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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罗三观     我能看见状态栏txt下载     我能看见状态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五章 意想不到(献血加更系列060,061)

    本章是为了感谢书友“千里求受”2018年至2020年所献的一次全血和八次成分血,以及书友“drag”在2019年7月8日所捐献的全血加更。和上次一样,是两更并做一更。

    糊了自己一脸鼻涕,孙立恩依旧坚持完成了对于北六区的查房工作。这里的病人大部分情况都还不错,除了有一位刚从方舱医院转运过来的病人腹泻的次数有点频繁以外,其他病人的情况基本都不太需要医生操心。

    这么一想,孙立恩开始羡慕钱红军了。以北六区的患者情况和工作强度来看,说不定老钱在北六区的日子过的比在四院儿科的时候还滋润些。

    至少老钱脸上的黑眼圈已经小很多了嘛。

    在更衣室脱下防护服,孙立恩在浴室里洗了足足半个小时的脸,这才让自己鼻涕糊在脸上的感觉减轻了一些。

    刚离开北六区的绿区进入医院的公共区域,孙立恩就见到了一大批记者正在拍摄。最近这段时间,随着疫情逐步明了,孙立恩在医院附近见到的记者数量也越来越多了。不过刚刚被自己的鼻涕糊了一脸,孙立恩实在是没有什么心情接受采访。于是他马上踮起脚尖,用最小的动作和最小的声音,一溜烟冲进了一旁的楼梯间里。

    一边观察着记者们的动静,一边压低身子冲进楼梯间里的孙立恩刚准备放松一下,就和一个有些软的东西撞了个满怀。等他捂着有些生疼的脑袋看向那个“障碍物”的时候,却发现马永芳医生已经被自己撞的躺在了地上,她的手机也散落在了一旁的地面上。

    “马医生?”孙立恩吓了一跳,还好状态栏提示她并没有受什么伤,就是一个非常正常且健全的大活人,关掉了自己头上的运动摄像机后,孙立恩赶紧把人从地上扶了起来,“你没事儿吧?”

    马永芳非常不满的瞪着孙立恩问道,“你这是搞什么呢?眼睛不看路就往我身上撞啊?”

    这下可把孙立恩给问的不好意思了起来。他一边比划着肢体动作示意马永芳声音小点,一边连连道歉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确实是没看见!我躲外面的记者呢……”

    马永芳有些狐疑的看了一眼门外,见到了乌央乌央的记者团队之后,她也缩了一下脖子,然后嘟囔了一句,“怎么这么多人。”随后,她拿起散落在地上的手机,对着里面说了一句,“没事儿,我刚刚不小心被绊倒了。”

    和电话里的人草草沟通了两句之后,她重新转向孙立恩问道,“你这是从北六区查房出来了?”

    “对啊。”孙立恩点了点头,然后有些无奈的说道,“刚才查房的时候不小心打了个喷嚏,结果鼻涕糊了自己一脸,结果房还没查完,只能继续硬撑着往下搞……我这好不容易从吸入性肺炎的深渊里解脱出来,实在是不想再被记者抓着问东问西……”说到这里,他再次郑重道歉道,“实在是不好意思啊马医生,刚才真的是着急躲进来没看见您。”

    马永芳摇了摇头,“没事儿……我这段时间比较忙,好多天没跟男朋友打过电话了。刚刚抽了个空,给他打电话报个平安。”

    马永芳和陈学荣以及王国南的情况都不太一样。年龄稍大一点的王国南已经结婚,并且在去年把自己的妻子和爹妈都接到了宁远来居住。而陈学荣年龄较小,他至今还是单身——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那种。

    而马永芳医生一直没有暴露过自己的私人生活细节。哪怕是胡静以“没有对象的话姨给你介绍一个呀”这种借口,也没有套出来过她的情感经历。

    “你男朋友啊?”孙立恩看了一眼被马永芳拿在手里的手机,然后拔腿就往楼下走,“那我不打扰马医生了,你和他应该还能再聊一会……”

    马永芳迟疑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算了,回去再说吧。”她一脸闷闷不乐的跟着孙立恩走了两节台阶之后突然问道,“孙医生,一般男生应该……都不会太着急想要结婚的吧?”

    这个问题问的太突然了点,孙立恩一时不察,差点脚一滑从楼梯上摔下去。他连忙拽住了一旁的楼梯扶手,然后一脸震惊的看着马永芳,“这种事情不应该问我的吧?”

    “王国南都已经结婚了,陈学荣一直单着还不如我呢。”马永芳医生很罕见的表现出了一些比较少见的情绪波动,“这种事情我总不能去问张老师吧?他自己过的也一塌糊涂,回到云鹤这么多天,也就师母来献浆的时候和他见了一面。”

    “那也不该问我呀。”孙立恩百思不得其解,“我看上去像是那种对情感生活特别有经验的人?”

    “至少比我强吧。”马永芳说这话的时候倒是很有底气,“你都快结婚了呀。”

    按照一开始孙立恩和胡佳商量的过程,他俩应该是先抽时间去把证领了,然后再一起出去旅行一趟。等旅行回来之后请亲朋好友吃个饭就得了——胡佳的父母现在不光有教职,而且在学校内还担任着领导职务,按照相关规定不能大摆宴席。所以就是家宴模式,请大家吃一顿就好。

    至于结婚照之类的,两人都打算等五六月天气好的时候再拍。毕竟现在胡佳是手术室的主力器械护士,而孙立恩还得忙着和张智甫教授一起准备七月入培的规培内容——从今年七月起,综合诊断中心就将作为重症医学科和急诊医学科的一个共同交叉规培项目,开始正式加入到规培生轮转的名单里。

    这种难以量化具体患者数量,同时还没有参考对象的岗位规培本来就是个很难规划的事情。所以胡佳和孙立恩才决定先领了证,然后等有“档期”了再说其它。到头来结果现在被疫情一搞,什么事儿都耽误了。

    原本孙立恩和胡佳是打算三月十五号去领证的,结果看现在这个情况,只怕一个月的时间疫情根本就还结束不了。

    想到自己的婚期突然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实现,孙立恩顿时惆怅了起来,他对马永芳摇头道,“我……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不想结婚。”

    马永芳顿时来了兴趣,“你不是都要和胡佳结婚了么?怎么现在还没想明白?”

    “结婚不是一个人的事情,甚至不是两个人的事儿。”孙立恩叹了口气,“咱们中国人结婚,那是两个家庭最少六个人的事情。我到现在都不清楚胡佳的爸妈对我到底是个啥态度——反正他们之前好像对我就不太满意。”

    “这些现实因素暂时不说。”马永芳想问的事儿明显不是这个,“作为一个男性,孙医生你想结婚么?”

    “我……我其实挺害怕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孙立恩也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了,“我其实一直都觉得,和另外一个人决心共度一生是一件很让人心里害怕的事情。我怕自己不能让对方满意,怕自己会不满意对方……我一直都很害怕。”他顿了顿,然后想起了胡佳似笑非笑盯着自己的样子,然后突然一下释然了。

    “不过,如果是和胡佳一起的话……我觉得我敢去试一试。”他看着马永芳说道,“如果你问我其他男性的感觉,我不好说。但你要是问我的话……我其实一直都很害怕,一直都很担心。只不过碰到了对的人之后,我会有勇气去试一试。”

    马永芳听完了孙立恩的话沉默了好一阵子,然后有些为难有些伤心的叹了口气,“那……可能是我不合适吧。”随后就不再说话,而是转身走到了孙立恩前面,一路走到了北五区的绿区。

    看着一个人坐在角落闷闷不乐一言不发的马永芳,孙立恩稍微有些担心。毕竟从马永芳的发言中判断,她可能在情感上遇到了一些问题,而且问题还挺大。

    不过……他也实在是没有什么资格去关心自己同事的情感生活。这种私事,还是交给当事人处理好了。感情的事情,外人说的越多就错的越多。孙立恩只希望马永芳能够处理好自己的问题,别等到事情都影响起了现实工作之后才想起来要处理就行。

    不过嘛,想要干预一下的方法倒也不是没有。孙立恩想了想,决定请一位看起来能够很好化解马永芳心里困惑甚至是难过的女性去帮帮忙。唔……孙立恩虽然原本想让胡佳去和马永芳谈一谈,但他隐约觉得……胡佳可能也不是最佳人选。

    对于结婚这种事情,孙立恩觉得胡佳和自己的想法其实应该大差不差。和一个人结婚,此后的人生就完全绑定在一起,这样的巨大冒险,对孙立恩和胡佳来说都完全一样。

    那么,最好找一个同样是女性而且还结了婚的去开导一下马永芳。孙立恩想来想去,结果只想到了一个人选。

    ·

    “我去?”徐有容在听到了孙立恩的请求之后,第一反应不是同意或者拒绝,她只是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孙立恩问道,“你让我去劝?”

    “你是女性,而且你结婚了——光凭这一点你就已经打赢了咱们组里的所有人了。”孙立恩摊了摊手,“我们这些男医生去关心女同事的私生活容易被人想外的。”

    “我结婚了,但我那是个老婆啊。”徐有容用看傻子一样的表情看着孙立恩问道,“我去人家就不多想了?”

    “反正还是比我们强。”孙立恩无奈道,“而且我听她说话那个意思,要么是她男朋友不愿意跟她现在结婚,要么就是她不想马上嫁人。反正不管是哪头,你这不都有经验可以参考一下?”

    “要不是现在戴着口罩不能啐你一脸,等会你绝对得洗脸去。”徐有容再次瞪了一眼孙立恩,然后无奈道,“所以,到底是啥情况?”

    孙立恩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说道,“反正看起来我的答案对马医生来说没啥参考价值,她正在绿区坐着闷闷不乐呢。”

    “这事儿我接了。”考虑再三,已婚人士决定出山为自己的同事传道受业解惑。但同时,徐有容也提出了交换条件,“不过作为交换,你得跟我讲讲你那个三联疗法的细节问题。”

    双方一拍即合,孙立恩保证明天就开始讲托珠单抗和crrt以及丙球蛋白的价值。而徐有容则双手插在白大褂兜里,从黄区站起身来,踩着高跟鞋往绿区走去。

    她现在每天都穿着高跟鞋上班,进红区之前才会在更衣室里换成更适合长时间行走和站立的平底鞋——根据徐有容自己的说法,这样能让她心情好一些。

    伴随着高跟鞋有节奏的“咔咔”声音,孙立恩靠在长椅后背上,闭着眼睛开始打盹。他今天一天光澡就洗了三次,换了三身防护服之后现在整个人一点力气都挤不出来了。反正……只要不是天塌下来,他孙立恩就在这儿睡了,谁说都不好使。

    迷迷糊糊睡了不知道多久,孙立恩隐约感觉有点吵。他挪动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试图让自己距离噪音来源远一点。但这样的努力并没有获得预期中的效果,倒不如说自从他动了之后,噪音变得更大了些。

    如果让孙立恩来制定法律,扰人清梦绝对是要被判死刑的严重罪过。但……他可没有这样的权利。带着一丝怒意睁开了干涩的双眼之后,孙立恩看到了一个黑色的方形玻璃框正对着自己,而一旁有一个穿着应该是工业级防护服的人,正手拿着话筒,小心翼翼的看着孙立恩。

    穿着宋安省医疗队夹克衫的医生们在远处站成一排,虽然大家都带着口罩,但是那一双双看热闹的眼睛却出卖了这帮一点革命情谊都没有的家伙内心深处的本质想法。

    看热闹是吧?孙立恩连忙坐正了身体。在这个过程中,他也辨认出了这个对着自己的玻璃框究竟是个什么玩意。

    这是一台专业的电视摄像机。

    站在摄像机旁边的记者眼看孙立恩醒了,于是连忙问道,“这位医生,您还好吧?”

    孙立恩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于是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嗯。”随后就站起身来准备去找那帮子一点都没有革命伙伴精神的家伙作掩护。结果人还没起身,就被记者一巴掌按回了座位上,并且他还得到了一句非常正确的叮嘱,“您这刚睡醒,还是稍微坐一会吧。要是低血压了会头晕摔倒的!”

(已更1W2求订阅)第二十六章 困难 (献血加更系列062,063)

    本章是为了感谢书友“womssc”在2019年4月30日和2019年11月3日所捐献的两次全血而加更,之后还有两章为他的加更。

    孙立恩还不至于头晕,不过他现在是真的头疼。怕什么来什么,说的就是现在这个情况。

    明明付出了撞翻马永芳医生的代价,但现在记者还是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并且还把摄影机镜头怼到了他脸上,这个感觉嘛……确实难受。

    被记者同志按在原地歇了几秒钟后,孙立恩再一次站了起来,然后准备开溜。

    然后他就又被记者同志按了回来。

    “您是孙立恩主任吧?”这位记者同志的眼睛放着亮光,她指着孙立恩头上的摄像机说道,“我们来之前问过宋安省台的同志了,他们说您头上带着摄像机的。”

    “是我。”孙立恩深吸一口气,然后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没办法,看上去人家似乎是有备而来,而且很明显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这位记者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然后非常热情的说道,“孙老师,耽误您两分钟接受一下我们的采访行么?对,您把头上这个摄像机摘下来就行,两分钟很快的……”

    “你问吧。”既来之则躺之。孙立恩一副躺平的心态然后叹了口气,“我尽量配合。”

    “那太好了。”记者和一旁的设想沟通了一下,然后就直接坐在了长凳旁边开始提问。

    “您来云鹤多长时间了?”

    “1月23号我们的医疗队就已经到了,具体多少天……我也没算过。”

    “在云鹤的感觉怎么样?”

    “感觉……很复杂。”孙立恩不太想就这个内容展开描述,所以他试图把这个话题滑过去。

    然而采访的记者同志就像是专门抓泥鳅的老渔民,一把就捏住了企图溜走的孙立恩,“复杂在什么地方呢?”

    孙立恩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第二次试图开溜,“这个……来云鹤看到这样的场景,大家都会觉得心情很复杂吧?”

    “有具体的例子么?”记者同志直接把孙立恩这条滑不留手的泥鳅钉在了案板上,“是什么让您有了这样的体会呢?”

    孙立恩沉默了几秒钟,看样子这个问题是滑不过去了。他叹了口气,朝着远处完成了拍照的同事们喊道,“你们先回吧,我等会自己走回酒店去。”

    “不用不用,我们马上也就结束了。”记者朋友们连忙解释道,“您放心。”

    “我感觉到的复杂……来自于很多个方面。”坐在长椅上,孙立恩侧着身子,说起了自己的心理感受。

    “首先吧,下飞机的时候,看见云鹤的街道上一辆正在行驶的车都没有。长江大桥上的灯是关着的,路上一个行人都看不见……这样的感觉就让我感觉不太对劲了。”孙立恩决定把故事重头说起,“后来,我自己一个人先来北五区探查情况。正好就在这个位置……”孙立恩指了指记者身旁大约四米处的地面,“就在这里,之前主管北五区的医生,就在这里,在我面前倒下了。”

    “倒下了?”记者适时追问了一句。

    “倒下,然后牺牲了。”孙立恩沉默了几秒后说道,“他叫祁镜,牺牲的时候四十一岁,是一名在封城之前就来到云鹤市传染病院交流的外地传染病医生。他和另外四名医生,五名护士撑起了整个北五区四十八张病床,前后接诊了接近五十名患者。当他得知我是代表医疗队,来接管病区的支援之后,他猛地一放松,人就倒在地上了。脑干出血,抢救了一天,人没了。”

    这个故事太过沉重,以至于记者都不知道现在自己应该再问些什么。但还好,孙立恩讲故事并不需要这位记者姐姐的引导。他已经陷入到了当时的那种情绪里,故事说的很顺畅。

    “接管了这个病区之后的当天,我们就送了两名病人走。”孙立恩继续说道,“当时……我压力很大,很崩溃。当然,在我的队员面前,我还是个队长,是需要鼓励他们的人。我还不能表现出来,必须一次又一次鼓励那些情绪低落的队员,告诉他们‘我们做的事情是有意义的……’但是我却不知道谁能来安慰我一下。”

    “后来……治疗的效果逐渐开始有了,好几个生命体征不稳定的患者被我们稳定了下来。再后面,我们开始实验起了新的三联疗法。”孙立恩就像是在讲述一个其他什么人的故事一样,平静且慢慢的说道,“现在想想,当时支持我一直拼下来的主要还是在路上遇到的一个事儿——我们一车人在上完了夜班回酒店的时候,在路边碰到一个封闭小区的居民们正在唱国歌。那个歌声一遍又一遍,就连司机师傅也停下车,跑到路边跟着一起唱。我虽然年轻,但我可以毫不客气的说,那个场景可能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让人激动和振奋人心的场景。”

    “我虽然是党员,是无神论主义者,但在那一个瞬间,我真的觉得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天而降,然后进入心里在鼓励着我们。”孙立恩低声道,“现在想想,我觉得……可能是在那一个瞬间,我们所有人都和当初写下这首鼓舞了无数中国人近百年的歌曲产生了共鸣吧。”

    “其实这样的感动还有很多很多,我刚到云鹤的时候,为了让患者们和家人视频缓解情绪发了个微博。几个小时之后,我就收到了十几台云鹤市民捐赠来的平板电脑和手机。这样的事情太多了,多到我现在反而想不起来具体该说什么的地步。”

    “后来……病区的情况逐渐有了好转,我们把患者的死亡率降下来了。第二批医疗队也抵达了云鹤,并且在楼上开设了北六区病房。我们的普通型和轻症患者都被转到了楼上继续治疗。而我带着医疗队的同事们去了鹤安医院支援门诊。”孙立恩的语气稍微轻快了一点,“在鹤安医院的时候,我第一次感受到了现在全力运转起来的各个部门效率到底能有多高。前一天的时候,我还在和卫健委的同志提意见,要让患者们在候诊前有分诊、在进入门诊前间隔排队。第二天,这些要求就都被实现了——在物资和人力都这么紧张的时候,一天之内,所有的要求都被实现了。如果说听到整个小区都在唱国歌的时候给了我鼓励,那在看到完全不同的鹤安医院候诊分流体系后,我就开始坚信了——我们一定能,云鹤一定能挺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被孙立恩的语气所感染,这位记者的眼睛里开始闪烁着晶莹。

    “我刚刚在楼上查房的时候,哭的可惨了。”为了让这位记者稍微缓解一下情绪,孙立恩跳跃式的拿自己逗了个乐子,“眼泪没忍住,鼻涕还喷了一口罩呢。”

    “为什么呢?”没想到记者姐姐压根没有领情,她追问道,“楼上北六区的病区患者情况不是都很稳定么?”

    “楼上……有一名患者。”孙立恩解释道,“他是我们最早的一批接受实验性疗法的患者。他家里的感染情况也很严重,父母都感染了,他的爱人也感染了。”为了避免暴露患者个人**,孙立恩刻意选择了“爱人”这个听起来有些古老,但不会暴露患者性别的称呼。“当时他很激动,甚至想要拒绝治疗。但我们最终还是从家属那里拿到了治疗许可。他的爱人和孩子后来也确诊了,但好在方舱医院开设的足够及时,而他的爱人和孩子都是轻症患者。她们现在都在方舱医院里接受治疗。”

    “我没忍住哭,是因为他说了一句话……他说自己的父母离世,只是提前去下一世帮他布置家了。如果在两位老人还没有完成布置的时候他就跟过去,那他的屁股一定会被打开花。”孙立恩站起身来认真道,“这次的疫情,在我看来是一场降临在云鹤人头上的无妄之灾。它来的悄无声息,而且不可能被预见到。换成任何一个人,突然在家乡遇到这样的无妄之灾,都可能会慌乱,会恐慌,会愤怒,会难以接受。但我看到的云鹤人却迅速接受了这样的残酷现实,并且用最大无畏的精神开始了这场战争。很痛苦,但他们每一个人都咬着牙在支持。我看到全国上下无数同胞也在竭尽全力,帮助这座城市里的这些素未谋面的人。”

    镜头从下往上拍摄着孙立恩的脸,他的脸上已经有泪水横溢,但他还在坚持着继续说道,“我来到云鹤之后的感触非常复杂。我同情这些生活在云鹤的同胞,我佩服他们的勇气,我悲伤他们的遭遇,我还……欣喜于自己有这个荣幸,在这样一座英雄的城市与全国人民一道,和这些了不起云鹤人们——和这些英雄们并肩作战。这种感觉很复杂,但最终,这样的感觉也很简单。”

    他握紧了拳头,坚定道,“我们会胜利,我们也一定会胜利。没有什么困难,是英雄的中国人民打不倒的!”

    ·

    11日的中午,孙立恩和胡佳正在餐厅里吃着饭。今天的后厨大师傅心情似乎格外好,饭菜的丰盛程度比以前更胜。而在这里吃饭的众多医生们脸上也各个都洋溢着喜气。

    昨天晚上,医疗队的交流群里就有消息说,今天中午两座方舱医院会有一批患者出院。而今天中午,食堂也前所未有的热闹——虽说自己房间里就有电视,但大家还是觉得一起凑在食堂里看这条消息比较好。

    而后厨的大师傅可能也是通过某些渠道得知了这条新闻,然后在今天备菜的时候表达了一下心里的激动。而医疗队的队员们吃饭的时候,也确实感受到了这种喜悦之情。

    “开始了开始了!”刚刚的电视新闻上已经插播了一条短消息,第一家方舱医院有六名患者出院,而现在,第二家方舱医院的“出院仪式”也开始了。二十八名康复者站在医院门口,一位穿着白大褂,头顶上的头发秃的明显是主任级别的医生正在向他们发放着出院证明。

    二十多个人站成一排,看上去各个状态都很不错。这让医疗队的医生们一个个啧啧称奇,“状态看着不错诶。”

    平时在北五区,大家接触的都是重症和危重症患者。哪怕病人转出到北六区的时候,至少也是康复到了普通型的患者。平时接触的病人都挺重,这就让大家在看到康复患者后感觉到格外稀奇——康复了之后看起来就和普通人一样了嘛!

    除了感觉到稀奇以外,其实大家还有些不服气的感觉在里面。人家方舱医院没有什么太先进的治疗手段和方法,结果一口气出院了这么多病人。我们北五区一百多号人辛辛苦苦勤勤恳恳干了半个月,结果才出院了几个啊?

    当医生们心里冒出了莫名其妙的胜负欲之后,具体的患者情况就已经不重要了。绝对数量比不上,那治愈比例总要差不多才行。借着这股子有些莫名的情绪,在餐厅的医生和护士们迅速展开了讨论。

    “我觉着患者们的情绪可能是一个新的影响关键点。”孙立恩吃着饭,听到旁边的桌子正在讨论怎么提高患者康复率,心里倒是挺开心的。而在听到了“情绪”这一条之后,孙立恩觉着自己有必要再做些什么。

    “咱们的评估搞的怎么样了?”一个只有五人的微信群里,孙立恩发出了自己的第一条微信,这个群里除了孙立恩和国家卫健委的那位工作人员以外,就是三名云鹤本地的心理医生。而这三名云鹤的本地心理医生已经开始工作了差不多两天,并且把云鹤市传染病院上上下下的几个病区都走了个遍。

    “评估基本做完了。”一位微信昵称叫“读心术”的心理医生回答道,“具体的评估数据还在汇总,但是大概方向已经有了。”

    根据他们的资料分析,疫情期间的患者们总体而言更容易出现抑郁、焦虑症状,但躯体化症状比较少。年龄较大的患者中,抑郁的比例有所下降,取而代之的则是睡眠问题。

    “相对来说,睡眠问题应该比较好解决。”心理医生大概描述了一下现在的情况之后说道,“但是焦虑和抑郁这个状态下,我们常规使用的一些干预药物恐怕不太好给患者用上。”

    孙立恩对于那些对抗焦虑和抑郁症的药物很是陌生,而心理医生们则对托珠单抗和其他抗病毒药物以及支持药物也不怎么熟悉。出于谨慎考虑,心理医生们的第一想法还是先用心理治疗方法对患者进行干预,而非马上使用药物。毕竟如果按照他们的判断,在疾病得到治愈之后,很多患者的焦虑和抑郁情绪应该都会得到长足的改善。

(已更1W6求订阅)第二十七章 心理(献血加更系列064,065)

    本章是为了感谢书友“womssc”在2020年5月5日和2020年11月7日所捐献的两次全血而加更,为他的加更已经全部更新完毕。

    对于患病患者的心理干预措施,一直是一个进展不怎么大的领域。

    平时对于患者心理最在乎的其实是护士们。日常护理工作中,判断患者的心理状况是护士们的工作重点之一。

    但实际工作中,不管是医生还是护士,对患者的心理状况又其实并没有那么关注。毕竟会因为心理疾病出现躯体化症状的是少数,而大部分科室处理的疾病也不会因为患者的心理情况有太大变化。

    对于心理最重视的非心理和精神科室其实是肿瘤科和血液内科。这两个科室所接触到的病人有不少都是重症甚至已经进入到疾病终末期的。而且,很多患者根本就接受不了自己会罹患这些科室所处理的疾病,更无法接受自己即将有极大概率逐渐步入人生的最后阶段。

    焦虑,抑郁等各种心理状况混杂在一起,最后的结果就是一部分还具有自我行动能力的患者选择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这也就是后来医院住院部的窗户基本都没办法全部打开的原因之一。

    同时,心理情况恶劣也可能导致患者的免疫功能出现下降。这对癌症等疾病的患者而言更是个坏消息——免疫系统是清除肿瘤细胞的第一防线,这样的心理状况变化可能会导致患者病情迅速恶化下去。

    但除了这两个科室,其他科室的护士们在日常工作中更多的时候还是在通过“贴心的护理”让患者放松。而这样的干预强度,对于现在云鹤市传染病院里的患者而言其实……强度并不太够。

    “用药的事情我不太熟悉,我会请我们医院的临床药师会诊一下给点意见。”孙立恩想了想说道,“心理治疗的这个效率应该不太高吧?”

    “要彻底扭转情况的话,需要很长的时间。”“读心术”答道,“不过,要只是对他们进行危机干预,让他们的心理情况稍微好转一点,这需要的时间就能短一些。”

    “所以还是用药最合适?”孙立恩有些犹豫,“反正这样吧,你们按照你们的正常流程来。用药处方的问题,反正有临床药师问他们就行。”

    “用药的最大作用是让患者不会因为抑郁和焦虑状态而干出什么让自己和亲人都追悔莫及的事情,要真正扭转抑郁状态,这是一件非常大的工程。”“读心术”说道,“其实我们可以先从一些比较简单的地方开始,能够大规模缓解患者焦虑和抑郁状态的——比如对女性患者,可以试着做做看简单的小手工制品。对于男性的话,中老年人可以试一下下棋之类的活动,也可以委托他们做一点简单的劳动,比如给瓶子上贴标签之,或者把报纸撕成细条类的事儿。”

    这一长串话让孙立恩看的有点愣,做小手工制品转移注意力这种事情他倒是可以理解,下棋解闷他同样也能明白。可……简单劳动,给瓶子上贴标签和撕报纸又是个什么路数?

    “这种活动的主要目的就是让他们动起来。”“读心术”医生回答道,“人只要有目的的活动起来,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就会被抑制下去。但是处于抑郁状态状态下,很多患者根本就没有办法下定决心运动……这种办法也就在住院半强制的状态下才算好使。”

    心理方面的治疗讲究简直比普通内科临床还多。孙立恩看着屏幕上这位心理医生滔滔不绝的讲话,逐渐开始觉得屏幕上的字已经快变成天书了。

    “总之,先给他们找点事情干,然后再让临床药师审核你的处方单就可以了对吧?”孙立恩不得不在自己变成彻底的文盲之前阻止了对方的继续发言,“这些工作需要在你们的引导下进行,还是让护士们去执行就可以了?”

    “我大概两个小时后能过去。”“读心术”医生回答道,“到时候我带着东西过去,请护士在旁边协助就可以了。”

    ·

    读心术医生姓杜,名字叫杜新书。孙立恩在看到对方状态栏的名字之后,差点笑喷出来。

    不得不说,杜医生的名字和职业配合在一起,确实给他搞了一个非常合适的网名。而叫这个网名的中年男性穿着防护服,两手一边拎着一个大塑料袋的场景就显得有些滑稽了。

    “这里面就是道具?”孙立恩和早就等在这里的胡佳一起接过了杜医生手里的东西,孙立恩用双手提着塑料袋问道,“要怎么做?”

    “您就是孙主任对吧?”杜新书先跟孙立恩以及胡佳打了个招呼,“胡护士长,您好。”

    “这些东西分发给患者就行——我这次带的手工制品是撕纸。”杜医生指了指两人手里的袋子,“心理治疗需要先建立起初步的信任关系,但我突然出现,患者可能对我的信任度不太高。所以需要由管床的护士或者医生跟我一起去。”

    杜医生没有选择更加复杂的,需要剪刀或者毛线针才能做的手工,主要是出于职业考虑。对于有抑郁或者焦虑倾向的患者而言,这些可能伤害到自己以及医生们的尖锐物品越少越好。而撕纸这东西有手就行,而且做出来的作品和废弃物也就只是纸而已——并不怎么危险。

    胡佳和其他的护士们自告奋勇去帮忙分发道具了,而孙立恩则忙着去写病例——他现在手头上管着十名患者,他们每天的用药和医嘱都得在系统里有个记录才行。口头医嘱只能让护士们先执行,最终还是要请医生们在电脑上完成医嘱下达才行。

    就算到了云鹤,每天的业务工作也没有减轻嘛……孙立恩一边敲着电脑,一边开始记恨起了楼上的钱红军——凭什么这老小子就一副神清气爽舒减了压力的模样?太过分了!

    连续敲键盘的工作持续了几乎一个小时,就在孙立恩准备稍微活动活动腿脚的时候,杜医生才出现在了红区办公室里。

    “忙完了?”孙立恩连忙把凳子拉了出来让人坐下,状态栏上说了,杜新书医生现在整个人都处于疲劳状态。

    “忙完了。”杜医生点了点头,“你们这儿的患者情况大部分都不错,比我一开始预料的要好不少。”

    同样都是医生,但杜新书说的“状况不错”肯定不是说患者们的生命体征,而是其他的内容。

    比如心理状况。

    “其实我觉得,大部分患者只要有了信心之后多少都能好点。”孙立恩点了点头,这一点他的状态栏也有提示,“比较容易出现心理问题的都是家里人也有感染的患者。”

    “这种事情谁都不愿意看见,尤其是在有人要把家人遭罪的原因归咎到自己头上的时候——想要让他们脱离这种旋涡是很难的。”杜新书医生非常认真的点了点头,然后锤了锤自己的大腿面,“好在他们的程度都不深,稍微转移一下注意力应该就能有改善。”

    人是非常容易钻牛角尖的生物,在一次又一次的“自我拷问”和“究其原因”之后,多多少少都会陷入到自我怀疑和责怪的深渊里难以自拔。而在住院部这种地方,周围都是和自己一样患病的患者,而且还时不时能听到隔壁或者看到邻床病友死亡的消息。在这种地方的心理压力简直不要太大。

    “所以你们北五区的话,我大概隔个三天来一次。”杜新书医生继续说道,“如果有哪位患者的心理状况突然发生了变化,你们也可以随时打我的电话。”

    “用药呢?”孙立恩点了点头,“现在特殊时期,您没有这边的处方权也没关系,我直接开了就行。”

    “用药就暂时不用了。”杜新书摇了摇头道,“如果心理调节就能让他们有好转的话,还是先别用药。免得影响你们对患者的治疗——尤其是麻醉。”

    精神类药物基本等同于麻醉医生们的噩梦。不论是正在使用精神类药物的患者,还是有滥用精神类药物历史的瘾君子,他们对于麻醉的反应都会很糟糕。这些患者对小剂量的麻醉没有什么反应,而对大剂量的麻醉又会迅速出现中枢神经抑制,中间的麻烦简直一重又一重,层出不穷。

    “也好。”明白这个道理的孙立恩点了点头,然后他站起身来说道,“杜医生您这几天忙坏了吧?早点回去休息?”

    “我现在也住酒店呢。”杜医生苦笑了两声,“自从院里要我们出来支援之后,所有人就都住到酒店里了——我们也不敢回家,就怕把病毒带到家里去传染给家里人。”

    “您是本地人吧?”孙立恩点了点头,和杜新书医生同样的情况在云鹤市传染病院里也大量存在,除了医疗队以外,云鹤市传染病院里还有几十名从其他医院支援过来的医生和护士。他们和传染病院原本的这些医务人员一样,都是自从进入岗位之后就再也没回过家的。

    “正宗云鹤人。”杜医生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然后笑着说道,“等疫情结束了,我请孙医生你们去过早。”

    “这样的邀请我已经接了好几个了。”孙立恩笑眯眯的说道,“等我们回宁远的时候,我肯定得胖上十几斤。”

    杜新书医生被孙立恩逗笑了,他叹了口气道,“真不知道这疫情什么时候能过去,我儿子本来二月初就要回大学的,结果现在看起来……这个学期都未必能回得去。”

    “这不也挺好的?”孙立恩努力逗着乐子,“孩子一走家里就成空巢了,让他们在家多住些日子,你们当家长的心里不是也能开心些?”

    “哦哟,那可算了。”杜新书医生连忙摆摆手,做出一副敬谢不敏的样子,“这小王八蛋刚回来的时候还好,在家待了两三天他妈就开始烦了。早上不起床晚上不睡觉,一天到晚泡在桌子前面研究什么政治经济历史……他一个理科生要是对这些东西这么感兴趣,当年高考的时候怎么不选文科嘛!”

    “有点爱好不是也挺好的?”孙立恩为素未谋面甚至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小杜同学默哀了两秒,然后继续着聊天内容,“我就没什么爱好,平时打游戏都提不起兴趣来。结果现在一到云鹤,除了来医院就是在酒店里睡觉,简直太没意思了。”

    “爱好这种东西有当然好,没有也不必勉强自己。”听到这个内容,杜医生条件反射式的安慰了一句,“勉强自己喜欢上的就算不上爱好了嘛!兴趣所在,热情所在,就可以是爱好。工作就是爱好,其实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真不愧是心理医生,孙立恩在心里感慨了一句,看看人家这沟通技巧!

    “所以啊,我总觉着当初给我儿子把名字起歪了。”杜新书医生无奈道,“当初起个什么名字不好,管他叫杜圣哲……读圣贤哲理,这不就把人带歪了?好好一个学药学的孩子,一天到晚抱着世界通史啃像什么话?”

    每个人都有心理问题,就连心理医生自己也不例外。拥有读心术的医生自己也无法调解自己心里的郁闷。

    晚上回到酒店,孙立恩久违的打开了电视。他刚刚才想起来,今年的春晚他还没看过呢。

    ·

    看了一个多小时春晚,孙立恩准备再换两个台就去洗澡睡觉。结果换到了宋安省台的晚间新闻频道之后,他突然在上面看到了一张非常熟悉的脸。

    他的采访内容已经播出了。

    怎么说呢……反正孙立恩感觉自己在一瞬间被一种名为“羞耻”的东西包裹了起来。明明平心而论,电视屏幕上的自己卖相看起来还不错,而且说话的腔调也拿捏的恰到好处。但这种复杂且强烈的感觉还是瞬间就冲到了他的脑子里。在孙立恩反应过来之前,他就已经闪电般的抬起手,把电视屏幕关掉了。

    “烤面筋!”几秒钟后,孙立恩的手机提示音叫唤了起来,面筋哥鬼畜般的“烤面筋”三个字在房间里环绕着,听起来简直能把昏迷的患者给叫醒。

    “你上电视了!”一群亲朋好友的微信消息直接刷爆了孙立恩的微信,大家争先恐后的向孙立恩传达着他上了电视的“好消息”,并且还很贴心的附上了自己拍摄的家里电视的画面,“赶紧看,省台新闻频道!”

    “啊!!!!”孙立恩把自己扔到床上,用枕头埋住了脑袋,然后发出了一阵大喊。唯一不清楚的是,这一声大喊的主要成分究竟是羞耻还是什么其他的东西。

第二十八章 转运来的孩子

    电视媒体的威力远比孙立恩想象中的更大。在床上趴着怒吼完了两个小时之内,他的手机上微信就没停过。要不是途中孙立恩就把“烤面筋!”的提示音给关了,只怕他现在张嘴第一句话就得跟着唱上一句“烤面筋!”

    就在孙立恩颤抖着手考虑要不要把手机干脆关了算了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了门口胡佳的声音。

    “你在电视上很帅的!”胡佳估计是已经猜到了孙立恩现在已经用脚给她抠出了一套二十五室十八厅十二卫的大房子,于是她决定先下手为强,让自家男朋友稍微好受一些,“我刚刚看的可得意了!”

    “你夸人一点诚意都没有。”孙立恩被胡佳的话逗的笑了出来。他坐在门边笑着说道,“我刚才真的是……尴尬的血压都上去了。”

    “好多人都这样。”胡佳安慰道,“在电视上看到自己这样的事儿嘛……好多人也没有体验过。他们不体验就不知道,真正体验一下,他们比你还尴尬。”

    孙立恩咳嗽了一声,决定换个话题——他已经开始感觉身上发痒,似乎在长风团了来着。

    “你今天和其他护士去送那些纸啊啥的,患者表现的怎么样?”孙立恩问道,“能接受么?”

    “这种手段吧……可能是显得有点太粗暴直接了。”胡佳想了想说道,“有一部分患者还行,然撕纸就撕纸,我看他们还撕的挺开心——先把报纸两面读一遍,有好看的内容就留下,没有就撕成一条一条的。但有些病人就不太乐意,说什么到了医院里还要被当成傻子对待,觉得心里不舒服。”

    “傻子?哦哦,你是说阿尔兹海默症的那个是吧?”孙立恩以前听一起值班的龙长胜主任说过,神内接到阿尔兹海默症患者之后,为了让他们平静下来确实也会给些报纸让他们去撕着解闷玩。

    “应该是吧?我没见过。”胡佳在门外说道,“不过杜医生水平挺高的,反正说了一堆什么心理驱动力之类的话,然后总结一句‘撕报纸和玩撕纸画有助于早日康复,’然后患者们也就接受了。”

    “他们倒是接受的挺快。”孙立恩笑了两声之后问道,“你觉着让这些患者站一站活动活动的效果怎么样?”

    “肯定比躺着强。”胡佳非常肯定的说道,“好几个病人都有同样的感触,他们一开始觉得自己可能下半辈子都得躺在床上渡过了。结果现在能动,我看他们情绪都挺不错。不过想要按照方舱医院那样跳广场舞可能还是有点难度,先让他们活动一下,等症状转轻了之后可以做做广播体操或者八段锦之类的先让身体适应一下。”

    ·

    全国上下齐心协力对抗疫情的效果已经初步显现了出来。

    湘北省外的确诊病例数量已经出现了七连降,而整个云鹤市的确诊病例也第一次出现了下降。全省报告了1638例确诊,其中云鹤市报告了1104例。

    根据云鹤卫健委的报告,目前云鹤市的新型冠状病毒感染患者的病死率约为4.19%,而这个数字已经持续下降了十几天。

    总体来说,面对一种新型传染病的时候,人们所能统计到的早期死亡数字总是畸形偏高的。早期缺乏足够的治疗手段,对疾病没有充分系统的认识,甚至检验检测能力不足导致大量病人无法确诊,都可能把病死率直线拉高。而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之前无法确诊的患者得到确诊,而同时医生们对于这种疾病越来越了解,治疗手段越来越精确,最终统计出的病死率情况就会更加贴近实际,并且降低数据。

    而要想实现这样的目的,首先就得保证所有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的患者都能够进入医院接受治疗。事实已经一次又一次的证明,关口前移是降低病死率的关键因素——越早接受医学干预,越早得到检查和治疗,患者传染其他人的风险就越低,同时死亡率也就越低。

    而在多家方舱庇护医院投入使用之后,在全国各地多批次的医疗队纷纷赶到之后,在全国上下所有医疗企业都加班加点开足马力向云鹤供应物资之后,在雷神山火神山两座医院建设完成而且其他定点医院也完成了改造之后,云鹤第一次重新拥有了足够多的医疗资源,足够应对现在的传染规模,足以达成“应收尽收”的目的。

    中央一直高度关注着云鹤的疫情发展,而在昨天,中央第一次明确提出了指示要求。

    “云鹤和湘北是疫情防控的重中之重,是打赢疫情防控阻击战的决胜之地。云鹤胜则湘北胜,湘北胜则全国胜。当前,湘北和云鹤的疫情形势仍然十分严峻,要采取更大的力度、更果断的措施,坚决把疫情蔓延势头遏制住!”

    从这一刻开始,“应收尽收”四个字成为了没有讨价还价余地的军令。云鹤全市上下所有的社区街道全部被动员了起来,对社区内的所有居民开始进行拉网式排查工作。以“不落一户,不漏一人”作为硬标准,全力确保所有确诊患者和疑似患者得到集中收治,确保所有在家为收治患者人数清零。

    早上起床刷牙的时候,孙立恩先是听着新闻,然后猛地扔下牙刷,带着满嘴泡沫冲到了电视机前面。

    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之后,孙立恩差点把嘴里的泡沫都咽下去——这个情况他可是没想到。以孙立恩的想法,怎么也得等到pcr检测能力再上来一些,能够把现有的所有临床诊断病例变成核酸确诊患者之后,再考虑拉网式排查。

    根据新闻上的说法,目前全国赶到湘北省的医疗队已经有了165支,总计19916人抵达疫区。其中有152支医疗队的18226名队员就在云鹤本地各个定点医疗机构工作。如果按照队员中三成医生七成护士的比例算,五千四百多名医生和一万三千多名护士怎么也能同时收治上三万人左右的患者。

    医疗资源是足够的,而在有了方舱医院之后,床位也是足够的。

    后知后觉的孙立恩一拍大腿,然后他连忙加快步伐完成了洗漱,一溜烟跑到了餐厅里准备开个临时小会。

    按照排班表,今天孙立恩这一组的队员们应该参与的是最轻松的副班,一半的队员不会去云鹤市传染病院,而另外一半将会完成当班的任务。这也算是目前北五区的队员能享受到的难得的休息日——算下来大概一周能休一天。

    “咱们接下来任务会比较重。”大家都吃着饭,孙立恩趁机就跟在场的同事们开了个小会,“今天开始,云鹤所有的街道办都会开始对社区内的住户进行拉网式排查,中央的要求是‘不落一人,不漏一户,应收尽收’。换句话说,接下来我们可能要迎来一次入院**——会有不少病人在这一次筛查中被检查出来,然后送到指定医疗机构进行治疗。咱们虽然比不上火神山雷神山那么引人注目,但在收治患者的角度上,我们同样是要啃硬骨头的。也就是说,从今天开始,大家就又得做好心理准备,迎接一下咱们刚来云鹤时的工作强度再度回归。”

    听到这个消息,在场的队员们顿时有点坐不住了,人群里突然冒出一个声音问道,“孙主任,怎么现在就开始搞大排查啊?”

    “往好听点说,现在是彻底阻断疫情传播的最佳时间点。”孙立恩答道,“往难听点说,咱们现在集全国之力支援云鹤支援了两个多礼拜,好不容易医疗资源能够满足条件了。要是继续拖下去,疫情在社区里进一步蔓延,那可就不是靠这点人手就能够顾得过来的情况了。现在是最好的时机,恐怕也是最后的时机。”

    ·

    在孙立恩的鼓励下,医疗队的队员们稍一讨论就做出了当下最合理的决定——赶紧吃饭,吃完回去接着睡。

    除此之外他们也想不出什么其他的招数了,工作压力可能会大一点,不过大家前两周也都挺过来了,还能有什么大不了的?

    孙立恩也赶紧多吃了两口三明治,然后又给自己加了一碗豆浆,外带两根油条。他也决定好好吃上一顿,然后去恶狠狠的睡上一觉。

    “你现在还在酒店是吧?”但豆浆刚刚喝了一半,孙立恩就接到了钱红军的电话,听他的口气,事情好像还有些急,“你现在赶紧到医院来一趟,我有事儿找你。”

    什么事情不能在电话里说,非得让自己过去?孙立恩有些困惑,但作为一名行动能力超强的急诊科医生,孙立恩仍然忠诚的体现了自己的急诊本色——两口干了一碗豆浆,然后三口吃完油条,他一边擦着手,一边朝着楼下冲去。

    钱红军的电话打的太急,孙立恩甚至没有时间打电话联系和自己对口的那位爱心志愿者司机,请他送自己一程。好在楼下准备去换班的班车还没有出发,孙立恩直接跳到了车上,然后一屁股坐在了重症医学科的吕主任身边。

    “你这火急火燎的干啥呢?”吕主任有些好奇的看着自己身边使劲打嗝的孙立恩问道,“给自己都跑成呃逆了?”

    “我……嗝!”孙立恩刚想说话,结果却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嗝声。他连忙顺了顺气,然后一口气憋在了嘴里。过了半分钟,随着一口带着豆浆油条味道的浊气喷出,孙立恩这才恢复了正常的说话功能,“北六区的钱主任给我打电话,让我赶紧到医院里去一趟——没说什么事儿,但我听他说话的口气好像还挺着急的。”

    “钱主任……我记得他是儿科出身的吧?”吕志民主任顿时来了兴趣,“电话里不好说,一定要你过去看看,而且他又是儿科出身……该不会是从哪儿转了个儿童确诊患者过来吧?”

    “那不是应该在儿童医院接受治疗?”孙立恩有些不解的问道,“我记得湘北省儿童医院实力也很强的吧?”

    “他们还的日常门诊还没有停呢,现在还不能接收确诊患儿。”吕志民摇了摇头说道,“云鹤市儿童医院现在是收治患儿的顶点医院,不过他们现在的病区可能也有点紧……而且我听说,那边病区现在收治的患儿其实大部分都是核酸阴性但是母亲确诊了的。”

    孙立恩突然想到了那位在鹤安医院见到的,带着90后典型名字的孕妇莫梓萱。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还在发育,还是已经提前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不知道那个孩子……会不会也是确诊。

    抵达了云鹤市传染病院之后,孙立恩连和吕志民客套两句的时间都没有,就匆匆赶到了北六区。

    随后,他就在北六区的绿区里看到了重新出现了黑眼圈的钱红军。

    “你可算来了。”钱红军看到孙立恩的时候就仿佛看到了救星似的,“等会要转个病人过来,你可得给我好好参谋参谋。”

    “什么病人?”孙立恩有些好奇的凑了过来,手上拿着的文件大概就是提前送来的患者资料,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病人需要钱红军特意把自己从酒店里提溜回来。

    “一家从黄州转院过来的病人,一对夫妻,还有一个出生21天的孩子。”钱红军把资料往孙立恩手里一放说道,“患儿的治疗我需要你的意见,而父母的治疗可能也需要你来拿个主意。”

    “从黄州转院过来的?”孙立恩顿时皱起了眉头,从黄州到云鹤足有七八十公里远,救护车转运最快也得一个半小时才能到。“怎么不在当地治疗?”

    “治疗效果不好,而且他们定点医院里也没有儿科医生。”钱红军叹了口气道,“患儿才21天,在当地的定点医院治疗过程中不能停氧,否则氧饱和度就直接掉到79%……儿科医院那边暂时没有床位收治,需要等床位才行。继续拖下去这孩子可能危险,所以就先转到我手里了。”

第二十九章 夫妻同心(献血加更系列066,067)

    本章是为了感谢书友“负之善尼采1”在2019年9月27日以及2020年12月14日所献的两次全血而加更。

    关谷雪和丈夫赵健都是黄州人,两人都考入了云鹤大学,然后在校园里的老乡会上结识。毕业之后,成为情侣的两人决定留在云鹤发展,然后在毕业的第二年携手迈进了婚姻的殿堂。

    作为大学同学,同时又是老乡以及在云鹤这座陌生城市打拼的伙伴,关谷雪和丈夫赵健的感情非常好。每天在这座逐渐不再那么陌生的城市里打拼,有知心爱人的陪伴就成了生活中最让人感到温馨和舒心的事情。

    而在去年夏天,当关谷雪告诉赵健自己怀孕了的时候,这个身高一米七七的黄州汉子先是愣住了好一阵,然后猛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手舞足蹈仿佛中了彩票头等奖似的大喊大叫了好一会。因为太高兴而庆祝动作又太猛烈,赵健还为此扭伤了脚踝,不得不在接下来的三周里拄着拐杖去上班。

    虽然上班要拄拐,但赵健自己却一点都不觉得难堪。他甚至把自己拄拐当成了一个绝佳的宣传机会——反正不到三天,赵健就职的公司里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傻小子要当爸爸了,而他现在这样就是因为得知消息之后太过激动,所以才一不小心扭到的。

    两个人的生活节奏顿时就开始发生了变化。在云鹤打拼两年,目前还在租房的小两口开始拼命工作努力攒钱。为了孩子出生之后,能有一个比较稳定的环境,两个人摒弃了自己平时的所有爱好和习惯。赵健放弃了自己喜欢很久的山地自行车,而关谷雪则放弃了自己摆弄鲜花和购买露营设备的习惯。小两口每天虽然都过着披星戴月努力赚钱的生活,但哪怕日子过的再辛苦,一想到自己的伴侣还有肚子里的孩子,再辛苦的日子他们也能甘之若饴般接受下来。

    关谷雪的肚子一天一天大了起来,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不灵活了。越来越多的工作她无法像以前一样轻易完成,腰酸背疼已经成了家常便饭。身体上的不适应当然会带来心理上的不适应,但好在赵健照顾的无微不至,哪怕偶尔有情绪失控不好的时候,关谷雪仍然能够逐渐恢复过来。

    一直到一月十八日,孕气已经长达三十七周零三天的关谷雪和丈夫赵健回到了黄州准备备产。

    当时的云鹤人已经得知有一种新型传染病开始在城市里蔓延。但由于检测能力和确诊标准的问题,哪怕是关谷雪和赵健也没有觉得事情有多紧张——当时选择回到老家黄州主要是为了让关谷雪在家生产,这样能照顾她的人也能多些。

    一月十九日,回到黄州的第二天,关谷雪开始出现了发热症状,同时还有乏力伴咳嗽。而她的咳嗽则在一天之内加重到了咳血的地步。赵健和关谷雪的父母一共三人陪同着关谷雪到了黄州妇幼保健院就诊,由于是大周数孕妇,医院并没有对她进行ct检查并且完善相关诊断,只是先给与了布洛芬让她退热,然后建议她回家继续观察。

    三天后,一月二十二日,赵健和关谷雪的父亲也出现了发热症状。赵健的体温最高到了37.8摄氏度,他和自己的老丈人都选择吃了一粒布洛芬退烧,并没有去医院做进一步的检查。

    又过了两天,一月二十四日,关谷雪的发热症状一直没有好转,她和家人再次前往医院就诊。这一次,由于她的症状和云鹤市旅居史,她与自己的丈夫被作为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患者的疑似病例收治入院。

    一月二十六日,关谷雪在黄州市第二中心医院通过剖宫产的方式诞下一名男婴,孩子体重2945克,看上去非常健康。

    由于关谷雪有发热情况,因此她不能直接给孩子哺乳。从二十六日开始,她和赵健就一起待在母婴病房里,由赵健来照顾孩子并且冲调奶粉对孩子进行喂养和护理。赵健之前拿着洋娃娃苦练半年的换尿不湿的技术得到了充分验证,事实证明,他学的挺不错。

    一个新生命诞生所带来的喜悦很快就被新的坏消息所冲淡。二十七日,对关谷雪进行的两次核酸检测都显示她是确诊患者。随后在医生的建议下,赵健带着眼泪让自己的岳丈和丈母娘一起把孩子从医院接走。刚出生第二天的孩子还没起名,就被送到了赵健的父母家中暂时抚养。

    在这次的“转运”过程中,因为害怕自己身上带着病毒,关谷雪的父母用塑料布隔断开了私家车的前后排,并且把孩子裹的严严实实,然后放在了后座的儿童座椅摇篮中。等到了地方之后,老两口先是阻止了亲家靠近的举动,然后把孩子连同摇篮一起放在了远处的地面上。等车辆开走,赵健的父母才赶过来把孩子抱了回去。

    赵健的父母是安全的,自从赵健和关谷雪回到黄州之后,他们就一直忙着待产的事情,而且一直没有和赵健的父母见面。但在这之后,赵健和关谷雪的父母都被当做疑似病例居家隔离了。

    而关谷雪的情况则一路急转直下,她在二十七日晚出现了呼吸困难和胸闷的症状。随后被医院给与机械通气治疗。二十八日,二十九日两天,赵健开始出现乏力症状,随后关谷雪的母亲也开始发热。三十日,关谷雪的情况稍有好转,结束机械通气后被送入普通隔离病房进行吸氧治疗,而赵健的核酸检测结果呈阳性被确诊。

    三十一日,关谷雪的父母均被确诊为核酸阳性。

    同样是一月三十一日,出生仅五天的“关谷雪之子”(由于还没有起名,所以只能用这样的方法来称呼)开始发热,体温不规则,最高时有三十八度左右。而且更让爷爷奶奶担心的是,孩子吃奶的时候时常有呛咳的现象发生——作为已经有了养孩子经验的爷爷奶奶很是担心。

    于是,老两口带着孩子到了黄州市中心医院发热门诊就诊,考虑到孩子的父母以及外公外婆都是确诊病例,中心医院高度重视,并且迅速将孩子收治入院。并且还将稍微有些咳嗽的奶奶作为疑似病例进行居家隔离观察。

    二月一日和二日,奶奶两次咽拭子都是阴性结果。但这并不代表孩子是安全的——二月二日,对关谷雪之子进行的肺部x光检查显示他的双肺都有弥漫性多发实变影,以右肺为主。而二月二日对孩子进行的两次核酸检测都证实了医生们的担忧——他确实被新型冠状病毒感染了。

    接下来的几天之中,关谷雪之子都被安置在单人隔离病房的暖箱里进行治疗。医院给与了鼻导管吸氧(1l/min)支持,头孢他啶80mg/kg·d bid,利巴韦林10mg/kg·d bid抗感染治疗,间断进行干扰素雾化吸入,并且给与丙种球蛋白2.5g/d,白蛋白3g/d的免疫支持治疗。

    虽然治疗给上了,但孩子的情况一直没有出现足够令医生满意的变化。他的nt-probnp(n末端b型钠肽前体)水平持续升高,到10号的时候已经飙升到了1950pg/l的水平,但ck-mb答道4.28ng/ml。这两项指标的变化让黄州市中心医院的医生非常担心,他们怀疑孩子可能出现了新型冠状病毒感染所导致的病毒性心肌炎。

    如果是病毒性心肌炎,而且指标高到这个地步,想让孩子活下来就必须得考虑使用ecmo之类的设备进行生命支持。但是整个黄州市目前一共只有一台ecmo,这台设备还正在支持另一位新型冠状病毒感染患者的生命体征。

    于是,黄州市中心医院向市卫健委打电话求助,希望能够协调一台ecmo到医院里来,或者将孩子转运到有救治设备的医院。而黄州市卫健委在确定自己辖区内没有所需资源后,直接将求助电话打到了省卫健委的办公室。

    通过大数据匹配需求,省卫健委迅速提出了建议——派出一辆负压救护车将孩子转运到云鹤市传染病院北六区。宋安省医疗队在这里配置了一台ecmo以及快速响应团队,而同时北六区的主管医生是来自宋安省宁远市第四中心医院的儿科主任钱红军。作为儿童重症和儿童呼吸病领域的专家,钱红军可能是目前有空闲ecmo的医院中,最适合接受转院的医生。

    钱红军昨天是个夜班,早上六点多钟接到了云鹤市卫健委的电话之后,他马上把事情答应了下来,然后开始打电话叫人。第一通电话先打给了ecmo主任江言明医生。在确保了ecmo随时可用,并且他也能完成对出生仅二十五天大婴儿的置管术后,钱红军才给孙立恩打了电话。

    和婴儿一起来到云鹤市传染病院的,还有他的父母。

    把一个刚出生二十五天的孩子转送接近一百公里,然后还可能要在一个完全陌生环境下接受ecmo治疗。虽然这是为了拯救孩子性命的无奈之举,但对于家长来说仍然……不太容易接受。考虑到赵健和关谷雪两人的症状已经减弱了很多,经过卫健委讨论同意,在转运过程中再拉上赵健和关谷雪两人……至少让这对夫妻再看孩子一眼。

    而钱红军给孙立恩打电话求援,就是为了让他过来看看,这对夫妻的情况怎么样,能不能让他们和患儿共处一室。

    ·

    “这我哪儿看的出来去。”孙立恩对钱红军表示自己爱莫能助,“这对夫妻要是已经阴性了,那理论上至少短期内不会再感染。但是具体会还是不会,这我也不知道。北五区现在住院的都是重病人,北六区的情况好一些,现在都是轻症了……可他们会不会和这个孩子以及这对夫妻有交叉感染,这我也说不上。”

    对于病毒和相关免疫机制的研究还在进行,而这个研究很有可能要过许多年才会有一个总体的结论。而在这个结论出现之前,孙立恩实在是不敢乱开海口,拍着胸脯担保不会出现交叉感染的情况。

    冠状病毒是一种单链rna病毒,而这种病毒的最大特点就是变异速度极快。sars和mers这两种冠状病毒所导致的传染病感染总数尚不及现有的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确诊患者的一半,不管是孙立恩还是其他研究病毒的专家,谁都不知道这种病毒是否已经发生了突变。会不会出现突破原有病毒感染后的机体免疫。

    一般来说,在本地流行的病毒毒株可能会和外地病毒毒株产生区别。但孙立恩现在也摸不准赵健和关谷雪夫妻两个究竟感染的是什么毒株,以及这个孩子感染的又是什么毒株。

    让他们来到云鹤市传染病院接受治疗,这确实是有风险的。

    “反正现在考虑这个也没什么意义。”孙立恩想来想去,突然觉得钱红军有些凄惨,“咱们这儿的这台ecmo和一个你凑在一起,才能让这孩子有一点活下去的希望。总不能因为担心小概率发生的事情,就拒绝接收患者——要是不转过来,这个孩子死掉的可能性太大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钱红军叹了口气点头道,“这对父母的情况现在看起来还行,不过入院的时候,我还是想让孙医生你经个手。看看需不需要对他们再做什么特别的治疗。”

    “好。”孙立恩点了点头,把事情应了下来,“等会救护车到了,我下去接车转运。”

    ·

    为了防止云鹤市传染病院里的绿区和黄区遭到污染,所有的确诊病人在进入医院之后都需要走专门的转运通道。这条转运通道平时也会负责转运医疗垃圾,电梯就位于南北两翼的顶端位置。

    从汽车可以走到的地方,再到南北两翼的电梯口差不多有个三五十米的距离。孙立恩决定换上防护服,然后护送着这个孩子和他的父母进入医院。

    在孙立恩换好防护服,并且把电梯叫到了六楼之后大约十分钟,一辆亮着蓝色警告灯的救护车停在了楼下。与此同时,孙立恩手上的对讲机也响起了钱红军的声音,“人到楼下了,你准备下去转运吧。”

第三十章 人生

    可以看得出来,黄州市中心医院并不是以新生儿重症科见长的医院。而湘北省卫健委所协调的负压救护车也并不是经常负责重症新生儿转移的那种——从车辆上下来的孩子被带着口罩的父母紧紧抱在怀里,孩子的脸上罩着一个小型的正压面罩。

    没有使用重症新生儿转移仓对于这个孩子来说是一个高风险因素。这么大点的孩子一路颠簸本就不安全,而他现在还有重症肺炎……情况就更麻烦了。

    孙立恩走在前面带路,并且还帮忙拿上了两人的行李。而关谷雪紧紧抱着孩子,脸上全是泪水。走在她身后的赵健眼神中也全是焦急之色,他小心翼翼的抱着手里的氧气袋,生怕自己走的速度一个不适合,就把维系着孩子生命的氧气给断了。

    “你们的情况我大概知道了。”在电梯里,孙立恩努力安抚着孩子母亲和父亲的情绪,“孩子现在的肺炎比较重,但并不是没有的治。你们首先搞明白这一点——要是不能治,我们也犯不上派一辆负压救护车到黄州去把你们一家三口接回来明白吧?”

    孩子的妈妈听到这个话之后连忙点头,“我们知道的。”

    “所以,不要太紧张。”孙立恩又强调了一遍,然后说道,“这种时候,你们做父母的不能慌不能乱。尤其是你……”孙立恩对关谷雪道,“你是现在最需要赶紧康复起来的那个。”

    孙立恩说这个话可不光是为了安抚这位焦虑的母亲,事实上,他提出这个要求,正是为了更好的治疗孩子。

    为什么现代医学提倡母乳喂养?就是因为母乳中不光含有大量婴幼儿生长所必须的营养物质,也不光是因为母乳喂养能够促进母体激素分泌,增进亲子关系。更重要的是,在诞下婴儿后六个月的时间里,母乳中会持续含有母亲的抗体。而这些抗体能够帮助婴儿在六个月前具备免疫能力。

    虽然还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新冠病毒感染肺炎康复者所分泌的**中也能产生针对新型冠状病毒的抗体,但这至少是一个希望。

    核酸确定了关谷雪和孩子都是感染者,这也就意味着这对母子相处应该风险不大。提供一些**给孩子,可能会对孩子的疾病有帮助。

    电梯上到六楼,孙立恩带着身后的一家三口直接走进了走廊末端的病房,这里已经提前摆好了一台新生儿保温箱,而有过新生儿护理经验的医疗队护士也会专门负责这个病房的护理工作。

    “你要尽快好起来。”孙立恩临走之前,对关谷雪又叮嘱了一边,然后他对一旁的赵健道,“你现在的责任很重,你要安抚妻子,要照顾孩子,还得照顾好自己——男同志是家里的主心骨,你不能有问题知道吧?”

    赵健沉默的点了点头。

    “我听说了,你岳父岳母都感染了。”孙立恩低声道,“最近这段时间,尤其是这几天她和孩子一起住着的时候,你一定要多观察一下她的举止和行动。要是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一定要马上来跟我们说。”

    孙立恩担心的是产后抑郁症加上全家感染之后,关谷雪会承受不住这么大的打击而出现心理问题。

    好在现在读心术啊不对,杜新书医生就在医院里,有这么一个专业人士能够帮忙调节一下心理问题,孙立恩自己也能放心些。

    ·

    今天还是有好消息的。而且这条好消息让孙立恩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黄明的病情迅速好转,将在今天下午从icu转入北五区进行进一步治疗。

    黄明现在留在世上的亲人还有一个女儿以及自己的外孙女。这两个人就成了他的心理支柱。在接受了托珠单抗和丙球的三联疗法之后,黄明的情况出现了明显的好转。

    之前让黄明一直在icu里的主要原因还是他的呼吸问题。由于肺部的痰栓数量较多,他的血氧饱和度一直都很差,甚至中间有几次医生们考虑要为他进行v-vecmo支持。但在和孙女视频过一次之后,黄明就以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极快速度开始了康复——就仿佛他的外孙女就是最有效的抗病毒药物似的。

    一次又一次的支气管镜吸痰和俯卧通气很不舒服,但自己就连意识都不太清楚的黄明却死死攥着床单坚持了下来。好几次做完了吸痰之后医生们才发现,他双手攥住被子的手用力过猛,导致手背上的留置针全都崩了。

    在得知自己手上的血管已经不好再打针了之后,黄明沉默了一会,然后非常费力的说,“我不动了。”

    炼钢车间出来的人,说话办事就和那黑色的冷冰冰的钢铁一样。不怎么起眼,不怎么热烈。但却透着一股沉稳冷静和靠得住的特质。说自己不动,黄明就真的不动了。支气管镜再下到气管里的时候,他双目紧闭,额头上全是汗水。小腿都因为过度用力而死死贴在了床上——并且还有些颤抖。

    但哪怕是这样,他仍然一动不动。一直到医生们完成了对他的气管镜吸痰检查之后,他才放松了一下身体,然后请医生帮自己压一下右腿——他刚才强忍着不动的时候,右腿抽筋了。

    在这样的坚持下,黄明的症状迅速好转,七天时间过后,他的指脉氧已经能够在鼻导管吸氧下上升到93%了。

    孙立恩在北五区见到黄明的时候非常惊喜,其他的医疗队队员们也都围了过来向他表示祝贺。

    “还是咱们工人同志厉害。”布鲁恩在旁边竖着大拇指说道,“这都能忍得住,确实是条汉子!”

    “你现在的情况很好,要继续保持下去!”顶天立地的护士小郭也说道,“再坚持一下,你很快就能康复了。”

    黄明躺在床上,扭头看了看周围激动的医生和护士们,然后咧开嘴笑着说道,“好,那我再加加油!”

    为了鼓励黄明积极进行呼吸复健并且配合治疗,孙立恩等人也想了不少办法。而其中,最主要的办法就还是视频通话。

    为了方便黄明和正在方舱医院的女儿和孙女视频通话,孙立恩特意拿了一台平板电脑放在房间里。而护士们则发动了“心灵手巧”的特殊技能,用几套废弃的输液管编了一个挂兜出来,通过输液架的那几个支点,正好把平板电脑挂在了黄明面前六十厘米的地方。

    只要电脑有电,他就可以随时随地和自己的女儿以及孙女进行视频通话——当然,前提条件是必须得按时睡觉才行。

    黄明的状态好转了,但吕秀萍却……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在黄明转出icu之后大约过了三小时,吕丽萍心脏骤停,经过长达一小时的抢救后被宣告抢救无效死亡。

    吕丽萍的生命体征本来就不怎么好。在新型冠状病毒的摧残下,她原本就患有重症病毒性肝炎的身体就像是一条到处都在漏水的船舶。医生们组成的损管队已经尽了最大努力,绝望的试图堵住每一个漏点,但每堵住一个漏点后,汹涌冰冷的海水却依旧从其他几十上百个漏点喷涌而出。

    她的死亡已经成为了定局,唯一的问题就只是什么时候才会发生。

    在一艘船只沉默的最后,吕丽萍突然睁开了双眼。她的视线随着医生们竭尽全力的胸外按压上起伏着,身体似乎已经放弃了向她的大脑传输感觉的打算。她有些心疼的看着这些口罩拼命吹起又瘪下去的孩子,想用手擦一擦他们头上不停滴落的汗水……可手实在是太沉重了,哪怕她用尽力气,这双在自己身上长了七十多年的手就像是突然决定罢工了一样,它们彻底背叛了自己的愿望,就这么耷拉在床上,一动不动。

    吕丽萍忽然明白了过来,自己大概是就要死了。

    人在意识到自己就要死了的时候,其实没什么太激烈的情感。可能是因为已经在潜意识里接受了这个事实,也有可能是因为身体已经没有了分泌刺激情感的激素的原因。

    吕丽萍非常平静的看着抢救自己的医生,她嘴唇稍微动了动。

    她想对这些孩子们说声谢谢。

    在icu的这些天里虽然意识不太清楚,但发生了什么,她心里有数。这些和自己孙子差不多大的孩子们一天到晚在自己身上想办法……可惜哟,自己已经老了,这把老骨头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再也挤不出一点力气了。

    孩子,别按了。

    她想这么说,但嘴唇就和她的双手一样已经放弃了她,无论如何努力,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这让她有些沮丧。

    这些孩子就和自己的孙女差不多岁数,平时在家里……她哪里舍得让自己的孙女干这些重活哟!

    孩子,别按了,嬢嬢不疼了。

    医生们用两个金属片贴在了她的身上,按下开关,一路热流从胸口钻入。随后这股热流就这么消失不见。医生们又涌了上来,开始一次又一次的按压起了她的胸口。

    她的视线逐渐开始有些模糊,作为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她其实不止一次想过自己在人生的结尾会看见什么景象。曾经,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在自己的床上,怀抱着已经去世二十年的老伴的照片安然离世——如果窗边能摆上两只百合就更好了。她想听着自己年轻时的歌曲,然后就这样沉沉睡去再也不醒。

    女人不管是什么年纪,也永远是少女。

    其实死亡在二十年以前对她而言就已经不再是恐惧的代名词了。丈夫离世的时候,孩子们都已经长大成人,她也不再有抚养子女的重任。二十年来,吕丽萍其实一直都隐约有些期盼这一天的到来。

    人生其实不过就是那么回事,感觉到自己已经不再被人需要之后,吕丽萍就一直在等待着老天爷把自己带走,去和那个人重逢的一天。

    不知道他在下面过的怎么样,离开了家门口的热干面,没有了自己做的莲藕排骨汤,他能不能习惯。

    孩子,别按了,嬢嬢不怕。

    电击进行了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她能看得到,有些孩子已经累得瘫坐在了地上。其他的医生们根本没有时间去照顾已经累趴下了的同事,他们仍然在竭尽全力抢救着吕丽萍。药剂一支又一支的注射到了她的血管里,但这些药物却依旧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她的心率始终没有恢复。

    现在的孩子脾气都倔。吕丽萍无奈的想着,就和她的孙女一样。

    吕丽萍发病的时候,云鹤已经禁止了私家车上路。在听说自己发烧咳嗽了以后,在联系不到能送自己去医院的车后,身高只有一米五五的孙女愣是背着自己在云鹤的街头走了一个多小时,最后把自己送到了医院里来。

    真倔呀……吕丽萍在心里叹着气,她在孙女的背上挣扎着想要自己下来走路,双腿却被孩子的手箍的紧紧的。那两条白生生的小胳膊,怎么就好像是自己当年当拖拉机手的时候一样有劲呢?那个时候的自己身上可是真的有劲,一天到晚被**辣的太阳晒着,小麦色的皮肤下面隆起一条一条的腱子肉,两条腿能在土路上走一天都不累。可现在却连孙女的手都挣不开了。

    吕丽萍有些无奈,这些孩子可真倔,就像当年的自己一样。

    日子一开始过的很苦,但渐渐地,日子好了起来。好像前一秒钟,孩子们还像是小泥猴一样在自己身边窜来窜去,下一秒钟,自己就坐在凳子上,看着已经长大了的孩子和新妇们朝着自己敬茶。她看着身旁的一脸的不自在的丈夫,然后一起接过茶水一饮而尽。

    孩子,别按了,嬢嬢累了。

    她露出一丝微笑,头发在脸上划过的时候,她觉得有些痒痒的。

    挺好的,就这样吧。她觉得自己的视野开始逐渐收缩变黑。这样挺好的,在临死之前,还有这么多孩子在关心着自己,在挽回着自己。

    谢谢你们呀,你们都是好孩子。

    “记录吧……2月12日,上午十一点二十五分,患者抢救无效死亡。”一旁的医生摇了摇头,阻止了其他医生继续抢救的打算。

    几位经常照顾吕丽萍的医生和护士们一起凑了过来,他们开始一一拔出插在吕丽萍身上的管子,然后为这位老人家清理遗容。

    一位护士在替吕丽萍整理头发的时候,忽然看到了她嘴角上的动作。

    “你们看……”她叫过了一旁的同事说道,“吕奶奶……是不是笑了?”

第三十一章 轮回(献血加更系列068,069)

    本章是为了感谢书友“墨洛丝薇瑟”在2020年6月14日以及2021年1月3日所捐献的全血而加更。他之后还有两章成分血加更以及五章盟主加更等待更新。

    生命会逝去,新的生命也会诞生。逝去和诞生构成了这条名为生的河流。我们往往无力挽回逝去,但新生的生命却总能一次又一次冲淡心里的悲痛和哀伤。因为那是新生,而新生,往往就代表着希望。

    关谷雪和赵健的孩子有名字了。小两口稍微商量了一下,然后决定把这个消息告诉给照顾他们的医生。

    “对,叫赵鹤安。”赵健通过呼叫器对护士站说道,“不然你们每次都得管他叫什么‘关谷雪之子’,这个……听起来怪怪的,你们叫起来也不方便。”

    “嗯嗯,对的,云鹤的鹤,平安的安。”赵健补充道,“希望我们云鹤能够平平安安吧……”

    小赵鹤安的检查开始了。而这一次的检查,将决定他是继续接受治疗,还是开始使用ecmo进行生命支持。

    钱红军在看到赵鹤安的检查结果之后,第一反应也是病毒性心肌炎。但他很快就为这个判断画上了一个问号。

    如果是病毒性心肌炎,那它的进展似乎有些慢。

    能够支持病毒性心肌炎判断的两个主要指标分别是赵鹤安的肌磷酸化酶-同工酶(ck-mb)以及极高水平的n末端b型利钠肽前体(nt-probnp)。其中ck-mb上升提示有心肌损伤,而n末端b型利钠肽前体则提示心脏已经出现了心衰。

    但赵鹤安自从出生之后就没有吃到过母乳,从理论上推测,他身体内的免疫水平是比较差的。而他最有可能遭到感染的时间节点应该是出生当日和自己父母共处一室的时候——从这个时间点来判断,赵鹤安感染新型冠状病毒的时间已经和他的出生日一样长了。

    这么长时间的感染,要不是新生儿对于低氧的耐受度比成年人强,可能他早就出现了更严重的症状了。

    从病历上可以得知,赵鹤安的n末端b型利钠肽前体第一次出现上升是在2月1日,当时的n末端b型利钠肽前体水平是541pg/ml。

    新生儿在出生后,第一次全部依靠自己的循环系统运转生存,这对于他稚嫩的心脏是一场很艰巨的考验。事实上,完全健康的新生儿刚出生时,他的血清n末端b型利钠肽前体可能高达±916.99 pg/ml而这个水平在患儿出生后会逐渐下降。

    如果把这个认识套用在赵鹤安身上就不难发现,他在出生后第五天再次入院,当时所检测出的n末端b型利钠肽前体水平为541pg/ml……这个临床意义就并不是很大。毕竟对新生儿的n末端b型利钠肽前体水平研究还不够充分,缺乏一个标准值进行对比。这个数值在当时的情况下不见得就能表示赵鹤安有心衰——它可能只是还没有被代谢完毕的出生高峰值而已。

    但问题在于排除了n末端b型利钠肽前体上升的临床意义之后,ck-mb水平上升就缺少了一个解释。对于其他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的患者而言,ck-mb上升一般都出现在严重的呼吸窘迫综合征后,但赵鹤安并没有这样的问题。

    钱红军左思右想,决定先不着急给孩子上ecmo,现在得先搞清楚他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比如……是不是有先天性心脏缺陷?

    这么大的孩子,而且还有新型冠状病毒感染,想要对他进行ct检查是一件比较困难的事情。一旦脱离了氧气支持之后,赵鹤安的指脉氧水平就一路快速下降到77%左右,这意味着现在对他进行任何移动都可能有很大风险。钱红军稍一犹豫后决定还是先做个床旁b超看看。

    ·

    “你猜我发现啥了?”孙立恩在手台里听到了钱红军的叫唤声,要不是因为不许楼上楼下病区随便互相串门,孙立恩觉得钱红军可能要过来当场跳上一曲。“这下就好办多了!”

    “啥啊?谁啊?咋了?出啥事儿了?”孙立恩用一连串带着东北风味的短语表达了自己的困惑,“钱主任你别这么一惊一乍的,忒吓人!”

    “就赵鹤安啊,他那个心衰标志物上升的原因我找到了!”

    “赵鹤安是谁?”孙立恩再次一脸懵逼,他可是见过北六区所有患者的,每一个人的名字他都有印象——目前整个北六区一共就两个姓赵的患者,一个是已经一次核酸阴性并且经过状态栏认证的康复者,另一个就是赵健。

    “就你上午才帮忙转运过来的那个嘛!”钱红军一副“你小子的脑子是不是坏掉了”的语气,“你不是上午才见过人家?”

    “那个小朋友?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啊!”孙立恩再次无奈道,“我去接人的时候也不知道人家是这个名字哇。”

    “总之,他的问题搞清楚了。”钱红军没有搭理孙立恩的解释,他在手台里激动道,“不是病毒性心肌炎,是病毒性肺炎合并心肺功能不全导致的心室扩张,这孩子有房间隔缺损。”

    房间隔缺损是一种比较常见的心脏缺陷,也是成年人最常见的先天性心脏病。当一项先天缺陷疾病在成年人身上常见的时候就不难看出,这种疾病大多数时候对于儿童而言并不怎么致命。

    大部分有房间隔缺损的患儿基本不会有症状,除了容易出现感冒和呼吸道感染等症状以外,就连活动大部分时候也不会有问题。往往要等到青年期时,患者才会出现心悸、乏力等症状。而在这个时间段开始,患者的情况会开始迅速恶化,并且在四十岁后加重。经常性出现心房颤动、新房普通等心律失常和充血性心力衰竭的表现。

    床旁b超检测显示,赵鹤安的房间隔缺损有大约6.9mm,并且有右心房右心室的稍微增大表现。以一般的临床经验看,医生们会建议家长对这样的患儿在学龄前对进行心脏手术修补。手术修补之后由于血流动力学改善,患儿的症状会明显减轻甚至消失。以后的长期生存率和正常人对比,不会有什么明显差异。

    换句话说,最让医生们担惊受怕的情况被解除了——赵鹤安并没有病毒性心肌炎,也不需要担心他会出现严重的急性心肌损伤。只要控制液体入量,积极利尿减轻心脏压力,他的循环系统状况会开始迅速好转。

    他现在最大的问题就只有一条——新型冠状病毒感染。

    出生仅十七天的赵鹤安很可能是年龄最小的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患者。对成年人有很好效果的治疗,不少都对他不怎么好使。

    “反正对这么小的孩子用三联疗法应该没啥意义。”孙立恩自己心里有数,他可确实是不擅长儿童内科,“我觉得对孩子进行一下干扰素吸入和常规利尿处理就行,他的免疫相对比较弱,不太需要担心免疫风暴。用干扰素抗病毒,然后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尽快让妈妈开始哺乳?”

    “我们已经取了母乳样本去送pcr了,不过我觉得这个没啥必要。”钱红军说道,“确诊妈妈给确诊的孩子喂母乳,反正也不用担心感染问题。母乳中含有的免疫物质还能帮助患儿康复。”

    现在的相关指引中并没有和哺乳期确诊者有关的内容。但出于谨慎考虑,医生们一般不建议确诊的母亲给孩子喂奶——现在还不能确定母乳里会不会有活的新型冠状病毒。毕竟现在已经可以确定,新型冠脏病毒能够攻击人体肠道细胞,从而导致腹泻腹痛等情况。为了阻止确诊的母亲将病毒传播给孩子,所以目前的建议都是“调配配方奶粉喂养”。

    但对于两个都是核酸确诊的病例而言,这样的风险压根就不存在。倒不如说目前已经在逐渐康复的关谷雪成了赵鹤安恢复健康的最大希望所在。

    ·

    钱红军去专心致志的调整对赵鹤安的治疗方案了,而孙立恩则对着潘大姐的病例,有些惆怅。

    虽然一开始就知道三联疗法以及其他支持治疗的本质仍然只是“对症治疗”,但大部分患者对三联疗法反应不错的情况下,潘大姐的病情还一直没有好转,这就让孙立恩非常担心。

    潘大姐的病程太长了。

    从医疗队抵达云鹤市传染病院开始,潘大姐就成了整个医院里最让大家揪心的那个病人之一。就连上了ecmo的沈老爷子都已经安全脱机了,而有肿瘤的彭大哥没能坚持下来。潘大姐的生命体征体开始恢复的还不错,但后面却一次又一次开始向着深渊滑落。

    在icu住久了的患者腿部往往会暴起一层有一层鱼鳞似的死皮。潘大姐现在就是这样——她的双腿上遍布着死皮,看上去分外触目惊心。

    接受机械通气已经超过了十八天,潘大姐的各项指标仍然不太好。炎症指标已经降下去了,但无论用多少抗病毒类的药物,她双肺上的病变区域就是不见小。

    血氧饱和度也在逐渐下降,目前她的血氧饱和度已经下降到91%了。机械通气的手段已经到了极限,再没有了调整空间。

    “可能需要把她转到楼上的icu去。”吕主任主持的病例讨论会上,大家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医疗队几乎已经穷尽了所有对于潘大姐的治疗手段。要再进一步……那就只能上ecmo了。

    但和沈老爷子的情况还不一样,在场的医生们没有一个有信心能够让潘大姐安全撤机。她对于现在的所有治疗反应都不太好,就剩下用康复者血浆这一条路了。

    可是……北五区现在所有的康复者血浆都被调走用在了icu病房的张敏身上。下一批血浆什么时候能到……还尚未可知。

    康复患者的数量越来越多,但他们仍然需要等待14天才能安全的捐献血浆。

    “这个事情……孙主任你和张院长沟通一下吧?”讨论到了最后仍然没有一个明确的结果。吕志民主任只能把这个让人头痛的事情交给了孙立恩去继续头疼,“我们现在能想到的治疗方案就这么几个,上ecmo继续支持治疗,然后加大干扰素吸入治疗量……最后的手段就还是康复者血浆。孙主任你要不然去和张院长沟通一下,看看其他病区能不能支援一个单位的血浆过来?”

    当初交到北五区的康复者血浆一共就200ml,但这些血浆北五区一点都没用。反而是在icu轮班的时候,医疗队几经讨论,才决定对张敏用了康复者血浆。

    把自己科室里留着的王牌用在其他病人身上,这倒也不算什么。但现在让大家都疼的事情就来了——今天是2月12号,而从今天开始往前推14天出院的患者才有资格捐献血浆。也就是说,只有1月28日以前康复的病人,才能够捐献血浆。

    而在1月28日时,全云鹤市只有90名治愈出院的患者。这些患者中又有超过一半的患者有基础疾病,并不适合捐献血浆。

    张智甫不是神仙,他也不可能凭空变出一大堆的康复者血浆给各个科室使用。孙立恩不用猜也能知道这次去找老张打秋风的后果是啥。但……责任所在,他不去也不行。

    “行吧,我去问问。”孙立恩叹了口气,“不过我得提前跟你们把预防针打好——现在的康复患者就这么多,适合捐浆的可能已经捐过一轮而且还没有到第二次能捐赠的时候。这一次去,未必能要的回来。”

    “这个我们心里都有数。”吕志民朝着孙立恩点了点头,意思是催着他现在就去,“你赶紧去张院长那儿问问吧,要是实在找不到血浆,那我们就和icu那边联系一下,看看能不能把她转上去好了。”

    一旦潘大姐离开了北五区,那么北五区之前临时设立的icu就可以正式宣布关闭了。吕志民虽然是搞重症医学的行家,但他自己也希望这个临时icu赶紧从北五区小时——要是没有这个重症单元,医生和护士们的配置就能再灵活一点。到时候调整一下排班表,说不定每隔两周大家还能再多出半天左右的休息时间呢。

    ·

    背负着整个病区的希望,孙立恩晃悠到了张智甫的办公室门口。敲开了房门之后,孙立恩突然发现老张今天看起来心情好像还很不错。

    “从广东那边送了四个单位的康复者血浆到咱们医院里来。”张智甫一看是孙立恩到了,顿时连连招手喊道,“小孙你来的刚好,有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能让你开心成这样?”孙立恩有些好奇的坐了下来,他可是很久没看到张智甫乐成这样了。

    “从南粤那边空运了三个单位的康复者血浆过来!”张智甫看起来真的很开心,“我也听说了,之前分给北五区的康复者血浆让你们借给icu用了对吧?这次从南粤送过来的血浆,优先给你们分!有a型,ab型和o型三种,你们要哪个?”

第三十二章 群体性癔病

    当孙立恩向吕志民转达“即将有康复者血浆从南粤送到云鹤之后”,吕志民呆了好一阵子才问道,“真的?”

    “真的。”孙立恩点了点头认真道,“总量不多,但是我给咱们科要了两个单位的a型康复者血浆。”

    吕志民狠狠一跺脚,“好啊!”要不是因为和孙立恩隔着走廊的隔离窗,吕志民搞不好得使劲抱一抱孙立恩,“东西什么时候到?”

    “今天下午两点从南粤起飞,估计两个小时左右就能到云鹤。”孙立恩大概估计了一下时间,然后说道,“从机场送到这儿,我估计下午五点半左右能到。”

    “行。”吕志民点了点头,“对她的治疗越早开始越好,我先给她做一次血浆置换,把血液里面的病原体置换掉一部分,然后再接着晚上给她用康复者血浆。”

    使用托珠单抗和丙球蛋白以及crrt的三联治疗方案并不是完美无缺的。这套治疗方案虽然能够抑制白介素-6在患者血液内的浓度,但却对于其他类型的炎症因子水平缺乏强有力的抑制效果。医疗队一直怀疑潘大姐的血氧饱和度下降,和其他炎症因子诱发的全身性炎症有关。

    但对于其他炎症因子所有发的问题应该怎么处理,大家却都有些拿不准主意。理论上来说,最快最有效的方法当然应该是血浆置换,但血浆置换同时也会置换掉注入到潘大姐身体里的托珠单抗,以及其他人体针对新型冠状病毒而产生的抗体。她的病程太长了,按理来说应该已经有了足够多的抗体攻击病毒,但潘大姐的核酸检测却一次又一次呈现阳性,就连血液样本也是阳性。

    不论她身体里发生了什么,潘大姐的免疫系统都很明显搞错了重点。她的免疫系统没有针对病毒产生足够的抗体,反而激活了大量免疫细胞,对身体的其他组织进行攻击。

    治疗组之前一直犹豫着要不要给潘大姐上血浆置换的原因也就在这儿——免疫学检测显示,她的血液内已经产生了一定量的igg抗体,但抗体水平很低。如果进行了血浆置换,她的全身性炎症可能会有好转,但同时对新型冠状病毒极其有效的抗体也会被置换出她的身体。

    对这样的患者进行血浆置换,这将是一种风险极大的治疗方案。甚至不客气的说,对潘大姐进行血浆置换就是在饮鸩止渴——她身体内产生抗体的速度太慢,置换之后很可能压制不住病毒。

    但现在有了康复者血浆,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不管你们打算用什么疗法,一定要尽快。”孙立恩对吕主任说道,“尽快开始治疗,一定要把她的情况扭转回来。”

    话说到这儿,孙立恩突然灵机一动问道,“现在给她用的肠道微生物生态制剂有多少?”

    “15粒bid,和其他患者一样。”

    “腹泻程度呢?”

    “和以前差不多,每天两到三次。”

    孙立恩想了想建议道,“给她加加量吧,改成25粒bid试试。”

    ·

    从医院离开之后,孙立恩马不停蹄的赶到了距离他最近的一家方舱庇护医院。这里驻扎着从宋安省来的第三批医疗队队员,同时,之前在鹤安医院和孙立恩有过几次合作的王振宇科长就在这里等着呢。

    “孙主任。”见到车停了下来,王振宇远远的就朝着孙立恩跑了过来,“这可真是辛苦您了。”

    “我这没啥辛苦的,做趟车而已。”孙立恩摇了摇头,他确实没觉得自己能有什么辛苦的,“倒是你……我给你开的血压药你没吃?”

    “额,最近工作太忙,实在是顾不上。”王振宇有些憨的笑了笑,“我今天回去就吃。”

    “别等今天回去了。”孙立恩拿出手机开始给方舱医院里的同事们打电话,“咱们队里备了硝苯地平片没有?”

    王振宇的状态栏上已经明明确确的出现了“高血压二级”的状态,而且按照时间推算,差不多就是在孙立恩和队员们最后一次前往鹤安医院支援之后。

    “高血压在你这岁数,对人的伤害是巨大的!”眼见王振宇不肯,孙立恩顿时就急了,“你现在的身体可不光是你自己的!现在这个时候到处人手都吃紧,你要是再过两天突然脑淤血一下,手头的工作谁来接?”

    放在以前,孙立恩的这种发言怕是要被网民们吊到路灯上才算够。但现在……孙立恩所提出的内容却是一个切实的“困境”。

    全云鹤的所有公务员,尤其是卫健委和其他卫生口的公务人员现在都是宝贵的资源。他们有卫生领域的工作经验,同时又是对行政资源和卫生资源都很熟悉的本地政府工作人员。他们是连接云鹤乃至湘北政府和医疗队的重要中间环节。

    如果缺了他们,孙立恩真不敢想象现在的云鹤情况会糟糕到什么地步。

    比如这一次,孙立恩被王科长急匆匆叫出来,就是为了来替方舱医院出谋划策的。

    方舱医院这儿驻扎的医生数量很少,目前每班只有十五人。而护士们的人数倒是不少,三班倒的情况下还能保证每一班有至少80名护士在场。但医生的数量实在是太少,而且科室分布很不均匀。

    在方舱医院这里,患者的疾病大部分都比较简单。无非就是一些传统的慢性病,再加上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而已。真正的挑战在于患者们紧张的情绪,以及巨大的数量。

    人作为一种高级生物,最大的特点就是“脑子好使”。

    这并不是一句废话,而是一句确确实实的大实话——和其他生物相比,人类大概是唯一一种能够因为心理状态出问题,而表现出躯体化不适的生物。

    这也就是所谓的“躯体化症状”。

    许多抑郁症患者或者焦虑症患者身上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病痛,但在各种客观的检查下却一点问题都没有。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方舱医院的医生和护士们虽然在尽全力缓解着患者们的紧张情绪,但这样的问题总是难免的。更要命的是,当一千多名已经有了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患者聚在一起,而其中有那么几个人因为紧张而纷纷出现躯体化症状的时候……一场群体癔病的舞台就算是彻底搭好了。

    群体性癔病这种东西很难说究竟是怎么来的。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它的表现非常的诡异莫测。

    从昨天开始,这个方舱医院里有大约二十多名患者表示自己最近突然有了呼吸困难,而且还伴有严重腹泻以及皮疹等症状。

    这样的现象在今天进一步扩散,目前已经有四十七名患者表示有了同样症状,更危险的是,两名医疗队的护士也有了同样的症状。

    这让新调任负责这个方舱医院的王振宇异常紧张。他非常担心,这可能意味着新型冠状病毒已经在这个方舱医院里发生了变异。

    但是负责管理这家方舱医院的宁远市第四中心医院内分泌科主任李金芳并不这么认为,她更倾向于认为这是一场因为患者和医疗队员情绪紧张所导致的群体性癔症。而她做出这个判断的主要原因就一点——表现出同样症状的患者绝大部分是女性,而男性只有六人。

    群体性癔症的一大特点就是以女性为主要发病人群,在多次有记录报道的国内群体性癔症发病事件中,女性的发病率基本都在80%以上甚至更高。传染病可不会性别歧视,至少在感染人类这一方面,性别几乎不会有什么影响。

    “我不太放心的也是因为这个性别区分……方舱医院里虽然没有太多的硬性隔断,但是男区和女区还是分开的。”王振宇对孙立恩说道,“患病的那六个男性患者住所都靠近女区,如果是某种未知传染病,或者是出现了食物中毒的话确实也是有可能的……”

    孙立恩叹了口气,“就为了这事儿?”他和王振宇一起走到了门口,然后孙立恩停下脚步说道,“我觉得……李主任的看法应该是对的。”

    其实不需要别的证据,只要看看那两个同样也出现症状的护士就明白了——这一次过来的第三批医疗队里全都是女护士,而她们也生了病。

    如果病毒已经突变到了能够突破护士们n95和防护服的层层防护,那患病的人数绝对不止四十多人——这家方舱医院才投入使用多久啊?传染病感染患者了之后不需要潜伏期的啊?

    食物中毒就更没谱了,医务人员用餐和患者用餐是分开的。而且盒饭的来源都不一样,怎么可能出现同样的中毒症状?

    当然,孙立恩虽然个人认为这可能是群体性癔病,但他并不能就因为这个判断而不进舱去看看。做为一名医生,作为一名党员——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至少得用状态栏确认过,这些患者的确不是得了什么奇怪的新型传染病后,孙立恩才能把自己的判断明确,然后再让其他心理科之类的专业医生过来对换则会进行治疗。

    让王科长在门口等着,孙立恩通过一旁的工作人员通道进入了方舱医院,然后碰见了早就守在门外的李金芳主任。

    “真没想到,这事儿还把你给折腾过来了。”李金芳主任非常不见外的和孙立恩打了个招呼,“孙主任你这些天过得挺辛苦啊……都见瘦了。”

    “这话您留给陈老师吧。”孙立恩嘿嘿一笑,非常熟练的穿上了防护服说道,“陈天养这些天瘦了恐怕得有一二十斤,我上次开会的时候见着他差点没认出来。”

    老同事在他乡见面,聊天自然进行的分外热烈。不过李金芳还是一丝不苟的检查完了孙立恩身上的防护服穿戴,然后用笔在他背后写下了“孙立恩,云鹤加油!”七个字。

    “走吧,咱们抓紧时间看看。”孙立恩迈步往前走着,一边走一边说道,“虽然我也觉着是癔症,可总得给王科长给个交代嘛……”

    “反正你穿了我们的防护服了,总要人尽其用一下。”李金芳在旁边笑着说道,“等会我让护士带几个最近身上觉着不舒服的患者,你也顺带给看看。”

    孙立恩和李金芳快步穿过了方舱医院的其他病区,然后来到了靠近西北角的病区——这里就是这次“群体性癔病”的发源地。

    “医生,我们什么时候能转到火神山去?”孙立恩和李金芳刚刚站到地方,一个神色动作都有些紧张的女患者就凑了过来,“我们这个病区好多人都不舒服了,这得赶紧去医院呐!”

    孙立恩站在旁边没有说话,他只是先看着李金芳安抚病人,然后挪开步子,在这个病区里转了一圈。

    “这儿我看的差不多了。”孙立恩回来的时候,李金芳正好和那位女患者结束谈话。孙立恩示意李主任和自己一起到其他地方走走看,路上,孙立恩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别的我还不确定,但是这些患者确实都很焦虑的样子。”

    一个患者焦虑不焦虑,其实看看表情就能看出来。这几位自称不舒服的患者每个人都带着两层普通外科口罩,而且还有强迫行为——反正孙立恩感觉他们的咳嗽都挺有节奏的,每次咳嗽一定是六下,一次不多,一次不少。

    咳嗽声音听起来不像是有痰的深咳,也不像是气管遭到刺激之后产生的应急咳嗽。这么有节奏的咳法,孙立恩反正是从来没在临床上见过,更没有听说过。

    “如果要保险,那就把这些患者都送到单独隔离的集中隔离点去。”孙立恩对李金芳主任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可以考虑送mngs,不过我觉得没有什么必要——这就是在浪费检测资源。”

    “这些人都是确诊患者,还没有达到出院标准呢。”李金芳无奈道,“等他们都阴性了,倒是可以往集中隔离点转。”

    孙立恩一拍大腿,他把这茬给忘了。

    “那就只能找心理医生了。”孙立恩无奈道,“而且还得尽快,这个方舱医院里小两千号人,要是群体癔症大规模发作麻烦可就大了。”

    “我现在已经请咱们方舱里的民警同志帮忙维持秩序了,这两个区域的患者暂时和其他区域隔离开。”李金芳道,“心理干预的请求我交上去了,估计下午就能来人。”

    “那就好。”孙立恩点了点头,“你们其实可以再跟人家取取经嘛,其他方舱医院为了防止这种事情发生,搞了一堆又一堆的方法给患者们解闷。我看你们也可以效仿一下——跳跳广场舞啊,打打扑克牌,做做手工……实在不行发个扫把,让患者轮流搞居住区的卫生都行。”

    “报告都打上去了,就是不见物资来。”李金芳一摊手,“我们这个舱刚投入使用,昨天才把暖气搞定,今天的主要任务是设立几个手机充电中心。每天要给患者们发放的药物、方舱医院要消耗的物资那都是大头,这些娱乐用品确实差点……”

    这下轮到孙立恩无奈了,“反正我也没啥好办法,这些患者你总不能因为有个群体性癔症就给他们吃舍曲林嘛。反正我在传染病院的时候,心理医生给的建议就是让病人撕纸玩儿。”

    李金芳想了想无奈道,“现在的问题还是人手不够,不过听说明天我们这儿又会再来两批医疗队,到时候情况应该能好些吧。”

第三十三章 夜谈(献血加更系列070,071)

    本章是为了感谢书友“墨洛丝薇瑟”在2019年到2021之间所捐献的八次成分血而加更。他之后还有五章盟主加更等待更新。

    照顾患者的人手是永远都不够用的。而在方舱医院这种规模极其巨大的“超级病区”里,人手的短缺就显得更加直接且麻烦。

    最直接的例子就是药师配置。接近两千人的巨大病区里,负责审核医生们开出的处方的只有两名药师。穿着防护服,带着口罩在方舱医院里办公的两位药师的模样,看的孙立恩一阵心疼——带着三层手套敲键盘,敲一个字得来来回回移动手指好多次。

    除了药师不够以外,其他的工作人员数量也不太够。医疗垃圾因为有专门的工作人员接受处理还算好,但生活垃圾的转运就明显不是很及时。

    好在现在天气还很冷,生活垃圾的等待转运区域虽然有些垃圾堆放,但空气中没有什么异味——而且消毒也做的非常彻底且及时。

    总的来说,方舱庇护医院还是个全新的产物,而类似李金芳主任这样的科室大主任平时管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还行,现在把管理规模突然扩大到这个地步,日常工作中就会出现无数困难和想不到的问题。

    “其实我觉着,应该把刘院长找来的。”李金芳对孙立恩说道,“这么大个方舱医院让我管……我反正真的没信心。”

    “现在就缺人手,李主任你再坚持一下。”孙立恩无奈的安抚道,“医院院长这种职务吧……它比专家还难得。尤其是能来到新环境,不带原来的管理团队就能马上把事儿管起来的院长就更少了——我觉得你把刘老师叫来也没用。”

    “我等会给宋院长打电话。”李金芳仍然坚持着自己的看法,“我真的干不来这个……让我跟宋院长换换得了……”

    内分泌科平时比较清闲,基本上没有什么需要抢救的病人,就连危重患者都接触的少。让李金芳来管理方舱医院其实正合适——这里的患者病情都不重,但多多少少都有些基础疾病,李金芳的经验非常适合治疗这样的患者。

    孙立恩当然知道李金芳这是在抱怨,他笑着没有接话,然后问道,“你刚才不是说还有几个挺麻烦的病人么?”

    “算了,那几个病人就是对药反应不好,也不是什么罕见病。”李金芳摆了摆手,“你要是有闲心,还不如回去琢磨琢磨怎么把刘堂春给我忽悠过来。”

    ·

    第一次来到方舱医院,孙立恩一直到走的时候都没有看到传说中的方舱广场舞,不得不说这是个遗憾。但这并不妨碍他对于这个替自己和其他医生们缓解极大压力的机构的感激之情。

    其实不光是医生们,患者也非常感激方舱医院的设立。孙立恩自己在方舱医院的舱内就不止一次的听到了患者们的对话内容,“要不是有了这个医院,现在都还在家里担惊受怕哩!”普通人对于医务人员的信任感在这一刻显露无疑。哪怕是再怎么担心害怕,到了医院里就能“放松下来睡个好觉”。过去七十年来,中国医生一次又一次用实际行动践行着自己当初的诺言,哪怕偶尔在某个时间段内医生被批评成了“谋财害命”的工作,但骨子里,大家还是相信医生的。

    从方舱医院出来,孙立恩根据志愿者的指示,从方舱医院外面堆放常用药物的房间里领了一瓶硝苯地平揣进口袋。然后他一路小跑走到了在外面着急绕弯的王科长身边。

    “你把药吃了。”孙立恩先没说别的,而是把硝苯地平塞到了王振宇手里,“这是片剂不是缓释片,所以你就先一天三次,一次一片。”

    吃药的事情安排好了之后,孙立恩向王科长传达了自己的观点,“他们的发病不具有关联性,同时也不符合传染病的特征——我认为这应该是心理问题引发的躯体化症状,请心理科医生过来介入就可以了。不用太担心。”

    王振宇松了口气,“那就好。”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对孙立恩点了点头道,“就因为这种事情让你跑一趟,实在是太麻烦孙主任了。”

    “我们来云鹤就是为了解决这些问题的。”孙立恩笑眯眯的说道,“只要能解决问题,多跑个一躺两趟的不算什么——倒不如说简直太好了。”

    像是这种只要努力就能够解决问题的好事,在现代社会已经不多见了。就像是努力工作就一定能收到和努力相符的报酬一样——这样本来应该是理所应当的事儿,现在也逐渐成为了一种奢望。

    医学这个领域更是如此——不论是临床还是科研,努力到精疲力竭只是不被大家抛下太远的基础。孙立恩已经从业四年了,和其他的同年龄医生不一样,他已经见过了许多不论怎么努力,不论多么不甘心都无法挽回的生命。

    虽然只干了四年,但在医生这个领域工作,孙立恩已经明确看清楚了现状——医生们只有两种工作状态。要么拼命工作学习,用最好的状态面对每一个病人,不惜自己挽救生命解除病痛。要么彻底放空,把工作就当成工作来处理,不要动太多感情,更别太努力。

    孙立恩不知道别人是什么类型,但他隐约觉得……像自己这样的医生大概也不是人群中的绝大多数。有了状态栏的帮助,他仍然要面对很多无法挽救的生命。而其他医生全靠自己的努力才有了一些成果,但这样的成果却在现实面前脆弱的不堪一击。

    要在这样反复的打击下还能保持高昂的斗志,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孙立恩突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最近的情绪好像有些不对劲。

    大概是最近太累了吧?孙立恩叹了口气,好在希望就在眼前——后天他就可以轮班休息了。

    今天晚上他和胡佳是夜班,明天则是白班。而后天,孙立恩和胡佳久违的能够再享受一次假日——小夜班只需要去一半的医护人员就行,这次正好轮到孙立恩和胡佳不用去。

    有了方舱医院之后,疫情的状况确实正在逐步好转,孙立恩甚至觉得,等几家方舱医院能全部运转起来之后就真的可以盼望一下什么时候能够回到宁远了。第一批医疗队已经奋战了快一个月,最艰难的一个月下来,现在是时候让队员们好好休息一下了。

    ·

    坐着车回到了酒店,看时间还来得及,孙立恩决定先去洗个澡再说——从方舱医院出来的时候他可没机会洗澡。

    接下来的日程顺理成章,吃饭,休息,和大家一起坐上班车前往医院上班。孙立恩早上已经来了一次,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防护服消耗,他决定今天自己坐在黄区值班。病区里面的患者情况他早上过来的时候已经看过了一次,现在似乎也没有太多需要注意的地方。

    现在,孙立恩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潘大姐身上。她于一个小时前完成了50%的血浆置换,并且在三十分钟前开始注射康复者血浆。医疗队的队员们目前正站在她的身旁,随时监控着她的各项凝血指标,力求在输血的不良反应发生之时就马上开始进行干预。

    时间过的非常缓慢,十分钟,二十分钟,半个小时……就在孙立恩觉着大概已经快到了换班时间的时候,抬头一看表,现在才是晚上九点而已。

    十二点才能换班呢。

    用手台问了一圈,确认患者们一个个状态都还不错,孙立恩干脆摸出手机开始给自己老妈打电话——来云鹤这么长时间,他和自己的父母也只是偶尔发发微信沟通一下罢了。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段不知道该怎么度过的时间,打个电话问问也挺好。

    电话几乎是瞬间接通,孙立恩愣了一下才问道,“诶?妈你玩手机呢?”

    “刚刚拿着手机发微信呢,结果你就把电话打过来了。”王彩凤在电话那头说道,“怎么突然舍得给我打电话啦?”

    “我正在值班呢,今天是个平安夜。”孙立恩非常忠诚的遵循了夜班值班的传统,死活不说自己“闲”,“所以给你打个电话呗。”

    “最近很忙么?”王彩凤拿着电话,从办公室的沙发上坐了起来。她换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窝在沙发上问道,“我看新闻,云鹤的情况还是很严峻啊。”

    同样的话题孙立恩每天都得和那些亲朋好友在微信上说许多遍,但这一次他一点不耐烦的想法都没有,“毕竟是个突如其来的传染病,我们已经在以最高标准应对了。随着全国的力量集中,情况会越来越好——你看我现在不是都有时间给你打电话了嘛。”

    王彩凤知道儿子是在安慰自己,但这样的安慰她还是觉得挺有用的,“你和小胡在云鹤一定要注意安全,平时多吃点……”话没说完,她的声音已经带了些鼻音上来。

    “我挺好的,真的。”孙立恩连忙安慰着,“我前几天还上电视了呢,你没看看嘛?我觉得自己最近可能又胖了。”

    “就知道贫嘴。”王彩凤破涕而笑,她稍微镇静了一下之后问道,“我看新闻上说,好多医生护士脸上都被口罩压出伤口了,你们没事吧?”

    “我还行。你知道的嘛,你儿子我皮糙肉厚的。”孙立恩忍不住摸了摸又疼又痒的右耳,这个位置上天天被口罩绳勒着,说不难受那肯定是在骗人,“倒是胡佳最近脸上有点长痘痘了。”

    “有必要的话,请皮肤科的大夫看看。”电话那头的王彩凤忍不住说道,“你爸最近脸上也有好多痘,咱们医院皮肤科的医生看了之后开了点药,三天就好了。”

    “我爸?”孙立恩听着一愣,“他还长痘呢?”

    “是啊,天天熬夜,事情又多。”王彩凤有些郁闷道,“你爸最近回家来说的最多的就是‘当医生真的好累’。”

    孙宏斌是一个干的还算成功的商人,他在自己的行业里拥有着相当不错的成就和地位。以前,孙宏斌一直认为,只要付出同样的努力和辛苦,想要取得成功就肯定是一件顺水成舟能够自然发生的事情。就像是春天种下了种子,秋田就能收获一片麦田一样理所应当。

    但从来没有专门从事过农业生产的孙宏斌,却在播种中富医院的过程中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疫情冲击。这个冲击直接让他变成了疲于奔命的苦命人。

    中富医院虽然规模不大,但在改造建设之处为了推行高端医疗,医院在运营规模上进行了巨大调整。除了保留以后冲击三级评价的科室以外,所有的住院部都被重新设计调配。除了神经内科和普外科还保留了双人间以外,其他所有的科室都是按照单人间进行的设计。而且在设计之初,中富医院就全面保留了负压管道和相应的空气净化系统——只要有需求,这家医院就能随时变身为可以收治超过四百名患者的传染病医院。

    让自家的医院拥有应对烈性传染病的能力,这是王彩凤和孙宏斌心里的一个“执念”。王彩凤因为**失去了两个哥哥,而孙宏斌则差点因为**失去了自己的工厂。对于传染病的高度警惕让他们一致通过了这项设计案——结果医院刚投入使用不就,就遇到了比**更可怕的新型冠状病毒。

    常宁市的传染病医院是个老院区,相应的设备和设施都比较老旧。而其他两家综合医院则还需要向云鹤派出医生支援,并且还要照顾现有的患者……实在是脱不开身。

    常宁市卫健委在梳理了一圈自己辖区内的医院之后,硬着头皮找到了中富医院,并且表达了希望把中富医院改造成收治新型冠状病毒确诊患者的定点医院的意见。当然,他们也不是光动嘴不办事儿的那种,由于招聘工作还在继续,中富医院目前还不能全负荷运转。为了让这里尽快具备足够的收治能力,常宁市卫健委向孙宏斌和王彩凤提出了“将传染病医院的医生派驻到中富医院支援,并且由卫健委出资对中富医院的通风系统和病区进行改造”的建议。

    当时的常宁还没有一例确诊病例,仅有两个疑似病例正在传染病医院里接受隔离观察。但这并不妨碍常宁市卫健委以最高的标准对新型冠状病毒进行应对。

    “这是我们的责任。”对于卫健委的请求,孙宏斌和王彩凤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下来,“只需要派传染病院的医生过来就行,改造的费用我们自己可以承担——能够在规定时间内完成改造的施工队伍也需要卫健委帮忙找一下,我们集团上下一定全力配合卫健委的工作部署。”

(已更1W2求订阅)第三十四章 新增(为盟主“墨洛丝薇瑟”加更)

    本章是为了感谢盟主“墨洛丝薇瑟”打赏特意加更,之后还有三章为他的加更。

    让一家私营医院承担收治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患者定点医院的工作,这其实是非常冒险的事情——尤其是打算让私营医院承担常宁市内可能出现的所有新型冠状病毒确诊者的收治工作,这个风险就更大了。

    首都在云鹤封城之后公布了一批新型冠状病毒感染和疑似病例的收治定点医院。其中就包括了一家非常有名的大型私营医院。

    而这家大型私营医院用于回应首都卫健委的行动也非常直接——他们直接关门宣布放假。

    收治烈性传染病患者本来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私营医院需要为医生们支付额外的津贴费用,需要把“利润率更高”的患者们转出医院腾空病房,需要花大力气和巨大的成本维持负压病房的运转,需要大量采购目前价格高昂的防疫物资……而这些来到私营医院接受治疗的患者的支付能力多少都有问题,而国家承诺的财政兜底需要支付时间。这样或者那样的困难都会直接让以盈利为目的的医院短期内遭受到相当大的损失。

    对于以盈利为导向的医院而言,短期内收入收到影响就已经足够令医院的上下管理层心烦了。如果开始收治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患者,那就意味着短期内不光收入会下降,甚至可能会连续开始出现亏损。

    对于一家公立医院的院长而言,亏损就已经是非常令人头疼且心烦的大事了。而对于私立医院的院长而言……亏损就意味着自己的职业生涯很可能迅速进入结尾——那些投资了医院的投资人可不管医院是否为社会公共卫生事业作出了多大贡献,他们在意的核心只有一条,那就是自己的投资是否得到了理想的回报。

    正是因为出过这样的事情,常宁市卫健委才会“硬着头皮”来到中富医院商谈定点医院设立的问题。而孙宏斌和王彩凤两口子答应的这么痛快,他们还真是没有想到。

    “防疫物资的话,我们医院目前还有一些存货,大概还有个八千多套防护服,五万多n95口罩。但是面屏和手套的数量不是特别够,这些都需要卫健委的领导帮忙协调一下。”孙宏斌趁机提出了自己的困难,“医用外科口罩我们可以给市里匀大概两万个出来,但这就是极限了——我们愿意承担定点医院的责任,但这个口罩确实已经没有富裕了。”

    “可以可以,我们尽快联系。”常宁市卫健委的工作人员喜出望外,他们可是真没料到来谈定点医院的事儿,不光任务完成甚至还能再带一批现在非常紧缺的口罩回去,“您要是还有什么困难可以一并提出,我们都会尽最大努力解决。”

    ·

    事实证明,卫健委和市委市政府都对常宁市的唯一一家定点医院给与了高度关注和协助,但很多事情仍然少不了孙宏斌和王彩凤作为管理人员来跑。

    梅英可真不是临阵脱逃撂挑子不干,中富医院现在一共收治了十七名确诊患者,二十八名疑似患者。这四十五人的治疗和管理全都是由梅英挑头的治疗组在负责。她每天至少要进红区两次进行查房,并且还和其他省市的专家组保持着高频率的沟通和交流。治疗手段不计成本,只要有效且患者需要就上。在这种“饱和式治疗”的保证下,中富医院累计收治的三十二名确诊患者中无一人死亡。

    而代价就是梅英和隶属专家联席会议的专家们每一个都累的够呛。从传染病院支援过来的医生和护士们可以和中富医院里志愿进红区的医生护士们互相换班,但两家医院加在一起凑出来的专家组却没有人可以接替。专家组每天都要进行至少两次病例讨论,把手头上所有的确诊患者全都过一遍之后,再加入云鹤市卫健委或者其他地区卫健委提供的死亡病例讨论。

    “那些90后00后的娃娃们都上前线了,我们这帮老骨头怎么可能在家里闲着?”虽然专家联席会议的各位主任们都累得够呛,但大家的士气却非常高昂。全国的重症医学资源有超过10%都集中在了云鹤地区。这么多全国各地的专家亲自在云鹤坐镇,但死亡率依然高居不下。而中富医院却在“关口前移”和“精准施策”以及“饱和式医疗”的三大指导方针下,奇迹般的维持着0死亡的斐然成绩。

    专家联席会议的各位专家们继续以极高的热情持续讨论着病例,而王彩凤和孙宏斌就没这么轻松了——为了支援医院,而且由于全国范围内控制疫情而对部分企业暂缓复工复产的安排,他们现在的工作非常繁忙。

    中富集团本身是国内制造包装纸箱的龙头企业之一,而他们开发出的保温纸箱在这次疫情中就体现出了巨大作用——大量需要低温运输的医疗产品等物资使用保温包装纸箱进行包装后,极大的降低了云鹤以及各地突增需求对冷链运输的需求压力。春节前中富集团的库存原本可以支持至少一个半月的销售。但在云鹤市封城之后,相关的需求却突然一下飙升了十几倍。光以1月29号的销售总量进行估计,中富集团的库存只够再坚持一周。

    为了为抗击疫情尽一份力,孙宏斌特意开出了五倍工资的价格请员工迅速返回岗位复工。并且下调了保温纸箱的出厂售价。其他原材料的价格都在疯涨,原本还算可观的利润迅速在员工工资上涨和出厂价格下降以及成本涨价的三重打击下消失殆尽。现在的整个中富集团生产线,平均每天要亏损至少一百八十万元。

    这样的亏损规模对于现在的中富集团而言仍然是非常肉疼的——更麻烦的是,中富医院的开销也一起水高船涨。现在加上中富医院的开销,中富集团每天的损失就在三百万左右。而且这样的亏损还暂时看不到头。甚至随着原材料涨价的脚步,亏损还有进一步扩大的趋势。

    而真正让孙宏斌和王彩凤头疼的是,梅英去主持医院工作之后,整个医院的其他管理工作就都需要这夫妻两人拍板决定。

    再加上中富集团的采购、出货、生产和日常防疫需求……原本打算聘请职业经理人来替自己打理企业,老两口开着乌尼莫克房车去全国旅游的孙宏斌和王彩凤陷入了深深的后悔中——要是早点请个职业经理人来就好了!

    “所以……你和老爸就一直忙活到了现在?”听到这个内容的孙立恩有些心疼自己爹妈,“钱秘书他们呢?”

    “小钱和其他几个副总都压到一线上去了,现场的工作压力太大,需要他们几个一起压阵才行。”王彩凤有些忧愁的叹了口气说道,“好在现在整个常宁的确诊病例都不多,我们已经连续三天清零了。”

    “那我们这儿应该也快了。”孙立恩松了口气道,“这么多医疗队和专家都在云鹤,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

    第二天早上,孙立恩在酒店里照常打开电视,切到新闻频道之后一边听着新闻一边洗漱。昨天和自己老娘打电话聊了快一个小时,孙立恩今天都觉得嗓子有点不舒服。

    刷完了牙齿,孙立恩开始严肃考虑今天要不要早上洗个澡——或者使用一下酒店最近刚装到各个房间里的胶囊咖啡机。考虑了两分钟后,孙立恩决定作为一个成年人,他应该作出最负责的选择。

    胶囊咖啡机开始运转,热乎乎的流水从天花板上冲击在了孙立恩身上。不得不说,这种热水从高处大面积自由落体后冲击在皮肤上的感觉简直就是唤醒沉睡灵魂的神器。哪怕早上感觉再累,用热水冲个五分钟之后孙立恩也能活蹦乱跳的走出浴室,然后以充沛的精力开始新的一天。

    不得不说,卫健委提供给医疗队的这家酒店等级和水平都确实很高。孙立恩在外面开着电视,淋浴间顶上的扬声器就会持续播放着电视里的内容——这样的设计其实不难实现,但能有这个想法就非常少见了。

    洗着澡听着新闻已经快成了孙立恩每天起床的最主要动力,而刚刚把洗发水抹在头上之后,孙立恩忽然从电视里听到了一个声音。

    “云鹤市2月12日新增一万三千……”

    后面的声音他听的不是特别清楚,但这几个关键词组合在一起,已经足以让孙立恩这个在云鹤一线拼命快一个月的医生浑身上下肌肉全部紧绷在一起了。

    用最快的速度把头上的泡沫冲干净之后,孙立恩一边擦着身上的水珠,一边快步走到电视旁边想要重新确定一下新闻内容。但等他赶到的时候,这条简短的新闻消息已经过去了。

    不能吧,不会吧……总不至于前两天才说要拉网式排查应收尽收,昨天就pcr查出了一万多个确诊新增吧?云鹤现在的pcr检测能力这么强了?一万多个新增……北五区还有六张空床,整个云鹤市传染医院现在大概能凑出几十个床位出来接受新的病人。全市新增的方舱医院再加上火神山和雷神山医院……床位够不够收治这么多患者啊?

    孙立恩手忙脚乱的穿上衣服想要召集队员全体回医院去支援,但穿裤子的时候连续三下腿没伸进去,甚至自己狼狈摔在床上的事儿让他突然冷静了下来。

    这些确诊患者都是昨天的数据,而昨天……整个云鹤市都非常平静。不论是北五区北六区,还是宋安省医疗队所在的方舱医院,都没有大规模调配床位运送病人的举动。之前雷神山凌晨开始投入使用,还有好多网友拍到了高架桥上一辆接一辆的负压救护车的照片呢。

    如果确实新增了一万多人……怎么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有了这个判断,孙立恩就冷静多了。他摸出电话,给张智甫发了个消息旁敲侧击,“今天有多少病人要入院的?”随后,他开始查阅起了新闻报道——很快,他就找到了那条让自己大惊失色的新闻原文。

    湘北省卫健委2月13日通报,截止到2月12日晚24时,湘北省新增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确诊病例14840例(含临床诊断病例13332例),其中云鹤市13436例,黄州市37例……

    这下孙立恩可就完全不慌了。他只是有些惊讶,这段时间看起来云鹤的pcr检测能力确实提升了许多。

    之前在试行第五版的诊疗方案中,为了应对湘北省,尤其是云鹤市疑似病例数量巨大但检测能力不足的问题,国家卫健委针对湘北省的情况特殊增添了“临床诊断病例”这个诊断项目。在整个湘北省内,所有具有病毒性肺炎影像学特征的疑似病例都被划入了“临床诊断病例”中。由于是一个全新设置的统计条目,临床诊断病例患者不被作为疑似病例或者确诊病例进行统计。但他们同样会被送到方舱医院或者其他定点医院接受治疗,并且继续进行核酸检查。

    而现在看起来,针对这些临床诊断病例的核酸检查已经全部告一段落。全省上下的临床诊断病例中,一共检查出了一万三千多名核酸阳性患者。

    孙立恩这下彻底放心了,他放下手里的手机,然后一头扎进了床里。这一万三千多人不会对现有的医疗体系造成冲击,因为他们中的绝大部分病人已经被收治在了定点医院或者方舱医院里。倒不如说确定他们是阳性之后,现有医疗机构的压力要小的多——很多只收治了临床确诊病例的医疗机构可以放心把这些患者转到只接收确诊患者的机构里去了。

    数据这种东西,如果不结合实际情况进行分析,单纯就看个数字高低……那很多时候就会出现巨大的问题。

    偏离实际,导致数据和现实反映出来的情况完全脱节失真……这样的事情在云鹤已经发生了不止一次,确实需要所有人警惕。

    作为党员,孙立恩反正就认准一条死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管它到底新增了多少,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全部做到位就好。

    当医生,只要治病救人就行,其他的事情……可以放一放。

第三十五章 惊恐

    不出孙立恩所料,单日新增一万三千多名确诊者的消息还是在医生群体中间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孙立恩在群里反复解释了好多次,仍然有刚刚睡醒然后看见新闻的医疗队员冲进群里,甩出一个链接后问道,“要不要现在赶紧去医院待命?这一万多个新增,分散到五批定点医院里,每个医院都得接收好几百人呐!”

    按照湘北省的计划和安排,云鹤市目前一共征用了五批定点医院。一共有五十一家医疗机构被启动进行患者收治。其中甚至包括能只提供70张床位的社区卫生服务中心、以及一家隶属国企的,仅能提供20张床位的厂属医院。

    云鹤上下几乎所有的医疗资源都被投入到了对抗疫情的战争中。如果真的突然再冒出来一万多例新增感染者,那这场仗就真的要打不下去了。

    医疗队的医生们几乎各个都急得要死。但没有一个人说泄气话,没有一个人明里暗里询问孙立恩他们作为第一批医疗队,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回宁远修整。所有人都在积极请战,并且拍着胸脯表示去他的排班表,只要有需要,他们随时可以在值班岗位上干到最后一刻。

    这是无所畏惧且令人感动的态度,不过孙立恩仍然觉着有点……无奈。这帮人咋不知道点进去仔细看一看,然后再警觉其实是自己会错意了呢?

    不光是同事们这样,孙立恩今天已经连着接到好几个这样的电话了。除了王科长打电话来准备安抚一下孙立恩的小心脏以外,其他都是亲戚和以前的同学打来求证的。

    在群里复读机一样的重复了好多遍之后,孙立恩终于憋不住了。他穿好衣服,挨个敲开了还在房间里的队员房门,然后要求大家到餐厅去开个短会。在餐厅上,孙立恩朝着同事们再次语重心长道,“同志们呐,新闻不能只看标题!”

    向着队员们痛陈了足足两分半钟标题党的危害之后,孙立恩喘了两口气再次强调道,“这一次的新增,主要是针对以前的临床确诊病例转归核酸确诊。实际上的新增和之前的进展差不多,可能还要稍微少一点。”

    不光是医疗队的医生们在听孙立恩讲话,餐厅里的不少服务员都在竖起耳朵仔细听讲。作为云鹤人,他们比医疗队的医生们更加关心自己家乡的情况。

    “同志们,一万多新增不是坏消息,这甚至可以被看做是一个好消息——这证明整个云鹤的医疗系统已经有了相当程度的检测能力。以后的检测速度会越来越快,在医疗系统管控之外的患者数量也会越来越少。这次的新增就是冲锋号,我们这场遭遇战、阻击战、阵地战,已经进展到了歼灭战的阶段了!”孙立恩努力给大家打着气,“坚持就是胜利,我们一定能赢!”

    周围响起了热烈的掌声,然后大家私下散去,开始吃早饭。孙立恩的讲话倒是挺令人鼓舞,但今天早上的热干面和三鲜豆皮才叫诱人——医疗队到了云鹤这么长时间,这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两种云鹤人“过早”的经典代表。酒店方面为了给大家提供这些美食,特意把江汉路上两家特别有名的小店师傅请到了酒店来——就为了给这些医生们尝尝正宗的云鹤味道。

    其他医生们都去赶着大饱口福,孙立恩则和张智甫又沟通了一下。在确定了自己的判断无误后,他才稍微松了口气。

    如果真的一口气多出一万确诊……那简直不敢想象整个云鹤的情况会恶劣到什么地步。

    云鹤所有的小区已经从三天前开始进行了严格封闭管理,人员的流动性被压缩到了最小地步。封闭区域因特殊需求要出门的,需要凭有效证件和凭证才能获得放行。未取得批准的人员一律不得离开小区。所有需要购买的物资都由社区工作人员统一配发……这是孙立恩所能想象到的最严格的管控措施了。

    “孙主任……”孙立恩坐在餐桌前啃着面包,那个完成了三鲜豆皮制作的师傅操着一口浓重的云鹤口音凑了过来,他手里端着一碟豆皮,把豆皮放在孙立恩面前之后,老师傅有些不好意思的用双手在自己身上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油渍,然后低声问道,“这一次多了这么些生病的人……真的不要紧吗?”

    “不要紧的。”孙立恩看了一眼这位老师傅,然后笑着安慰道,“这是好事儿——确诊了我们才好给人家治病呀。”

    “我听人说,这个病得了之后人会瘸。”老师傅的紧张感并没有消失多少,他有些不安的感慨道,“我要是万一得了这个病,还不如死了痛快。本来就没几年活头,还要瘸着条腿……”

    “您这是听别人谣传了。”涉及到医疗问题,孙立恩顿时严肃了起来,“以前治疗**的时候,因为使用激素过度之后几年可能会有股骨头坏死这个问题。现在情况不一样啦,我们医疗队在云鹤治了好多人,可从来没见过有人腿会瘸的!”

    老师傅点了点头,然后又试探性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能打赢呀?”

    “我也不是神仙,这事儿我确实是说不好。”孙立恩无奈道,“不过,这个日子肯定不会太远。我估计……一两个月,最多一两个月,咱们就一定能把这个病毒给他消灭掉!”

    孙立恩所提出的一两个月可不是什么信口胡说,他说这个话是有依据的。

    根据目前的研究来看,新型冠状病毒的潜伏期最长可能在14天左右。而在感染后大约4~6天后,患者的咽拭子就能被检测出核酸阳性。

    而且和当年**不同的是,新型冠状病毒感染患者并不需要发热,就可以开始向外排出**病毒。孙立恩在方舱医院里见到的患者大部分都是活蹦乱跳的那种——放在急诊室里,这些患者恐怕都会被当做患者家属而不是患者本人。他们大多没有或者仅有低热,没有肺炎表现,但同样具有传染性。

    从两天前开始,云鹤所有小区开始进入封闭式管理阶段。人员的流动性被压缩到了极限。这也就意味着,接下来的十四天左右,整个云鹤将迎来第一次“大考”。毫无疑问,这十四天里新增患者人数还有可能会继续上升,但重点在于封闭管理七天和十四天之后,患者的新增数量会不会出现明显的下降拐点。

    而且孙立恩还从新闻的字里行间中看到了现在和以前的巨大区别。这个区别更多是体现在信心和决心方面的——解决问题的第一步是承认问题。只有承认问题巨大,我们才能针对这个巨大的问题展开更有目标性的方案。

    ·

    张智甫教授有些紧张的又检查了一边自己的发言稿,他今天晚上被邀请到湘北省的新闻发布会上公开回答问题。而省上的同志们也特意嘱咐张教授,可以在会议上提一提康复者血浆的事儿。

    云鹤本地的血站在努力动员康复者捐献血浆,但目前动员的进展效果不是太好。不少患者本身就不太愿意再到医院这样的地方来,而且新型冠状病毒康复之后,很多人仍然感觉身体有些不适,所以捐献血浆的意愿就更弱一些。

    十九个省事对口支援湘北十六个地级市的医疗队伍已经全部安排到位,云鹤市外的疫情出现了明显好转。但云鹤作为主战场,医护人员承担的压力仍然很大。

    瑞德西韦的双盲对比实验正在云鹤市传染病院积极进行。在数据揭盲之前,张智甫也不知道这种莫名其妙就被美国人认为可能有效的药物究竟有没有用。

    孙立恩治疗组所提出的三联疗法虽然效果还不错,但其本质上仍然属于支持疗法,张智甫深知要对抗病毒,光靠支持疗法肯定是不行的——这相当于用医疗资源和病毒硬耗,效率低下而且很容易就把自己先耗死。

    云鹤大学人民医院最近正在进行另一种临床试验,而实验的主要药物则是羟氯喹。张智甫对于羟氯喹不是很熟悉,不过听云鹤大学的同事们说,这种药物的实验性治疗效果还挺不错的。具体数据仍然有待统计,但这至少是条路子。

    想到这里,张智甫停下了手里整理稿子的动作。他决定给孙立恩打个电话咨询一下——相比起其他医生,孙立恩这小子思维活泛,而且对搞实验性疗法还有些经验心得。或许他能给出一点比较有参考价值的意见。

    “喂?孙主任啊?我有个事儿想咨询你一下。”张智甫拨通了孙立恩的电话,然后问道,“云鹤大学人民医院正在搞一个实验性疗法,用的是羟氯喹加基础治疗。我在云鹤大学人民医院的朋友说这个疗法目前表现的效果还不错,你看咱们要不要也跟进一下?”

    ··

    ·

    孙立恩猛地从桌子后面站了起来,豆浆直接被他的动作带的翻倒在了桌面上。微黄的豆浆迅速在整张桌子上蔓延着,孙立恩的裤子上也被豆浆打湿了一片。但他完全没有在乎,只是拿着电话大声且迅速的问道,“你确定吗?是羟氯喹?什么时候开始的实验?”

    电话里的张智甫被吓了一跳,孙立恩的激烈反应让他感觉有点不太对劲,“额……应该,应该是羟氯喹。实验是从4号开始的。”

    “不要应该,赶紧确认一下。”孙立恩这下是真的急了。他着急上火的原因很简单,当时去会诊的时候,他给刘连志院长的用药建议可是在白芍总苷和磷酸羟氯喹里选择了白芍总苷的。

    按照孙立恩一开始的预计,白芍总苷和磷酸羟氯喹中很可能只有一种药物有效——否则张敏的疾病进展也不会仅仅只是缓慢而已——也就是说,二选一他就有50%的机会挑错药物。

    现在张智甫回馈说,云鹤大学人民医院已经在就羟氯喹进行实验性治疗,而且治疗效果还可以……那就意味着,他很可能当时二选一的时候选错了药物。

    刘连志院长的病情很重了,他急需有效的抗病毒药物进行治疗。而孙立恩现在听说自己可能选错了药,肾上腺素突然开始大量分泌到了他的血管里。他的双手和双腿都开始颤抖了起来。

    “是……是羟氯喹。”张智甫重新看了一遍自己手机上的微信然后说道,“你需要再确认一下么?我把那边的电话给你。”

    “好,你先发给我吧。”孙立恩毫不客气的说道,他用肩膀夹着手机,顺手抄起自己放在椅背上的夹克就往门外跑去,“我这里有急事先挂了,你赶紧把电话给我发过来。”

    冲到了门口,孙立恩才发现自己还没联系和自己对口的那位志愿者司机。他着急的转了两圈,决定赶紧先把消息传给宋文再说。

    “给刘连志院长的白芍总苷赶紧停下来。”电话刚一接通,孙立恩就急着连声说道,“之前二选一出问题了,起效的应该是羟氯喹!”

    “你怎么知道的?”宋文在电话那头非常沉稳的问道,“白芍总苷的体外活性试验结果出来了?”

    “沈夕还没给我打电话。”孙立恩否认并且急道,“4号的时候,云鹤大学人民医院就开始搞临床试验了——他们用的是羟氯喹,而且说效果还不错!”

    “知道了,我现在就让他们停药。”宋文的声音也急了起来,“你尽快过来一趟,看看方案要不要再调整。”

    挂了电话,孙立恩开始疯狂的在微信上寻找着经常接自己的那位志愿者司机,但人在着急的时候总是容易出现各式各样的小失误——孙立恩划了半天,仍然没有找到那个司机的微信。

    一个穿着医疗队统一制服,而且还站在酒店门口焦急点着手机的人,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总是最显眼的那个。过了大概十几秒,就有个带着口罩的人走过来向孙立恩搭话道,“医生,你是在找车么?”

    孙立恩抬头一看,这位师傅穿着快递小哥的制服,脸上有深深的黑眼圈,看起来好像很疲劳的样子。

    “额,是的。”孙立恩点了点头,他现在可顾不上其他的了——时间紧迫,他必须马上赶到同德医学院的高新院区才行。“师傅您能送我一段么?我去高新区那边。”

    “高新区啊?”这位快递师傅皱了一下眉头,然后很快点头道,“没问题,我送你过去。”他转头就往前走,并且还示意孙立恩赶紧跟上,“我开车送你过去,大概半个小时能到。不过我之后还有货要送,医生您回来的时候可能得再想想办法。”

第三十六章 ECMO(为盟主“墨洛丝薇瑟”加更03.04)

    本章是为了感谢盟主“墨洛丝薇瑟”打赏特意加更,之后还有一章为他的加更。

    穿着黑红灰三色制服的快递师傅路上一直都很沉默。孙立恩坐在他身边的卡车座位上,也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说点啥。

    这种用来转运快递货物的小卡车从设计之初就和乘坐舒适感一点关系都没有。为了压缩成本,厂商只吝啬的只往座椅的坐垫里塞了两块薄薄的泡沫。孙立恩坐上去之后,几乎瞬间就能感受到两条大腿下面坚硬的钢板。

    嘶吼着发动,但就是跑不快的卡车穿行在云鹤的街道上,平均每隔三五个路口,孙立恩就能看到一个有交警同志值守的路口。现在外面的气温大概也就六七度的样子,天上也阴沉沉的没有太阳。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在这样的环境下坚持下来的。

    每过一个路口,孙立恩和快递师傅都得接受一次体温检查和证件查验。在得知快递师傅是要送孙立恩前往医院之后,交警同志们都会在交还证件后下意识后退一步,然后敬礼放行。

    被一路礼遇送到医院,孙立恩从车上爬了下来——没办法,一路又颠又硬的乘坐体验已经让他腿麻了。爬下卡车之后,孙立恩一路连瘸带蹦的冲到了同德医学院高新分院的住院大楼,并且顺利找到了脸色难看的宋文和朱敏华。

    “白芍总苷已经停了,现在正在用康复者血浆进行抗病毒治疗。”朱敏华对孙立恩通报了一下现在的情况后说道,“我们已经在联系云鹤大学人民医院的那个实验组,请他们提供相应数据了。你先别着急——白芍总苷不见得就没有用处,作为免疫抑制剂,它对老刘至少没有太大的坏处。”

    孙立恩深吸了两口气让自己平静了一点,然后说道,“康复者血浆用了之后就暂时别再上血浆置换,我先进去看看他什么情况。”

    “你等会再进去,先在外面把气喘匀了再说。”宋文在一旁说道,“老刘的情况现在还算稳定,已经给他上ecmo了,应该不会再有太大的变动。”

    孙立恩点了点头,然后靠在一旁的墙壁上歇了好一会。等气喘匀了之后,他开始默默换上了防护服准备往红区里走,一边换着防护服,孙立恩一边说道,“既然没有给他用磷酸羟氯喹,那就先不着急给他继续用。现在最有效的抗病毒药物应该还是康复者血浆,其他药用不用的意义都不是太大。”

    “这种事儿我们也知道。”朱敏华看得出来孙立恩现在表面看着冷静,但心里还是一团乱麻。于是他刻意打断了孙立恩穿防护服的动作,拍着孙立恩的肩膀说道,“你需要稍微冷静一点——还不能确定白芍总苷就没有用,也不能肯定羟氯喹就一定有用。不要乱了阵脚,一定要先稳住自己。”

    朱敏华的提醒让孙立恩冷静了一下,他点点头道,“无论如何,等看过了情况再说。”他一边穿着衣服一边问道,“刘院长现在情况还行?”

    “上了ecmo,氧饱和度起来了,但是其他的器官损伤很麻烦。”朱敏华盯着孙立恩的双眼说道,“他有急性肝损伤,急性肾损伤,而且最近查的心肌标志物也在升高。”

    孙立恩听到这里,心里咯噔一下。

    当呼吸窘迫综合征进展到了多器官衰竭的时候……能把人救回来的可能性就非常低了。ecmo能够保证刘连志院长的呼吸窘迫综合征得到扭转,但低氧血症和高乳酸血症对其他器官已经造成了损伤。这样的损伤只能靠身体自己的修复能力进行修补。

    孙立恩也不知道,自己进去带着状态栏看上一眼,能不能为刘连志院长的治疗带来什么改变。从经验和科学上判断,他对此已经无能为力——只能看刘院长自己能不能扛下去,能不能凭借着生命支持仪器从鬼门关里再闯出来。

    但理智上虽然明白,可情感上孙立恩却无法接受。他一定要进去看一看,至少再试一试,能不能找到什么新的切入点。

    进入到红区之后,孙立恩直接就进了重症监护病区。在这里躺着十六名患者,其中生命支持级别最高的,就是刘连志。

    孙立恩站在刘连志身边,开始迅速查看起了他的状态栏。然而……状态栏的提示却让孙立恩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刘连志所面对的不只是肝肾损伤这么简单。缠绕在他身上的厄运似乎还远没有结束的意思。孙立恩在状态栏的末尾看到了“多重耐药肺炎克雷伯菌感染”和“多重耐药鲍曼不动杆菌感染”两个症状。

    多重耐药菌感染,这是icu病房中的患者们需要面临的一个巨大难关。在重症监护病区中,很多不同病因的患者聚集于此,并且还需要长期在这里接受治疗。而治疗过程中,医生们一遍又一遍为患者使用的抗菌药就成为了被动“筛选”细菌的条件。只有在各种抗生素的轮番攻击中还能活下来的细菌,才有资格在icu里生存。

    这样被筛选了几十代甚至上百代的细菌普遍对多种类型的抗生素都有了耐药性。因此才会被成为“多重耐药”。而不幸中的万幸是,感染了刘连志的只是“多重耐药”而不是“泛耐药”或者“全耐药”菌——这样的细菌对一部分抗生素耐药,但仍然有一些抗生素能够高效的杀灭它们。

    孙立恩正准备要过刘连志的血常规报告,然后找个蛛丝马迹来提醒一下这里的医生多重耐药菌感染的问题时,状态栏突然刷出了一个新的状态栏,一个孙立恩已经见过很多次,但至今看到仍然会浑身上下汗毛直立的状态。

    “弥散性血管内凝血 00.00.01”

    “护士!”孙立恩扭头就喊,同时还按下了刘连志床头的呼叫铃。按下呼叫铃之后,孙立恩马上开始翻箱倒柜找起了采样瓶。检测弥散性血管内凝血(dic)的最快手段就是对血小板计数、凝血酶原时间、激活的部分凝血活酶时间、凝血酶时间、纤维蛋白水平、d-二聚体等项目进行检查。现在的刘连志的dic状态刚刚开始,很明显应该是处于dic三个分期中的高凝期。

    只要尽快确定dic,然后对他进行抗凝治疗,一切就应该还来得及。

    ·

    孙立恩脱了防护服,坐在红区外的走廊上,面色凝重。

    要说服护士取血对刘连志进行凝血功能检查并不困难。大家现在都穿着防护服带着口罩手套,孙立恩下达指令的时候又自带主任般不容置疑的气场。护士们甚至是在完成了取样和检查准备让这位医生补个医嘱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这位好像不是科里的医生啊?

    “医嘱我让朱敏华教授给你补上。”孙立恩看出了护士的疑惑,然后说道,“我是过来会诊的医生。”

    而在出舱后,孙立恩向朱敏华转达了多重耐药菌感染和早期dic的问题。多重耐药的事儿还可以稍微再放一放,但已经出现的结果证明,目前刘连志确实出现了高凝状态。如果只是单纯的高凝,或许朱敏华还不会这么紧张,但刘连志还有急性肝损伤这个问题。在肝损伤下,肝脏内所能合成的凝血物质会迅速减少。血液中的凝血物质持续减少,再加上严重的全身感染……dic不出现倒成了稀奇事。

    朱敏华急匆匆的进舱去组织抢救,孙立恩则一个人坐在了长凳上。他低着头,半天一动不动——仿佛电力已经彻底耗干了似的。

    作为一名医生,孙立恩并不后悔自己当初二选一时的选择。在没有足够的资料和相关研究的时候,他替刘连志选择白芍总苷,完全是出于医生的责任心和职业道德、以现有的相关研究知识,对患者情况进行了通盘的认真考虑之后才做出的选择。使用白芍总苷,孙立恩的良心对得起这个选择。

    良心上没有问题,但选择本身出了差错。这样的沮丧感就像是一块从山崖上落下的巨大石块,它以万钧之势瞬间击垮了孙立恩的所有防备。

    而现在的刘连志的情况……恐怕也正如一块开始松动,并且已经出现滚动趋势的巨石。医生们已经通过ecmo和其他的各种生命支持设备尽量在对这块危石进行加固。但……松动的迹象仍然在继续出现,现在这个情况下,最让人担心的症状恐怕就是dic。

    哪怕是其他疾病的患者,一旦出现了dic也需要马上集中力量进行抢救,而刘连志上着ecmo,这就意味着一旦出现了dic,ecmo的运行阻力会迅速开始上升。一旦阻力突破了机器能够运转的极限,ecmo就会马上停机。

    没有自主呼吸能力,肺栓塞,而且还没有了ecmo支持……刘连志的生命之火会瞬间熄灭。甚至连再抢救一下的手段都没有。

    所谓抢救,首先要建立在患者还“有的救”的前提上。医生们不可能救得回来一个头部离断伤的患者,也不可能抢回一名有dic,而导致ecmo彻底停机的患者。

    这样的病人就和头部彻底离断伤一样,没得救的。

    就和云鹤市公布的第一批死亡病例中,那位使用了ecmo但最后突然心率为零且血流快速降至0.2升/分钟的患者一样。

    刘连志的病情需要众多专家共同制定方案,而孙立恩则在长凳上坐了好一阵子之后,才缓缓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宋文倒是和孙立恩说过,“现在也顾不上你,你等会自己直接先回。”而在长凳上坐了半天之后,孙立恩也终于积攒出了一些可以支撑自己活动的力气。他慢慢走出医院,然后在阳光下发现,自己的裤子上有一大块豆浆干涸后的白色痕迹。看起来就像是一块豆腐被抹在裤子上之后慢慢阴干的结果。

    他看着逐渐放晴的天空,心里的阴云却一直都没能散开。

    ·

    今天的坏消息远不止一个。用过了康复者血浆的潘大姐情况快速恶化,她的左心室射血分数一路下降到35%,并且还在快速继续下降。

    李承平主任和吕志民主任判断,这应该是急性心肌炎所引发的急性左心衰,并且在最短时间内召集了ecmo团队,果断为潘大姐用上了v-a ecmo进行生命体征支持。

    李承平看着情况突然恶化的潘大姐,然后叹了口气。

    “这个病就像根绳子一样在病人脖子上套着,进了医院,我们就得拿手去挡在绳子和病人脖子中间。挡住了,人还能活。要是挡不住……那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事实上,根据在云鹤市传染病院的医生们的经验来看,差不多有七成以上的ecmo患者最终都是挡不住、拽不回来的。到今天为止,云鹤市传染病院一共开展了十台ecmo治疗,其中脱机活下来了的,有且只有沈老爷子一人而已。剩下的患者们中,四人还在继续接受ecmo治疗,其余五人……都没有撑到脱机的那一刻到来。

    上了ecmo并不意味着人就安全了,恰恰相反,这意味着患者进入到了一场死亡率更高的战斗中。

    “她的突然心力衰竭是因为急性心肌炎,那就还有平安脱机的希望。”吕志民处理ecmo的经验毕竟比李承平更丰富一点,他安慰道,“那些严重肺纤维化的患者才叫麻烦。肺纤维化能怎么治嘛?总不能一边上着ecmo然后一边找肺源来给他们搞移植嘛。”

    “我听说李院士那边在尝试搞干细胞联合疗法,目的是减轻这些间质性肺炎患者炎症期间的肺部损伤。”李承平叹了口气道,“干细胞这个疗法名头都被那些医院搞烂了,现在想试试看都不行——要不是有个院士头衔护身,咱们这些人如果想搞干细胞疗法,可能要被网上的那些闲人活活骂死。”

    “我发现李老师您很关注网上的消息嘛。”吕志民比李承平小了十四岁,他很有些好奇的看着李承平问道,“我们医院里其他那些上了年纪的主任,我看是没有一个喜欢上网的。”

    “不要把我和那些食古不化的老顽固放在一起比嘛。”李承平翻了个白眼,他对吕志民认真道,“我可是有b站账号的人——我还在b站上发了不少科普视频呢。”

第三十七章 富有经验

    潘大姐的情况再次稳定了下来。但这一次的稳定……更像是踩在了千丈深渊上的钢丝上。别说轻举妄动,说不定一阵微风吹过,她就会彻底坠入深渊摔个粉身碎骨。

    到了这一步,对于医生们而言反而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针对患者的情况开始调整方案。潘大姐的病情原因是明摆着的,只要解决了她体内的新型冠状病毒就好。但解决了病毒感染之后能不能顺利脱机并且活下来……这个只能看她自己的求生**够不够强烈,看她的身体能不能赶在全面崩溃之前修复好损伤了。

    两位主任又讨论了一下细节,然后李承平才想起来另一件正经事,“孙主任还没到?”

    “我今天听他那个组的医生说,早上吃饭的时候他好像碰见什么大事儿了。”吕志民皱着眉头答道,“刚才我问胡护士长的时候,她也说早上就没看见孙主任。”

    “这就怪了……”李承平有些好奇,孙立恩在云鹤这么长时间,一向都以“拼命三郎”的形象著称。作为最年轻的主任,孙立恩从来都是把自己当成一线医生在安排。敬业和拼命已经成了孙立恩在两位主任面前的代名词。而这么一个年轻医生,今天突然无故脱岗,这事儿就有点蹊跷了。

    “别是遇见什么事儿了吧?”吕志民被李承平这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搞毛了,他摸出手机拨通了孙立恩的电话,一边听着铃声一边说道,“我先给孙主任打个电话问问再说吧。”

    电话响了半天,孙立恩那边才接了电话,“喂?”

    “孙主任,你在哪儿呢?”吕志明非常小心的问道,“今天早上没见你,我和老李讨论病例的时候总觉着缺了点什么。”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电话那头的孙立恩终于回过神来了,他连忙道歉道,“我现在在同德医学院高新院区这边……上次去会诊的那个患者情况有点变化,所以一大早我就先到这儿来看看。”

    “哦,就是患者情况有点变化了是吧?”吕志民松了口气,“你没事儿就行。”他顿了顿安慰道,“还有很多很多病人在等着我们去解救,孙医生你可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体状况,别自己也成了病人呐。”

    “好的好的。”孙立恩点了点头,然后把这句话当成了前辈带有深意的规劝,“我会多注意的。”

    挂了电话,孙立恩有些发愁的挠了挠头。他原本的打算是尽快回酒店换条裤子,然后直奔医院。但现在……

    这到底是哪儿啊?

    离开了医院之后,孙立恩试图通过手机上的打车软件叫一辆网约车。但……这样的意图并没有办法得到实现——云鹤现在实施的是全面交通管制,出租车和网约车全部都停止了运行。

    孙立恩自己认识的云鹤人并不多,除了几位卫健委和自己对接的工作人员以外,他认识的云鹤人就仅限综诊二科的几位同事,以及陈天养而已了。

    这样的“熟人”分布,让孙立恩压根就不具备“打个电话请人来接自己”的条件。于是,他成功的开始发起了愁——这里距离云鹤市传染病院足有十几公里,总不能骑自行车回去吧?

    孙立恩惆怅了一会,决定先刷一辆自行车走一段再说。他记得前面有个交警同志的执勤口,或许自己能在那儿寻求到一点帮助。

    云鹤今天的天气其实非常适合骑自行车郊游,气温不高但是有太阳。阳光和煦而且分外暖人。最重要的是,没啥风的天气非常适合孙立恩这种没有戴手套习惯的人骑自行车——它不冻手。

    孙立恩现在一共就两副防寒用手套,这两副手套还全是胡佳送的。这次来云鹤,孙立恩压根就没戴这东西。

    要不是因为今天天气实在是太好,孙立恩可能会选择一路小跑到执勤点去。

    骑车努力了十几分钟,孙立恩终于赶到了之前路过的那个查车执勤点。

    警察同志早就看见了孙立恩的身影,但等到孙立恩靠近了之后,他们才反应过来,这是刚才那个坐着卡车过去的医生。

    “警察同志,我想跟您打听个事儿。”孙立恩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我现在要赶到云鹤市传染病院去上班,但是找不到出租车或者网约车……”

    ·

    坐在风驰电掣的警用摩托车后座上,孙立恩不禁感慨了一下。啥叫有困难找警察啊?好家伙,这摩托车开的速度怕是已经有80了吧?

    还好这辆警用摩托车上还带了一个头盔,路上没什么车且这位警察同志开车确实很稳。要不然孙立恩可能几分钟前就得喊着要下车。

    感情布鲁恩平时喜欢的都是这种东西?用身体直接硬抗强风……真不愧是德州人喜欢的运动。

    大排量的摩托车加速起来真是越跑越有,孙立恩不止一次的感觉自己的体感速度恐怕已经超过了每小时130公里——这是他开着自己的沃尔沃所达到过的最高速度,比这更快的速度他也没什么亲身经历。在几次试图习惯速度失败后,孙立恩干脆认命似的把眼睛一闭,然后强忍着这种速度感对自己带来的不适。

    过了大约十几分钟之后,孙立恩感觉交警同志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又过了几分钟后,他听到自己身前的交警同志说道,“大夫,我们到地方了。”

    孙立恩艰难的从车上翻身下来,交还了自己头上的头盔之后,孙立恩向这位英姿飒爽的交警同志鞠了一躬,“麻烦您了。”

    交警同志稍微一愣,然后朝着孙立恩敬了个礼。虽然口罩遮盖住了对方的脸,让孙立恩看不到笑容,但听声音,这位交警同志一定是笑着的。“是我要代表全云鹤人民谢谢您,谢谢您来为我们的家乡治病。”

    孙立恩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扭头朝着传染病院跑去。

    ·

    “我可看见了,你是坐着春风摩托车来的。”刚到了北五区的绿区,孙立恩就被布鲁恩一胳膊搂住了肩膀,只见这个德州人两眼放光的问道,“感觉怎么样?”

    “额……快。”孙立恩想了半天就想出这一个形容词来,他看着布鲁恩和其他几位在绿区的医生问道,“你们今天排的是第二班?”

    “吕主任和李教授都在红区里,他们那边现在人手充足。”布鲁恩答道,“我刚才问过了,他们也是看到了早上的那个新闻之后被吓了一跳,急匆匆赶过来准备迎接大批患者入院的。”

    孙立恩偷偷翻了个白眼,看新闻只看标题的事儿看来确实普遍存在。就连李承平教授也中招了。

    “今天咱们病区要转几个进来?”既来之则用之。红区里有一个半重症医学科主任在,孙立恩自己进不进去似乎都已经不是很重要了,“我记得北五区还有七八张空床是吧?”

    “昨天晚上吕主任收了四个病人,今天早上往北六区转了两个,走了一个。哦对了,北六区送了两个病人去集中隔离点。”布鲁恩现在已经可以熟练的掌握“收、转、走、送”这四个字在医院系统里的用法了,“等于咱们新增了一个病人,北六区收治的患者总数不增不减。”

    收和转比较好理解,但“走”和“送”就必须得严格区分使用了。医院系统里,尤其是住院部中“走”特指的都是病故的患者。送则特指出院。

    送四个病人,这会让医生们感觉到烦躁——出院病人是要办理出院手续,并且完善出院病历、带药医嘱和缴费,送病人就意味着大量的文书工作。

    可要是一天之内“走”了四个病人,那医生们恐怕要疯。就算是icu,一天之内连续走掉四个病人也是几乎无法让人接受的。通知家属情况、开具死亡证明、完善相关文书报告、打电话给太平间让他们转运并暂存患者遗体,然后让家属完成缴费出院操作……最后还得把病例和医嘱以及所有检查统一起来封存进病例盒中,完成全科的死亡病例讨论后交由病案科归档储存。

    这样复杂且极其耗时耗力的流程,让所有医生从根本上也不可能会故意放任患者病情严重乃至病故。对于负责的医生而言,放任患者情况恶化完全不符合自己的职业道德,而对于混日子的医生而言,放任患者情况恶化完全就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孙立恩盘算了一下,觉得今天好像压力确实不怎么大。他拿过手台对着李承平道,“李主任,您现在带着人来了……要不咱们两边今天换个班?”

    进入红区是需要消耗防护服的。虽然现在的云鹤虽然有了全国的供应,而且云鹤市传染病院是保障供应的重中之重,但防护服这样的东西仍然紧巴巴的——北五区现在时不时的还得用工业防护服呢。

    所以防护服这种东西能省则省,只要穿着防护服进了红区,没有特殊情况下,医生们都会最少坚持四个小时再出舱。而实际的医疗过程中,医生们基本都会在进舱后五六个小时再考虑出来的问题。

    “行。”李承平教授非常痛快的答应了孙立恩的请求,“反正现在也没有什么大批量收治患者的压力,这点小场面我们罩得住。”他顿了顿说道,“孙主任你先带着你们组里的医生回去吧,趁机赶紧休息休息,今天晚上又是个夜班。”

    ·

    打发走了孙立恩,李承平又和吕志民沟通了几句,然后也送走了这位在黄区值守了十几个小时的同事。

    医疗队的队员们现在对临床工作已经非常适应了,李承平背着手在红区里完成了今天的查房之后,稍微调整了一下医嘱的执行内容。然后一个人上楼到达了北六区。

    钱红军是北六区目前唯一的三线医生。而这么一个病区,虽然大多都是轻症患者,但想要靠钱红军一个人压阵明显也是不太实际的事情。因此北五区的主任们每次查完房之后,还得上到北六区来看看。

    在北六区工作的医生和护士们大多没有什么重症医学科的工作经验,北五区的主任们上来看看,一方面是为了确定患者们没啥问题,另一方面则是抓紧时间给这些还比较稚嫩的医护工作人员们补补课。

    等他们成熟起来之后,北六区医护人员也能参与到北五区的轮班过程中来,这就能进一步降低第一批医疗队队员们的压力了不是么?

    作为呼吸与重症医学科的大主任,李承平自己算得上是半个重症医学科的医生。而多年的执教经验则让他具备了吕志民和孙立恩都没有的教学技巧——在高压力的环境下,让年轻的医生们快速学习必须的知识,同时还要让他们适应压力尽快成熟起来,这是需要技巧的。

    到了北六区之后,李承平首先去看过了关谷雪一家三口。小赵鹤安今天的情况算是平稳——明显的好转还没有观察到,他的血氧饱和度仍然不太够。不过关谷雪的康复进展倒是挺令人开心的,对她进行的ct检查提示肺部感染灶有了明显的缩小迹象。

    “为什么孙主任要提倡加快产妇恢复速度,并且建议产妇尽早开始母乳喂养呢?”李承平来关谷雪一家三口的病房里查房当然不可能是自己一个人来,在看过了大概情况之后,李教授向其他的年轻医生们提出了问题。

    “因为早期母乳中含有抗体。”这个问题不算很难,虽然对母乳免疫方面的研究进展非常有限,但母乳对于新生儿产生的保护作用已经成为了医学界的共识。

    “母乳中含有最多的是iga抗体,也就是免疫球蛋白a。”李承平点了点头继续道,“这种免疫球蛋白主要存在于……?”

    “黏膜。”

    “而新型冠状病毒可能会导致的症状中,就包括病毒攻击肠道黏膜所导致的腹泻。”李承平对于年轻医生们的回答非常满意,“所以我们一直都提倡和建议母乳喂养——但各位可不能本本主义,还是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说到这里,李承平再次提问道,“假设我们新收了一名确诊产妇,而采集到的羊水样本和对孩子进行的早期pcr检测中,新型冠状病毒核酸均为阴性,那还应该继续建议母乳喂养么?”

    这个提问换来的就是分歧了。大部分医生都认为可以考虑继续母乳喂养——为了避免母体通过呼吸传播病毒,可以考虑用吸乳器分装母乳然后喂养。而少部分医生则认为,应该完全避免母乳喂养,转而使用配方奶粉喂养。

    “所以说,具体情况要具体分析。哪怕没有足够的数据,你们也首先应该考虑到母乳中可能含有活病毒的风险。”李承平在一旁听着医生们争论了一会后出来一锤定音道,“我们对于新型冠状病毒的研究仍然不够充分,也无法断言母乳中不会含有**的新型冠状病毒。为了避免新型冠状病毒通过母乳经口传播,对于pcr检测为阴性的婴儿,不应该建议母乳喂养。”

第三十八章 心理(为盟主“墨洛丝薇瑟”加更05,献血加更072)

    本章是为盟主“墨洛丝薇瑟”加更的最后一更。也是为感谢书友“yan_chesed”在2021年1月5日所捐献的全血而加更的第一章,他之后还有一章等待加更。

    李承平在北五区查房只用了一个半小时,而在北六区已经快两个小时了,查房却还没有完成。

    “对于这些患者来说,重要的不光只是要促进康复——恢复肺功能这些工作当然不能落下,这是患者康复的基础。”李承平对周围的医生们强调道,“但更重要的是,在这么一场突发的大规模公共卫生事件当中,对逐渐康复的患者们要加强情感上的照顾和疏通。”

    情感上的照顾这件事儿,孙立恩已经提倡了不止一次。他甚至专门给上级部门打过报告,请求派出专业的心理医生对患者进行心理辅导。这都是非常积极的处理方式,但李承平却觉得,孙立恩还是太……嫩了一点。

    作为年轻人,孙立恩在碰到患者可能普遍有心理问题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解决方案是通过医疗手段介入。这个想法当然不能算错,但在李承平看来却有点太……小看人的意志了。

    诚然,在遭到了感染之后,很多患者都会背上非常沉重的心理包袱。这样的变化一方面是因为担心家人,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疾病本身所带来的严重不适感。

    低氧血症是一件很令人痛苦的症状,沉默型低氧血症的患者毕竟是少数,大部分患者在出现憋喘的时候都会很痛苦。

    窒息是一种会让人非常痛苦的折磨,而当无论你有多努力呼吸,窒息的感觉依然就这么停留在身上的时候,折磨的痛苦和恐惧就会变成一种实实在在的,能够摸到斗篷边角的冰冷触感的威胁。

    生理和心理上的痛苦,对家人的愧疚和担忧,这些条件夹杂在一起,心理上不出问题简直就是人间奇迹。

    但在生理上的痛苦基本被解除之后,大部分患者的心理状况都应该可以逐渐好转过来。不论他的家人是否患病甚至死亡,这些都是康复者们需要在人生的后半程独自面对并且处理的问题。李承平见过太多这样的患者,因此比起孙立恩,他对人的意志坚强更有认识和信心。

    “不能把所有的心理疏导工作都交给心理医生去做——你把他们累死,全院上下这么多康复患者他们也是顾不过来的。”李承平认真道,“咱们的医务工作人员一定要做好患者的心理疏导工作……其实这个活真不难。”他给大家举了个例子,“对于中老年患者,你们要和人家多沟通,哪怕是勤快点多扯扯家常也行。”

    “年轻患者就更好办了,你们年纪相仿,那就多聊聊平常的兴趣爱好,什么明星啊动漫啊体育项目啊艺术文化啊……”李承平掰着手指头说着自己所了解的“年轻人的喜好”然后总结道,“让对方愿意和人沟通,这就是心理疏导的一个绝佳开始。只要他们愿意说话肯说话,那就有了改善的可能。”

    “李老师……”一个男护士举起手小心翼翼的问道,“那我们……没爱好怎么办?”

    “什么爱好都没有?”李承平奇道,“你们小年轻不是都挺多爱好的么?看看小说玩玩游戏什么的,实在不行上大学的时候参加过的社团活动也可以吧?”

    “那更没有了啊。”男护士无奈道,“上大学那么多课,平时工作又那么累……我……”他缩了缩脖子无奈道,“反正我现在最大的爱好就是睡觉。”

    不光这位男护士而已,其实四院里的年轻医生护士们绝大部分人的业余爱好都这么……朴实无华。

    没办法,刚入行的医生和护士们收入实在是不怎么高。而且工作强度又太大了一点,平时大概工作四天能休息一天。而这休息一天还是要被占去几乎一整个上午。剩下的半天时间,出去看电影要花钱要耗时间,还要和困意斗争。其他的爱好基本也都有同样的问题。

    那么窝在家里睡觉,就成了既不怎么需要花钱,又可以顺应身体需求的最佳“业余爱好”。反正在家里睡个昏天暗地不光省钱,说不定还能在梦里梦见度假旅游之类的活动,四舍五入等于同时白嫖了至少两项活动——那不就更赚了嘛!

    年轻医生们以“睡觉”作为业余爱好的理由闻者落泪听者伤心,不过李承平可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们。

    “那就和年轻人一起抱怨领导,吐槽老板嘛。”作为b站六级账号拥有者,李承平一不小心用上了一句“年轻人用语”,“反正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一定要让患者们愿意跟你们交流。只要交流起来了,他们的心理情况就能好起来。”

    在这样的倡导下,医生和护士们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无奈的答应了下来——谁让说话的人是主任呢。聊呗,大家在云鹤待了这么长时间,生活和工作的压力都不小,和患者们聊聊天,说不定自己也能再轻松些。

    不知道云鹤的这些年轻打工人们,平时用来打发压力的手段究竟是什么。

    ·

    年轻人的精神需求是有巨大缺口的。平时的的精神文明需求被工作的疲劳、饱和式覆盖的明星八卦以及日常经济压力持续抑制着。而在这个时候,在病房里,没有了其他的抑制,他们反而开始有了前所未有的精神需求。就像是干渴的土地突然遇见了丝丝雨滴,他们几乎是饥渴的寻求着所有能够用来满足精神需求的东西。

    用手机看小说当然是一个主要的获取精神食粮的方法。阅文集团在十几天前就开放了多个平台免费计划,设立了“免费阅读,共克时艰”专区。同时宣布,只要新注册会员,就能获得14天的免费阅读权限。免费阅读的范围包含超过十万册书籍。

    但一天到晚躺在床上捧着手机看小说,对身体还是有些损耗。而在云鹤市传染病院玩游戏就显得有些困难了——这里同时上网的手机数量似乎有些太多,自己的手机难以获得足够稳定且高速的无线上网服务。于是,聪明的人们就开始向其他地方要精神满足。

    比如,开始创作。

    北六区里有不少年轻的康复阶段患者。这些人中,有一名从事平面艺术设计专业的小姑娘陆雅慧。

    陆雅慧一开始病的也很重,在出现症状并且被pcr检测为阳性之后又拖了三天才住上院。但好在她还年轻,而且身体底子不错。住院一周,陆雅慧的肺部病变开始吸收,不吸氧时的静息血氧饱和度也上升到了94%。

    被转入北六区之后,陆雅慧每天需要面临的最大惆怅就是如何排解自己突然多出来的这么多属于自己的时间。她所就职的公司目前全面停工,而她自己也没有带上平时工作所需要的平板电脑——就算想要把之前的工作再优化一下也没有工具。

    一个想打发时间的“艺术家”总是能想到办法来满足自己的创作**的。而陆雅慧所想到的最好的解决方案,就是从医生手里借来一支黑笔,然后开始在自己用过的口罩上作画。

    想要在口罩上写写画画是非常困难的事情。但这样的困难反而成为了陆雅慧创作的助力——想要在口罩上留下方便辨认的笔画很麻烦,这支并不怎么好用的黑笔在上面留下的痕迹要么过粗要么过细,中间还有大段大段的飞白。而陆雅慧则发挥了自己的艺术天赋,她用反复点画的方式,硬是在口罩上留下了一副又一副的卡通肖像画。

    其他的病友们看到了陆雅慧的作品之后也很感兴趣,他们开始陆雅慧提供起了自己随身带着的能用来艺术创作的工具。比如名片,比如签字笔。

    而在心理医生带来了不少报纸给大家撕着解闷,以及医生和护士们在李承平的要求下“积极沟通”的事情发生后,陆雅慧的创作工作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大力支持。

    她拿到了一台之前志愿者们捐献的平板电脑,并且还拿到了一根可以用在这台平板电脑上的电容压感笔。

    说实话,一开始在得知自己能有平板用的时候,陆雅慧只是觉得开心而已。可等她终于用颤抖的手接过平板电脑和电容压感笔的时候,她却突然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嚎啕大哭了起来。

    以前因为工作压力巨大,陆雅慧甚至一碰画笔就心烦。要不是因为工作离不开这个,她可能早就彻底放弃绘画了。

    但现在,她居然会因为重新接触到画笔而激动万分,甚至双手不由的颤抖了起来。她在得知自己第二天能拿到平板电脑之后整整一晚上都没睡好觉,脑子里想着的全是等平板电脑到了以后,自己要画些什么东西。

    她想画一画每天来给自己送饭倒水的护士姐姐,画一画每天笑眯眯的钱红军主任,然后给自己隔壁床的阿姨画一幅肖像——因为她说,平时每年都要和家里人一起去拍全家福,可今年因为她生病了所以拍不成。

    她还想画画夕阳,画一画这间病房,画一画那些平日里自己一直没有怎么注意过的云鹤的春天——病房外面有两支干枯的树枝,最近几天里,陆雅慧惊喜的发现它们的枝条上已经隐约有了些绿意,似乎有新芽正在萌生。

    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平时每天都干到想吐的工作,竟然代表了这么多东西。它意味着日复一日的正常生活,意味着人和人之间的交往不用隔着手套和口罩。意味着……平凡但又无比珍贵的日常。

    她无比怀念那段天天在公司里加班的日子。

    ·

    陆雅慧排解压力的方式也为北六区带来了一些不一样的氛围。她在完成了隔壁床阿姨的画像之后,开始一个一个病房的串门。进门就问那些一脸莫名其妙的病友,“要不要画个画像?”

    绘画对于陆雅慧来说已经不再是负担了,用笔在屏幕上描绘出来的图案甚至成为了她主要的精神寄托。她开始用各式各样不同的画风来描绘自己看到的东西,从q版漫画到写实素描,从摘了眼镜后靠油画色彩和笔触画出的印象派树枝,到偷偷画下的马列维奇派抽象画法的钱红军……穿着病号服戴着眼镜,脸上洋溢着热情笑容的陆雅慧成为了北六区的一道风景线。

    等孙立恩出现在北六区的时候,陆雅慧一眼就看到了这个年轻的“主任”,然后兴高采烈的跑了过去问道,“孙医生,要不要画个画像?”

    孙立恩看了一眼陆雅慧,然后有些好奇的问道,“你会画画?”

    “这可不是我在吹。”陆雅慧一听这个话顿时来了兴致,她朝着孙立恩展示了一下自己这一下午所取得的成绩,“你看看,这些都是我画的!”

    孙立恩凑近看了看,然后被震惊了一下——这些画可画的真不错。尤其是那张抽象画——虽然主体是用各种颜色的矩形方块拼凑成的形状,但他居然能一眼就认出来这画的应该是钱红军。

    “画的真好。”孙立恩心悦诚服的点了点头然后问道,“不过,画像的事儿能不能稍微等一会?我要先去一床看看患者的情况。”

    “可以呀。”陆雅慧点了点头问道,“平时老和你一起搭班的那个姓胡的护士姐姐今天没上班?”

    整个医疗队里姓胡的护士就只有胡佳一个,孙立恩有些奇怪为什么陆雅慧会问到胡佳,但他还是回答道,“胡护士在楼下安排取药的事情呢。”

    “等会你叫她一起上来呗?”陆雅慧朝着孙立恩露出了有些狡黠的笑容,“你还没女朋友吧?我告诉你啊……”她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人之后,凑近了孙立恩的耳边说道,“那个护士姐姐肯定对你有意思,女孩子看喜欢的人的眼神我可熟悉了!她平时闲着没事儿就走在你后面,然后一个劲的盯着你看!”似乎是怕孙立恩不信,陆雅慧加重语气说道,“她要是对你没意思,以后我的名字倒过来写!”

    孙立恩眨了眨眼睛,沉默了几秒钟后带着压抑不住的笑意回答道,“她是我未婚妻,我们本来打算下个月就领证的。”

第三十九章 贼

    被狗粮塞了一嘴的陆雅慧最终还是决定,要为孙立恩和胡佳画上一副画像。但这个画像嘛……她要稍微斟酌一下。

    请孙立恩发来了自己和胡佳的合影之后,陆雅慧小手一挥,示意这个身上恋爱的酸臭味几乎已经无法被防护服遮住的家伙赶紧滚蛋。

    虽然自诩特别熟悉女孩子看喜欢的人的眼神,但陆雅慧自己却始终单身。她看着孙立恩远去的背影,不由得在心里嘟囔着,“也就是现在时代好了,放在十年前,你这样的家伙得被架起来用火烤呢……哼!”

    孙立恩当然不知道陆雅慧正在心里用十三年前的动漫作品和自己“开玩笑”。他一路快走到了关谷雪的病房门口,然后敲了敲门。

    “孙医生。”关谷雪正斜靠在床上看着保温箱里的孩子,她见到孙立恩之后勉强扯了个笑容出来,“您最近挺忙的吧?”

    “干我们这行的,一天到晚都在忙。”孙立恩回了一个点头的动作——反正他的面部表情患者也看不见。“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关谷雪头顶上的“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状态栏仍然存在,不过字迹看上去已经很淡了。很明显,她的感染正在好转,但还没有完全康复。

    “我觉得有点身上没劲。”关谷雪想了想说道,“还有点拉肚子。哦对了,我和赵健现在还是什么都闻不到。”

    嗅觉变化是目前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患者中表现比较少的症状。虽然是呼吸道感染,但在云鹤进行的几次摸底统计中,嗅觉产生变化的患者大约只占到15%左右。

    各种上呼吸道感染疾病都可能影响到嗅觉和味觉,因为感染直接影响到了鼻粘膜,因此会影响味觉和嗅觉。但新型冠状病毒不太一样,它属于下呼吸道感染疾病。

    15%的症状概率不算高,但也不是一个可以被忽略的症状。对于这样的症状,医生们多少也有些猜想——新型冠状病毒可能会对嗅觉感受器或者负责处理嗅觉的神经系统造成损伤。

    传统的上呼吸道感染疾病导致嗅觉异常的主要原因是因为鼻粘膜水肿,从而导致的鼻腔内嗅觉感受器处流通空气减少所致。用比较简单的话来解释就是“量太少了尝不出味道来”。但新型冠状病毒感染不太一样,作为一种下呼吸道感染病,有鼻塞症状的患者数量并不多。这种异常在关谷雪和赵健的病例上就更让人皱眉头。

    关谷雪和赵健都没有鼻塞的症状,但两人都反应失去了嗅觉。

    “咱们现在也没个耳鼻喉科的专家能帮忙来会诊一下……”孙立恩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要不这样吧,我打个电话跟我们医院的专家咨询一下,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办法处理一下。”

    其实,不需要耳鼻喉科的专家做什么会诊,孙立恩也能猜得出来,这种丧失嗅觉的问题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

    关谷雪和赵健的状态栏里都有“丧失嗅觉”的提示,而且字体颜色则是前所未见的蓝色。

    按照孙立恩以往的经验,黑色字体是“导致患者出现目前症状”的提示性因素,白色则是“患者目前具备的,和症状无关的异常现象”。而且白色状态栏提示出现的概率比较低,一般都是孙立恩偶尔检查出了状态栏没有提示的症状之后,这个对孙立恩总怀着一股莫名其妙恶趣味的状态栏才会懒洋洋的,找补似的在后面添上这么个白色的状态出来。

    但蓝色……孙立恩真的是第一次见到。

    不能怪孙立恩不够警惕,但患者有察觉的丧失全部嗅觉这种症状……它不太可能意味着什么特别严重的疾病。

    理论上,可能导致丧失嗅觉这一症状的最严重的病因是中枢神经系统和嗅球的连接部损伤。但这样的病变也不会对患者造成什么更加严重的后果——它是神经损伤,难以修复但同时也不会再有其他危险。除非导致损伤的是肿瘤之类的问题。

    如果是单侧鼻子的嗅觉丧失则是一道非常经典的定位题——它提示着脑脊液鼻漏的位置在筛板处。

    继续根据状态栏的常规“逻辑”推断,如果真的是肿瘤或者什么其他罕见病所导致的问题,那“嗅觉丧失”这个状态栏就应该是黑色字体的才对。出个蓝色提示……这是啥意思?

    总不能以往显示的都是debuff,而嗅觉丧失对于现在的关谷雪和赵健而言属于buff吧?

    不管它是啥,总之先判断一下程度再说。孙立恩想了想,溜达到了北六区的护士站,想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味道比较明显的东西。

    “味道明显?”护士站的医疗队支援护士想了想,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孙主任你去休息室看看,我记得之前接管病房的时候,我们在休息室里看到还有半瓶白醋。”

    从状态栏的描述上来看,关谷雪和赵健的问题应该是全部嗅觉都彻底消失了。这不同于嗅觉减退、缺失、倒错或者幻嗅。而白醋则可以帮助医生们区分嗅觉减退和嗅觉丧失。哪怕是在流行性感冒或者其他上呼吸道感染疾病的早期,患者出现了嗅觉减退。醋酸等带有刺激性的气味仍然可以被患者正常识别到。但出现了嗅觉丧失后,患者将不会对刺激性气味产生反应。

    孙立恩一边往休息室走着,一边按下了自己的手台,他呼叫起了人形自走资料分析仪袁平安,“袁医生,你帮我统计一下咱们医院目前收治的确诊患者里,多少人说自己有嗅觉丧失的问题,然后大概分析一下这些患者的情况。”

    ·

    哪怕隔着口罩,孙立恩也能闻到自己手里纸杯中的这股子浓浓的醋味。但是关谷雪和赵健两个人拉下口罩,仔仔细细的闻了半天之后,仍然表示无法区分孙立恩手中醋和水的区别。

    “不行,什么都闻不见。”关谷雪有些沮丧的叹了口气,“现在我吃东西都没味道,每天吃饭就跟吃药一样……”要不是为了多吃点东西恢复身体,同时还要准备着之后给孩子喂母乳,关谷雪可能连吃饭的兴趣都没有。

    “嗅觉上的问题可能会引起味觉上的退化,不过酸甜苦辣你应该还是吃的出来的。”孙立恩把手里的醋倒进了洗手间的马桶里,用水把醋冲走之后他问道,“你们现在的主要问题就还是闻不见和乏力这两条?还有没有拉肚子或者咳嗽?”

    “这两个都没有。”赵健答道,“我大概前天还有点拉肚子,昨天就基本好了。小雪一直都没拉过肚子。”

    孙立恩又安慰了两人几句,建议他们可以积极下地活动活动,让之前不怎活动张开的肺再张开一些。随后,他才离开了病房。

    北五区和北六区没有患者自称有过嗅觉丧失的情况,这让袁平安的统计遇到了一些麻烦。但这并不影响宁远市第四中心医院里最好用的人形自走数据分析仪积极发挥主观能动性。袁平安直接把请求数据的消息发到了医疗队的交流群里,并且还在后面注明,“这个数据是孙主任要的。”

    孙立恩在医疗队里当然不能算是大名鼎鼎,至少也算小有名气。在几位支援到云鹤一线的院士面前,二十八岁的副高也就只是个无名小卒罢了。但和其他医生们相比,孙立恩确实算得上是有名的同行。不说他累积影响因子一百多分的文章,也不管他年纪轻轻已经当了行政主任的现状。光凭他提出了对抗免疫风暴的三联疗法,以及他反复建议的“通过床旁b超判断患者肺部水肿情况,精确控制血容量”的治疗原则,每一个在云鹤的医疗队医生们都会对他印象深刻。

    更何况宁远四院的综合诊断科原本就挺有名气,不少医生都曾经建议过自己摸不准的病人在去首都和沪市之外,“可以考虑去宁远四院看看”。

    孙立恩既然对于罕见病的诊断有独特天赋,这或许也能从侧面证明,这个医生对于一些细节上把控能力要远超同行。

    如果孙医生对于“新型冠状病毒患者们的嗅觉丧失”开始感兴趣,那就很有可能意味着,这种症状有些与众不同的“价值”。

    顺利完成了这个逻辑推理的医生们开始积极配合起了袁平安的询问。他们迅速总结整理出了自己手头上的患者情况,并且在群里向袁平安进行了汇报。

    等孙立恩一路和出来遛弯的病人打完招呼回到红区办公室后,袁平安的初步数据汇总也已经完成了。

    “目前我得到了四家定点医院和两家方舱医院的数据。”袁平安一边兴致勃勃的把收集汇总来的数据输入到自己做的分析软件中,一边对孙立恩说道,“目前大概能有个三四千人的数据供我们进行分析。”

    “结果呢?”孙立恩有些好奇的坐在了袁平安旁边问道,“有嗅觉异常的患者人数多么?”

    “我看看。”袁平安完成了最后一组数据的导入,然后按下了软件上的统计按钮,一串数字一闪而过,然后跳出了一个数字。

    “17.2%的患者有嗅觉减退。”这个数据让袁平安都吓了一跳,他快速检查了一下各个地方统计来的数据之后,有些迟疑的说道,“嗅觉减退的报告……主要集中在方舱医院那边汇总过来的数据里。”

    ·

    根据袁平安获得到的数据进行初步分析,嗅觉减退和嗅觉丧失的案例主要集中在症状较轻的患者身上。而且根据数据统计,报告有嗅觉衰退症状的女性患者人数要略多于男性——女性占比约为60%左右。

    “跟群里的医生们说一声,如果有条件的话,让他们用醋酸之类的东西测试一下。”孙立恩看着屏幕上的数据,第一反应就是让其他医生们重新确认一遍数据的可行性。毕竟根据目前的研究和统计来看,感染新型冠状病毒的患者们的主要症状应该还是发热、干咳、乏力和腹泻。嗅觉异常并不是一个被人们注意到了的主要症状。

    如果说之前嗅觉丧失没有被医生们注意到是因为患者其他症状过于明显,那这个“嗅觉丧失主要集中在轻症患者身上”就更令人想不明白了。按照孙立恩的猜测,嗅觉丧失和衰退很可能是患者的神经系统遭到了病毒攻击的后果。

    下呼吸道感染的疾病都开始攻击神经系统了,结果却只是轻症患者才会有?这种事情简直就像是一群全副武装的劫匪闯入银行,目的只是为了抢劫两桶大堂里放着的直饮水一样匪夷所思。

    这不符合常理。

    “有症状的患者性别差异不大,但根据收录的患者性别数据来看,这个差异确实是有统计意义的。”袁平安对孙立恩说道,“女性患者似乎确实比男性患者更容易出现这样的症状。”

    “这个差异……我个人感觉意义不大。”孙立恩皱着眉头说道,“女性本身就对气味更加敏感一点,很有可能其他的男性患者也有嗅觉衰退的表现,但是他们自己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唔……那有可能和吸氧有关?”袁平安继续看着数据说道,“统计的全部患者中,72%的患者没有经过吸氧,28%的患者接受过氧疗。”

    “但这和嗅觉丧失在轻症患者群体中多发的意义是一样的。”还没等孙立恩说话,袁平安就摇了摇头否决掉了自己的猜测,“重症危重症患者都会接受氧疗,不能直接证明未经氧疗和嗅觉衰退有逻辑上的关系。”

    “但从统计学上来看,不吸氧患者确实比吸氧患者更容易出现嗅觉衰退的症状。”孙立恩指着屏幕上的数据说道,“不吸氧的这个统计数据上p=0.048,这是具有统计学意义的。”

    有统计学意义,那就意味着医生们应该开始寻找一下解释这个统计学意义的方法。孙立恩想了想,然后皱眉道,“这个……会不会和病程有关系?”

    关谷雪和赵健的病程都绝不算短。关谷雪一月十九日开始出现症状,按照现在医生们对于新型冠状病毒的了解,这是一种潜伏期多在三至七日的传染病。按照三天算,关谷雪可能在一月十六日就已经感染了。

    现在是二月十三日的晚上,关谷雪的感染时间已经持续了至少二十九天。赵健的感染时间可能略短,但也应该有二十八天左右。

    这是孙立恩目前能够想到的唯一一个可以解释嗅觉神经系统损伤出现在轻症患者身上的理由。这些轻症患者病程时间较长,所以病毒有更多的机会入侵神经系统,并且造成损伤。换句话说,闯进银行的劫匪之所以没有抢金库而是搬走了两桶纯净水,并不是因为他们转了性子,而是因为实在是敲不开坚固的金库门。

    这算啥……贼不走空?孙立恩被自己的推理逗笑了。他叹了口气对袁平安道,“这个症状的发生率可能比我们预料的更高,你这两天稍微辛苦一点,把数据多做做分析……我觉得这个症状可能很重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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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开始自己职业生涯的医生孙立恩,一心想要成为一个优秀的医生。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成了挂逼。我能看见状态栏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能看见状态栏,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能看见状态栏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