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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黑心火柴     全球影帝txt下载     全球影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二十二章 近墨者黑

    穿过豪车驶过的宽阔马路,在街道对面,是被绿植遮挡的小巷,若再往里,水泥路与柏油路总会有区别,繁华的城市褪去了披在身上的华丽遮羞布,你偶然间会发现,原来这身着名贵外衣的“女神”,原来从不穿着内衣。

    与人群对冲,行走时有些困难,在这城中村内,数以万计的外来民工每日的生活物品来源多数来自于仅有的几条平民“商业街”。

    踩着从新鲜蔬菜根部脱落的泥土与卖鱼小贩盆中,不知来源的鱼儿甩出来的腥臭脏水所混合的泥泞,虽然外墙面满是胶带痕迹,已经掉色的长方形粉色瓷砖拼接的墙体十分显旧,但这家超市门口仍然有光亮由内而外照亮部分街道。

    超市门口,塑料外壳早已发黄的儿童摇车还在继续工作,衣衫满是污渍的孩子坐在车上,摇摇晃晃的听着儿歌,摇车上配有的霓虹灯泡破碎了几个,唯有绿色光源还在闪烁,打在孩子脸上,映出脏兮兮的小脸与同样脏兮兮的小手中捏紧的糖果。

    穿着起球睡裙的女人站在摇车旁,发硬的毛巾裹着湿漉漉的头发,插着腰与几个同样打扮的女人闲聊,偶尔有熟悉的男人路过,笑声总会更放肆些。

    两侧的胡同内没有路灯,两侧小洋楼遮挡仅剩的阳光,男人们总会在黑暗中扎堆,光着膀子,随便找个地方坐下,蹭着做生意的人家的wifi,时不时扑打身上的蚊子,或搓着胸口那大多只做了线条的纹身,旁人路过,若没有发现他们嘴上忽隐忽现的烟头火光,甚至很难发现他们的存在。

    再往里走,小吃摊逐渐密集,五湖四海各地的口音是这嘈杂环境的主要部分,总有那么几个身材不错,打扮性感的女人会吸引众多目光,她们零星的分散在各个摊位前,与同行的男人喝上几杯,成为不稳定的导火索,在这混乱的地方成为多数流血受伤事件的根源。

    苍蝇饭馆隐藏在小摊身后,油烟机的排污管道总是对着坐在路边吃饭的众人,吹出重度香辛料味道热风,第一次呼吸,香味窜进鼻孔,随后大脑会反馈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油脂味,使这里成为真空地带。

    小巷的最深处,五颜六色的灯光成为平凡生活的最后余韵,不过却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站在门口揽客,毕竟谁都知道现在这个年头,剪头发要去店里,做头发你得去店后面的居民楼。

    而夹在两个洗头房中间的网吧过道内,却站着几个面貌与整个城中村所有居民都完全不同的男人,他们穿着干净整洁的名牌运动服,扛着价值不菲的相机,让路过的居民都提不起好奇心,不敢凑上前去,反而走的更快了,生怕被拍进镜头里。

    “小彭都在里面玩一天了,顾儿,你去叫他出来,在这么混下去就不是体验生活,人就真废了。”

    姓顾的男人点头,尽量避免说话,快步进了网吧,没过两分钟,跟着他一块走下来的,是在这里生活将近三周的彭括。

    他还穿着上火车时陆泽给准备的低仿名牌,汗水夹在着烟味难闻的让人窒息,此时的他精神状态很不好,整个人看上去特别的麻木,眼神都发直了,本来帅气的面容分泌出了大量的油脂,不管摄像机怎么拍都会泛出一层的油光,与同样油腻的头发结合。

    “小彭,你这礼拜基本都在网吧里过的,先不提咱们拍摄素材的事儿,你这身体和精神能受得了吗?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叔也不想批评你,你就自己想想,陆老师让你来是干嘛来了,你这样回去合适吗?”

    “嗯,我知道。”

    没有崩溃的发火,也没有辩解,此时的彭括完全没有了在帝都时那种能说会道还分外机灵的样子,穿着十块钱买的蓝色胶底拖鞋,脚上满是泥土,坐在网吧的台阶上,垂头丧气的回应一句后就没了话,只是轻轻吐了一口涎水在地上,把面部埋藏在双腿之间。

    对此跟拍彭括的pd也没了话说,毕竟这些日子彭括的改变他一直看在眼里,这压根不能怪彭括不争气,完全是受了环境的影响。

    又是一天的傍晚,刚下过雨的傍晚总是阴蓝色的天,像是老天爷给这个世界加了一副阴郁的滤镜,彭括整个人脑子里很混乱,这几周他的生活过的好像忘记了时间,或者说,在这种生活状态下,时光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整日除了睡就是玩,饿了随时吃一口饭,没有一个正常的作息时间对于往日的他而言是一种折磨,他想弄些事情充足生活,但他又能做什么?来这里第五天钱包就丢了,人虽然抓到了,但他的身份证和其他证件都被扔进了河里,最大的问题是他没做过指纹登记,异地是不给补办的。

    要知道,这已经不是十几年前的三和了,在这里打工是必须要身份证的,甚至你要进劳动市场的需要验身份证,这样的情况下,除了浪费时间,他又能做些什么?

    以往的生活观念让他深感浪费时间的可惜,可对于自己的闲散却又无可奈何,矛盾在内心不断的撕扯,心理上的痛苦便越来越剧烈,最终,他只能选择用时间流逝最快的方法来消磨掉自己的时光,让内心彻底的麻木起来。

    “吃饭没呢?”

    “没呢,没钱了,你借我十块钱吃口饭行么叔。”

    这还是那个帝都的富家大少爷吗?pd神情有些恍惚,有种奇怪的感觉在内心滋生……好像是此时的彭括已经碎了,无论怎么拼,恐怕都拼不成曾经的样子。

    他第一次管摄制组借钱时,还觉得挂不住脸,面色羞愧的私下找pd借的钱,随后却越来越习以为常,甚至没钱了就管摄制组去借,然而摄制组给他做过担保,给他找了个零工做,可挣到钱后他压根没提还钱的事儿。

    要知道当时彭括他爸可是坐劳斯来给他签的合同啊,现在却弄成了这样,让pd不禁埋怨了一句陆泽这个罪魁祸首,把一挺乐观自信的孩子弄成了这样。

    “别想,我知道你手里还有钱,够你吃饭的,你有钱上网你没钱吃饭?要不你就饿着,等明天我再给你找个工作,什么时候挣到钱了,什么时候吃饭。”

    埋怨陆泽归埋怨陆泽,但他还是得按照规章程序办事,不能轻易的帮彭括,按照陆泽的话来说,就是没给彭括创造一个能产生感觉的环境,之前是实在没有办法了,那时候彭括正处于崩溃的阶段,不帮他,节目组也怕出现意外,可现在彭括已经彻底麻了,哪怕是拒绝彭括的请求,他也不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我真没钱了,不信你看我兜,就剩两块了,刚买了瓶水,叔你就借我吧,我真饿了。”

    他仍然没放弃,缠着pd想着借点钱吃口饭,可不管怎么说,pd仍然没有给予他帮助,最终,他意识到了,这样做最终也只是无意义的浪费口舌。

    他确实如同pd所说的那样,还有一点存款,只是舍不得花,但干饿着人也受不了,无奈,只能放弃继续软磨硬泡节目组,朝着他经常吃去的小摊位前进。

    屁股上还沾了些灰尘没有拍打干净,此时的彭括却没有在意,他与这城中村里的一部分年轻人没有区别,在夜幕下如同长了恶疮的丧家之犬,在破旧的街道上徘徊。

    偶尔遇到一个相熟的三和大神,他总会停下脚步闲聊一段时间,两人之间没有任何的隔阂,完全把对方看成是自己人,因为在清扫过后,留在这里的大神真的已经不多了,他们是真的没有去路了。

    不可否认,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彭括发生这么大的变化,绝对跟这些三和的钉子户有关,他们是最为彻底的抛弃人生的一群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听从陆泽的安排,为了寻找状态的彭括很难不被这些人所感染。

    两人默契的没有谈论任何有关于与钱的事情,毕竟双方都没有经济能力为对方花上哪怕一块钱,于是只能默契适可而止,随后分道扬镳。

    走到常去的小摊位置,彭括四下寻找,却发现今天小摊老板没有出摊,只能放弃,随便找一家看上去还算干净的小摊吃上一口。

    可这长枪短炮的摄制组跟在彭括身后,却引起了小摊老板的警觉,皱着眉头,上下打量起彭括,询问道:“干什么?”

    “我吃饭啊我干嘛。”

    “不做,不做,走走走。”

    仅仅几句交流后,摊主就把彭括连带着摄制组全部撵走,这不是彭括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了,早就习以为常,三和的很多地点一是不适合拍摄,会影响普通观众的三观,其次就是这里的人也很抵触被拍摄。

    有了这么一场,附近的摊贩基本都不敢做彭括的生意了,于是他只能采用老办法,让摄制组稍微离远些,他买上一份打包,趿拉着拖鞋回到自己的住处吃上一口。

    前些日子,摄制组看他露宿街头好几晚实在太过可怜,只好帮他租了一个最简陋的廉价房,里面只有一床被和一张桌子,屋内昏暗到即便开了灯都需要摄像机开启夜视模式,他坐在床边扒着饭,房间只有咀嚼的声音传出来,半晌,被子翻动,把塑料餐盒放在桌上后,便直接躺在床上,不久后,就发出了轻鼾。

    ……

    “陆老师,我还是想跟您聊聊彭括的事儿,要不实在不行就把彭括调回去吧,我感觉他现在精神状态不是特别好。”

    望着监控器内已经入睡的彭括,眼看着彭括越来越颓废,pd决定再次给陆泽打一通电话。

    “怎么了?”

    此时陆泽正在写方案,希望进一步更改有声电影的活动流程,接到电话后,放下笔,靠在椅背上,倾听pd讲述彭括近些日子的经历,直到pd全部汇报完,露出了笑容。

    “这不挺好的么?”

    “挺好……?”

    “对啊,挺好的,我希望让他找到的就是这种感觉,彭括接到的角色跟其他人不太一样,别人是需要适应另外一种生活,而彭括是要对生活妥协,我要的就是他产生一种希望改变,但没能力改变生活现状,只能一味的去浪费时间的痛苦感,这是他接到的角色的精髓,现在这种感觉就对了,继续拍下去吧,多盯着点他,注意安全就好,好的,就这样。”

    “……”

第五百二十三章 他们的成长

    作为丝绸之路的节点,敦煌这座往日里,人们印象中的那个大漠要塞已经因为政府的努力改善而重现了绿色,植被覆盖率达到了百分之七十,若不知目的地的旅行,很难想象这里曾经黄沙漫天,拒绝着来往旅人的轻易窥探。

    但仍有几处沙漠中存有古代遗迹而没有被整改,保存了古老的历史风貌,例如陈东昇此时生活的敦煌鸣沙山。

    这里是一座大漠中的荒村,距离景点有着相当遥远的距离,村中居民基本都迁移的出去,只剩几位难舍故土的老人愿意陪着这被细沙逐渐啃食的村落一起走向灭亡。

    早七点,大漠中起了风,细沙轻轻拍打着腐朽的门板,把还陷入沉睡的陈东昇吵醒,试图拖着疲惫的身体坐起,可挣扎几次后,感受着迅速流失的体力,他最终放弃了起床的想法,就躺在床上,大口的喘息。

    四位学员中,他的生活环境是最为困苦的,若只是单纯的生活贫困还好说,最让他痛苦的是由于水土不服而带来的长期低烧与腹泻,打从来到这里的第二天开始,直至今日,仍未痊愈,算了算,怕是将近一个月了。

    甭管吃些什么药,打什么吊瓶,只要还吃这里的一口水,他必腹泻,即便已经打了吊瓶,病情少见好转后也是一样。

    此时的他脸色蜡黄,嘴唇的干裂,目光中已经没有了精气神,空洞的望着天花板,头发早已打绺,保不准还能在里面抓上几只虱子。

    肚子又开始咕噜咕噜的响,他强撑着,轻轻翻身下床,扯些粗糙的草纸,把纸里的草梗仔细挑干净,蹒跚着脚步走向旱厕,许久才从厕所里出来,双腿分的很开,走着八字步回到房间,这幅末样轮谁都能看出来,他的菊花很遭罪。

    没多久,跟随着陈东昇来到敦煌的中年女pd推门走了进来,屋子里的味道不太好闻,灰尘在阳光下也很明显,她略微蹙眉,走向一动不动像是死掉的陈东昇,温暖的手掌贴在他的额头上,仔细的感受一番。

    “今天没怎么烧了,还坏肚子吗?”

    “有点。”

    “吃点药吧,我带的矿泉水,早上吃饭了吗?”

    “家里没粮了。”

    扶着陈东昇起来,让他靠在床头的墙边,她凑到窗前借助阳光翻看着药物的说明书,背对着陈东昇询问生活琐事,挤出三片药放在他的手掌上,pd走向粮缸,打开看了看,果然粮食已经见了底,这还是陈东昇节省以及发烧吃不下去饭,不然摄制组准备的粮食本应该在一周前就被吃个干净。

    “我带你去县里买点粮食吧,另外吃点有营养的补补身体,昨天我跟陆老师说过了,他给我批了条子。”

    看着没有精气神,一点点抿矿泉水的陈东昇,她有些于心不忍,陈东昇本来就有些瘦弱,现在被折磨的跟皮包骨头的沾了边,她不是没想过让陈东昇放弃拍摄,免得身体真出什么问题,节目组和她摊责任不说,她也确实不想让这个很有表演天赋的小伙子的身体毁在这个节目上。

    原本她跟陆泽沟通好了,如果接下来几天他还是发烧,当地医院也解决不了的话,就让他回来,不然落下些病根就麻烦了,陆泽也不愿意发生这样的事。

    可这孩子还是有点犟,死活还要在这里强撑着,不管谁劝都没有用,一再强调自己可以克服所有问题,完成陆泽给他布置的作业,这油盐不进的样子确实让节目组头疼,不过也让摄制组这帮中年人佩服这小伙子的毅力。

    听闻pd要带他去县里,其实陈东昇有些犹豫,并不是很想去,他自己可以清晰的感知到自己的身体有多沉重,强行让身体动起来对于现在的他而言是很困难的事情,可这又是在这里体验生活时必须要自己去做的事情,最终他还是咬着牙,扶着床头站起,脑袋有些眩晕,不敢摇头让大脑清醒,只能闭上眼睛,等待这股子眩晕的劲儿过去。

    趁着陈东昇起床穿外套的功夫,pd也在帮他归拢桌面上的物品,方正的楷体铺满稿纸,她的目光扫过,本上没有一点错别字的涂抹,这已经是他在这里书写的第四本人物小传了,想着他在摄像头下,拖着病体奋笔疾书的样子,不禁再次感叹他的毅力与努力。

    不多时间,两人出门,由pd开车,前往县里,一路颠簸让陈东昇的脸色越来越白,同时开始盗汗,不停的吞咽唾沫,专心开车的pd起初没有发现他的异常,只以为他的闭目休息,还把收音机关了想让他更安静的休息,可逐渐的,pd却发现他的喘息声越来越重,不禁让她担心起来。

    “难受了?要吐么?”

    陈东昇不敢睁眼睛,双手攥的很死,从牙根里挤出话语回答:“没事。”

    “你别没事,要吐的话跟我说。”

    “有……有点。”

    停车瞬间,陈东昇开门蹿了出去,扶着路边的树木不停的呕吐,pd递过去瓶水,耐心的等待,直到他把空空如也的胃重新搜刮个遍,彻底的没食儿后,这种欲呕的感觉才缓缓褪去,只留下更加无力,气息更微弱的陈东昇被pd重新搀扶回车里。

    车辆继续行驶,最后抵达县城,但这一路开的断断续续,不时就会出些状况,pd心知不能再拖下去了,趁着带陈东昇吃早饭的功夫,悄悄给陆泽打了个电话,告知此刻陈东昇的状况,对此陆泽同样没有意见,只是上次劝陈东昇放弃就失败了一次,这次pd只好再通知他的家长,希望他能听父母的话。

    ……

    “东昇,接电话,你母亲打来的。”

    他正喝汤,听到pd的话,拿着羹匙的手一颤,转头盯着pd的眼睛看了几秒,缓缓将羹匙放在碗边,没回应,只是接过电话放到耳边。

    “喂。”

    “儿子,你哪里难受?”

    “哪儿都不难受。”

    “我听节目组的老师说,你生病好久了,实在不行就回来吧,身体要紧,听妈话,正好我还想你呢。”

    “我没事。”

    “你听话,抓紧回家,节目组的老师跟我说了,你现在回去不是淘汰你,等你养好病照样可以去试镜的,你听我的,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往回走……”

    “嘟……”

    没等母亲再说些什么长篇大论,他直接挂断了电话,把手机还给pd,只是pd没接,见她不拿,陈东昇把手机放在桌面,又头也不抬的喝着清汤,只是喝汤的动作快了很多。

    “你母亲怎么说?你喝完就跟我回去收拾东西吧。”

    “我没事,过两天适应了就好了,五周的体验周期马上就到了,现在我不想走。”

    “你也说日子快到了,提前几天就提前几天吧。”

    “不用。”

    电话又打来,放着柔和的钢琴曲纯音乐,两人谁都没第一时间去拿电话,对视一眼,看着那熟悉的电话号码,陈东昇最终有了动作,没接,直接挂断了电话。

    没过三十秒,电话又来,他挂断,然后又响,他再挂,随后几分钟内,陈东昇挂断了数通电话,即便pd在一旁劝阻,他挂电话的动作却愈发的坚决。

    电话又打来,他还想再挂,却被pd阻拦,抢过手机,接通后没说话,只是攥在自己的手里,举在陈东昇的面前,可她听到的,却不是她所预想中的母亲劝慰,而是不开免提都能清晰入耳的怒斥。

    “我让你回来!现在就给我回来!节目你也不要再参加了!陈东昇我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我在跟你说话!你再这样你大学也不要念了!念的都是混账书!谁教你挂我电话的?回家!听见没?回家!!”

    最后一句回家喊的声嘶力竭,像是怒火从心脏燃烧到了喉咙,那无法被抑制的愤怒情绪明显让陈母失控了,往日里发脾气时所骂的脏话也一股脑的骂了出来,丝毫没有顾忌她的孩子正在被人拍摄。

    “让我签合同的是你,现在让我回家的也是你,凭什么?”

    “凭我是你妈!还不够吗?回家!!”

    陈东昇没说话,只是看了一眼周围,餐馆里本就不少人好奇的看着他被拍摄,这下陷入了争吵让更多的人都不禁慢下脚步好奇张望,下一秒,pd起身走出门外,背着陈东昇开始于陈母交谈。

    许久后,pd才回到座位上,只是她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看了一眼陈东昇的碗,汤已经见底了,她强忍着情绪,对陈东昇露出笑容:“吃饱了吗?再来一碗?”

    “她跟你也发飙了是吧。”

    陈东昇沉着头,没有回答pd的话,反而问出了他的问题,其实答案他心里已经清楚了。

    “没事,我再给你点点什么吧。”

    “她一直都是这样,从来不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一旦生气了,看见谁就骂谁,连外人也是一样。”

    “你母亲只是性子比较急,不过也是为你好,你的身体状况确实太差了,这次你就听你母亲的话吧,一会回去收拾东西,我送你回家。”

    “她总是做一些让我处境很尴尬的事情,这也是为我好吗?她骂我无所谓,我都习惯了,但是她总是连我的朋友都骂,后来所有人都离我远远的,这样我就好了么?”

    他似乎藏了很多心事,从小到大很多让他尴尬甚至成为心结的事情是由他母亲一手促成的,但很多长辈,包括此时的pd却说他的母亲很惯着他,这让他很迷茫,直至今日也搞不懂他的母亲到底是哪里惯着自己了。

    他有一个强势且性格暴躁不顾后果的母亲,导致了他的懦弱与反抗意识并存,在两者之间不断的交错,最终懦弱还是会借助孝道的帮助而胜出,战胜了他本能的反抗精神。

    每一次经历这种身不由己的痛苦,都会让他的精神和自尊受到一次折磨,与总强调男人要有骨气却总是沉默挨骂的父亲一样,被这个总会满口脏话的女人蒙上一生的阴影。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接受,精神上又一次开始溃逃,他甚至想要赶紧逃离pd的身边,因为他的母亲在发飙的时候也冲这个一直对自己照顾有加的阿姨发了脾气,这种无颜面对他人的感觉并不是他第一次感受,但无论经历多少次,他都会有颜面无存的羞耻感,并且愈发的强烈。

    他没再吃下一口饭,只是神情低落的坐上了返途的车,一路上,再无话语,或许是这碗补汤起了作用,又或许是刚吃的药格外好使,回去的路上他没有呕吐,直到一个人回到房间,把自己本就不多的行李全部归拢起来。

    四本人物小传被手掌握起,书页流淌,整齐美观的文字展现,他沉默着盯着稿纸本看了一会,最终,他把这段日子的全部努力也装进了编织袋里。

    再次出门时,那在帝都,在陆泽手下出现苏醒的少年英气像是细菌一般,被阳光杀死。

    ……

    “前往天府的xx123次航班即将开始登机,请乘坐xx123次航班的旅客到六号登机口登机。”

    这次走的急,节目组还要处理现场,于是只派了一个摄像师跟他回去,陈东昇身体不好,摄像大哥帮他背着包,那被没收的手机重新回到自己手里,陈东昇带着耳机,坐在靠窗的座位,向外探望忙碌的地勤人员。

    距离起飞十五分钟,几首歌的时间,可比起其他匆忙的旅客,此时陈东昇倒是希望时间走的慢一些,甚至永远停在这儿也好。

    可忽然,音乐停止,屏幕亮起,看了一眼来电人,他接通了电话。

    “陆老师。”

    “登机了么?”

    “嗯。”

    “没晚点,挺好的,你怎么样?”

    “我?”

    “对,我听高pd说了今天早上的事,我打电话过来,只是希望你别低落,你只是少体验了几天生活,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人的时间是有限的,你不能接一个剧本就去找一个合适找灵感的地方生活个一年半载的,最重要的是你能在有限的时间里体会到什么,所谓的体验生活,要的是质量,而不是时间,你本身性格就比较敏感,我相信你的感受一定会比其他三个学员强烈,我听高pd说你写了四本小传,等回家了发快递邮给我,你呢,到家了就好好休息,养好精神,身体垮了还试什么镜。”

    “我知道了老师。”

    “另外我还要跟你谈谈你母亲的事,我不是想替她辩解什么,今天你母亲就是做的不对,但你也要知道,人的思维是有局限性的,一切极端的性格都是受到伤害后的应激反应所带来的,如果你了解你母亲的人生,其实你会发现,在你眼中那个暴躁的母亲,其实也是生活的受害者,她的应激反应虽然也会带给你创伤,但你要相信,她绝对不是故意的,就像那个给她带来创伤的人也很难意识到他给别人带来了怎样的伤害,而且她的控制欲一定来自于对你绝对的爱,我这些话不是为你母亲辩解什么,只是希望你能理解,当你理解一个人情绪转变的原因,你就能提前阻止他的情绪转变,你母亲年纪大了,自己恐怕是改不了了,但你可以帮助她,你是她的儿子,她需要你去拯救她,她内心的创伤只能靠你来愈合,其他人都不行,而她为什么会这么急躁呢?无非是生活中受到的委屈太多,伤害了她的自尊,就像她伤害你时,你也会产生那种无力反抗的怒火渴望找其他人发泄,我希望你能听懂我说话的话,一定要出人头地啊,你和你母亲都在憋着这口气呢,加油吧,我在帝都等你。”

    陆泽挂了电话,留下还没用回过神儿陈东昇,思维逐渐回到本身,视力也重新恢复,地勤人员不知什么时候离开,早已没了踪影,机组的乘务提醒他开启飞行模式。

    或许是大数据窃听了他和陆泽的谈话,也有可能是凑巧,在即将开启飞行模式前,耳机里的歌曲播到尾声,下一首加载出来的,就是一首关于妈妈的歌。

    飞机开始加速,飞向天空,他看着站在村中就能够眺望的大漠从他所认为的一望无际变成了指甲盖大小,不知为什么,突然一滴眼泪,就滑落了下来。

    ……

    “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

    “你爱,或者不爱我,爱就在那里,不增不减。”

    “来我的怀里,或者,让我住进你的心里。”

    “默然,相爱。”

    “寂静,欢喜。”

    电话挂断,陆泽从楼道里走出来,望向操场,吴纯站在台上,轻声念起这首《非诚勿扰2》里出现的诗《班扎古鲁白玛的沉默》。

    当李香山即将离世时,这首诗的出现搭配上这首旋律略微忧伤的轻音乐,毫不委婉的悲伤令台下的孩子们逐渐留下了泪水,又是一部电影,又是一个学校,吴纯和其他几位电视台的主持人站在台上,接受孩子们衷心的掌声后,缓缓下台,牵着孩子们的手,带着他们回到教室。

    “嘶……呼。”

    即将散场前,陆泽没让摄像师跟拍,走到自己开过来的车前,背靠车门,左脚跟踩着踏板,点燃一根烟草,深吸一口,仰望碧蓝天空,缓缓将烟雾呼出,耳边有脚步声响起。

    “老师,虽然你很帅,但你这样有耍帅的嫌疑。”

    “少废话,上车吧,今天表现还行。”

    “是吗?谢谢老师!”

    吴纯咧嘴小了,背着小书包蹦蹦跳跳的钻进了副驾驶,陆泽把烟熄灭,车辆启动,朝着吴纯所在的酒店驶去。

    小丫头今天被夸了,显然很高兴,坐在副驾驶,头靠车窗低头摆弄着手机,时不时笑出一声,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陆泽瞥了一眼问道。

    “交男朋友了?”

    “拜托,老师你上回都问过一遍了,我都说了没有~~跟陈哥他们定下一次的剧本呢,他们说下次让我读一个台词多一些的角色。”

    “不紧张了?敢接大活儿了。”

    “紧张啊,所以要抓紧一切时间排练啊,所以找男朋友的事儿,我觉得还是先放放吧,不急,急也急不来。”

    “之前不是说还挺想找男朋友的么?怎么现在又不急了?”

    “因为我这几天好好想了一下你上次跟我说的话,我也觉得,现在我能帮助的人开始多了,我感觉吧……能让这些孩子能高兴,能因为我而感动,确实要比找个男朋友照顾我充实多了,我想在我有机会的时候,多做些这种有意义的事儿,至于男朋友,还是先靠边站吧。”

    她的词汇总结的有些笼统,但能让人听明白,见她一脸认真的说出这段话,陆泽倒是有点对她刮目相看了,嘴角翘起弧度,墨镜下,目光欣慰,在驶过匝道后,速度提升。

    “……”

第五百二十四章 临时抱佛脚

    “小纯?你怎么在这儿?”

    又是毫无闲暇时间的一天,鞠玉霖抱着文件匆忙路过,时不时与同事点头问好,走过前台时,目光一瞥,有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前台旁的座椅边玩手机,让她脚步放缓,仔细看个清楚后,才诧异的开口。

    “霖姐。”

    吴纯听到呼喊,转过头惊喜的发现如今衣着朴素的鞠玉霖,连忙收起手机,高兴的挥了挥手,看得出来,两人的关系非常不错,有种好闺蜜好久未见的激动感。

    只是这阵兴奋感才出现没多久,鞠玉霖意识到了,两人的再见面意味着她人生中第一份工作的正式结束,在这一天之前,她曾无数次的期盼今天的到来,可这一切真实的发生后,她又产生了莫名的情感。

    不舍是有的,但更多的是一种解脱后的无所适从,所谓相逢时难别亦难,虽说这句诗并不是描写工作环境的,但字面意识套用在鞠玉霖的身上倒也贴切,适应是一个很难的过程,而分别也需要一定的时间去接受。

    “怎么了?”

    吴纯看出了鞠玉霖在欣喜过后的恍然若失,却不懂她到底为什么如此,纳闷的问了一句,却没有听到鞠玉霖的回答,她只是有些低落的回了一句:“没事,小纯你等我一下,我还有文件要送,拜托等我五分钟。”

    “好……”

    吴纯点头,目送她转身快步离开,心底倒没有对于鞠玉霖不给热情的自己一个同样热情回应的不满,只是感觉出,鞠玉霖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

    “总监……李总,老师。”

    敲三下孟总监的门,得到应允后她进来,刚想把文件递交过去,却发现陆泽和公司老板此刻也在孟总监的办公室里,三人喝茶,相谈甚欢,见鞠玉霖进来笑容满面的回过头,许久未见陆泽,她又开始紧张起来,站在门口轻轻对三人点头。

    “小鞠啊,陆老师来了,也是咱们该分别的时候了,很高兴这段时间可以和你一起共事,希望我们还有机会再见面。”

    “孟总监您别这么说……”

    孟总监说的干脆,却让鞠玉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作为公司领导,他们见惯了人员的来来往往,所以表里如一的云淡风轻,可毕竟鞠玉霖还是个年轻人,并且对于这种生活产生了适应感。

    但这种感觉多数来源于雾里看花的半遮半掩,虽然她在这里工作,可公司员工谁都知道她只是来公司划水,体验生活的过客,待不了多长时间,不会跟他们产生竞争关系,所以在鞠玉霖看来的公司气氛和谐,只是一群职场老鸟长期维持的表面和谐。

    所以她才会跟所有人关系都好,感觉所有人都很善良,但却不清楚这种善良是所有人心照不宣所布置的障眼法,如果她真的是实习生,那么的她的工作环境可远没有现在这般快活。

    “这是解聘书,你先拿着,这个月没结的工资,还是月中打到你卡里,那陆老师,我下午还有个会,就先不留你们了。”

    “行,老李你忙,我就带学生先走了,这俩月,多谢啊。”

    “客气,我送你。”

    孟总监没有再插话,只是笑容和煦的对鞠玉霖点了点头,随后转头看向陆泽和自己的老板,短暂的寒暄过后,李老板起身送陆泽几人下楼,孟总监没动,仍然伏案检查文件,这场秋季的邂逅,在此刻画上了句号。

    ……

    车上,鞠玉霖在吴纯的陪同下很快就淡忘了失去工作的不适感,陆泽做司机,两人坐在后排谈论着这段时间的发生的故事,两个月没有见面,两人有太多说不完的话题,陆泽开车听着,没有发表自己的言论,只是依靠耳朵,来考察他们最近发生的变化。

    吴纯口条明显变好了,换做从前,她一旦紧张或者激动就会结巴,明显是词汇量总结速度很慢,也就是脑子跟不上嘴,而现在,她的语速即便不慢,口齿也很伶俐,逻辑也非常清晰,原本在少数文字中所携带的口音也改善到基本听不出来。

    鞠玉霖的变化就更大了,脸庞带笑与吴纯寒暄,从前会下意识暴露的小动作,如今也没有踪影,仪态上十分得体,双手搭在双膝上,侧头注视着吴纯的眼睛,时不时的点头给吴纯些反应,让吴纯更加兴奋的讲述起自己。

    那种可以与学生作为区分的职场气质已经在鞠玉霖的身体上孕育,陆泽时不时看向后视镜,随后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这么短的时间内,要让鞠玉霖真成为职场精英是不可能的,陆泽只需要她能培养出这种职业的气质就已经足够了。

    话题聊到另外两人,很久没有在陆泽身边的鞠玉霖不禁好奇的打探两人的情报,这不是什么秘密,吴纯也早已知晓,就替代了陆泽回答了鞠玉霖的问题。

    得知彭括和陈东昇的去向后,鞠玉霖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替二人感到可怜,见车还在行驶,朝着市内进发,就问了一嘴陆泽。

    “老师,现在我们是去接他们么?”

    “去接彭括,陈东昇现在已经下飞机了,等会我们就在第一次见面的馆子汇合。”

    陆泽回答后,就再也没加入进两个小姑娘的话题中,任由两个小丫头在后面叽叽喳喳叙旧,直到彭括打来电话,告知陆泽他已经过了天桥,正在天桥下等着呢。

    十分顺利的接到彭括,此时的他确实比没去深镇前还要引人注目,头发杂乱长,油腻的打了卷,中午的帝都温度还是有些高的,汗水就顺着下巴滴在泛黄的白色背心上,牛仔裤上也不知道是哪儿蹭的油脂,像是斑点一样左一块右一块的,拎着个老破皮箱就坐在路边喝着一块钱一瓶的矿泉水,直到离开三和,摄制组没给他收拾收拾行头,给了张火车票就给他撵回了帝都。

    “括子,你咋混成这样了?几个月不见,这么拉了?”

    鞠玉霖贫了一嘴,损了一句此刻彭括的狼狈造型,本以为他会以口舌还击,绝对不能吃这个亏,没想到他只是摆了摆手,一句话都没回,沉默着闭上双目。

    他很累,不仅仅是几十个小时的坐票让他心力交瘁,也跟这段时间营养跟不上有关系,此刻他面色蜡黄,身形消瘦,痘也开始冒了出来,就现在这幅模样,再怎么打量,也看不出富家公子的派头来了。

    见他闭目养神,大伙也知道他累的够呛,起初就小声聊天,避免吵到他休息,可逐渐的,车里味儿不对了,两个小丫头鼻子灵啊,吸了吸鼻子,眉头就皱起来了。

    “括子你多久没洗脚了?怎么这么臭啊!”

    两个小姑娘忍不了不说,陆泽也快熏的够呛了,赶紧把车窗和天窗都打开放了放味儿,心里也开始有些后悔,当初给他买那个破鞋干嘛,到头来还是坑了自己。

    而听着鞠玉霖和吴纯抱怨的彭括依旧没有还嘴,像是死了一样坐在椅子上没有反应,看他这样,两个姑娘也不好再抱怨了,看得出来,这次的三和之旅,给了彭括不小的精神打击,好好一个高富帅弄成现在这样子,再说下去,只会让他受到更剧烈的刺激。

    到了馆子,依旧是同样的包间,陆泽刚拿起菜单,陈东昇就进来了,现在的陈东昇要比之前黑很多,脸部有晒伤的痕迹,应该刚脱皮没多久,黑一块白一块的,像是一只花脸的猫,见到陆泽后的一瞬间,他有些僵硬的鞠了一躬,坐在了彭括的旁边。

    “身体好点了么?”

    “回家休息几天就没事了,谢谢老师。”

    他还是有些情绪低落,在他的认知里,他是唯一一个掉队的,像是自己拉了整个队伍的后腿,这种感觉对于敏感的他而言,绝对不是一种很快就能遗忘的打击。

    坐在彭括身边,一个脸色黝黑,一个面色蜡黄,两个难兄难弟互相对视一眼,却很难笑得出来,只是沉默,等到佳肴上桌也没有动筷子的胃口。

    这顿饭吃的很压抑,尽管两个姑娘想要带动气氛,也没有收到很好的效果,这并非是两人不具备男子汉的洒脱,只是还未从他们已经融入的生活中脱离出来,这种情绪需要缓解,需要时间,太过于执着让两人兴奋起来明显是不可能的事情。

    饭后,陆泽要拉着几人去做最后的总结,毕竟明天就有剧组的人员奔赴帝都来专门面试节目组的学员,时间紧迫,陆泽虽然对他们很有信心,但最后还需要过一遍剧本,帮他们压压阵。

    车辆再次启程,到达戏剧学院,四位导师今天都会在这里做最后的总结,四个教室连接在一块,若是仔细些听,都可以听到隔壁房间的朗读台词的声音。

    为了给两个男孩一定缓冲的时间,两个女孩先打头阵,由鞠玉霖开始,与陆泽最后过一遍戏,最紧要的关头了,陆泽给自己倒了杯茶,考核正式开始。

    剧本,递到桌前,由陆泽先开口,翻开剧本,目光锁定鞠玉霖徐徐说道:“你很难过吧。”

    中年男人的低沉嗓音,犹如磨砂质感的亲肤材质,贴合耳朵,舒适,且富有感情,仅仅五个字,不能见功底,但却可以成为引导他人的火绳,鞠玉霖坐在椅子上,闭目等待陆泽的发生,而下一刻,她睁开眼睛,犹如灵魂附体。

    双脚交错,脚尖点地,她微笑着搓了搓手,然后双手交叉合十,手腕翻转,左手手背朝上,缓缓低下头,没说话,只是耸了耸肩,尴尬的小声笑着。

    “如果需要我,就告诉我好吗?”

    “没事儿~”

    呢喃一般大小的声音,却在拒绝,声带在摩擦,带着哭腔,像是全身的力气才用力挤出来这一句话,看的出来,刚才的动作经过她精心的设计,而现在,情绪正在缓缓调整,上升,准备爆发。

    没人能做到陆泽那般秒入戏,这种入戏的速度就已经快到惊人了,很聪明的做法,用设计过的语言动作来给情绪做一定的缓冲,陆泽心里是高兴的,但没有表现出来,反而希望再给她施加些压力,让她爆发的阈值变得更高些。

    “如果需要钱……这些你先拿着。”

    “我不要。”

    “听话,拿着,家里的事重要,拿着吧,不够我现在再取。”

    “我说了,我不要。”

    “何必呢?”

    这一句话,像是戳到了她的痛处,她抬头,斜着脑袋直视陆泽,眼圈泛红,有泪光闪烁,黑长直,皮肤白皙,一双媚眼,竟与原田美枝子有几分相像,是一种让人升起保护欲的美,这镜头被收入进了硬盘,待被剪辑后,一定会有很多人吃鞠玉霖的颜值。

    “何必呢?我有错吗?”

    “这是错不错的问题吗?我只是希望你没有负担的生活。”

    “你这样帮我,才会成为我的负担,我很感谢你帮助我,但是这也会让我感觉……好像是我一切的努力都是无用功,我努力工作,努力赚钱,可我还是一无所有,而你却很轻松就可以解决我在生活上的难题,这样的方式改变我的家庭环境,我接受不了。”

    陆泽不再说话,双手交叉抵住下巴,目光中充满欣慰,等待她继续向下发挥,一旁坐着的其他三个学员也屏息凝神,不敢打扰此刻鞠玉霖的状态,同时也在默默吃惊鞠玉霖的变化,实力的长进自身多数时间是不自知的,只有外人才能更直观的感觉出来,可能鞠玉霖只是联想到了这段日子的不易而调动起的情绪,并未觉得是自己的表演能力有了长足的进步,可就是那段日子的打磨,才让她有了附和角色的气质。

    见陆泽没有说话,她抬头,试图缓解对无法改变自身条件的无力感与对男人生活的羡慕极度,她努力挤出一个歉意的笑容道:“不好意思啊,我这人不大喜欢接受别人特别大的帮助,我觉得我没有偿还的能力,很抱歉。”

    “没关系。”

    “你能理解就好,谢谢你关心我……”

    “表现的不错,情绪掌握的力度正好,我觉得就目前这段戏而言,试镜没什么问题,除非有其他试镜的演员本身能力就要强过你,不过问题不大,能力能强过你的,基本上不会考虑言情题材,挺好,这个感觉抓住,别明天早上睡一觉就忘了,去休息,吴纯下一个你来,给你五分钟时间准……”

    “自身小动作都收拢不好,你跟我玩呢?明天就试镜了,我强调这么多遍的事情还是改不了?哭什么哭!哭有用吗?憋回去!”

    这边说的好好的,隔壁房间却有老宋的咆哮声传来,吓的陆泽的学生都一缩脖子,更别提挨骂的正主了,虽然陆泽也觉得两个多月的培训,被强调这么多遍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小动作挺离谱的,不过这么骂下去也没什么作用,而且摄像还在那拍呢,陆泽起身,没让学员跟着,自己出了门,打算做个和事佬。

    走到隔壁教室窗边,其他两个教室的老师也听到动静出来了,见陆泽已经出来了,就没再出来,只是打手势让陆泽多劝劝宋归远,就重新关上了门。

    陆泽像贼一样探头探脑,伸长脖子向里面张望,也就是陆泽个儿高点,还能露个脖子,但凡矮上那么十几厘米,屋里的人都容易吓到,以为有个头在走廊飘着呢。

    看向屋里,宋归远在讲台上坐着,估计是拍桌子了,茶缸子都倒了,撒了一地的茶叶和水渍,女孩老老实实的站在教室中央,正擦着眼睛啜泣,其他三个学生则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正神游呢。

    谁都没注意到自己,没法子,陆泽只好敲敲玻璃,让老宋注意到自己,勾了勾手指,示意他出来,下一秒宋归远让女孩反省,自己则推门走了出来。

    “事儿我听到了,你不管跟她讲多少遍,学不学都在她,她不学你也没辙,你又何必发这么大火呢?再说镜头还拍着呢,你不怕你这洋相丢全国去?”

    “我是纯缺心眼儿,别说了,待会我得吃点降压药,你说天赋挺好的一个孩子,非得浪费自己的天赋,我讲了她不听,我说演的不行又问我怎么算演的行,我?你说,你让我怎么说,我一直在忍着,忍到现在,火烧眉毛了,还一点进步没有,你让我怎么说?无语了我。”

    “你说了你保她稳进组了吗?”

    “我有病啊?”

    “那不就得了,我们拍的是综艺节目,不是学校包分配,打铁还得自身硬,她不学,你又能咋办,皇上都不急,你急什么?”

    这话说的挺直接的,该放弃就放弃,她不愿意学,干脆教一次就不管了,反正以后的路都是自己走的,老师的责任已经尽到了,陆泽本就直接点说,但看了看正在拍摄的摄像机,还是说的隐晦了些。

    “别说了,我也后悔了,有时候吧,太想帮他们了,都是学员,宁落一屯,不落一人,我是都想给他们送组里去,一看出来他们的毛病,我就想赶紧让他们改过来,太急,说话就跟命令似的,本来好心的事儿,非得弄的暴跳如雷的,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陆泽扫了他一眼,点点头,其实老宋急的原因他也清楚,好心干坏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肯定是来源于自己给他的压力,另外二位老师也一样。

    他们太相信陆泽的教学能力了,甚至不怀疑陆泽的四个学员都会被剧组选中,虽然没有和陆泽攀比的心,但毕竟都是圈内的大拿了,万一陆泽四个学员全中,而自己的学生只有一两个进组,不用说,以旁观者的视角而言,也是他们掉价。

    就是为了面子的事儿,很正常,说白了,这份压力还是来源于陆泽,所以陆泽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相互聊了几句,两人就各自往回走了,直到陆泽握住门把手准备拉开,这边宋归远才反应过来,一转头,皱眉问道:“嘿,王八蛋你骂谁呢?”

    “……”

第五百二十五章 《演员日记》录制结束

    九月十二日,帝都戏剧学院。

    今年开学较晚,今日大一的新生们才刚军训结束,乘坐大巴车由训练场所向校园内迁移,虽然艺术生相比于普通学生接触化妆品的时间要提前很多,但从面相上来看,比起学长们依旧显得稚嫩,这些新来的孩子此刻正听从导员安排,拎着自己的大包小裹排队站好,不过短期的军训并未让他们学会安静,仍然缺少不了青春气的笑声。

    隔着一条街的学校大门口,早就架起了欢迎新生的横幅,让学生们感到了学校的重视,一种淡淡的认同感从心中产生,这是成为学校一份子的最初认知,随后会随着老师和同学的朝夕相伴而更加深厚。

    大巴车听从交警安排依次驶离学校,学生们开始过马路,不过很快,路边有司机跑过来和交警交流着什么,时不时的指向自己驾驶过来的车,交警同志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看了看排起长龙的学生,对司机点了点头,等到司机表达感谢后回到车上时,伸出手掌示意过马路的同学先停下,又挥挥手,让司机驾驶的车辆先行抵达学校门口。

    学生这才发现,不只是一辆车,而是十余台同款新车朝学校驶来,虽然车不算豪车,但崭新的汽车仍带有些气场,同时这些车门上都印有一个叫做《演员日记》的logo,而后又是几辆印有相同logo的微型面包车载着很多太空箱跟在后面,少部分器械在学校门口便开始铺设了,也是新生返校的原因,摄制组征得学生同意后,将镜头对准了大一的新同学们,对此,学生们表示新奇也有些猝不及防的尴尬。

    虽然这是国内表演专业的第一学府,生源不是一般的强劲,但对于这些学生而言,见过节目组拍摄现场的还是比较少的,真正有过拍摄经验的新生基本上也不会随着大部队一起乘坐大巴车返校,这算不上有名气的新生的特权,更多是为了安全考虑。

    所以当这些没有经验的孩子在面对真正的实景拍摄时,表现的多半有些不尽如人意,故意颔首端姿的有,手无举措的有,面色尴尬向远处眺望的也有,真正敢面对镜头露出自信笑容,挥手致意的孩子并不多。

    见此,摄制组也觉得没有什么素材可拍了,几分钟后收工便撤,只留那些今天没有化妆就容貌焦虑没敢出镜和感觉自己表现很傻的同学自怨自艾,也让学生们产生了好奇,猜测这个综艺节目此行的目的。

    甭管新生们是怎么想的,一列新车全部登记后,保卫处放行,车辆穿梭在绿植茂密的校园中,最后停在了教学楼边的停车场里,这些被人猜测身份的乘客下车,让附近旁观的路人惊的跳起脚来。

    此行共四十七人,无一人是演员,若在大街上没几个人会注意到他们,可这是哪儿?帝都戏剧学院呐,在这里,他们可是要比大明星还受人追捧,因为这四十七人中,有十多个导演,且多数是知名的电影导演。

    其余的乘客也都是各大娱乐公司的高管、编剧、制作领导等顶尖从业者,四十多个人看上去不多,但全国每年的优秀作品的背后,很多都有他们的身影,任何一人,在圈内都有着不可小觑的分量。

    众人下车,与大一的新生一般懒散,在停车场内相互嬉笑聊天,只是比起新生们谈的话题,他们聊的那些东西怎么都会跟钱挂上钩,远不及年轻人有活力。

    为了照顾节目组的拍摄,这十二个剧组的试镜时间做出了一定的调整,并且把试镜地点做了统一,全部放在帝都戏剧学院内,对单一角色进行同一天,同一地点的面试,同时也能作为迎新晚会的嘉宾,给今年的迎新晚会增加些分量。

    这四十多人中,有一些就是帝戏出身,作为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的学子,引领这一行人的话题,从各自的事件谈到了帝戏这几十年的变化。

    只是还没聊多久,教学楼内走出来了不少人,其中包括陆泽在内的四位导师,还有学校各系的教师和主任作为欢迎代表,与这些圈内的砥柱级人物攀谈,为学生的就业提前打下些基础。

    陆泽四人并未上前插话,虽然这些人来的目的是为了节目,但毕竟是客场作战,还是要给东道主们点面子,等他们的话题一过,才由唐娟和关勇两位老师上前与各方人马交流,陆泽和老宋则在最后做收尾。

    “陆儿,这怎么又瘦了,可要注意身体啊,晚上淮阳春呗?我给你定了鲍鱼,吃点补充补充营养,别对自己太苛刻了。”

    “这……涛哥你可真够费心的,还惦记着我的事儿呢,你可比老宋强多了,我成天在他眼皮子底下晃荡,他也没说给我弄点好的补补,成,今晚就沾涛哥你光儿了。”

    减脂的最大障碍往往不是来自于自身,而是那些压根推脱不掉的饭局,人家表示了足够的关心,还特意定的东西准备让你尝尝,这般的盛情,确实难却,人都这么说了,是推脱再三再去,还是干脆点直接答应,压根就不需要动脑去考虑。

    这话说的老宋一扭头,用唇语说了一个滚字,却没再辩驳,自动过滤了陆泽的栽赃陷害,自打陆泽这王八蛋回了师父家开始,各种营养却热量不高的餐食都由家里的女人管着,可谓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师娘生怕他饿迷糊了,恨不得把老爷子风湿痛时要用的拐棍给陆泽支上,其他哥们家的嫂子弟妹,也都惦记着这回事儿,没事就特地煲些补汤让这帮哥们给送来,让陆泽的脸色比刚从国外时回来红润多了,不再像个病秧子。

    不过往往在人际关系中,接受别人的好意时也会需要一个真正跟你关系好的人被你埋汰几句,借此让那些想与你亲近的人反馈你的善意。

    所以酒局上那些互相夸赞交流的人多数都很陌生,而相熟的人之间多数总会安静聊天(有姑娘时除外),陆泽和宋归远的关系也是如此,在必要的情况下,两人总是背对着背,甘愿成为对方的挡箭牌。

    作为制作方的涛哥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答复也高兴了,也让不少原本跟陆泽不太熟的人也动了套近乎的心思,于是饭局越聚越大,最后多到给酒店打电话,对方以为是要办酒席。

    不过毕竟有工作在身,另外摄像机还对他们不停拍摄,在短暂的接触后,众人跟随着校领导一同上楼,在摄制组的安排下,各自剧组都进到了自己的面试间内,等待着试镜演员的到来。

    试镜时间是上午十点开始,最先到场的是节目组的十二个学员,跟随着自己的老师一同做着最后的准备,看的出来,他们昨晚并没有睡好,一个个像是霜打的茄子,蔫头巴脑的怎么看怎么觉得丧气,就连陆泽的四个学生也没有例外。

    对此,陆泽并没有给他们加油打气,也没有任何安慰性的话语,虽然这是他们人生第一次面试,紧张在所难免,但此时需要老师鼓励才能打起精神的话也未免有些太过脆弱,同时节目组也需要他们有这种情绪,对于剧情而言才算完整。

    陆泽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带着他们不断复习着剧本要点,主抓那些能让面试官们被拿住的要点,调动他们的情绪,以即将真实开拍时拥有的情绪来对待这次面试。

    而后,那些真正的演员,陆泽手下这四个雏儿的对手们来了……

    “陆老师,四位同学要去面试场地等待了。”

    “好,你们几个去吧,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陆泽没起身,只是合上了彭括的剧本放到一边,对四位刚刚松懈紧张情绪,却听到pd讲话又把情绪绷起来的四个孩子简单的说了话,四人现在都有点傻了,也没多说什么,跟在pd屁股后面向外走,陆泽才发现,吴纯这丫头都双拐了。

    ……

    “彭括你是这间,先进去休息,等到时候叫到你了,你再去402面试,加油,别紧张,东昇你是这间,到时候去405试镜,鞠玉霖是407,吴纯是409,先去休息吧,好好发挥。”

    pd将吴纯带到房间门口,见鞠玉霖还在隔壁休息室门口没进去,两人相视一笑,握拳互相鼓励后,吴纯深吸一口气,敲门走了进去,然后……就麻了。

    00后小花,她曾经很磕颜值的小花就坐在正对门口的椅子上,长腿轻翘,安静的翻看着剧本,见吴纯进来,眼皮一抬,露出些许笑容,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腿软了,就在一瞬间,吴纯腿就软了,仅仅能撑住身体的那种,连迈步都有些吃力,对她来说,虽然做好了跟大明星们同台竞技的心理准备,但节目组可没说对手是她的“女神”,即便这个“女神”的演技并不怎么样。

    作为一个成名有几年的女演员,最开始是演电视剧爆火的,以清纯可爱的形象出道,最巅峰时期各种资源拿到手软,却非得头铁去演电影,经过几次票房崩塌后,在电影圈也就谈不上票房保障了,电影方的资源自然也就大幅度的削减了下来,也难怪她还得自己来试镜去跟吴纯竞争一个配角。

    作为“女神”的半个粉丝,自身还是学表演的,这位对手的近况在吴纯的眼中基本是透明的,吴纯只是太嫩,不是傻,想想就明白了眼前这位“女神”不会是自己的主要竞争对手,不过由于对方的明星滤镜太重,并且经过培训后的气场确实很强,让她紧张并且有些自惭形秽,但心里的石头却落了地,于是悄悄走到离对方最远的位置,双腿并拢,把剧本放在腿上,在看剧本的同时,也会时不时贼眉鼠眼的偷瞄一眼对方。

    对方真的很漂亮,容貌精致,全身上下也经过专业造型师的打理,怎么看都很时尚,对比自己时,吴纯总会不自觉的抠着脚趾,倒不是说吴纯长相难看,只是没有经过系统化培训改造的她比起对方多了些野生动物的气息。

    并且对方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好感,要不是镜头拍着,估计连个笑容都欠奉,不过这点也能理解,毕竟在其他试镜演员看来,他们像是陪跑的,虽然自己有机会夺得角色,但又是改面试地点,又改面试时间的一系列给综艺节目学员开后门的操作总归是十分不爽的,我特么明明不是书童,凭什么陪你一个真假不知的太子读书?

    持有这种情绪的试镜演员不是个例,只是碍于在镜头面前,没法表露出自己的敌意,不过吴纯这还算好的,真正恐怖的私下交锋反而出现在了男人扎堆的彭括面试休息间,他那个角色对于年纪的要求并不是很限制,导致有不少中年男星参加了本次试镜。

    往常总说女人经常搞这种话中有话,笑里藏刀的矛盾,但进了这个圈子里的男人也好不到哪儿去,先是对彭括不停的捧杀,等捧的差不多了再夹枪带棒,明褒暗贬的说上几句风凉话,辛亏彭括家庭情况比较复杂,本身也相对成熟,能够控制好自己的心态不至于失衡,要是换做吴纯在这种暗流涌动的环境下面试,保不准就会胡思乱想,自乱了阵脚。

    陆泽在监控器这边把四人的情况尽收眼底,面对希望自己说两句感言的pd,也没有尝试着为观众们分析其他试镜演员心态,这种事在他年轻时就已经屡见不鲜了,这就是针对试镜最有利者的挑衅行为,说白了就是我选不上也得恶心你一下的奇葩心理,只是如今这帮小人的话术也越发隐晦了,若不好好琢磨琢磨话语,除了当事人,别人还真不一定能听明白这些人的意思。

    随着时间的流失,所有试镜演员悉数到场,在pd的通知后,各个剧组都开始传唤演员开始表演。

    这十二个组中,最少试镜演员的组是陈东昇所在的剧组,只有两人,《穷乡》对于角色的要求很高,其次形象上也要求的很具体,另外拍摄环境一定会很艰苦,这对于很多年轻演员而言,是非常吃力不讨好的角色,若是没有陈东昇的突然杀出,很有可能陈东昇的对手就会收到剧组的角色邀约,不过对方现在并不知情罢了。

    率先试镜的是对手,一个体型偏瘦,皮肤白皙的年轻人,在试镜会议室内呆了大概二十分钟后,推门走了出来,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余光扫了一眼陈东昇,眼神中还是有些自信的,两人目光交汇刹那,便立刻分离,对手没说话,推门缓缓离开休息间。

    那种“轮到我了”的情绪瞬间蹿升到了大脑,脚心立刻渗出了汗水,打湿了袜子,他能感受到棉袜吸水后带来的略微粗糙的质感,没过多久,工作人员通知他可以进去面试,陈东昇有些缓慢的起身,膝盖像是许久没有上过机油般发出有他自己能感受到的摩擦响,将剧本合十,轻轻放在他坐的椅子上后,他站在试镜间门口敲了敲门。

    “请进。”

    屋内传来男人的声音像是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陈东昇,让他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身子都跟着轻微的抖了一下,推门,进去,四位面试官,三男一女,正坐在对面,笑吟吟的看着他。

    “老师好。”

    “陈东昇,没叫错吧?你好,把门带上,坐吧。”

    其中那位女性面试官负责试镜演员的资料,翻看着陈东昇的履历,虽然相对空白的资料上并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成绩,但看到陈东昇是歌剧表演出身,且校内成绩拔尖后,女人的笑容更甚一些,与其他三位男人交头接耳,递给他们看了一眼。

    这部电影的台词是很精简的,基本上没有一句废话,那么表达剧情和人物情感的重担就要担在肢体表达上了,而歌剧对于肢体动作的要求性很高,也就是说,陈东昇对于这部戏有着很大的优势。

    他坐下,双手成掌放在膝盖上,四双眼睛上下打量着他,从四人的表情上来看,他们对于陈东昇的外形也比较满意,他没那么帅,但颧骨略高,拉高了下半张脸,显得有些消瘦,个子也不高,这点很重要。

    “跟陆老师学习了几个月,感觉怎么样?”

    并非直接要求他表演,反而开始闲聊些日常,这让只接过一些小活儿的陈东昇很不适应,以往面试时没人会问你这些,甚至不需要你表演,不过是打量两眼,行就接活儿,不行就撤,这让陈东昇有些不适应,心中暗自揣测这或许就是背后有人的差别。

    “陆老师……不只教会了我表演上的技巧,生活中的事,也对我有非常大的帮助。”

    “希望别把你教成小老头了。”

    最左侧的男人插话,让其余三位面试官都笑了出来,几位都和陆泽有过一定的接触,要说木讷,那陆泽肯定不是,但他就是能给你一种退休老头范儿,一个老干部气质的老师教出几个小老头好像也不奇怪,四人想想就有点蚌埠住了。

    这种闲磨牙的言语点到为止,当感觉到陈东昇放松了些后,女人向陈东昇询问是否准备妥当,得到肯定的回答后。

    表演开始。

    ……

    几日的重复排练和铺垫在此刻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他靠着墙根席地而坐,回忆起在敦煌的那段日子,那种肠子都要拉出来了的痛苦被记起,大脑做出反应让躯体也发生了变化,他很快就发现,从指间开始,他的力气在缓慢的收缩、回流,返回到了躯干,最终消失,四肢开始无力,就连目光,也渐渐失去了神采。

    简单来说就是拉虚脱了。

    风沙像是再一次灌入了口鼻,缺水到舌头舔舐完手背,手背依旧是干的,麻木,无力,呼吸困难,成为他此刻的症状。

    呼吸困难导致呼吸短促,让他人听到也容易上不来气,他垂着头,刘海遮挡着眼睛,四人只能看到他的鼻尖以下,他轻启嘴唇,用哑到如蚊子声大小的声音呢喃着一首无名的儿歌。

    本是穿着干净整洁,阳光的男孩,此刻却表演出了一种油尽灯枯的颓然,右手食指放于臀侧,仍轻轻的扣动着大理石地面,按照剧本所写的场景,此时的他发现苦苦寻觅的河床已经彻底干枯,在人生最后的时光,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挖掘出来的仍然是凝结成块的黄土,或许再挖些,就能挖到些水,可他终究是没有力气了,即将要渴死在河边。

    没有力气支撑他的身体了,他轻微晃动两下,然后咚的一声倒在大理石地面上,以头抢地。

    他还在呢喃着什么,似乎出现了幻觉,让他的眼神重新焕发了那么仅仅一瞬间的神采,最后的力气,他伸手抓向黄土块,放回到了嘴边,此时,四位面试官也终于听清了他最后的一句话。

    “娘,娃不饿了,娃有馍吃呢。”

    ……

    “老师。”

    试镜会议室内并没有节目组的镜头拍摄,等和演员签订好合同后,视频才会和节目组交接,四位老师无所事事,各自返回办公室等待学生们传来捷报。

    陆泽翻看着去年的报纸,刚端起来茶杯,忽然,门被推开,鞠玉霖拎着剧本站在门口,没有进来,两人对视,沉默无言,过了半晌,鞠玉霖故作平静的脸上逐渐浮现笑容,最终愈发灿烂。

    “恭喜。”

    陆泽看她的表情,轻轻放下茶杯站起身来,微笑也出现在了他的脸上,不知为何,鞠玉霖见到陆泽这一抹笑容后,眼睛瞬间就红了,从门口冲刺,扑进了陆泽的怀里。

    “谢谢……谢谢您,老师。”

    ……

    五分钟后。

    “yes!yes!老师我成了!刘导说让我下午跟他签合同!”

    彭括挥舞着手臂,像个狒狒一样跑进来,比起鞠玉霖的反应更加疯癫,这是刘赢导演的新戏!这是电影!影视业的最高追求!如此之高的起点让他整个人都魔怔了,能拍刘赢的新戏对他而言绝对是吉兆,毕竟陆泽当年也是拍刘赢的戏才真正一飞冲天的,这……说不准他也要起飞呢?

    返回陆泽办公室的这条走廊绝对是他走的最漫长的走廊,脸上的欣喜在进了屋里终于把持不住了,一个滑跪,然后满地打滚,整个人像是奇行种一样扭曲,就在陆泽的脚下扭动,让陆泽不禁挑了挑眉毛,将报纸折叠成扇子,然后用力抽在彭括的脑袋上。

    “你给我起来!别跟条蛆似的。”

    ……

    又是七八分钟过后。

    离得老远,似乎有哭声传来,办公室内三人起初不以为意,直到哭声越来越近,并且越来越清晰,三人都感觉哭声很熟悉,立刻陆泽心就提起来了,对彭括扭扭头,示意他去开门看看情况,可当彭括即将开门时,又被陆泽拦住,感觉有些不妥。

    最终,还是由吴纯自己推门走进来,她啜泣着,双手不停的搓着眼睛,今早精心打扮的妆容都花了,鞠玉霖作为好姐姐,起身过去想安慰,却没等走到吴纯身边,吴纯就一头撞向陆泽大腿。

    这一下撞的不轻,陆泽腿上也没多少肉,头骨对胫骨,疼的陆泽脸不自觉的抽搐了一下,不过此时也顾不上腿了,低头看向抱着自己大腿痛哭的吴纯,陆泽考虑了几秒措词,最终还是小心翼翼的只问出了三个字。

    “怎么样?”

    “张导……张导让我下周去魔都进组报到。”

    “嗨~”

    一下子,三人心就落了地,陆泽靠着靠背,轻轻拍了拍吴纯的小脑袋说道:“那你哭什么,这是好事儿啊。”

    “我舍不得您和鞠姐。”

    要么怎么说爱哭的孩子有奶吃呢,平日里陆泽确实是最惯着吴纯,不仅仅是因为她年纪最小,也是因为这孩子确实招人喜欢,性子虽然软,但并不犹犹豫豫,反而爽利、努力好学,四人中,唯独她没被陆泽打过手板儿。

    对于陆泽,相处这么久了,自然会有不浅的感情,也难怪她哭,听她这么说,陆泽笑容中带着些宠溺,和鞠玉霖一块把她搀扶到一旁坐下好声安慰,反倒是彭括指了指自己,凑过去问了一嘴。

    “那我呢?你就舍得你彭哥?”

    “舍得……你脚pang臭,你快走吧。”

    彭括这小子非得自找不痛快,被怼一番总算是老实了,委屈的坐在一边抱着双腿吃起了泡泡糖,默默注视着吴纯将情绪缓缓收敛,不再说些不想分开的话,只是情绪虽然好了,眼泪却依旧往下掉。

    鞠玉霖替她擦了擦眼泪,问道:“好啦好啦,以后又不是见不到了,哭什么嘛,听话,不哭不哭。”

    “鞠姐,我也不想哭。”

    “那你怎么还掉眼泪啊?自己都说不想哭了。”

    “我……我脑袋疼……”

    ……

    半个小时过去,试镜人数最少的《穷乡》剧组依旧没有传来消息,陈东昇并没有回来。

    陆泽有些担心了,亲自给pd打了个电话询问陈东昇是否离开了教学楼,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后才放下心来。

    这孩子跟其余三个学生不一样,陆泽也不敢保证他是否会做出一些偏激的事,换做其他三个学生,几个小时后回来陆泽都不会管,但唯独陈东昇不同。

    又过了半个小时,pd打来电话说他从试镜会议室出来了,这边电话刚挂,陈东昇也推门走了进来。

    他没什么表情,镇定的让人有些怀疑是否真如同他们所想的那样,四个学生只有陈东昇落了选。

    没人说话,只是瞪着眼睛看着陈东昇走到陆泽面前,深鞠一躬。

    “谢谢老师,合同我已经签完了……我,成功了。”

    ……

    《演员日记》录制结束,各位老师成绩如下。

    关勇:三位学员被录用。

    唐娟:两位学生被录用。

    宋归远:两位学生被录用。

    陆泽:全员入组!

    “……”

第五百二十六章 悲伤的米奇

    帝都,陆泽他们经常光顾的那家宫廷菜馆,在摄制结束后,陆泽与四位学生吃着离别前的最后一餐。

    一直到末尾,四位学员的情绪都不算高,明显不能适应即将到来的分别,这次没有了摄像机的监视,在离愁的感染下,彭括和陈东昇不禁多喝了两杯,两人酒量都还不错,虽然脸色渐红,但眼神并未迷离,舌头也没发直,没有表露丑态,只是突然间,彭括插嘴,说了句与分别没有任何关联的话。

    “老师,天橙找我了。”

    在这顿饭之后,陆泽便要马不停蹄的奔往国外了,估计又是一段时间吃不到正经的中餐,想到这,也就收了收嘴戒,夹了一条扒牛胸口放进嘴里,红烧带点甜口的酱汁搭配极嫩的胸口,不用牙齿,嘴唇一抿就刮下来半截,听到彭括的话后,点点头,先将嘴里的牛肉吃进肚子里,餐巾纸擦了擦嘴角后,将餐巾纸一边捏成小球,一边回道。

    “你怎么想的。”

    “我觉得……资源给的很好。”

    “嗯,那你好好考虑考虑,决定了以后告诉我一声就好。”

    在节目结束录制后,各方人马也开始了角力,争夺起了《演员日记》中素人选手,其中又以陆泽手下的选手备受各大经纪公司的青睐。

    至于原因,也很简单,四位导师中除了陆泽没有与国内经纪公司有合作外,其他三位导师都是有公司的,虽然节目组尽可能想要避免黑幕,但节目组导师的背景放在这儿呢,也就难免会有些成功走了后门的出道艺人成为节目组的选手。

    陆泽就是怕像其他三位导师那样与经纪公司扯不断拉不断的叽叽歪歪扯皮,才不管是谁想走走关系都没同意,甚至是天赋确实很好,也没有走后门的出道艺人都被他pass掉了,坚持招收纯素人,为的就是图个清静。

    不过这样也给陆泽手下的四位选手添了不少麻烦,在节目结束后四人被多家经纪公司狂轰乱炸,把他们全都搞蒙了,不得已都希望让陆泽给出出主意,但不管是谁,问向陆泽这个问题时,得到的回复都是模棱两可的,并未给出他们一个实际的答案。

    陆泽不想管这件事,不是因为节目拍完陆泽就不想再跟他们有任何联系,单纯是因为不想坏了规矩和干扰他们的未来选择。

    此时的陆泽话语权在他们四人心中是很大的,现在要是让陆泽决定四人的去向,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是他们听从陆泽的安排决定自己的去向,可陆泽安排的去向就一定会让他们飞黄腾达吗?不一定,以后真要是没发展起来,陆泽难保不会落下埋怨,这点陆泽并不想接招。

    其次陆泽就算替他们做了决定,也不一定能要到一份优越的合同,如果对方给的分成是二八开,那陆泽就算卖了面子也不可能替他们讨到一个五五分成的合同,新人值多少,公司就只会给多少,不然真给了陆泽面子,艺人没火还好说,要是火了,那得亏多少钱?你陆泽能把亏的那几千万甚至几个亿补给我吗?其次真要是给了一份好合同,公司其他新人怎么办?别人也卖面子呢?没法服众不是么?

    外人可能觉得娱乐圈是非常没有底线的,这话有些方面确实没说错,但实际上这个圈子也是格外讲规矩的,是等级森严的,尤其是现在这种你有背景有实力都不一定火,想要出名全靠钱砸的大环境下,真金白银才是真实的,你卖个面子就想让人亏钱?你看人鸟不鸟你。

    所以现在陆泽就算帮他们,也帮不了太多,只是让他们借着自己的光,得到一份资源好点,条款不是那么坑的合同,这就到头了,真想靠着陆泽的招牌鱼和熊掌都要?不可能的事。

    彭括见陆泽并未给出答案,也没有意外,毕竟他是四人中最后一个还未选择公司的学员,其他三人在苦恼这件事时,陆泽也没有给与他们什么帮助,想到这儿,彭括叹了口气,轻轻摇着头喝了口汤,这件事便不了了之。

    四位学员,鞠玉霖率先与国内老牌龙头娱乐公司天橙达成了合作,顺利成为旗下艺人,只等综艺播出后正式出道,吴纯则签约了二零二零年后才成立的新公司“米达”旗下,当她告知陆泽签约了这个公司时,还让陆泽小小的惊讶了一下,不过听她的解释,她去米达的意图与当初陆泽签约乾世嘉的理由相同,都是打着提前占位的心思期望能成为公司的元老。

    如今的国内娱乐业,经过多次的整改和变动后,十几年前六大娱乐公司瓜分天下的势头早已全面崩盘,仅仅几年的功夫,六大娱乐巨头和有陆泽站台,被业界成为小老七的乾世嘉,如今只存活下来了两家,聪明点的提前抽身养老,还想挣扎的则死的很惨,入狱的入狱,跑路的跑路,病死的病死,没一个有好下场。

    换做十几年前如果有人说这些巨头公司会在短短几年内房倒屋塌,估计没几人相信,可事实就是原本大家心中具有霸主地位的龙头在一条条条例和一件件污点事件中弄了个人仰马翻,现如今,又是一波新资本的降临,结束了老牌霸主的统治后,迎来的是新时代的百家争鸣,除了少数几个互联网公司注资的娱乐企业,实业和科技公司又一次站上了舞台,吴纯签约的米达就在此类。

    彭括就不谈了,还在犹豫中,让陆泽惊喜的是陈东昇,他是最早一个签约的学员,却并未签约刚才提及的以上公司,而是选择了一个让陆泽压根没想到的,国内真正的老牌大厂“八一制片”。

    细看陈东昇,虽然没有其他三位学员那样长的十分符合时代审美,身体又有些孱弱,但眉眼里却带着一股子英气劲儿,虽跟陆泽的面相不同,但对于老大哥厂的领导而言,陈东昇比起其他三位学员,明显更符合他们的审美。

    虽然现在老大哥厂的出片量不高,作为七套的御用影片提供方,作品的影响力和质量也不如从前,但进了八一,那跟签约娱乐公司是完全两个概念。

    或许娱乐公司赚的更多,资源更好,但只有在八一这种老大哥厂里出名的演员才能被称之为国脸,代表着华夏正剧演员的最高水平,相信用不了多久,全国人民就能在每年的献礼片和主旋律影视作品中见到他了。

    作为参演过八一制片出品电影的半个旗下演员,或者说是八一制片的编外人员,陆泽还是很高兴陈东昇能做出这种选择的,毕竟你不得不承认,国厂的演员收入确实很难与资本娱乐匹敌,可能几年后,人家都住小别墅了,你这边还在为小户型的首付挠头,但越是这样明显的收入差距,越能代表证明陈东昇的选择不夹杂着金钱的干扰,他是真的奔着成为优秀演员的道路去的。

    当然这不代表其余三人就是图钱的主儿,只是八一压根也没找他们而已。

    短短几日,几人就从独立的素人变成了背后有靠山的演员,照比几日前压根没有变化,只是在陆泽眼中,这才是他们真正的成人礼,对于现代人而言,十八岁压根就不是成人与否的界限,参加了第一份工作后才是。

    酒足饭饱,出门饭店大门,宋归远的司机在门口等着,到了该分别的时候了,陆泽打量着四位学生,整理头发带上帽子说道:“好了,回去吧,别送我到机场门口了,要不回来的时候该晚高峰了,你们要是想晚上出去玩的话,注意安全,彭括你起带头作用啊,早点回家。”

    分别是人生的必修课,可这些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显然还未从成年人的课堂中毕业,几番的不舍,希望能送陆泽能上飞机,作为跟陆泽相处时间最久的吴纯从结账时就开始偷偷抹眼泪,但并未像拍摄时那般总对陆泽撒娇,只是站在人群最后用袖子不停的擦眼睛。

    陆泽在几个月的时间内迅速的为他们树立了一个温和的长辈形象,即便陆泽仅仅只比他们大了十几岁。

    没有拉着陆泽舍不得让他走,或者追着车跑的狗血情节,再三恳求送陆泽上飞机的愿望被陆泽坚定否决后,几人也没了再坚持的理由,只是不停的说着再见,送陆泽上商务车。

    时间在走,陆泽也同样以顺时针的方式离开,人与人的相逢就像钟表里的时针与分针,在某个时间段短暂的重叠,随后便是长时间的努力奔跑,期待下一次,兜兜转转的再相逢。

    对送自己去机场后,显然要独自面对长时间堵车的司机道谢,托运,安检,在贵宾休息室内为几个认出自己的粉丝签名合影后,再次踏上了飞机。

    这次的任务很简单,就是参加在都灵举办的《赎罪》首映礼,再拍一期伯爵新款腕表的宣传海报,然后就可以安心回国忙活电协竞选的事宜了,没有拍摄的工作会让这次旅行轻松很多,所以在飞新加坡中转的这列航班上,陆泽睡的十分香甜。

    不过前往意大利之前,他还是得回利物浦一趟,因为有个人显然不像自己那样快乐。

    ……

    “陆哥。”

    机场外,王梓萱在门口等着,娇小的身材被淹没在一群高个子后边,直到陆泽走出老远才被她发现,匆忙跑过来,接过陆泽的拉杆箱打开车门。

    这段时间王梓萱一直在跑陆泽的海外业务,至今也没回国,不过气色很好,应该不是很忙,由她驾驶,陆泽坐在副驾,两人在开车回公司的路上。

    车内有些安静,陆泽此时并没有什么困意,打开收音机听起了本地的复古摇滚电台,作为披头士的故乡,这里的电台总是不厌其烦的放着他们的歌,几十年来一直如此,不过披头士的歌也确实经典,即便听了很多遍,听到陆泽这个五音不是很全,歌声也没什么感情的人也可以唱出他们大部分的歌时,也没有听腻。

    现在播放的这首《letbe》,陆泽跟着节奏用手指轻轻敲打着牛仔裤,目视前方问了一句:“米奇现在怎么样?”

    “他现在情绪不太好,我很久没去总部了,不过别人说他现在跟火药桶一样,一句话说的不中听了就发火。”

    “这样啊……”

    “嗯。”

    “我还以为别人跟他说话,他就发火呢。”

    “嗯?”

    话是玩笑话,陆泽比谁都明白米奇现在该有多火大,估计尿都跟豆油一个色儿了,不提米奇,两人聊起工作的话题,直到到达公司门口,王梓萱并未跟着一起,估计也怕撞见米奇,怕这逮谁咬谁的炸药包向自己开火,就匆匆开车离开了。

    门卫老吉尔在门口晒太阳,老家伙依然健硕,目光清澈且明亮,见陆泽来,笑着起身摘下他的绅士帽向陆泽问好,陆泽指了指楼上,他摇摇头,食指指了指嘴巴,摇了摇头,陆泽心领神会,点头上楼。

    二楼会议室没人,没见米奇,也不见那个总是在沙发总是在沙发躺尸玩手机的俄国大汉,关门转身去了总经理办公室,敲了敲门,没人回应。

    “嘿米奇,是我。”

    依旧没人回应,无奈陆泽只好拉了拉门把手,并未锁门,陆泽推开房门,房间昏暗,压根看不出是白天,窗帘拉的很严实,不过还好,陆泽并未闻到什么太难闻的气味。

    凭借记忆走到窗边拉开窗帘,阳光闯进房间,让陆泽把房间的模样尽收眼底,居然并不是很混乱,也没有摆满酒瓶,只有喝了半瓶的白兰地摆在桌上,沙发上躺着一人,左脚搭在右脚上,西装上衣盖住脑袋,始终没有反应,要不是看肚子还一鼓一瘪的,陆泽还以为这人凉了。

    “装死啊?”

    从冰箱里拿出瓶矿泉水拧开,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喝了一口,陆泽看着一动不动的米奇笑了一声,双脚搭在桌上躺了个舒服的姿势。

    “用不用帮你叫救护车?或者报警?警察先生,我这里发生了伤人案,伤者情况怎么样?他的心都快碎了……”

    “你他妈烦不烦?滚蛋,别惹老子生气。”

    米奇终于有了反应,掀开盖在头上的上衣扔到地上,翻了个身背对着陆泽,双手抱怀继续闭目养神。

    “你还需要多久才能不这么丧气?去接受芬妮注定要离开的事实?等到她走以后?还是现在做一个真正的父亲,堂堂正正的去跟芬妮告别?”

    “我当然要去送她!只是老子不服,伊丽莎白就是他妈脑子进水的傻x,我真怀疑她是不是跟那男人上床的时候被他一枪把脑子打坏了!刚离婚半个月就打算跟一个新的男人远走他乡,她脑子简直有问题,做决定比他妈火箭飞的都快!她压根没想过芬妮去一个新的环境会不会适应,她当她在演他吗的《爱在黎明破晓前》?还是《真爱至上》?她根本没有想过她有一个女儿还在上中学!”

    “停停停,我不想听你骂街,法官怎么说?”

    “法官说我有犯罪前科,还有暴力犯罪史,还说什么我的工作导致我根本没有时间去抚养芬妮,最主要的是他让我去做一份精神鉴定,他他吗的以为我是个精神病!”

    其实这话米奇也说的有点心虚,确实,现在让他出示一份精神鉴定八成会鉴定出什么精神疾病,就冲他有时候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情绪,并且喜欢用暴力发泄就能看出来。

    陆泽听的一个头两个大,连忙摆了摆手,这件事确实是一个人一个想法,虽然米奇的前女友这么做事挺离谱的,但陆泽的关注点并不在米奇能不能得到抚养权上,而是芬妮自己的想法。

    “芬妮自己愿不愿意去?”

    “她说她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她说她也想去试试荷兰的生活,但又舍不得现在的同学,和这么多年在利物浦的生活,小孩子总会有这种异国生活的幻想,但那是旅游,真正在那边生活会把一切的不适应都暴露出来的,到时候她后悔了怎么办?我觉得她如果想去荷兰看看,那就去住几个月,等到住腻了就回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她妈拉着去定居!”

    “可她现在去荷兰已经成定局了不是么?”

    米奇话被堵在嗓子眼里,他其实是很想跟陆泽分析一下芬妮去荷兰的利弊的,但陆泽的这一句话让他意识到,他的女儿要离开他已经是事实了,于是他恼羞成怒,重新躺在沙发上背对着陆泽,大声吼道:“滚滚滚!我就知道跟你说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陆泽明显芬妮在米奇心中的地位,他其实也对老友的事情很遗憾,但依旧无可奈何,便决定不再打扰米奇,只是临走前最后问了一句。

    “她们什么时候离开?”

    米奇什么话也没有说,再次变成了一具尸体。

    “……”

第五百二十七章 事了

    527

    “你真不去?”

    总经理办公室内,陆泽靠着办公桌,将沙漏轻轻的调转过来,这已经是第五次将沙漏调转了,在这个问题上,那个向来莽撞的米奇思考了五个五分钟。

    “别装死啊,多大点事。”

    “我都跟你说了,我只是不想跟伊丽莎白吵架,但现在我要是过去,不动手就算相处愉快了,我不想让芬妮看到这种场面,我不想让她伤心。”

    “如果她今天没有见到她的父亲,我想她会更伤心,毕竟她要被一个足够陌生的男人带去异国他乡,我想她也会害怕,即使现如今她对荷兰的生活有所期待,这个时候你就应该过去,给她一个克服恐惧的理由。”

    “你是说,她现在会很需要我?”

    他带着诧异的表情望着陆泽,像是个还不懂感情的毛头小子,坐在沙发上,双手合十不停的揉搓,陆泽居高临下,忽然觉得米奇有些可悲,作为一个从不空手见女儿的父亲,他没有参与过女儿任何的人生进程,在生母的严格控制下,哪怕有着血缘关系,芬妮与他的关系也很难亲密起来,彼此刻意的保持距离,即便两人在大多数时间内都情不自禁的想接近对方。

    米奇不经常在他的作品中描绘父女之间的情感交流,因为生活中他也对这种情感只是一知半解,相信芬妮在笔记中也会在描绘自己父亲的笔记中留下一大段空白。

    “我想,她会需要你的,你是她爸爸,你需要保护她。”

    在之前的二十五分钟,陆泽见到了米奇的胆小,脸上带着小小的揶揄色,现在却收敛起了坏笑,十分认真的回答了米奇的问题。

    蜷缩在心底最深处的勇气开始挣扎,在黑暗处发出微微光亮,他的表情从死灰变为复杂,你不能去强迫一个很少接触自己女儿,甚至在女儿已经上中学后还觉得女儿依旧像小时候那样喜欢麦当劳儿童玩具,或者说,对于女儿的记忆还停留在儿童时代的男人自己对封闭多年的情感发起挑战,可只有战胜那份往日与女儿相处时的那份尴尬和不知所措,继续狂奔向自己孩子的男人,才配做那个曾在襁褓中被你抱起哭泣的孩子的父亲。

    “米奇,你只剩下不到两个小时了,别再浪费时间了,我保证,芬妮想要你去机场送她,她现在一定会想你。”

    “可是……”

    “别可是了,你就这么傻了吧唧的躲了她十四年,难道还想再躲个十几二十年?躲到她从异国他乡寄来的婚礼请帖,然后看着她跟一个从未经过你同意的男人交换钻戒?而你只能站在那里喝杯喜酒?”

    “不会吧……”

    “你爱信不信,但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这次如果你没有出现,那么你跟她一定会有隔阂,是你买多少玩具都弥补不了的。”

    放弃了继续游说,陆泽干脆了当的出了门,只是没等走完一半楼梯,那个刚刚还畏畏缩缩的男人就拎着外套冲出了办公室,两脚绊蒜似的从楼梯上溜下来,陆泽赶紧让开,免得误伤了自己,就看着他死命的搂着楼梯扶手向下滑去。

    “车钥匙,我车钥匙呢?”

    收发室门口,他左顾右盼,寻找他一直放在收发室窗台上的车钥匙,米奇记得他今天如同往常一样把钥匙放在左手边,此刻却不见了踪影,他眉头皱的很紧,摊开手掌不停的向吉尔颤抖,像是朝大人讨要糖果的孩子。

    “在这儿,在这儿。”

    碰巧今天有账单到,老吉尔出门拿信的功夫习惯性的就把窗户关上了,钥匙也被放在了桌上,正好在米奇看不到的夹角。

    上车,点火,刚想让他那肌肉老爷车弹射起步,副驾驶的座位却突然被拉开,陆泽钻进进来,米奇也没工夫把他撵下去,一脚油门就开出了公司,直到行驶在马路上,他才一脸不耐烦的问道。

    “你跟着我干什么。”

    “没事,做叔叔的还不能送侄女了?”

    这是一方面,之前陆泽就考虑过,要是米奇不去,他也就不去了,但现在他既然去了,那陆泽就非去不可了,倒不是完全为了送芬妮离开,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怕米奇跟伊丽莎白的新男友打起来,陆泽之前可没见过这个荷兰人,要是人家长的五大三粗孔武有力的,陆泽帮忙也不至于让米奇吃亏。

    这话他还不敢跟米奇说,毕竟心知米奇这王八蛋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万一说担心他打不过人家,这逆毛的倔驴说不定还真不服,高低跟人家比划比划。

    听陆泽这话,米奇也就没再说什么,车辆高速行驶,看着陆泽心惊肉跳的,不由的握紧安全带,直到进入市区,原本心急火燎的米奇却在一家百货商场前停下,示意陆泽把车停好,自己则头也不回的冲进商场大门。

    “还有一个半小时!”

    “来得及!”

    确实如米奇所说,时间还真来得及,从进去到重新钻回车里,总共也没用几分钟,再次行驶时车速依旧没有下降,二十分钟后就到达了机场停车场。

    他匆忙解开安全带下车,还被车门下方的门槛绊了一跤,连滚带爬的下车,陆泽跟着一起狂奔到了机场门口,他焦急的张望,即便是深秋,额头也已经满是汗水,拿出手机拨打着电话,陆泽不停的寻找着那新组成的一家三口。

    “你们人呢?什么叫我来干嘛,我来送我女儿,你他妈的什么意思?我现在没工夫跟你吵架,我见完我女儿就走,还有一个多小时,你登个屁的机,我现在不想骂你,你别把事情做绝……”

    又跟前妻陷入了无休止的争吵,这种戏在陆泽面前上演了几次陆泽根本数不清,两人并不像欧美电视剧那样离婚了还能做朋友,其实全世界都一个样,分开的爱人多数会对对方产生恨意,之间的差别只是这恨意的浓度有所区别罢了。

    而米奇跟伊丽莎白,则是真正的老死不相往来,陆泽也不清楚两人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不避讳旁人在场的对对方进行语言上的攻击或咒骂,有时甚至会进化成行动上的冲突,或许只是米奇觉得曾经的爱人背叛了她,而她则被米奇毫无顾忌的辱骂弄的歇斯底里吧,这种冲突进行的太多,变成刻骨铭心的仇恨也不是怪事。

    看样子,伊丽莎白是不打算让米奇见芬妮的最后一面了,陆泽叉着腰大口的喘息,眉头也随着米奇嘴中吐露出的零散信息而越来越紧,事情还是朝着最糟糕的方向前进了,这个女人做出这样的选择也算是符合了人设,幸好,陆泽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并提前做了备用方案。

    “把电话挂了。”

    “你让芬妮接电话!我他妈的不想听到你的声音,我听你的声音我就恶心!我要我女儿接电话为什么不行?你……怎么了。”

    “挂了挂了。”

    米奇挂掉手机,脸被气的通红,整个人都在轻轻颤抖,不过还算理智,并没有在挂断电话的同时把手机砸了,而陆泽并没有说话,只是用动作证明了他的先见之明,他从怀中,掏出了两张机票。

    “你太他吗聪明了!你就是x陆教授!fu·k赶紧!”

    求爷爷告奶奶的跟前方乘客求情插队,万幸这一列乘车都还满通情达理,两人顺利的插队提前安检,并在航班登机牌上找到了飞往阿姆斯特丹的航班登机口。

    ……

    “我草……!”

    “你疯了你,控制情绪,你不是说好了不要在芬妮面前打架的么。”

    眼见着新任的一家三口正在贵宾休息室内休息,米奇助跑后差点一个奥特飞扑就扑过去,万幸被陆泽拦住,并不停的劝解,同时陆泽也松口气,伊丽莎白新男友并不健壮,甚至有些矮小,对比了一下实力差距,陆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万一这男的不讲理,自己一个人也能治了他。

    “米奇你个疯子,你想干……”

    “伊丽莎白你也少说两句,他只是想见见女儿,你别太过分了,他只有一个女儿。”

    对于陆泽,她还算给面子,毕竟两人之前在剧组也有过一段时间的交流,每次她和米奇发生争吵的时候陆泽从中调解都能得到不错的效果,让陆泽有些意外的是,她的新男友也算讲道理,虽然脸色也不是很好,估计是他也听到了米奇在电话那边说的污言秽语,但并未阻拦米奇,只是挥了挥手,带着伊丽莎白去了稍远的地方。

    “爸爸。”

    芬妮已经习惯了两人的争吵,虽然两人在她懂事前就已经分手,可这种争吵却并未因两人亲密关系的结束而终止,反倒是因为自己而让两人的矛盾越发激烈。

    她坐在单人沙发上,桌前并未放置吃食,米奇过去,坐在她身边和她平视,陆泽能看到米奇已经发红的眼睛,以及那颤颤巍巍伸出的手掌,虽然缓慢,却坚实的抚摸在了女儿的头顶。

    “别怕,我会去荷兰看你。”

    “真的?”

    “当然,需要我的时候,给我打电话,随叫随到。”

    陆泽不想看这种场景,转过身去找个空闲地方坐下,抿了几口水后闭目养神,父女俩之后说了什么,陆泽没听见,只是他第一次听见芬妮这么没有隔阂的笑声,不像之前与米奇那般客套,笑声很大,传得很远。

    只是没过多久,广播就通知前往阿姆斯特丹的飞机可以登记了,陆泽在一旁心中一沉,作为米奇的朋友,他确实很想听到班机延误的消息,可这总是晚点的利物浦机场,这架飞机却意外的十分准时,陆泽睁眼时,所有人都已起身,准备离开。

    陪伴着一行人走过贵宾通道,在芬妮即将登机时,米奇突然从兜里掏出了一根口红,悄悄的放在了芬妮的手中,带着微笑,用只有两人,外加一个陆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你是大姑娘了,一定爱美了吧。”

    这是米奇第一次送给芬妮一些她们这么大年纪女孩需要的东西,那个只有米奇大腿高的女孩,最终还是更新成了能站到他胸口的姑娘,只是这次意识到女儿已经开始长大的米奇,第二次的失去了陪伴女儿成长的机会,这次用时,仅仅一周。

    她没说话,只是攥紧了这只口红,安静的登机,消失在了陆泽,以及那个已经变的木讷的米奇眼中。

    正值下午,阳光斜切,被机场的承重柱挡住,米奇向前走了几步,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这架班机,明明该是阳光正好,米奇却碰巧走进了石柱下的阴影中。

    十几分钟后,飞机进入跑道,他看着,二十几分钟后,飞机飞向天空,他也不动的看着,直到那架载着自己女儿的航班彻底消失,陆泽走过去,拉着米奇的肩膀,轻轻的拍了拍。

    “走吧。”

    “嗯。”

    “该回到正轨了。”

    “嗯。”

    “接下来是什么计划。”

    “我准备,接受迪士尼的注资。”

    “……”

第五百二十八章 《赎罪》,开始!

    “那我走了?”

    “还等我送你?”

    他说话依旧让人听着心里不舒服,坐在办公桌后,端起咖啡杯轻轻向陆泽挥了挥手,像是想扇走一只惹人生厌的苍蝇,换做他人,或许心里已经十分不满,甚至有冷下脸的可能,但对于早已习惯他说话方式的陆泽而言,米奇的嘴里要真能说出来一些让人暖心的话,才会让人毛骨悚然。

    “那行,我走了,等你那边谈妥了,记得通知我。”

    “嗯哼~”

    陆泽最后一遍检查待会需要用到的证件,米奇则装起了忧郁美男,望向阴雨连绵,又起蓝灰色大雾的窗外,夹着香烟的手抵住太阳穴,多多少少带些偶像剧的味道。

    动物总有偷袭的本能,像是狮子老虎等食肉动物总会在猎物的背后发起攻击,陆泽也是一样,看着米奇圆溜溜的后脑勺,总想拿起点什么砸过去,可手里的纸团刚准备抛出去,却忽然停住,看着米奇长发中夹杂的缕缕白丝,最终放弃了惹他发飙后,可以名正言顺揍他一顿再走的念头。

    他这人之前从来不长白头发的。

    说来很奇怪,在英国这个盛产秃子的地界,陆泽都有过掉发过多的情况,可这个每天抽烟喝酒加熬夜成瘾的利物浦老盲流却有着一脑袋走在利物浦大街上能让过半的男人羡慕到流泪的乌黑秀发。

    可当陆泽回来后却发现,他长了不少的白发,在芬妮走后尤其明显,他自己也会纳闷的为向陆泽其中原因,毕竟在将近四十年的岁月长河中,他仍觉得自己是个不老男神,可惜他问了一个比他多呈不让,只是平时会严格控制的欠嘴。

    “可能你脑子里长瘤子了吧。”

    随身物品最后一次检查完毕,没有跟那个忧郁画风的傻子说话,陆泽径直走出房间,门外有司机等待,于是搭车离开。

    细雨在挡风玻璃上留下成片针眼大小的印记,被隔一段时间才会扫一下的雨刷器擦个干净,起雾天开车在树林中的小道里穿梭,能见度自然不高,搭配上雨滴掉落在车顶的沙沙声响,格外的助眠,半睡半醒着倾听广播,目光不由自主的移向能见度不高的窗外。

    算是幸运,在这细雨连绵的晚秋能见到松鼠在冒雨采集过冬的食物,在车辆对向驶来时,目光与陆泽对视,随后逃之夭夭。

    短暂的休眠足以令陆泽重新打起精神,迎接接下来的旅程,不久,前方到达目的地机场,在司机的帮助下,迅速通过安检,进入贵宾厅休息。

    透过大窗,视线良好,能见到一楼大厅竖立的巨幕led显示屏,前几日拍摄的新广告今日是第一天刊登,西装裤、polo衫打扮的自己出现在屏幕中,映衬着手腕上那款新推出的基础款奢侈级腕表,恰好陆泽今天也是佩戴的同款,差别只在于陆泽这块是表商赠送的私人定制款,在边框上做了鎏金和钻石镶嵌,以及手表指针上镶嵌了彩宝。

    这组照片明显是做了后期,加宽了如今陆泽有些瘦弱的身体,更附和产品的定性和西方主流审美,不过相貌上看却并没有差别,从隔壁同样注意到了宣传海报的乘客十分轻松的认出陆泽就能证明,西方人看亚洲人确实脸盲,但长的好看的除外。

    贵宾厅休息的乘客也并非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都是些明星富豪,大部分也只是那些忙着出差的公司小高层和生活相对富足的小康人士,多花个几百块喝点饮料走个快捷通道图个舒心罢了,真不差钱儿的自己不是有飞机,就是常年包机,也没人往贵宾厅凑合。

    眼下陆泽的遭遇,也侧方面印证,贵宾厅里的乘客,貌似素质也不太过关。

    要合影?好吧,那就拍一张,要签名?也行,人数不多,签就签了,要各种视频的祝福…………虽然有些头疼,但对于脾气真的不臭的陆泽来说也不算介意,真正让陆泽感到不耐烦的是有人拉着陆泽要背对着荧幕等待手表海报的再次出现,再跟陆泽合影,这种行为不是很尊重人,即便他嘴里一直说着漂亮话,还是让陆泽皱起眉头拒绝,对方也没说什么,双方分开,不管对方在背地里的窃窃私语,在宣布登机时率先拎包下楼。

    此次的目的地是都灵,驻足的时间也不会很久,也就是一两天的时间,主要工作是为了今晚要在都灵举办的《赎罪》首映礼,之前因为工作问题一直没有跟随剧组进行各地宣传,这次首映礼自然不能缺席。

    英国到意大利没多远,比从帝都坐飞机到魔都花费的时间还短,两个多小时的时间,看了一场电影,等电影报幕时,飞机也正正好好降落在了地面,机场的琐事无需多谈,等陆泽出机场时,陆泽的导演兼合作伙伴法蒂尼早已等待多时。

    “陆泽!欢迎回到都灵。”

    “谢了。”

    法蒂尼高举双手,十分热情的迎接陆泽,得到的回应却略显冷淡,把行李交给司机后直接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这做法让法蒂尼愣了大概一秒,嗤了一声,露出略惨的笑容,掀起白色西装,双手掐腰,大拇指插进腰带,走到车的另一旁,开门坐下。

    “你不会像个女人一样,因为点事就冷下来脸吧?那只是生意,有生意我当然要做,可我觉得这事儿并不会影响我们的交情,对吧?”

    他翘着腿,侧着身,贴近了陆泽,距离只有一根格尺远,皱着一张脸,端着双手,反手成爪,经典的意大利人聊天到激动时的姿态,像是要呕出来然后用手接着准备再吃回去一样。

    “我只是懒得跟孙子说话。”

    “嗯……?他吗的米奇!我饶不了他,那个混球谁都敢耍,我早晚要扔他进垃圾桶!”

    又是一愣,他才反应过来当初米奇教他的中文不是什么好话,让他稀里糊涂就当了陆泽的孙子,想清楚后,怒不可遏的拍了一下扶手,指着棚顶发誓要让米奇这王八蛋吃一鳖,一副黑手党的做派,哦对了,他家就是干这个起家的……

    不过好在他明白了陆泽并没有因为替他背锅而影响恼怒后,脸上重新浮现出笑容,笑眯眯的打开酒柜,轻轻摇晃着身体,哼着滴滴答答的意大利民谣给陆泽倒了一杯香槟。

    “那他怎么说?”

    “再考虑。”

    “好吧,我就是个中间人,你们怎么谈,我管不到,也懒得操这份儿闲心,干杯。”

    法蒂尼也知道公司的运营操作确实不是陆泽在做,全权由米奇决定,于是果断略过了这个话题,谈及起了电影首映的事。

    本次的首映典礼与平常电影的首映仪式并无太多不同,甚至更为简单,因为典礼并不对外售票,自然就少了粉丝互动的环节,其实这典礼甚至都可以不办,毕竟新人导演的首部作品不办仪式的多了去了,也就是法蒂尼这人好面儿,觉得缺少仪式感有损他大少爷的威名,非得装这个大尾巴狼。

    中途停车吃了一顿三个小时的意大利高档午餐,基本都是法蒂尼在吃,毕竟晚上有事,能垫垫肚子不是坏事,只是陆泽坐在对面有些遭罪,口水真的要流下来了,索性眼不见心不烦,闷头玩起了手机,直到再度出发,此时已经是傍晚,陆泽总算见到了拍摄赎罪时的同事们,不过他们还是跟拍电影时一般,在跟陆泽打完招呼过后,重新缩回成一个小圈子,把陆泽排挤在外。

    陆泽已经习惯了被这番对待,毕竟强者总是孤独的,话虽然有些中二,但却是陆泽从很久之前就受到的待遇,太多的同行觉得陆泽是个机器人,高质、高效,还节能环保,被对比到内心受到重创后,总会不想再跟这种人来往,避免让自己认识到自己确实是个废物的事实,只有少数拥有自信的顶级演员,才会克服技不如人的悲伤,跟陆泽成为真正的朋友。

    法蒂尼去会场招待到场来宾了,并不在自己身边,陆泽也乐得清闲,吃起了从高级餐厅里打包的小水果,直到法蒂尼的管家,真的和电影里演的管家如出一辙的特有气质白发老头通知大家入场,才由陆泽打头,穿过红毯走廊,进入到会场,与法蒂尼汇合,与各方来宾打声招呼。

    “你怎么不把你姥姥带过来呢?这些人都是干什么的……”

    从嘉宾中穿过,陆泽面带标准笑容的对诸位来宾点头致意,并道感谢,扭过头,却在法蒂尼耳旁咬牙切齿的问道。

    “对哦,我真应该把我外祖母接过来,我怎么把这事忘了!可现在接过来也来不及了,唉,好遗憾。”

    “你别跟我装疯卖傻,你咋不把你家祖坟刨了,把骨灰盒端过来让他们看看你拍的电影呢?我问的是他们!一卖机油的,卖pvc管儿的,你叫他们来干嘛!真当是贵族舞会呢?非得弄来什么各界名流?”

    来宾们倒也不是什么小商小贩,而是很多跟电影行业毫不相关的公司老板,跟大杂烩似的,干什么的都有,通常的首映礼确实不会请到这些人,毕竟他们一来,关注点压根就不会在电影上,非常容易把首映礼变成扩充人脉的社交场所,这是所有电影团队都不愿意见到的。

    被陆泽这么一说,法蒂尼也很尴尬,脸上强撑着笑容与自己其他行业的商业伙伴们亲切交流,等离开时才尴尬的回上一句。

    “你嘴能不能别这么损,我找了一百多家媒体,谁的首映礼到场媒体有我多?可毕竟没有影迷观影,人数撑不起来,总不能一家媒体我找三四十号人过来吧?我除了找合作商,我还能找谁?”

    “那你不会送票给观众吗?”

    “我送谁啊?谁知道我是干嘛地啊!我脸书才二百多个粉丝!”

    “你就不会让我们送吗?非得自己送啊?”

    得,陆泽算是合计过味儿来了,法蒂尼是非觉得所有人都是奔他来的,他才有面儿,奔着陆泽他们这些演员来的,他心里就不痛快,有钱人家的大少爷想法真的跟正常人不同,不光得让所有人都为自己而来,还得让这帮子人来肯定自己的艺术细胞长对了位置,就算在场的这些人觉得这片子拍烂了,不好看,又有哪个人敢说?除非他想给icu创收。

    这人吧,梦想藏在心里的年头越久,就越发的小心翼翼的呵护着,生怕它碎了,等到真正要实现梦想的那天,他却更加的心惊胆战起来,不光要把梦想藏起来,还得刨个坑把自己的脑袋埋里,只露个屁股在外面,生怕有人伤害到自己,把梦想撞到地上,所以法蒂尼现在不敢听到负面评价,宁愿听些违心的恭维,想到这儿,陆泽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心疼起这个比自己有钱数不清多少倍的富家子弟。

    “行吧,你找的人,我管不着,反正首映礼亏的是你的钱,不过啊,一会放片的时候,他们要是在下面喝酒换名片,你可别发飙咯。”

    “谁敢!?谁要是在底下跟人聊天搭话,今晚我就找卡车给他撞死。”

    “是是是,谁不要命了,你可是老教父了。”

    揶揄几句而已,这年头他们家早就洗干净了,靠的纯粹是金元威慑,压根不可能干出这种事儿,大家都心知肚明,嗯……这种小事儿上犯不上。

    主创团队签名拍照后落座,主持人上台,对到场的来宾致意,《赎罪》的首映礼正式开始。

    先是一阵插科打诨,开些有关于电影,以及主创团队的玩笑,直到在气氛逐渐升温后,记者和影评人开始采访和询问有关于电影的内容。

    所有人的语言都很温和,毕竟这些人都是法蒂尼找来的,金钱开路自然不会有任何的麻烦精出现,不过不少问题问的还算新颖,并非不着边际,也逼着法蒂尼透露了不少细节,不过看得出来这种感觉令法蒂尼很高兴,他越发的投入进来,笑容也逐渐绽开,有关于陆泽的问题也不少,对比法蒂尼,陆泽这位老将则有经验的多,将影片的保密原则进行到底,即便这部电影并没有什么翻转,是一个很简单,很线性的故事。

    半小时后,采访结束,荧幕落下,会场主灯熄灭,法蒂尼站在荧幕前,最后致词。

    “感谢我身后的伙计们这段时间的付出,才成就了这部电影,这同样也是我的心血之作,是我藏在心里多年的瑰宝,希望各位能喜欢它,谢谢。”

    说罢,转身下台,壁灯也随之熄灭,荧幕亮起,一座古堡出现在荧幕中,流淌而过的溪流将其围绕,最终视角呈俯视,形成一个logo,下方标注。

    “甘比亚诺影业。”

    “……”

第五百二十九章 《赎罪》上

    “邦尼·w·罗西先生?”

    “我是,先生。”

    机场面签,工作人员拿起护照,照片和眼前这位老人做起了对比,相较于照片,他老了许多,黑发与银丝交杂,被整齐的压在帽下,面庞皱纹纵横,有老年斑浮现在脸庞的各个角落,他身穿一身西装,看制式应该有些年头,即便被他烫染的没有褶皱,也因岁月的洗礼而显得略微寒酸,表皮松弛的双手正相交在一起,握成拳头正放在肚脐前,有些浑浊的双眼与工作人员对视时,尽可能的展露出善意。

    “你在镁国生活了三十多年,为什么想回来。”

    “我想家了……”

    与工作人员犀利的眼神对视,这已经步入耳顺之年的亚洲老人思考片刻后给出了答案。

    钢印打在护照上,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后,他的护照顺着窗口被工作人员递出,他可以回家了,那个三十多年未曾回过的家。

    “欢迎回家,罗西先生。”

    ……

    与人类一样,城市也是有寿命的,不同之处在于,人死后会被埋葬,而城市死后,会将人类埋葬。

    随着新兴化的街区所代替传统风格城市建设,大量人类生存过的痕迹让过去的繁华街道成为了脏乱差的代名词,仅有为数不多的走运街区才会成为传统风格符号中不可抹去的标志,可他的家,显然不在那种能够成为景点的街区。

    穿过被大量难民占据的商业街,每每路过这些老旧商铺,他总会怀念这条街的美丽风景,只是现如今,白天未被收拾干净的零碎成为了夜间的垃圾,夜晚放纵后的残留物又很难被人清理干净,一来二去便成了如今这如同垃圾堆般的模样,隔三差五便能从角落中见到正在酣睡的难民和流浪汉。

    这里成为了当地人都嫌弃的贫民窟,也是旅行团导游禁止游客夜间参观的危险地带,暴力屡见不鲜,人口拐卖时有发生,就连住在这里的人也没什么安全感可言,理所当然的,这里成为了罪犯们的温床。

    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路过这里有多危险,看那些还没有睡着的流浪汉们凶恶的眼神就很清楚,若非是光天化日之下,在主路上不方便动手,同时邦尼看起来也不太像是有钱人样子,不然此刻他应该已经躺在地上任人搜刮了。

    万幸的是,远离这处于老城区中心的街区后,偏僻角落却能入眼,此时已经入秋,街道的边角被明黄色银杏叶堆满,隐藏起了老旧城区边边角角的不堪,在萧瑟之气的映衬下,倒是显得这破旧街道有种寂静衰败的美感。

    他步伐缓慢,像是被时间不停拖拽着脚掌,怀中捧着一束鲜花,径直走向墓园,与墓地的管理者聊了几句,简单辨别一下方位,走向这次出行的目标。

    眼前的墓碑应该有段时日无人过来祭拜了,黑色理石被风雨吹打,表面有明显的灰尘痕迹,他轻轻下蹲,从怀中掏出毛巾将墓碑擦拭干净,看着镶嵌在墓碑上贴放的女人照片,比他离开时更为苍老一些,但依旧是自己熟悉的模样。

    鲜花放于碑前,包裹花束的牛皮纸张被风吹出轻微沙响,他张了张因有涎水而油亮的嘴唇,开启闭合,最终还是一句话没有说出来,只能伸出手掌,轻轻抚摸着冰凉的石碑,闭目怀念着,曾经抚摸她头发的样子。

    银杏树又开始顽皮,被风挑逗后,大方的送给秋风自己仅有的礼物,树叶缓缓飘落,轻轻遮盖住了女人的相片,像是不愿再看到男人那早已老去的脸,亦或者,是不愿男人看到如今自己风韵不再。

    风冷,与水一致,无孔不入,轻易穿透了邦尼的衣物,他感到了寒冷,便不久留,起身时,抖落身上的树叶,方才注意身边有几个年轻的男人沉默着伫立一侧,其中几个不愿与邦尼对视,在对视时双眼飘向四周,感觉莫名的尴尬,唯独一个中年男人眼神冷漠,并未是看待陌生人的无视,而是存在着针对于淡淡的敌意。

    几个男人都不像好人,暴露出的身体部位上都有着风格类似的刺青,穿着也不正式,或者说是很不得体,在墓园这种肃穆场合显得格格不入,站在邦尼身前,像是正要图谋不轨的街边混混。

    邦尼与站在人群中体态有些肥胖,一脸络腮胡的男人对视片刻,男人向邦尼走来,但看起来不像是要跟邦尼交流的样子,反倒是邦尼,眼神闪烁,显得有些紧张,见男人即将与自己错身,还是没忍住悸动,轻轻呼唤着男人的名字。

    “安德鲁。”

    “嗯。”

    “这是你的朋友吗?方便给我介绍一下吗?”

    邦尼抬起双手到胸口,双手交错,面露善意的对安德鲁一行的同伴微笑点头致意,这番姿态也得到了对方的回应,几人尴尬又的微笑回礼,但仍一声不吭,颇有种忐忑的感觉望向安德鲁,希望由他来介绍自己。

    “他们没必要认识你。”

    究竟是错开了身子,男人走到墓碑前,轻轻拂开盖在母亲相片上的树叶,单膝跪地,双手杵着墓碑对相片上的女人轻轻一吻,把邦尼带来的鲜花拿起扔到一边,才回答邦尼的问题。

    “我只是想跟你聊聊,我很想知道你现在生活的怎么样。”

    “不需要,我生活的很好,只要你不出现在我面前,我就高兴的不得了,我不想在我妈妈的墓碑前跟你吵架,你走吧。”

    “不,我只是……我只是……”

    久未相逢的父子,邦尼将话咽了下去,没有说什么,如今安德鲁敌视他,任何的劝慰和告诫都会激起安德鲁的反感与怒火,在过去的三十年中,他从未在安德鲁的生活中扮演过父亲的角色,那如今,他也没有这个资格对安德鲁的人生进行干预,邦尼只是觉得亏欠,亏欠到面对儿子的误入歧途都一句话不敢说。

    如果他在,安德鲁是否会像别人的孩子一样上个大学坐在办公室喝咖啡打打电脑?学习不好的话也可以在某个修理厂或者工厂过着安稳的生活?一想到这儿,痛苦的滋味便弥漫上了心头,他这幅打扮,显然生活困苦,他的纹身,显然与帮派有关,儿子成为了黑手党的底层喽啰,在三十年后的再见面时,邦尼真的很自责。

    但,仍是一句话不敢说,面对一个还不记事时便抛妻弃子的父亲,安德鲁有资格像孩子一样对邦尼抱有逆反心理,或许不打扰,才是如今父子二人最好的相处方式。

    “我只是……希望你能平安。”

    安德鲁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回头,只是厌烦的挥了挥手,像是赶走在身边飞舞的恶心苍蝇,邦尼见状,没有说话,临走之前摘下礼帽,轻轻对一行的友人轻鞠一躬,转身离开。

    “安德鲁,就拜托你们照顾了。”

    ……

    (三十五年前)

    “邦尼,后天我不想见到托雷斯回家。”

    “我向你保证,老板。”

    “卡莫拉欠你一个人情。”

    年迈的男人起身,绕过办公桌,轻轻走到邦尼的身边,亲切的拍了拍邦尼的肩膀,对着旁边正要起身相送的人摆摆手,亲自送邦尼离开。

    房门关上,明亮的阳光被遮挡,狭长的走廊重新昏暗,邦尼站在会客室门口几秒钟后,才转身离开,偶尔会遇到核心人物的家属,时不时的摘下礼帽致意,直到走出别墅,踩在覆盖石子的路面上,钻进自己的老凯迪拉克,驾驶离开庄园后,停在路边,放倒座椅,双手抱头,目光飘忽的望着车顶,陷入沉思。

    他要出名了,如果他后天真的干掉托雷斯的话,但这并不值得他高兴,换做十年前,他还是个毛头小子的时候,他可能会兴奋,给与死敌迎头痛击,干掉老教父的儿子足以令他在这座城市成为鼎鼎大名的人物,甚至成为新的黑道偶像。

    可现如今,混迹帮派这么久,他逐渐明白,成为帮派份子,专门为帮派做脏活的人不能活的太过高调,高调的生,就会高调的死。

    但任务交到你手上了,你就得去完成,你干成了这活,会有一线生机,若是拒绝,才真的十死无生,思虑一阵后,他调直了椅背,把车窗摇上,一脚油门,驾车离去。

    ……

    日落后不久,大片乌云随之到来,不久雨滴便落了地,在极短的时间内,大雨滂沱,虽缓解了夏季的燥热,但雨水与仍带有温度的地面接触,升腾起的大雾像是一堵高墙,遮挡住了视野。

    酒吧外,有人趁雨在门口解暑,搂着靓丽的美人谈笑时趁机乱摸,只是听见咣当一声,就连暴雨都无法掩盖这巨大的声响,本能的顺着声音向远处张望,直到几秒后,一对车灯才透过浓雾照射过来,又是几秒,才见其型,一辆四四方方的老款蓝色凯迪拉克慢吞吞的开到门前,才让观察着车辆的男人松了口气。

    卤素灯泡点亮时伴随着高温,雨水划过灯罩时被蒸发,淡淡的水雾围绕着光柱缠绵,车辆熄火,车门打开,伸出一把黑伞弹开,黑发黑眼的亚洲男人从车上下来,将西装重新整理笔挺,叼在嘴边的烟头忽明忽暗,对着门口的男人挥了挥手。

    “嘿邦尼,刚才是什么声音?”站在门口的男人问道。

    “没看见前面有个水坑,就开进去了,应该是磕到底盘了。”

    “好吧,吓我一跳。”

    邦尼没有再接话,三两步上了台阶,把雨伞收起,甩了甩雨水,交给男人身旁的女子后,直接进了酒馆。

    大雨已经下了几个小时也没有停歇的样子,这自然影响了酒馆的生意,只有几个浑身痞气的男人带着女伴饮酒,见邦尼进来后起身客气的打了招呼。

    同样对着他们摆了摆手,邦尼走进吧台,随手打开一瓶茴香酒痛饮一口,酒保递过来一把钥匙,他接过后,走进藏酒室,里面有一扇铁门,推开铁门,一股热气便扑了过来,夹杂了汗水、酒精与香烟的味道,又酸又呛人。

    不过邦尼已经闻惯了这种味道,面无表情的听着从屋内传来的大呼小叫,眼前看到是一张张赌桌,筹码铺满了绿色的台布,端茶倒水的年轻女孩们穿着贴身的服装围着各个赌台转悠,看到熟人赢钱后热情的从背后搂住男人,笑咪咪的收下他们顺手递过来的小费。

    面红耳赤的赌客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出现,而能注意到邦尼的女孩们与荷官也不会出言打招呼来分散这些已经上头的赌徒们的注意力,仅仅是点头示意后,他就进了侧屋,一个永远不会面向赌徒们开放的房间。

    屋内,一只雄狮在笼中酣睡,听到开门声被惊醒,见到邦尼后才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躺下,显然雄狮早已习惯了他的存在,安静的卧着,只有眼珠在跟随着邦尼移动。

    另一旁,还有一个铁笼,蜷缩着一个浑身赤果,满是鲜血的男人,双手被吊在铁笼上,双手之间埋藏着脑袋,看样子正在打盹儿,邦尼见状,一脚踹向铁笼,将男人惊醒,面带恐惧的望向邦尼。

    “我是让你在这儿睡觉来了?最后一天时间,再拿不出钱,我真的会把你喂狮子。”

    “邦尼我……”

    又是一脚踹在笼子上,把男人的讨饶也踹了回去,邦尼坐在老板椅上,喝了口酒,将嘴中的烟蒂扔进男人的铁笼中,向昏黄的灯泡吐出一口青色薄雾后,才缓缓说道:“我需要安静,你也需要安静的考虑考虑是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男人老老实实闭嘴,而邦尼将最后一点茴香酒一饮而尽后,从抽屉中拿出一把左轮手枪,将子弹填装完毕,塞进裤腰,叼着烟卷,满是醉态的离开了房间。

    室外,雨声间歇,乌云散去后会迎来更大的月亮,坑洼泥泞的路面积攒的雨水倒映着月光,他脚步虚浮,连踩了几个水坑才勉强爬进车内,一脚油门,溅起水花,大排量引擎轰鸣,眨眼间,便疾驰而去。

    ……

    时光流逝,日上三竿,经济高速发展的都市已经开始繁忙,每个人的穿着打扮都非常时髦,毕竟这是战后经济奇迹的意大利,是那个服装箱包都被全世界哄抢的时尚之国。

    一个黄皮肤黑发的男人却逆着人流向住宅区行进,他的步伐凌乱,手中拎着黑色的外套,衬衫上还有没干的酒渍,虽然穿着也算得体,但大清早喝成这样的人总会让清醒的人避之不及,没有人搀扶,就这般晃晃悠悠的前行,进了一座公寓楼。

    拿出钥匙,尝试几次后打开信箱,从大衣中随意掏出手枪扔进信箱中锁好,坐上电梯,到五楼,五零三,就是他的家。

    “咚咚咚……开门,开门!”

    脑袋贴着房门维持身体的平衡,右手握拳用力砸了几下门,冲屋里的人大声叫嚷,很快,房门被打开,一位金发的女士系着围裙手里还拿着饭铲,看着门外醉醺醺的男人也发起了火。

    “邦尼,为什么你总是要大清早才醉醺醺的回来!别人的丈夫每天早上都会精神抖擞的出门工作,而我的丈夫却每天晚上不知道去哪儿鬼混到早上才回来!我真是受够了!”

    “放屁,你受不够,你根本离不开我。”

    不顾女人的惊叫,他抱着女人的身体将她举起,女人拿起饭铲朝着邦尼的脑袋上轻轻拍打以示恐吓,却难以起到丝毫作用,被邦尼轻松扔向沙发。

    “安德鲁还在睡觉,而且我还在煎饼……”

    这话提醒了邦尼,小心翼翼的抬起头,像做贼一样凑到婴儿车旁,看着还在熟睡的安德鲁,他不禁松了口气,哄孩子这事儿他来不了,万幸没把这小祖宗吵醒,不然这一上午就别想干别的事儿了。

    他缩回头,女人还被他压在身下,双手抱怀怒目直视着邦尼,见状,邦尼竖起食指放在嘴巴嘘了一下,才压低了声音,用蚊子大小的音量凑到女人耳边。

    “那我们悄悄的来。”

    “你滚吧,锅真要糊了!你再不正经我就把安德鲁喊醒。”

    邦尼立刻举双手投降,规规矩矩的坐在一旁,将衬衫脱下,直穿着一件白色坎肩,露出精壮的肩膀,见女人慢吞吞的爬起,又没忍住朝她屁股上轻轻踹了一脚。

    “不是锅要糊了吗?还不快去?”

    “你个王八蛋喝死算了,我好改嫁个好男人,嫁给你真不知道我是做了多少错事。”

    “早上吃什么?我要饿死了。”

    “我做什么,你就吃什么,你没有资格挑三拣四!饿死了最好。”

    话虽如此,早餐却很快被女人端上餐桌,一杯咖啡和刚烙好的玉米饼,邦尼双手叉腰来到餐桌,见又是吃这个,皱起眉头,手指捏住圆饼,翻了个面又看了一眼,就扔在一边。

    “每天都吃这种东西,我是骡子吗?还是牛?烙的已经糊了……”

    话还没说完,便被女人驳斥:“还不是你做的好事,你不想吃可以不吃,你给家里留下的钱只够做这些,你还想吃牛角包和德国热狗吗?想吃你就多赚些钱回来!”

    “我还不能抱怨两句了?”

    “我就是给你炖屎,你也得给我吃了。”

    “我还就不吃了!看你能拿我怎么样。”

    说罢,他向前俯冲,扛起妻子的动作与刚才如出一辙,只是这次的目标不再是沙发,而是房间里,骂声怒斥渐渐消失,直到许久后伴随着孩子的哭声一同响起,她衣衫不整的出去喂奶,邦尼则**着躺在床上吃着已经凉透了的玉米饼,等孩子又睡着后,双方也没了火气,大眼瞪小眼一阵,酒后的困意也涌了上来,他闭上眼,在这明媚的正午阳光下,趁机入眠。

    ……

    新一天的到来,一如既往的被噩梦所惊醒,妻子还在一旁酣睡,他轻轻俯身,不敢亲吻妻子的额头,生怕自己的动作会将她惊醒,他只是像是野狼,轻轻嗅了嗅妻子的气味,随后蹑手蹑脚的走出家门,气温最低的时间,风有些大,微微冷,他裹了裹外套,从信箱中拿出手枪,塞进怀中,将车点燃。

    等待时,点上一根烟,目光时不时的不自觉透过车窗望向楼上那还未亮起灯光的窗,这是他寻觅已久的温柔港湾,使他能在爱自己的女人身边入眠,可显然,他这种人没资格过这种生活,做了这行就要明白,很多事注定无法成为自己想要的那个样子,他这个专门为帮派做脏活的人,想找到一处灵魂的归宿,注定是痴人说梦,即便是他把母子隐藏的很好,好到这么长时间也没有别人发现她们的存在,可这个过着血雨腥风刀口舔血日子的男人也无福享受这样安逸的生活。

    他,也是他所渴望的美好伊甸园的破坏者。

    干掉别人一家几口,转身回到自家抱着孩子享受天伦之乐?显然不切实际。

    所以会不自觉的怕,怕黑夜,怕有一天,死敌会找到这被隐藏着的心灵乐园,用枪火把这一切都打个粉碎。

    想远离,又不舍,想拥抱,却在血液和酒精的刺激下越来越难以控制这颗逐渐暴躁的心。

    将烟头扔到窗外,摇上车窗,最后看一眼这使他无比留恋的家,晨光微启,阳光初升,目光也随之凶狠,如择人而噬的野兽,今日要开血盆大口,一脚重油,朝远方驶去。

    而就在他走后的下一秒,温暖的黄光亮起,妻子站在阳台边,目送他离开时,手掌轻轻擦拭了眼角。

    与他生活了这么久,她若真什么都不清楚,才是真正的谎言。

    昼伏夜出的生活作息,抽屉里的假胡子与胶水,袖口零星的血迹,偶尔会在信箱中翻出的手枪,所有的线索连接在一块便是她心知肚明,却丝毫不敢提及的沉默真相。

    她是黑手党成员的妻子,在发现这令人恐慌的事实后,爱人也放松了对于身份的保密工作,两人就这么知根知底,却又装作毫不知情的维持这段婚姻,只是每次丈夫如今天一般凌晨出门时,她总会站在窗边,祈祷他的平安归来。

    毕竟邦尼是孩子的丈夫,是家庭的支柱,也是她当年无怨无悔与之走入婚姻殿堂的爱人,即便他是黑手党。

    那也认了。

    ……

    作为新派黑帮,卡莫拉并没有继承老派的传统,以血脉为纽带,维持家族的团结和秩序,反而进行着无序的扩张,拉拢各个国家的移民,如南美洲人与亚洲人,甚至在别国成立分部,为帮派的d品事业打开世界航线。

    从哥伦比亚、墨西哥等产地开始,途径欧洲,最终到达美洲大陆,成本一美元的d品经过运输,最终的收益能在成本价的后面加三个零,这样夸张的暴利令无数人眼红,而其中掌握着巨大贩运产业链的黑手党团体之间的厮杀也因d品而越发的白热化。

    或许你早上起床,喝着咖啡,翻看着订购的报纸,会对主版刊登的黑手党火拼致一到两个人死亡新闻不以为意,但实际情况是,每一次火拼的死亡人数,后面再加一个零,才是真实的死亡数字。

    无数的仇杀,理不清的恩怨,每周数起的火拼让各大帮会成员都如惊弓之鸟,不断游走于生死之间,绝对不是开玩笑,精神每天都在高度集中,压力也在不停的积累,导致成员之间的火拼越发的凶狠,已经逐渐开始由金钱所引起的摩擦转变成了死敌之间的残忍复仇,这般病态的生活,已经持续了三年之久,至于什么时候能结束这糟糕的一切,对于如今的邦尼而言,仍是未知数。

    而今天,他将亲手,为这段新老帮派的恩怨血斗,再次添上浓重的一笔。

    ……

    新一天的凌晨,还未日出,妻子还在一旁酣睡,他轻轻俯身,不敢亲吻妻子的额头,生怕自己的动作会将她惊醒,他只是像是野狼,轻轻嗅了嗅妻子的气味,随后蹑手蹑脚的走出家门,气温最低的时间,风有些大,微微冷,他裹了裹外套,从信箱中拿出手枪,塞进怀中,将车点燃,仰头最后看一回家中的窗,灯未亮起,他驱车驶离。

    而就在他走后的下一秒,温暖的黄光亮起,妻子站在阳台边,目送他离开时,手掌轻轻擦拭了眼角。

    与他生活了这么久,她若真什么都不清楚,才是真正的谎言。

    昼伏夜出的生活作息,抽屉里的假胡子与胶水,袖口零星的血迹,偶尔会在信箱中翻出的手枪,所有的线索连接在一块便是她心知肚明,却丝毫不敢提及的,沉默的真相。

    她是黑手党成员的妻子,在发现这令人恐慌的事实后,爱人也放松了对于身份的保密工作,两人就这么知根知底,却又装作毫不知情的维持这段婚姻,只是每次丈夫如今天一般凌晨出门时,她总会站在窗边,祈祷他的平安归来。

    毕竟邦尼是孩子的丈夫,是家庭的支柱,也是她当年无怨无悔与之走入婚姻殿堂的爱人,即便他是黑手党。

    那也认了。

    ……

    午间,人流量密集的街上,他在电话亭中给虚无缥缈的人打一通电话,目光四处游离,试图寻找周围同样隐藏起来的杀手,毕竟这么大的活儿不可能让他一个人去做,教父的儿子出门,少说也要七八个身手稳健的保镖陪同,尤其是在如今这样恶劣的局势下,随行人员自然只多不少。

    这样的阵容他自然需要帮手,而人手是老板安排的,各自之间虽然任务相同,可未必会认识,这样也是邦尼所需要的,免得被逮住一个后拔出萝卜带出泥,让自己也陷进去,目前对于同伙的寻找,也只是防患于未然,如果真有熟人的话,他还需要再次的乔装打扮省得被熟人认出,把危险系数降到最低。

    最终寻找无果,看了一眼手表,他走出电话亭,手拿咖啡杯,隐藏在一家理发店的灯箱旁,假模假样的翻看着刚才的时尚杂志,线人的消息是准确的,托雷斯抵达时间与邦尼推算出的抵达时间相差不大。

    根据情报,这次他要和一位议员共进午餐,老板强调如果是议员先到场的话就只能暂时放弃刺杀,选择分散人手在托雷斯能够回家的三条路上进行堵截,这样的结果是邦尼不想见到的,一旦在托雷斯回家的路上动手,人手就要分开行动,那么危险系数将会大幅度的提升,很容易从单方面的射杀变成大规模的火拼,那种情况下想要杀掉一个被层层保护,甚至不排除穿着防弹衣的人而言,难度实在太大。

    邦尼不想冒这个险,但事情的进展并不能由他来决定,一切都要看老天爷的旨意,他只能默默注视着这家刚还客满的餐厅,拒绝新上门的顾客,逐渐排空餐厅的人员,而后迅速打扫起卫生准备迎接太子和政客的大驾光临。

    大约五分钟后,一列黑色车队缓缓由东行驶而来,是托雷斯没错,这对于埋伏在此的杀手而言是绝好的消息,托雷斯车队的鸣笛声,对于这些杀手而言,便是敲响托雷斯死亡的丧钟。

    饭店的老板已经从门口走了出来,翘首以盼贵客的登门,笑容满面的揉搓着双手,直到车队停下,由一位壮汉率先下车搜身确定无误后,他才敢靠近那辆夹在车队中间的蓝旗亚,为这位主角轻轻拉开车门。

    一条粗壮的大腿踩在地上,一瞬间,邦尼额头上便出现了细密的汗珠,心脏跳动的频率增加,那个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终于从站了出来,面带微笑和餐厅老板握手的刹那,邦尼立刻注意到街边有几个人开始向餐厅的方向移动,他紧随其后,紧握大衣中的枪械,垂首迈步朝前方前进。

    枪响,并非是邦尼率先进行攻击,这枪声来自于邦尼的右前方,有同伙从街对面直径跑过来对着托雷斯的后脑直接一枪。

    这枪太过于急躁,准头不够精确,只打中了托雷斯的右肩,一声惨叫后,随行的保镖立刻反应过来,将托雷斯搂在怀中,向不远处的车辆狂奔,准备带着托雷斯逃离现场,而其他保镖则立刻予以还击,一场火拼还是没法避免,大批的路人尖叫着四处逃散,只有双方人马依旧拔枪对射。

    可就在托雷斯强忍疼痛拉开车门时,一股热流流淌到他的头顶,他抬头望了一眼,将他搂在怀中,用身躯替他遮掩子弹的保镖前额中弹,子弹强烈的旋转使它穿过头部时,将后脑打出一个巨大的窟窿,大量的鲜血夹杂着脑部器官残渣冲刷到他的脸上,他不由自主的望向子弹袭来的方向,一个亚洲面孔的男人带着礼帽,手中举着一把左轮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准自己,让他下意识的准备掏枪还击,可惜,他不是速射枪手,对方手中的凶器,率先喷出火舌,胸口一阵剧烈的疼痛,灼热的子弹击穿了他的胸骨,温度能够瞬间将肌肉烫熟,而后抵达了他的心脏,最后在左侧锁骨上钻了个眼儿,紧接着是脸上,他可以明显感觉到他的眼球被打爆了,子弹斜着从眼眶射入,劲道比钻头要强劲百倍,眨眼的功夫就冲出了头骨的防御,从耳朵上方大概三厘米的位置射出,紧接着又是一声枪响,打穿了他的喉结,通过骨传导他可以清晰的感受到颈椎被子弹从中间穿过,使他的头颅不自觉的向后仰,大量的血液从鼻孔涌出,他最后能看见的,就是这带着小羊皮手套向他射击的男人,从容的走进小巷中,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重重的摔倒在地,压在那率先一步死亡的保镖身上,目光无神,没有闭上眼睛。

    邦尼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绕到了保镖的背后,成功的袭击了托雷斯,他能够清楚的意识到,托雷斯死了,死在了他的手里,将枪重新放回怀里,他紧了紧风衣,压低帽檐快步穿过小巷,身后的枪声越来越密集,卡拉什尼科夫机枪的啸声不停回响,钢铁、混凝土、玻璃、甚至是人的**都成为了它攻击的目标,但这已经跟他没有了任何关系。

    他飞速驾车逃离,撕扯掉了嘴角用胶水固定的胡须,双脚交替踩住鞋跟,把鞋脱掉的同时带出了塞在鞋坑里的报纸,摇下车窗,将大了三个码的皮鞋扔给躺在街边睡着午觉的流浪汉,坚硬的鞋底砸在头上,把流浪汉砸醒,可当他抬头看是谁乱扔东西时,邦尼已经驾车右转进入了另一个街区。

    老旧的街区,这是属于卡莫拉的底盘,被邦尼占为己有的破旧厂房除了他,没人有这里的钥匙,这本来是邦尼用来拷打他人的处刑地,如今也再没了作用,今日所穿的一切衣物扔进油罐做成的火桶,倒上汽油一把烧了个干净。

    拆下车牌,扔进下水井里,他换乘了自己的那辆老旧凯迪拉克离开了这里,直奔港口,客船正在验票,他拿着官方办理的假证顺利登船,站在夹板上,到处是欢声笑语,风和日丽的今日,海鸥在头顶盘旋,轻风吹动发丝,他扭头,望向碧蓝海面,又看了看他来时的方向。

    三十分钟,从地狱到天堂的路程只有几公里,但对于黑手党而言,前往天堂,还需要一张满手鲜血换来的门票。

    不,不是门票,只不过是一张体验卡,天堂只是短暂的假期,他最终将登陆另一块大陆,那里,仍有鲜血和死亡在等待着他,目的地是芝加哥,一个被五大家族掌握在手中的地方……

    船笛轰鸣,扬帆,风更大了,他背对大海,找长椅坐下,望向家的方向,点燃香烟,拇指与中指捏住烟头深吸一口,海风扑面使烟雾弥漫在脸上几秒,遮挡他因忧愁而皱起的眉,左手捋了捋在风中飞舞的头发,在阳光正好的下午,他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

    斗转星移,月牙上升,明媚的阳光被黑夜所代替,餐桌上,女人的笑容依旧明媚动人,一双满是褶皱的手撑着沙发靠垫,给身体一个支撑的力,男人缓缓起身,带着粗重的喘息,步伐蹒跚的坐在餐桌旁,月光让白发银亮,也让背对着它的面庞陷入黑暗。

    倒上一杯清水,看不见面容的老人正饮着,忽然,动作哽住……

    “叮铃铃~叮铃铃~”

    自从回到意大利后,他总会害怕半夜接到陌生的电话,亦如他年轻时很恐惧敲不开的房门,望向那老式座机的嗡鸣,尖锐的铃声挑动着神经使其高度紧绷,他轻轻将杯子放在桌上,蹒跚着向电话走去,双手用力蹭了蹭上衣胸口,拭去那电话铃响一瞬间就冒出来的冷汗,缓缓的伸向听筒,轻轻抬起话筒后并未放于耳边,就这么在半空中停顿了几秒后,在逐渐挪移到耳边,嘴巴开启闭合数次,才紧张着说出一句:“哪位。”

    ……

    回国后,他只见过安德鲁一次,是在墓地,当时在土地里埋葬的是他的妻子,这一次,他将再次与安德鲁见面,依旧是在墓地,但这次被埋葬的,则是安德鲁本人。

    他的儿子死了,死于帮派仇杀。

    身中三枪,三枪都是致命伤,胸口两枪,颧骨一枪,以至于他下葬前,都不能展露面孔与亲友告别,他只是盖着白布,睡在了他深爱的母亲旁边,邦尼就站在一旁看着,没有哭泣,没有崩溃,只有哀极心死的面如死灰。

    葬礼上宾客不多,曾与他一同来过墓地的朋友也没有来到现场,这就是帮派生活,他们不会为了一个喽啰吊唁,他死了,便失去了价值,而帮派却仅仅只需要将他的尸体带回,并给予家人一定的安家费。

    来客都是安德鲁的一些邻居,没有哭泣,只是走个过场,在牧师夸大其词的赞扬品格中,三三两两的献上鲜花就离开,唯独一个女孩,在第一捧土浇灌在棺材上时嚎啕大哭。

    萨拉,安德鲁的女儿,他的孙女,今年只有十三岁,看的出她与父亲的关系十分亲密,以至于她一直阻拦他人为安德鲁进行体面的掩埋。

    生活中的葬礼并不是像电视剧里演的那般冷静,依旧会有人崩溃哀伤,做出些不理智的举动,甚至于多年以后提起逝者时依旧垂泪难以释然,萨拉应该就是这样的人。

    好在安德鲁的妻子将她拉开,安德鲁得以入土,但萨拉仍然泪止不住,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这让邦尼心中也开始酸楚,如果他当年没有杀了托雷斯,或许他也会死于后续的帮派斗争,但那时他即便死了,可能安德鲁也会想此刻的萨拉一样为他哭泣,对邦尼而言,死并不会令他感到恐惧,一个满手血腥的人唯一的良知就是他这种人死了活该,他只是需要一个人,需要一个他的孩子为他哭泣,他需要一个人能在他死厚惦记着他,那样的结局足以令邦尼满意,而不是现在这样,让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去死。

    他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脚步,不自觉的向萨拉走去,轻轻俯身,从怀中掏出手绢递给萨拉,可就在邦尼以为她要接过时,萨拉却一巴掌扇在他的手上,将手绢打落,被湿润的泥土所侵染。

    “我知道你是谁!滚开!离我远一点,如果不是你,我爸爸不会加入黑手党,他不加入黑手党他就不会死了!我恨你!我不需要你可怜我,滚啊!”

    她不是一个乖巧的女生,一个街头混混也养不出一个乖巧的孩子,她的头发染的五颜六色,嘴中脏话连篇对邦尼不停的进行言语攻击,甚至没有安德鲁妻子的阻拦,她就要起身殴打邦尼这个七旬的老人,她是这样富有攻击性,眼神凌厉如同小老虎,邦尼就这样怔怔的看着她的眼睛,反倒是被她骂的像是个抬不起头的孩子,垂首不停的向后退去。

    直到她被安德鲁的妻子拉走,其他宾客也不知邦尼的身份,将他劝离,这场在墓地上的闹剧才得以停息。

    他被撵走了,在他儿子的葬礼上。

    脑海中一直浮现着萨拉的话,心中的痛苦便开始如同被掀起风浪的海绵,涟漪不止,一直泛到他内心的最深处,他只能走到不远处配合遗体下葬的警员车旁,佝偻着腰,手轻轻搭在警车窗上,语气虚弱无力,又充满悲伤的问道。

    “先生,杀害我儿子的凶手找到了吗?”

    “额……我们一定会尽快抓捕凶手的,一定会为你们讨回公道,请你放心先生。”

    得到的回应是警方心虚又带着怜悯的回答,帮派仇杀很难找到凶手,就算费尽心思确定了凶手,等找到凶手时,他也保不准被别人杀了,就是这样的混乱,以至于最让警方头疼的案件就是黑手党的犯罪活动。

    但对于一个风烛残年的老者,尤其是一个失去孩子的老人而言,过于遥遥无期的话语或许会带给这个时日,本就不多老人更大的打击,他只能委婉的做出承诺,可能这番话他说出口,内心都会汗颜吧。

    没了下文,他只是摘下礼帽轻轻向警官鞠躬致意,就这样踱步离开,警方不再关注这位老者,葬礼也不需要他的到来,他的到访,与秋季的树叶落在水面一样,只在某一瞬间掀起细微的波澜。

    ……

    夏季雨,乌云短暂遮盖了灼热的太阳,在细雨中有暖风吹拂,透过半敞木窗吹送到房间内,吹起轻纱窗帘在空中飘荡,房间很安静,只有老人假寐时的悠长呼吸声响,只是在这呼吸中,偶尔会夹杂着一些咳声,破坏傍晚静谧的氛围与雨声白噪音所带来的倦怠感。

    他不是很喜欢在卧室睡觉,通常都会在这老旧的沙发上入眠,电视或收音机带来的声响能让他产生困意的同时,又不会因为过分的安静而产生压抑感。

    不久后,他苏醒过来,拿过桌上的老手表与天色判断日出与日落的界限,老朽的大脑需要更多时间来使人清醒,木讷坐在沙发上沉思许久,他才缓缓起身,右手握拳放在口前遮挡住咳嗽所带来的飞沫,拿起薄毛衣披在已经驼背的身躯,双脚不能抬高,拖鞋摩擦着地板走向厨房倒了杯清水。

    距离安德鲁的葬礼已经过去了一年半的时间,他每周都会去警局询问案子是否有了头绪,但始终都是被告知案件仍在调查。

    哪怕使用自己的方式去寻找凶手,对于一个垂垂老矣,并且与本土黑帮断联了三十年的老家伙而言,基本也是与警方得到一样的结果,他老了,真的没用了。

    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自己没有横死街头,自己的孩子便作为了补偿,承担了他所犯下的累累罪行,这就是一报还一报吧。

    只是这一年多的时间,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衰老,精神支柱的崩塌让他丧失了对生活的最后一丝寄托,他没有保护好妻子,也没有保护得了儿子,生活的目标他已经完全找不到了。

    最近又开始出现了胸闷,消瘦,浑身无力等症状,让他能意识到自己似乎得病了,毕竟老人能比年轻人更迅速的感知自身的薄弱,但他已经接受自己快要死亡的事实,并且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迎接死亡的到来。

    雨声间歇时,乌云带走了最后一丝躲藏在山后的光辉,换上衣服,拎上要洗的衣服与垃圾下楼,把衣服扔进洗衣房的公共洗衣机,等待洗涤时翻看着洗衣房提供的兜售假药和推广蚂蟥吸血疗法包治百病的所谓医学报刊,偶尔会把报刊中他人写下毒·品贩子联系方式这页撕掉扔进垃圾桶,逐渐的,双眼开始出现重影,文字在视线中被不断复印,他开始无法掌握身体的控制权,像是喝的酩酊大醉一样打起了摆子,最终双眼一黑,倒在了地上。

    ……

    医院,夜如同白昼,他身穿病号服,倚靠在病床上翻看着如今的时尚杂志,还不错,今年流行的复古风潮很像他年轻时流行的款式,比前几年那些露的越多越时髦的风尚好多了,能让他很轻易的接受这种风格,就像他很轻易的接受了自己病重的事实。

    “目前手术已经排到下半年了,我不建议你等,你的病拖不了那么久的先生。”

    “好的。”

    “至于手术的费用,大概需要四十万,这不是个小数目,还是希望你能尽早准备。”

    “算了,我没那么多钱,也不打算治了。”

    “那,祝你身体健康,罗西先生。”

    杂志收起,放在一边的床头柜上,他翻了个身,面向窗外,才发现雨又开始下了,比黄昏时下的更大,在路灯照应下,他已经能笼统的把街道看个完整,他眼神游离,试图通过俯视街道来寻找一些生活的气息,可深夜,街边除了流浪者的帐篷就是满地的生活垃圾,沉迷毒·品的瘾君子漫无目的的冒雨闲逛,时不时做出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动作。

    他与这些人一样等待死亡,或如他这般坦然接受,或跟下面这群家伙一样不去揣测明天与意外到底哪个先来,总之他将死在这里,与这些不曾相识,但同样灵魂溃烂的草芥一起,成为这腐朽城市下的累累白骨。

    ……

    “嘿,邦尼,身体还好吗?”

    昨晚救护车尖啸驶来自然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周边的邻居这么些年住下来也算熟悉,对一人走路回来的邦尼表达了问候,当然,也仅此而已了,这个老头年轻时不是好人,虽然邻居们都不清楚他究竟做过什么,但过着安稳生活的人还是能感受到恶人的气息,就像温顺的小鹿对狼一样天生敏感。

    这么些年没人愿意靠近他,如果他在镁国赚了大钱衣锦还乡,或许还会有女人看在钱的份儿上试图跟他**一度,但他只是个落魄到像逃难一样回到这破旧街区讨生活的穷酸老头,于是他只能孤独,总有人能从楼上对家的窗户上看见他一个人在沙发上发呆,但依旧没人去怜悯,这是他自找的,老街坊可是听闻过他抛妻弃子的烂事,所以在感受到孤独的侵袭时,自然也没有人施以援手。

    回应了对方的话,两人便无交流,各自朝家走去,房门上贴着电视业务的缴费单,对于一个老公寓而言并不算贵,但原本就不富裕的邦尼从来也没有彻底付清,撕下单子,只看了一眼名头,信封都未曾打开,随手捏成一团,开门后扔进垃圾桶,昨晚窗户没关,落进来的雨水倒是已经被阳光晒干,在地毯上晕出一块明显的水渍。

    呆坐在沙发前,窗户在沙发后,阳光斜射进来,映出了灰尘的影子,却将客厅的前半部分切割,他隐藏在黑暗中,背对着阳光。

    每当这时,安静到连灰尘之间的碰撞似乎能听见,他闭目养神,一如既往的孤独,而此这般的孤独,并非是没人说话,没人一起共进晚餐,没人打来一通安慰的电话,而是来自于,回到家后忽然发现的,原本不曾发现的凌乱。

    他把一直扔在沙发上的毛毯盖到身上,本想像往常一般进入睡眠,可脑中所想的事情却给了他年迈的大脑一份来之不易的活力,他在想的事包括自己今后的生活、要不要给自己定做一口棺材,以及……妻子离世当天,她应该也跟自己一样,孤独的等待死亡吧。

    他不禁扭过头去,望向窗下的餐桌,那个估计是被他气死的女人还在阳光下灿烂的笑着,只不过已经有很久很久,她都只是在笑,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了。

    心绪繁杂,双手抱头望向天花板,正在头脑风暴时,许久未被人敲过的房门突然有了动静,下意识的,邦尼从沙发上坐起,但并未直接起身开门,直到敲门声第二次响起。

    “咚咚咚。”

    敲门的声音很大,并且没有节奏,就像是邻居家讨人厌的孩子故意扰人清梦所敲出来的声响,他没有回应敲门声,多年来保持的警觉性让他赤足走向门口,侧身朝猫眼外看去,直到一头五颜六色的头发映入眼睛,他很意外的打开门。

    “为什么你在家还这么晚才开门?”

    “萨拉?”

    那身高还不到一米六的女孩一脸的不满,撅着嘴一把推开了堵在门口的邦尼,毫不客气的闯入了这份静谧之中,将手中那破旧的尼龙布编织袋扔向沙发,便直接朝着厨房走去,打开冰箱翻找着所有能吃的东西。

    她看上去饿坏了,一升的牛奶邦尼只喝了一杯,她打开盖子后直接对嘴将牛奶一饮而尽,打了个嗝,并不淑女的用袖子擦了擦嘴,将牛奶盒向后方随意一扔,就又拿起吐司面包往嘴里塞。

    邦尼怔怔的看着她狼吞虎咽,不由的走过去,离的更近些看她大口吞咽着自己未来几天的口粮,半晌,见她的进食速度放缓,他才开口道。

    “你怎么会知道我住这里?”

    “我爸的记事本里有你的地址。”

    “你母亲呢?”

    “前几天我睡醒的时候她就不见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没有了,她一毛钱都没给我留下。”

    她出奇的平静,像是老早就预见了这一天的到来,这冰冷的语气就像是讲述一个跟她没有任何关联,也丝毫没有打动过她的悲惨故事,毕竟她的母亲也不是什么良家妇女,那些好女人是不会跟黑手党小喽啰有任何瓜葛的。

    咀嚼着面包,她面无表情,眼神空洞的望着大敞开的冰箱,等咽下这口面包,又继续伸手翻找食物,可惜,冰箱里的食物已经所剩无几,她没有找到什么还能生食的东西,把冰箱门关上,她一屁股坐回到沙发上,将邦尼的毛毯推到一边,从自己带过来的袋子中拿出化妆品为自己补妆,自说自话道:“我要住在这里一段时间,赚到点钱我就会搬走,到时候再付给你房费,现在就这么欠着。”

    “没关系,如果你没有去处,就留在这儿吧,不要提什么房钱。”

    “呵也对,我老爸说你欠他的,等我找到去处搬走以后,咱们就算两清。”

    她的轻描淡写,这般若无其事,在稚嫩的面庞上涂抹不该属于这个年龄段的妆,邦尼看着她,久久无言,对于孙女,他完全不了解,此刻也不知是该庆幸她足够坚强,还是该悲哀她过度的早熟以及只有饱受磨难才能练就的冷静。

    她的化妆技巧并不好,但胜在容貌出众,白人血统给了她分明的五官与协调的头身比,华夏的血统又将面容与气质进一步柔和,使她即便顶着一头彩虹披肩长发也能显露美感,红唇与雪白肌肤的经典搭配足以让任何一个女人都能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丝的女人味,即便眼前这个孩子只有十四周岁。

    扣上粉底盒自带的小镜子,随手扔进包内,她杵着脸,脸颊的婴儿肥被挤在嘴边,圆嘟嘟的样子才让这浓妆艳抹的女孩展露出点点的娇憨与俏皮。

    “我的房间在哪?”

    邦尼指向曾经安德鲁的房间,她领会,带着自己仅有的行李走了进去,邦尼没有前去帮忙,尽可能的不去干扰她的私人空间,他知道,这孩子讨厌他,他现在要做的,只能是尽量避免被孙女讨厌,让她能更安心的留在这里,毕竟她真的走投无路了。

    ……

第五百三十章 《赎罪》下

    蒸汽向上不断顶动着锅盖,逐渐由水渍顺着锅沿向火焰流淌,他忙乱的关掉一侧炉灶,左手还在不停搅拌着超市买来的成品肉酱罐头。

    他不会做饭,甚至连速冻食品的热度都掌握不好,几十年来从未有过任何进步,一不留神,肉酱的汤汁也收的太紧,导致它看起来更像是一道菜,而非是一碗面条的卤,面条过一遍水,浇上肉酱,这是他平时的餐食,可毕竟家里来个孩子,他有些烦恼的翻找着冰箱,将里面所有的蔬菜拿出来,简单的摘了摘烂叶子,用刀切成段,倒上些沙拉,这道夹杂着青椒、洋葱、芹菜等乱七八糟组合的蔬菜沙拉就制作完成。

    一道一眼看上去就是速冻食品,一道完全没有进食欲·望的绿化带拼盘就是今天的晚餐,邦尼整理了一下高领毛衣,极度不自信的走向萨拉的房间,敲了敲门。

    “吃饭吧。”

    “马上。”

    他退回餐桌,双手交叉搭在桌面上,安静等待着萨拉的出现,也没等多久,她走了出来,见到桌上的食物,没有任何表情,像是平日里吃惯了这种东西,拉开凳子坐下,轻捋鬓角的发丝,略微侧头吃了口面条,咀嚼时轻轻点了点头。

    “能吃?”

    “在家,我也吃这些东西,居然还有沙拉,还不错……”

    她没有挑食的毛病,这让邦尼轻松了许多,毕竟他的钱包可没能力吃那些美味佳肴,但这不是让她可劲吃垃圾食品的理由,她还在长身体,营养方面确实要加强。

    又想到今后的生活,她住在这里是可以,但总不能一直圈在房间里,或者让她在街头厮混吧?总归是需要做些正经事的,而她这个年龄,唯一能做的正经事只有学习这一条路了。

    “你在哪里念书?”

    “干嘛?”

    她有些警惕的瞪了一眼邦尼,但又想到邦尼是自己的祖父,即便她不想承认这个抛妻弃子几十年的混蛋是她亲祖父,可血缘关系却依旧存在,老实说,若不是父亲总是在酒后咒骂这个老人,导致她被言传身教后也对这老人十分反感的话,照老头现在的所作所为,她对邦尼的观感并不算坏。

    她略微放松了警惕,主动退让自己的心理防线,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孩子,情绪随时都写在脸上,她卷了卷面条,同样带着对未来的茫然感回道:“已经休学了半年了。”

    “回去上学吧,明天我带你回学校办手续。”

    “不要。”

    已经是一个新的学期了,曾经的同学都已经升到了下一个年级,而她要是回到学校的话,是一定要留级的,对于一个上学只是为打发时间,和小伙伴们玩的孩子来说,在熟悉的环境,重新接触新的人,难免会产生抵触情绪,这个年龄的班集体中,也不会太欢迎一个半路杀出的同学,这点邦尼是理解的,所以对于萨拉的抵触也不意外。

    “我觉得像你这样开朗的孩子,融入新的班级并不会很……”

    “我说了不要,我的事情你少管,我说了,我会去赚钱,等我赚到钱了我就离开,不用你给我安排怎么样生活。”

    不愉快就这样产生了,在一个孩子本身对你就有反感的情况下,叛逆期的孩子将会忤逆所有企图控制她走向不喜欢的生活轨迹的人,她放下餐具,恼怒的头也不会走进房间,只留下邦尼愣了几秒,随后失声发笑。

    他从未感受过孩子的反抗精神,自身也衰老到不会如同年轻父母一样心中怒火万丈,在年迈时抚养一个处于叛逆期的孩子,对他而言像是许久没有尝过甜味的老化味蕾上放着一块糖,没有年轻时感受的那么清晰,却仍能品尝到其中滋味。

    独自吃完这顿饭,将饭碗清洗干净,身体的不适感逐渐涌了上来,疼痛开始逐渐加剧,面不改色的将碗盘刷完,只有额头的汗水能证明此刻他的疼痛有多剧烈,吃了几粒止痛药,家中毕竟有了孩子,他只好放弃在沙发上睡觉的习惯,躺在床上,疼痛感依旧没有丝毫的减少,他这才意识到或许他该去医院弄点药来保守治疗,不然自己或许等不到这孩子重新走上正轨的那天。

    ……

    接下来的几天,同处一室的两人其实很少见面,主要原因并不是她总是呆在房间里不出来,而是邦尼多了很多事情要做。

    做检查、拿药、独自一人上学校给萨拉办复学手续,等一切工作都准备完成已经是五天以后的事了。

    拿上复学文件让邦尼轻松了不少,去商场采购了些食材时发现钱包里的零钱又少了几张也没有打扰他的好心情,孩子嘛,不喜欢吃自己做的东西,去外面买些快餐吃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直到回到的路上,目光不经意的一睹,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靠边停车后,表情严肃的向刚才看见的方向走去。

    一群年轻男女坐在马路的护栏上嬉笑着,其中那几个男孩明显是南美洲人,跟几个女孩调笑时手也并不老实,这样不规矩的动作让邦尼十分反感,他走到几人边上,没等开口,穿着有些暴露的萨拉第一时间便发现了他,惊诧的转身想逃,却被邦尼叫住。

    “萨拉,我们该回家了。”

    她没有傻乎乎的停下,反而步伐迈的更快了,甚至在逃窜时也不忘披上刚才压根不想穿上的外套。

    “萨拉,跟我回家!”

    她终于停下脚步,面带尴尬的笑容缓缓转过身,望向刚才对她动手动脚的南美裔男孩,轻轻摆了摆手,才垂着脑袋走到邦尼身边。

    年轻的女孩总是有更多机会跟一些小混混扯上关系,仅仅几天便聊的火热也并非不可能,更何况还是在邦尼所住的街区,这个遍地人渣,有个工作都算正经人的地方。

    顺着萨拉的视线,邦尼与那看起来年纪不大的男孩对视,在对方眼里看不到一丝的紧张忐忑,十分坦然的咀嚼着口香糖,甚至还有一丝挑衅的意味。

    这种眼神邦尼并不少见,总会出现在南美裔的脸上,这些家伙天生的放荡轻浮,在抱团后更是一副天老大地老二,他老三的样子,打从几十年前那批南美裔到达意大利时起,他们就是这种表情,直到现在都没有变过。

    毫不避讳的对视,直到萨拉上了车,他才缓缓转身离开上车,车上,萨拉双手抱怀望向窗外一声不吭,直到回到家中,她还是没有好脸色,直径想要回到房间。

    邦尼彻底忍不住了,即便知道接下来是一场争吵,他还是没有顾忌的教育起了这个明显误入歧途的孩子。

    “你应该离他们远一点,这些家伙不是什么好人,对你的未来没有一丁点益处。”

    “是,他们不是好人,你是,你才是一个抛妻弃子的大好人。”

    让邦尼意外的是两人的矛盾并非以争吵来发生,她的反击是以冷嘲热讽的方式展开的,但说真的,这句话真的戳到了邦尼的痛处,无论什么时候,这都是邦尼的痛点。

    “说出这句话可以让你远离他们吗?如果可以你随便怎么样说都可以,但你不能否认和这些人厮混对你而言没有一点好处。”

    “起码他们能带给我快乐!能让我忘记我也是个被抛弃的孩子!他们也是被抛弃的人,我跟他们一样!就是被你们这种人害成这样的,我说的不对吗?我爸爸和奶奶不是被你害死的吗?”

    冷嘲热讽阶段告一段落,或者说是进一步升级,说的邦尼哑口无言,或许是看邦尼理亏没了话说,她开始进一步乘胜追击,再次扩大邦尼心中的裂痕。

    “你敢说出你离开的原因吗?跟哪个女人浪迹天涯了?我没见过我的奶奶,但我爸爸一直告诉我她是个好母亲,她不像你!也不像我的妈妈!为什么你们可以这么狠心,宁愿带走狗,也不愿意带我走……”

    她用言语攻击着邦尼的内心弱点,自己却哭的悲伤,或是她这才意识到,她的心里同样有一道伤口,由邦尼挥刀,刺出了三代人内心的疤。

    泪水打湿了廉价的眼影和粉底,痛苦在她稚嫩的脸上刻画着痕迹,她浑身颤抖,止不住的打着哆嗦,邦尼木讷的看着她,逐渐认同了她痛苦的源头依旧是自己这一观点,或许自己的陪伴会让她不存在,但在母亲抛下她的那一刻,她应该也希望自己不存在。

    他的脸色变的苍白,是情绪波动引起的疾病疼痛,但身体的痛苦此刻已经被精神上的痛苦所压制。

    而她的崩溃又来的过于迅猛,如同决堤的大坝瞬间倾倒出的洪水,可能在生母离开后,她的每一个夜晚都在积攒着失望,最终在与邦尼的冲突中爆发,击溃了两个人的心理防线。

    双腿无法支持她继续站立,她缓缓的靠着墙坐在地上,将脸埋在双膝中,将整个人都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才让邦尼真正意识到未满十四周岁的孩子到底该是什么样,远比他平日里看到的那张涂满粉底的脸要来的弱小,而这个弱小却没有人呵护的孩子,则是他的孙女,而不是走投无路,依托人情住进自己家的租客。

    血缘的纽带,它存在,将两人越束越紧,拽着邦尼的双腿向前走去,在她的身旁蹲下,轻抚她的发丝,她却仍对邦尼有着抵触心理,一把将邦尼的手掌摔落到一边,埋头大吼了一声。

    “别碰我!”

    “我不会抛弃你的,生活重新回到正轨吧,手续我已经办好了,回学校去吧。”

    “……”

    她的学校并不是什么优秀学校,相反十分的差,坐落在城市另一角的落魄街区,来此上课的孩子多数是蹭着免费教育的移民儿童,校园环境可想而知。

    可即便是这样,当邦尼把车停在学校门口时,她的眼神依旧直勾勾望向教学楼,嘴角带着一丝微笑,看得出来,她实际上是对新的学习生活是有所期待的。

    在邦尼的陪同下,两人一同进去教学楼,现在恰好是课余时间,一进到楼内就能听到孩子们吵闹玩耍时发出的巨大声响,满走廊都有孩子乱窜,脏话连篇不太能入耳。

    她似乎也觉得这样的环境有些羞耻,即便她在跟朋友们玩耍时同样也是如此口无遮拦,但看着邦尼并没有在意的样子,才让她松了口气,却又在松口气的时候感觉有一丝丝的奇怪,不知道为什么,她开始关注邦尼的情绪了。

    再次入学很顺利,或许是都在这一片街区生活,萨拉的家庭情况学校老师们或多或少都清楚一些,所以对待邦尼的态度也相当的客气,毕竟在意大利,尤其是在那不勒斯这一黑手党犯罪活动极为猖獗的地域,没人敢得罪跟黑手党有所关系的人。

    由校长代领走到如今萨拉的班级,看着萨拉对班级同学做自我介绍后落座,直到老师重新开始讲课,邦尼依旧没有离开,刚加入班级的萨拉与其他同学产生了鲜明的对比,全班三十多个学生,只有她一个装模作样在听讲,按照邦尼对她的了解,大概一天之内,她就会彻底融入班级,调皮捣蛋的一份子了。

    可即便这样,她也是上学了,可以极大程度上避免跟街区内的小混混们扯上关系就足够了,邦尼对她的要求没那么高,不会将她寄托于幻想,希望她长大以后能成为某某系科学家等等听起来就让人搞不懂的职业,以他的经济实力和这所学校的师资力量,也培养不出那样的顶尖人才,他只是希望萨拉能走上正途,以后找个同样安稳的男人度过余生,这就是他唯一能对妻子和儿子做出的弥补了。

    但是,尽管她已经坐在班级里,像是青春荷尔蒙弥漫的空间中唯一一个保持清醒的孩子,可班里还坐着几十个明显就不是乖学生的刺头,学生未必就比社会上闲散的那帮混蛋纯善,一想到这儿,邦尼又开始担心起这些孩子中会不会有人搞七搞八,甚至在校外都“赫赫有名”,这个年头,孩子们总能很轻易的接触到那些不该接触的东西,尤其是在这种落魄街区的校园内。

    邦尼这才意识到,养孩子就像是一个烦恼连接另一个烦恼串成的珍珠项链,数不清的、甚至是没必要的担忧时时刻刻被挂在心口,直到她真的成长,行为足够理智后,才会得到自己的信任,放手任她离开自己的世界去闯荡。

    他站在教室门口逗留了许久,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她也注意到了邦尼的停留,时不时会撇上两眼看看邦尼,虽没有语言交流,但邦尼站在着也确实吸引了不少同学的目光,老师不得已,只好挥挥手,把邦尼的目光吸引过来,伸出右手,做出轻离开的手势。

    摘下礼帽,放在胸口,对老师表达歉意后,他带上帽子离开,班级里多数学生失去了观看的目标,却依旧没有丧失聊天的兴趣,热闹的教室中,萨拉不觉间,脸上流露出丝丝的笑容,最终将书本立起来,躲在书后轻轻发笑。

    ……

    将这辆老车停在楼下,邦尼哼着意大利民歌,拎着新买的蔬菜准备上楼,就在即将进入楼门口时,余光一瞥,一群孩子正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同样也在望着他,这群孩子中,正有上次和萨拉混在一起的南美洲小子。

    四目相对,这群孩子纷纷起身,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小跑着朝邦尼这边冲了过来,邦尼没有逃跑,只是安静的看着这些小孩跑过来,他们基本都穿着哥哥留下的宽大运动服,里面套着运动背心,廉价的粗重首饰在脖子上甩的叮叮当当的响,跑时风吹进衣服中,将衣服吹的鼓起,像极了膨胀起来五颜六色的气球。

    “还认得我吗?”

    那小子跑过来,表情嚣张,扬起头用鼻孔对着邦尼,嚼着泡泡糖,双腿来回的换着承重脚,像是个多动症一样对邦尼进行着挑衅。

    邦尼喜欢这孩子的肢体动作和表情,他再熟悉不过这种德性,这帮南美人永远都装不出一副凶狠的样子,只能靠着放荡的动作和遍布全身的刺青来显示自己是出来混的,从很久之前,他们就是这幅姿态,直到被邦尼抓到进笼子里,被他像掐小鸡仔一样被打到奄奄一息,才会收敛起来。

    “你是这些人的老大?”

    没有回答这小孩的话题,他表情很温和,扫了一眼周围这些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孩子,语气同样和善,反问起了站在人群中间的男孩。

    “是啊,我来跟你算算账。”

    “要多少钱?”

    回答令男孩一愣,他本想吓唬一下这老头,警告他不要阻碍萨拉和他的亲热来往,如果能敲诈来一笔钱解决跟兄弟们一起飞一根就最好不过了,可邦尼并不打算按照流程来,这让男孩忽然感觉到一丝心慌,可环顾四周,身边站着这么多兄弟,又让他重新有了勇气,提了提肥大的牛仔裤,配合着兄弟们一起哈哈大笑两声,蔑视的盯着邦尼的脸,撅起下唇,双手插进裤兜,歪着脑袋点点头。

    “你被敲诈过很多次了?很识相嘛,你年纪太大不禁打,老老实实掏钱给我吧。”

    “我手里有东西,你自己拿吧。”

    又是一阵疑虑,可兄弟们正在看着呢,他没过多犹豫,只是动作幅度轻了很多,缓缓伸出手掌放在邦尼的裤兜上,小幅度的摸了摸。

    “在后面。”

    男孩抬头,和邦尼对视,见邦尼还是一脸平淡,他的动作更加的小心,轻轻摸到后腰的位置,一块坚硬物品的触感很清晰的反应在了他的手心。

    跑!

    男孩是见过真家伙的,也上手摸过,这东西的形状很符合自己的猜想,在街头混的必须要有高度的警觉,所以他没有任何迟疑,立刻放下邦尼裤子上的手,双手扶地,像野兽一样迈开大步,准备向邦尼的背后转移。

    这时候转身逃跑是最傻的行为,你转身的这一秒,对方可以拔枪就射,距离这么近的情况下根本没有办法躲闪,唯一能有概率活命的办法就是趁着这老头年纪太大,动作迟缓,钻到他背后,让邦尼自己转身,从而让自己有机会反击,或者控制住邦尼。

    这孩子绝对有人教过他怎么死里逃生,并且自身心理素质也不错,反应更是上佳,这么点年纪能做出正确应对的办法,邦尼很欣赏,但从来没有人能躲过邦尼的枪口,即便他现在的动作比年轻时迟缓太多。

    一袋蔬菜落地,他带着笑容,一把左轮手枪迅速从腰间拔出,顶在了刚想迈步的男孩头顶,瞬间,谁都没有了动作,谁也不敢有动作。

    “抱歉,你输了小子。”

    男孩不嚣张了,只是双腿跪在了地上,举起双手头像,嘴里不停的讨饶,看得出,他是第一次被枪指着,眼泪以极短的时间速滑而下。

    邦尼看了看明显是被吓傻的一群少年,才慢慢弯下腰,仍带着笑意,伏贴在男孩耳边说道:“你很想让我认识你?”

    男孩摇头,不停的摇头,语言中带着极度的恐慌,双手合十放在面前,仰头剧烈的喘息。

    “但我现在很想认识认识你,你是谁,先……生?”

    缓慢的语速带着明显的恐吓意味,远比男孩气势汹汹奔来时惊悚,同时拇指也将撞针慢慢拉开,男孩跪在地上,能清楚听到弹簧被逐渐拉开的响动,让他语速更快的讨饶。

    “饶了我,我错了,放过我吧……”

    “你可以不说,我也能知道你是谁,包括你有没有父母,你是谁在抚养,有没有兄弟姐妹,我都能知道,我老了,不想浪费头脑来记得你这个胆小懦弱的小角色,但下次我再见到你,我会登门拜访的,你懂我的意思吗,小子?”

    “我知道了,对不起先生……”

    掉在地上的蔬菜被另一只手捡起,邦尼收起枪,轻轻捏住男孩的脸颊,扯起皮肉摇晃两下,脸上的笑意直到现在才收敛起来,又看了看跟随男孩一同到来的少年,轻轻在男孩脸上扇了两巴掌。

    “胆小如鼠就别出来混了,像你这种人永远也进不了帮派的门,你没戏的,不过也好,这样你就能避免某天被人拿刀子一点一点割开你的脖子,给老鼠当晚餐,回去老老实实做点什么吧,别再让我看见你就好,对了,离萨拉远一点,不然割开你脖子的肯定是我,还不带着你们的老大去公厕换条纸尿裤?”

    说完,邦尼没有再去看他们,像是没有发生任何事一样,拎着蔬菜走进电梯,只是在电梯门被彻底关闭前,少年能透过门的一丝缝隙看到一双充满杀意的眼睛。

    ……

    第一天上课结束,是由邦尼去接的,项链上又多了一颗珍珠,一个长相不错的女孩从一个脏乱差的街区坐公共交通工具到另外一个脏乱差的街区,不被骚扰算你运气好,所以邦尼甘愿多折腾两趟,也要开车把她接回来。

    看得出来,她心情不错,放下书包坐在沙发上补妆,邦尼也问过她既然不出门为什么还要化妆,得到的回答的是为了在照镜子时可以让自己看到一张足以让自己自信起来的脸。

    女孩们总是善于发现脸上的某处小小瑕疵,不管是他人的脸,还是自己的脸,而这一处瑕疵会让女孩觉得自己脸上全是瑕疵,对于容貌,女孩们总会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丑的是别人的脸可以,丑在自己脸上肯定是不行,所以用些能掩盖瑕疵的工具来让甩掉烦恼,用一个,甚至几个小时来保持一天的心情舒畅,对女孩子们来说这是很值得,同时也是回报率超高的投资。

    她是这么说的,邦尼并不理解。

    所以他只顾着做菜,侧耳倾听着萨拉的抱怨。

    “付费电视台为什么一个都没有啊?你到底有没有交过电视费啊?”

    “……”

    “你自己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到底在干嘛?换做我的话非得无聊死不可,你说话啊。”

    “明天我会去交费……”

    她的态度显然有些回温,但并未到完全解冻的程度,嘴里不停的抱怨,忍不住的喊无聊,换做是年轻时的邦尼,估计会把她从楼上扔下去,但现在,他的心情不错,听着她的抱怨,手忙脚乱的做着晚餐,做不喜欢的事,听不喜欢的话,就这样突然间有了意义。

    她也不再回家后就把自己封闭在狭小的房间内,而是留在的客厅,把抱怨说给邦尼听,试图以不那么羞耻的方式,为这个孤独老人的生活添加些许的烟火气。

    晚餐上桌,没有聊学习,邦尼能猜出结果,没必要把一个脾气暴躁的学渣往她头疼的话题上引,邦尼对她的期望也不是这个,只是看着她抱着自己的古董级收音机,扭动旋钮,调一个她感兴趣的电台。

    一个访谈节目,主持人和一个邦尼并不认识的,但明显在萨拉这个年龄段很有知名度的嘉宾聊的起劲,讲着不粗俗却很搞笑的趣事,或许萨拉很希望邦尼也跟着笑笑,毕竟她从未见过邦尼开怀大笑,他永远是那么波澜不惊,却又满怀心事。

    但很抱歉,他真的理解不到访谈话题的笑点,只顾着低头细嚼慢咽下今晚的吃食。

    可他这样,也让萨拉开始觉得电台节目有些无趣了,她杵着脸,翻动着盘中的面条,忽然好奇的开口。

    “邦尼。”

    “嗯?”

    “你那些年……去哪儿了?”

    “镁国。”

    “啊?你去镁国了?哪个城市?洛杉机还是钮约?”

    她忽然激动起来了,双手扶着桌面,离邦尼近了些,重新打量起这个穿着复古,显得寒酸的爷爷,这不奇怪,对于一个生活在落魄城区,从没有感受过繁华的女孩而言,接受了美式宣传的狂轰乱炸后,难保不会对繁华的城市和纸醉金迷的生活有所向往,或许以她那渺小的世界观无法在脑海中幻想出高楼林立的摩登城市,但她能够认识到那里好吃的多,好玩的多,就足够令她心生羡艳了。

    “芝加歌。”

    比较于她的激动,邦尼则仍低着头努力吞咽着食物,这冷淡的态度并未让她有所不满,而是迫切的想知道他能给自己带来的信息。

    “芝加歌?有些耳熟,那里好玩吗?”

    “不好玩。”

    “骗人,怎么会不好玩,你说实话,你是不是跟别的女人跑了?去那边潇洒快活去了?”

    女人?让他背井离乡抛妻弃子跑去镁国的可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个男人,可要是说为了个男人,邦尼怕她想到某些不好的地方去,至于真相,他会一辈子烂在肚子里,只好撒谎。

    “嗯。”

    这回答让萨拉十分不满,厌恶的看着邦尼,刚才那一点点温情立刻消失殆尽,她没忘记这一切不幸的源头来自于这个男人,也不会因为几天的相处就可以理解爷爷当年犯下的错误,她只是强忍着,强迫自己不去跟这个把自己照顾的很好的爷爷翻脸。

    “呵,果然……你真不知廉耻,那个女人呢?怎么你自己回来了?她没跟你回来?把你抛弃了?”

    “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邦尼没说话,只是放下叉子,右手握拳,竖起大拇指,轻轻在脖子上划了一下。

    “噗,你吹吧你,哈哈,肯定去了镁国,好玩的太多,你这个土老帽配不上人家,信用卡也刷爆了,人家就把你甩了,活该!。”

    脑海中有画面了,电视里总是这么演让她也觉得故事如同这般发生十分合理,她忽然有种大仇得报的快乐,笑的停不下来,甚至愈演愈烈的到起了桌子。

    邦尼看着笑到发癫的萨拉,脸上没什么表情,低下头重新拿起叉子翻拌着盘中的面条,卷了一口放进嘴里,忽然笑出了一声。

    轻轻咀嚼,将面条咽下,又一次放下叉子,手掌捏着额头,遮挡住了面容,掩盖了表情,跟着她一起笑了起来,逐渐的,笑声再也控制不住,笑的直咳嗽。

    她想要的两人一起开怀大笑达成了,却不是她想要的结果与效果,看着这满头银发的爷爷低头大笑,她收敛起了笑容。

    “好笑吗?”

    没有回答,邦尼只是摆摆手。

    “那就不要笑了。”

    “好……”

    几秒后,他控制住了笑容,抬起头,看向天花板,萨拉不确定刚才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她好像……看到了邦尼眼里泛起了泪花。

    她忽然觉得邦尼说的并不是真相,而他抛妻弃子的真相……如今已经不重要了。

    逝者已矣,没法回头了。

    ……

    他离开意大利的第五年,意大利对黑手党进行了清扫,卡莫拉的领袖被玛菲亚枪杀,大批卡莫拉成员锒铛入狱,至此卡莫拉一蹶不振,甚至一度消失,而玛菲亚也没能逃过清洗,只能收缩势力,低调的从事一些正规业务,尽量避免越过灰色地带,伸手碰触那些原本赖以生存的黑色经济来源。

    不过扫黑工作也不是真做出了成绩,在群龙无首的状态下,小规模黑·手党的争斗开始频繁发生,民众的生活并未得到过多的改善,仍然每天过着在枪声下四散逃命的日子,直到“光明聚会”的出现,这个以经济犯罪为主要经济来源的组织邦尼了解不深,只知道他们很有钱,比曾经的卡莫拉和玛菲亚还要有钱。

    而他自己虽然躲过了卡莫拉覆灭的劫难,却迎头赶上了fb,i的黑.手党大清洗,以钮约黑.手党为初始,芝加哥的五大家族也难逃法网,覆灭的比意大利还要彻底,他自己也因倒卖燃油以及暴力犯罪而判处二十五年刑期。

    出狱时,镁国黑.道已经彻底没落,许久再未出现一位领袖级别的人物,黑人社区的底层混混成为了社会对于帮派的普遍认知。

    反倒是意大利的黑.道在千禧年后重新复苏,卡莫拉、玛菲亚、光明聚会等黑.手党重新开展业务,甚至进军到了合法行业,成为了表面上合法合规的财团。

    可他这次回来,并非是为了重新回到卡莫拉,即便他以曾经的身份回到卡莫拉后便是毫无争议的元老级成员,说不定还能领取到帮会提供的大额养老金,可现在的帮会早已经是全新的人员结构,全新人员组成,他老了,脏活估计也干不动了,他能提供的价值,仅仅是依靠帮会元老的身份,为现在的骨干顶罪,最终死在大牢里。

    浪迹天涯几十年,他回到意大利,只不过是因为想回家了,回到那个妻儿生活的地方苟延残喘,仅此而已。

    但守着妻儿终老的愿望,他并没有做到。

    ……

    “哈哈哈,是吗?那我们明天去看看?那个讨厌鬼来了,算了,不说了,没心情了。”

    教室嘈杂,当门被推开时,萨拉能感觉到一股子人气儿扑面而来,相较于走廊温度偏高,带着些许油脂、汗液和廉价沐浴露的味道,谈不上好闻,甚至在第一口吸入这空间的气体时,会下意识的憋住呼吸,直到到达极限,才会强迫自己努力去适应。

    她的到来没有让教室内的气氛变的冷淡,只是让坐在她隔壁的几个小姑娘翻了几个白眼,原本带着笑意的脸挂上了寒霜,扭过一旁,不让萨拉入他们的眼。

    正如邦尼所料,融入新集体并没有这么容易,孩子们总会在最初的一小段时间里对新人表示友好,可一旦新人做出一丝令她们不欣赏的动作或语言,情况就会急转直下,直到全班的男生或女生,甚至是一起去排挤这个半路进来的新同学。

    萨拉被人讨厌倒不是她说了些惹人讨厌的话,只是她坐在这里,就会让班里的女生觉得扎眼,因为她很漂亮,比全班的女生都要漂亮。

    相较于这些生活在城市底层家庭的孩子,她显得很健康,皮肤白皙,五官柔美,身材并不稚嫩,化着看起来不错的妆,还染了一头在他们看来十分时髦的彩虹头发,漂亮的就像是个未成年的女装模特,反观他们,由于生活中大多吃的是速冻食品和高热量垃圾食物,导致班级内的孩子出现了两个极端,要么特别胖,胖的进教室开门都得侧着身过,要么特别瘦,瘦的像是每天只靠流食过活。

    唯独相似的,是他们同样蜡黄的肤色以及脸上或多或少存在的雀斑,而萨拉不一样,不一样到坐在这里就没法让人忽视她的客观存在,她很快就成为了班级男生最新的梦中床伴,也成为了女生的眼中钉,肉中刺。

    毕竟她的性格太过慢热,足够悲惨的生活令她很难打开心扉,却在女生的眼中成为了同样出身贫困却端着架子的碧池,让那些最开始并不讨厌她,想尝试着跟她交流的女生也投入到了一眼看见就烦萨拉的女生阵营。

    由于她的上学的路程最远,难免是最晚到的,她刚落座,老师进了教室开始上课,这时全班只有她一人跟随老师的进度掏出书本翻看,这倒不是因为她转变了性子变的热爱学习,只是加入班级的时间尚短,连同学的名字都叫不全,女生们又暴露出明显的敌意,让她下意识保持距离,而书桌附近的男生都胖的惊人,身上总是散发着一股子酸味和油味,别说跟他们聊聊有的没的了,能强忍着不干呕就算成功了。

    正因如此,为了打发无聊的课上时间,她只好跟着老师的节奏,听着如同天书一般的课题,时间久了倒也能发现一些乐趣,比如移民老师奇怪的口音,或者他们在黑板上书写时上衣被扯高,露出各种各样颜色的内裤,这能让她偷偷笑会,直到困意找上头,趴在桌上睡个春秋大梦。

    今天困意来的晚了点,估计是昨晚睡的实在太香,让她在课上多听了一会,翻到下一页,她愣了一下,看着书本中满是辱骂和贬低的文字,不屑的嗤笑一声,随手撕掉书页,团成团,刚想塞进裤兜准备下课时扔掉,却听到旁边传来窃窃私语与偷笑。

    对于一个从小便混迹街头,又在父亲身边听过许多黑手党腥风血雨的孩子来说,让她不会太在意这种低端的羞辱和排挤,这种小打小闹从来都不会被她放在心上,直到她看见一个女孩伸出双手食指在眼角边拉扯了一下……

    那团还未放好的纸团飞过隔壁座位,直直的砸在了那个女生的头顶,这如挠痒痒一般的攻击算不得什么,却让那些女孩找到了可以名正言顺教训萨拉的机会,呼啦啦,桌椅板凳被挪动出刺耳声响,几个女生站起身,不过还没等她们率先发难,萨拉寒着脸质问。

    “你再做一边那个动作试试。”

    “做又怎么了?”

    那女生刚抬起手,一杯清水直接泼在了她的脸上,随后咚的一声,萨拉手中的摇摇杯脱手而出,砸在了那女生的脑袋上。

    战斗就这样在极短的时间内打响,在其他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几个女生扑上前,用女生打架的惯用伎俩,扯头发,抓挠,上脚踹,当然,萨拉除外,她真的很会打。

    砸拳,用肘,书本的尖锐角,甚至是其他同学带来的水杯等钝器,扯着她们的头发不留余力的朝着女生们的脑袋上砸,以至于四个女生打萨拉一个人都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很快就有两个女生趴在地上捂着脑袋,头顶有丝丝的鲜血流出。

    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拉住还在不停撕扯的几人,使事件得以平息,该送医的送医,该进校长室的进入校长室。

    ……

    “你好,我是萨拉的监护人,请问有什么事……好吧,我马上过去。”

    当邦尼来到校长室时,萨拉正神神在在的站在窗边向外看,看邦尼进来,眼中没有委屈,也没有犯错后的紧张,换了个站姿,就这么直视着邦尼的眼睛,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罗西先生。”

    “萨拉,你有没有受伤?”

    “没,我很好。”

    她被人拽掉了一把头发,导致她的发色出现了断层,但对她而言,这已经是一场大获全胜,赢了就等于没受伤,她可不是柔柔弱弱的姑娘。

    邦尼放心下来,这才转头对向他打招呼的校长问好,这番举措,让校长有些尴尬,邦尼明显没把他放在眼里,可问题是他知道邦尼家是什么背景,根本就不敢得罪,只好尬笑着起身准备向邦尼说明具体情况,不过……估计是不用了。

    “你就是那个小碧池的爷爷?看看你家小杂……”

    “你会不会说话?”

    其余四个女生的家长都在,最开始挑事的女生母亲见到邦尼进来起身作势要打,毕竟她的女儿被打的最重,现在正在医院缝针呢,这女人很胖,身板看起来能装下两个邦尼,嘴里辱骂着萨拉,手也抬了起来,吓得校长赶紧拉住这女人,同时也有几个老师来安抚其他被打女孩家长的情绪。

    邦尼也冷下了脸,扭头望着在一旁默不作声,同时对那女人的辱骂充耳不闻的萨拉,指着那肥胖的女人问道。

    “我不在的时候她这么骂了你多久?”

    “罗西先生,请你也冷静一点,除了其中一个孩子需要去伤口缝合之外,其他孩子都没什么大伤,我们坐下来聊可以么?”

    “你闭嘴,萨拉,她这么骂了你多久?”

    训斥校长一句,邦尼看着萨拉,表情有些吓人,让萨拉一阵发呆,她从没见过这样的邦尼,两人相处时,他总是笑呵呵的和气样子,和她印象中的亚裔没有任何区别,任凭自己怎么讥讽和嘲笑,看待她的眼神都是那么柔和,但现在他却愤怒的像是一只年迈的狮子,只因为那个女人骂了她,他却突然翻脸,即便老到吃过人的血盆大口没剩下几颗利齿,也要保护自己。

    他太老了,弱不禁风的样子像是被人一推就会咽气,她忽然很怕那个粗壮的女人碰到他,可能只需要一下,这个老人就会永远离开她。

    可他的话语和眼神却让萨拉说不出滋味的难过,刚才脸上那云淡风轻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孩子见到爷爷时第一时间就应该流露出的委屈。

    她双手背后,右手不停搓捏着左手手指,声音逐渐弱小的同时还带着一丝眼泪即将夺眶而出的沙哑,她低着头,把脑袋埋在五颜六色的发丝之中,脏兮兮的帆布鞋脚尖踮起,不断摩擦着地面,忍着眼泪,还装作不在乎的回答道:“她没骂我几句。”

    “我骂你又怎么样?……”

    女人指着邦尼,k的发音还没读出来,邦尼弯腰拿起桌上的烟灰缸,照着女人的脑袋就砸了下去,若非是邦尼如今力气薄弱,这一下估计脑浆子就会被砸出来,女人两眼一黑,顺势倒在沙发上,在他人惊恐的眼神中,他拿起钢笔紧握手中,对准女人的脸猛扎了六七下,锋利的笔尖刺破皮肉,在脸上扎出好几个还冒着蓝色钢笔水的血洞,以及一条深度大约五毫米,长度七八厘米的血痕,血肉翻开,露出里面的白色颧骨,鲜血瞬间流淌下来,这一下校长室内的所有人全都傻了。

    女人头很硬,并没有被烟灰缸砸晕,在短暂的眩晕后就感受到了剧烈的疼痛,捂着脸发出刺耳的惨叫,直到这根钢笔戳在她的喉咙前。

    “你在侮辱我的家族和我的孩子?”

    他手里的人命太多,以至于他动手的时候从来不会考虑这个人会不会被他杀掉,笔尖没有捅爆她的眼球直接戳进脑子已经算她命大,他拽着女人的头发,两人的面部距离不超过十厘米,女人能清楚的看到他蜡黄的眼睛和布满眼球的血丝,更能感受到他要杀掉自己的欲·望,这时,她已经忘记惨叫,忘记了回答邦尼的话,只有裤子有水渍晕开。

    “不要侮辱我的家族和我的孩子!”

    他手中的头发拽的更紧了,直接把这魁梧的女人从沙发扯到地上,校长室内,没有其他人敢上前,只有萨拉反应过来,哭喊着抱住邦尼的肩膀,不停的劝慰着已经许久没有发飙的邦尼,在邦尼动手的一瞬间,萨拉已经对邦尼的过往有了基本的猜想,他不是浪荡子,不是抛妻弃子跟野女人离开那不勒斯的混球,他是……黑手党。

    安德鲁从没当着他的面动过手,但她在安德鲁与他人通电话时,时常会听到类似“我的家族”、“我们的人”、“我们的事业”种种词语,在那不勒斯,很少有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起家族,只有这些生活在社会阴暗面时,才会把家族挂在嘴边。

    “邦尼,我求求你,别杀了她。”

    “邦尼,我没有事,你放手吧。”

    “邦尼,算了吧,饶了她吧。”

    “邦尼,快放手,你杀了她,你会进监狱的,你想抛下我吗?”

    “爷爷,我害怕……”

    她唤醒了已经失去理智的邦尼,她搂着邦尼的脖子,将脸轻轻贴在邦尼裸·露在外的肩膀上,他能清晰的感受到泪水的温热,以及萨拉的体温,温暖……这是他多年未感受到的。

    “算了吧……爷爷。”

    手掌穿过发丝,有油腻感在手掌中,他扔掉钢笔,将那女人的头油和鲜血一并抹在了女人的衬衫上,整理一下老旧的西服,他从内衬从拿出一叠钞票扔在桌面上,气息仍然紊乱,他粗喘几口气后,才望向同样看着自己的四位家长。

    “自己拿钱,去缝针,拿了钱,就私下解决,如果你们想报警,我就在这儿等着警察来逮捕我,你们可以打电话了。”

    不要说这几位家长了,校长看到邦尼恢复理智后,都想打电话报警,可他知道邦尼家的背景,正忌惮着犹豫不决,其他人也听邦尼说关于家族的话,也不太敢轻举妄动,甚至除了被邦尼刺伤的女人,其他家长都想拿钱走人了。

    “要么,我给奥维拉叔叔打个电话吧……他会帮我们解决这件事的。”

    听到奥维拉三个字,其余三个家长钞票都不要了,瞬间走人,校长也立刻打消了报警的念头,只是苦着脸看向仍躺在地上,鲜血直流的女人。

    奥维拉,这条街区的老大,卡莫拉的成员,与安德鲁属于同一个家族,两人关系走的非常近,有人,有枪,能做脏活,仅凭这三点,在这条街区,狗都得绕着他家走。

    没人不害怕奥维拉,甚至于校长都想劝女人赶紧拿钱走人,否则真要是让奥维拉找上门,估计会一颗一颗敲掉她的牙,再让她像吃药片一样顺着水把牙咽下去,只是劝告被伤害者忍气吞声,他实在不好意思开口。

    万幸,女人看校长这幅样子,选择了相信邦尼家和奥维拉真的有交情,也是因为奥维拉实在名头太响,甚至这个名字所带给她的恐惧都超过了眼前这个亲手给她“整了容”的老人,她选择忍下这口气,而忍下去,也无疑是个正确的选择。

    拿上钱,校长起身拿出一件t恤让女人能挡住脸,目送女人离开去医院缝针后,背着手,有些尴尬的看向邦尼。

    “校长先生,明天萨拉可以来学校吗?”

    “这……当然,萨拉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为什么不能来?”

    站在窗边目送邦尼离开后,校长长舒了一口气,这么多年,他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看着自己办公室被弄的一团糟,他抽出几张纸巾,独自蹲着擦拭着地上的血迹……

    “……”

    “谢谢你今天站在我这边……”

    走到车前,萨拉总算鼓起了勇气,轻声在邦尼旁边悄咪咪的说了一句,幸好邦尼的耳朵还很好使,才能把这感谢听进耳朵,他表情没有变化,拎着她的书包放进后排,才说道。

    “我说过,我不会抛下你的,下次她们要是还敢惹你,继续揍她们。”

    “你会一直挺我?”

    “当然,我会一直挺你的。”

    她有些脸红,低着头进了副驾驶,拧开上次还没喝完的水,轻轻的抿了一口,这次说话的声音稍微大了一些,像是接收到了邦尼给予的勇气,犹豫半天,才搓着白嫩的小手说道。

    “谢谢你,爷……爷。”

    “嗯?你说什么?”

    “我刚才说那么小声你明明都听见了!”

    ……

    “这样行么?你看看。”

    “不要……”

    镜子前,她披着塑料袋,紧闭着眼睛不敢睁开,生怕见到令自己心碎的一幕,可架不住邦尼的催促,只能把左眼张开了一条缝,看了看头发,其实……也不是那么难接受,邦尼正端着小碗和梳子站在身后笑呵呵的看着,见他像是十分满意,反问道。

    “你觉得这样好看吗?”

    “那也得洗过才知道,去洗洗吧。”

    “需要等一会才能去洗吗?”

    “没关系,说明书上写的是抹完就可以去洗了。”

    “哦。”

    她的彩虹头被拽断了,成为了她这几天的心事,最终她还是听从了邦尼的建议,重新将头发染回来,抛弃了她一直觉得很完美的靓丽发色,只是由于上次的事件,家庭遭遇了重大的经济危机,只能由邦尼亲自操刀来让萨拉改头换面。

    “我的耳朵黑了!洗不掉了!”

    “一会拿酒精擦擦看看会不会掉吧。”

    她在浴室大呼小叫,不停的抱怨着邦尼的手法低级,邦尼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着,手中翻看着报纸,寻找看看有没有自己现在还可以做的工作。

    他没有养老金,而养孩子是个大开销,虽说萨拉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开销,只是购买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和吃食,但从她到来之后,家里的支出呈直线上升,让邦尼感觉到了不小的压力。

    再加上买药也是一大开销,不过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更令邦尼感到郁闷的是在学校发生的这档子事儿已经掏出了他小一半的家底,可以说这份钱是留着给自己买棺材的,但邦尼却没有后悔做,毕竟这份钱换来的是萨拉对他的信任,哪怕把给自己买墓地的钱掏出来,他也心甘情愿。

    翻看着报纸的招工面板,邦尼开始犯愁,里面没有一项工作适合他,里面要么是招收一些高学历人才,要么是招收一些技术工种,剩下的是一小部分卖力的活,这都不适合他,如今的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那些招工的老板见到他去面试估计立刻就会选择拒绝。

    正在邦尼愁眉不展时,卫生间被推开,她搓揉着头发,懒散的走了出来,今天的她没化妆,穿着宽松的居家t恤和肥大的短裤,皮肤白皙有着出水芙蓉般的稚嫩柔软,薄唇微微翘着,两条细眉纠缠在一起,脚上估计是有水,巴掌大的白皙脚丫踩着大了好几码的塑胶拖鞋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靠着卫生间的门框,白了一眼刚回头看向她的邦尼,看来并不满意这不太显眼的发色。

    “这下顺眼多了。”

    “这哪儿好看了?”

    “我说的是顺眼。”

    “嗤……你在看什么?”

    “报纸。”

    “我当然知道是报纸。”

    见她出来,邦尼怕她发现家里的经济状况糟糕后徒增负担,索性合上报纸,拿出电台搜索起能入耳的节目。

    梳子穿过秀发,结节处被拽的咯噔咯噔响,还湿润的头发遮盖着半张俊俏的脸,去冰箱拿出苹果,抢占了沙发的大半位置,将邦尼挤到边角处,拖鞋一甩,咬下一口苹果,脚掌在邦尼的白色背心上蹭了又蹭,还不忘张开粉嫩的脚丫擦干指缝中的水渍。

    她这没骨头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在哪儿学的,邦尼和她的奶奶从来不会这样摊成一滩,眼看她翻着白眼,宁愿反掰着手胡乱摸柜上的遥控器,也不愿转动下身子把遥控器抓在手里,这懒惰的姿态让邦尼直磨牙花子。

    打开电视,找到自己感兴趣的频道,或许是电台的声响混杂了电视的声音,她听不清,放大了音量,又觉得过大太吵,便用双脚脚跟轻轻锤着邦尼的肚皮。

    “小点声!我在看电视!”

    逐渐敞开心扉的她表现的过于不拘小节,邦尼无奈,只好关了电台,时不时的撇一眼萨拉,不由的有些好笑,这样一个开朗的性格也不错,像是安德鲁的孩子,而安德鲁,则有些偏向他妈,只是每当这个时候,邦尼总会恍惚间从萨拉的身上看到一些他们的影子,让他很难不感慨,这样温馨的生活来的太晚了。

    陪同她看着毫无营养的电视节目,心中却很难讲注意力集中到电视本身,萨拉和自己的关系逐渐缓和后,他开始迷恋上了这样的时光,他喜欢这种安心的氛围,像是漂泊的孤舟终于停靠在了气候最为宜人的港口。

    可越是这样,他越是会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身体上,时刻告诉自己,他的病已经很严重了,或许在不久后就会离开她,任她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上闯荡。

    所以他总是会时不时的看上她一眼,能多看一眼是一眼,多看看这个唯一值得他在乎的孩子,可越是看她,越是很难放心的下,想留下,想活下去的想法就会一点点的加深。

    萨拉其实也没看进去多少,即便是很好笑的笑点也因为脑中的胡思乱想而笑不出来,那天从学校回来之后,她越发的感觉自己的祖父身上的谜团太多,一种少女的好奇心在她脑中正与理智不断纠缠,一次次被得过且过的声音劝慰着放弃。

    她很想知道这个祖父身上曾经发生了些什么,却又担忧触碰到邦尼的伤心处以及一些不该谈论的禁忌话题。

    她如同祖母一样,与邦尼保持着默契,在大体上明白他曾做过什么但不去追究,却又总是被那些事情扰得心烦意乱,毕竟出生在帮派家庭的她,多多少少会对那些血雨腥风的故事充满幻想。

    儿时父亲在睡前给她讲晚安故事时,总会说起几十年前那黑帮最为猖獗,火拼最为凶猛的时代,每次都会让她像是听恐怖故事一样害怕却入迷,而现在坐在她身边的人,就是那个时代的家族成员。

    但她也明白,一个被逼到远走他乡的家族成员,绝对不会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头目,他可能在那个年代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而这种人的事,最好不要去问,即便邦尼对她疼爱有加,但隔墙有耳,一丝丝的线索被人听进去,就有可能成为邦尼锒铛入狱的罪证,不问,是她对祖父和自己最好的保护。

    “菜应该好了,吃饭吧。”

    锅里炖的菜看时间应该好了,他拨开萨拉的脚,起身关火端菜上桌,今晚的主食是玉米饼,主菜是番茄牛肉,相比于前几天,他的手脚麻利了不少,几分钟后便开餐。

    看得出,萨拉讨厌玉米饼,并且他的厨艺也不至于在短时间之内突飞猛进,导致卖相并不好看,逐渐肆无忌惮的萨拉,开始对菜肴评头论足起来。

    “每天都吃这种东西,而且烙的已经糊了……”

    邦尼一怔,目光朝着餐桌对面的萨拉看去,这眼神很奇怪,让萨拉有些不自在,她还以为是自己说话被讨嫌了,开始绞尽脑汁试图缓解这一尴尬的气氛。

    “好吧,好吧……我会吃干净的,可以吗?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没事,吃饭。”

    因为血缘,两人能在一张餐桌上进食,同样也因为血缘,造就了太过于相近的性格,这让邦尼不禁错愕,仿佛几十年前的事,就发生在昨天一样,又一次的精神恍惚,让他诧然失笑,摇摇头,安抚这不知自己做错什么的孩子,他将煎糊了的玉米饼塞进嘴里,咀嚼着,将三十年前的回忆咽下了肚子。

    ……

第一百零七章 戏

    屋内的炉火正旺,陆泽把手伸过去放了一会,炙热的火焰烤着陆泽手掌,顿时觉得温暖了许多。

    昨天后半夜又是一场大雪,很大的一场雪,跟村里老人聊的时候,他们说今年的年头有些奇怪,没飘过小雪,全是下的大雪,看来明年收成应该不错。

    这次的雪已经到小腿肚子那么深了,每走一部都要费很大的力气,工作人员们等到雪停了,纷纷开始除雪工作,陆泽也过去帮了忙,干了四十分钟,回到屋里来暖和一下。

    直到傍晚,已经跟剧组混熟了的农家乐老板娘招呼着一帮人可以吃饭了,陆泽烤了烤鞋,穿上后洗了个手,去农家乐仓库里把酒拿出来,倒了一桶在水壶里。

    去后厨拿出火铲扒拉两下木炭渣子,铺平,把水壶放在上面,轻轻的摸着水壶的边缘,感觉到温热之后,端起来把白酒轻轻倒在指间上一些,差不多够用了,在烫下去就该烧着了。

    一个工作人员年龄倒是不大,还没陆泽岁数大呢,赶紧夺过陆泽手中的水壶,给大家倒上白酒,驱一驱寒气。

    庄羽没有什么上火的情绪,在农村拍戏其实挺便宜的,贵的只是支付员工的工资,这点也在他的计划之内,资金完全够用。

    这戏的难度很大,不仅仅是对陆泽来说,对所有主要演员们来说难度非常大,所以就算陆泽的状态很好,却依旧进度不快。

    “给我也来一点吧。”

    一只手伸过来,手指修长,很好看,王臻把塑料杯递过来,让陆泽给她倒上一口白酒。

    王臻是小梅的饰演者,今年虽然三十四岁了,但保养非常不错,人也很漂亮,说她是二十出头,估计都有人信。

    她在零几年的时候演过几部很火的电视剧,陆泽也算是看她的电视剧长大的了,后来因为患病休养了几年,消失在了大众的视野里。

    可能是治病把钱花没了,日子变的不好过了,她开始重新接戏,就是命不再像零几年那么好,一直不温不火,再也没什么成就。

    陆泽给她倒了一点白酒,她夹了一筷子菜,把白酒喝光,哈了口气,眯着眼睛,看样子是暖和了一些。

    “再来点吧,挺暖和的。”

    陆泽瞄了她一眼,两人之前除了对戏,也没多说过什么话,更没在一起喝过酒,陆泽还真不知道她酒量的深浅。

    “不能多吧?”

    “不能,放心吧,来,干一杯。”

    两人碰了杯,她再次喝光,之后就没再喝,毕竟晚上还有戏要拍,陆泽观察了一会,发现她确实没什么问题,就没有再去管她。

    或许是她心里也有些紧张吧,才向陆泽讨了两口酒喝,但出于职业道德,喝点酒解压就到头了,不可能说是不演,或者找替身之类的。

    没过多言语,两人闷头吃饭,吃完之后,各自去准备。

    ......

    去化妆间换上红色衬衣,身上套了一件棉袄,捂严实了之后跑到拍摄的房间里去,现在道具组已经开始布景了。

    庄羽不愧是摄影师出身的,之前听说还在国际上拿过摄影奖,色彩运用和拿捏的很到位,墙边的小红灯亮着,把大灯一关,原本喜庆的婚房看着却有点渗人。

    王臻也披着棉袄走了进来,对陆泽点了点头,实在是因为没什么好说的,说多了也尴尬。

    “其他人都出去,那个......你俩先上去躺着吧。”

    庄羽也不知道该怎么缓解气氛,等化妆师给两人化好妆后,就先让其他工作人员都先离开,屋里只留了自己,摄影师,打光,还有两个主演。

    两人没犹豫,陆泽率先把棉袄脱了,露出红色的衬衣,然后脱鞋上了炕,剧组还特么挺暖心,炕烧的还挺热乎的。

    随后王臻也躺下了,两人躺在一个被窝里,盖上了被,趴着听庄羽讲戏,场面居然有点搞笑。

    “一会王臻你就掀开陆泽的衬衣,······,然后记住陆泽你的表情千万不要变,声音.....也要有,知道了吗?剩下你们自己发挥吧,那就开拍了,关灯。”

    大灯一关,屋里的小红灯开着,原本没人躺着就有点渗人的房间,现在多出来一男一女,顿时气氛就变的有些暧昧了。

    陆泽翻过身来,面部失去了表情,无神的看着房顶,被子盖在肚皮的位置,而王臻则侧着身子,看着陆泽。

    “《哈喽,树先生》,第四场,第九幕,开始!”

    当场记打板后,一切都进入了正轨,陆泽人生中第一次炕戏就这么开始了。

    ......

    “咔!过了!”

    庄羽喊了一声,真没想到这种激情戏两人居然也能一遍过,没有任何的事故发生,两人都把自己的最好状态展现了出来,甚至以假乱真,把庄羽和摄影师们都刺激的呼吸都粗重了一些。

    这场戏,其实考验的并非是陆泽,而是王臻,作为最直观的的感受者,陆泽并非一个初哥,也明白男女的那点事,其实也不过是那么回事,并没有像是歪碟子里演的那么舒服。

    那种事情,无非是追求一个精神层面的愉悦,而这次炕戏,就算两人没有做那种事情,王臻带给陆泽的精神愉悦居然也一度超过了真实,这就是一个优秀女演员的实力......好吧,实力的一种。

    拍完,陆泽并没有起来,因为.....

    王臻也拿起扔在一边的衬裤重新穿上,庄羽和摄影师们打开灯后,通知陆泽准备下一场,然后赶紧溜溜球,把屋子让给陆泽和王臻。

    “那个.....不好意思啊。”

    “没事,剧情需要,我理解的,大家都是演员,拍戏没什么的,我先走了,你缓过来,就下一场吧。”

    她穿上鞋,重新套上棉袄,对陆泽点点头,率先离开了房间,起身开始做下一场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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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一章 《赎罪》(完)分段上

    在学校,萨拉的人际关系并没有因为一场争斗向好的方向转变,相反,班级里的同学得到了不少的小道消息导致他们对萨拉产生了惧意,即便是那些沉迷于萨拉美貌的男孩也不敢再靠近,生怕为自己和家庭惹上不必要的***烦。

    于是,她变的更孤独了,除了上学放学的路上有邦尼陪伴,其他时间想要找一个能陪她说说话的人都难,她并非是生性孤傲的人,自然也会觉得寂寞,但对于同学和老师的疏远也无可奈何。

    合上书本,下课铃响后老师立刻提包走人,这种学校的老师跟学生毫无感情可言,只是来混日子度过余生的老油条,可即便是接受余生命运的人,面对这些丝毫不担忧今后人生的孩子们也觉得无力和绝望,慢慢的,学会放弃,学会充耳不闻,学会不与学生在业余时间产生任何交流,成为了他们的必修课,这样在未来的某一天,电视上播报新闻是出现这些孩子身影时,他们也不会觉得惋惜和难过。

    无论这些孩子未来的角色是施暴者,或是受害者。

    打闹开始,男孩甚至在教室后方摔起了跤,打闹的课桌都被碰撞的挪了出去,但不管他们闹的再疯,他们都在避免与萨拉的距离过近,其他观看打闹的同学也是如此,让萨拉周围一米内成为真空地带。

    她开始厌倦上学了,没有玩伴,老师别扭的口音她能学个七八,总共也没几条内裤的老师今天穿哪条裤衩也被她琢磨出了规律,无聊透顶的日子让她感受到这是在浪费自己的生命,每天只是坐在这,连脑电波也不会产生波动是对生活最大的冒犯,她想走走,去寻找快乐,哪怕短暂的快乐对今后没有任何帮助,但在那一刻,起码自己赋予了时光快乐。

    收拾了书包,起身离开教室,没人关注她,或者是有人关注,但没有人愿意问她要去哪里,客观的存在,却在主观上已经消失。

    顺利的走出校门,连学校的安保都不敢阻拦,可眼前没有繁华的街道,没有人来人往的过客,只有无所事事的流浪汉路过时抛过来的恶心媚眼和口头花花,她站在校门口,却找不到方向。

    随意走走吧,就当是放松放松心情。

    围着学校走了一圈,还是没有确定好要去的地方,走的有些累了,便坐在围墙外的一颗树下纳凉,就在这时,墙内有书包扔了出来,砸在地上,扬起了尘土,灰尘正好扑在萨拉的脸上,她抬头,有少年正翻墙,遮挡了阳光,像是电影里遮天蔽日的英雄或者反派,就这么跳到了她的面前,第一次见面,是惊吓的会晤,两人都被吓的一哆嗦。

    “嘿……”

    “嘿……”

    尴尬的问候,那少年有些身材高挑却瘦弱,针织毛线帽压着过耳的暗红色自然卷发,脖子上的项链发出悦耳的声响,像是寺庙中的钟声,有余音在环绕。

    似乎觉得坐着跟人说话并不礼貌,萨拉起身,双手握着斜跨包肩带,小指轻轻拨动下柔软有光泽的黑发,低头没有直面少年的目光。

    “你是刚跳下来吗?”

    “算是吧……”

    “受伤了吗?在这儿坐着。”

    “没。”

    “额……乔森。”

    “萨拉。”

    手掌简单的碰触,萨拉诧异于少年的手掌并非看起来那般羸弱,反而有些粗糙,带着角质层的坚硬质感,而这带有厚茧的手掌在触碰萨拉娇嫩的手掌时,却已经没有太多感觉。

    “我是三年级的学生,你呢?”

    “我……一年级。”

    “准备去哪儿玩吗?就你自己?”

    “就……随便转转。”

    “那一起?正好我也要去玩。”

    “去哪儿?”

    “朋友的派对,要来么?”

    她看了看主教学楼墙体上的时钟,已经过了午休的时间,再有几个小时邦尼就会一如往常来到校门口等待自己,于是想了想,摇了摇头。

    “算了,我祖父下午会来接我。”

    “好吧,既然认识了,就交个朋友,我在学校……其实没有什么朋友的,拜拜,我先走了,你……如果实在没什么事情做,就回学校吧,毕竟这是街区,即使是白天也没那么安全。”

    说罢,他拎起书包,拍了拍上面的尘土,拎在背后,准备横跨马路,朝着一条不知名的小巷走去,萨拉站在马路对面,面带犹豫,直到一辆车子驶过,人影再次出现时,他已经在深巷之中了。

    忽然,她喊了一声。

    “乔森!”

    “怎么?”

    “有酒么?”

    “狠货管够。”

    她不再犹豫,一辆车飞速驶来,在差点撞上她之前,抵达马路中间,翻越了护栏,朝着那个叫做乔森的少年跑去。

    ……

    无名的小路,破旧的房屋,这曾经也是她的家,各个族裔的老人在路边赌博,年轻些的正放着流行的音乐跟着节奏跳舞,乔森与这些人十分熟络,称兄道弟后依旧没有停下脚步,一直走到街区末尾的一幢房屋,离得老远,便能听见里面的音乐。

    乔森上前,敲了敲门,很快有人敲门,是个中东人,比他们两个年纪大的多,留着胡子,厚厚一层胸毛在太阳下直反光,他热情的拍了拍乔森的肩膀,见还有意外来客,热情的张开双臂轻轻拥抱了一下萨拉,但这个拥抱,她十分反感。

    屋里还有不少人,有男有女,都比他们的岁数要大,桌上摆着酒,乔森带她走进房间,不管是谁用过的酒杯,就倒了杯酒痛饮半杯,然后交给萨拉,犹豫过后,她还是喝了进去。

    这里没有好人,萨拉清楚,但她并不怕,因为她的父亲是这个街区最坏的人,即便他死了,他的名号在这儿,没人敢拿她怎么样。

    果不其然,很快,有人便认出了她,脸色有些不太好的拉过刚才那个中东人去了一边不知道说些什么,随后,乔森也被叫了过去,当他们回来的时候,动作和语气已经客气了许多,没有那么的自来熟了。

    乔森表现的不是很自然,坐在破旧的沙发上,手指一直扣着已经破裂的沙发表皮,他们拿出了所谓的狠货,各自点上谈天说地,吹着牛·逼,但他们却没有给上萨拉一根,因为这些狠货都是奥维拉放出来的,给家族血亲玩这个,而且还是个十来岁的女孩,纯粹嫌命太长。

    她只喝酒,这些人也只同意她喝酒,或许换做其他女孩来到这儿,就别想保留某样东西回到家中,他们的办法有很多,足以轻易使女孩误入歧途,但她不一样。

    没人劝酒,她也喝的很少,因为再过几个小时邦尼就会来接她,她不能露出马脚让邦尼察觉到她逃了课,基本上九分果汁,一分酒水,她来这儿,不是为了把自己灌的酩酊大醉然后被一群脏兮兮的大汉上下其手的,她什么都懂,所以敢随便跟人走,她来,只不过是想找人聊聊天,借着酒精,抒发抒发感情,仅此而已。

    慢慢的,他们也适应了萨拉的存在,并且明白萨拉绝不是一个被安德鲁保护的很好的乖乖女,所以,他们开始放肆起来,就像往常的派对气氛一样,但放肆的目标绝不是萨拉就对了。

    乔森坐在萨拉的旁边,直到一个多小时后才彻底放松下来,他跟萨拉谈了很多,多数都是学校里的事,包括他为什么在学校里没朋友是因为学校里大部分都是小屁孩,除了打闹玩耍就剩下满脑子的青春期荷尔蒙,而他不一样,则需要讨生活。

    他是出来混的,即便混的不好,是最底层的小人物,也不是学校里那群生活在性·幻想中的白痴少年少女可以交际的对象。

    又是对萨拉表达他的羡艳,他说他想加入卡莫拉,这样就会有大钱赚,他崇拜安德鲁,因为在他的世界中,这就是鼎鼎大名的人物,即便是死了,即便是被人拿枪打的身体破破烂烂横尸街头,这也是少年想要追逐的生活,他要成为大人物,对此,萨拉没有做任何评价。

    时间到,她准备离开了,由那个胡子中东佬护送着离开。

    “没关系,我自己回去就行,你们玩你们的。”

    “得了吧,你要是出点什么问题,奥维拉肯定会宰了我。”

    她其实很想说,奥维拉和她的父亲并非像想象中那么友谊深厚,毕竟他的葬礼奥维拉都没有到场,但想到当时在场的还有不少警察,也就保持了沉默,接受了胡子佬的好意,送回到了学校门口。

    这一切都很顺利,并未被邦尼察觉,但萨拉清楚,这是出于邦尼对自己的信任,他在相信着,自己不会再和那些混混再有什么交集,但她注定令邦尼失望了,她很孤独,她需要朋友,而她的好友列表中,至今仍未存在一个善良的孩子。

    ……

    周末,与乔森的一次游玩,没有其他人参加。

    或许是那些能跟乔森玩到一起的人渣始终明白他们两个到底是未成年人,所以在离开那间破旧房屋后,那些已经成年的人不会经常参加由乔森或者萨拉举行的活动,对于他们而言,与小孩子们一同玩耍被别人见到是一件非常羞耻的事情。

    他们的童年和幼稚的想法被困在了那间老房子里,永远不可能出来,当他们走出房门时,只会是装腔作势,逞凶耍狠的地痞流氓。

    告别邦尼,她将自己打扮成熟出门,对此邦尼并未阻拦,和朋友们玩耍,在童年意义中的占比远大于看不完的书籍和写不完的习题,这就是快乐教育,快乐为主,只是萨拉也并未告诉邦尼,今天的玩伴,只有一个大她两岁的男孩。

    乘坐公交,转站到乔森附近的街区,下车后不久有不少人带着异样的眼光上前搭讪,有单纯以骚扰女性为乐的混球,也有一些是色·情杂志和黄·色录像制片厂的皮条客打算从萨拉身上赚到一笔中介费。

    底层街区出身的女孩在发育后会有很大一部分会去从事色·情产业,毕竟有钱人家的孩子可不会去干这个,可市场毕竟在这里,有大量的消费者会为了这些东西买单,自然就会有人去做。

    而招纳艳星的绝佳地点便是低收入街区和移民街区,除此之外,最大的录像带女主角渠道便是偷渡被骗的异国女孩,这种脏活自然少不了黑手党的身影,虽然安德鲁做的并不是这个,但很明显,情·色服务这么一块大蛋糕自然也少不了卡莫拉的参与。

    贫民窟女孩和偷渡客,是从事色·情服务女性的最大来源,占据了市场女性份额的百分之九十五以上。

    老爹是帮派成员,街区有不少姐姐也凭借这事儿赚钱,萨拉自然也会懂得其中的一些弯弯绕绕,看多了那些年轻貌美的女孩凄惨的回到家乡,她从小就懂得了面对这种人该如何保护自己。

    不去和他对话,一句话都不要跟他们这些皮条客说,哪怕你说的是一句拒绝,甚至是骂人的话,这些脸皮比城墙还厚的皮条客瘾君子都会继续喋喋不休的跟你攀谈,企图在你严防死守的心理防线内突破一丝丝裂缝。

    更不要以自己还未成年作为理由去回绝对方,他要是知道你还是个孩子就会更加变本加厉,即便这不合法,但现在这世道,炼铜的渣滓不要太多,一个还没成年的孩子价值远比一个普通的成年女人更值钱,年龄越小,长相越甜美就越值钱。

    皮条客的攀谈一直到乔森找上门后才结束,面对这个面孔嚣张,并且手一直插兜的小子,骨瘦如柴的皮条客很难再鼓起勇气继续对萨拉进行骚扰,只能尴尬的笑笑,滑稽的做一个绅士礼后匆匆离去。

    “你该直接扁他的,就他这个病恹恹的样子,你又不是打不过。”

    “走吧,别说废话了。”

    没有搭理净出馊主意的乔森,她率先扭头朝着另外一辆公交站的方向走去,乔森看着皮条客匆匆离去的身影,抿了一口唾沫落在地上,紧了紧挎包,跟上了萨拉的脚步,两人今天的目的地,是全市唯一一家水族馆,一家已经开了几十年的水族馆。

    安德鲁从未带萨拉去过水族馆,他总是尽量避免与家人同行,而萨拉的母亲则总是许诺萨拉,答应带她去水族馆看海豚,却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食言,因为母亲总会在该去水族馆的那天发现一些比去水族馆更重要的事情。

    而乔森这么多年来,水族馆这个词汇就从没有在他的生活用语里出现过,甚至那一抹迷人的深蓝色,在他匮乏的精神世界中都从未出现过。

    于是在一场闲聊中,萨拉将这件耿耿于怀多年的心事以抱怨的方式说出来后,得到了乔森的附和,他有很多想看的美景,有很多想去的地方,虽然水族馆并未在其中。

    但水族馆这个从未被加入过他必去选项的地方,却在萨拉开口的一瞬间被他列为了人生最想去的第一目标。

    ……

    哪怕是世界上最破败的城市,依旧会有富人存在,而水族馆就位于这座城市的一条富人街区和几条中产街区附近。

    映入眼帘的街景便的繁华起来,街道上巡逻的警察数量也开始增多,这辆破旧的公交也即将到达终点,而他们两个也是这辆车上唯二的乘客,像是在告知二人,这是他们不应该来的地方。

    有色人种的数量逐渐减少,道路的卫生条件也在逐渐变好,路边的人流量也开始密集起来,不像是萨拉或乔森所在的街区那样即便是白天,除了流浪汉和混混以外也极少有人在大街上逗留。

    今天有球赛,城市的小球队依旧有不少的支持者穿着主队球衣在街边闲逛,路边的商家也将餐桌摆放在路边,不像萨拉家附近那样即便是超市都需要安装防弹玻璃和铁窗。

    即便是在公交里,两人也能闻到甜品的香气,在萨拉这个年龄,面对甜腻腻的香气,很难保持视线不会受到鼻腔嗅到的香味引诱。

    她将双手插在兜里,毛线帽下黑色长发披在肩上,白皙的皮肤在面部没有表情时总会给人一种冷漠的感觉,但目光却与室外餐桌上的那块蛋糕纠缠,眼看着叉子刺进柔软的蛋糕胚内部,她不是没吃过蛋糕,也不是最近没有吃蛋糕,只是这块蛋糕的卖相,比她常吃的要精致许多,对于精致的甜点,女生总是能很轻易的幻想出它可口的味道。

    忽然,窗外有庞然大物将车窗遮挡,蓝白色涂装的豪华大巴与自身乘坐的破旧公交停在同一路口等待路灯变色,对面车窗有金发男孩额头贴着玻璃向外张望,恰好与她四目相对。

    过耳的金色长发在阳光下反射着光,五官立体的英俊男生身穿蓝白笔挺西装校服,友善的笑着与她挥了挥手,她没回应,表情依旧冷淡,只是垂下头,用长发遮挡住了面容,伸手轻轻摆弄了下塞在耳朵里的硬耳耳机,在数码产品飞速更新换代的今天,她那老旧的索尼磁带随身听依旧放着她最喜欢的歌。

    看样子应该是学校组织的旅游,她并没有与对方结识的想法,目光转向一侧,不再将视线的焦点放在对面这些家庭环境优越的少年们,反倒是乔森嗤了一声后,动作有些不自在,扭过头看向另一边的车窗。

    这是发自内心的嫉妒,是无法改变生活后的无力仇视,每当这些人出现在身边时,都会把困苦之人的目光吸引过去,随后像是直视太阳般的迅速闪躲,仿佛是怕见的太久,会留下酸涩的泪。

    变绿灯后,大巴起步更快,在下一个路口时,已经不能再见大巴的身影,剩下的几站,两人话少了些,不再对那些没见过,或者没体验过的事物评头论足。

    因为就在刚刚与富家子大巴相聚那短短一分钟,从他们眼中透露出的那种习以为常的平静,让两人意识到了,刚才的那些谈论到底有多土老帽。

    到站,下车,步行一公里,到达目标地点,两人按照提前制定好的计划,顺利的站在水族馆门口,只是令两人有些不适的是,那辆崭新的大巴也停在这里。

    估计他们早已经进了馆内,车内只有司机在驾驶位上呼呼大睡,呼噜声大到隔着车门都听的清楚,有冒失鬼没有关上车玻璃,半截书包背带半挂在外面,乔森目光逐渐转向了背带,却被萨拉使劲拍了一下后背。

    “别想着干坏事。”

    “就算我不碰,十分钟之内也会丢。”

    “那也不该是我们拿。”

    萨拉那么正义么?当然不是,换做任何一个贫民窟的孩子,见到这种好事都会选择立即下手,免得错过小赚一笔的最佳时机,萨拉也同样如此,这时的制止,多数是出于对这繁华地带的敬畏,以及尽力想去融入这片和谐。

    乔森克制着本能,缓缓缩手放进裤兜,咬了咬下嘴唇,扭头看了一眼萨拉。

    “万一里面有几百块呢?”

    “谁会给小孩子这么多钱?”

    “也是……”

    其实几块钱也至于让他下手了,只是乔森心里多少也有些打鼓,听萨拉给了个台阶,悻悻的收了手,去到一旁等待萨拉换票回来。

    ……

    这是一片蓝色的梦幻之地,即便已经是许多年前就开始营业的水族馆,馆内设施已显得有些破旧,可对于两个从未踏足过任何游乐场所的少年而言,眼前所见还是过于梦幻。

    色彩艳丽的庞大鱼群从头顶游过时,使少年脑中对于美的概念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原本对于美的土气认知逐渐被更为绚烂壮阔的画面所取代,这便是眼界的提升,即便是设备陈旧的水族馆,对于二人来说也像是走入了未来世界,替换了脑海中仅靠图片获取的浅薄信息,也难免会让人产生要有钱,要看比这更美的画面的贪欲,即便是成年人也会如此,更不要提两个孩子。

    “还要走吗?”

    乔森被眼前的蓝所吸引,目光随着游动的小鲨鱼移动,但刚才的争论在他心里仍然有所芥蒂,为了争口气,他反问萨拉,而萨拉看着这一切,说不出话来。

    从小的梦,今天圆了,这种认知上的虚幻感与眼球所带来的真实产生了极为激烈的冲突,她忽然想要落泪,并非为了眼前的美景,而是为了那个曾经许诺过自己无数遍,要带自己来圆这场梦的母亲。

    母亲食言了,或许未来再也没有相见的可能,遗憾与憎恨的不断交织,又与前往水族馆的路上所见的一切结合,她至今不能理解为何母亲会抛下她不管,但她大致理解了一个没过过几天好日子的女人要带着同样没过过几天好日子的女儿前去游乐场的不安。

    那种将会变成提线木偶的不安。

    他们看的入神,步伐逐渐缓慢,不大的场地却花费他们三个小时的时间去观赏,恨不得记下每一条鱼的特征与名字,直到离开水族馆时,才还回味着刚才那一抹美妙的蓝色。

    准备返程时,却发现那辆大巴车还停在门口,还有一辆警车停在一边,带队的老师与学生一同向警察说着什么。

    “果然丢了啊。”

    想起背带漏在外面的书包,萨拉并不觉得奇怪,在她的认知里,这种情况下东西还在才是奇怪,却没想到衣袖被乔森拉起,一声轻飘飘的话语也落入了萨拉的耳中。

    “快点走。”

    她瞬间头皮一紧,脸上虽然还强装着淡定,脚步却与乔森步调一致,他最终还是没能禁得起诱惑,动了人家的东西。

    两人与大巴的距离不近,并没有吸引到旁人的注意力,很轻松的绕到了水族馆的另外一侧,这时两人的心才放了下来,她有些恼怒的甩开乔森的手,质问着:“你疯了?我不是说过了不要去拿么?”

    “放心,我全程背对着摄像头,三十秒不到就解决了。”

    “你知道有摄像头还敢去拿?”

    “萨拉,你看……”

    他从包里掏出了一卷纸钞,在萨拉的面前晃了晃,又飞快的藏进了包里,向四周打量了起来,这卷钞票都是散钞,面额不大,可即便这样,也够让萨拉吃惊了,哪怕卷在里面的纸钞面额更小,二百块也是打不住的,这对于二人来说毫无疑问是一笔巨款,瞬间让萨拉打消了火气。

    “一共有多少?”

    “不到五百,里面还卷了几张整钞,看样子也是个爱存钱的家伙。”

    他在厕所里已经数了好多遍,哪张票子缺了个角他都记得清楚,只是出于面子,让自己显得不是那么激动,他并没给萨拉报出一个准确的数字。

    “这么多?一个孩子手里的现金?”

    今天的所见所闻让她长了见识,但这件事无疑是让她最为惊讶的,邦尼从不亏待她,一天给她三五块钱也算不少了,起码在学校的那群孩子中手头算是比较宽裕,饿的时候能买片披萨喝杯饮料之类的,更多的学生手里是一分钱零花钱都没有的,毕竟父母都没有稳定的收入来源,不靠捡、偷、抢这三种经济来源,学校里的孩子兜里永远比脸干净,这也是为什么贫民窟有那么多少年罪犯的原因。

    “有你一份。”

    “算了,我不要。”

    倒不是嫌弃这钱来源不干净,只是一码归一码,什么都没干就分了笔票子是在有些不好意思,她只是摇了摇头,便转身离开,留乔森在原地愣了一会,才快步跟上。

    等待返程的公交,乔森说要上个厕所,她依着公交车站牌,在金色的光芒下,望着那些因主队胜利而喜悦欢呼一同大合唱的球迷出神。

    孩子们被父辈抗在的肩头,笑声清脆,传入了她的耳朵,母亲拎着孩子的用品轻轻托着孩子的后背一同歌唱,这是她从未感受过的幸福人生,她看着,不禁有些出神,直到一只纤细却粗糙的手掌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想什么呢?”

    “没。”

    她摇了摇头,双手***上衣口袋,坐在车站前长椅上,双腿伸直交叉,脚跟立于地面左右摆动,脑袋靠着广告板,目光仍直视前方,却忽然被一方形的纸盒挡住了目光。

    乔森没说话,她也没有,只是接过了纸盒,打开后,是草莓奶油蛋糕,很小一块,只有拳头大小,即便是想夸赞一下,也只能说是小巧精致。

    叉子贴在纸盒上,她小心的取下来,生怕收不住力剐蹭到了这精致的小点心,蛋糕只有在真正要吃它时对其进行破坏才是神圣的,意外的破坏造型是对这神圣的亵渎。

    在吃之前,她靠近蛋糕嗅了嗅,动物奶油的味儿要比植物奶油正很多,这是她从未闻到过的香气,叉子毫不费力的刺穿胚子,像是打开了某种带有致命诱惑的魔盒,香味扩散,连站在一旁的乔森都闻的清晰。

    他扭过头,故意不去看萨拉,南美人与欧洲人一样无法拒绝甜食的诱惑,他不停分泌的口水也在透露着对于高级甜点口感的好奇。

    叉子伸过来到乔森的嘴边,奶油蛋糕上还叉着那块最红的草莓,他看向萨拉,她没说话,也没笑容,只是低头摆弄着插着随身听的凌乱耳机。

    他有些脸红,默默坐在萨拉身边,身形有些僵硬,梗着脖子轻轻张嘴含下蛋糕,而后不敢看她,目光随着球迷移动。

    甜的,很甜,比想象中要甜的多。

    公交到了,仍然是靠着车窗的位置,当黄昏的光照在身上时,二人如同那欢呼雀跃的球迷一样,如同街边每个充满笑容的人一样,没有了来时的戾气,像是从怨气中解脱的鬼,融入到了这再平常不过的一天之中。

    ……

    “怎么样?玩的开心吗?”

    “还不错。”

    到家时,邦尼正在厨房忙着,她扔下包,跳起来摔在沙发上,手背摸向额头,还带有些许的高温,脸倒是不那么红了,她翻起坐起,靠着沙发椅背,看着忙碌的邦尼,笑容怎么都难以收敛起来。

    手上的打蛋器还在不停搅拌,邦尼看着满脸莫名其妙笑容的萨拉,有些纳闷的伸出头也看了看镜子,确认了自己脸上没有东西,好奇的问了一句。

    “笑什么?”

    怀春的少女总是难掩心中喜事,总是会在有关于这种问题上,被问到时控制不住笑容,她也如此,脸上的笑容又放大了些,脆生生的笑容像是只狡猾的小狐狸,没有说话,只是直勾勾看着邦尼,又缓缓的躺倒在沙发上。

    作为过来几十年的的过来人,萨拉这明显不正常的状态让他很快便意识到了什么,瞬间板起了脸,放下手中搅拌的蛋液,大步走向沙发,站在沙发椅背后弯腰瞪着萨拉的脸,希望能从她的脸上看出些更明显的痕迹。

    “你干什么?吓我一跳。”

    她嗔怪着抬起大腿,脚丫蹬向邦尼的脸,却被他随手挥开,见他如此严肃,萨拉有些心慌的转过身,将脑袋埋在了两个靠枕中间。

    “你恋爱了?”

    “才没有,你瞎想什么?”

    “我警告你萨拉,谈恋爱不是你现在应该做的事。”

    一个靠枕被扔过来,他伸手抓过,重新扔了回去,对于心中的猜测已经确定了七八分,萨拉这掩耳盗铃般的狡辩更让他感到恼火,忽然就觉得有些恍惚,疼痛与眩晕感迅速涌了上来,让他本就不好的面色变的惨白。

    手指捏着靠背,关节已经捏的发白,急促的呼吸声并未被埋藏在靠枕中的萨拉听见,邦尼不再说话,蹒跚的走向餐桌,服下随身携带的药,安静的忍耐着痛楚,萨拉并未发觉异常,反而因为刚才简单的几句争吵,没有看邦尼一眼,径直走向了自己的房间,开门时,她没有直接进去,背对着邦尼不知在犹豫什么,几秒后,她并未回头,进了房间,关门时将门锁死。

    ……

    第二天。

    邦尼按时起床,收拾好个人卫生后,简单煎了几片面包,冲了两碗麦片后,走到萨拉房间轻轻敲响了房门。

    “该起了,吃饭了。”

    门并未上锁,甚至连门闩都未卡入门槽中,拳头轻而易举将木门推开,在一阵牙酸的合页惨叫声后,邦尼看到的是空荡荡的房间。

    没人,在没有惊扰到邦尼的情况下,她便离开了,这让邦尼脸色很不好,但并未怒骂出声,只是那种本就不算温和的脸变的更加冷若冰霜。

    房间很简洁,并未是萨拉爱干净,床下地毯上随意丢弃的三角裤头便是一个懒丫头最直接的证明,只不过是邦尼没有那么多钱来为萨拉购置更多女孩子应该拥有的家具罢了。

    被子也没叠,扭的像根麻花一样扔在床上,他走近,手掌伸在被子下感受着温度,还带着一些余温,看样子并未走太久,此时是七点一刻,根据经验推算,她离开家时最早不会超过六点三十。这让邦尼沉重的心情略有转晴,起码不是半夜溜出去便再也没有回来。

    虽说这种街区白天治安也不算好,但总比晚上强上不少,清晨算是这条街最安全的时间段了,如果萨拉敢半夜溜出去玩的话,他一定会让萨拉知道什么是禁闭,成年后才能解除的那种,毕竟绑架和囚禁,邦尼可太有经验了。

    推测出萨拉离开的时间段,他放心了些,将她随意乱扔在房间内的衣物归拢到一起,放进脏衣桶后,他并未立刻出去寻觅萨拉,虽然本身没什么胃口,但依旧忍着不适将早餐吃完,在病后努力照顾自己,也是一个老人应尽的责任,吃饱饭,才有力气活着。

    他这才注意到沙发前茶几上,水杯压着一张纸条,经过折叠后不大一点,他翻开,萨拉在上面写了不少字,一是抱怨他管的太宽,对于昨晚邦尼的态度,她感到很不满,现在十三四岁的小女孩春心萌动过于常见,尤其在贫民窟内,这么大点的孩子有些就已经完成了成人礼,向着加辈前进了,十五六岁做父母对于这些连小孩嗝屁套都舍不得买的贫民窟孩子而言也算正常,只有活在过去的,那些经历过意大利经济复苏,三观塑造在教育水平过高的年代的老人和新时代中产以上家庭,才会认为这种事非常他吗的离谱。

    而贫民窟的这些难民和最底层的无业游民对于太早生育这件事的态度则与社会主流认知恰恰相反,要知道生育补贴对于无业家庭的帮助是巨大的,虽然他们得到的救济金和补贴基本不会花到孩子身上就是了。

    生活在这种环境下,萨拉也难免会觉得邦尼管的实在太宽,只是互有好感而已,还什么都没做,就要求和男孩保持距离,这样强硬的态度自然无法让甜蜜感上头的十四岁女孩满意,于是她也对邦尼做出了警告,如果再要干涉她的私生活,那她可能会在将近临盆时才会回家。

    看到这儿,邦尼耳朵真的嗡鸣了一下,这张纸条像是压缩了大量的瓦斯,在邦尼将它翻开后,瓦斯开始泄漏,接触到了邦尼内心的怒火后,瞬间将邦尼引爆。

    他穿上外套,左轮手枪插在后腰,拎着车钥匙气冲冲的出了门,他要去找萨拉,狠狠收拾她一顿,即便他再宠着萨拉,这种威胁也让邦尼下了狠心,另外也要见见那个小子,让他知道知道死字该怎么写。

    至于萨拉在哪儿,纸条上已经写清楚了,她今天正常上课,只是不要邦尼送,晚上也会回家,今早的离家出走,只是给邦尼一个下马威。

    带着满腔的怒气,疾驰到学校,他这辆老爷车差点把保险杠颠掉了,他没进学校,而是将车停在了一个隐蔽的角落,抓贼要抓脏,抓早恋也要抓个现行,只要看到两个小屁孩有任何逾矩的动作,就可以站在制高点对其进行批评,不给萨拉任何反驳的余地。

    看中午放学还早,他个哈欠,自从患病后,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体力下降飞快,精神头也越来越萎靡,健忘、嗜睡、无力、疲惫、各种负面状态让他应付如今的生活越来越吃力,若非如此,当萨拉离开家关门的一瞬间,他绝对会被惊醒。

    他打了个盹儿,一觉睡到放学铃响,下车,找个隐蔽的角落蹲守,毕竟这种学校除了他,也没几个能接送孩子上下学的家长,明晃晃的站在学校门,那萨拉先发现邦尼的概率远比邦尼率先看见她的几率大。

    很快,他便见到了人,这让他长舒一口气,起码她还在上课,没有打算跟某个混小子浪迹天涯,不过他没有彻底放下心来,毕竟未来会不会发生这种事谁也不能保证。

    他下车,背靠着车等着她缓缓走出校门,本来窝着火的心也因为见到孩子平安而逐渐落地,只是两条眉毛却不自觉的皱起。

    她好像很孤独。

    自打她从正楼出来后,就没见过她跟哪个同学打过招呼,甚至连点头说句再见的人也没有,其他的孩子在嬉戏打闹,甚至有些不知廉耻的男孩会趁着女孩笑容满面时占女孩的便宜,搂搂抱抱,触碰一些不该触碰的地方,但他们却全部都避开了萨拉,像是对某种不祥之物有着极大恐惧而与她保持距离。

    邦尼的记忆力还算不错,他很清楚的记得有几个与萨拉同时走出校门的孩子跟萨拉是一个班级的同学,但比起其他陌生的孩子,他们似乎对萨拉更加的抵触,哪怕是与她并肩行走,对于这些孩子而言都是一种难以克服的障碍。

    而萨拉则低着头,步伐缓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时不时的触摸着对她而言有些大的硬耳耳机防止掉落。

    很快,其他学生都离开了学校,只剩她一人落在后面不急不缓的走着,一缕柔和的风吹动她的头发,柔软且富有光泽的发丝有了波动,在阳光下闪耀着一阵阵的波光,只是她似乎被右侧刘海中那一缕略长的头发刮到了眼睛,突如其来的不舒适让她停下脚步,白皙的小手搓揉着眼角,双眼紧闭后,又使劲眨了眨眼,睁眼时,眼睛微红,应激的流下了一滴泪水,她不自觉的抬头,发现自己才走到校门口,而校门口外,一个穿着朴素大衣的老人正皱着眉头望向她。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微风吹动地面上的枯黄落叶,在两人之间那长达二十米开外的广阔空间中飘然划过,耳中没有了同学的嬉闹声,没有了学校难听却对她而言如同天籁的铃声,没有了嘈杂的汽车引擎轰鸣声,只有风拨动树上还在咬牙坚持未曾掉落的树叶而发出的沙沙声响。

    一滴眼泪终究还是掉落了下来,将正巧飘落在她脚边的细长树叶打湿,将它擒住,只留还未打湿的叶子边角在微风中挣扎。

    邦尼忽然理解了萨拉昨晚为何那般开心,被这种孤寂感包围着的少女或许真的需要一个男孩对她展露笑容,需要那个男孩抚摸她柔亮的发丝,给她炙热的拥吻,给她克服被恶意排挤的勇气,而这个被遭人排挤恐惧的女孩,能回报给男孩的,也只有比体温还要更加热烈的情感。

    这是他一个老人所无法给予的包容,是他这个老人不想接受却又能够理解的感情,这并不代表着他就同意萨拉去跟那个未曾谋面的男孩正式发展,对于那个男孩,他还需要进行考验,直到他通过了自己这道关卡,才能让时日不多的邦尼放心的把萨拉这个不省心的孩子托付给一个他讨厌,又不得不接受男孩手上。

    “怎么就你自己?”

    他勉强自己露出笑容,迎接着女孩来到他的面前,接过女孩空空的书包,掏出手绢递给萨拉,她没嫌弃,即便她至今理解不了为什么有纸巾这种快捷省事的产品的当下,还会有人土里土气的时刻备着一张洗过无数次,却依旧洁净的手绢。

    车子停放的地方离校门还有些距离,两人走着,没有再因为男孩的事发生任何争吵,就像往常一样,前后脚的前行,萨拉握着手绢,手有些颤抖,使劲擦了擦眼睛,却发现越擦越多,为了控制情绪,避免邦尼发现她的“不正常”,她努力调整着呼吸,勉强控制住了眼泪,她望着邦尼的背影,还是没有忍住,小跑了几步,将不大的手掌塞进了邦尼的手心中。

    “可以牵着我吗?”

    邦尼脚步一顿,转身低头看着这个仰头看着自己的孩子,轻轻弯腰拿过她手中的手绢,轻轻擦拭着她的通红的眼角,带着一丝笑意,又起身,将小手紧握在自己宽大的手中,接着朝前走。

    “好,牵着你。”

    他终究还是老了,老的不成样子,即便是一只胳膊的距离,他微笑着在前面走时,也未曾听到被他牵在身后的女孩,隐隐约约的啜泣。

    ……

    公车上她双眼无神的靠着车窗,任凭心仪的男孩握着她的手,他似乎是想传递给萨拉某种精神上的能量,但绝望的萨拉并不能接收到这股能量。

    车到站,地点并不是两人日常碰头时的老地点,他不放心这样失魂落魄的女孩独自回家,便主动承担下了护送女孩回家的责任。

    她仍然有些头重脚轻,但是比在医院内需要被人搀扶才能勉强站立起来要好的多,步履虚浮的她,至少现在已经不在需要靠乔森架起她的胳膊。

    这还是乔森第一次到这边来,环顾四周将路标记住,他跟随女孩直到楼下,听到女孩说话才回过神来,看向脸色苍白,双眼红肿的女孩。

    “我到家了,你回去吧。”

    “自己可以吗?”

    “没事,你回家吧,路上注意安全。”

    牢记女孩的叮嘱,他用力点点头,稍微后退了几步,但并没有转身离开,而是希望目送女孩上楼后,再准备离去,可见萨拉脱力的样子,连步伐都难迈出一步,他心里就像被刀割了一下似的,没有忍住,快步冲过去,将萨拉抱在怀里。

    “坚强一点,我会陪着你的。”

    “可是我还想要他陪着我,我昨天又惹他生气了,我一想到我就好后悔。”

    他已经忘了这是萨拉今天第几次在他怀中哭泣,一遍又一遍将他灰色的衬衫打湿,使他胸口处多了一块不均匀的白色轮廓。

    他不知道该去怎么安慰一个父亲被枪杀,被母亲抛弃,现在连最后一个亲人都要失去的女孩,哪怕是他这种穷到家里人生病就喝止咳糖浆,目睹过好几个亲人并没有因为“神药”而起死回生,最终死于疾病的男孩,也在憎恨上帝为什么对于他的心上人这般刻薄。

    许久,将女孩再次安慰好,把上次海洋馆的“意外收获”全部交给女孩,他承诺要将她所爱的人留的更久一些,即便听医生说,那是一笔他从未敢想拥有的天文数字,但他这只生活在富人狗窝都不如的贫民窟蟑螂,还是想尝试着,为自己喜欢的女孩努力,为她逆天改命。

    目送女孩上楼,他才离开,双手插兜,有些惆怅的想着到底该去哪儿弄些钱财来给邦尼的爷爷买些必要的药品,一时间头疼的脑子快要裂开,随脚踢开一粒石子,却发现这粒石子滚落在了一群少年的脚边。

    “萨拉的新姘头?”

    乔森抬头,冷静的望着坐在路边护栏上的少男少女,回答:“有事么?”

    被邦尼吓到痉挛的少年依旧狗改不了吃屎,咀嚼着口香糖,脸上露出一抹无法隐藏的猥琐笑容,不停的抖腿,揶揄的看着眼前这个穿着连他都不如少年。

    “没事,就是想问问你,我扔掉的表子你玩的舒服吗?你现在曰过没?”

    “草拟吗的……”

    乔森低声骂了一句,连带着肺部的空气都随着这句脏话一起排出体外,他本就不是一个能很好控制情绪的人,外加萨拉的痛苦也让他心头压了一股剧烈的无名之火,他没有胆怯,直接将手伸进挎包中,掏出一根甩棍,照着找事的男孩头上打去……

    ……

    她必须承认,昨天早上写的那张纸条有一定的报复承认,是对邦尼宣泄着不满,但她并未真的过早离开,而是隐藏在一边,一直盯着楼门口,直到邦尼气冲冲的开车离开后才敢回到家中,前往邦尼的卧室,准备偷出邦尼的银行卡,将海洋馆那份不义之财存进去,希望自家的老头能糊里糊涂,没有发现这笔小财,随手将其花掉。

    但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是,她并未找到银行卡,反而找到了一份病历,以及瓶瓶罐罐的好几种药品。

    绝望的情绪像是肆意生长的藤蔓,不断的攀爬至她的内心,这种无法与命运对抗的无力甚至要超过父亲的离去,毕竟这次……她要亲眼看着自己的最后一个亲人离世,等到邦尼离世后,她将彻底的失去依靠。

    她没有去向邦尼坦白自己看到了这份病历,她清楚自己这个拖油瓶已经成为了邦尼的心理负担,解决她的生存问题是邦尼心里最为急迫的需求,如果这件事从一个人知情变成了两个人知情,那么对于自己的安置问题则会立刻提上日程,她毫不怀疑邦尼会把她托付给一个能信任的人,然后离开再也不会跟她有任何联系。

    混帮派的人都这样,像是野猫野狗一样,逃避家庭的温暖,会选择在某个角落死掉,无论是他杀还是自然死亡,这就是黑手·党的宿命,她父亲是这样,她的爷爷也会是这样。

    所以就装作不知情吧,直到他们再也不会相见为止。

    她在楼道里躲了好久,拿出小镜子仔细检查自己的状态,虽然眼皮还是肿的,可泪红已经消退,她拍了拍脸颊,给自己打气,然后拿出钥匙,在推开门的一刹那,脸上重新挂上了笑容……

    ……

    “这个给你。”

    相约在初次见面的那棵树下,一卷用皮筋捆好的散钞砸进萨拉的怀里,乔森带着帽子与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靠着隔壁的那颗树坐下,三根手指反向捏住烟嘴,环视一周后,放在嘴里抽了几口。

    钱不多,大概只有管装口香糖一样粗细,也没有什么大额的钞票,零零散散加一起三十几块钱,但对于两个穷苦人家的孩子而言,这已经是非常大的一笔数额了。

    “哪儿来的?”

    “你收着就行,过几天我再给你拿些,加上水族馆那回来的钱,够买些药了。”

    他装作不在意的扭过头去,并没有回答萨拉的问题,将燃烧到尽头的香烟戳在地面上画着圈,直到全部火星都熄灭后,才将烟头丢出老远。

    萨拉却瞬间扑向乔森,一把拽走乔森的鸭舌帽,见他嘴角还渗着血,鼻青脸肿的凄惨模样,不由的红了眼眶,却没有向其他女孩那样嘘寒问暖,反倒是一拳打在了乔森的胸口,好悬没把乔森打背过气去。

    “你到底是怎么了?你老实告诉我,这钱是哪来的?”

    “放心吧,跟我脸上的伤没关系,不过是打次架而已,像你不打架一样。”

    萨拉刚进学校时的1V4壮举早已传遍学校,乔森也早有耳闻,为了直接堵住萨拉的嘴,他选择了正面互怼,让她尽快忘了自己会为何如此模样。

    她的心智确实不如乔森那边机敏,一句话让她反应了许久都没想到该如何反击,只能动手在他身上多招呼了几下,便翻过了篇儿,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这本不应该出现在乔森手里的纸钞上。

    “那钱呢?钱哪儿来的?”

    “给你你就收着就行了,攒够了钱就给你爷爷一个疗程的药,我答应过你,让他多陪你一段时间。”

    “你别给我打马虎眼,你不跟我说清楚,我不会拿这笔钱,如果……你能告诉我,这钱就算是我向你借的。”

    她握着纸钞,还是没有抵抗的住为邦尼攒钱买药的诱惑,她之前已经注意到了邦尼药瓶子里的药物已经所剩不多,很明显,自己的存在外加自身生病的原因已经把邦尼逼的探金粮绝了,或许这是他最后的药物,如果她没钱给邦尼买药的话。

    乔森当然不会坦白自己究竟干了什么勾当,正准备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可他实在没想到萨拉刨根问底的精神会这般执着,一句话,便让已经找好的理由又被乔森重新咽回了肚子里。

    “你不告诉我也可以,那我也不回家了,就一直跟着你,看你到底是去做什么。”

    她的态度坚决,乔森也不知道该如何辩解,也不敢再去看她的脸,只能撇过头,不再说话,但他这样的反应明显不被萨拉所认可。她出奇的愤怒,死命的拽着乔森的衣服,扯开他的外套,将刚被乔森递过来的纸钞用力塞进他的衣服内。

    “拿走,我不需要了,别给我,以后也别给我!我会自己想办法,把钱拿回去!”

    乔森想躲,挣扎着推搡萨拉伸到衣服内的手,两人肢体上的摩擦偶尔会碰触到已经受伤的脸,他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抓着她的两只胳膊推到一边,大吼了一声。

    “我说了我会帮你!问这些东西有必要吗?有钱拿出买药就好了,你管它是怎么来的干嘛?你就理所应当的收下不可以吗?”

    “不可以!我讨厌你把事情都藏着掖着不告诉我,我讨厌你这样的态度!无论你这钱是偷来的还是抢来的,我都认了,但是我不能让你一个人承担后果!”

    少女的力气终究不能跟乔森相比,她被推到地上,却没有松开拽着乔森外套的手,外套被扯的变形,抻的老长,乔森站起身时,衣服已经彻底变形,没有了恢复原样的可能。

    “松手!”

    “乔森,告诉我,如果连这种事情你都要隐瞒我,我们俩就没有再来往的必要了,你看着我!我真的不想……我真的不想再失去你了。”

    乔森一瞬间身体有些发僵,撕扯衣服的力度逐渐减小,他低下头,与坐在地上垂泪的萨拉对视,她的眼泪打湿了眼影,清澈的双眼流下的却是浑浊的泪水,他第一次见这样的萨拉,内心的挣扎在这一刻剧烈起来。

    “我爸爸瞒着我去做买卖,结果他死了,我妈妈瞒着我打包了所有行李走了,我爷爷也在瞒着我一个人等死,为什么你也要瞒着我?为什么我什么事都不能知道?为什么我必须要被动的去接受,我不想一个人承受这样的事情了,乔森……别去了,求你……”

    他泄气了,看着此刻哭泣的萨拉没有了再挣扎的力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将帽子砸在地上,沉默着许久没有说一句话,直到哭累的萨拉控制好情绪,失望的将钱递给乔森后准备离去时,他才缓缓开口。

    “市内有些老车比较好撬,大胡子给了我一把万能钥匙,很多人会把零钱遗漏在车上,只要车没坏,他们根本发现不了丢了几块钱。”

    “可这也是犯法的。”

    “除了犯法,我还能做什么?我们这些小屁孩上哪儿能搞到那么多钱?”

    对于盗窃,萨拉是不怕的,小时后她也做过这样的事来买些吃的解决嘴瘾,只是最近因为邦尼的言传身教,她尽可能的避免再犯类似的错误。

    对于生活在贫民窟里的孩子来说,他们跟本意识不到盗窃的后果有多么严重,甚至他们的家长会鼓励他们去盗窃来填补家用,这样的成长氛围下,他们根本无法抵抗无人看管的财物放在眼前的魅力,除非它真的不够吸引人,否则这些孩子一定会下手。

    萨拉也跟他们一样,只是在尽可能的控制贼瘾,避免给邦尼添麻烦,可现在摆在她眼前的是更需要去解决的问题,这一刻,她自然是会动心的。

    “带上我。”

    她坚定了想法,再犹豫一番后,主动提出跟随乔森去进行犯罪活动,此刻她急切的需要钱来解决生活的困难,而摆放在眼前的一小卷纸钞,则成为了她的救命稻草。

    “不行,别开玩笑了,这种事人越多越显眼,我自己去就行,你把钱存起来就好,万一……我哪天没有回来,起码钱在你这儿,能帮你解决一些问题。”

    “我还是那句话,如果非要让你背着我去做事,那你的钱我就不会要,我不能心安理得的接受你冒险搞到的钱,哪怕我再需要钱,我也不会。”

    两个半大孩子争吵了许久,乔森才无奈的点头答应下,由他来实施开锁盗窃,而萨拉的工作很简单,去望风的同时,藏匿乔森所得的赃款,商议好后,便是策划今晚的行动,事不宜迟,俩人要尽快开始。

    ……

    夜晚,邦尼服用的药物副作用很明显,嗜睡便是其中之一,等到他的呼声能清楚的传入耳朵后,萨拉悄悄出了门,楼下有乔森接应,迅速的坐上乔森起来的自行车后座上,两人便飞速朝着市区前进,这一来一回,最少需要两个小时的时间。

    路边的流浪汉和隐君子还未睡,见两个少年半夜路过时目光都有所不善,万幸的是,并没有哪个流浪汉真的起身对二人进行堵截。

    他们很顺利的来到目标地点,萨拉背着双肩包站在距离乔森将近二十米的隐蔽位置小心翼翼的观察四周,头戴鸭舌帽的乔森则咬着手电筒,双手拿起扁口螺丝刀撬起锁眼的保护盖,插入钥匙捅了几下后,车门被打开,他钻进车内,翻找着一切值钱却不算显眼的物品放进胸口的挎包内,搜寻一番后,退出车外,将一切恢复原状,萨拉上前,打开背包,将挎包内的赃物全盘接收后,再分头寻找下一个值得下手的目标。

    团伙作案实际上是有一定优势的,两个可以各司其职,乔森不用再小心翼翼的观察四周动静,能更加大胆快速的进行掠夺,这一夜的战果,直到凌晨两点半,两人再疯狂搜刮四台车后,骑着自行车返回家内。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太关注今天的成果,只是确信绝对不会少,要比乔森自己干活的时候获取的多得多。

    乔森并未离去,如同其他流浪汉一样,随意找了几张破纸板垫在身下,在街边躺着休息,直到天蒙蒙亮后,乘坐第一班公车离开。

    而萨拉则细数着今日所得,四百多块,这笔巨款明显超出了她的预料,加上水族馆的所得和乔森给的三十多块钱,他们已经攒够了半个疗程所需药物的花销,照这么发展下去,再努力个两天,他们便能收手,直到邦尼下一次药品消耗殆尽。

    将钱塞进抱枕内,她听着邦尼的呼噜声,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这段时间的压力实在过大,直到现在,她总算是见到了一点点生活的希望。

    可未来几天的收获却并未像他们所想的那般丰厚,一整晚的时间,才拿到手不到八十块钱,这般的不顺利难免让两个孩子有些失落,也让他们更加心急,作案时的心态自然有了些变化,变的更加潦草与猖狂。

    直到一部车的出现……

    当乔森打开放在后排的行李袋时,便被几叠大钞晃的有些睁不开眼睛,几万扔在包里,这是他从没见过的巨额现金,而这只是展露出的一小部分,他才刚把拉锁拉开,这鼓鼓的行李袋便像是排泄一样,把这几捆钞票挤了出来。

    可当他正打算看看包内庐山真面目时,一道光线便打进了车里,断断续续的打了三次光后,便收敛了光线,乔森冷汗瞬间就流了下来,没多想,迅速将包夹在怀中,快速关上车门狂奔着钻入小巷,萨拉也同时从另一条路前往与乔森的汇合地点。

    “有巡警路过。”

    两人见面后先是喘息一阵,缓解狂奔加惊吓所导致的心脏狂跳,半分钟后萨拉才扶着膝盖解释了一下刚才所看到的景象。

    “没事,跑掉了就没事了,你猜……猜我找到了什么。”

    他脸上露出激动的笑容,用力的拍了拍怀中的包,兴奋的情绪根本压抑不住,使得萨拉也对包中的东西产生了好奇心,两人已经没有了回家再数钱的耐心,乔森拉着萨拉走到巷子的尽头,蹲在垃圾箱后将行李包打开,乔森刚经历过的一幕再次重演。

    成捆的纸钞掉落在地上,都是最大面额的旧钞,有着很明显的色变以及折痕,萨拉瞬间惊住了,尽力压制着自己狂喜的情绪,可即便这样,手还是抖的厉害,将落在地上的钱紧紧抱在怀里,也不管它沾染上了旁边垃圾桶流出的恶心液体。

    乔森见她把钱抱住,也没再盯着这些钱不放,而是将手伸进了被钱铺满的行李袋下层,但很快,他的脸色就变了……

    不顾地上脏乱,他将包翻过来,把所有东西都倒了出来,最上面只有几捆现金,下面压着的,却是一袋又一袋被塑料袋分装好的干燥过的植物,在植物后被倒出来的,是两把微冲。

    他打开植物的包装袋子,闻了一下,脑子瞬间嗡的一声,连带着耳朵都开始耳鸣,脸色惨白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惹上***烦了……

    “这怎么……都是假钱啊?”

    对于萨拉来说,这包里最吸引她的东西还是现金,可借着灯光一看,里面却全是银行人员用来练手的道具,颜色手感都与真钞非常相似,若不是萨拉打开仔细看了一眼,两人估计回家之前都会被蒙在鼓里。

    她又检查了其余现金无一例外,全是假钞,就连夹在最上面和最下面的钱,经过仔细比对后,也都确实是假钞,一张真的都没有。

    她刚说出问题所在,却被地上扔着的两把微冲吓了一条,看向乔森,两人脸色都很难看。

    “得赶紧还回去。”

    这是两人心***同的想法,甚至连交流都没有,就赶紧把东西重新装回包里,拎着包朝刚才来的地方狂奔,可当回到那里时,却发现那辆老奔驰早就没了踪影,有人已经开走了……

    “怎么办?”

    此刻两人都有些六神无主,神情慌乱的搜寻着四周,寄托于自己的记忆力出现了障碍,仍希望那辆车能够停放在自己刚才遗漏的地方,但可惜,事情正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乔森率先反应过来,拉着萨拉上了自行车后猛踩踏板朝着萨拉家的方向骑行,并同时给萨拉分析目前的局势。

    “现在他们绝对不会发现是谁拿走了这个包,只要我们不出事,这个包他们大概率就不会找到,从今天起这活儿我们不能再干了,一会找个地方把这个包藏好,千万不能被别人发现,而且里面的东西我们不能动,一旦东西被人流出去,很容易被人认出来,到时候就麻烦了,我知道个地方,离这儿不远,先过去吧。”

    不由分说,乔森拐了个弯,骑到一座大桥上,顺着草坪的斜坡滑到河边后,乔森背着行李包攀爬上大桥的钢筋骨架上,一直爬到桥的中心,将行李包放置在桥墩和骨架之间的缝隙中后折返回来,此时他累的够呛,天黑时还得叼着手电筒去爬大桥,这已经不是体力好坏的问题了,巨大的心理压力也会让体能迅速流失,导致他藏匿好包后,躺在草坪上十多分钟才略微缓过劲来。

    爬上草坪,两人重新出发,比起来时充满期待,兴高采烈的模样,此刻两个孩子都如同霜打的茄子一样垂着头,一言不发,可没骑出百十来米,就在下一个路口处。

    他们迎上了一辆警车……

    ……

    “叮铃铃……”

    座机的声响在无人的客厅内响起,在屋内睡正酣的邦尼被惊醒,心脏在此刻剧烈的加速,他太讨厌夜晚的来电,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凌晨两点,他在精神上有些抗拒去接通这通电话,可最终还是走到了电话前,望了一眼萨拉的房门,提起电话,两秒后,才将话筒贴在耳边,说出了一句话。

    “邦尼·罗西家,哪位?”

    “……”

    他挂断了电话,沉默很久,或许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还是没睡醒有些糊涂?或许都有,他走向萨拉的房间,迈出的每一步都似乎在让苍老的躯体承受着更多的压力,他的手有些颤抖,他以前并不这样,上一次抖得厉害,还是在接到安德鲁死亡的电话。

    轻轻按下扶手,扶手需要倒些油了,之前他没注意到过,却在此刻意外发现金属转动时的声响会这样刺耳,用尽最后的勇气,他推开门。

    空荡荡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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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二章 《赎罪》(完)分段下

    警局内有警员认识他,毕竟他有一个作恶多端后死于非命的儿子,在葬礼上还有过简短的交流,对于半夜急匆匆赶来的老人,他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怜悯,或许对于他而言,如果他的后代是这般模样的话,他会心碎死掉,却没想到罪恶的源头,确实这个看似彬彬有礼的亚洲老人。

    “我能见见她吗?”

    “现在还在审讯阶段,按照规定我不能让你现在见她,警局打电话通知你是因为作为监护人,你必须来签署一些手续,顺便给她带些生活用品,东西都带了吗?”

    邦尼的脸色很难看,灰暗的脸透露出一丝丝青色,警员也担心他的健康问题,起身为他倒了杯水,可刚把水杯放下,一只粗糙褶皱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带着一丝恳请的意味,再次请求与萨拉见上一面。

    “让我见她一面吧,或许很快,我就不能再来了……”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警员心中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本想着放下杯水便不再管他,可听见这话,他顺势坐在邦尼的身边,伸手接过了一张病历,简单的扫了一眼,忍不住叹了口气。

    少年的心中还相信有起死回生的神药,医生的总会试图用语言来安慰家属他还有被挽救的可能,但作为一个中年人,他能透过种种理论性上的可能,看破真相,去面对一个老人即将死亡的真相。

    思考片刻,警员点了点头,安抚着邦尼的情绪,回答道:“我请示一下吧,应该没什么问题。”

    考虑到萨拉做的事不算严重,车主们报损的财产总共也不到一千块,只不过这两个孩子做的太猖狂,几天时间就偷了好几辆车,甚至更多,不过那些车主到现在都没报警,估计数额太小,车主都没发现自己的车遭窃过,身上没有背太大的案子,且还是未满十四周岁的未成年人,监护人想在审讯之前探视一番也合乎情理,对于这种少年犯,警员没什么阻拦理由,说不定对付一个嘴硬的小孩,家长的出现反而会成为突破他们内心封锁的有利条件。

    很快,这件案子的负责人答应了邦尼探视的请求,只是需要有两位以上的警员陪同,以免发生大人教唆孩子窜供的事件发生。

    萨拉没有被转移走,还在警局内收容,在两位警员的陪同下,萨拉低着头走了出来,在审讯室与邦尼见面。

    邦尼没有说话,只是紧握着双拳,面色阴沉的像是能凝出水来,萨拉低着头,也没有说话,将脸埋在衣服内啜泣着。

    此刻她的情绪有些复杂,愧疚也有,难过也有,不甘……或许也有,但唯独没有后悔,哪怕本身也没有脸面去面对一心希望她向善的邦尼。

    “那个小子唆使你的?”

    她没说话,也没有露出脸来,只是摇了摇头。

    “为什么要这么做?缺钱吗?为什么你不向我要?为什么非得去偷!”

    他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与审讯室的白墙产生了鲜明的对比,情绪激动时,甚至忍不住咳了出来,并且很难停止,警员上前轻轻拍着老人的后背,等到邦尼再次抬起头时,终于和不再躲藏的萨拉对视,红肿的眼中,透露出的却是万分的关心,这让邦尼开始有些怀疑起来,或许萨拉真的知道了些什么。

    洗过千百回的手绢捂住了嘴,咳声停止时,脑门上已经冒出了点点的虚汗,他很想骂几句萨拉,让这个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孩子清醒一些,可话到嘴边却骂不出口,像是被强力胶黏住了嗓子。

    他伸手去摸了摸萨拉的头,发质依旧那么好,柔顺且有光泽,好像……当年那个女人的头发也是这般柔软漂亮,让他舍不得放下手。

    “我会保你出去的,以后……别跟那个小子来往了。”

    攻击的语言软了下来,他不舍得再去用语言伤害这个犹如惊弓之鸟的孩子,他想保护萨拉,这是第一次见萨拉时就坚定下的信念,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

    “不要!那是你的养老钱啊!”

    忽然间,萨拉情绪激动起来,另一位女警员上前将她控制住,却没有结束这次对话。

    “养不养老无所谓了,就算卖房子卖车,我也会保你出去。”

    “如果你真把房子卖了去保我,我就死给你看邦尼!”

    她的情绪没有收敛,忽然站起身来把女警吓了一跳,忘记双手还押着她的衣服,这一下便扯露出萨拉白皙的肩膀。

    可她并不在意,而是直视着邦尼,激动到面颊充血,脸色通红的朝着邦尼大吼,这下让女警犯了难,看了一眼警员,希望他能拿个主意,结束这次探视,警员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女警没再说话。

    “你在说什么傻话!”

    “我才不是说傻话!我真的会死给你看!你干嘛要保我出去?就让我呆在这儿不好吗?这就是我偷东西的代价,我认了!”

    她更激动了,女警只好强行将她搂在怀中,自己充当枷锁,防止她再有过激的行为。

    “这还不是傻话?你一定要我看着你待在监狱等着服刑?你都不知道监狱里有多可怕!萨拉……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我也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非要让我看着你死在街上吗?让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我欠了你多少是吗?”

    邦尼呆滞了,身体剧烈的疼痛难以抵消心灵上的痛楚,他忽然明白了萨拉为什么在他多次强调做个安稳的孩子后,还会干出这种傻事,她……有着非做不可的理由。

    忽然间,他就丧失了所有的力气,连抬手的能力都没有,面部肌肉在轻微抽搐后,水雾就逐渐弥漫上了他蜡黄的眼睛,人生电影开始倒带,老年落魄潦倒的自己,中年被捕服刑的自己,年轻时意气风发心狠手辣的自己,他的人生仿佛从未走过一条正确的路,在满片光明中却朝着黑暗的角落走去,这一刻,他忽然想就这样死了算了,如果就这样死掉,或者早点死掉,才可能是自己能做出的最后的正确决定。

    直到女孩冲了过来,抱住了邦尼,当他满是沟壑褶皱的苍老皮肤触碰到光滑的肌肤,感受到女孩皮肤传来的湿润与凉意,他被唤醒。

    “爷爷……”

    “我……我……”

    邦尼张开嘴,几次哽咽。

    “答应我,爷爷,不要救我。”

    “我后悔了啊……我真的后悔了啊。”

    几十年的悔意至今仍在不分昼夜的折磨着他,但从未像如今这般令他痛彻心扉,上次流泪是什么时候?估计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他依稀记得,那是个毛毛细雨天,他穿着一件羊羔绒的蓝色西装,喝的应该是一瓶龙舌兰,醉醺醺的回到家,那个女人扑进他的怀里,告诉他,她有了他的骨血,看着女人幸福又小心翼翼的模样,当时……他哭的应该就像现在这样凄惨吧。

    警员将两人分开,探视的时间已经到了,他也不愿意看这种苦情的戏码,就仿佛是自己才是那个做错事的恶人,他们带着萨拉准备拉开,在分别之前,萨拉转过头,握住了邦尼的手,勉强自己露出笑容,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爷爷,对不起,一定保重身体,要等我回来。”

    ……

    不知在警局门口发呆多久,他手中捏着警员交给他的联系方式,承诺若有需要可以打电话寻求他的帮助。

    沉默着上车,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闲逛,他此刻已经彻底失去了目标,他不敢保释萨拉出来,生怕那个倔强的女孩真的会以死相逼,另外他那所位于贫民窟的老宅即便卖掉,也不太可能卖个好价钱来将萨拉保释出来,这是两人刚才都忽略的问题。

    他开车走过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地方,努力寻觅当年与妻子相识相爱的证据,困了就在车里眯一会,醒了就继续着他的旅行,下午时他买了束鲜花,去墓地看望了他的爱人与孩子,长眠于此的俩人被泥土封存了情感,使邦尼说了再多的话也没有得到回应,直到夜幕降临时,他才回到家中。

    乘坐电梯到自家楼层,刚开门,他听到了些许的嘈杂,他皱着眉,看着站在他家门口的两个陌生男人,都是穿着邋遢的南美年轻人。

    “有什么事吗?”

    “先生,这是你的家?”

    “是的,有什么事吗?”

    “介意我进去参观参观吗?”

    其中一个年轻人敞开了外套,向邦尼展示着腰间插着的武器,邦尼被“吓到”了,连忙摆手倒退了几步。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不认识你们,也没得罪过谁。”

    “我不想说废话,开门。”

    受到胁迫,邦尼无奈打开房门,任由两个年轻人在屋里翻找,将家里弄的一团糟后,他们似乎还是没有找到目标,只是从萨拉房间里掏出藏在衣柜中的书包,将里面的钱全部揣进兜里,又翻出几件她的内裤揣进怀里。

    “你知道你孙女经常去哪儿玩么?”

    “我孙女不在家,她被抓走了,可能要蹲监狱。”

    “我知道,我问的是你孙女经常去玩的地方,给你几分钟时间好好想想,不然你可能有生命危险,明白了吗?”

    他们的威胁毫不掩饰,若不是看在邦尼过于年迈,且还有些询问的价值,不然肯定会先揍一顿再拉走拷打了。

    很明显,他们的威胁奏效了,邦尼被吓的一脑袋汗,努力思考片刻后,才肯定的回答道:“她经常去学校那边玩,她有个朋友在那边住。”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开口:“带我们去。”

    邦尼不敢反驳,只好带着两个男人下楼,由他开车前往目的地,两人是分开坐的,一个坐在副驾,一个坐在后排,时刻监视着邦尼的一举一动,同时观察路况,确保他不会将车开往警局。

    夜晚,车不多,车很快便到了萨拉学校附近,一路上邦尼表现的十分自然,让两人稍微放松了警惕,直到车子在贫民窟绕了一大圈后开进一片荒地。

    “那个人家到底在……”

    “砰!”

    副驾驶的男人话还没说话,枪声便已响起,一瞬间车内亮如白昼,在短暂光火中,副驾的男人看清了邦尼这个亚洲老男人的面容,不狰狞,不凶狠,淡定的像是刚杀了一只惹人心烦的鸡。

    子弹十分精准的从左侧眼角射入,顺便打断后排男人的鼻梁骨,强劲的威力毫不费力的贯穿了男人的大脑,碎裂的脑组织从后脑勺喷出,喷洒在车后窗上,子弹仍未停留,打破车窗,只留下大片的网状碎痕,随后在车外飞行了一段距离,似乎是打在了破损的路灯杆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这时,男人才像喝醉了酒一样,身体晃了两下,横躺在后排座椅上,永远的睡着了。

    “你要干什么?”

    “你已经问了很多问题了,现在……我问,你答。”

    干这种胁迫的事情,男人自然不可能不小心,上车前已经大致检查了各个储物箱,确保车内没有存放枪支,当然,邦尼的身也肯定搜过了,依旧没有摸到什么,两人自认为搜的干净,这才掉以轻心,不过倒也正常,毕竟现在的车型绝大多数都不会像他开的这辆老爷车这样还有专门的储枪盒设计了,吃的就是太年轻的亏。

    击毙后排男人后,枪管直接顶在了副驾驶男人的下巴处,刚开过枪的枪管还带着一丝火药的灼热,烫在男人的皮肤上让他十分清醒的认识到,这并不是梦。

    于是举手,投降。

    “可以,你问,别开枪,我都可以告诉你。”

    “我孙女到底拿了你们什么东西?”

    “三十斤叶子,那可是四十多万的货,我们没理由不去要,先生,我拿了货就会走,离开这儿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我失忆了。”

    “第二个问题,哪个警察告诉你的,除了你,还有谁知道是我孙女拿了货?”

    “比安奇,本杰明·比安奇,知道这件事的不多,货的来路也不正,除了我们两个,只有我们老大罗马诺,他在城东的贫民窟名动很响。”

    “砰。”

    他毫不犹豫的开枪了,只不过把枪口从下颚位置挪到了额头前,避免血液喷溅到车顶后反射洒落自己一身,可即使这样,他的身上仍然沾上了零星的血迹,万幸他穿着深色的外套,在夜色的遮掩下,并不明显。

    给两具尸体系好安全带,将他们从自家拿走的全部装好拎走,他按照记忆沿着贫民窟的边缘地带行驶到一处人迹罕至的河流回弯处,挂上一档后下了车,眼看着车辆缓缓行驶至堤坝前,一头扎进了河里,经过两分钟左右的沉浮,缓缓沉入水底,

    返回贫民窟的路程普通人要走将近三十分钟,而他起码多走了一个小时,见到灯火时他早已没了力气,在路边的长椅上休息许久后才继续前进,等到他回家时天已经蒙蒙亮,吃过药后,简单的热了两个饼子吃完,便躺在床上补起了觉。

    醒后,仔细将房间打扫一遍,挪开电视柜,电视背景墙原本是整栋房间的承重墙,早年间被他掏出一个洞用来放置一些不能见人的东西,平时用砖头和瓷砖堵上,随着拳头轻轻敲击瓷砖,填缝剂逐渐裂开,用匕首挖开瓷砖,砖头也被拿出,他跪在地上,掏出一根由牛皮纸包裹的锯短霰弹枪,只有小臂长,检查仔细后放在一边,又从洞中掏出一本信封,里面装有的是当年前往镁国时老板给他提供的护照与ID,当年他便是由这个身份服刑,使邦尼·罗西这个身份能够洗白,顺利回到意大利。

    将原有的身份证替换成镁国ID,他低头看了眼这张身份证,因申办时间实在久远而有些发黄,手指蹭了蹭这张原本寄托着全部希望的证件,最后点燃燃气,将其扔进了灶台中。

    他黏贴上假胡子,借用萨拉的美白霜将肤色涂白,粉底轻轻涂刷着鼻梁,光影下,使鼻子看起来更加立体。

    一切准备就绪,将霰弹枪夹在风衣里,他带上礼帽,漫步离开这间承载着他全部美好回忆的房间。

    邮局门口,他寄了封信,去商店买了包香烟,他有几十年没抽过这东西了,点上一根,没有当年的烟卷那么烈,但对于他而言,还是味道还是有些强劲了,咳嗽了几声,勉强适应了尼古丁游荡在肺部的感受,他走到推开门走进了电话亭,拿出纸条,拨打了一通电话。

    “哪位?”

    “我快不行了。”

    “邦尼吗?你还能坚持吗?”

    “我想请求你最后一件事……”

    “你说。”

    “我还有一些东西需要由你转交给萨拉,我已经没有力气了,可以麻烦你过来取走吗?”

    “嗯……好吧,需要我现在就去你家吗?”

    “那栋房子我已经挂牌出售了,我搬走了,我告诉你我现在的地址吧,我住在……”

    “好,我尽快过去,坚持住邦尼。”

    “好的,谢谢了,比安奇……”

    挂了电话,走出电话亭时忽然发现外面竟然飘起了毛毛细雨,走了十几分钟,他进到昨晚定好的一家旅馆,掸了掸风衣上沾染的水滴,轻摁礼帽,低头与老板致意后,快步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将霰弹枪掏出来,安静的装填子弹,躺在床上闭目休养生息。

    他出门时已经日落,过了大概一个小时后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有人敲了房门,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用着虚弱的声音问道:“谁啊?”

    “比安奇让我来取东西,他今晚加班走不开。”

    “稍等,麻烦你了。”

    慢吞吞的起床,双脚故意在地面上摩擦出声响,他拎着霰弹枪,靠近房门,咳嗽几声后,打开房门。

    门口站着一位竖着背头的中年男人,穿着一件现在很流行的夹克,脖子上还露出一角刺青,当房门打开时,他的表情还有些不耐烦,当他看到门后的一抹光亮时,他也看到了从门口伸出的漆黑枪管。

    “砰!”

    并非像电影里演绎的那样霰弹枪开火能喷出将近一米长的火舌,实际上鹿弹开火时基本看不到火星,只是飘出一股浓烟,人就已经仰躺在了地上,很明显他们是有备而来,昨晚再也没能联系上的手下让他们提高了警惕,可惜他们以为已经快咽气的老头还生龙活虎的干掉了一个人,在剩余两人还在愣神的阶段,他已经探出了枪管,迅速对准两人随后开火。

    第二个人中弹时,最后的幸存者还想掏枪反击,毕竟他在敲门时手就已经摸向了后腰,可惜动作还是慢了半拍,当枪从腰间拔出时,邦尼的下一发子弹已经打在了他的身上,喷溅在墙壁上大片的血花,他只能随缘开了一枪,随后躺在地上没有了声息。

    三枪,快准狠,直接击毙两人,还有一个躺在地上也进气多出气少了,不过邦尼自身也受了些伤,毕竟不到两米的超近距离对射,对方一旦反击,在这个距离是很难不打到人的,这一枪打在了他的右腰侧,没有伤到器官,是不幸中的万幸,早已准备好的浴袍布片被快速系在腰间扎紧,他翻着三人的衣兜,翻出钱包看了一眼,第二个人名叫法比奥·罗马诺,结合自身对于那位传闻中的卡莫拉小头目的印象,确定了目标,嗤笑一声,将钱包重新扔回到他身上,快步下了楼。

    发生枪战让所有人的意识到了危险,没有人敢露头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他很顺利的在没有人见到的情况下离开了旅馆,乘坐租来的汽车朝着警局驶去。

    警局在步行街的中央,整个步行街呈U字型,警局被两排商用建筑夹在中央,警局的后门开启后时一条后街,警车和警员的私家车全部都停放在这里,他找好位置停车,熄灭了车上所有的光源,点燃一根香烟,安静的等待着比安奇的出现。

    很快,比安奇便意识到了不妙,得知他告知罗马诺的地址刚才发生了枪战,他才发现自己做错了事,他过于信任了一个要死的老头,可这老头有一个黑手党儿子啊!他能是什么好人?可查了邦尼的一些资料后,他并没发现有任何犯罪记录,这让他觉得很奇怪,心神也开始不宁起来,他需要立刻动身前往邦尼之前的地址,查查他会不会露出一些痕迹。

    没有通知任何人,犹豫片刻,他带上了一把手枪,外面还下着雨,他打着雨伞从后门走出来,朝着自己的车走去,此时后街上基本没人,他的不安感更强烈了,不由的加快了脚步,逐渐从快走变成了狂奔。

    上了车,他悬着的心略微放心,得到了些许的安全感,启动车辆,刚放下手刹,他忽然听到了副驾驶的车窗好像有人在敲着玻璃,他下意识的回头,有闪电在天空中画出一道雷蛇,瞬间的光亮照亮了车外,一个带着礼帽,留着两撮胡须的老人正以一种诡异的笑容面对着他,随后是一只左轮手枪,摁在了玻璃上。

    条件反射下,他要拔枪,可惜他不是速射手,邦尼的手枪率先喷出火舌,第一发子弹打在了他的右肩胛骨上,这时他才意识到能支撑起人体的骨骼是这样脆弱,咯噔一声,便在他的体内碎成了两节,子弹甚至穿透了座椅带出了一团棉花,随后是第二枪,打在胳膊上,直接穿透了骨骼与肌肉再次进入到腹腔内,旋转的子弹搅碎了肠道,而后又打在门板上,第三枪,直接贯穿大脑,从右侧耳朵上当大概四五厘米的位置进入,然后从左侧的相同位置钻了出来,打破了玻璃,在隔壁车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弹痕,他瞬间便没有了意识,脑袋撞在玻璃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抽搐几下后便彻底咽了气,而这一切,却被紧随着闪电到来的雷声彻底掩盖。

    邦尼收起枪,驾车离开,撕下胡须扔进草丛,左脚蹬右脚跟,右脚蹬左脚跟,将大了三个码的皮鞋脱了下来,顺手扔进了江里,此时他的脸色并不好看,苍白的吓人,也难怪比安奇会被他吓一跳。

    邦尼撩起衣服,看了一眼伤口,并不致命的伤口此刻仍然在缓缓流淌着鲜血,换做年轻时可能早就止住了血,可现在却怎么都控制不住,他并不意外,毕竟他的病有类症状就是凝血功能障碍,若此刻不去医院,他真的会死,但死对于他而言一点也不可怕,毕竟他已经完成了自己能做的,该做的,现在死去,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罗马诺的货来路不正,四十几万的货如果是正经来路他一个贫民窟里的小头目根本吃不下去,根据邦尼的推测,他很有可能是靠骗,靠抢甚至黑吃黑的手段拿了帮派里其他人的货,这种事屡见不鲜,在几十年前的卡莫拉中都时有发生,更别提如今这个成员复杂化,种族多样化,各自为战一盘散沙的现代机制的暴力团伙了。

    他绝对不会声张,到处宣扬自己丢了批货,除非他真的想死,而就这样的人,邦尼杀掉他丝毫不担心会给萨拉惹上任何麻烦,当初安德鲁被枪杀时,有人为他站出来报复吗?并没有,说白了,他们只是外围的成员罢了,是一个个小帮会被收编进的卡莫拉,他们的死并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就如同安德鲁下葬那天也没有几个帮派成员前来送行,死了就死了,像野狗一样悄无声息的死掉就好了,反正会有一个同样充满野心的人取代他的位置。

    而比安奇的死则有些麻烦,警局方面一定会追查,即便比安奇并没有把事件向上报告,而是私下里通知的罗马诺让他去寻找丢失的货物,可人毕竟是死了,通过各方面的细节,包括电话记录、同事之间的交流,甚至是日记都有可能暴露邦尼的身份。

    只不过一个消失了几十年又突然出现的毫无案底的老人又能让他们查到什么呢?即便是对比海关的入境记录,再跟镁国警方取得联系,调查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又能如何呢?抓捕自己这个死人吗?

    对于没人知道这批货是怎么来的,就不会有人知道他们究竟为何而死,这恐怕会是一件当地警局短时间内无法解决的案件,即便警方真的调查清楚了真相,他们又能拿一个毫不知情的孩子怎么样呢?只要上交了这包不属于萨拉的东西,起码萨拉是安全的,他彻底为她解决了后患,等到她出来,就可以做个普通人了。

    用自己的所剩不多的寿命换她一个作为普通孩子生活的机会,值得了。

    失血越来越多,他感受到了寒冷,视线也逐渐开始变的模糊,他将车开进树林,制造逃往深山的假象,止血的睡袍布条绑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他气喘吁吁的折返回桥上。

    已经到了深夜,他点燃一根烟,在雨中安静的吸着,从怀中掏出一张照片,看着照片中笑容灿烂的萨拉,他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手指轻轻在那张笑脸上摩擦几下,又珍惜的放回到风衣内衬中,将烟头弹飞,左右看了看没有过往的车辆,他爬上护栏,轻声呢喃。

    “能原谅我吗?我向你们道歉赎罪,对不起,没有照顾好萨拉,可我只能做到这样了,原谅我吧,原谅爸爸……”

    思考能力越来越僵硬,大脑被冻结的感觉让他有了死亡来临的预感,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在细雨中逐渐露出笑容,前倾身体……

    跳了下去。

    ……

    “萨拉,有你的信。”

    换上囚服的萨拉听到呼喊声后靠近铁栏,有狱警将信交到她手中,相比于一个房里的其他孩子,她对于信件的期待感明显更足,不在意其他孩子的调侃,她上了床,盘腿小心翼翼的拆开信件,只是还没看到内容,不过是看到了寄件人的姓名,她就已经掉下泪来。

    “萨拉,很抱歉我没有凑够给你缴纳保释金的钱,只能委屈你在里面生活了,至于判罚,我希望你能配合你的律师,根据他给你的选择,去做正确的决定,早一天出来就比晚出来一天强,另外房子我没卖,我将它留给你,那里有着你生活的痕迹,我再三考虑也不舍得将它卖掉,即便我真的不希望你再回到那个脏乱差的生活环境中去,可若是走投无路,就回去吧,靠着救济金和补贴,起码吃穿还是不成问题。”

    “学业我也希望你不要荒废掉,如果有可能,就重新念书吧,但不要回到那所烂学校去了,如果你不知道该怎么弄,就去救助中心找人帮忙吧,他们一定会帮你,我希望你能读大学,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千万不要再走上这条道了,我相信你现在也体会到了里面有多难熬,所以出去后就要跟过去的事情说再见了,除了那个小子,他的事你自己决定吧,或许我对他有些误会和偏见,我很抱歉,但这一点也不妨碍我讨厌他。”

    “如果未来你有经济条件了,我希望你能出去走走,不要再听别人讲述外面的世界到底如何如何,自己亲眼去看,亲身去体会,去镁国,去华夏,去距离你最遥远的地方,去热爱那些对你而言遥远的地方,做一个快乐的人吧。”

    “至于我,你不需要担心我的问题,我承认我患病,但一时半会还死不了,等真正死掉的那天,我会通知你去参加我的葬礼,只是现在,我要离开了。”

    “我承认你说的对,我在外面确实有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孩子,我跟他们联系上了,要跟他们去远方生活了,很抱歉我没有给你一个圆满的家庭,也没有给安德鲁一个圆满的家庭,你们的人生是因为我而毁掉的,我不祈求得到你的原谅,可如果你真没那么恨我的话,我会更高兴的。”

    “很遗憾跟你相处这么久,我没有亲口对你说我爱你,但孩子如果你愿意去还愿意看下去,那就倾听我内心最真实的情感吧,孩子,我爱你,希望你平安长大,我们会再相遇的。”

    “在未来。”

    “你的祖父,邦尼··罗西。”

    ……

    (故事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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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三章 放弃梦想的人呐

    当字幕浮现,场内灯光缓缓亮起,观众的掌声也随之雷动,陆泽坐在法蒂尼身边,没有跟他人交流,也没有起身向观众致意,只是扭头看了看还在出神的法蒂尼,他也没有动,只是坐着,眼中涌动着的情绪却很轻易的被陆泽所感知到。窉

    “该向嘉宾们表达谢意了。”

    宽大的手掌轻轻拍了拍法蒂尼的后背,试图抚平他高档羊毛西装上极易出现的褶皱,也是同时在抚平他内心的激荡。

    法蒂尼这才缓过神来,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却没有应陆泽的话,只是翘起二郎腿,牙齿轻轻咬着右手食指指肚,留下淡淡的咬痕,望着屏幕上仍然滚动的工作人员名单表,双眼含情。

    足有一分多钟,他起身转向观众,双手贴着小腹轻轻鞠躬。

    掌声再次响起……比电影刚刚播放时还要热烈的多。

    主持这才松了口气,赶紧上台缓解气氛同时化作夸夸人,对法蒂尼的作品以及他个人发出不知是否由衷的赞美。

    “非常精彩的作品!感谢甘比亚诺先生的精心呈现,首部作品能有这般张力真是难能可贵,再次有请今晚的主角们登场,进入记者提问时间,待主创人员门上台后,可以提出自己的问题。”窉

    一行人上台,甘比亚诺站在中间,陆泽跟他隔着一位副导演,两人趁着上台纷乱的时间凑到一起交头接耳不知聊了些什么,等到全员并排站好后,法蒂尼的表情没什么波动,反而副导演脸上有着一丝纠结,随后如释重负,表情耐人寻味。

    记者提问环节非常非常非常的无聊,堪称是陆泽参加过的最无聊的一场首映礼,没有哪位记者敢去招惹这位有着黑道背景的太子爷,只是不停的赞美,当被挑中的第一时间便为甘比亚诺唱起了赞歌。

    台下的观众也端着身份,没有插科打诨与欢呼,只有在法蒂尼说些不太搞笑的笑话时才映衬着传来微微笑声,整个采访期间一直説的是意大利语,语速快时陆泽根本听不懂,只能傻站着,看别人笑他就跟着笑,偶尔点点头,一副真能听懂的样子。

    陆泽伪装的太好,表演能力又实在过于高超,导致在场嘉宾以及记者没有一个人看出丝毫的端倪,直到一个貌似是陆泽粉丝的记者被选中,情绪有些激动的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后表情兴奋的等待着陆泽的回答,结果看到的却是一张满是疑问的脸……

    他贡献了这次首映礼上唯一的一次真正笑料。

    采访结束,随后而来的便是酒会,由法蒂尼带头,身后跟着不少希望拓宽人脉的主创人员为到场的嘉宾挨桌举杯表达谢意,陆泽本想意思意思就撤,却被法蒂尼拉着始终不能离开,只能看着其他对法蒂尼的恭维,偶尔回答些名媛贵妇们略带娇羞,酥哒哒凑在耳边提出的问题。

    这种场合本不适合过度饮酒,可法蒂尼的情绪不合时宜的亢奋起来,逢酒必干,豪气的样子让陆泽以为他真的千杯不醉,酒场难逢敌手呢,可没等多久,他就开始打起了晃,口齿也不再利落,这点小酒量估计都喝不过米奇他闺女。窉

    很快酒水就很难再被他完整的吞咽进肚了,偶尔有溢出顺着下巴落在衣服上,晶莹的酒水珠子并没有从衣服上滚落而下,反而凝结存留在衣服上,灯光下映的像是点点小宝石,随后便慢慢的被羊毛所吸收,成了难看的酒渍,对此,他并不在意,只是笑笑用手背擦去嘴角的酒水。

    这很不得体,至少对于一位富家公子而言,在公共场合如此这般是有些掉价的,老意大利人可不兴有这么一出儿,看的出来,他有心求醉,在场的人也笨,应和着他,满足他心底也不知是由什么情绪引起的对醉酒的渴望。

    陆泽并未劝阻,跟这些富商巨鳄们混个面熟后便找了个隐蔽的位置坐下玩起了手机,只是时不时的抬起头确认一下法蒂尼的位置便不再过多关注了。

    偶尔有专门寻觅他而来,却又装作恰好遇见的独身女人坐在身边,短短几分钟后又抱憾离开,只留下了几张写着电话的餐纸被他对折后放进怀中。

    等到法蒂尼彻底歇菜被人扶着去往卫生间后,陆泽起身跟在后面,应允陪同者离去后,倚着卫生间门框,看法蒂尼不断捧起凉水拍击在脸上,直到法蒂尼缓过劲来,陆泽过去,从怀中拿出几张餐纸递给他。

    法蒂尼闭着眼睛,餐纸在脸上打的啪啪作响,等到将脸擦干后,攥成一团扔进垃圾桶才睁开眼,一边整理服装,一边透过镜子看向站在身后的陆泽,略带着一丝不满抱怨道:“你那是什么眼神?”

    “没事。”窉

    法蒂尼看出了陆泽眼中的揶揄,啧啧舌,语气也开始不善起来。

    “是是是,我酒量没你好,还在逞能,早知道就不喝了,白白让你看了笑话。”

    “是挺好笑的,第一次看喝饮料可以喝醉的人。”

    “吹牛皮不打草稿是吧?香槟度数很低吗?”

    “我和米奇他们正常都是喝白酒的。”

    “哦,那没事了。”

    他也不再纠结自己这小的可怜的酒量,双手重新捋了一下西装戗驳领,转过身来出门时问了陆泽一句。窉

    “我要走了,你是跟我一块,还是等会再安排一辆车送你回去?”

    “一起吧。”

    没再多言语,重回会场后简单跟嘉宾们告别后出了会场,车子早已经停好,没有等司机开门,两人径直上了车,等车启动后,法蒂尼拿出两支香烟,递给陆泽一根。

    “抽这个吧。”

    他看样子很久没有抽过烟了,点燃后吸了一口便开始咳嗽,憋着气说了句太呛了,声音有点像唐老鸭,火机递给陆泽,陆泽没点上,摆了摆手,只是像变魔术一样的手法,双手掐着烟中段,将它隐藏在手掌之后。

    隐私窗帘是打开的,车内的氛围跑马灯正闪着紫色,俩男人坐在后排,这种氛围真的很怪,陆泽是受不了的,便赶紧关了灯,打开窗,让风卷进车内。

    昏黄的路灯照进车内,陆泽调整了座椅,半躺着望向窗外,呼呼的风吹动了发丝,脸也被路灯晃的忽明忽暗。窉

    法蒂尼叼着烟,闭目养神,凉水并不能解酒,再短暂的清醒后,又陷入了酒精带给他的眩晕之中,但还不至于入睡,于是他牙齿咬着烟嘴,轻声问了一句。

    “你满意吗?”

    “什么满意吗?”

    “电影。”

    “还不错,新人的作品能拍成这样已经是及格线以上了。”

    “按照你的标准呢?”

    陆泽想了想,先没说话,望着窗外风景,手中的烟卷在指尖拨动下顺时针旋转,半晌才开口。窉

    “倒是不无聊,能看下去,前半部分的节奏和表现手法还不错,画面色彩优秀,后半部分节奏有些心急,收尾有点草率,但故事是完整的。”

    “剧本是米奇帮我改的,色彩和分镜是卢卡斯帮我设计的,前半部分剪辑是副导演配合我做的,至于角色,全剧组演员超水平发挥是你带动的……”

    “你只是还需要再学习。”

    “需要学习和有没有天分我是能分得清的。”

    陆泽坐起身,找到火机将手中烟卷点燃,手指伸出窗外,感受风所带来的阻力,弹了弹烟灰,扭头看向他,他仍闭眼,可似乎能感受到陆泽的目光,他转过身,侧靠着座椅,只留给陆泽一个背影。

    安静许久,直到陆泽一根烟燃尽,他仍未动,只是轻声说了句。

    “我不做导演了。”窉

    “……”

第五百三十四章 综艺节目开播

    回去的一路,陆泽没再跟他谈论过多,车辆逐渐行驶过繁华街区,在富人区中缓缓穿梭,法蒂尼很安静,只是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

    到住宅门口,陆泽下车,手臂轻杵着车窗,犹豫片刻后说道:“再考虑考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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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拳王》中的铁血硬汉。”“也是《百年之恋》中的孤独老人。”“是《股市大亨》中花天酒地的金融巨鳄。”“还是《赎罪》中的疯狂且残忍的冷血杀手。”“是草根,也是现代体验派表演形式的国际公认大师。”“可退出戏外,他只是一个喜欢喝喝小酒的普通男人。”“草根亦可走向巨幕,这是一个有关于奋斗的故事。”全球影帝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全球影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全球影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