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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罗三观     我能看见状态栏txt下载     我能看见状态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七章 交流会议

    “我们目前最关心的问题是,这样的治疗方案会不会导致covid-19的感染加重。”过了大约四十分钟,意大利方面的专家出现在了屏幕上。对方非常直截了当的向孙立恩提出了问题,“我们有很多患者的肺部功能都很差,这可能是病毒感染加深导致的。”

    孙立恩有些困惑的问道,“患者肺部功能很差?主要表现为什么症状?顽固的低氧血症?”

    “si!si!”意大利专家使劲点着头,“而且还有很多患者刚一插管,心脏马上就停跳了。”

    “根据我们现在的经验和研究,顽固性的低氧血症一方面是因为患者的肺泡中有大量黏液和痰栓,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们肺部的毛细血管里有微小血栓和透明血栓。”孙立恩斟酌片刻后说道,“顽固性低氧血症的应对措施,主要是经常性进行支气管镜下冲洗,以及使用包括氨溴索在内的化痰药物。”

    “经常性的支气管镜下冲洗?”意大利专家的脸色不太好看,他追问道,“需要有多经常?”

    “顽固性的……我这边的操作习惯是差不多一天两次。”孙立恩答道,“如果能加到一天三次,效果可能会更好一点。”

    “这不可能。”意大利的专家马上就开始摇起了头,“我们的专科医生数量不够,镜下冲洗能做到两天一次就不错了。”

    孙立恩没想到居然还有这种事情,他愣了愣后说道,“那就只能预防性治疗,关口前移……所有患者入院后先做ct扫描,一旦肺部有病变,那就得上血氧监控。血氧饱和度只要低于90%,就得尽快开始插管机械通气。”

    意大利专家瞪大了眼睛,“你们疯了?90%的血氧饱和度,这根本就不是插管的指征啊!我们的设备也不可能支持对所有入院患者都进行血氧饱和度监测……ct也做不了这么多病人啊!”

    “我们的相关研究报告已经有很多了,您如果有时间可以去看一看。”孙立恩不软不硬的顶了回去,“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者有一个特点,他们的体内不太容易发生二氧化碳潴留。有相当一部分患者会发生沉默性低氧血症——当他们的身体因为缺氧而出现症状之后,这些患者的血氧饱和度大部分已经低于80%了。你们进行气管插管时会阻断患者呼吸,结果就是一插管,心跳就停。”

    这些经验都是之前援鹤医疗队一步一步踩出来的经验。每一个经验下面都是至少一条人命换来的教训。孙立恩说的认真,但看着这位意大利专家不停摇头的动作,他心里的火气突然大了起来。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沉默型低氧血症,这个诊断是有问题的——肺部病变就必然会导致换气能力降低,怎么可能只低血氧但没有二氧化碳潴留?”意大利专家看上去对于孙立恩和他所提到的经验持怀疑态度。他用意大利人特有的手势做了个强调,“你们的诊断有问题,这种症状不可能存在——更有可能是因为你们的诊断有了问题。”

    孙立恩把自己手里捏着的笔往桌子上一扔,“那你叫我来参加会议干什么?向我展示一下你有多无知自信?你不如直接宣布covid-19并不存在,疫情解除全世界都安全了算了!”

    这场会议是由中国红十字会和意大利红十字会主持的。而中国方面的那位红十字会工作人员也直接向意大利方面提出了抗议,“我们是为了帮助意大利方面对抗疫情,拯救生命才请孙医生来参会的。你们这根本就不是交流的态度!”

    意大利方面的红十字会工作人员也有些没反应过来,他们大概是没有想到这位专家居然会……这么没脑子。很快,意大利红十字会工作人员的视频界面上就开始不断露出了人脸,他们似乎正在辨认着什么东西。

    孙立恩压根就没去听自己这边的红十字会工作人员在说什么,他敲了敲桌子提醒所有人注意,然后接着自己刚才的话说道,“我并不知道您是哪个方面的专家——就我个人角度,您可能更适合去搞计量经济学。你的脑子只能处理一个变量,超过一个变量的事情就直接让你的大脑死机了。按照你的理解,意大利人都没有脑子是吧?他们在发烧咳嗽腹泻之后仍然坚持跑步运动健身,每天正常步行上班?在医院病床上躺着的患者仍然保持运动,始终维持着高氧气需求?”

    孙立恩的火气很大,因为这种破事儿他已经骂过一次新英格兰的编辑了。没有想到,这一次居然还能在这个级别的会议上碰见这种……简直就是脑子有病的医学“专家”。

    我没有听说过的事儿就不可能存在,那你没有听说过covid-19,这种病毒就根本不存在呗?

    孙立恩这边还想继续骂人,结果突然听到耳机里传来了同声翻译的声音,翻译姐姐的话里充满了震惊,但她还是首先履行了自己的职责说道,“这个人并不是我们邀请来的专家。”

    那位“专家”的视频信号突然中断,所有参加视频会议的人都愣住了。中国红十字会的工作人员最先反应了过来,“那这个人是谁?他是怎么进入到会议频道里的?”

    “我们还在确认这个人的身份。”意大利红十字会的工作人员说道,“朱塞佩教授刚刚给我们打了电话,他说自己的账号登录不进来。”

    众人面面相觑,就连见多识广的宋文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大家都感觉有些尴尬。

    “这样吧。”意大利红十字会的工作人员过了几秒钟后问道,“尼瓜尔达医院的重症医学科专家恩里科教授正在线上,让他先和孙医生交流一下可以么?我们会尽快重新和朱塞佩教授确认情况的。”

    孙立恩翻了个白眼,“只要这位恩里科教授是个正常的,具有科学基本知识和素养,并且愿意交流就行。”

    十分钟后,一个带着口罩的人出现在了视频会议上。他有些紧张的探头看了看屏幕,然后快速说起了话。

    同声传译也迅速开始展开了工作,“我是尼瓜尔达医院的重症医学科负责人,目前我们已经腾出了一整栋楼用于收治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的患者。但我们现在面临很多问题,急需解答。”

    这个开头听起来就正常多了。孙立恩点了点头,伸手抓回被扔出去的笔,开始在自己的本子上做起了笔记。对方的问题不少,自己得大概记录一下内容然后才好一一回答。

    “我们现在缺乏负压病房,收治的患者人数太多了,这样的情况应该怎么处理?很多患者出现了炎症风暴,中国医生对于炎症风暴有没有什么好的处理方案?在院内如何控制传染源?你们是怎么在缺乏相应物资的情况下保证医护人员避免感染的?”这位恩里科教授似乎真的有很多问题要问,他几乎是毫不停歇的提着问题,“这场抗疫的重点到底在哪里?我们是应该注重收治病人,还是全力防止疫情扩散?你们使用的防护设备都有什么?欧盟产品中有没有符合相应标准的设备?我们观察到不少患者明明血氧饱和度很低,但却没有表现出气喘气促等症状,在云鹤有没有类似情况发生?是不是病毒已经在意大利发生了变异?”

    孙立恩一边奋笔疾书,一边心里舒坦了一点——这才是真正有问题需要解决的人会提的问题嘛!

第二十八章 云鹤经验

    孙立恩和恩里科教授的交流持续了一个多小时。

    不得不说,比起之前那位具体是谁都不知道的家伙,恩里科教授明显要专业的多。他的很多问题都问的非常具体。

    更重要的是,恩里科教授是真的需要帮助的。他的问题涉及到最多的都是实际操作和具体的治疗经验等方向。尤其是对于防护,恩里科教授明显有些……过度紧张了。

    根据恩里科教授的说法,他所在的尼瓜尔达医院是整个米兰大都会区最好的综合医院。作为米兰最大以及意大利国内最负盛名的医疗机构,尼瓜尔达医院拥有意大利国内最好的移植中心、罕见病国家指定中心、重点烧伤治疗中心等等机构。

    这是一家实力很强的综合医院,但他们在面对新型冠状病毒的时候几乎是手足无措。医务工作人员缺乏防护设备,更缺乏防护设备的使用经验。他们缺乏应对新型冠状病毒的治疗手段,甚至没有面对大规模呼吸道传染疾病的经验。而和这些“缺乏”相对的,则是巨大的医疗需求。

    尼瓜尔达医院的总床位约为1100张,但到目前为止,他们已经收治了超过两百名确诊患者。医生和护士们虽然已经在竭尽全力照顾病患,但防护设备缺乏和相关经验不足,已经导致了至少三起院内感染事件发生。两名护士和一名清洁工被确诊罹患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

    院内感染的发生对医护工作人员的士气来说是个巨大的打击。恩里科教授急切的想要搞清楚,这该死的传染事件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是院内的医护人员使用防护设备的过程中出现了问题,还是防护设备本身不能起到足够的防护效果。

    孙立恩请恩里科教授展示了一下他们所使用的防护设备,然后皱起了眉头。在他看来,事情其实很简单——他们所使用的防护设备级别不够。但这个话怎么说……却让他有些捉摸不定。

    “你们进入红区和离开红区的时候,主要进行的防护措施就是在身上穿这种……像是浴衣一样的塑料布?”孙立恩左思右想,决定还是有啥说啥——最好说的再直接一点,“这种塑料布只能遮蔽覆盖躯体部分——你们的脖子都还露在外面呢!”

    “这种病毒能够通过皮肤接触传播?”恩里科教授大惊失色的问道,“who的报告里没有说啊!”

    孙立恩捂住脸叹了口气,“皮肤接触病毒不会导致感染,但是病毒有可能停留在皮肤上,然后被带入休息区域。哪怕不是进入休息区,你们的医护人员在离开红区,进入淋浴间的时候总不能带着口罩洗澡吧?脱下口罩的过程就有可能导致感染。”

    而光看着恩里科教授展示的防疫物资,孙立恩就开始担心了起来——这些物资也……太简陋了。

    豪不夸张的说,云鹤目前随便哪个社区的保安身上的防疫装备都要比这些意大利的同行全乎。连体防护服加n95口罩,还有护目镜和手套一个都不少。

    意大利人甚至连个护目镜都没有——他们就只有一个防喷溅的透明面屏而已。

    “这样的防护设备是不够的。”孙立恩在房间里找了一圈,找来了正躲在角落里玩手机的黄文慧主任,“黄主任,麻烦您先和恩里科教授聊着,我出去拿一套防护用品来给他们看看。”

    这个会议室里一共四个人,一名湘北省的网络通讯工作人员,自家院长和呼吸内科大主任。孙立恩使唤谁去拿东西都不好使,那还不如自己主动一点,跑一趟出去拿拿东西。

    趁着黄文慧主任和恩里科交流呼吸机设置以及氨溴索用法的时候,孙立恩一路小跑到了北五区,拿了一整套防护服,然后再出现在了会议室里。他气喘吁吁的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呼哧呼哧了半天之后才喘匀过来。

    拆包展示的过程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孙立恩非常仔细且缓慢的向恩里科教授展示了云鹤一线医务工作人员平时所穿戴的所有设备,并且详细解释了这个过程的意义。

    “我们会对所有医务工作人员提前进行培训,至少需要两天,穿脱防护服超过十次之后才能让他们进入红区。”孙立恩演示完了脱下防护服的步骤后已经是满头大汗,他坐在桌子前面对恩里科教授说道,“我们的防护服能够有效防止液体喷溅、同时也能够防止细小颗粒沾染在身上。”

    恩里科教授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震惊和羡慕。他看了好久之后,忽然嘴里冒出来了一大串意大利语。

    同声翻译小姐姐先翻译了两句,然后突然明白过来恩里科教授这大概不是在跟孙立恩说话,于是赶紧解释了一句,“恩里科教授这是在和意大利红十字会的工作人员说话。”

    恩里科教授这一长串的话虽然孙立恩听不懂,但这并不妨碍他清晰且明确的感受到对方的激烈情绪。

    “您要是方便的话,大概跟我翻译翻译他在说什么呗?就大概就行。”孙立恩听了一会实在是好奇的厉害,于是问道,“他怎么这么激动?”

    翻译小姐姐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恩里科教授要红十字会的工作人员马上来中国采购相关物资,他说自己可以不用这些东西,但其他的医生和护士至少配得上这么一身用于防止感染的衣服。”

    目前,整个意大利缺乏的物资可不只是防护服而已。事实上,他们什么都缺。

    作为整个意大利最有名的医院,尼瓜尔达医院在意大利医疗系统内的定位几乎和国内的同协医院是一个等级。而这么一家顶级医院,全院的呼吸机一共就一百二十六台、ecmo四台,透析机和crrt设备加在一起二十五台。

    他们医院有两台ct,两台mri,四台dr。这就是他们全部的影像诊断设备家底了——b超有多少,资料上没提。

    这个资源配置等级大概就和普通的三甲医院差不多,而且还是地级市下属的区级三甲医院那个感觉。四院虽然ecmo不如人家多,但呼吸机和ct的数量可是远超数倍。

    尼瓜尔达医院情况严峻,同时也体现在医务人员所承担的重大压力下。两百名病人需要至少两百名医护工作人员24小时不停的看护治疗,而这直接让还承担着其他治疗任务的医院难以为继。为了让情况得到控制,意大利政府已经签署命令,要求退休医生重新回到岗位开始工作。

    意大利是发达国家,拥有非常强大的医疗能力。但在疫情面前,他们引以为傲的snn免费公立医疗体系和分级医疗制度就像是纸糊的一样不堪一击。

    “孙医生,不好意思。”嚷嚷了好一阵子,恩里科教授才稍微缓和了一点,“其他的问题都可以解决,但有一件事情让我很困惑——为什么意大利的病亡率会这么高?我们的病亡率数据几乎是你们的一倍以上了。”

    “严格来说,意大利的病亡数据是我们的50倍。”孙立恩叹了口气,“云鹤地区的病亡率数据偏高,是因为之前我们经历过一段对新型冠状病毒完全没有了解、同时医疗系统挤兑的压力。如果以云鹤以外地区的数据来看,这个疾病的病亡率并不是太高。在有充分的医疗干预和医疗资源应对条件下,它的病亡率不会超过1%。”

    按照之前与会专家的判断,意大利病亡率畸高的原因很简单——整个意大利的感染人数应该比现在多出好几倍去。

    而孙立恩则对这个判断持保留态度。新型冠状病毒确实有很强的传染性,但这种传染性似乎还没有强大离谱到这种地步。意大利目前一万多确诊患者,如果要把死亡率压低到0.16%的水平,那总体感染人数得增加到50万人以上。

    这个数据实在是太大了,以至于让人直观感觉它不科学。

    “死亡的患者都是因为什么原因?”孙立恩决定从云鹤的经验入手,帮助恩里科教授研究研究原因。“我们总结了一些经验,或许你们能用得上。”

    以云鹤的经验,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的致死高危人群主要有以下特征——男性、年龄在65周岁以上、有基础病、有吸烟史、bmi水平超过30。这样的人群在感染新型冠状病毒之后,死亡的风险要比其他人群高的多。这其中,尤其以吸烟史、bmi水平偏高和男性性别所带来的影响最为显著。

    随着孙立恩的解释继续,恩里科教授的表情越来越难看。到最后他甚至开始捂住头叹息了起来。

    “我们目前接受的患者中,有八成是男性。其中有一半以上的患者年龄都在70岁左右。”恩里科教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抖,“意大利男性的吸烟率有28%,而这些从上世纪四十年代诞生的人中,吸烟率恐怕会有50%以上。”

    “对于这样的患者群体,要降低死亡率就必须关口前移。”孙立恩叹了口气说道,“请务必把所有的治疗关口都向前推进。提前使用糖皮质激素防止炎症风暴、提前使用呼吸机和吸氧治疗缓解ards,这些都是非常关键的治疗内容。”说到这里,他有些无奈道,“中国的医生已经写了很多相关的研究报道,并且都发表在了国际期刊上,您应该看一看的。”

    “最后一个问题。”恩里科教授看起来似乎很沮丧,但他仍然试图为自己的同胞寻求一条安全的道路,“云鹤目前的情况已经好转了很多,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强有力的隔离措施。”孙立恩答道,“我们把一座有一千万人口的城市彻底封锁了起来。然后动用全国的力量支援这座城市。所有人都闭门不出,通过这样的方式最大程度减低病毒的传播速度。收治所有有症状的患者,并且将他们的密切接触者全部隔离起来进行医学观察。大规模进行pcr检测,以确保所有阳性患者都能够得到收治。”

    “我……我不知道意大利能不能做得到这一点。”恩里科教授揉了揉脸,然后说道,“但愿我们能够采取同样力度的措施,但愿意大利人都能够执行这种措施吧。”

    ·

    意大利人给人们的主要印象就是“浪漫”。而“浪漫”的意大利人,并不是那种特别能遵守防疫规定的人群。

    根据意大利目前的防疫规定,所有人都需要留在家中自我隔离,但可以引工作、健康或者返家以及其他经济原因出行。申根区外国公民仍然可以前往意大利的各大机场返程,并且正常乘坐航班回国。

    在伦巴第大区,情况限制更加严格一点。米兰作为伦巴第大区的主要城市,同时也是这一次疫情的重灾区。意大利方面宣布禁止人们进入或者离开伦巴第大区。但在禁令宣布之后,许多人争相赶在封锁之前“逃离”了伦巴第大区。

    这些人中,不知道有多少感染者或者病毒携带者。

    虽然已经采取了封锁措施,但这样的措施是否能够生效还不好说。毕竟在整个意大利,飞机和火车仍然在正常运行。隔离区内的餐馆和咖啡店甚至也能在早上六点到晚上六点正常营业——只要顾客间间隔一米就坐就行。

    更重要的是,意大利人的相关建议和措施中,并没有“戴口罩”这一条。意大利人似乎对口罩很抵触,他们压根就不打算普遍佩戴口罩。要知道,当初在云鹤疫情早期的时候,大家就算没有口罩,也得找点东西遮蔽口鼻。就算是这样,人们也没能成功阻止病毒传播。

    截止到两天之前,全国已经通报了数十例意大利输入的新型冠状病毒确诊病例。就在这种情况下,意大利人仍然不打算戴口罩。

    孙立恩很同情恩里科教授,但同时也对意大利的防疫措施能取得的效果非常悲观。在孙立恩看来,这样的防疫措施虽然可以称得上是“严格”,但仍然是耍滑头搞了小聪明的。而在新型冠状病毒面前……任何小聪明最终都有可能直接导致死亡降临。

    他们还没有意识到这种疾病究竟有多恐怖。

第二十九章 劲爆消息

    孙立恩和恩里科教授的通话持续了两小时,这场跨越大洋的沟通才终于告一段落。

    阻碍两人继续沟通下去的主要原因还是时间问题。意大利那边已经快到中午了,恩里科教授必须去替换之前值了夜班的同事们。

    两个小时的沟通让恩里科教授自觉受益良多,他多次感谢了孙立恩和中国红十字会的协助,并且提出了一项请求——请中国红十字会提供一份英文版的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诊疗指南。

    “在一线的工作人员缺乏时间去阅读相关文献,我们也没有时间观察和复现相关研究所提出的假设。”恩里科教授无奈道,“研究内容就交给其他的研究型医生去跟进,我们需要的是尽快能够拿来用的指南。”

    指南的部分只能请有关部门的同志们来处理——孙立恩也没有那个法国时间来把这么长的指南翻译成英文。

    而在孙立恩这边即将结束会议的时候,意大利方面的回馈也终于到了。之前那个突然出现在视频会议里的家伙……他确实不是朱塞佩教授。而是供职于某个以西方著名金融中心为名的报社记者。

    “他究竟是怎么获得朱塞佩教授账号的事情,我们已经交由警方调查了。”意大利红十字会的工作人员用带着浓浓口音的英语抱歉道,“我们没有什么组织视频会议的经验,这次的事情确实是由于我方疏忽所导致,浪费了孙医生的时间,真是对不起。”

    态度正确就好说。孙立恩点了点头,他个人反正也已经骂过了,再加上人家一道歉,剩下的那点火气也就差不多也消了。不过,有一点事情他觉得还是有必要提一下。

    “我看新闻上说,意大利方面报告的第一例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的病例是没有中国旅居史,也没有和中国游客接触过的。”孙立恩提醒道,“如果确实是这样,那就有必要对意大利目前这些新型冠状病毒的感染者们进行大规模的pcr检查和全基因组测序。”

    孙立恩最担心的情况是,在意大利大肆流行的新型冠状病毒和目前在云鹤传播的新型冠状病毒关系并没有那么大。

    新型冠状病毒的溯源工作……毫不意外的进展极其缓慢。毕竟当初的sars病毒溯源工作持续了十几年,在18年前后才完成了最终的溯源结论。但一种新型病毒突然出现在人类视野中并不是什么孤例。每一种病毒都有其天然宿主,而在一般情况下,病毒会在其天然宿主体内完成传播和流行,这是“常态”。

    而这样的常态偶尔也会出现一些异常——就和其他生物产生基因突变随后进化一样。原始病毒在原宿主体内复制的过程中发生了变异。对于结构极其简单的病毒而言,这样的突变会造成巨大的影响。比如病毒可以在新的宿主身上寄生并且开始繁殖。

    偶尔出现的寄生新宿主的能力,并不一定会对人类造成威胁——甚至有时候都不会对新宿主造成威胁。但新型冠状病毒很明显是变异成了一种……前所未见的形式。

    它的结构和基因组结构和sars病毒高度相似,很难说新型冠状病毒究竟是当年sars病毒变异之后卷土重来,还是和sars病毒共享同一个祖先。而为了搞清楚这一点,全球范围内进行科学合作至关重要。

    孙立恩向意大利方面的提议就出于这个目的。意大利的疫情源头成迷,孙立恩更担心的是,在意大利大杀四方的并不是云鹤所流行的新型冠状病毒。

    意大利目前发现的首位本土确诊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的病人和云鹤并没有直接关系。在时间和空间上,这位病人都没有来过云鹤,或者和云鹤居民有过接触。那么,搞清楚这名患者究竟是被什么东西、被什么人感染的,也许就能找到这次疫情的源头。

    在面对一种呼吸传播的流行病时,效费比最高的方法就是将疫情直接扑灭在萌芽之中。当发现了第一例患者时,就应该对他所有接触过的人进行医学隔离,然后对所有人进行pcr检测,从而筛查出导致第一例患者感染的原因所在。

    这样,整个意大利医疗体系或许需要接诊几名或者十几名患者,而需要隔离观察的大约也就是一两千人。

    但疫情已经传播开来,并且在意大利造成了六百多人死亡的悲剧。现在想要通过流行病学调查,将有风险的人群和普通民众隔离开来已经是不可能做到的了。如今,想要控制住疫情就只有一个办法——全盘照搬中国的防疫措施,把整个意大利、尤其是疫情最严重的伦巴第大区当成云鹤。

    不管是应收尽收、居家隔离、基层动员还是方舱医院政策,每一个策略都为扑灭云鹤的疫情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一座巨大的城市想要消灭传染病,没有坚决的公共卫生策略是不行的。

    而坚决的公共卫生策略,需要建立在正确的数据和知识之上。如果在意大利传播的新型冠状病毒和云鹤的新型冠状病毒有区别,那么很多防疫和治疗过程中的策略或许就不会有那么好的效果。

    至少意大利政府目前所采取的策略就让人感到困惑,意大利政府目前仅建议照料有呼吸道疾病症状的人,以及照顾有呼吸道疾病症状的医护人员佩戴口罩。并且明确宣称——没有呼吸系统症状的一般人群并不需要戴口罩。

    医生在任何情况下都应当佩戴口罩的习惯性条例都被简化成了“照顾有呼吸道症状”的患者时才需要佩戴,这让孙立恩非常不理解。就算是面对流感,采用这样的策略都属于脑子挨踢了的。

    莫非是因为在意大利流行的毒株和云鹤流行的不一样,所以意大利卫生部才觉得人和人之间间隔一米就行了?

    ·

    孙立恩对于意大利的疫情情况很有些担心,而在结束会议之后,孙立恩接到了来自小林丰的电话——这让他更担心了。

    “孙医生,我这里有一个……未经证实、以后大概也不会有任何官方部门承认的小道消息要跟您分享。”电话里,小林丰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缥缈,而且通话中还带着有节奏的杂音,最重要的是,小林丰的语气听起来很焦虑。

    “您说。”孙立恩皱着眉头说道,“是什么消息?”

    小林丰是条老狐狸,而且还是一条非常聪明的老狐狸。作为整个武田制药的掌舵人,他不可能突然没来由的给自己打个电话,然后要分享一个小道消息。

    这里面肯定有事儿。

    而小林丰所说的内容也很刺激,他低声道,“我们之前不是从孙医生你这里获取到了新型冠状病毒的pcr试剂盒制造方法么?我们在美国和意大利的分社都在同步进行试剂盒的制造和实验工作。试剂盒的准确度不错,目前的准确率大概有80%左右。”

    “这是好事儿。”孙立恩有些捉摸不定的说道,这个准确率已经很接近目前裕华生物在全国范围内投入使用的pcr检测试剂盒的准确度了。

    “接下来的部分是小道消息。”小林丰叹了口气说道,“为了检测这一批试剂盒的真实有效性,意大利分社那边用他们现有的三十多份口咽拭子样本进行了检测。其中,我们发现一名居住在米兰附近的四岁小女孩,在去年12月5日所采集到的样本呈阳性。”

    孙立恩愣了一下,然后震惊道,“什么?!”

    这个消息实在是太吓人了,吓人到了孙立恩必须怀疑一下是不是武田制药的意大利分社搞错了什么的地步。要知道,云鹤的第一例确诊的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病例是12月8日发病的,而且患者从来没有去过那个什么海鲜市场。

    意大利的第一个病例,甚至比云鹤的病例还要早三天?

    “这只是小道消息的第一部分。”小林丰似乎压根就没有听到孙立恩的震惊,他继续说道,“更吓人的还在后面。”

    “我们在美国的分社检查了从去年12月13日到今年1月17日,美国九个州的7389个血液样本,这些样本都是无偿献血者捐献血液之前留下的样本。所有的九个州的样本里,试剂盒的检测都有阳性反应。12月13日在加州、华盛顿和俄勒冈周的106份样本里,抗体都是阳性反应。”

    “我只是一个商人,我不知道这个数据和结果意味着什么。我只知道这个数据不太正常,而您作为鄙社的高级合作伙伴和科学顾问,有必要知道这个数据。”小林丰在电话那头咳嗽了两声,“就这样吧,我这边还有事情要忙,先挂了。”

    孙立恩听着手机里突然传来的“嘟嘟嘟”的忙音,整个人都震惊的僵在了原地。

    意大利的事情暂且不论,但美国的消息实在是……太吓人了。

    按照小林丰的说法,他们在美国的一项调查中发现,在去年的12月13日所采集到的七千多份样本中,1.4%的样本中呈现出了新型冠状病毒核酸阳性结果。

    而做个对比,和一千万人的人口规模相比,假设在一次检测中对云鹤市的所有居民进行理想的随机抽查。那么目前云鹤的样本新型冠状病毒核酸阳性率应该在0.49%左右。

    按照1.4%推算,在去年12月13日,全美的新型冠状病毒确诊患者人数应该在四百六十万人上下。

    这个数据实在是太过劲爆,以至于孙立恩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面上,半天没缓过劲来。

第三十章 询问

    1.4%的阳性率是一个非常可怕的数字。虽然仅从数学上判断,这就意味着500个样本中有7个样本标红,看上去似乎很少。

    但如果把这个数字乘以一个巨大的人群数量,那得出的数据将是巨大到令人瞠目结舌的。

    美国现在的总人口数有3.33亿,如果以1.4%的阳性率去推测,那么在去年12月13日,全美一共有至少466万名新型冠状病毒的感染者。

    而作为对比,从云鹤目前一共49978个确诊病例。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的判断,新型冠状病毒的基本再生数r0=2~3,潜伏期七天,且感染后第三天就能有传播性等等非常“理想”的情况判断,去年12月13日,云鹤的新型冠状病毒感染患者不会超过20人。

    一边是466万人,一边是20人。哪边更像是疫情源发地?

    孙立恩不禁打了个寒战,他正在努力寻找一个可以解释1.4%阳性率,106份样本阳性的假设。

    假设这106份样本仅代表加州、华盛顿州和俄勒冈州呢?

    他迅速打开手机开始查询资料,通过简单的计算可以得知,俄勒冈州约有三百八十万人口,华盛顿州有六百二十五万,加利福尼亚州人口最多,大约有三千四百万人口。三州人口总数四千四百零五万人。

    按照这个数据计算,去年12月13日,全美大约有六十一万人口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

    想到这里,孙立恩突然决定放弃替美国人辩护的打算。就算这一次7000多个样本的检查精确完美的抽检到了当时美国所有的感染者——这根本说不通——但到去年12月13日,云鹤的累计感染人数怎么也不可能超过一百人。要知道,今年1月22日,云鹤开始连续出现输出病例的时候孙立恩进行过一次估算,当时的估算结果是整个云鹤大约每9000人中有一人感染。换句话说,1月22日时,云鹤市的感染者大概有一千一百人。就算在那个时候,云鹤的阳性率依然低于这次样本检测所得出的数据。

    一座城市的预估阳性率甚至比一个国家三个州的估计阳性率还低,这根本就解释不通。

    除非……这种狡猾且隐蔽的疾病很早之前就开始在美国流行了起来。而云鹤根本就不是什么“人类首次感染新型冠状病毒”的地区,只不过是中国的疾病直报系统和临床医生发现了异常,然后及时报告给了上级疾病控制部门。

    继续寻找相关的报告证据,who估计一个感染者感染1.25人所需平均时间约为5.5天。假如美国人在去年12月13日就有了接近470万感染者,那么大概110天以前,美国就出现了第一例感染者。

    也就是说,去年的八月中下旬,美国应该就出现了第一例感染者。

    去年八月中下旬?美国那边出了什么事儿么?孙立恩决定把这个问题带到小组里继续讨论一下,他已经不敢继续这么自己一个人琢磨下去了。小林丰的消息可不可信暂且不谈,光是传递这个信息的行为,就能说明很多问题。

    如果小林丰没有怀疑,如果他不是觉得这里面可能有问题,小林丰这条老狐狸是绝对不会把这样的信息直接告诉孙立恩的。

    向孙立恩传达这个消息,自然不是指望着孙立恩能够坐在云鹤市传染病院的地板上,凭借一台手机就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搞清楚。这不现实,也不可能是小林丰所期待的。这条老狐狸会把消息告诉孙立恩,足以证明他有其他所求,而且……光以这条消息的震撼程度来看,老狐狸肯定所求甚大。

    孙立恩自己也无法确定是不是应该把这个消息传达给上级领导。但很明显,上级领导本人比他更具备判断的能力。

    于是孙立恩从地板上爬了起来,捂着冷冰冰的屁股找到了正准备收拾东西离开传染病院的宋文。

    宋文是全世界最酷的中老年妇女,虽然现在已经戒了烟,但孙立恩总觉得宋院长的手指头中间应该夹了一根看不见的香烟,时刻向外冒着烟气。

    而就是这么一位全世界最酷的中老年妇女,在听到了孙立恩的转达之后,整个人都像是死机了一样愣住了。

    “你确定?”从死机中重启过来之后,宋文的第一句话就是反问句,“你确定自己说的内容没有问题,不是妄想症或者精神分裂发作?”

    “绝对不是。”孙立恩斩钉截铁道,“我的精神状况正常的很。我的手机上也确实有来自小林先生的电话记录。我的手机上还有通话录音呢——不是我在瞎编乱造,小林丰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在孙立恩的注视下,宋文缓缓的坐在了凳子上。她拉开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包,毫无职业精神和防控感染意识的摘掉了口罩,然后从包里摸出一盒没有拆封的香烟,从里面抽出一颗塞进了嘴里。

    用颤颤巍巍的手拿出打火机,宋文连续点了五六次,才获得了一朵颤抖的橘黄色小火苗。她把香烟凑到嘴边,然后吸了一口。过了足足十秒钟,她才吐出烟气问道,“这个事情,你还跟谁说过?”

    “除了您以外,没有其他人了。”孙立恩说道,“电话录音需要我给您发一份么?”

    “发。”宋文斩钉截铁道,“不要和任何人提起这件事情,把录音发给我之后,在其他地方保存几分录音。我现在就去找卫健委报告——这事儿必须得弄大了!”

    ·

    毫不客气的说,云鹤是现在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这座巨型城市中所有人都必须待在家里,没有许可和通行证不得外出。不管是从疫情防控角度,还是从治安角度来看,这座城市都是整个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而就在这个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孙立恩却被禁足了。

    根据宋文的直接指令,在得到她的许可之前,孙立恩任何情况下都不得外出离开酒店。别说是在酒店大门口逛一逛,就连上班都不许去。

    换句话说,孙立恩被临时解除了所有职务,并且被关在了酒店里不得外出。

    孙立恩一开始还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而在他发现酒店外突然开始多了不少警察的巡逻车辆之后,他忽然觉得……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劲。

    被禁足在酒店的第一天下午,孙立恩就在自己的房间里见到了两位穿着白衬衫的中年人。这两位是在宋文的陪同下一起抵达酒店的。而在进入酒店房间之后,宋文甚至没有对这两位中年人的身份进行任何介绍,只是撂下一句“他们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不要隐瞒。”然后就直接离开了房间。

    这两位工作人员看起来都非常客气的样子,他们先是很客气的占用了孙立恩的桌子,然后其中一人在上面铺开了一叠信纸,并且抽出一根钢笔开始记录。而另一人则请孙立恩以“舒服的姿势坐下”,然后开始询问。

第三十一章 觉悟 (献血加更系列 091.092)

    本章加更是为了感谢书友“1龙聋笼”在2019年5月14日和2019年11月14日所捐献的两次全血而加更。之后还有两章为他的加更。

    询问持续了差不多两个小时,中间这两位工作人员反复通过各种方式向孙立恩确认了他和小林丰之间的联系过程。

    说是反复确认,其实就是通过不同的方式反复确认一件事情——小林丰和小林薰是否和孙立恩有直接的经济上的来往。

    这种提问多少会让人感觉到有点被冒犯,但考虑到之前宋文的嘱咐,以及门外突然多出来的警车之后,孙立恩深刻觉得,自己还是有什么说什么比较好。

    在回答完了所有问题之后,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五点。两位工作人员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非常有默契的同步站起身来开始收拾东西。他们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示意孙立恩可以自由活动了,并且说道,“基本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那份录音我们这儿也已经收到了——您手机里的录音可以自由处理啦。”

    孙立恩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然后问道,“那……接下来我还需要一天到晚都待在房间里不能出去么?还是可以去医院上班了?”

    “可以去了。”这两位工作人员笑着说道,“宋院长之前可能是有些过度紧张,现在没有问题了。”他们看着孙立恩有些忐忑的样子又补充了一句,“只要您在国内,那就不会有什么麻烦。如果小林丰之后还和您有联系,您也可以和这一次一样向宋院长报告——她能联系到我们。”

    “这些消息……有用么?”孙立恩有些忐忑的问道,“我最近也看了新闻,很多国家正在指责我们要为这场疫情负责。这些消息能不能作为我们反击的武器?”

    这两位工作人员互相又对视了一眼,之前负责提问的那个人忽然问道,“孙医生,病毒溯源是一个非常严肃的科学工作,您明白吧?”

    “是的。”孙立恩点了点头,然后有些不解道,“可是这个消息它是科学的……”

    “它的科学性和客观性还有待观察。”这位工作人员说道,“就算它是完全正确且精准的,我们也不能肯定美国就是疫情的发源地。他们进行的检测过程中会不会有污染,结果是否精确,这些问题都需要科学家和研究者们继续研究。”

    “可是他们这么不讲武德……”

    那位工作人员笑了笑说道,“咱们要当一个负责任的大国,那就得有个负责任的大国的样子。其他国家的政棍可以为了选票信口雌黄,但我们要负责——手里有什么证据就讲什么证据。更重要的是,我们可不能和他们一样到处乱咬。被狗咬了,我们总不能去把狗再按住了咬一口报仇吧?”

    这两位工作人员一起笑了出来,刚才记录的那个工作人员严肃道,“我们的态度一直都很明确,病毒溯源是科学问题,应该交给科学家们解决。”

    直到把这两位工作人员送走了之后,孙立恩才反应过来……自己还不知道对方就究竟是哪个部门的工作人员。

    好吧,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知道的就不知道。他叹了口气,然后转身走进房间开始洗澡——难怪那些小姑娘动不动就说自己去洗澡了,反正有事儿没事儿洗个澡,确实能让人紧张的身心同时放松下来。

    云鹤市昨天新增了5例确诊病例,湘北省其他16个市级地区没有确诊病例。目前还在云鹤的医院接受治疗的患者中,危重症加在一起不到4000例,还有6000例左右的普通型和轻症患者。

    按照现在每天接近1000人的出院速度,再过一周……也就是到3月20日前后,云鹤应该就能够实现0新增的目标。

    终于要赢了。孙立恩本来还有点开心,但他现在却完全开心不起来。

    意大利的疫情之火还在熊熊燃烧。11日一天,意大利的新增患者人数增加了2313例,累计确诊人数上升到了12462例,并且新增了196个死亡病例。从发现疫情到现在为止,意大利累计报告了827个死亡病例。

    目前意大利的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疫情病亡率已经上升到了6.63%以上,而且看起来,病亡率还有进一步上升的趋势。

    按照现在的这个新增速度来看,意大利方面的疫情还远没有到最高峰。根据云鹤的经验,只有在大规模pcr检查阳性率出现了明显下降之后,才可能有底气说“疫情已经临近结束”。

    意大利方面的pcr检测能力很弱,弱到甚至不如日本的地步。这么一个发达国家,目前每天能够进行的pcr检测数量甚至不足8000例——云鹤一市的pcr检测能力在封城前是每天200例,而目前已经提高到了每天两万四千例左右的水平。

    意大利有八千万人口,规模是云鹤的八倍。换句话说,要达到云鹤的pcr检测水平,他们的每日pcr检测数量大概需要到十九万例以上才算“够用”。

    而这个够用有个先决条件——意大利全国上下都必须采取和云鹤同样强度的封锁措施,并且一直坚持下去。

    对中国人来说,留在家里保护自己和他人,这是非常自然的事儿。当然,隔离的痛苦肯定是免不了的。但在生命面前,这些不适都可以忍受。

    可意大利人……不太一样。

    为了在疫情隔离期间出趟门,他们什么主意都想得出来。而意大利政府所规定的隔离期可以出门的众多规定中,有一条规定正好就被他们钻了空子。

    家里养了狗的意大利人,每天都可以正常出门遛狗。

    于是那些狗就遭了殃。平时对外出似乎不是那么有兴趣的意大利人都突然决定开始积极外出健身了——一条狗被人反复借走去溜的新闻层出不穷。一条小泰迪犬被那些突发奇想要出去散步的人们反复借用,两个小时内被溜了八次。

    这种态度的意大利人当然是可爱的。但同时,他们的行为本质上也为防疫措施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和不确定性。从借狗到出门遛狗,再到把狗还给原主人的这个过程就有可能沾染病毒,并且导致感染。

    意大利政府不建议普通老百姓都戴口罩,整个遛狗的过程就必然会增加病毒传播的风险。

    同时,意大利的医疗系统也在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

    除了令人窒息的就诊潮以外,意大利的医务工作者还必须面临防疫物资缺乏、超时工作以及更令人担心的医务人员感染问题。意大利本身的防疫物资生产能力就不足够,而随着疫情在欧洲各个国家扩散开来,原本就不够的防疫物资就更紧张了。

    为了确保本国拥有足够的防疫物资,不少欧盟成员国都开始下达出口禁令,中间截停其他国家所订购的防疫物资。而作为全世界最大的口罩和防疫物资出口国,中国的疫情还没有彻底消失。同时,各个生产企业还处于产量攀升阶段。建立全新的生产线,大量生产防疫物资还需要时间。

    意大利目前几乎成了欧盟弃儿——所有欧盟国家都下达了禁止意大利人入境的法规,而同在一个联盟中的各个国家都在着急保护自己,没有国家愿意向意大利伸出援助之手。

    全世界范围内,只有中国,向意大利提供了援助。

    在孙立恩被禁足的当天,他就接到了消息——西华医院专家组团队中抽调了呼吸与危重症科主任、小二icu护士长、以及其他一大批还在蜀中的专家。他们急匆匆的踏上飞机,直接抵达了沪市,并且乘上了飞往意大利的包机。

    这架飞机上除了有医生和疾病防控领域的专家以外,甚至还带上了一名在蜀中大学任教的意大利语教授。她这次过去是专门负责翻译的。

    和这批专家一起飞往罗马的,同时还有中方捐赠的31吨防疫物资。这些物资中包括icu设备、呼吸机、医疗防护用品和抗病毒药剂等等。

    在欧洲的两大制造业中心德国和法国都宣布限制医疗防护用品出口的时候,中国方面却决定向意大利出售1000台呼吸机,200万只口罩,两万套防护服和五万套pcr检测试剂盒。

    这就是中国人的处世之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们刚刚经历了一场大灾,作为人类,我们不希望任何一个国家会再经历一遍我们曾经经历过的痛苦。哪怕现在物资仍然紧张,哪怕现在云鹤的新增患者人数还在增加,只要能帮上忙,那就得帮一把。

    ·

    孙立恩平安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上,这让医疗组的同事们都很开心。

    “我们一开始还以为你是不是被隔离了。”布鲁恩凑到孙立恩身边说道,“后来问了胡佳,才知道你被隔离起来是因为其他事儿。”

    “确实。”孙立恩点了点头,他仍然不知道自己之前从小林丰口中听到的消息能不能告诉别人。于是,他只能想办法把这个事儿给糊弄过去,“我之前不是参加了一个会嘛,会后有点其他的事儿要处理,折腾了我一个通宵——这不就昨天干脆躺在房间里补觉嘛。”

    布鲁恩不疑有他,毕竟孙立恩在他这儿的信用度还是很高的。他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说道,“哦对了,之前跟你说过的我侄子的事儿你还记得吧?”

    “记得,就是那个在空军基地的地勤?”孙立恩点了点头说道,“他的观察期解除了?”

    “是啊。”布鲁恩点了点头,有些庆幸的说道,“反正折腾了挺久的。他倒是一直没有什么症状——不过前两天他告诉我,医生给他做了抗体检查……他是阳性。”

    抗体是人体的正常免疫反应结果,当有抗原入侵人体之后,免疫系统就会在一段时间内合成出能够对抗抗原的免疫物质——这种免疫物质就是抗体。抗体能够起到免疫识别标记和沉积的作用。免疫识别能够让巨噬细胞识别并且吞噬抗原-抗体复合物,而抗原-抗体复合物本身能够阻碍病原体继续入侵人体细胞,并且丧失活动能力。

    换句话说,从布鲁恩的侄子体内检查到了新型冠状病毒的抗体,这就意味着他曾经感染过新型冠状病毒。

    而作为一种目前还没有突破性感染变异的病毒,感染过就意味着在相当一段时间内,康复者将不会再次感染病毒。

    虽然有一些病原体是例外,但绝大多数情况下,感染过后人体就拥有了免疫力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那挺好啊。”孙立恩想了想然后问道,“给他做过pcr检测么?”

    “没有。”布鲁恩摇了摇头,“cdc的官老爷们不知道抽了什么风,他们不允许使用商业公司的pcr试剂盒,也不允许其他国家的pcr试剂盒进入美国。只能用他们自己的——这种试剂盒据说准确度有问题。”

    好家伙……孙立恩倒吸一口冷气,他拍了拍布鲁恩的肩膀道,“算了,反正你侄子也没有症状,现在抗体是阳性,那他最多就是个无症状感染者……”

    说到这儿,孙立恩忽然猛地一机灵。

    “你侄子是什么时候确诊的电子烟肺炎来着?”孙立恩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我记得你说过……是去年九月?”

    “十月。”布鲁恩纠正了一下孙立恩,然后无奈道,“这小子当时病得很重,甚至进了icu。我们都以为他可能挺不过来了。”

    “他现在的抗体滴度有多少?”孙立恩继续干着自己的事情,他一边在绿区的护士站前面做出一副检查医嘱的模样,然后“随口”问道,“咱们这儿出院的康复者体内rbd igg(新型冠状病毒表面s蛋白抗体)浓度基本都在1000~2500左右。”

    “他现在大概有个……200多?”布鲁恩有些不确定道,“他的抗体滴度反正是挺低的,我觉得可能是和他之前滥用药物有关系。”

    新型冠状病毒康复者体内的抗体水平究竟会到一个什么地步,他们体内的抗体滴度水平会不会随着时间推进而下降,这都还是个未知数。而这种未知数也为对抗病毒的工作带来了一丝阴霾。

    根据上级有关部门和其他研究组的协助请求,北五区正在开展对新型冠状病毒康复者体内抗体滴度水平的测试。到目前为止,测试主要展现了两个方面的特征——中老年康复者体内的抗体滴度水平比年轻人普遍更高。同时,部分康复者体内是检测不到rbd igg抗体的。

    并不是所有康复者都能获得免疫,这个消息已经足够让人头疼了。而更让人头疼的是,青年人的抗体水平偏低。这可能意味着年轻的康复者们之后将面临更大的再次感染的风险。

    而布鲁恩的侄子rbd igg抗体水平有200多,这并不能直接说明问题——他有可能确实是个无症状感染者转康复。也有可能是……十月就已经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

    现在纠结这个没有意义,还不如专注眼前的事儿呢。之前被两位工作人员教育了一遍之后,孙立恩的头脑冷静了不少。

    “好吧,祝他身体健康。”孙立恩完成了敷衍工作,然后伸了个懒腰,“走吧,咱们进舱!”

第三十二章 抉择

    红区的氛围比以前好了不少,目前的空床数量已经快接近三分之一了。而住在红区里的患者们现在最大的爱好就是互相猜测,谁是下一批出院的“幸运儿”。

    也就是北五区这儿没麻将,而且医生们也不鼓励大家“串门”。要不然剩下的这六十多位患者里,大概每天都能凑个七八桌牌局出来。

    氛围好,一方面是因为人人都能看得出来,云鹤的疫情离结束也就是那么一两周的事儿了。另一方面则比较现实——随着患者数量减少,医生护士们能够用在每一个患者身上的时间也就越多。

    患者们对于自己的病情预期是通过和医生护士们不断沟通而正确建立的。这个过程其实很关键——一个患者住院之后三五天才能见到一次自己的主治医生,和一个患者住院后每天见主治医生见到心烦,这得到的效果和病情预期是完全不同的。

    经常见面,经常沟通,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都能够马上和医生交流,并且得到反馈。这样的体验别说是在疫情初期,就算是在平时住院的时候都享受不到。非要说的话,这大概已经和国外那些收费奇贵无比的高端私营医院差不多了。

    人手上来之后,不光是医生们来查房的时间和次数变多了而已。各种治疗和护理也更加充分。以那三十多位危重症患者举例,医生们每天除了为他们翻身进行俯卧位通气以外,每天还能进行至少两次支气管镜冲洗祛痰。重症患者普遍都用上了震动背心辅助通气,排痰效果相当不错。

    而患者人数减少之后,医生们也就有了更多的时间和经验为患者调整治疗方案。之前虽然一直强调千人千策,精细化管理。但南北五区在实际运行的过程中,更多的时候仍然是采用统一治疗方案。只不过医生们能够根据患者的情况,调整一些具体的治疗方案——比如是继续使用阿比多尔,还是停掉普通抗病毒方案,转用康复者血浆。

    五楼目前基本每天都能够收到大概六个单位的康复者血浆。如果临时决定使用而血型对不上,还可以和其他楼层先交换或者借用血浆。

    康复者血浆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效果奇佳,尽管偶尔会出现反应不是特别好的案例,但事实证明,这种情况发生的概率还是很低的。以目前五楼的经验来看,大约八成左右的患者在使用了康复者血浆后都会有所改善。其中又有大约七成的患者反应不错,两成左右反应稍差但仍有好转,而一成左右的患者仅仅只是病变停止了进展。

    在没有特效药的情况下,康复者血浆确实是针对新型冠状病毒的最有力武器。但人体的免疫差距也使康复者血浆难以稳定发挥作用。

    毕竟医生们根本无从判断,新送来的康复者血浆中到底有多少针对新型冠状病毒的特异性igg蛋白,更没办法搞清楚多少这样的蛋白才能让危重症的患者好起来。

    这个治疗方式,往好听点说是“看情况决定”,往难听一点说就是“开盲盒”。毕竟使用了康复者血浆之后,免疫抑制治疗和血浆置换等手段都得停一停。谁也不知道在“停一停”的这个过程中,患者的情况会不会向着更差的方向再滑动一段。

    孙立恩现在的策略比较简单,就是用手头上的医疗资源去死磕每一个患者。其他的方案维持不变,并且还把自己在四院中总结的精细化胸部b超确定肺水肿的方案也加了进来。

    事实上,数据已经揭露了这么一个简单又残忍的事实——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这个疾病,在医疗资源丰富的地区和医疗资源不足的地方所表现出来的残暴程度区别极大。甚至大的不像是同一种疾病。

    医疗资源只要堆上来,这种疾病的病死率并不会太高。可一旦放任其传播发展,大量有基础疾病的患者、中老年人都会纷纷倒在重症阶段——他们的身体可扛不住新型冠状病毒的侵袭,以及这种病毒所带来的接连损伤。

    医疗资源充足,可以减少轻症和普通型患者向重症阶段转变的概率,同时也能增加他们熬过重症和危重症期的几率。

    另一方面……虽然说起来有些玄乎,但患者的心情确实是能够影响到他们的免疫能力的。

    心情这种东西难以量化,更无法测量。但孙立恩和其他的医疗队同事都有同样的看法——现在的患者们大多心情比较好,而且康复的速度似乎都比以前的患者要快。

    康复速度是一回事,康复效果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而事实上,五楼目前的患者死亡率正在快速下降,到现在为止,算得上是情况“危殆”的患者,又且仅有于新一人而已。

    于新的情况仍然很不乐观,在连续的治疗和支持之下,他体内的乙肝病毒载量开始下降,同时肝功能也有所好转。但让人头疼的地方仍然有——到目前为止,于新的核酸检测结果仍然是阳性的,同时,他的血象仍然不好,白细胞和血小板水平持续降低,这提示他可能出现了骨髓抑制。

    干扰素对骨髓的抑制反应是众多不良反应中的其中一种。对于绝大部分患者而言,干扰素所引发的骨髓抑制是一过性的。只要停止用药,血象就会在短时间内恢复到正常水平。

    但对于新来说,这样的骨髓抑制可能是致命的。

    白细胞降低可能让于新出现严重感染,而缺乏血小板,则可能让血液顺着维持他生命的v-v ecmo管道和肝脏替代系统管道,以及血液透析管道旁边流出来。

    缺乏血小板的于新一旦大出血,那是肯定救不回来的。

    孙立恩无奈之下停掉了对于新的所有干扰素治疗,并且开始为他输注血小板。治疗乙肝的药物目前就只剩下了核苷酸类,而用于对抗新型冠状病毒的药物有且只有康复者血浆。

    出于个人的“直觉”,孙立恩觉得于新未必能挺的过去。但……在现在这个条件下,去为每一个生命拼出个未来,这是他的工作,也是他被授予的职责。

    不要去管个人直觉,倾尽所能竭尽全力去拯救患者生命,这就是孙立恩现在的所有工作原则。

第三十三章 0新增

    3月19日,今天上午,云鹤有薄薄雾气弥漫。孙立恩直到起床的时候才发现,窗户外面有些发白。

    所有人都很期待今天的到来。昨天,也就是18日上午国家卫健委宣布,在3月16日24小时内,湘北省以及云鹤市全市新增的确诊患者有且只有一例。

    要零新增了!

    如果当日就能汇报情况那当然是最好,但数据从各个定点收治机构上报汇总到防疫部门仍然需要时间。

    孙立恩坐在电视面前,焦急的等待着新闻播放。他有强烈的预感,今天自己会等来一个好消息。

    新闻开始播放,在连续看了好几轮的其他新闻之后,他终于等到了自己期待已久的好消息。

    3月18日,湘北省实现了关键的三个0——新增确诊病例0、连续三天新增疑似病例0、连续两天现有疑似病例0。

    除了湘北省以外的地区,已经连续两周无新增确诊病例了。

    孙立恩非常确定,自己从电视新闻主持人的口中听到了一股子浓浓的欣慰的感觉。

    不光是新闻主持人高兴,在酒店的众多医务人员几乎也是同时欢呼了起来,巨大的声浪甚至隔着门和走廊都听得见。这群在云鹤奋战了几乎两个月的医生和护士们真的是打开房门,然后开始放声欢呼。

    欢呼的声音浪潮逐渐变得高涨,同时中间也夹杂了几道哭声。这是有人喜极而泣,干脆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从除夕夜前出发到现在为止,整整五十七天。五十七天的时间里,这些从宋安省赶来的医生们不计报酬,无论生死。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和病毒奋勇厮杀。告别了家乡的亲人,他们在云鹤竭尽全力。医疗队里不知道有多少医生护士在这五十七天里一夜又一夜失眠、一次又一次缺氧眩晕。从提前入驻收治患者,到全体出动搬运沉重的氧气瓶;从一次又一次胸外按压心肺服务、到一场又一场病例讨论。

    五十七天的时间并太不长,但对医疗组的队员们来说,五十七天以前和现在比,简直就像是两世为人。他们已经快记不得平时在医院,自己是怎么梳妆打扮的,又是怎么去收治患者的了。这五十七天里,他们反反复复的和新型冠状病毒打交道,似乎这是唯一一种会让人生病的东西。也是唯一值得他们去注意去关心的东西。

    终于,在2020年的3月19日早上,在所有方舱医院关闭的第九天,他们的一切工作终于换来了最终的回报——老天爷还没有瞎眼,辛勤劳作的人们获得了自己应得的奖励。至少在云鹤一地,新型冠状病毒的大流行已经可以基本宣告结束了。

    孙立恩也一样笑着坐在地上,看着在走廊上以各式各样“奇形怪状”模样欢庆的队员们,他突然觉得自己鼻子有点酸。

    一百多号人,一个不少的完成了任务。那么一瞬间,孙立恩甚至有一种幸福的快要昏厥过去的感觉。

    这个好消息在到来之前已经吊足了大家的胃口,但真当它实现的时候,孙立恩还是觉得有点不真实。

    这个不真实,被一旁的胡佳彻底打消了。

    她从自己的房间一路奔跑过来,然后拽起坐在地上的孙立恩狠狠亲了一口。

    ·

    祸不单行,福无双至。一般来说,坏消息总是一个跟着一个,而好消息……往往就只能碰上一个。

    但这句老话在孙立恩身上却突然失效了。

    上午刚刚脑子嗡嗡作响的庆祝完了0新增,孙立恩中午就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是之前和孙立恩一直有沟通的那位负责婚戒的店员小姐姐,而她给孙立恩送来了另一个好消息。

    “您和胡护士今天下午去拍婚纱照。”电话那头的小姐姐兴高采烈道,“我们已经和拍照老师沟通过了,咱们云鹤楼是面向西北的,下午的光照条件正好符合要求。您和胡护士沟通一下,咱们下午一点就出发。”

    和胡佳一起拍婚纱照,这是之前就规划沟通好了的事儿。这不光是所有新婚夫妻都得经历的过程,同时也是一项宣传任务。

    没有什么能比这张照片更能适合0新增的云鹤了。也没有什么照片,能够比这张更令孙立恩和胡佳开心的——在身后的云鹤楼见证下,他们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也完成了婚纱照的拍摄。

    不管是作为纪念还是作为婚纱照,它都是完美的。

    当孙立恩在一辆mpv车里换好了结婚的西装后,他手捧着工作人员递来的鲜花,看着面前的云鹤楼,上午那一阵似乎还在梦里的感觉又来了。

    他小心的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然后摸到了一个小小的方盒子。这下就放心多了。

    胡佳手上的求婚戒指孙立恩是不可能再去死皮赖脸的要回来放在自己身上的——也没有这个必要。他只要在自己身上放个戒指盒子就行。

    当时那个梦给孙立恩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这个盒子更多起到的其实是个护身符的作用。

    捧着鲜花穿过大门,孙立恩在原地站定开始等待。他想在这儿等着胡佳,然后牵着她的手,一起进去。

    今天天气真好,雾气散去之后露出的是湛蓝的天空。从进入云鹤楼景区的那一秒开始,周围就是一片漂亮的粉色花树——云鹤楼的樱花全开了。

    穿着婚纱的胡佳在两三个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慢慢走进了云鹤楼景区的大门,似乎是嫌头纱有些太费事,她把头纱抓在了手里,一头短发随着脚步轻轻起伏。阳光顺着她的脸庞洒下,给胡佳的身体镀上了一层耀眼的光芒。

    她看着穿好了西装,手里拿着鲜花甚至还做了个发型的孙立恩,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用带着过肘的婚纱手套的手轻轻捂住了嘴。过了好几秒钟,她才回过神来。然后原地小小的蹦了一下,随后朝着孙立恩一路小跑了过来。

    她站在孙立恩两步开外,双手背在身后,然后朝着孙立恩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你今天可真帅。”她的双眼笑的眯成了缝,嘴角向上拉出一条可爱的弧度。

    “你一直都很美丽。”孙立恩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来。他看着面前笑盈盈的胡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胡佳当然很好看,但……孙立恩可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姑娘穿上婚纱之后,居然能这么漂亮。用夺魂摄魄来形容虽然显得有点过火,但他现在可真是这种感觉。随着胡佳一步一步朝着自己小跑过来,孙立恩甚至觉得自己正在心跳加速、口干舌燥。

    胡佳笑眯眯的绕着孙立恩转了一圈,仿佛正在参观什么展品似的。随后,她站定在孙立恩面前笑道,“真不愧是我,眼光可太好了!”

    孙立恩深呼吸了几次,鼓起勇气牵起了胡佳的手。

    “我爱你。”他结结巴巴的说道,因为太紧张,就连声音都有些发颤。

    胡佳踮起脚,在孙立恩的嘴唇上亲了一下。“我也爱你。”她大大方方的说道。

第一章 送别

    3月23日,宋安省国家应急医疗队第一批和第二批次全体队员分乘大巴,集合在了云鹤市传染病院门口的广场上。同一天,一共有四支来自不同地区的医疗队分别开始撤离云鹤准备回到家乡。

    似乎是为了圆周围居民送行的念头,在孙立恩等人坐着大巴来到云鹤市传染病院门口时,路上就已经用隔离带扎起了半人高的护栏。不少居民已经手持着国旗、戴着口罩守在了两侧。

    孙立恩等人所乘坐的大巴车是最后一批到的,没办法,路上的老百姓太热情了。大巴车不停的减慢速度,最后好不容易才蹭到了医院门口。

    宋文等人早就在车辆下面等着了。

    “咱们今天一切从简,我估计大家也早就想回家了,咱们拍个照片就走。”宋文今天的心情很明显好的不得了。她招呼着第一第二批医疗队一共六百多人在广场上站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圈——圆圈中间,有一位摄影师,和一台看起来很奇怪的设备。

    这大概就是用来拍全景照片的?孙立恩有些好奇的看了看这位摄影师,然后和胡佳站在一起,对着圆圈中央的设备露出了微笑。

    六百多人的队伍,只靠一架飞机是送不走的。于是,这一批队伍分成了两部分——在其他医院支援的医生们先走,而剩下来的,在云鹤传染病院工作的医疗队员们则分组开始在医院门口合影。

    既然要合影,那就自然要拍个够。医疗队的医生们纷纷掏出手机,开始自由组合拍照。周军、孙立恩和吕志民,以及负责北六区的钱红军成了大家最爱的合影对象。因为和孙立恩的关系,胡佳也被“捎带着”一起拉过去拍了不少照片。

    护士那边的合影规矩也差不多,只不过被“捎带着”拉过去的就变成了孙立恩。

    拍完了合影,护士们还纷纷拍起了孙立恩的单人照。并且还一个个要求孙立恩摆出一副“参透了人间混乱”的表情。

    “且不说这个表情我做不做的出来……”孙立恩努力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摆出护士们要的表情,于是佯装恼怒道,“你们要这种照片干啥啊?”

    “当然是打印出来啦。”医疗队的护士们和孙立恩已经混的久了,对孙立恩这套一看就很假的恼怒完全不在意,“打印出来以后放在护士站,然后每天供个苹果。”

    “这能有啥意义?”孙立恩皱着眉头问道,“我又不爱吃苹果。”

    “不爱吃就对了。”护士姐姐们笑成了一团,就连胡佳也在笑,“你不爱吃,我们就用这苹果把你的嘴堵上——等你不敢来了,我们病房里就没有奇怪的病人了!”

    孙立恩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咱们不要搞这种莫名其妙的封建迷信活动!”然后落荒而逃。78

    ·

    所有人都拍完了照片,心满意足的三五成群,凑堆说着话。其他几支还没有离开的医疗队也有队员逐渐参与了进来。都是一个医院里战斗过的战友,虽然只在一起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但大家的关系却是实打实的“过了命的交情”。宋安省医疗队给他们支援过防疫物资,北五区接受过他们转送来的重症患者,而他们也在奋战的过程中给五楼六楼的宋安省医疗队帮了不少忙。

    现在突然要走了,舍不得是一定的。

    来支援的医疗队里以女性居多,大约有七成左右的医生护士都是女性。事实上,护士群体里的女孩子更多。她们一个个手拉着手,不停的约定一定要找个时间一起再来云鹤看看。

    就连那些男医生和男护士们,也说的眼睛泛红,不停的偶尔转身擦眼泪——布鲁恩的表现最直接,他的鼻子都被自己给擤的红彤彤的。

    伯纳德医生要回国了。

    和其他医疗队的成员不一样,伯纳德毕竟是个正经美国人。这一次来云鹤也只是为了探访家乡。自此一别,那可真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

    作为和伯纳德医生在一起时间最长的人,布鲁恩的伤感程度当然最深。说实话,一个人孤身来到中国,不孤单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平时在宁远,至少还有帕斯卡尔博士一家人和他沟通频繁。而来了云鹤之后,在伯纳德医生加入医疗组之前,能和布鲁恩偶尔有点其他方面交流的除了孙立恩就只有徐有容。

    孙立恩是主任,是驻云鹤市传染病院的医疗队组长。他工作忙起来实在是没有时间和布鲁恩闲聊——至于徐有容……虽然结婚之后情况好了不少,但和她闲聊不光需要非常强大的内心,同时也需要非常强大的社交技巧才行。

    在伯纳德加入医疗组之后,布鲁恩迅速和这个年轻人熟络了起来。尤其是在知道伯纳德有玩力量举重和摩托车的习惯之后,布鲁恩看伯纳德就更顺眼了。

    但现在,已经到了别离的时候。他使劲拍了拍伯纳德的肩膀,半天之后才说道,“以后在美国,别跟别人说认识我——这对你不好。”

    这是一个已经决心离开美国的美国**,对一位下半生仍然要在美国生活的朋友的最后忠告。

    “以后有机会,我还是会回来看看的。”伯纳德笑着点了点头,“这里毕竟是我的家乡——而且还能再来看看好朋友。”

    孙立恩和张智甫教授的告别和伯纳德这边的分别气氛不太一样。张教授撇着腿,对孙立恩说道,“这突然一下把工作给撇下了,实在是不好意思啊。”

    “反正综诊二科你还是主任。”孙立恩努力笑着说道,“啥时候不想在云鹤干了,还是去宁远吧。”

    张教授笑了笑,表情有点唏嘘,“我本来以为要在云鹤干到死为止了。没想到啊……一把年纪了,还得回来再站一班岗。”

    张智甫在这一次的疫情之中的表现,用“亮眼”来形容都远远不够。客气一点说,张智甫教授这一次发挥的作用简直就是中流砥柱。

    一个患渐冻症二期的临近退休的前任院长,在得知自己老医院的新院长感染殉职之后自己顶了上去。从千里之外的宁远直接飞抵云鹤,并且在下飞机之后马上赶到医院开始主持工作。就连自己的妻子感染也无暇顾及,全身心投入到了救治患者的工作里。连续两个月,以办公室为家,平均每天睡眠时间只有不到五个小时。

    这已经不是敬业了,这是铁人。

    干了这么长时间,坚守了这么长时间的岗位,不停的参加会议工作。从业务到研究一个都没落下——这样的表现,一个普通的嘉奖都显得单薄了许多。

    而目前整个传染病院的运转依然依靠的是张智甫——现在云鹤情况有了巨大好转,但临床收治工作仍然压力巨大,战时换将绝非明智之举。张智甫是跟着医疗队来的,但却没法跟着医疗队一起走。

    “等不想干了,等你想休息休息了。”孙立恩又说了一遍自己刚刚说过的话,“宁远永远欢迎你——四院永远给你留着一个综诊二科科主任的位置呢。”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话说的有些丧气,孙立恩特意说道,“当然,你张教授要是以后看不上综诊二科的主任位置了……那我们也给你留着。”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医疗队的队员们开始集结上车。靠近大巴中间走道两侧的座位上根本就没有人坐着,大家都涌到了窗户两遍,朝着外面的战友们拼命招手。

    “再见,再见!”大巴车的玻璃挡得住声音,但却挡不住临别时的伤感。车里车外的人们都哭红了眼睛,大家使劲招着手,留着眼泪。一边擦眼泪一边喊道,“不哭,我们赢了!”

    车辆缓缓启动,道路两旁都是举着国旗的云鹤市民。没有人组织他们,这些居民都是用通行证特意离开小区,然后举着国旗来欢送医疗队队员的。

    有通行证的人毕竟是少数,更多的云鹤市民在自家的阳台上,窗户边上大声喊着。透过打开的大巴通气窗,医生们隐约能听到一些声音,“谢谢,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在云鹤拼过命!”

    催泪弹又来了。车上的医生护士们一个个眼眶通红,两个月的奋战换得老百姓们安全健康,再怎么辛苦,值了!

    医疗队的大巴车队受到了最高级别的礼遇。云鹤市的交警们骑上了自己的巡逻摩托车,为身后的医务工作人员们开道,道路两侧一直都有老百姓在举着横幅,挥舞着国旗,用红彤彤的眼睛和不舍的泪水为他们送行。

    车队开到了高速路口,路口两侧站着几十名警察同志。他们似乎早就等在了这里,并且整齐划一的举起了右手向车队敬礼。孙立恩透过车窗,清清楚楚的看见了车窗外那些警察同志们的眼眶也是红的。

    “咱们撤这一回,不知道回头得有多少人犯虹膜炎。”为了让气氛稍微好一点,孙立恩努力说了个冷笑话,但气氛仍然……很悲伤。

    等大巴开到地方之后,孙立恩正在整队准备带大家进入机场,一旁忽然有个声音传了过来,“终于让我等着你们了!”

    孙立恩只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耳熟,转过头一看才发现……来人竟然是酒店旁边那个小超市的钟老板。

    “就是你们给我那个账号上偷偷摸摸转了钱的是吧?”钟老板看上去来势汹汹,但面前却推着一个东西装的足有半人高的平板车,上面堆满了云鹤的土特产,“咱们礼尚往来——这些东西就是你们花钱买了的,都给我拿走,一件都不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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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重回宁远

    医疗队的队员们抱着一袋又一袋的云鹤特产上了飞机,然后受到了飞机空姐的热烈欢迎。

    上了飞机,医疗队的队员们纷纷坐定。大家的心情已经从刚才的感动变成了期盼。已经两个月没回家了,很多人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和自己家人分离这这么长时间。

    两个月的时间,已经让很多人对亲人的印象都有点模糊了。还真不是开玩笑,孙立恩现在要想起自己那两个表哥的名字……还得稍微迟疑一下才行。

    目前全国绝大部分地区还处于疫情期间,而云鹤作为全国目前唯一一个还存有确诊患者的地区,自然是仍然没有解除封城措施。而这一批医务工作人员也都是刚刚从云鹤撤出来的,因此机组人员仍然需要做好必要的防护措施。

    也正因为要采取防护措施,因此飞机上无法提供餐食。甚至连饮料都不能发放——好在大家也都知道相关规定,提前吃饱喝足,接下来两个多小时的时间里不吃不喝也没啥问题。

    空乘人员带着n95口罩,脸上扣着防护眼镜,手上还带着橡胶手套。但哪怕有这些东西阻隔,仍然无法掩盖这位站在走廊上正在进行广播的工作人员的激动之情。

    “大家好,时隔两个月,我们又见面了。”这声音听起来有点熟悉,孙立恩抬眼一看果不其然——这不就是1月23号晚上他们飞云鹤的时候,在广播的时候哭的泣不成声的那个云鹤籍空乘嘛!

    “这一次我专门和航司领导打了报告,然后才换来的执飞这趟航班的机会。”空乘小姐姐笑盈盈的说道,“我们整个航务组特意换到了这一趟航班上,就是想对大家亲口说上一句——谢谢大家,你们辛苦了!”

    飞机上的医务工作人员一起鼓起了掌表示感谢。

    “谢谢大家为云鹤拼过命,接下来,请大家好好休息。我们的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提前预报一下——宁远国际机场为大家安排了盛大的欢迎仪式,在飞机抵达之后,会有专车带大家到温泉度假酒店开始隔离。”

    “再次感谢大家在云鹤的工作。祝祖国国泰民安,愿病毒被早日消灭。”几位空乘一起向着大家鞠躬,随后空乘小姐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飞机开始推出滑行了起来。

    全新的空客a350飞机拔地而起,随后很快进入到了巡航高度。飞机一路上都飞的格外平稳,中间偶尔会传来机长的广播——机长向大家转达着一路上管制员们的慰问。

    似乎是因为承载着的乘客们都是回家的医疗队队员,这架飞机一路的飞行都受到了管制员们的格外关照。原计划两小时四十分的飞行,最终仅用了两小时十分就落地了。

    飞机从主跑道上滑行了一会,随后在两辆消防车组成的水门之下,飞机平滑的停在了停机位上。飞机下面,一群带着口罩的地勤人员和警察们热情的向着飞机挥手、欢呼着。

    欢呼声和飞机引擎的发动声最终在医疗队队员们的耳中汇成了一句话,“欢迎回家。”

    ·

    说句实话,医疗队在云鹤住的酒店等级是很高的。虽然不是挂牌的五星级酒店,但内部的设施配置和装修水平等等都很高。说是豪华酒店一点问题都没有。

    但豪华酒店再怎么豪华,也不如自己家里住着舒服。第一批和第二批医疗队队员都是从宁远本地派出的。当大巴车拉着大家穿过宁远市区时,眼看家在眼前不能回……队员们的情绪都有些复杂。

    不过,这种复杂的情绪在到达了隔离酒店之后就彻底烟消云散了。

    “每个人都是这种单间?”孙立恩在入住之前,再次见到了当时自己见过的那位大堂经理。而作为领队,他现在最关心的还是队员们的入住条件。

    大家辛苦了两个月,现在回来还得再隔离十四天。要是不能再让他们住的舒服一点,那孙立恩自己实在是心里过意不去。

    “全都住一楼单间……我们度假村也没有这么多房间呀。”大堂经理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一楼这边还有四十五个单间可供入住,但剩下的队员就得住到二楼去了——不过您放心,二楼的阳台上也有泡池的。”

    房间入住条件不一致,这是个很让人有些为难的事情。一楼的房间因为有自己的小院子以及独立温泉泡池,所以住宿水平要好得多。二楼虽然也有温泉,但毕竟少了院子,只能说房间内的山景好一些,比起一楼还是差着水平。

    孙立恩想了想,然后召集起了医疗队队员们开始分配房间。四十五个单间,被优先分配给了吕志民以及其他上了年纪的医疗队员。除非人家有特别要求希望住在二楼,否则就按年龄分配。

    按照年龄分配其实并不是个公平的分法,但现在这已经是孙立恩能够想到的最合适的方案了。毕竟按照年龄分配,他和胡佳肯定得住在二楼。

    因为还没有领结婚证,孙立恩和胡佳还得分开住——酒店入住的房间分配原则上是一人一间,没有例外。两人还没领证,这就连例外的借口都没有了。

    二楼其实也没啥不好。和一楼相比,二楼更加注重的是娱乐体验。进入房间之后,孙立恩就开始为自己的安排而得意了起来——二楼没有装电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效果非常好的投影仪和家庭影院系统。同时,房间里还非常“时髦”的摆上了一台……充满了光污染特效的电脑。

    这种房间一看就是为家庭度假准备的——一张大双人床和一张单人床组成的住宿组成正好可以住下一家三口。而在父母去泡温泉的时候,小朋友可以选择在巨大的投影仪上看看动画片,或者去玩一玩这台看上去就配置很高的电脑。

    似乎是为了让大家在14天的居住过程中更舒服方便一点,酒店甚至还在每个房间都新装了一台洗衣机——之所以能看得出来这玩意是新装的,完全是因为洗衣机上面的保护膜都还没拆封。

    度假村还为每个隔离的医疗队队员都准备了一封手写的感谢信,信上除了感谢的内容以外,同时还附赠了两个酒店服务人员的电话号码。如果有什么要求,可以直接和他们联系。

    从传递家人送来的物品,再到补充酒店内的所有耗材,只要这些队员们有需求,那服务员就肯定能服务到位。

    用信里的话说,“为各位英勇的逆行者们服务,是我们的荣幸。希望接下来的十四天,在我们的服务下,大家都能够好好休息。洗去疲劳,享受你们拼回来的,平稳安全的生活。”

第三章 组会(献血加更系列094)

    本章加更是为了感谢书友“1龙聋笼”在2021年5月11日所捐献的一次全血而加更。这是最后一章为他的加更。

    孙立恩一直觉得,平稳安全的生活不是“拼回来”的,而是原本就在日常之中。不管是医生、警察还是军人、工人、乃至一般普通老百姓,大家每天的工作方向都是在日常中建造一个平稳的、安全的未来。

    未来是什么样的,这孙立恩不好说。但他知道,这个社会上所有人的活动目的其实只有一个——为自己和家人换来一个更好的未来。

    孙立恩确信,自己去云鹤并非有什么特别高尚的情操。只是作为一个中国人,作为一个中国医生,他无法对已经爆满了的云鹤市的医院坐视不理、不能对那些患病的患者袖手旁观。

    更重要的是,他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会诞生在一个到处都是严重的呼吸道传染病的世界。当习惯了不戴口罩,不用在家中自我隔离的日子之后,孙立恩实在是不敢想象……要是以后每天出门都要戴口罩用手消,这种日子到底要怎么过下去。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大家都懂。但要想不用千日防贼,那就必须消灭所有的“贼人”。就是出于这种想法,这些医疗队的队员们才在除夕夜离开了自己的家乡,飞到了云鹤,开始拼命。

    现在躺在宽大的双人床上,看着面前投影仪正在播放的娱乐电影,孙立恩自己觉得有些恍惚。他自问已经做到了最好,但就这么躺在床上看着电影……他总觉得有些忐忑。

    我这么享受真的好么?

    几秒钟后,孙立恩出现在了房间的镜子前面。在确定自己脑袋上面没有“ptsd”的状态栏之后,他才稍微放心了些。

    在酒店的房间里,光是一天到晚躺着,孙立恩觉得自己的腰受不了,人也受不了。于是,在床上无所事事的躺了半个多小时之后,他决定开始给自己找点事儿干。

    笔记本准备就绪,rgb光污染电脑上的word记事本准备就绪,孙立恩在隔离酒店内召开了宁远市医学院实验组2020年的第一场线上组会。

    组会这种事情,平时都是沈夕在管。毕竟孙立恩觉得,自己在学术上实在是没有什么天分,同时也没有什么时间去搞管理。

    沈夕管理实验室可谓尽心尽力。相关的管理制度也一直都是跟着常规制度来走。每周一次小组会,每月一次大组会,这都是沈夕定下来的规矩。没办法,但学校配的研究资金又必须有个合规合法的去处,可是孙立恩现在又不带学生,再加上实验室里的研究者都是聘用制聘下来的。为了掌握好资金流向和科研转化效率,这么频繁的组会确实有其必要性。

    在沈夕听到孙立恩想要开个组会了解一下组内目前的科研方向和进展的时候,分手两年多再也没哭过的沈夕在挂了电话之后,激动的流下了泪水。

    老天爷开眼呐!沈夕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高兴的直跺脚。虽然孙立恩早就向他预报过,自己对科研没什么兴趣也没什么研究,但沈夕死活没想到,二十八岁的副高居然对科研没有兴趣到了这种地步——这可是他自己的实验室,平均算一下,一年能在实验室里见到孙立恩五次就算是他够勤恳了。

    之前为了快检试剂盒的事儿,孙立恩连续往实验室跑了好些天。正当沈夕觉得有必要让孙立恩开始当个合格的实验室大老板的时候……这家伙又被派到了云鹤去。

    后来沈夕找刘堂春去抱怨的时候才知道,孙立恩居然是自己削尖了脑袋才去的云鹤。这下,小老板沈夕就更不爽了。

    如今,孙立恩居然主动打电话来说要开组会。沈夕简直高兴到了快癫狂的地步。身为小老板,他的学术成就远不如孙立恩,但管理着的研究员们却一个个的都很有个性……且成就不低。

    身为小老板,沈夕觉得自己身上的压力很大。

    ·

    “我这次呢,主要是想要了解一下大家目前的研究方向,以及研究过程中遇到的问题。”大约半个小时之后,视频会议开始。孙立恩对着笔记本开始发言,“我现在人正在隔离,暂时也没办法回到实验室里给大家帮忙。所以先了解一下情况,然后看看有什么能做的。”

    几个实验员对视了一眼,然后直接问道,“能不能搞些猴子回来给我们做实验?”

    “额……啥?”孙立恩皱眉问道,“你们要什么?”

    “猴子,灵长类动物。”视频里的实验员比划道,“食蟹猕猴或者普通猕猴都行,如果可以,最好多准备一些过来。”

    孙立恩眨了眨眼睛,然后问道,“要这个干什么?”

    “做研究啊老大。”实验员一脸懵逼,然后解释道,“我总不能找个活人来感染病毒,然后把人给开了,把器官切成一片一片放到显微镜下面去研究吧?”

    沈夕咳嗽了一声,然后替孙立恩圆了个场,“我们之前的购买渠道现在全都供不上实验动物——现在所有地方都在开展和新型冠状病毒有关的研究,而且实验动物的饲养和运输,现在都有很严格的要求和规定。我们现在是买不到实验动物——这个可能得让孙老师帮个忙。”

    孙立恩恍然大悟,然后在一旁的光污染电脑上记下了这个需求,“这个问题我先记下来,等会看看有没有办法解决,其他问题呢?”

    “然后……就是这个实验方向的问题。”第一个问题提完之后,实验组的这些研究员们看上去似乎获得了一些提问题的“勇气”。“我们之前的研究方向是蛋白机制,还有就是转化医学方面的研究。搞损伤机制……这个我们不够专业啊。孙主任,现在资源还是比较紧张,我觉得是不是应该把这些资源集中起来交给咱们学院里更专业的团队?”

    沈夕瞪了这位提出意见的研究员一眼反问道,“那把你的工作暂停了,把你的工资都集中给其他研究员行不行?反正人家比你专业,把你的这点资源也集中给人家呗?”

    孙立恩看着这位研究员瞬间难看的表情,赶紧安慰道,“损伤机制的这个研究方向吧,可以先停一停。既然研究方向是蛋白机制,那……我觉得你们是不是可以考虑搞一下单抗和ace2受体的研究?”

第四章 帮倒忙

    会议结束之后,沈夕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叹了口气。他恨不得朝自己脸上来一巴掌。

    闲着没事儿,为什么要盼孙立恩能回来主管实验室呢?

    孙立恩不管实验室,沈夕最多是觉着自己的工作有点不太好展开。孙立恩一管实验室,这工作干脆就展开不了了。

    哪有主管实验室的领导连实验动物要选灵长类都不知道的啊?!

    孙立恩确实不知道这些东西……说实话,他一开始觉着,用小鼠说不定就够用——之前研究aqp4蛋白的时候,实验动物选的不也是小鼠嘛!

    事实证明,孙立恩有些想当然了。不过好在他不是个听不进劝的人。在和沈夕沟通了几个来回之后,孙立恩决定调整一下自己的工作“策略”。继续当撒手掌柜,只对实验室的研究方向提出要求即可。

    哦对了,现在还不是完全的撒手掌柜。以后每周的组会和每月一次的大组会,孙立恩都得出席。如果实在没空,组会时间可以改。

    反正就是无论如何,先让孙立恩赶紧对实验室的日常工作熟悉起来,别再闹笑话。

    孙立恩对这一次的远程组会还是挺满意的——至少他意识到了自己还有很多需要补足的地方。

    手里有科研团队,但孙立恩的日常工作却更偏向于临床。这对于科研团队来说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大老板学术成就不小,但学术水平不足。更要命的是,大老板似乎对争取更多的科研经费和重大研究项目也没什么兴趣。

    这就很要命了。

    科研工作需要支持,需要大量的支持。从资金到课题、从资源到人力。可以说,现代国内的科研工作最大的难关就是开始。没有国家支持,巨大部分的高校和研究机构根本不可能有能力负担科研资金。

    而那些有能力承担科研资金的国内公司……压根就不可能花大价钱去搞研发。研发投入太大产出且不确定,与其这样,还不如直接购买其他公司的专利许可,或者干脆把其他公司买下来。

    这样股东开心,投资人开心,公司运营自然也就开心了。

    按照之前的统计,国内投入研发最大的公司每年的研发投入大约是七亿欧元。大约是全球投入第一的罗氏公司一年研发资金的7%。

    国内制药企业的研发投入远不如国外的制药企业。研发投入赶不上人家,产品自然就远不如别人做出来的。现在能让国内制药企业投资进行基础研究项目的主要资金来源,说白了还是国内给与的相关扶持项目。

    就连赚钱的企业都得依靠扶持项目进行研究,院校里的研究团队想要进行花钱的研究,那就更得依赖于国家项目支持。

    孙立恩的实验团队介乎赚钱的企业和没钱的研究团队中间。说他们没钱吧……pcr试剂盒的科研结果转化出售收益有八百多万。这一笔收益中,70%都发给了研究团队。但要说他们有钱……发到研究团队手里的560万收益中,孙立恩大手一挥发下去了360万奖金,目前整个团队的研究资金还剩200万。

    200万的研究资金,要开展新型冠状病毒的损伤机制研究……这个恐怕是不够的。

    目前,一只能用于实验的食蟹猕猴售价大约在六万元左右。而且价格还在继续快速上涨。两百万的资金,如果能找到同意出售实验动物的公司,这些钱大概够买上三十只猴子,然后饲养上七八个月。

    把所有钱都砸进去,能得到的就是三十只猴子,外带能够供猴子生存七八个月的饲料。如果中间还要开展研究,那资金至少得朝着一两千万迈进。

    怎么搞钱,这就成了孙立恩现在最需要头疼的事情。

    当然,比起沈夕,孙立恩目前有一个优势——他可以躺在度假酒店的温泉里,一边泡着澡喝着冰可乐,一边琢磨自己上哪儿弄食蟹猴和资金去。

    ·

    “我想来想去,目前最好的办法可能还是得申请个国自然。”孙立恩一边泡着澡,一边跟住在楼下的吕志民打着电话。没办法,目前有空接孙立恩电话,并且还能和他讨论科研方面问题的也就只有一个吕志民教授而已。

    老吕同志虽然是二院的重症医学科主任,但同时也是宋安省大学医学院的教授。他搞科研工作可比孙立恩有经验的多。

    “申请国自然这当然是个路数,不过你们这个项目开展的有些太晚了。”吕志民教授对孙立恩的想法不是很支持,“已经有很多团队开始在搞相关的研究,你们这个团队本身的长处也不在这上面。与其把资源和精力投入在别人已经在跑的地方,不如另辟蹊径,从你们擅长的角度开始搞起。”

    “我都不知道我这个团队擅长什么。”孙立恩现在说起这种话来一点不好意的感觉都没有,他非常坦然的说道,“我也不带学生,这个团队都是实验室主管帮我搭起来的架构。”

    电话那头传来了热茶从口腔中喷涌而出,在空气中成为水雾的动静。过了好一阵,吕志民才一边咳嗽一边说道,“咳咳……这倒是啊……我都快忘了你其实是个小怪物了。”

    “我个人建议,你还是和自己的主管多沟通一下。不一定非要一头扎到新型冠状病毒这个大坑里。毕竟这世界上会要人命的疾病也不止新型冠状病毒这一种。”吕志民整理了一下思路后说道,“你们原有的研究项目其实完全可以继续推进。随着越来越多的科研院所开始往这个方向上去搞,和你们原来研究项目有重合的研究组就会变少。没有了竞争,这不是更容易出成绩么?”

    孙立恩皱着眉头想了一会,然后点头道,“您说的有道理,那我等会和主管再沟通一下看看吧。”

    躺在温泉里,孙立恩抬头看着天空开始发呆。温热的水让他感觉自己有些难以集中精神去思考,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吕志民的建议很靠谱。

    专业的事情应该交给专业人士去做。孙立恩再怎么开挂,也不至于去抢外科的手术刀,自己拿着到处乱划。

第五章 履约

    隔离的第四天,李承平教授如约而至。老头带着七八个学生,在酒店的花园里摆出好大一副架势。烧烤炉摆好,然后又从车里拿出一份大到令人会产生“你这个确定不是小孩浴盆”怀疑的巨大铝箔食品盒,放在了刚刚点着火的烧烤炉上方。

    按理来说,在酒店的庭院附近搞这种事儿肯定会被酒店的工作人员给挡住。但……李承平教授毕竟是第一批回来的医疗队员。过去十几天里,他早就跟酒店的所有工作人员都混熟了。大家都是熟人,事情就好处理的多。几位知道事情经过的酒店工作人员不光没有拦着,甚至还为李承平教授提供了很重要的支持。

    烧烤炉上烤着撒过一大把孜然的羊肉,旁边还有咕嘟咕嘟冒着泡的油焖小龙虾。而更可气的是,李承平教授身后摆着三台巨大的工业用电风扇,风扇插在酒店工作人员提供的电源插板上,然后正在以全功率工作中。

    烟气裹挟着香味,直直朝着孙立恩所在房间的阳台吹了过去。

    孙立恩正在阳台的大浴池上泡着今天的第三次澡——反正现在也没什么其他事儿可以干。上次来度假,他就泡了一回……然后就坐着直升机回到了四院。之前没泡够的,这一回怎么也得泡回本才行。

    不得不说,度假村的服务确实令人感到沉醉。除了强大的设施支持以外,这里还有贴心到足以让人忘却自己正在隔离的服务水平。洗衣机包办了所有的洗衣工作,如果你觉着身上的衣服不够,酒店也有从真丝到亚麻再到长绒棉的全套居家服提供。如果需要运动健身,酒店能够在一个小时内搞来一台跑步机、一台多功能龙门架,或者普拉提和瑜伽所需的所有设备。

    反正酒店的房间和阳台都足够大,摆下这些东西完全没有问题。

    在使用完毕之后只要再打个电话,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就会迅速就位,把这些设备拆成可以运输的尺寸然后运走。并且顺便给房间重新做一次消毒清扫工作。

    而孙立恩正准备今天好好泡澡放松一下身上疼痛的肌肉——昨天锻炼的有点狠,他现在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在疼。

    然后,他就闻到了一股和夜市、美食……以及罪恶息息相关的味道。

    “孙立恩!”李承平站在酒店的花园里,手里举着扩音喇叭叉腰喊道,“我兑现承诺,带着烤串和小龙虾来馋你了!”

    孙立恩听见这个声音之后先是一愣,然后大喜过望。自从上一次让李承平教授先回宁远之后,李承平就和他断了联系。

    那段时间孙立恩忙的要死,压根就没工夫和李承平在微信上有什么沟通。而根据其他几位医生的说法,李承平的b站账号之后也就没了动静。

    没想到,今天突然听见了李承平的声音。

    好长时间没见到李承平了,不光是孙立恩惦记这个脾气挺好玩的小老头,吕志民和其他医生们也很挂念他。于是,在孙立恩找到浴衣把自己遮起来露脸之前,周围的阳台上已经出现了一大群热情朝着李承平挥手的医疗队队员。

    “哈哈哈!咱老李又回来啦!”脱离了云鹤那种高压环境回到家乡之后,李承平的性格终于恢复到了原来那种老顽童的状态。李承平站在花园里,非常热情的向着阳台上正在接受隔离的老熟人们挥着手,“你们再等会哈,等我把孙立恩馋死了,这些东西就送到大家房间里让你们解解馋。”

    “那孙立恩呢?”胡佳站在阳台上,两只手拢在嘴边喊道,“等会给不给他吃呀?”

    “不给!”李承平哈哈大笑,“就咱们吃,他碰都不能碰——馋死他!”

    ·

    李承平最终也没有残忍到一口都不给孙立恩留的地步,他给孙立恩留了20个烤串,外带十二只小龙虾。

    酒店的工作人员送来了一张躺椅,外带一个户外用的丁烷燃烧取暖器。李承平舒舒服服的躺在躺椅上烤着火,和站在阳台上的孙立恩通过电话开始进行起了“近距离视频通话”。说话还是通过电话比较省力气——同时也更适合两人的聊天内容。

    “走的太匆忙了,好多患者的情况我都不太知道。”李承平在电话里叹了口气说道,“那个……那个于新情况怎么样了?”

    李承平走的时候,危重症患者还有好几位。但大家一致同意,情况最严重的还是出现了肝炎的于新。

    其实,不光是李承平惦记着于新的情况,孙立恩也很惦记着这位病人。医疗组已经把所有能用的手段都用上了——不光是“能用”的手段,严格来说……他们已经用上了所有“存在”的手段。

    “我走的时候,乙肝病毒的载量下来了,不过新型冠状病毒的pcr还是阳性。”孙立恩叹了口气,“今天早上听周老师说,他的乙肝病毒载量还在继续下降。不过其他情况没有太大改善。我估计得再过几天才能看出倾向来。”

    和那种“人生已经到了最低谷,再怎么发展都是向上走”的心灵鸡汤不同,于新的生命体征确实已经到了最低谷,但……他这个倾向,还是能向更差的地方发展的。

    可能会发展到根本就没有生命体征的地步。

    “所以说嘛,你这么急匆匆的把我赶回来干啥?”李承平教授不满的瞪了一眼孙立恩,“离了我老李,你把这病人治好了是咋的?”

    “诶,不是……我说大爷,咱们不带这么耍赖的啊。”孙立恩隔着十几米的平行距离和六七米的垂直距离,向躺在躺椅里的李承平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你老人家那几天血压都飙到170了,我不把你整回来,难道看着你在云鹤光荣了?”

    “你少放那瞎屁。”李承平也毫不示弱的翻了个白眼瞪了回去,“你处理高血压的经验多,还是我见过的高血压病人多?高压170算个屁,硝苯地平干两片进去啥事儿没有了。”

    “那我们可真就得给您老开追悼会了。”孙立恩怒道,“170的高压干两片硝苯地平,突然一下降压,你是打算直接撅在红区里?”

    一老一少隔着根号245米的距离斗了半天嘴,然后忽然一起沉默了下来。

    过了十几秒,孙立恩问道,“家里都挺好吧?”

    “挺好。”李承平伸了伸腿,有些感慨道,“没想到我这一把老骨头,到了这个岁数还得让家里人担心一遍吃喝拉撒。”

    “其实有不少患者在您这个岁数已经没办法自理吃喝拉撒了。”孙立恩开了一个不怎么好玩的玩笑。

    “对了,还有个事儿我得问问你。”李承平忽然问道,“咱们接手北五区的那个晚上……那个祁医生的事儿后来怎么搞了?”

    孙立恩闻言一愣,然后才道,“我听说……祁院长一月底就带队到了云鹤。等他们撤回的时候……应该会带着一起回丹阳吧?”

    “你帮我问问,丹阳那边准备怎么搞。是有个告别仪式追悼会啥的……还是事儿就干脆不办了。”李承平说道,“好歹是站岗站到最后一刻的同志,能送的话,我还是打算去送一程。”

第六章 三赢

    孙立恩需要处理的问题有很多,而且……难度也都不低。

    实验动物和相关的手续是个让孙立恩最头疼的事儿。之所以最头痛这个,主要还是因为这件事情……他也一时半会没啥好办法。

    上搜索引擎找出售实验动物公司的电话号码,然后给人打电话这种事情实验组估计已经干了几百上千次了。但……实验动物不是捕捉的野生动物,作为从东南亚专门引进种源在人工控制环境下繁殖的产物,实验动物本身的供应量是有限的。

    从疫情爆发开始,全世界的实验室都在急切的需要实验动物进行研究。但让人头疼的是,中国的实验动物……尤其是实验用猴占全球市场的几乎一半以上。光美国就有超过六成的实验用猴是从中国进口的。

    现在中国自己的实验室都没猴子用了,哪里还有多余的份额出口给其他国家?

    虽然可以肯定没啥好办法,但孙立恩还是硬着头皮打了几个电话。很快,他就从沈轻眉口中得到了一个可能有帮助的情报。

    “既然已经住在度假酒店了,你怎么就没想起来问问刘总呢?”电话里,沈轻眉笑着反问道,“你现在要到其他能提供商品猴的地方去问,那肯定是找不到的。”

    “刘总……的企业还有这个业务?”孙立恩仔细想了想,然后才发现……自己好像并不知道刘保国的企业到底是从事什么项目的。

    沈轻眉笑着说道,“刘总现在已经不怎么直接过问企业的运营了。他自己管着的一亩三分地主要是为了满足个人兴趣爱好。”

    孙立恩试探性的问道,“刘总的兴趣爱好是……养猴子?”

    “严格来说是养动物,各式各样的动物。”沈轻眉答道,“我之前听刘总讲过这个故事。他小时候家里住在村里,从小的愿望就是去一趟城里的动物园看看。结果一直没能成行——后来事业有成,他又把这个念头找了回来。”

    刘保国的农场作为自己住且偶尔招待朋友的“场馆”而言是很大的。但作为饲养实验动物的企业来说又太小了些——以孙立恩最近几天对实验动物饲养的粗浅认知来说,饲养实验用的食蟹猕猴,需要维持至少一两百只左右的种群数量才行。

    一只小猕猴的诞生需要五个月,而小猕猴发育到性成熟可以再次繁殖则需要至少五年。饲养实验动物是一个长期工作,而且还得投入大量的时间和金钱才行。

    孙立恩确实是没想通,刘保国出于兴趣爱好养居然养了猴子。更没想通,出于兴趣爱好,他居然还养了这么多猴子。更没想到的是,刘保国养的猴场居然是有实验动物生产许可证的正规企业。

    “买猴子是吧?”刘保国在电话里笑眯眯的说道,“这没问题,就当我捐给你们实验组的——二十只够不够?”

    “够,太够了!”孙立恩连忙道谢。二十只实验级的食蟹猕猴……按照现在的市场价,这没个一百多万下不来。“实在是太谢谢您了!为了找实验用的猴子,我整个实验组七八个博士都快被逼成猴子了。”

    “我这猴子也不白捐。”听完了孙立恩的道谢之后,刘保国在电话那头笑着说道,“之前跟你提过的那个游戏,我这儿的程序员们已经做了好几个版本出来。正好孙医生你们现在隔离,我估计应该有点时间,能不能帮忙试着玩一玩他们的作品?”

    刘保国养猴子一开始纯就是为了玩一玩,二十只猴的种群几年内繁殖到了六十多只。结果玩到后面,他得知自己养的猴子正好是沈轻眉旗下的制药公司所需要的试验品。

    于是不差钱也不差猴子的刘保国让秘书去注册了一个实验动物生产公司。

    自己养猴子卖给沈轻眉,这完全是刘保国为了给沈轻眉行个方便的“顺手之举”。刘保国一直深信着一个道理——与人为善,对自己绝对不会有坏处。而事实证明,他的判断并没有出过问题。要不是沈轻眉把他介绍给了孙立恩,他身上的布鲁氏菌病还不知道得发展到什么地步去。

    而用“试玩游戏”来作为实验猴的“交换”条件,则是刘保国为了让孙立恩心里好受一点的举措。

    现在的实验猴有多贵,刘保国可比孙立恩清楚的多。二十只猴子,现货状态要卖到200万都没什么问题。但是……谁又能拒绝一位看好了自己的病,同时刚刚从云鹤抗疫一线回来,希望获得猴子进行科学研究的医生的请求呢?

    既然要做人情,那就要把人情做实在了。不能让人感觉到心里不舒服——这才是做人情的核心要义。而正巧,现在就还真有一个理由适合刘保国来用一用。

    让一群游戏玩家和制作游戏的人来试玩游戏,他们能给出的意见都是和游戏性本身有关。但刘保国并不希望自己制作的游戏只适合玩家——如果只适合游戏玩家,那这款游戏肯定是要失败的。

    普通人对于医疗知识的兴趣并不会太深,虽然有了疫情的加持,但他们仍然很难对具体的治疗产生兴趣。

    如果在维持游戏性的同时,增加游戏本身的专业程度,甚至能把游戏做到足以成为专业训练工具的地步,那这个游戏的前景还是可以得到保证的。

    实在不行,可以做成教育版然后卖给医学院校嘛!

    作为地地道道的“山沟里飞出的金凤凰”,刘保国的商业嗅觉非常敏锐。想要让游戏变得专业,那就必然需要临床专业人士进行大规模测试。但现在可还是疫情期间,全国上下的医生们一个个都在一线拼命,根本找不到人来做测试。

    现在嘛……用二十只猴子做敲门砖,刘保国为自己找来了一群有丰富经验的临床医生做测试,孙立恩的实验组获得了大量宝贵的实验动物。而在酒店里隔离的医生们则有了个游戏可以用于打发时间。

    一个电话达成三赢,刘保国的交易水平……确实很高。

    ·

    拿人猴子,为人办事儿。孙立恩迅速且愉快的把消息告诉了沈夕。而自己则向一起隔离休息的队友们安利起了这个来自刘保国公司的医疗游戏。

    不光要安利别人玩,孙立恩自己也挺好奇。不知道自己的想法,会被刘保国他们以什么样的形式实现。

    进入游戏,孙立恩看到了一名躺在床上的病人。患者躺在护理床上,表情看上去很自然。

    虽然是个看上去生命体征很正常的患者,但……对于这样的患者,有必要接上全套的生命监护设备么?

    孙立恩感觉有些别扭。

    过了大概几秒钟,生命监护设备突然开始报起了警。但……这个报警声并不是医院里能够听见的那种不紧不慢,持续不停的“滴滴”声。这一阵响起来的声音听起来反而更像是防空警报之类的动静。

    看一眼屏幕,孙立恩迅速发现了报警的来源。躺在床上患者开始快速抽搐,同时血氧饱和度也开始了下滑。

    这就是开始游戏了呗?略一思考,孙立恩决定按照正常流程来搞。抽搐先不去管,但血氧饱和度下降意味着需要尽快进行输氧治疗。在对患者进行生命支持的同时,孙立恩决定再用一点地西泮以控制患者癫痫的症状。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让玩家在游玩过程中多一些紧张感,这游戏在决策过程中居然是没有暂停的。等孙立恩手忙脚乱的找到了插管和地西泮的选项之后,患者的血氧饱和度已经下降到了91%左右。

    完成了这两项治疗,接下来就是常规操作——急查血气以确定癫痫和低氧血症的影响程度。头部mri和脑电图检查确定癫痫的发作位置和强度。并且通过胸部ct,看看低氧血症究竟是因为什么造成的。

    癫痫是不会导致患者出现低氧血症的。如果随意结合一下低氧血症和癫痫,孙立恩至少能组合出十几种疾病。

    总之,先看看患者肺部有没有问题,然后再看看大脑的情况。

    游戏就这一点好——所有的检查结果都是马上就出。如果是在现实中,医生还得等上好一阵子才能看到相关的检查结果。等看到了检查结果之后,医生们少不得还得再琢磨琢磨——这人到底是哪儿不舒服来着?

    ct提示,患者的双肺有大范围的间质性肺水肿和胸腔积液,且同时心脏增大、上肺血管影增粗而下肺血管影变细。

    有这个检查结果,导致肺水肿的原因就很明白了——这是心源性间质性肺水肿。患者出现肺水肿的原因是左心功能不全。

    而血气结果则和症状以及发病时间稍微有些对不上号。检查结果显示患者有严重的代谢性酸中毒,血液ph值已经低于7.1了。

    大部分代谢性酸中毒都能够在使用呼吸机后获得一些好转,但严重代谢性酸中毒就不行。孙立恩决定马上对患者使用5%碳酸氢钠以控制酸中毒的程度。

    然后……孙立恩就崩溃了。

    “你们这医院连呼吸机都有,但是药房里居然没有碳酸氢钠?!”

第七章 血压

    玩个游戏玩出了血压升高的效果,这是孙立恩一开始没有想到的。

    事实上,血压升高也不光是因为游戏,或者说,不光是因为他正在玩的这个……破游戏。其他队员们的怒火也让孙立恩血压上升了许多。升压效果明显的就像是被人按在地上泵了十几毫升的去甲肾上腺素似的。

    其他愉快接受了挑战的医疗队队员们现在一个个火冒三丈。找不到急需药物的事儿已经很让人上头了,而更让人上头的事情还在后面。

    吕志民主任生气的要死,他直接在电话里把孙立恩痛骂了一顿,“做这个游戏的人脑子有坑吧?你这都上哪儿交的朋友?”

    “额……是……是以前认识的一个患者家属。”孙立恩实在是不好直说人家是用二十只猴子换来的大家受难。只能很含糊的说道,“我也是觉着大家可以用这个游戏打发打发时间嘛……”

    “这玩意我是玩不下去了。”吕志民主任直接道,“要不然你让他们现在改游戏,要不然这游戏就别让我们玩了——吃两根香蕉把病人吃出高血钾,这种游戏还玩个屁啊?!”

    事实上,这个游戏的槽点还远不止这么一点。但对医生来说,最不能接受的游戏内容主要有两点。

    药物不全,以及患者情况完全不符合常理。

    把这两点反馈意见发送给了刘保国之后,孙立恩忐忑不安的把手机扔到了一边。收了人家的猴子,按理来说还是得把事情办好。谁知道……能碰上这么不靠谱的破事儿呢。

    正常人吃两根香蕉血钾就飙到6.4ml/l?那香蕉尝起来肯定得是又苦又咸的吧?

    一边在心里腹诽着刘保国这么靠谱的人居然做出来的游戏这么离谱,孙立恩一边继续开始了他的“工作”。按照宋文的要求,孙立恩得开始总结一下这次带队支援云鹤的经验和教训。争取在结束隔离之后,把这些经验教训和其他领队的总结内容一起上交,然后在四院的会议上形成一个制度化文件。

    “咱们四院从成立到现在,参加这种级别的活动还是第一次。”宋文在微信上说道,“这一次去云鹤,中间暴露了很多问题。这么宝贵的经验教训,肯定是要多总结一下的。”

    孙立恩其实对宋文的这个说法有些不屑,自己总结经验能有啥用?四院是能从现在开始,每天都保证医院里的传染病防治资源足够用上一整年,还是能提前开设几个实验室,随时跟踪研究全球可能造成重大公共卫生事件的病原体?78

    说白了,这些事情虽然有必要,但根本就不是一家三甲医院应该干,而且还能干的了的。不管是从投入的资源上,还是从所需要的时间上来说,“总结重大公共卫生事件的经验教训”,这都应该是国家机关干的事儿。

    刚刚从云鹤下来的孙立恩现在完全就是个懒怠性子。这种文书工作他可不想去干——打电话联系联系猴子也就算了,在红区浪了两个月出来还要写报告,这也太折磨人了。于是,产生了这样的疑问之后,他直接就把心里的“困惑”告诉给了宋文。

    宋院长只要清醒过来,然后发现自己的要求很离谱之后……应该是不会继续坚持要求写总结了吧?

    结果……宋文发来了一个满头都是问号的肥猫困惑表情包。随后她说道,“这事儿确实是国家机关的分内工作。可我们也是国家机关的组成部分啊。”

    对……对哦!

    孙立恩恍然大悟,公立医院是各级卫生部门直接指导管理的,这不就是国家机关的一部分嘛!

    明明没国家机关的待遇,但却要承担起国家机关的责任。孙立恩偷偷翻了个白眼,然后叹气道,“好吧……那我现在就写。”

    ·

    如果有的选的话,孙立恩其实并不想回忆自己在云鹤的那两个月的经历。他更希望把这些记忆全都框选起来然后删掉。

    超高强度的工作压力、对一无所知的陌生病原体的天然恐惧、早期缺乏防疫资源的担忧、患者不断死亡但自己却一点办法都没有的急迫感觉……回忆起在云鹤两个月的工作生活,压力和让人喘不过气来的n95口罩就是第一印象。166

    云鹤人民很了不起,全国上下齐心协力的支援也很能让人心里暖洋洋的。但这些“闪光点”并不能改变孙立恩在云鹤记忆的总体色调。

    他在这座英雄的城市里见到了太多令人心碎的结果,以至于孙立恩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心软了。

    以前在四院工作的时候,他不是没有见过病人离世。也不是没有见过那些悲痛欲绝,抱头痛哭的患者家属。但那个时候,孙立恩绝大多数情况下只是为他们感到难过,然后就重新投入到了新的工作中去。

    但是这一次……好像情况不太一样。

    在隔着电话,隔着屏幕,看到那些家属悲痛欲绝的样子的时候。孙立恩感觉到的心理情感冲击比以往更加强烈。好几次他都得赶紧离开现场,才不至于哭出来。

    不敢哭出来,倒不是因为这样会增加感染风险,而是因为这样会导致防护眼镜上起雾,从而导致自己什么都看不见。在护目镜内起雾之后,医生们要么得在视线不佳的情况下盲操,要么就得离开红区,进入更衣室重新换一套防护服——然后再换个护目镜。

    孙立恩沉默了一会,开始在自己的笔记本屏幕上敲下了第一行字。

    “应当配备足够使用的护目镜防雾产品。”

    要写成可以交到会议上的经验教训,那至少得先有个提纲才行。孙立恩决定先想到哪儿写到哪儿,把自己觉得有必要的内容都记录下来。回头再把这些想到的重点都给串起来。

    其实不光是医疗队,整个国内的卫生健康系统中,女性医务人员都占到了很大的比例。但在医疗队抵达云鹤之后,孙立恩才发现……医疗队携带的防疫物资之中有很多都不太适合女性使用。

    比如过大的防护服、乳胶手套和鞋套。比如压根就没有人想到要带的女性生理卫生用品。

    当女性在整个医疗体系中占到八成以上人数的时候,通用的防护设备仍然主要以男性尺码为主,似乎就显得有些不合适。当然,孙立恩也能理解这些制造厂商这么干的原因——以男性尺码为主,女性穿着虽然不合身,但绝大部分的装备仍然是可以被安全使用的。

    如果以女性尺码为主,剩下两成的男性医生就肯定会经常性面临压根穿不上的窘境。布鲁恩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绝大多数的防护服对他来说都太小了一点。以至于医疗队专门把所有的加大防护服都特意挑出来储备好,就为了给布鲁恩用。

    “应当倡导为女性医务人员生产和储备合适的个人防护设备。”这又是一条经验。

    孙立恩写的这些经验教训,其实绝大多数都是抱怨。在云鹤的这两个月,他有太多东西想要抱怨了。

    “应当常态化训练医务人员穿脱防护服。”

    “建议对所有临床医务工作人员强制进行定期院感操作培训。”

    “应当定期对所有医务工作人员定期进行颅脑mri检查……”写到这里,孙立恩忽然一愣。

    他找回手机,然后对着手机沉默了很久,随后给张智甫发了个微信。

    “张老师,您有丹阳祁院长的联系方式么?我有些话想要跟他聊一聊。”

第八章 祁镜

    拿到了电话号码之后,孙立恩犹豫了很久。

    他在犹豫,自己应不应该去联系这么一位失去了儿子的老人。也在犹豫,自己如果拨通了这通电话……应该对电话那头的人说点什么。

    你有一个英雄的儿子,他生的不凡,死的伟大?

    向痛失爱子伤心欲绝的父母说这些……反正孙立恩觉得这个行为有点欠抽。人家各级领导同志去家里慰问的时候说这种话还算正常,但孙立恩实在是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他有什么资格去评价一个人的死算不算“伟大”呢?

    作为一名急诊医生,看着自己的同事倒在了自己身前。而他却什么都做不了,甚至不能给这位了不起的同事在最后时刻带来一点安慰。胡思乱想到了这里,孙立恩甚至觉得……自己不应该去打这通电话。

    再让祁院长重忆一次儿子的遭遇,并不会对这位老院长的情绪有任何帮助。

    然而就在孙立恩准备放弃的手,他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来电号码是已经被他存进手机里的那串数字。经过了电话软件的转换之后,“丹阳祁院长”五个字很突兀的出现在了手机屏幕上方。

    “孙主任,我听张院长说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很低沉,但很有条理。祁院长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仿佛是在为接下来的话题积攒勇气。

    “我听张院长说了,祁镜他最……最后的时候,是你在旁边陪着的。”祁院长轻咳了一下,然后说道,“谢谢你啊。”

    孙立恩沉默了几秒,然后结巴道,“我……我……我当不起这个谢谢。”

    “他的片子我看了。”祁院长道,“动脉瘤破裂导致的脑干出血,出血量25ml以上。这是他的……命。”

    医生、尤其是中国的医生,是个最不信命,但又最爱用“命”来解释一切的矛盾群体。他们所有的工作都是在和残酷的命运搏斗,但每一次的失败和不仅如人意时……命运也成了所有人都最容易接受的解释。

    沉默顺着825到960兆赫兹频率的电波横跨半个中国,一老一少两个医生同时明确地感受到了对方的心情非常不好受。

    “对了,给你打电话是因为我之前在整理东西的时候,发现了一份祁镜的录音。”祁院长重新捡起了话头,从语速上判断,这句话他大概已经在脑子里重演了很多次了,“这个录音吧……虽然应该是他之前录下来的,但我觉着给你听听应该挺合适。”

    录音?之前录下来的?给我听?孙立恩脑子里冒出了无数问号,但他很清楚,现在并不是询问细节的时候。

    “录音我让学生帮我转录了一份,等会就发到你的邮箱里。”电话里,祁院长说道,“我为自己的儿子骄傲。他对得起我的教育,也对得起党和人民对他的培养。”他的声音听起来稍微有些抖,“孙主任,我得跟你说声谢谢。”

    孙立恩没有搭话,他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了。

    “你让他卸下了最后的担子,他知道哪怕自己倒下了之后,工作也有人能接的起来。”祁院长的鼻音越来越重,但他仍然用最平静的语气说道,“最重要的是,在他离开之前,是你在组织人拯救他。不论结果如何,这个过程对我而言很重要。谢谢你,孙医生。”

    电话挂断之前,孙立恩听到了一阵压抑的极深的哭声。

    ·

    电话挂断了半个小时之后,孙立恩的邮箱上收到了一封邮件。

    邮件没有题目,没有内容。只有一个mp3格式的附件。孙立恩犹豫了一下,然后点开了这段录音。

    “嗯,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已经死了。”一个非常平静的男声从孙立恩的笔记本扬声器里传了出来。笔记本的扬声器效果不是很好,声音听起来有些失真。而孙立恩也猛然发现,自己似乎根本就不知道祁镜说话是什么声音——他只听祁镜说了几个字而已。具体的音色音调是什么样……他根本就没有记住。

    “不管怎么说,我死的那天应该是个很特别的日子,因为死神他老人家和我玩了那么多把游戏,输到现在终于开窍了。他悟出了一个道理,‘想要赢游戏就先把对手干掉’的道理。”声音还在继续,孙立恩突然觉得……这位祁副主任的人生观念确实有些……帅气。

    录音稍有停歇,然后就是一阵挠头发的声音,“用这种招数犯规了啊……不过也没办法,规则本来就是他定的。”

    是挺犯规的。孙立恩对此深表同意,毕竟哪怕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潜藏在人脑干里的动脉瘤破裂,那天王老子也是救不回来的。

    死神是个小垃圾,不讲武德光用这种烂招。

    录音播放还在继续。

    “既然反抗不了,那就尽情享受吧,当然,希望他能手脚麻利点,我的周围也都是些高手,拖拖拉拉反而不好,遭罪。”

    虽然是个小垃圾,但死神确实手脚很麻利。脑干处的动脉瘤破裂,从动脉里喷涌而出的血液迅速压迫到了祁镜的脑组织。他似乎是在瞬间就被夺走了性命。78

    至少不怎么遭罪。孙立恩想着,他忽然觉得自己眼睛有些泛湿。他刚刚习惯性的准备压抑一下哭的念头,然后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离开了云鹤。现在不用担心浪费防护服,也不用担心护目镜里结上雾气了。

    他决定痛痛快快的,毫不压抑的流一次眼泪。

    “活了半辈子,没留下什么东西,好在资料都藏在丹阳医院的病例档案室里,想想那些可都是我逝去的青春啊......啊,不好意思,串台了。”

    撤回前言,这种人生态度一点都不帅气。甚至有点蠢。

    “其实撇开职业不谈,我算不得什么好人,嘴太毒,得罪的人都够出本名录了。”

    祁镜这个人不光有点蠢,而且还莫名其妙的很有些自大。孙立恩感觉自己的眼泪好像快被这几句话给憋回去了。

    “从自己的学生到几任老师,再到自己父母、同事、前任,我基本都得罪了一遍,有的甚至好几遍。尤其是那些跟着我的小崽子们,天天受苦受累的,背后肯定没少骂我吧。”

    如果没有得罪就成了前任,那这一定是个悲伤的故事。孙立恩被自己的这个念头逗得笑了出来。得罪人也是个技术活,得罪了别人还只是被人在背后多骂两句,那至少应该说明这个人很有本事——明面上是找不到什么话柄的。

    “不过没关系,俗话说得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救了那么多人,这浮屠也差不多该修到月球了。”

    中国现存的古佛塔是天宁禅寺北侧的天宁宝塔,高度153.79米,不过有十三层。粗略换算一下,一层的高度是11.83米。七级浮屠塔那就有82.81米高。地月平均距离是千米,也就是3844039000米。换句话说,祁镜觉得自己这辈子至少救回了46419986人。

    四千万人?你救的?

    孙立恩停下了手里的纸笔,然后翻了个白眼。这位祁副主任看起来数学也不大好。

    重新按下面前的空格键,被暂停的音频继续播放了下去。

    “何况‘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惠施这话有些片面,但用在这儿恰到好处。说不定我在另一个世界活得好好的,说不定我什么时候又回来了呢,你们说是吧。”

    孙立恩挠了挠头,这句话……虽然明知根本不可能,但他还有些期待……期待祁镜说的是真的。

    下辈子别当医生了,真要当医生,那至少选个不会把自己累死的科室如何?老年科或者康复科就不错嘛。

    孙立恩在内心深处暗暗嘱咐着祁镜。

    “最后,愿人类在这场不见硝烟的无尽战争中永远获胜下去,我就先撤了,拜拜......”

    切……孙立恩揉了揉眼睛。人类当然会用永远获胜下去的,只要文明尚存,人类和疾病的战斗就不会停止。你这个被死神回首掏了的家伙就别瞎操心了——去新世界好好当你的老年科住院医生吧!

    录音还没有播放到最后,在底噪响了几十秒后,祁镜的声音忽然再次响起。

    “......哦,对了,走之前容我再多嘴说一句,老纪,你该找个老婆了,打光棍真的不好!”

    音频全部播放完毕,孙立恩合上了笔记本屏幕,然后叹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老纪是谁,不过被一个挺有本事,但是有点蠢还很自大,同时数学还学的一塌糊涂的人催婚,心理压力恐怕不是一般的大。

    到底是什么人能让祁镜在自己的临终遗言里还惦记着催婚呢?总不能因为祁副主任是个同性恋,而这个“老纪”是他一直暗恋的对象吧?

    如果不是这个原因……被人用临终遗言催婚,老纪的条件得恶劣到什么程度啊?

    这些问题恐怕永远都会成谜了。毕竟祁镜不可能再出现在孙立恩面前,然后用蠢且自大的语气,伸出三根手指来列举五个老纪需要被催婚的原因。

    孙立恩的手机响了两下,他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提示。

    是祁院长发来的短信,内容是一个地址,以及一串因为信息内容太长而被手机隐去的省略号。

    “祁镜的骨灰藏在了丹阳市烈士陵园,如果有缘的话,我想他会很乐意听听你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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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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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开始自己职业生涯的医生孙立恩,一心想要成为一个优秀的医生。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成了挂逼。我能看见状态栏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能看见状态栏,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能看见状态栏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