山索拴在塔柱上,另一头绑在自己腰间。老穆抱着小唐,抓住登山索快速滑了下去。双脚一落地,就听咯咯一阵响动,头顶的饿鬼道迅速关闭了。

    听到这里,我实在忍不住了,立刻问道:“那……那你们就没看见我吗?”

    老穆和小唐互相对视一眼,表情都显得极不自然,同时缓缓摇头。老穆更是语调怪异地说:“这个……真没有。”

    他这句话很有些小沈阳的味道,但在我听来,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只是感到一阵无法形容的恐惧,后背快速渗出一层冷汗,明明刚才我们同在地下第二层,又不是傻子瞎子,为什么偏偏视而不见呢?

    一念至此,我心头猛地一动,赶紧问他们,进入第二层后,是否看到那六面镶嵌着鱼鸟兽的奇怪壁画。

    老穆满脸疑惑,伸手摸了摸胡子,反问我:“什么鱼鸟兽?我们看到的都是各种各样的人。”

    我吓得一激灵,脑中不自觉地产生联想,巨大漆黑的墙壁上,嵌满了老老少少、各种各样的女人,一个个大声呼喊,扭动着要挣脱出来。

    小唐听我说完,微笑着说:“什么嘛,肖姐姐,哪会有这种事儿,我们看到的都是刻形。”

    原来,老穆和小唐落地后,发现塔层结构与上面相同,但是六面墙壁却多了六幅壁画。走近一观察,分别刻印着不同形态的**女性,有婴孩、成年人、老人,还有垂死的病人,色彩鲜明,形神兼备,极其生动,密密麻麻的有近百个,属于典型的刻形手艺。不过壁画两两对称,实际应该是三幅,只不过方向却是反的。

    我越听越奇怪,感觉这些壁画内容和我钻入“人道”时在管壁内部看到的非常相像,其对称结构,又与我所处的第二层极为类似。可是为什么我们都在第二层,看到的景象却完全不同呢?

    跟他们详细说了一遍,两人大吃一惊,老穆眉头紧皱,想了半天,才自言自语地说:“该不会是咱们分别进到其他空间了吧。”

    我愣了愣,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反而想到那些科幻小说,又是平行空间,又是时光穿越,基本都是烂俗到恶心的桥段,总觉得他这说法太过玄乎,可是又找不出确凿的理由去辩驳。我狠狠地骂了句见鬼,可鬼也有个影子,怎么什么都看不到呢?

    小唐低头合计片刻,突然一拍大腿,兴奋地说:“知道了。”她慢慢告诉我们,结合塔层内的壁画形态,我进入的那层应该是畜生道。畜生道种类繁多,差别不等,大约有三类,一鱼,二鸟,三兽,此三类中各衍生出无数种,所以看起来无法分辨具体形貌。至于他们所处的那层,则是人道,那一个个人像,代表人生的多种形态和命运走势。

    我听得糊里糊涂,还是搞不清人道和畜生道的区别,就是觉得脑袋开始变大变沉,自己明明从人道孔洞进入,却坠入畜生道塔层;老穆他们从饿鬼道孔洞进入,却坠入了人道塔层。难道在千年古塔地下,真的存在一种平行叠加空间?

    分析到这里,我们突然都不说话了,彼此对望,神色非常难看。耳边是彼此吭哧吭哧的喘气声,静谧幽暗的塔层内,显得越发诡异起来。

    小唐皱着眉头,沉默了半天,忽然说了句不对,她迅速站起身,沿着塔层周边走动起来。我看到她仰着脖子,不停地端详头顶上方已经闭合的孔道,又仔细观察与六面塔壁相交的位置。

    我和老穆对视一眼,赶紧起身走到她身后,我发现六面塔壁空空的,和第一层完全相同。要不是刚才跳进来,甚至都觉得自己又回到了第一层。

    小唐眨眨眼,凝神想了一会儿,走到生息木前,轻轻地抚摸着,说:“我想明白了,咱们当时都在第二层,但却是不同的第二层,这也刚好印证了,生息塔柱配建六道轮回塔层中‘循环往复,生生不息’的格局。”

    她这句话却让我陷入更深的迷惑,什么叫“都在第二层,但却是不同的第二层”?貌似还是像老穆所说,这里存在一个平行空间。

    我身子不自觉地有些僵硬,实在无法想象,这种灵异的事件竟然会让自己遇到。我忍不住回头瞧瞧老穆,他同样满脸狐疑地盯着小唐。

    看到我们这副表情,小唐点点头,说:“也许……不行,我还得再看看。”她缓缓走到一面墙壁前,拔出匕首,刮去青苔,不顾脏污,将白净的脸颊贴上去,右手不停地用刻针上下划拨,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她的表情非常严肃,似乎在倾听着什么。听过一面,又走到另一面,直到将六面塔壁逐一听过,才慢慢走回生息木前。我和老穆一眨不眨地望着她,不知她此举是何用意。

    小唐嘟起嘴唇,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着生息木,默立片刻,突然用匕首使劲将生息木表面的一层桐油刮掉,转圈又是六只细小的洞眼,肯定就是开启这层的机关枢纽了。

    看到这里,小唐点点头,扭回头,目光逐一扫过我们的脸,淡淡地说:“第一层是单一的,代表六道总体入口。但第二层却是六环塔身,由六座结构相同的塔身按照环形排列,分别代表六道的终极归宿。六个平行塔层刚好将第一层托起,当上下两层全部旋转时,无论从第一层哪个孔道下去,都有可能落入下面不同的六道归宿。”

    看我们似懂非懂,小唐又用刺针在地上简单地画了个结构图,第一层塔身自转,第二层六座塔身却是整体同时自转,六道入口随机贯通下面塔层,所以我是从人道进入,却偏偏落进了畜生道,而他们从饿鬼道进入,反而落进了人道。刚才她用刺针不断地划拨着墙壁,已然听出周围肯定不会有其他空间,所以这里又是一个新的六道入口。而且如此一来,生息木共有七根,一根是主体塔层的纵轴,其余六根则深埋地下,按角度等距排布,分别作为六道轮回所在塔层的纵轴。

    我慢慢地点着头,觉得这种进入方式,有种数学领域里随机选择的意思,又忽然想到自己所在的第二层,生息木上并没有针眼,看来不是那根整体纵轴,而是一个分支纵轴。同时,我也隐约明白了这“循环往复,生生不息”的含义。不过仍旧难以想象,当年造古塔的辽人,为何要在地下修建这种复杂的结构。尤其是生息木世所罕见,他们竟然可以一连找到七根。

    老穆摸着胡子,深深叹了口气,说:“辽人信佛,这种结构必有其独特用意。不过老是这么来回折腾,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儿呢?”

    我心里一沉,顿时觉得无比茫然,老穆确实说到点子上了,要是一直这么循环下去,岂不永远都处在轮回中,何年何月才能找到最后的秘密。而且,塔层不断向下拓展,似乎无穷无尽,就算真的只有六层,可眼下我们身处下方,没有任何攀爬工具可供使用,还能再回到地面吗?

    也许是同时想到这个问题,我们互相看了看,都叹了口气,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小唐偏过头,咬紧牙关,死死地盯着生息木,眼神流转中透出一丝怪异。良久,她突然说:“不对,虽然生息木扎根极深,可是深到这个地步,却也说不通啊。”

    经她一提,我也产生强烈同感,是啊,生息木固然神奇,但毕竟也是一种植物,目前我们深入地下至少有几百米了,可是看那根生息木塔柱却还是笔直地矗立着,如果说是主根系,那简直无法想象它的长度。

    老穆却不关心这一点,只是蹲在那里,摸着胡子,微微眯起双眼,盯着太极图,缓缓说:“按照肖薇的推测,地下塔身共有六层,咱们现在处在第三层,又是单一的。看眼下形势,按照这个排布规律,下面一层应该又是一具六道的终极归宿,也就是说,下面应该是一个六环塔层。”

    小唐看着老穆,用力点点头,说:“不错,我也觉得是这样。”转头又问我,“肖姐姐,你刚才所说的什么镜像原理,还有徐老爷子画作中的暗示,我倒觉得有点儿意思,或许这真的就是1-6——1-6——1-6的构建模式,咱们必须再深入两层,才能到达最后的第六层。”

    停了片刻,小唐叹了口气,说:“六层之后……谁知道还会是什么呢。”神情凝重,语调怪异,似乎话中有话。

    对于小唐这种欲言又止的风格,我早已习以为常,也不想去强行追问,只是默然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她秀气的面孔。不知为何,我忽然想到那个仅仅见过一面的女开锁人楚轻兰和女针灸师宋月婉,隐约产生了一丝奇妙的感觉,这三个女孩简直太像了,同样年纪幼小,同样身怀绝艺,似乎又同样隐藏着许许多多的秘密。

    想到此处,我不禁感慨万千,因为舅舅的一张人皮战士,通过种种机缘巧合,竟然能和她们结识,而且彼此探索的秘密又隐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那个秘密到底是什么呢,未来自己的命运又将会如何发展呢?更重要的是,六层之后,还会是什么呢?

    我们商议半天,都觉得地下古塔共有六层的说法最靠谱,只有深入下去,才能搞清楚原委。老穆无意中看看手表,此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五点了。连续一夜的探索,让我们每个人都眼窝深陷,疲惫不堪。老穆拍拍肚子,哈哈一笑,说大家先吃些东西,睡上一会儿,等养足了精神,再继续深入。此时,我才觉得饥渴难耐,浑身乏力。

    吃过几块压缩饼干,灌了一瓶矿泉水,困意也跟着涌了上来。老穆背靠一面塔壁沉沉睡去,不久便响起阵阵鼾声,声音越来越大,激荡传递,感觉整个塔层都在回响。

    小唐偷偷瞥了老穆一眼,轻轻拉起我的手,扭捏着说:“肖姐姐,咱们去那边儿好吗?我……我要小便。”

    我微微一笑,知道这是小女生害臊,就带着她走远了些。方便之后,小唐起身系上裤带,突然凑过来,嘴巴紧贴我的耳朵,语声很低又微微发颤,“肖姐姐,我……老……老是害怕,总觉得这座古塔,跟……跟我的身世有关。”

    我怔了怔,稍稍退开几步,不解地看着她。小唐的脸色苍白,几乎没了血色,长长的睫毛不停地抖动,眼神中流露出极大的恐惧。突然,她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力道超大,以至于手背上几条淡青色的筋脉浮凸而起,又是极度的冰冷。

    那是一种女性特有的凉意,在向我传递着某种不安的情绪。

    相识这么久,小唐性格一贯冷淡平和,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她产生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尤其让我感到不解的是,古塔怎么会和她的身世发生关联,难道唐伯虎的后人参与过古塔的修建?

    这个念头才动,又被自己立刻否定,古塔为辽人所建,唐伯虎是明朝人,相隔了好几百年,就算老唐自己有这心思,恐怕也只能穿越回去了。

    我心中狐疑,用力握了握小唐的手,说:“妹子你……”小唐摇摇头,用眼神示意我不要出声,把我轻轻拉到一边坐下。

    小唐深深地低着头,露出脖颈间一片雪白,使劲掰着手指,发出持续的嘎巴声,显然内心在进行着剧烈地挣扎。我轻轻搂住她的肩膀,也没有说话,只是用体温传达着我的安慰。

    好半天,小唐终于幽幽地叹了口气,充满无限凄苦味道。她解开挎包,捏出一根极细的银色小针,爱怜地看了几眼,在左手拇指的指甲上沙沙沙地划拨起来,小声说:“给你看看内文法。”

    随着针尖划动速度加快,渐渐地,指甲表面被刮出一层细细的白色粉末。而后,她在衣服上轻轻一抹,将瘦弱的手掌伸到我眼前。借助手电光,我看到指甲上赫然出现了两个鲜红的小字:六西。

    我怔了怔,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可凑过去仔细一看,确实是六西。那两个字似乎是写在指甲下面的,略微有些模糊,不过仍旧可以看出笔画潇洒飘逸,属于典型的蝇头小楷。

    我又惊又奇,一把抓住她的手,就向自己眼前拉。可不知为何,一握之下,那两个小字刹那间淡去,只留下指甲表面条条细密的白色划痕。

    我立刻来了兴趣,反复抚摸按压那片指甲,除了感觉比较粗糙,没有任何异常,不知道字形藏到了哪里。我十分不解,就问她是怎么回事。

    小唐没有回答,只是闭目沉思,好像在作激烈的斗争,突然又睁开眼睛,用力咬咬嘴唇,似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她的表情极是严肃,让我将老穆喊醒,说有些事情真是不能再瞒了,讲出来大家一起分析分析才好。

    见她这种态度,我就知道事关重大,也不去多问,立即把老穆拍醒。他听说小唐有话要讲,也是很感兴趣。

    我们三个人均没有睡意,背靠一面塔壁,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为了节约电量,又将手电熄灭。塔层内漆黑如墨,四下安静异常,只有小唐淡淡凉凉的声音,慢慢回荡着。

    小唐先是告诉我们,墨门中的顶尖手艺有很多,其中最高深的一项叫“内文刻法”,顾名思义,就是将图案花形文刻在人体或者物体的内部,而表面却丝毫不能察觉。这需要使用特殊的文针和刻针,配合极端细腻的手法,以达到“文刻其内,千变万化,外廓不损,浑如平常”的境界为最佳。也就是说,内部可以文刻出各种复杂的图案,但又不会造成人体或者物体表面的损伤。

    说着,小唐按亮自己的手电,调成最小光源,又从挎包里掐出那根细到极致的白色小针,说:“我这门手艺是最弱的,不过也还凑合,给你们瞧瞧吧。”

    听她说出之前那番话,我虽然大感神奇,但想到当日在桑佳慧家中,小唐曾给我讲述过瓷盘为刻形品,我已然隐约猜出,指甲下面的两个小字肯定是内文刻法的手艺,此时看她有意演示,就主动伸出双手,让她在我身体上进行演示。

    小唐摇了摇头,轻轻推回我的手,说:“墨门自古立下规矩,非我门人,勿施其身,还是换物件吧。”她四下踅摸一圈,估计没找到合适的东西,就抓过强光手电,竖直立在地面,用左手牢牢地握住底部。一道光柱径直贯通上下,在塔层顶端形成一个明亮的圆形光斑。

    小唐慢慢抬起右手,将小针顶在手电的玻璃罩上,轻轻向右拖动,发出一阵吱吱的响声。光芒从指缝间散乱地溢出,笔直的光柱打在脸上,小唐使劲眯起眼睛,眉毛微微颤抖,容貌看着有些怪异。

    刺针行到玻璃罩边角一处位置时,小唐手势一顿,手背立刻弓起,变换成一个捏姿,开始上下竖直地击打玻璃,好像鸡啄米一般,每次起伏不过几毫米,令银针几乎成了一条闪烁的短短银线。

    咔咔的声音响个不停,频率忽快忽慢,竟然有些类似无线电发报。我非常纳闷,不知道小唐这是在干什么。

    敲了足有近百下,小唐又换了另一个位置,再次快速击打。如此往复,一共敲击了等距的六个位置。而后她换了口气,右手迅速在其中两点之间一滑,就听玻璃发出吱的一声。她手下不停,继续划拨,又滑了四下。当滑到第六下时,玻璃突然发出一阵碎裂的轻微声响。

    小唐叹了口气,立即收手,颇有些沮丧地说:“功力不够。”她慢慢将身体靠回塔壁,将银针放入挎包,又将手电递给我们。

    我立刻接过,和老穆同时探头去看,就见玻璃表面赫然出现了一个规整的六边形,六个顶点都是圆圆的小白点,六条边则是细长的白线。手电光打在塔壁上,在圆形光斑表面,出现一个清晰的六边形轮廓。

    这不还是刻形嘛!我心里犯疑,伸手去摸,玻璃表面平滑如常,根本摸不到任何雕琢的坑痕,不过其中一条边却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我倒转手电,不顾光线刺眼,低头眯眼使劲去看,这才发现,原来这个六边形居然真的刻进了玻璃内部,好像玉石里面带有天然花纹。那条裂痕,估计就是小唐气力不够之后留下的败笔了。

    我和老穆迷惑不已,这种内文刻法实在太神奇了,根本无法以常规去理解,也真对得起鬼斧神工那四个字。

    当时我就猜测,肯定是小唐利用快速击打,震碎了玻璃内部结构。老穆则联想到古代衙役打板子,令皮肉骨头受损,却保持裤子的完整,属于手头使的阴力。

    小唐淡淡微笑着,任我们胡猜,也不去解释,等我们停止议论,才又继续讲起自己的身世。她的语调不急不缓,娓娓道来,如同叙述故事。而且这一讲,就是一个多小时,中间根本就不容我们插话询问。

    听过之后,我和老穆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只是傻呆呆地盯着小唐的脸,她也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我脑海中翻江倒海一般,混乱到了极点,总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根本就无法相信这是自己亲耳所闻。

    小唐离奇的身世实在让我觉得匪夷所思,甚至在恍惚中,对某些公认的历史产生了强烈质疑,更对这座古塔没来由地生出一种强烈敬畏。

    关于那晚小唐的讲述,我该如何去写呢,还是老老实实地平铺直叙,由那个唐伯虎说起吧……

    唐寅,字伯虎,出生在苏州府一个商人家庭,自幼天资聪敏,出口成章,七步成诗,属于远近闻名的神童。他十六岁秀才考试得第一名,轰动了整个苏州城,二十九岁到南京参加乡试,又高中第一名解元,故后世人称唐解元。

    正当唐伯虎踌躇满志,在第二年赴京参加会试时,却遇到一个改变他一生命运的人——江阴巨富之子徐经。

    徐经跟唐寅是同科举人,彼此年岁相仿,赶考途中与唐寅偶遇,由于仰慕唐寅的才华,就曲意逢迎,表示愿意资助唐寅在赶考途中所花的所有费用,两人因此结成莫逆之交。

    唐寅和徐经抵达京城后,曾多次拜访当年京城会试主考官程敏政,唐寅还请他为自己的一本诗集作序,彼此关系因此被慢慢拉近。

    那年试题出得十分冷僻,很多应试者绞尽脑汁都答不上来。但其中有两张试卷,不仅题文相当切合,而且词汇得体,程敏政高兴地脱口而出,“这两张卷子定是唐寅和徐经的。”

    这句话被在场人听见并传了出来,被平时忌恨他的人抓到了把柄。那些人纷纷启奏皇上,都说程敏政受贿泄题,如果不严加追查,恐怕会有失天下读书人之心。

    当时的明孝宗信以为真,龙颜震怒,立即颁下圣旨,不准程敏政阅卷。凡是由程敏政阅过的卷子,再由大学士李东阳复阅,并把程敏政、唐寅和徐经押入大理寺,派专人审讯。

    徐经入狱后不堪严刑拷打,招认自己用一块金子买通了程敏政的亲随,窃取试题并泄露给唐寅。不过后来刑部、吏部会审,徐经又推翻原供,辩称自己屈打成招,程敏政和唐寅更是大呼冤枉。接下来,皇帝下旨“平反”,三人均各有发落。程敏政出狱后,被迫辞官还乡,始终愤懑不平,不久就含恨而去。徐唐二人则被取消仕籍,发配到县衙任小吏。

    至于那次考试真相如何,是否存在漏题的可能,各种史料都有记载,但众说纷纭,难分真伪,也就成了历史上一桩出名的无头公案。

    听到这里,我不禁缓缓点头,记得前些日子曾看过一本非常火暴的小说《明朝那些事儿》,里面好像也是这样描述的。不过能听唐伯虎后人亲口讲出,只觉得更加真实,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且说唐寅出狱后,被贬往浙江某个县城任小吏,他觉得会考舞弊让自己脸上无光,耻不就任。回家后妻子反目离他而去,他消极颓废,令人修了一座“桃花坞”,整日纵酒浇愁,娱乐笙歌。

    大概在明弘治十三年,患难兄弟徐经登门拜访,看唐寅精神萎靡,郁郁寡欢,就以散心为名,极力邀请他一同游历。

    三载之后,唐寅突然独自返回苏州老家,但不知何故,竟从此绝意功名,决心以诗文书画终其一生,并终有大成。

    关于唐寅的这个思想转变,正史记载只说是他通过会考舞弊一案,看透了仕途险恶,可其实却另有隐衷,这就需要从另一个耳熟能详的历史名人说起了。

    林奴儿,又名林金兰,号秋香,是金陵城的一代名妓,不但姿色美艳绝伦,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所以当时“点”她的人很多,差不多等同于今天的召妓。

    所谓唐伯虎点秋香,实为后世之误传。历史上虽有秋香这个人物,且和唐伯虎同是生活在明代中叶,但她至少要比唐伯虎大20岁。就算两人曾见过面,唐伯虎能不能看上这个老美人,也实在难说。不过与唐伯虎同为江南四大才子之一的祝枝山,曾得到一幅绘有秋香容貌的彩色扇面,他赞美之余,诗兴大发,写下一首七言绝句:“晃玉摇金小扇图,五云楼阁女仙居。行间看过秋香字,知是成都薛校书。”

    某日,祝枝山携扇面来到桃花坞,邀唐寅一同观赏。文人相见,自然少不了饮酒作乐,唐寅酒醉之后,直直地盯着扇面多时,突然深深叹了口气,只说:“秋香之姿,世所罕见,余只恨晚生二十载,否则必一亲其芳泽。”

    说完这句话,他又端详半晌,连连摇头,慨叹道:“风姿固佳,却为颜面一痣所累。”指的是秋香面颊左侧颧骨上的一颗小黑痣,影响了美人的整体效果。

    祝枝山也深有同感,刚要附和几句,却见唐寅从怀中取出一根寸许长的银针,以拇、食两指捏住针尾,先是慢慢举在眼前,口中默念几句,随后轻轻点触在扇面中秋香的面颊处,手腕不停地上下震颤,一番快速而细密的啄剥后,那颗黑痣竟然奇迹般消失,而扇面纸质不损,墨色不退。

    见此情景,祝枝山大为吃惊,急忙拿起扇面,翻来覆去看了半天,不停地询问唐寅何时学会了这门手艺,竟然连老朋友也隐瞒不说。唐寅抿了口酒,微笑着摇头,始终不发一言,神情却有些郁郁寡欢。

    此事自祝枝山口中流出后,经多人口耳相传,又经后世小说家笔墨演绎,才变成今日唐伯虎点秋香等等轶事。可是当年的真实情况,却流逸在历史深处,从此无人得知。

    且说明正德九年,唐寅被明宗室宁王以重金征聘到南昌,当做随堂幕僚。不久,他就发现宁王私养近卫、招募匪盗,有犯上作乱的图谋,为了摆脱宁王的控制,于是假装疯癫,脱身回归故里。后来宁王果然起兵反叛,但很快被王守仁平定,唐寅侥幸逃脱了杀身之祸。此事过后,唐寅突然改信佛教,自号“六如居士”。“六如”取自《金刚经》,“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因为终日风流浪荡,导致身体虚亏严重,不能经常作画,加上又不会持家,唐寅晚景凄凉,时常入不敷出,只能靠向好友祝枝山、文征明等人借钱度日。其间有著名书法家王宠常来接济,又娶了唐寅唯一的女儿桃笙为儿媳,成了唐寅晚年最快乐的一件事。

    在桃笙出嫁的前一晚,在众人的周济下,唐家高朋满座,摆了十几桌酒席,一直闹到了深夜子时。待前来祝贺的亲朋都已散去,唐寅背负着双手,慢慢走进女儿闺房。他转身关闭房门,从怀中掏出一个扁扁的黄锦小包袱,轻轻放在茶几上。

    黄锦褪色严重,已经有些泛白,显得极其陈旧,散发出淡淡的霉味,外面还绑了一条红绳。

    桃笙见父亲神情庄重,而这本书册从没见过,名字又很古怪,心中感到十分好奇。

    唐寅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低头沉思许久。突然,他紧紧地抓住女儿的手,声音颤抖着,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大秘密。

    原来,自科考舞弊案后,唐寅曾跟徐经一同在外游历三年。那是明弘治十四年六月,两人一路游玩来到杭州,因久慕六和塔之盛名,就决定登塔观赏一番。

    六和塔坐落在钱塘江北岸的月轮峰上,始建于北宋开宝三年(970年),共有八面十三层,取佛教“六和敬”之义,用来镇压钱塘江每年都要泛滥的江潮。宣和三年(1121年)曾毁于兵火,又于南宋绍兴二十六年(1156年)重建。

    唐寅与徐经说说笑笑,轻摇手中折扇,沿塔梯缓缓而上,直到最高的第十三层。他们手扶栏杆,极目远眺。此处天高风疾,壮阔的钱塘江一览无余,江水浩浩汤汤,奔涌呼啸着向东流去。

    唐寅看在眼中,心有所伤,忍不住仰天叹道:“想我唐寅天纵之资,竟落到今日这般下场……”话到这里,悲伤难抑,却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

    看老友这般哀痛,徐经回想起当日种种经历,也不由得黯然神伤,拍着唐寅的肩膀,刚要劝慰几句,身后突然传来一个苍老的男子声音,“敢问这位居士,莫不是苏州唐解元?”

    唐徐二人急忙回头去看。就见一位老僧不知何时已站到了他们身后,白眉下垂过腮,银须散满胸前,面容古奇清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不过眉宇之间却又凝结着一丝淡淡的忧愁。

    见二人发怔,老僧手抚长须,缓步走上前来,朗声说:“贫僧法号广世,乃**塔院住持,今日有幸得见名闻天下的才子唐解元,故此冒昧一问。”

    彼此施礼后,广世极力邀请二人到塔院禅房内小坐品茶。唐伯虎脸皮薄,心里惭愧难当,原本推说不去,但拗不过好事的徐经,只得随同广世走下。

    三人下到第十二层,广世忽然停住脚步,回身微微一笑,让唐寅、徐经好好看看这壁上雕刻的须弥座。就见转圈六面墙壁弥座上,雕刻有花卉、飞禽、走兽、飞仙等各式图案。

    按照广世指点,唐寅背负双手,沿着塔壁慢慢走动,定睛观赏那些雕刻。看着看着,他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为何外部塔身八面,而内部却成了六面?

    广世目光闪动,缓缓点头,也不解释,又带着二人继续下行。此后,在第10、8、6、4、2层都做了短暂停留,广世则反复要求他们观看壁上的雕刻。

    这偶数六层,除了面积因为塔身形状而向上递减缩小外,整体结构完全相同,均分成六面,甚至壁上的雕刻也没有任何区别,和那奇数七层的八面结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唐寅、徐经对此很是疑惑,又不明白广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下到塔院后,广世将他们带进自己的禅房,命知客僧奉上两盏西湖龙井,然后就坐在对面,手抚长须,眯起双眼,不停地打量着二人。

    徐经性子急,见广世这副样子,料定他肯定有事要说,就问道:“老禅师,您唤我们来此到底有何指教,还望明言。”

    广世扫了徐经一眼,淡淡地说:“唐居士已然看出这六数之所在,徐居士却连一丝异处都未发现吗?”

    徐经一愣,伸手挠了挠头,说:“佛教这东西谁搞得懂,恐怕西天老祖也不知道吧。”

    听他这般回答,广世好生不满,先是冷冷一笑,刚要出言指责,突然又是一怔,缓缓地捋着胡子,眼珠四下游动,神色阴晴不定。良久,他才缓缓地点头,口中喃喃自语:“机缘巧合,机缘巧合。”语气很是古怪,而后又不停地叹气。

    唐寅和徐经大眼瞪小眼,谁也搞不懂这老和尚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第19章:说故事

    就见广世突然站起身,疾步走到禅房门口,关闭房门,插上门闩,回身来到桌前,铺开一张偌大的宣纸,边研墨边说:“贫僧自幼修持,也曾四处游历,于机缘间习得一小术,如今尚算可观,还请二位居士不吝指教。”

    说着,广世也不等他们回话,又从袖中抽出一根细细的银针,插进砚台,蘸了些墨汁,在宣纸上不停地点刺起来。

    徐唐二人凑近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就见针尖游走不定,洁白细软的宣纸上,渐渐出现了一座高塔的轮廓,线条虽然极为简单,却又气势非凡,仔细辨别一番,竟然是六和塔。

    刺到最后,广世手臂大开大合,袍袖飘扬飞舞,犹如风注一般。他连续在塔下横向划拨,手掌不停抖动,数十条细长扭曲的波浪线随即出现,那是写意的钱塘江潮,奔腾咆哮之势跃然纸上,甚至隐隐有风雷之意。广世手势一顿,银针不停地虚点纸面,一层淡淡的雾气慢慢透出,六和塔身处其中,更显巍峨高耸。

    广世收回手臂,从怀中掏出一块丝帕,慢慢擦着银针上的墨迹,回头看向目瞪口呆的唐寅和徐经,面带微笑,说:“二位居士,不知贫僧的这幅‘烟波江塔图’,还入得了尊驾法眼否?”

    讲到这里,唐伯虎忽然停住了,偏头看向窗外深沉的夜色,双眉渐渐皱起,不停地摇头,似乎到了今天,仍在为当日所见而感到无比惊异。

    桃笙早就听得入了迷,急忙扯住父亲的胳膊,用力左右摇晃,说:“爹爹,你快讲,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

    唐伯虎回过头,摸着女儿头发,叹了口气,缓缓地说:“那日在六和塔院,得见广世禅师以针作画,为父与你徐经叔叔都是震撼莫名,这般手艺当真了得,几似浑然天成,宣纸却完好如初……”

    说着,唐伯虎手抚那本《墨文堂集》,又给桃笙慢慢地讲下去……

    广世将银针收好,告诉唐寅和徐经,此乃刻形之术,与文身之术并列为墨门两大绝艺。随后,他又详细给二人讲述了墨门的由来和发展。

    广世自幼出家修持,于幼年行走江湖之时,遇见一位世外高人,跟随恩师掌握了墨门绝艺。如今已至百岁高龄,早感时日无多,最近几年来,曾四处游历探访,只为寻个可以继承衣钵之人,却始终难得其愿。今天恰好见到他们,通过相貌观察,便知是人中之翘楚,而且还分别悟到了墨术之极尊法门,便有意将此术倾囊相授。

    说到这里,广世指着徐唐二人,哈哈一笑,说:“功名利禄,终是过眼云烟,仕途险恶,如同泥淖陷坑,这些又有哪般好。你二人虽因科考受累,不得施展志向,但若是习我墨门之术,他日发扬光大,未必便不能青史垂名。”

    之前看广世以针作画,徐唐二人已是大感神奇,此时听他说出这番话,更是心潮澎湃,神向往之,扑通一声,齐齐跪倒在地,就要叩拜认师。

    广世抬手将他们拦住,低声说:“且慢,还有一事要与你等言明,须得应了我,才可作数。”言罢,从床下抱出一只古旧的红木小匣,打开后,里面是两本薄薄的蓝色线装书册,装帧完全一致,封皮都写着“墨文堂集”四字。

    广世一手抓起一本,分别交予唐、徐二人,并再三告诫,“此乃墨门修艺之法,分为上下两册。代代相传,修上册者不可习下册,修下册者不可习上册。你二人需时时谨记,切不可贪图一观,更不可执性修习,否则祸患无穷。”

    徐经捧着书册,不住点头称是,随手翻了几页,纸张单薄,上面密密麻麻,尽是蝇头小字,又夹杂着很多奇异图形,略加品读,所载内容奇绝精深,无可言述。他颇感好奇,问道:“恩师,敢问您所学是哪一册?”

    广世摇头不答,只说:“日后你们修习,自然便会明白其中奥妙玄机之所在。”

    两人认为广世在卖关子,也不以为意,同时应允下来,又行了跪拜之礼,各自将书册揣入怀中。

    广世取出一根极细的小针,让他们伸出左手拇指,蘸上红彩,轻轻点刺。唐寅是一个六字,徐经是一个西字。擦抹之后,红字鲜明,如同刻印,片刻,便逐渐消失褪去。

    见两人面露疑惑,广世抚须微笑,告诉他们,当今世上共存四大奇门,分别为键、络、格、墨,是四种不同异能手段。六西二字代表着墨门至高境界,与键门天境、络门联意和格门通替,同为当世四大奇门的关键所在,从古至今,鲜有门人可以窥得天机。你二人暗合墨术之六西法门,算是有缘人,我刚才便是用内文刻法,将这两个字刻入彼此体内,从此便是墨门嫡传弟子,即日功成之后,是否能发现其中奥秘,就看个人的资质造化了。

    说过这些,广世又仔细叮嘱两人修习时需要注意的地方,然后就盘腿坐于禅床上,不停地抚须点头,面露欣慰,口中反复低声念着:“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说到最后,声音渐趋低微,直至垂头不语,竟然就此圆寂了。

    待广世的遗体焚化,唐寅、徐经黯然离开六和塔院。此时的唐伯虎已隐隐猜出,自己指甲内的这个六字,应该代表着六和塔的名称含义。但是徐经却满心疑惑,怎么也猜不出为何要给他雕刻上一个西字,难不成是指西湖的西。

    随后几年,两人游遍名山大川,途中不断钻研各自手中的《墨文堂集》。或许因为天资差别,唐伯虎逐渐掌握了高深的文身刻形手艺,又触类旁通,施展在绘画中,终成冠绝千古的大画家。但徐经却始终无法深入一步,怅惘之余,便说只能传给后代了。

    由于同为墨门传人,彼此又是莫逆之交,两人在临别时曾击掌约定,待子女年长时要结为秦晋之好,且永世通婚。后代子嗣指甲内部,均要以内文刻法,写入六西二字,一是为纪念这份交情,二是为叮嘱子女,时刻不忘广世禅师遗训,务必要参悟透这两册《墨文堂集》中蕴含的奥秘。

    唐寅回到苏州老家后,整日闭门谢客,全心钻研文身刻形之法,更是感到其中所记载的学问高深至极。可由于身无长技,因此搞得家道败落,最后迫于生计,只得靠卖画为生。

    明正德九年,江西宁王朱宸濠突然派人来到苏州,到处征聘贤者名士。当时唐寅已经四十五岁,受生计所迫,又不甘于终生埋没市井,便抱着美好的政治愿意,乘船赶赴南昌,并得到了宁王的热情款待。

    一段时日后,唐寅慢慢发现,宁王平时豢养大量江湖人士,又不断征集内卫军,在乡里欺压百姓,对上密谋造反,才知自己处境不妙,可又不敢提出辞呈。思来想去,他只好装疯卖傻,赤身**,沿街乱跑,又胡乱骂人。朱宸濠对此极为不满,觉得“孰谓唐生贤,真一狂生耳”,便放他回到苏州。

    五年后,也就是正德十四年,宁王果然起兵造反,但很快就被王守仁平定。唐寅虽然逃脱了杀身之祸,但也引起不少麻烦,被认作党徒投进大牢。幸得扫平叛乱的王守仁从中斡旋,才得以脱身。此时,回想起广世圆寂前曾说的那番话,唐寅羞愧不已,看来自己还是没有领会恩师所言之深意,至此转而信投佛教。他平日诵经参禅之余,不断地抚摸指甲上那个小小的六字,苦苦思索。时间久了,深有所感,从此便自号“六如居士”。

    又过了几年,唐寅眼见女儿桃笙年岁渐大,想到当年与徐经之约,便只身赶往江阴,寻至徐家提亲。不承想,徐经曾闻唐伯虎发疯,后来又不知其下落,已让两个儿子另娶了别家女儿。

    面对此等尴尬局面,唐伯虎凄然大笑三声,仰天叹道:“墨门六西,生生世世,难以参悟透了。”说罢,他猛地转过身,踉跄着走远,哭泣声却随风传来。

    见故友落泪而去,徐经羞愧难当,几次抬手欲要呼唤,但还是强行忍住,大错已然铸成,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那天深夜,唐伯虎将往事一一说给女儿桃笙,直听得桃笙坐立不安,神魂飘荡,怔怔地望着父亲,一时不敢相信这些都是真的。

    讲到最后,唐伯虎老泪纵横,欷歔不已。缓了很久,唐伯虎擦干泪水,慢慢合上黄锦包裹,系好红绳,拍着女儿的手背,说道:“这本书虽然成就了为父画业之功,但时至今日,却始终无法参透那六西二字的含义。现下你与徐经之子都另有归处,恐怕以后也不会有人得知了。”

    顿了顿,他脸上露出浓浓的悲伤,又说:“徐经因科考误我一生功名,但是又因为他,为父得知了另一个大境界,也不算亏得。当年为父与他的盟约,仍作数。你将来的子嗣,指甲中务必要刻进六西二字。为父就算此时立刻死去,也能闭眼了。”

    桃笙泪流满脸,急忙跪倒在地,“父亲说的哪里话,父亲说的哪里话。”

    唐伯虎待她哭了一会儿,轻轻捧起包裹,交到桃笙手中,说:“你能做到这些,便是对我好,我便心中欢喜。”

    桃笙默默听着,眼泪扑簌簌地落在包袱上,双手发抖,接过来打开包袱,里面是一本薄薄的蓝皮线装书,残破不堪,封皮上写着四个白色楷体字“墨文堂集”。翻开来,第一页写着“非我唐门子嗣不得擅启”。笔画飘逸,果然是父亲的手笔,桃笙呜咽道,“父亲训示,孩儿绝不敢忘。但孩儿有一事不解,既然孩儿已嫁作他人妇,六字可算传承衣钵,却为何还要雕刻西字呢?”

    唐伯虎长长地叹了口气,起身走到窗边,抬头仰望远天一轮明月,月光在他身上笼罩了一层淡淡的光辉。许久,唐伯虎头也不回,只是怆然说道:“刻上吧,这六西之境总不能经我之手断绝,也算是为父对广世恩师的一个承诺。”

    随后,唐伯虎又为桃笙详细解说修习时应该注意的关键要领。直至天色蒙蒙见亮,父女二人才各自睡下。

    第二日早上,桃花坞鼓乐齐鸣,宾客盈门,桃笙含泪拜别父亲,被一顶花桥接走,远嫁去了王家。此后不出半年,唐伯虎痼疾发作,医治不及,撒手人寰,一代墨门宗师至此结束了自己传奇的一生。

    桃笙成婚后,对父亲的嘱托念念不忘,于闺房绣楼内,暗自修习《墨文堂集》,数年之间,竟然成了一个深藏绝艺而不世出的女文身师。她牢记父亲嘱托,不但将绝艺传给子孙后代,又让他们继承唐姓,指甲内部一律刻有六西二字。

    明朝末年,烽烟四起,民不聊生,为避战乱殃及,桃笙一脉举家迁往盛京,也就是如今的沈阳市。此后绵延发展,能人辈出,终成墨门北系。其中以清朝咸丰年间的唐雨林最为出名,关外人送绰号“唐一针”,据说曾为景德镇恭祝慈禧太后寿诞特制的龙穿花纹高足杯琢刻龙纹,为刻形之作的绝佳上品。时至今日,唐家虽然人丁不旺,仅由一个唐雅琪独立支撑,却也是远近驰名。只不过他们为唐伯虎后裔,就无人得知了。

    至于徐经一脉,则始终居住在南方,或许当时的徐经修习不得法,后辈也没见出过多少高手,族人都深以为憾。到了明万历年间,徐家长子徐有勉天资聪慧,掌握了一定的文身刻形手艺,但仍旧无法继续精进,便将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给他取名弘祖,字振之,其心意就此立现。

    徐弘祖自幼受父亲熏陶,早已萌生振兴墨门南系的夙愿,从二十二岁开始到五十六岁去世,游历九州五岳,于途中努力钻研家传的那册《墨文堂集》。功夫不负苦心人,终于有所领悟,成了一位可与唐家并驾齐驱的大文身师。因其行迹飘忽,犹如流霞,又自号霞客。他就是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地理学家、旅行家和探险家——徐霞客。

    历史在那天,在那个漆黑如墨的塔层内,被完完全全彻底地颠覆了,颠覆者竟然还是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女孩。

    听小唐说完种种往事,我和老穆呆呆地看着她,心中无比惊骇,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墨门发展历史竟是如此。尤其,不但唐伯虎,竟然连那徐霞客,都是墨门传人。

    老穆突然叫了声不对,说他以前去过六和塔,塔上偶数六层封闭,奇数七层分别与塔身相通,塔芯里面是螺旋式阶梯,从底层盘旋直达顶层,全塔形成七明六暗的格局。可按照小唐的说法,当年广世禅师带着唐伯虎和徐经,曾在偶数层做了停留,与现实情况根本不符。

    这时我也猛然想到,当年我和罗远征新婚蜜月旅行就在苏杭,也曾登过六和塔,我记得清清楚楚,六和塔确实是偶数层封闭。讲解员似乎说过,这六层是在清朝重建时封上的。不过具体内情,当时光顾着游玩,就记不清楚了。

    我和老穆疑惑万分,同时看向小唐,只等她做出解释。小唐轻轻摇头,低低地说:“我也不知道。”

    听她这么说,老穆沉默不语,使劲摸着胡子,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我暗暗叹口气,既然都是外八内六的结构,看来那座六和塔也有些问题,等我们出去后,没准也要游上一番,探个明白。

    (六和塔封闭之谜,涉及光绪年间一件大事,与慈禧有关,又和楚轻兰上辈有些联系。主持重修者,是前兵部右侍郎朱智,此人也是一个关键,独立筹资修建六和塔,并耗时多年,最后突然决定封闭偶数六层。)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回头看着小唐,说:“广世禅师口中的四大奇门,其中键门是开锁、墨门是文身,这我都已经知道了,那络门和格门又是什么呢?”

    小唐想了想,说:“键门我小时候就听过,但也是通过认识兰兰姐,才第一次看到真正传人。至于那两门究竟是啥,我不知道。不过,我估计他们的手艺,也不会比我和兰兰姐差,要不然咋能同时列为四大奇门呢?”

    我点了点头,心中波澜起伏,感慨无限,中国古老手艺复杂神奇,通过小唐就可见一斑。再想到络门联意、格门通替那两种至高境界,也不知道与键门天境和墨门六西会有什么区别与联系呢?

    小唐的叙述足足持续了三个小时,讲到最后,明显有些支撑不住,手捂嘴巴,接连打了几个哈欠,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老穆拍拍我俩的肩膀,说:“行了,小唐的身世大家都知道了,你们赶紧去睡觉,等养足了精神,咱们还得继续向下深入。”

    我脱去外衣,给熟睡的小唐盖好,在她旁边慢慢躺下。虽然身子极端乏累,却根本无法入睡,脑中恍恍惚惚,始终沉浸在小唐的叙说中难以自拔。

    我头枕双臂,不错神地盯着头顶的黑暗,胡思乱想着。小唐虽然解释了很多,却留给我更多的迷惑,真正的历史为何与我所知所学完全不同,还有舅舅的人皮战士与那两块红木龙板,似乎一切的秘密都隐藏在另一种历史中。

    想着想着,我逐渐进入深度睡眠状态。睡梦中,我看到了许许多多的人,他们一个个走到我面前,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我一个都不认识,脸孔鲜活,口唇嚅动,好像在说着什么,却又听不到任何声音。或许那就是我潜意识中的广世、唐伯虎、徐经、桃苼和徐霞客等人吧。

    这一觉一睡就是十多个小时,要不是老穆将我们摇醒,恐怕还能再睡上一个来回。

    醒来后,我们都觉得精力充沛,浑身有劲,只是肚子饿得厉害。翻出压缩饼干,一顿风卷残云,觉得世间任何美味也不过如此。

    能量补充完,我们走到生息木塔柱前,盯着那六枚细小的针孔,手里各捏两根刺针,准备马上开启进入。

    老穆一再告诫我们,无论六道哪个打开,开合时间必然极为短暂,眼下登山索已经用光,他会先迅速下到底部,让我们要紧跟着进去,省得六道闭合,大家再次走失。

    我和小唐点头答应,分别操纵两根刺针,慢慢插入生息木。

    一阵强烈的颤动过后,塔壁前方的六具太极图慢慢旋开,我们急忙跑到跟前。老穆随便选了一道进去,我用手脚快速地撑着内壁,也跟着跳了下去。老穆把我牢牢抱住,在地上滚了几圈,卸去下坠的力道。起身后,我们又合力接住小唐,然后互相靠在一起,立刻打开手电向周围照去。

    这层塔身与上面毫无区别,六面墙壁两两相对,上面却是我之前看过的那三种古怪生物,原来刚巧又落进畜生道内。

    没等我说话,小唐突然轻呼一声,快步走过去,几乎将头贴在上面,仔细端详着第一幅壁画。看到最后,她脱口而出道:“呀,这是五虫中的六鳞、六羽、六毛。”

    当年唐伯虎和徐经,虽然各自修习《墨文堂集》的上下册,但也曾彼此借阅过,两册开篇都是同一句话:“天地神鬼人,蠃鳞毛昆羽,五仙五虫皆为周天之物。墨门并分文身刻形,然则无所不包,无所不容。假以时日,穷力竭能,则进六西化境。”大概是说,这世界上的任何有形有体的东西,都可以在上面施展文身刻形术,努力修习到最后,就能进入六西那种至高境界。

    至于书中所说的那句“蠃鳞毛昆羽,五仙五虫”,其中羽虫指禽类;毛虫指兽类;昆虫指有甲壳的虫类及水族,如海螺、螃蟹、龟等;鳞虫指鱼类及蜥蜴、蛇等身体有鳞的动物,还包括有翅的昆虫;蠃虫也作倮虫,即无毛覆盖的意思,指人类及蛙、蚯蚓等。以上合称五虫,是古人对生物的最原始认识。至于五仙,就是天地神人鬼。

    五虫中的“鳞、羽、毛”三虫,又被六道中的畜生道涵盖其中。更以六鳞、六羽、六毛为尊,说的是三种很奇怪的动物,同时兼具六种同属生物的特征,但又独自成形,分别叫做“三界六不像”。

    我听后一阵讶然,一来是这些东西闻所未闻,二来是看小唐年纪不大,怎么知道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学问。

    小唐笑了笑,说:“这些都在《墨文堂集》识物篇里记载得明明白白,我不过是照着书背,有什么厉害的。”

    我慢慢点头,看着那些所谓的“三界六不像”,心里乱糟糟的,感觉自己突然穿越时空,回到了洪荒年代,这些停留在传说中的生物,今天竟然都被我看到了。

    一时间,我们谁也没有说话,默默地站在黑暗中,呼吸渐渐变得急促,似乎都被眼前所见震慑住了。

    许久,小唐取出一根文针,快步走上前,轻轻挑拨着那条巨大怪鱼的鳞片。密密的椭圆形鳞片依次泛起,哗啦啦、哗啦啦,声音清脆悦耳。当行到一只乌黑圆润的鱼眼处,小唐微微用力,噗嗤一声,针尖一刺即入,破口中立刻渗出一股黄绿色的黏稠液体,沿着墙壁缓缓流下,浓重的鱼腥气顿时扩散开来。

    我抽了抽鼻子,感觉很像鲜鱼的味道,和走进海鲜市场差不多,难道鱼是活的?我猛地晃了晃脑袋,真是异想天开,但那些鱼腥味又该如何解释呢?

    老穆伸出手,用指头捻起一些汁液,搓了搓,放在鼻前一闻,眼睛一下瞪圆了,扭头疑惑地看着小唐。

    小唐冷着脸,摇了摇头,说:“等我再看看。”她慢慢转到那只所谓六羽虫的怪鸟前,伸手轻捋,翎羽蓬松,微微摇晃。用针尖插进尖尖的鸟嘴,稍稍使力,咔哒一声,鸟嘴上下开启,一条滑腻腻的粉红小舌慢慢垂了下来,表面隐隐有水润痕迹。再用文针插入那头六毛怪兽体内,拔出后,针尖沾有少许红色液体,伤口部位也渗出一些,怎么看怎么像血。

    我感到脖颈子发硬,生出一种难以言表的惊恐,难道这三种怪兽真是现实存在的,死后被封在墙壁上这么多年。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体液不干,血色新鲜,难道它们还活着?莫非舅舅口中的他们,并不是说人类,而是它们?

    想到这里,我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呆呆地望着那些怪兽,身子逐渐发冷,耳中也无端传来怪声,似乎听到一种诡异的鸟兽嘶鸣,在空荡的塔层内,慢慢回荡着。

    眼前这一切根本无法理解,我只得将希望寄托于小唐,“妹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看这三个动物有毛有肉,就差能动了,你确定都不是真的吗?”

    小唐皱了皱眉,转身走到生息木前,轻轻地抚摸着,又抬头望着塔顶,眯起眼睛,思索一会儿,说:“肯定不是活的,要是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利用生息木的润活养生效力保持住的。”

    原来,生息木分有六枝六脉,极其庞大,被封在塔层结合部位,枝丫树叶曲折之后,又分六面垂下,盘绕充堵在塔壁中,润养那三种死去的生物,可以确保多年不腐。

    这种解释虽然看似合理,但仍旧不能让我彻底信服,尤其是那三种生物太过逼真,毛羽俱全,有血有肉,宛如活物,为什么以前从未见过。

    小唐伸出手,从六羽虫身上拔下一根红白相间的尾翎,在掌心捻了几下,小声说:“蠃鳞毛昆羽,六蠃、六鳞、六毛、六昆、六羽又叫尊虫,可怎么说也是传说,从未有人亲眼见过,我也搞不清楚啊。”

    说着,她走到六毛虫前,用手指去拨弄那些黑色短毛,低头仔细搜寻,眼睛一眨不眨,十分专注。过了半天,她突然说:“也许,它们都是利用拼皮术造出来的。”

    文身之术专指在人物鸟兽体表行针刺画,皮子作为重要的载体,其中又有截皮、拼皮之说。截皮是单独取下一块皮子,运针在上面刺画。拼皮一般都是刺画大型花案前,将小块皮子拼接对位,利用文针的冲、压、点、划、拨等特殊技法,汇聚做成一大块。手艺高明的文身师,足以令整体看似严丝合缝,再配上花形油墨掩盖,达到浑然一体的程度。眼前这只六毛虫,头部、身体及各肢体之间都有一条淡淡的接缝,明显就是拼出来的。

    我听得胆战心惊,这简直就是现代医学中的器官移植嘛,古代人怎么会掌握这种技术。又想到舅舅后背那个头像,徐万里当日明明看到,舅舅却始终不承认,后来又莫名消失了,是否就是拼皮术的结果呢?

    听我提出如此疑问,小唐微微摇头,说:“肖姐姐,记得宋月婉那个九窍堂吗?墨门中不光有九禁之说,还有活禁之说。拼皮术只能在死物身上施展,活物是万万不行的,那属于通天的大不敬,是要遭天打雷劈的。还有,拼皮术施展后,皮下肌肉、血脉和骨骼都难以对位,也就是蒙个大皮罩子罢了。至于你舅舅那块人皮,我真是想不透,等咱们出去,我亲眼看看再说吧。”

    没等我答话,老穆一指墙壁,接口说:“要不咱们把这几个虫子抠出来,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样?”

    小唐“啊”的一声,突然大叫起来,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使劲朝老穆摆手,急急地说:“不行不行,尊虫圣灵,不可亵渎。要是脱离生息木枝叶的润养,很快就会腐烂,绝对不能起出的。”

    说完,小唐伸手理理头发,整整衣襟,给那三只稍稍被她破坏的尊虫跪下,嘴里小声念叨着:“墨门唐宗雅琪失礼。”又弯腰砰砰地磕起头来,神情虔诚而恭敬。声音虽低,却是全心全意的,到后来,已听不到具体的言语,只听到一句句祈求的声音,是那么恳挚,那么热切。

    见她这般态度,如同一个忠实的信徒,想来那些所谓的尊虫真是有些古怪,我和老穆更不好多说,也随同拜了几拜。当时我心里暗想,给些人造的畜生磕头,还真是有点意思。

    我们商议之下,认为这第四层也就如此了,就决定继续往下走。由于已经知道地下塔层的基本结构,这次只是随机选择一具太极图开启进入。

    落地后,我们打开手电,四处走动查看,果然与第一、三层构造相同,看来这第五层确为一个新的六道出发点了。

    依照前法,我们用刻针刺探生息木,打开六具太极图。小唐走到人道前,说:“人走人道,咱们走老路,咱们还从这里下吧。”

    身子刚钻进管道,我就觉得有些不太对,里面有股微弱潮冷的气流,竟是团团灰色,嗅之无味,好像温泉的蒸汽,又类似浓雾,脸颊、衣服上迅速挂满水珠,滴滴答答往下流。

    正合计着,噗的一声,又喷出一团灰色的雾气,直接冲到了脸上。我猝不及防,伸手摸了摸脸,都是细微的颗粒。

    大家对此十分诧异,老穆想了想,说:“深层地下蓄水层是指深度在地表之下1公里左右的蓄水层,其蓄水量要比地表河湖总蓄水量大得多,目前探明的蓄水量已是地表水量的100倍。某些地下蓄水层甚至还存在着被封闭了几百万年的‘化石’水。”

    虽然老穆的解释合情合理,我却依旧有些纳闷,潮湿尚可理解,毕竟已经深入地下千儿八百米了,但这奇怪的雾气,明显带有喷涌性质,就让人有些费思量了。

    穿越孔道落地后,满眼尽是那种灰色浓雾,翻翻滚滚,将我们密密地包裹在里面,如同置身于一个大澡堂,那种怪味对鼻黏膜非常的刺激,我刚吸了一口,就打了个喷嚏,赶紧用手掩住口鼻。突然我感觉有些头晕,大概是这里潮湿的空气和古怪的味道让我开始缺氧。

    灰雾浓得吓人,能见度很低,为防止彼此走散,我们手握着手,手心湿湿的,也不知道是汗还是水。我靠着他们,举起手电慢慢向周围照去。雪亮的光柱切割满室迷雾,所到之处立刻形成一片狭长的通透区域,雾气中的颗粒到处飘逸,犹如一只只极小的生物,在里面盘旋飞舞着。

    我用手拨了一下,雾气简直就是水,一拨之下竟然出现了肉眼看得见的气流旋涡,那些颗粒则动得更快了,景象非常诡异。

    我忽然想起,管道紧贴墙壁,上面会不会有壁画呢,急忙转身用手电去照。

    由于光源汇聚,仅仅照出局部,我也只能看见白乎乎的一小块,质地似乎非常细腻。

    我微觉奇怪,墙怎么是白的,就松开小唐的手,旋转手电前端,让光芒扩大,想看清楚一些。

    随着受光面陡然增加,我猛然看到一张惨白的人脸,正睁着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当时相距不过半米,根本就没看清是男是女,但如此近的距离,莫名出现了一张人脸,完全是无法想象的事情。我头皮一炸,眼前几乎一黑,咣当一声扔掉手电,噔噔噔向后退了好几步,用手捂着胸口,心脏剧烈跳动,手都快按不住了,只能大口大口地喘气。

    老穆和小唐急忙凑过来,拉住我的胳膊,问我怎么了。我哆嗦着指向墙壁,出口的声音都变了调,“有……有人……”

    他们脸色一变,同时回头用手电去照,顿时浑身一抖,小唐尖叫一声,跑在我后面,牢牢地扣住我的腰。老穆哼了哼,一步蹿到我身前,飞速地拔出匕首,反手握住刀柄,锋刃朝外,微微下蹲,全神戒备着。

    他整个身体挡住了我的视线,让我看不到前面到底有什么。不过,我发现他肩头剧烈颤抖一下,口中传出咯咯的咬牙声,似乎心情受到了巨大的波动。

    一时间,我们谁也不说话,只是直挺挺地站着。四下非常安静,手电光凝固于身前,除了老穆的咬牙声,仿佛又能听到彼此咚咚的心跳。

    这种状态持续了十几秒,我几乎快憋疯了,轻轻叫了声:“穆哥。”老穆身子一晃,慢慢转回头,面如死灰,哑着嗓子说:“这不是人。”

    我张了张嘴,好几秒后,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可不对啊,我分明看到一张脸,而且肯定是一张人脸,怎么……突然,我的心重重一沉,不是人,难道是……

    看我神情不对,老穆摇了摇头,向旁边移开身体,又用手电去照。我战战兢兢地向前一看,立刻呆住了。该怎么说呢,那东西确实很难被称作人,即便是人,也不是一个人,而是半个人。

    就见黑漆漆的墙壁上,严丝合缝地镶嵌着半个*的躯体,整体埋在里面,面孔相对凸出,虽然看不见头发,但喉部平坦,*耸立,显然是个女子,却怎么都看不出具体的年岁。她大睁着双眼,眼珠水润,微微闪光,几乎就是活人,但表情异常奇特,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哭。

    黑白分明,反差强烈,好像一幅黑白撕纸画,有种令人窒息的异样美感。

    我随即想起之前看过的三尊虫,也是这般形式,难道还是利用拼皮术造出来的?这种自我暗示确实管用,我立刻觉得不那么怕了,心跳也慢慢平缓下来。

    我拉起小唐的手,壮着胆子走上前,慢慢探出食指,去触摸她的脸。虽然触手冰冷,但是绵软而富有弹性,和摸到人类躯体一模一样。用手电一照,皮肤上的褶皱、汗毛,甚至色痣都清晰可见。我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竟然产生一种眼球在追随我的错觉,和舅舅的人皮画一样。

    我不禁打了个寒战,虽然我明知道她是死人,但她的那张脸却充满生气完全与活人无异。

    我回头看了老穆一眼,他低低嘟囔几句,突然说:“这东西我以前见过。”与此同时,他使劲摸着胡子,手指向里按压,指甲上的红润迅速褪去,逐渐发白变青,脸上露出悲痛愤怒的神色。

    与老穆相识这么久,他一贯处变不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产生如此大的情绪变化。然而更让我不解的是,他怎么可能见过这半截女子。面对我的追问,他却闭口不答,只是咬牙切齿地死死盯着墙壁。

    我暗自纳闷,转头看向小唐,她和老穆一样,也着迷似的望着,眼中透出一种无法形容的光芒,显然对此也并不陌生。我更是疑惑重重,轻轻推了她一下,“妹子,这是拼出来的吗?”小唐立即神经质地回头,嘴角抽动几下,颤抖着说:“不,不,这……就是一个死人。”

第20章:没有结束的故事

    我脑子里轰隆一声巨响,怔怔地望着他们,又回头看看墙壁,刹那间,心头生出某种无法言喻的慌乱。同时,我又冒出一个可笑的想法,难道以前看过的《鬼吹灯》和《盗墓笔记》,真的存在现实原型,这就是所谓的“粽子”?

    老穆突然转回身,沉声说:“快看看另外五面。”我随即领会,按照塔层内部镜面设计,另外五面塔壁必然也封存着女尸。于是,我们手牵手,举起手电,拨开浓雾,沿着塔壁逆时针走去。

    来到左侧最近的一处塔壁前,却只发现了一个凹坑,大小跟面口袋差不多,不是很规则,下沿截面位置,有一个指头粗细的圆洞,涌出淡淡的灰色雾气,连绵不绝,好像水流一样沿着墙壁倾泻,快速与周边融为一体。

    我马上恍然,原来满室怪异浓雾就源于这个洞眼,可为什么不见女尸呢?我急忙蹲下身子,低头仔细再看凹坑,内侧齐整圆滑,起伏不定,非常符合人体后背的形态。

    我心头猛地一缩,凹坑的女尸消失了!同时,也清楚地意识到,凹坑没有预留四肢的位置,更是整个问题的关键所在。封在墙中的女尸仅仅是带着脑袋的躯干,而那个洞眼,则是容纳生息木根须的穿孔道,生息木与女子身体相接,以此来润活其千年不腐。

    这个念头一冒出,我立刻觉得冷汗顺着脖子淌了下来。因为我再次想起徐万里的日记,舅舅在梦中曾说过一句完整的话:“他们一定会出来的,一定会出来的……”

    他们果然出来了,而且是“她们”!一切猜测至此才算有了正解,我内心最深沉的恐惧终于变成真的了。

    看着那个凹坑,我只觉得头昏脑涨,口干舌燥,眼前慢慢浮现出一幅画面:翻滚涌动的浓雾中,半截光溜溜的躯干扭动*着,从墙壁中挣脱,好像蛆虫一般,蠕蠕爬行在地面……

    不可能,不可能,我用力扯了一下头发,又使劲咬咬嘴唇,借助那种临近大脑的痛楚,强行阻止自己的胡思乱想,回身问小唐:“妹子,这……”

    小唐面沉似水,挥手示意我别出声。她低头想了想,突然摸着墙壁,快步向左侧走去。塔层中雾气浓郁,她刚走出不远,身形就变得浅淡起来,我朝老穆挥挥手,赶忙跟在后面。

    摸到第三面塔壁,仍旧是个凹坑,此后接连摸了余下的三面塔壁,全都是同样的形态。看来只有最初的塔壁有女尸留存,其他五面的女尸则莫名地消失了。可是如此深的地下,她们能去哪儿呢,是自己走的,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疑心生暗鬼,极度茫然中,我向四下张望着,总觉得那些漆黑的角落里,有几双眼睛正冷冷地盯着我们,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冲出来,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老穆一直跟在我们身后,等回到最初那面塔壁前,他一把扣住我的手腕,冷不防地问道:“肖薇,你会解剖不?”

    我微微一愣,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刚进刑警队那会儿,我曾给法医徐瑞宏打过半年杂,基本的解剖学知识还算了解,所以就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老穆反手摘下背包,从里面掏出两根撬棍,颠了几下,往我手边一递,说:“那就好,咱们把墙壁拆开,解剖!”

    他的语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掷地有声,如同下达命令,让人难以回绝。我微觉不妥,回头看看小唐,她目光闪烁,也不说话,只是使劲地点头。

    本来我就好奇到了极点,见他们二人都是如此态度,也就没什么可犹豫的了,伸手接过撬棍,跟老穆一起挖撬女尸身边的墙体。

    和上面的塔层一样,墙壁并非砖石堆砌,而是整块类似于水泥状的物质,由于年代深远,已经发干变硬,稍微用力,就裂成鹌鹑蛋大小的碎块,噼里啪啦往下掉,骨碌碌向四处滚去。

    眼见已挖得差不多了,女尸周围出现足够的空隙,我们伸进双手,合力将女尸抠离墙体。虽然我当刑警时,接触过各种各样的尸体,但当时那种手感太难形容了,总觉得像抓住一个活人。

    随着女尸被慢慢拉出,果然仅仅是一副躯干,不过拉到一半,又拉不动了。我低头一看,差点没叫出来,就见在她的下身*,连着一根类似于绳索的管子,约莫有二指粗细,鸡蛋黄颜色,另一端插入凹坑中的孔道。我使劲拽了拽,发现湿漉漉的,非常滑腻,像抹了润滑油一样。

    小唐咦了一声,快步走上前,伸手一摸,失声大叫道:“这是生息木的须根,看来肖姐姐的推测完全正确,女子的确是被生息木润养在墙壁中的。”

    我心中一凛,低头再看那女尸,不由咬了咬牙,润养也就罢了,居然会连在那个部位,还真是够缺德。作为女性而言,我心中生出一种强烈的愤怒。

    老穆哼了哼,猛地抽出匕首,从中一划,根须被拦腰割断。呲的一声,两个横截面中顿时喷出一些鲜红的汁液,来势虽然凶猛,但很快就凝固长好,好像水龙头突然被拧上。

    我们将女尸抬远一些,平放在地面,然后都蹲在旁边,仔细打量着。见她下身插着半截树根,如同多了一条尾巴,我胃里一阵阵翻腾,恶心得有点儿想吐。

    突然,我又呆住了,女尸肩窝和腿根处完全就是平滑的皮肤组织,根本看不到任何疮疤痕迹。我急忙伸出手摸了摸,指端的触觉帮我再次确定,确实圆滑无比,那就只能说明,她天生就没有四肢,而不是后期被斩断的。

    老穆和小唐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呼吸开始加快,我们同时抬头眼神交汇,却又缓缓地摇了摇头。我心中疑惑渐重,如果说这是人类,为什么会呈现如此形态,除非是天生的残疾。

    在正式解剖前,老穆眯着眼睛,反复翻动观察女尸外表,又找到了一个怪异之处。她的鼻孔、耳孔、嘴、尿道和肛门都是封闭的,堵满了透明的胶状物质,好像果冻,异常柔软,与身体组织互相渗透粘连,犹如天然生出,根本就无法取下。即便是眼球,也是薄薄地涂了一层,难怪那么有光泽。

    小唐探头看着,面色突然一变,失声叫道:“啊呀,这是九禁,那女人被封了九……八窍。”

    我先是一怔,随后立刻想起,小唐曾说过,人体共有九窍,分别为两眼、两耳、两鼻孔、口、前阴尿道和后阴肛门,文身师决不可在这些位置施展手艺。

    我感到异常困惑,眼下这个女子被封了九窍,仅下体**入须根,究竟代表什么意思呢?

    小唐想了半天,而后告诉我们,结合《墨文堂集》中的九禁说法,如果她猜得没错的话,当年造塔之人一定是有意为之,防止九窍与外界通透,算是一种变相的隔离措施。至于为何单独留有*与生息木串联,或许就是润养的一个渠道。说到最后,她语气变得迟疑,小声说:“要想让生气留存体内,就必须得趁着人没死前封闭九窍……”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一拳捶在地上,这简直让人无法想象,这种手段竟然会如此残酷,要拿活人进行施展。

    老穆却毫无反应,慢慢说起在中国古代和东南亚某些落后民族,经常将女性身体作为祭品,肆意摧残蹂躏,倒也不算罕见。可我却始终不能认同,辽人素来信佛,佛教讲究以慈悲为本,普度众生,供奉皇后舍利的千年佛塔内,应该是极洁极尊之地,怎么会发生如此残忍的事情。

    我们胡猜半天,始终也猜不出个眉目来。老穆摆摆手,一拍我的肩膀,朝女尸努努嘴,“行了,别扯没用的,赶紧动手。”

    我定了定神,蹲下身子,伸手抓住女尸的头部,托住下颌,用力向后一抻一扳,露出了她莹白如玉的脖颈。

    老穆跪在地上,右手握住匕首,轻轻刺入女尸的咽喉。咯吱一声顶在喉骨,一股黏稠的鲜红血液立刻渗出,咕嘟咕嘟地向四周倾泻下来。

    随后他刀子慢慢下移,纵向划到小腹肚脐,越来越多的鲜血涌出,洁白美丽的躯体上,布满条条扭曲的血痕,隐隐又弥散出一股生息木特有的清香,闻起来竟然给人一种提神醒脑的感觉。

    人死后血液会随含氧量的减少,而呈现出逐级色变,据此可以推算死亡时间。以我从警多年的经验判断,这些血液新鲜无比,甚至可以直接输入血管,看来生息木的润养功能真是厉害,简直比得上福尔马林。

    在我的协助下,老穆运刀如飞,切骨剔肉,将女尸胸腹腔来了个大开膛,又逐一取出血淋淋的脏器,举在眼前仔细观察。虽然眼下工具受限,但看老穆手法的熟练程度,丝毫不亚于专业法医,让我和小唐都有些吃惊。

    等剖开女尸*,老穆手下一顿,猛地吸了口气,招呼我们快看。我往前一探,立刻就捂住了嘴,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小唐也跟着哆嗦起来。

    就见生息木的根须从宫颈探入,而后分成无数缕柔软的绒毛状细丝,呈辐射状四散弥漫,牢牢地吸附着*内膜,看连接面形态,竟似完全长在了一起。

    老穆直直地盯着,许久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点头,不停地摸着胡子,神情极为复杂。

    当时我无法猜出老穆的真实意图,直到日后我了解到他的过往经历,才终于明白他此刻种种作为的初衷,同时,又对这座古塔产生了一种无以言表的畏惧。

    围绕*内的反常之处,我们简单分析了一下,都认为这就是女尸千年不腐的原因,人体与树木以巧妙的手段彼此联通,类似于现代的嫁接,借助生息木润活养生的效力,以达到共存目的,基本可以称为“植物人”。

    不过我又感到极端困惑,即便是以现代医学技术,也无法做到不同生物的联合,封建王朝怎么会有如此高明的手段。至于为何女尸缺少四肢,只有一面塔壁还有留存,其余的到底去了哪里,舅舅口中的他们,是不是指的这些女尸,这些问题更是无法得到圆满的解释。

    我揉着额角坐下,烦得只想骂人,古塔下面的所见所闻,实在无法用正常思维去理解。舅舅和徐万里分别用画作进行暗示,说明他们应该知晓其中内情,但以当年的现实处境来说,他们根本就没可能接触到这些。难道还有另外的隐情没有被发现?我越想越迷糊,感觉自己被包裹在巨大的疑团中,完全无力挣脱,历史和现实,错综复杂地纠结,一切都是那样的神秘莫测。

    出于对死者的尊重,我们将女尸的全部脏器放回体腔。摆正身体,放在墙壁的下方。

    想到她脱离生息木润养,过不了多久就会腐烂,成为森森白骨,我暗暗叹了口气。没有人知道她是谁,为什么会被封闭在这里,一切似乎全是谜,天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开。

    擦净手上的血迹,我们坐在原地休息,互相商量之后,决定暂时放弃眼前的疑点,立即向下探索。

    小唐取出刻针,随机打开一具太极图,老穆探头向下瞧了瞧,说:“按照徐万里画作中的暗示,这地下六层应该已到尽头,至于接下来的是什么,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说到这里,我们对望一眼,都是满脸苦笑,不由抱在一起,算是给对方,也是给自己以鼓励。我紧紧地搂着他们,心中百感交集,暖流涌动,只觉得在这个世界上,自己又多了一个哥哥和妹妹。

    接下来,我们将手电挂在胸前搭扣上,排好顺序,由老穆打前锋,小唐居中,我殿后,一个一个下进管道。

    等他们都进去,我坐在管道口,往里蹭着身体。就在头即将进入管道的瞬间,我无意中回了下头,好像看见地面那具女尸眨了眨眼,随后身子下降,视线受到遮挡,什么都看不到了。

    我用力撑住洞壁,使劲眨了眨眼,心头泛起疑惑,刚才看到的究竟是不是真的?我很想爬回去再瞧瞧,又没有那种胆量,纠结了半晌,还是咬咬牙,慢慢向下蹭去。

    大概深入了三十米,管道就已经到了尽头,用手电一照,下面是一片粗糙的岩石,与管道口有一米左右的距离,原来塔层竟然是悬空的。我们纷纷跳下去,钻进缝隙中,发现里面呈扁平状,布满凹凸起伏的石块,手电光打在上面,使得光线产生了一种魔幻的效果,闪闪烁烁,目不暇接,非常漂亮。

    我们趴在里面,头对头地商议对策,都认为塔层既然可以自转,就说明这里应该是岩层的一个断裂面,六道轮回至此终结。正说着,头顶突然传来咔嚓一声闷响,在狭窄的空间内回旋荡漾音波激荡传递,排山倒海般涌来,令人头痛欲裂。我急忙用手捂住耳朵,但毫无作用,*几乎跟着沸腾起来。

    回头一瞧,原来是管道底部的覆压板闭合了。我伸手摸着,暗暗叹气,看来回是回不去了,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

    结合塔层结构,我们选定中心位置,匍匐着向前爬去。地表石块坚硬锋利,膝盖、胳膊肘被硌得生疼,手掌也被割得鲜血淋漓。狭窄的空间内,除了四处乱射的雪白光束,就是我们粗重的喘气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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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纹介绍:
“生生不息”的古老生息木,古塔下诡异的六道轮回之术……嵌在塔壁中的生物,为何竟温润如生,宛若**?被嵌入墙内封了八窍的**女尸,如今只剩一具,其它五具已不翼而飞……谁是神秘的幕后黑手?他们到底要隐瞒什么?危险越来越近,真相就在重重迷雾之中……天纹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纹,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纹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