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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妹难为全文阅读

作者:朱砂     表妹难为txt下载     表妹难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22、对症下药收人心

    颜氏的寿筵直到未时才散,十分热闹,连吴知霞也过来了,稍许叙了国礼便跟郑氏和吴知雪母女三人说亲热话儿去了。赵燕恒还有事,午后便先走了,绮年又恋恋不舍跟李氏说了半天的话儿,才回郡王府。

    从吴府回郡王府,先过角门,才转到侧门。马车还没走到角门就停了下来,如鹂探头一瞧:“世子妃,前面停着马车,在往里头搬东西呢——哎,那赶车的像是立秋,是他们回来了!”

    绮年打起车帘看了一眼,一溜儿一辆马车两辆大车,装满了东西,清明正在那里跟立秋两人指挥着十几个仆役往下搬东西,看见绮年的马车停下,连忙放下手头的东西过来行礼。

    绮年微笑点头:“回来了?一路辛苦。”

    立秋忙笑道:“都是小的们份内的事,哪敢说辛苦呢。”回手指了指车上,“有好些东西都是世子在那边给您搜罗的,正想着给您放到哪里好呢。”

    “是吗?”绮年不由得有了几分兴趣,“我们下去瞧瞧。”

    这条夹道上平素就是郡王府的人进出,并没有外人,绮年一下马车,就看见两辆大车前面那辆小巧的马车上,一个杏衣女子披着镶白狐皮边的青缎披风,手中抱着掐银手炉,坐在车辕上。

    “那是什么人?”绮年眉头一皱,估摸着就是林秀书了。

    果然杏衣女子听见绮年的话,便不慌不忙从车辕上下来,笑盈盈向前一步福身下去:“民女林秀书,给世子妃请安。”

    绮年上下打量着林秀书,并不急着叫她起来。林秀书倒是典型的川女样貌,肌肤白皙身材纤细,一双眼睛水杏一般,樱唇带笑,盈盈福□去时如同一株水仙花似的。只是不知是否因为痢疾初愈的缘故,脸色苍白,看起来更添柔弱。绮年把人打量完了,也不回答,只一转眼看着清明。清明欠身道:“是世子在渝州时救下的。”

    “哦——林姑娘起来吧。”绮年轻轻掸掸袖子,“既是世子救下的人,先去客栈给林姑娘安排个落脚之地。还有什么亲眷没有?若有,帮着找一找。”

    林秀书刚刚站起来就听绮年说将她安排到客栈去,不由得微微一怔,忙道:“多谢世子妃,只是民女再无亲眷了,当日受世子葬父之恩,情愿做牛做马报答。”

    “林姑娘言重了。”绮年似笑非笑,“世子时常周济人,哪里是为了求报呢?立秋,把林姑娘送到客栈去,若没丫头用,从府里带个小丫鬟过去也就是了。”

    “民女哪里敢当——”林秀书有些惊疑不定,“世子曾说让民女就住在郡王府,只要一间下房便好,并不敢劳烦世子妃再费心安排的。”

    绮年漫不经心地摆摆手:“哪里说得上费心呢,再说,外人也不宜住进郡王府。”

    林秀书连忙道:“禀世子妃,民女当初是卖身葬父,世子既替民女安葬了亡父,民女就是世子的人了,是以才回着世子回京城来。”

    绮年嗤地笑了出来:“林姑娘怕是会错意了。世子不过是随手周济一二,岂会让姑娘卖身呢?带姑娘回京城,也不过是怕姑娘在外头无亲无靠的,将来没个了局。瞧林姑娘也有十□岁了,也该考虑一下终身大事……”

    林秀书听绮年的意思竟然是根本不让她进郡王府,若真是被安排到外头客栈里去,还不知能不能再见着赵燕恒。而且还说什么终身大事,好像马上就准备找个官媒来把她打发出去似的。若果然如此,那她这卖身葬父的戏也就白演了,连忙道:“世子妃不知,民女是已写了卖身契的,如今已是郡王府的人了。”略顿一顿,又低声道,“当日在渝州时,众人都看见了,民女已言明,若有人替民女殡葬亡父,就与他为奴为婢,报答大恩。”

    “写了卖身契?”绮年微微挑眉看了清明一眼,“世子也有趣儿,不过十两八两银子的事儿,怎么就叫人写了卖身契呢?拿出来还了林姑娘罢。”

    林秀书脸色一白,深深福下去:“世子妃明鉴,民女是情愿伺候世子的。葬父之恩,便是为奴为婢也难以报答。恳请世子妃允了民女这个心愿罢。”

    清明眼里闪过一丝厌恶,看向绮年。绮年却似笑非笑地转头对如鹂看了一眼。如鹂会意,当即将嘴一撇,声音不大不小:“既是写了卖身契,又说情愿为奴为婢,怎么还口口声声自称民女呢?见了世子妃连行礼都不会,真是不懂规矩。”

    林秀书福身在地上,闻言脸色不由得一变,当即改蹲为跪,眼眶已然红了,哽咽道:“奴婢见过世子妃。”

    如鹂并不算完:“哟,这就哭上了?都是腊月了,马上就要过年,哭哭哭的真是晦气。”

    林秀书面庞更加苍白,强忍着泪道:“是奴婢失了规矩,请世子妃责罚。”跪在地上,那身子如风中娇花一般摇摇欲坠,真是楚楚可怜的模样。

    只可惜这里没一个人有怜香惜玉之心,绮年笑了一笑,缓声道:“看来还真是不懂规矩,既要进府,郡王府的规矩也该好好学学,还是找个人教教她罢,总不成还要让我来与她分说。”

    如鹂马上接口道:“世子妃说的是,奴婢们回头就去安排,若什么猫猫狗狗的都要世子妃来教导,世子妃倒不必做别的了。”

    清明嘴角微微浮起一丝笑意,屈膝道:“是,回头奴婢们就安排人教林姑娘规矩。”特意将“林姑娘”三字咬得重些。

    如鹂这会儿福至心灵,立马嗤道:“可是姐姐也糊涂了。什么林姑娘?这府里的奴婢在主子面前还有名有姓的吗?既是进了府里,世子妃赏她个名字就是了。”

    林秀书泪盈于睫,弱声道:“请世子妃赐名。”

    绮年打量着她,暗想这姑娘演技真好。一身的书卷气不说,那副虽受了屈辱却还要保住一丝气节的模样尤其做得像,若不是眼泪来得太多了,倒真是

    “嗯,秀书这个名字也还不错。横竖又不是与清明白露她们一样的,赏了名字倒容易混淆,就还叫秀书罢。”绮年好像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向菱花道,“既说这个,我倒想起来了,前儿就想着把你提上来,也该改个名字,就改叫如菱罢,叫人听了也清楚明白。”

    菱花连忙道:“奴婢谢世子妃赐名。”这一改名,就让人知道她和如鸳如鹂是一样的了,都是世子妃身边得用的丫鬟。而秀书这样的名字,一听就是二三等做杂活的丫鬟。就如秦王妃屋里头等的大丫鬟都以牡丹为名,除了最贴身的姚黄魏紫,还有豆绿露粉两个管事的;魏侧妃屋里的以兰花为名,只有肖侧妃那里随便些,但两个贴身的大丫鬟也是以花为名;只要唤了名字,这身份也就大致分辨出来了。

    绮年给了林秀书一个下马威,心情舒畅地叹了口气:“说这半天话我倒累了,先回去歇着,东西明日再看也罢。”上了马车往侧门去,才笑着拧了拧如鹂的脸,“行,今儿你说得不错,回去赏你。”如鸳稳重,可是要这样小刀子似的一句接一句捅人痛处,倒还得如鹂来。

    回到节气居,赵燕恒还没回来。绮年换了衣服,先去丹园向秦王妃问安。秦王妃正在看赵燕妤的嫁妆单子,秦采在旁边站着含笑说话。见绮年进来,秦王妃便含笑道:“世子妃回来了?正巧有事要与你说。王爷说了,你和采儿进门也有些日子了,该学着管家理事。妤儿和好儿都及笄了,也很该学起来。恰好这到了年下事多,打明日起你们就都跟着我,看看这家该怎么管。”抬手揉了揉眉心,仿佛有几分疲惫地道,“采儿倒也罢了,唯独将来这郡王府是你要管起来的,第一个该好生学着。”

    绮年第一个想法是舒服日子要到头喽,且秦王妃当着秦采的面说这些话,分明有个挑拨的意思在里头,当下低头笑道:“王妃这么说,我都有些怕了,不知王妃每日是先见了管事们再用饭,还是先用饭再见管事们?明日我和弟妹还有小姑们几时过来为好?”

    秦王妃不是不想在来请安的时间上难为绮年一下,但她明明白白地把秦采和赵燕妤都绑在了一起来问,她难道好说四人来的时间不必相同么?也只好一边心里暗骂绮年狡诈,一边含笑道:“也不必早,不过照着平日的时间来便好。采儿这刚成亲,怎好侵早的就叫她过来呢?”说得秦采面红过耳,不自觉地叫了一声姑姑,绞着衣带低下头抬不起来。

    秦王妃呵呵地笑,绮年也陪着笑,又看了一回嫁妆单子。秦王妃手里的单子厚厚的一迭,犹自叹道:“如今我手里也没什么好东西,只是英国公府拿五万银子来下聘,那妤儿的嫁妆也不好比这个数低才是。”

    绮年知道她又是在影射自己。当初郡王府给她下聘也是五万两,但她的嫁妆拼拼凑凑大概也就是四万两,不如聘礼多。不过觉得在这种事上争竞好没意思,便点头笑道:“妤妹妹是县主之尊,自然该多置些嫁妆方显了身份。”暗想英国公府号称是极富贵的,就是郡王府都未必比得上,娶赵燕妤哪里是在乎嫁妆呢。

    她不生气,秦王妃就只好拳头打棉花,着急用不上力了,看绮年越发的不顺眼,脸上却不露出来,反而还拿了单子征询绮年的意思。绮年也认认真真地回答,凡拿不准主意的地方一概以“年轻见识浅”为名搪塞过去,直折腾到天色将黑才回节气居去。

    赵燕恒还没回来,绮年一个人吃饭没意思,且也不怎么饿,就叫先把饭菜在小厨房温着,自己拿了清明呈上来的物品单子先看起来。

    两大车的东西,多半是渝州特产,其中一张小单子上全是卤制的吃食,非麻即辣。郡王府都是京城口味,没人能食辣,显见都是给绮年带的。绮年抿着嘴把这张单子看了一遍,划出几样不太辣的叫送到大厨房去,另拨几样叫明天给周立年和韩府还有冷玉如处各自送过去。又把那大单子研究片刻,指了给各房送过去的东西,其余的就叫收到库房。

    清明答应着接了单子,带着白露等人出去整理东西,绮年一眼看见小满眼睛肿着,便随口道:“小雪留下,有几样针线交给你。”

    小雪不敢怠慢,答应着立住脚,待众人都出去了才笑问道:“世子妃有什么吩咐奴婢做的?”

    绮年笑道:“其实没什么让你做的,就是问问,小满那眼睛怎么了?是有什么事么?”

    小雪不敢说,笑道:“并没有什么的,不过是进了沙子揉的。”

    “你就哄我吧。”绮年笑骂,“什么沙子能揉成那样儿?莫非那沙子有拳头大不成?我跟你说,有什么事老实说出来好多着呢,若是你们藏着掖着不说,回头我可也没得帮你们。”

    小雪连忙跪下道:“是奴婢糊涂,怕说了反而惹世子妃生气。我姐姐她——她是因着立春要走的事儿哭了一场。”观察着绮年的神色,低声道,“都是一起伺候世子四五年的,如今要走了舍不得。”

    “又跟我掉花枪。”绮年还是挺喜欢小雪这爽利性子的,“罢了,我也不管你们是什么情份,倒是立春为什么要走?”

    小雪略一迟疑,还是将立春的事说了:“……世子说,让他去外头的庄子上做事……”

    原来赵燕恒背地里做了这样的决定——绮年心里暖洋洋的,点头笑道:“我知道了,回头瞧瞧能不能向世子讨个情。你且不必与你姐姐说,我也并不敢就打这包票。”

    小雪喜出望外,连忙替小满磕了头才退出去。谁不知道世子是因为立春不曾对世子妃尽心才被赶出去的,如今有世子妃说情,说是不打包票,这事也定有七八分可成的。

    绮年把人打发出去,就听外头如鹂高声道:“世子爷回来了。”打起帘子,赵燕恒肩膀上顶着几片雪珠儿走了进来。

    “下雪了?”绮年赶紧起身替他宽衣,“光顾着看单子了,竟没发现,该叫人去送油衣才是。”

    赵燕恒笑笑:“也是到了门口才下起来的,一点儿小雪珠子,不算什么。你用饭了么?”

    “等着你回来一起用呢。”绮年拿过在暖薰上烘热了的家常衣裳给赵燕恒换上,一面叫人传饭,笑吟吟道,“把世子特地叫人捎回来的泡菜和卤肉切一碟来。”

    赵燕恒回以一笑:“听说渝蜀两地口味相近,不知你吃不吃得惯。”

    “当然吃得惯。”绮年把他拉到桌前坐下,自己伏在他肩膀上,“只是不知道京城的口味,那位林姑娘吃不吃得惯。”

    赵燕恒失笑:“方才在门口遇见立秋,已经说过了。这下马威给得好!她要扮那饱读诗书卖身葬父的孝女,也得看看我们世子妃让不让。人安排到哪里去了?”

    如鸳答道:“秀书说自己针线上还好,就安排到针线房去了,让小雪姐姐转天教她规矩。”

    赵燕恒点点头:“叫小雪不必与她客气,另外也不许针线上的人跟她多说话。”

    如鸳答应着布了菜,因为天冷,另烫了一壶酒上来。绮年亲自给赵燕恒斟了一杯,问道:“听说你把立春打发出去了?”

    赵燕恒微一挑眉:“谁在你面前嚼舌头了?”

    “那倒没有。”绮年轻轻一笑,“我瞧着,小满跟立春情份不错罢?”

    赵燕恒的筷子顿了顿,瞅着她低声笑道:“你想做什么?”

    “跟你讨份人情呗。”绮年也低声笑,“你把他罚出去,也是为了让我做这个人情的吧?立春是得用的人,放到外头太可惜了,不如把他放到我那两个庄子上去吧。一来离着京城近些;二来将来油坊建好,出的油要在京城里打开销路,都需要有人去做;三来他还可以顺手再替你做些事。”

    赵燕恒放下筷子,认真地道:“你当真还愿意用他?他可是——”

    绮年摆摆手:“我当时也怪气的。不过想想,他是你的人,自然该把你放在第一位。我在他那里,不过就是依着你存在的,有了你才有我,也难怪他。他跟了你这么些年,一是情份,二也是个人才,撵了也可惜了的。”

    赵燕恒又如何舍得立春呢?但若不立威,此后再有这样的事,绮年只怕就没这番运气。现下听了绮年的话,自然是皆大欢喜,笑道:“果然我的世子妃肚量大。”举起酒杯,“我敬世子妃一杯。”

    绮年笑着举杯喝了。两人打发了丫鬟们下去,一边说话一边用饭,不时还相互挟菜。外头雪片越发下得大了,打在窗纸上簌簌地响,屋子里却是一派温馨。

    下房那里,白露却是眼睛红红地坐在清明房里发呆。清明看着她那样儿,忍不住叹气:“早说让你息了这份心罢。”

    白露拭着泪道:“我知道错了,日后尽心尽力伺候世子妃就是,只要世子妃能容我在世子身边伺候就够了。”

    清明摇头道:“再劝不服你……罢了,人各有志。只是立春实在可惜,就这么撵出京城去了,小满怕不知要怎样伤心了……”

    白露擦泪道:“小满曾说过几年就求世子放她出去寻立春——”正说到这里,小雪喜气洋洋推门进来:“立春哥不必去外头了,世子妃方才叫如鸳过来说的,叫立春哥去世子妃在京城边上的两个庄子里做主事,不必远行了。”

    清明诧异道:“当真的?莫不是世子有意叫世子妃做这人情的?”

    小雪怔了一怔道:“这我却不晓得。只是世子妃方才看着姐姐眼睛肿了,将我留下问我何事,我说了,世子妃便说去讨个情儿。如今世子允了,那必是世子妃说的情了。”

    清明若有所思,喃喃道:“当真有这份胸襟?”

    小雪听着这话不大顺耳,想了想便道:“按说我在两位姐姐面前不该说这话,只是姐妹一场,两位姐姐也从没把我当外人,我若有话不说,倒像是有意跟姐姐们生分了似的。清明姐姐在外头不知道,就是二少爷成亲那天,王妃弄出一套御赐酒器来闹事,要栽在白露姐姐头上。据我这没见识的糊涂想头——若世子妃当真是不能容人的,不必做别的,只要借着王妃的手就能打发了我们,又何必等到今天呢。”

    这一席话说得清明和白露都没了言辞,想了想岔开话题道:“那林秀书你可看管好了?”

    小雪嗤了一声道:“刚到房里安顿下,就说还要来给世子磕头谢恩呢。我说世子回了房,没传唤谁敢去打扰,回头得了空替她传报了,见不见也只看世子有无空闲罢。”

    清明一脸厌恶:“千万看牢了她,那可是个不老实的。当初在渝州的时候,面上装着一副诗书高华的模样儿,私下里又是要替世子做衣裳,又是要替世子做鞋,死皮赖脸!何况还有永顺伯一层关系,更要紧防着才是。”

    小雪答应着出去了。走了没几步,就见雪片里一个单薄的身影行过来,走近了才看清楚是采芝:“采芝姑娘怎出来了?”

    自从上回香药死了,采芝替绮年担了干系,明面上就被禁足了,又扣了月例。不过这也只是做给秦王妃看的,各样供给一丝不少,不过是从绮年的月例里出罢了,也并不是禁着她不许出自己屋子,只是采芝识相,连赵燕恒匆匆赶回来那天都没出夏轩。今儿下着这么大雪却跑出来了,小雪自是要问问。

    采芝见是小雪,就停了步轻声道:“这天下了雪,明儿必冷。我听说世子妃明日起就要去跟王妃学管家理事,恐怕少不了受冻。前几日我在屋里无事,原是给世子妃做了几双厚些的绵袜,所以送过来。想着不好进去打扰,小雪姑娘是管着针线的,就交给你,明儿记得给世子妃穿上,切莫冻着了。也不必说是我做的,只说是姑娘做的就完了。”说完,将一个小布包交上来,自己转身就走了。

    小雪瞧着她的背影,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心想这也真是忠心的了,时时处处都替世子妃想着,却又不出头儿,若真把这袜子说是自己做的,那也太埋没了这份情分,哪能如此呢……

123、团圆筵以牙还牙

    绮年这个年过得比以前随便哪一次都要忙碌得多。所谓跟着秦王妃学管家,就是要天天跟着她,看她怎么吩咐管事媳妇和婆子丫鬟们各司其职,如何处理那些琐碎的日常事务,还有一个大头就是到了年下,要学着来往送礼了。

    “世子妃,这是全套的礼单。”白露拿着厚厚一迭抄写的单子小心翼翼地进来,“奴婢都去仓库里核对过了,并无虚假。”

    “好。”绮年拿着礼单都有几分头疼。这礼单可是个大学问,郡王府交往的全是勋贵高宦人家,来往人情十分复杂。比如年节要送节礼,娶亲做寿要送贺礼,死了人要送丧礼,人家送礼上门还要回礼;这礼物送得轻还是重,不只要看两家地位高低,还要看受礼的人个人年纪、资历、兴趣,甚至要看家庭财政情况。有时候明明看着是一样的人家,送的礼却截然不同。

    秦王妃倒是很大方地把拟好的礼单公开了,叫跟着她的两个儿媳两个女儿人手一份,回去自己好生参详,可绮年估计,她私下里对赵燕妤肯定是拿着礼单一一地教导去了。估摸着对秦采或许也会教导一二,而她和赵燕好就只能自己去琢磨了。

    “世子妃——”白露窥视着绮年的脸色,小心地道,“奴婢还把前头两年的年节礼单都誊了一份出来,不知世子妃用不用得上……”

    “哦?你有心了,都拿来吧。”两相对照自然是个好办法,一年的东西看不出什么,两三年的放在一起看就明白多了。

    白露连忙从怀里又拿出厚厚一叠纸来,绮年一眼看见,只觉得脑袋又是一阵疼,抬手接过去翻一翻,对她笑笑:“真是难为你这么有心。”如今这几个丫鬟都比从前主动了很多,只是大概相处时日还是短了,总觉得还有几分生疏,没有自己的丫鬟是那份亲切的贴心。自她留下了立春,小满小雪姐妹对她也算是真心敬服了,唯有清明白露两个——清明还是客气到有几分疏远;白露却是讨好得太惶恐了。

    白露诚惶诚恐:“世子妃这么说,奴婢当不起。这本就是奴婢的本份,从前都是奴婢糊涂,有怠慢了世子妃的地方,还请世子妃恕罪。”

    “这是怎么说的?”绮年笑笑,“我这夸你两句呢,怎么还引出这么一串来。你从前怎么糊涂了?倒说给我听听?”

    白露有些哑了,喃喃道:“奴婢,奴婢……”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绮年看着她微微一笑:“若你说的是从前待世子比待我经心,那也是人之常情,凡事还有个先来后到呢。以前的事我也不想再去说它,日后你尽心去做事就是了。我这人也不难伺候,要的就是两条:一是忠心,二是守本分。我琢磨着,世子也是跟我一样的,所取也无非是这两条罢了。你跟着世子的时间比我长,该是更了解世子心思的,你觉得呢?”

    白露说不出话来。所谓忠心,便是视世子利益高于一切,如今又加上了世子妃;而所谓本分,就是不要肖想自己做为一个丫鬟不该得到的东西。这两条无论哪一条,其实都不容许她对世子怀着那样的心思了。

    “你若还有事就去做罢。”绮年看看她有些发白的面色,微微摇了摇头,“这礼单我再仔细瞧瞧,若有不明白的地方少不得还要请教你。”

    白露连忙摇手:“奴婢怎么敢当,世子妃若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奴婢就是。”失魂落魄地退了出去,险些在门口碰上端着汤的如鸳。

    “世子妃,这是世子吩咐小厨房熬的补汤。”如鸳笑着将盅子放到桌上,“世子说世子妃这些日子太劳心了,要好生补补呢。”

    “你这丫头,补汤就补汤呗,笑成这样儿做什么?”绮年轻轻拧了她的脸一下,“你也跟如鹂学坏了。”

    “没有——”如鸳拿了针线过来,在小杌子上坐了开始做针线,“奴婢昨儿回去给舅太太送年礼,舅太太还问奴婢来着,说——”抬头瞧了瞧绮年的脸色,方道,“舅太太问,世子妃有动静了没有……”说完,毕竟是年轻小姑娘,脸不由得红了一分。

    绮年知道李氏关切的是什么,下意识地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现在生孩子?她可没这个胆气。跟赵燕恒成亲这几个月,光是两地分离就有将近两月之久,所以一时倒也没这个问题。那如今赵燕恒回了京城这事……

    如鸳小心地说:“舅太太听说苏少奶奶有了身孕,大约是有些担心……”郑瑾出嫁还在绮年之后呢,怀孕却比她还早。是以虽然她如今全然恢复了做姑娘时的脾气,听说把苏家搅得鸡飞狗跳,但也没人说她什么。

    “听说,阮表姑娘也有喜了呢……”如鸳自己也觉得有几分着急。回吴家时,李氏直问她绮年是否有了动静;郑氏也天天着急吴知霞那没动静的肚子,足以让她明白生孩子是件多重要的事。

    “哦?怎么没听说?该送礼过去才是。”

    “说是刚刚诊出来的,永安侯府没声张,就是英国公夫人得了消息,回来说的,还让先别说出去,等过了三个月,永安侯府自然会说。”其实是阮夫人太高兴,回娘家来炫耀的。

    “那就好。咱们先备着礼,到时候消息出来再送过去。”绮年喝着盅子里热乎乎的汤,心里也热乎乎的。

    “世子妃——”如鸳欲言又止。

    绮年瞅着她笑了笑:“我知道。这种事,顺其自然罢。”横竖她才嫁进来半年呢,期间丈夫还离开了一个多月,就是没动静也是正常的,“采芝姑娘和云姨娘那边年下的份例都发了吗?”

    “都发了。采芝姑娘是个有心的,还给世子妃做了一双加厚底子的鞋呢,倒是云姨娘,奴婢瞧着还那么浑浑噩噩的……”

    绮年也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怡云的心死了,人虽然还活着,可也跟行尸走肉差不多了。她能做的也无非是好吃好喝供着,让她在那里顶着个姨娘的名声做个挡箭牌罢了。

    “哦,还有那个秀书!”如鸳放下手里的针线,“世子妃不知道,小雪教她规矩,她倒也好生学着,可就是整天泪汪汪的进进出出,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委屈似的。”

    绮年嗤地笑了:“世子又看不见,她哭给谁看呢?”

    如鸳抿着嘴笑了:“世子妃说的可是呢,后头她几天都见不着世子爷,也就不哭了。小雪叫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手上绣着帐子被单子这些东西,私下里却打听世子爷的衣裳鞋袜尺寸。针线上的人都得了吩咐,没人理她,她才老实了。这些日子听说一边绣帐子,一边还念诗呢。”

    绮年轻轻笑了笑:“嗯,看牢了她,不管永顺伯送她来是为了什么,就把她困在针线房里。等永顺伯倒了台,她也就没用了。”

    “那永顺伯真的会……”如鸳小心翼翼地问,“听说太后很疼他……”

    绮年笑笑,重新低头看礼单:“这就不是咱们能管的事情了。”成都那边对华丝坊的查办闹得很大,华丝坊的几处分坊都被查封——忙得赵燕和今年都不能回京城过年——只是现在还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它的背后主人是永顺伯罢了。不过这样一来,永顺伯和郑家的一处消息渠道和摇钱树倒了,对他自然是有极大影响的。

    说起来,事情的发展真是微妙。如果阮语不想着进宫,就不会被郑贵妃利用去冲撞金国秀的身孕;如果阮语不因此被禁足,大概也就听不到郑贵妃的秘密;如果郑贵妃不是怕泄漏秘密而想致绮年于死地,就不会把华丝坊牵连进来。这一切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样,牵一发而动全身,以至于始作俑者都无可预料,不能控制。

    “这么多单子,世子妃能看得明白吗?”如鸳做了一会儿针线,看绮年一边把礼单分门别类地整理开来,一边在纸上记着东西,忍不住又问,“王妃说是教着管家理事,把一堆礼单拿来扔给世子妃,算什么教啊?”

    “是啊。”绮年笑笑,“指望她主动教根本就是做梦。但是她不教,我可以问哪。”

    “问?”如鸳疑惑地瞧着她,“王妃会说吗?奴婢觉得她根本不愿意教您呢。”

    “所以要当着王爷的面问哪。”绮年指指自己整理出来的那张纸,“我自己先看,想不明白的地方就去问她。王妃不是贤名在外吗?不是说这郡王府将来都是我的,让我好生学着点吗?那我去请教,她就得回答。”绮年露出一个坏笑,“等大年三十吃团圆饭的时候,王妃少不得就要回答我几个问题了。”

    绮年说到做到。除夕夜,郡王府里合府吃团圆饭,不光两位侧妃,连怡云这有了个名份的姨娘都被昀郡王允许到合萱堂去用饭。不过怡云借口身子不适,并没去坐这个席。

    因是团圆宴,也不必男女分席,亦不必妾室们站着伺候,热热闹闹坐了一大桌子。不过说实在的,虽然是中国人一年里最要紧的节日,席间众人也都是满脸笑容的,看起来似乎是一副家和万事兴的气氛,可实际上,并不是人人都高兴的。

    “……儿媳还有些奇怪,为何舞阳侯妾室与韩安伯妾室同是产女,送舞阳侯的礼却不如送韩安伯的重呢?”

    秦王妃脸色不是太好看,就连笑容都有点儿维持不住了。这是吃团圆饭吗?绮年的问题几乎是一个接着一个,是让她吃饭啊还是让她来回答问题的?

    “大嫂,你还有完没完了?”赵燕妤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搁,“你左问右问,还让不让母妃用饭了?”

    绮年微笑:“三妹妹说得是,倒是我问得太多了,因之前礼单上的事好多都不明白,若不问只怕自己再想不出来。”

    昀郡王也微微皱了皱眉:“既不懂,该立时就问的,拖到今日——今日家宴,虽不必很讲究食不言的规矩,你却也问得太多了。”

    绮年连忙起身,低头道:“是。因前些日子王妃庶务太多,恐扰了王妃理事,是以想着自己先瞧瞧,若有不解的一总问了,免得今日一问明日一问,一则打扰王妃心绪,二则自己若不思索,也不能明白里头的道理。”

    这话倒是说得昀郡王有几分赞许:“最后一句倒有几分道理,只是今日不要再谈论这些事了,待过了节,一总询问王妃便是。”

    “是。”绮年最要紧的几个问题都已经问出来了,下剩的也不着急,便躬身坐了下来。

    赵燕妤不屑地哼了一声:“大嫂拿着礼单也思索了好几日了吧,怎的还是有这许多不解的地方?”眼珠一转,“二嫂何以就没有这许多问题?”

    绮年并不与她争执:“想来弟妹聪颖,且弟妹长于侯府,这些事自是熟悉的,不比我没见过这许多勋贵人物,不瞒妹妹,如今连这些人家的门我都不知朝哪边开的,更不要说送礼了。”

    “唔——”一句话倒是提醒了昀郡王,看一眼秦王妃,“你也该多教导教导世子妃这些,她来京城也没有几年,闲时倒带她去各处走动一下也好。”

    秦王妃连忙答应,又笑道:“只是二月里就要准备妤儿的及笄礼,怕一时半时的不得闲呢。”她如今实不愿带着绮年出去,看着就来气。何况若是绮年在外头进退有度了,少不得又要听人家在她面前夸赞世子妃如何如何。

    昀郡王也未在意:“说是得闲的时候出去,你瞧着安排罢。”

    “是。”秦王妃温婉答了,而后不经意一般说起了阮盼,“永安侯夫人真是有福气,一个公主儿媳生了几个孙子孙女且不说,这小儿媳才进门半年呢,也有喜信了。”说着,目光就对绮年扫了过去。

    昀郡王心里也有几分不大自在,不过他做公公的不好去看儿媳,便瞧了赵燕恒一眼。赵燕恒好似没听明白秦王妃的意思一般,点头笑道:“说起永安侯府,我倒想起件事来,小孟探花前儿还问我,明年春闱三弟是否下场,说上回在书院里看了三弟一篇文章,写得不错。”

    这么一说,昀郡王的心思又转到小儿子身上去了。如今大儿子得了官职,二儿子更是当差当得颇得皇帝青眼,只有小儿子还功不成名不就的了:“是该下场去试试。”早先秦王妃曾说郡王府的公子们不比那等酸儒人家,必得考出来才有前程,因此从前毫不督着赵燕恒念书。那时他倒也没放在心上,何况赵燕恒是世子,将来承了郡王位,自然足以富贵一生。只如今皇上对勋贵人家的子弟也要考核了,却定要考出来才有前程了。小儿子从前在念书上还有些聪明的,十四岁就考了秀才,虽则后来秦王妃给他捐了个监生不曾参加秋闱,但据说在书院里一向都不错,这如今念书也念了好几年,也是该下场去试试了。

    赵燕平脸色不大好看,低头道:“儿子觉得再读三年更有把握些。”那篇文章不是他自己写的,是叫人做好塞责先生的。那段日子他正忙着跟郑琨谈条件呢,哪里有心情做文章。

    “三弟谦虚了。”赵燕恒笑吟吟看着他,“我是没下过场的,不过连小孟探花都说不错,那必是好的。父王若不信,只管叫三弟把那篇文章背给父王听听。”

    文都不是自己写的,又时隔一月之久,赵燕平哪里背得出来?秦王妃连忙笑了笑道:“世子可别这么夸他,倒夸得他不知天高地厚了。这会王爷正用饭呢,回头得闲再瞧他的文章也好。”

    赵燕恒却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仍旧笑道:“也不用全背给父王听,只要将其中几段精彩的念出来,父王一听便知。我记得小孟探花说,第三股与第四股尤其写得精妙。”

    昀郡王听了也高兴,目视小儿子:“念来听听?”

    赵燕平调动全部脑细胞去回忆那篇文,却只记得几句断断续续的句子,勉强念了两句,也不知究竟是第几段的。昀郡王脸色不由得有些难看:“这才写了多久,怎就忘记了?”

    赵燕恒含笑道:“大约是三弟喝了几口酒有些醉了,儿子倒还记得小孟探花当日复述的那两段,背给父王听听可好?”

    昀郡王不悦地看了赵燕平一眼,对长子微微点头,赵燕恒便朗朗地背了一遍,念毕笑道:“儿子也就记了个大概,父王说,可好不好?”

    绮年颇有几分崇拜地看着赵燕恒,她都没听明白这之乎者也地说了些啥,赵燕恒只听孟烨背过一遍就能记住,真是过耳不忘的好记性……

    昀郡王听完这两段文章,心里倒喜欢了:“果然不错。”他虽然没下过场,但也跟幕僚们谈说过一些,文章的好坏也略识得些,“既这样,春闱便去试试。倒也不求你一科得中,熟熟手也好。”小儿子将来是不能得这郡王位的,他也想着能向皇帝给小儿子讨个爵位,但总也要小儿子有些才能才好,难不成让皇室养废物么?

    昀郡王这话说了也就无可更改,赵燕平顿时觉得杯里酒都有些苦了起来。偏偏赵燕恒还斟了杯酒笑道:“那就预祝三弟蟾宫折桂,金榜题名。”

    按规矩,郡王府要守岁守过子时,然后进祠堂祭拜了方歇下。不过睡一两个时辰就要起来,准备进宫朝贺了。

    绮年是上了玉碟的世子正妃,虽然进不了祠堂,也得在外头冷风里等着,直到赵燕恒跟昀郡王祭拜出来,夫妻两个才上了轿子回节气堂去。

    屋子里暖和,绮年都快被风吹透了,在热水里泡了一会儿才暖过来,赶紧钻进被窝,眼睛顿时睁不开了,迷迷糊糊地靠着赵燕恒道:“那篇文章是不是有什么蹊跷?”

    赵燕恒搂着她笑了一声:“有没有蹊跷,等春闱过后就知道了。”

    绮年打了个呵欠:“嗯,瞧着三弟那脸色,好像谁给他戴了副枷似的。”

    “嗯——”赵燕恒的手下意识地摸在她的小腹上,“她要给你找不痛快,我就给她也找点不痛快。从前三弟读书还是有几分聪明的,只是年纪越长心思就越歪。等到王妃给他捐了个监生的时候我就知道,他的心思已经不在书上了。”

    绮年在他肩膀上蹭了蹭:“爱子如杀子,瞧秦王妃把县主教成那样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赵燕恒嗤笑:“你是不曾看明白她的心思。燕妤请封了县主,身份本就高些,嫁到英国公府也算是下嫁了。且阮麒是庶子,要平级承爵少不了要父王代为周旋一二,那便是未嫁之前便让英国公府承了我们郡王府的情,即便上头有嫡母婆婆,也不好太摆起架子来,何况又不是亲生。至于亲生的那个,却又摆不得婆婆的谱儿。如此一来,嫁出去做人媳妇受的苦,也能减到最低。这一条路都铺好了,燕妤便是娇纵些又有何妨呢?”

    “那三弟——”绮年没说完就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秦王妃自然是想着让自己亲生儿子日后承爵的,若真做了郡王,还要念什么书呢?

    “可是如今——秦王妃怕是再不能这样想了吧?”

    赵燕恒轻轻一笑,语声却微微冷起来:“我如今不必再如从前一般韬光养晦了,这世子位我坐得越稳,她自然越急。只是一切胜负之数,还要等立储之事尘埃落定才好判定。”摸了摸绮年的头发,“你也要越加小心才好。”

    绮年困得厉害,朦朦胧胧地应了一声:“她如今还要在父王面前装贤惠,好挽回前些日子的损失,便不会太难为我。睡罢,明儿一早还要进宫去朝贺,又要挨冻了……”

124、一波未平一波起

    进宫朝贺这种事情,并不是所有的官家妇都可以的,看起来挺风光挺有面子,其实是个受罪的活儿。绮年站在冷风飕飕的宫殿里等着的时候,看着周围那些大妆的命妇们,直想叹气。有些年纪大的老太太们头发都白了,平日里门都不出,这时候只要能走得动也得过来磕头。宫殿里就是搁十个炭盆,也架不住穿堂风嗖嗖地吹,她里头穿着里外发烧的褂子都冷得不行,老太太岂不更遭罪了。

    扶了扶头上的五尾凤钗,绮年小心地活动了一下脖子——这些玩艺得有好几斤重!幸好一年只要按品大妆这么一回,否则……

    “世子妃可是身子不适?”东阳侯夫人在旁边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

    绮年笑笑,客气地回答:“多谢夫人关心,并无什么不适。”吴家二房跟东阳侯府因为吴知雪的亲事闹翻了脸,她才不相信东阳侯夫人有多关心她。

    “哦——”东阳侯夫人果然拖长了一点声音,“我还以为世子妃是有喜了呢。”

    你家活动脖子是有喜的征兆啊!绮年懒得跟她对嘴,只笑了笑没接话。谁知道东阳侯夫人还不罢休,笑着又说:“你是世子妃,世子年纪也不小了,得快些有子嗣才成啊。”转头又向恒山伯夫人笑道,“还是瑾娘有福气,这才出嫁几日就有喜了,再有几个月你就抱上外孙了。对了,听说世子房里人也快生了?到时候两个男胎,你可就是双喜临门!”

    恒山伯夫人闻言喜得合不拢嘴,点头笑道:“借你吉言了。”自打上回闹过了,郑瑾在苏家的日子顿时舒服了起来,她也不必再为女儿担心了,若是能一举得男自然是好,即使不能,只要再生就是了。

    东阳侯夫人瞥了绮年一眼,意有所指地道:“这做媳妇的呀,还是要能生儿子,若不然,娶来了做什么呢?”

    绮年含笑回看她一眼,没有回答,只是抬眼看了看旁边。东阳侯夫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正看见阮夫人冷着脸扶着阮老太君走进来,顿时有几分尴尬。谁不知道阮夫人生不出儿子来,如今的阮家世子是个庶出记在她名下的?这真是当着和尚骂贼秃,只顾着挤兑绮年了,就没注意阮夫人恰好走进来。

    阮夫人虽知道东阳侯夫人说的不是她,这口气仍旧觉得咽不下去,冷笑了一声道:“东阳侯夫人这话倒透着新鲜,只听说娶妻娶贤,不曾听说过娶妻娶生的,不知是哪位圣人的教训?”

    东阳侯夫人咽了口气,不好反驳。一来英国公府的爵位高过东阳侯府,何况人家是世袭罔替,自己家这个还到了头了;二来阮家还是小姑未来的亲家,说起来也算得上转弯亲戚。不由得暗暗后悔自己说错了话,看了秦王妃一眼,希望她出来打个圆场。

    秦王妃这里还没说话,外头已经有号角声传来,宫人们进来请众命妇出去行礼,这话好歹也就过去了。绮年笑吟吟地过去帮着阮夫人搀了阮老太君慢慢出去,按品级分班而立。一侧头,身边站的是个大肚子,再看倒把绮年吓了一跳:“柳侧妃?”都这样儿了怎么还进宫啊?事关皇嗣,讲一下皇后肯定可以免了她的礼的。

    柳侧妃挺着个肚子笑笑,细声细气道:“大礼不可废……”

    绮年颇有几分无语,后头的吴知霞轻轻扯了她一下,绮年便稍稍后退一步与她并立,吴知霞贴在她耳边低声道:“别管她。如今疑神疑鬼的,就怕正妃害了她的孩子。今日若不来,府里只剩她一个,她怎么敢……”

    绮年在脑子里把这话过了一遍才想明白,情不自禁地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的金国秀。敢情柳侧妃是如此害怕金国秀会害了她的孩子且让她无凭无证,所以必定要跟着金国秀,如此一来倘若她出了事,金国秀总也脱不了干系……怀孕怀到如此地步,不知是何苦来的……

    命妇们各自站好,皇后还没有来。广场上的风飕飕的,没一会儿绮年就觉得自己全身都要被吹透了似的,禁不住使劲握住了袖子里已经不是太热乎的小手炉。天冷起来,时间也好像过得慢了似的,人人都在尽量不引人注意地跺脚。绮年忍不住又看看柳侧妃,这样的天气,这样站在冷风里,万一得了风寒可怎么办!

    皇后的凤辇终于到了,众人都暗暗松了口气,开始按着礼官的指挥三跪九叩地行起大礼来。这个时间倒不是很长,但挺着大肚子的可就辛苦了,跪下再站起,站起再跪下,来回地折腾,等到行完了礼,柳侧妃那脸,也不知是在风里吹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白得跟她披风边上出的白狐毛一样了。

    皇后登上凤辇离开,一众命妇们便也退入宫殿。好歹这里还暖和,有些年纪较长的已经挺不住了,赶紧找了椅子坐下。金国秀皱眉看了柳侧妃一眼:“我与吴惠侧妃去仁寿宫给太后问安,柳氏你就在这里歇着吧,我叫随月在这里伺候你,太后那里我替你问候就是了。”

    “不不。”柳侧妃由自己的丫鬟扶着,疲惫不堪地站在那里——大殿里椅子本来不多,又多的是年长的诰命们,一时她还找不到地方坐下歇着,“我跟姐姐一起去。太后身子不适,我本来就未能入宫侍疾,岂有来了还不去问安的呢?”

    金国秀眉头皱得更紧:“从这里到仁寿宫很有一段路,就算叫了轿子来你怕也受不了。依我说,你或者在这里坐着,或者先回府去,如今你肚里有皇嗣,本来身子就不好,好生保养着才是正经。随月这里伺候着,我和吴惠侧妃去去就来。”

    她越这么说,柳侧妃倒越固执了,警惕地看着随月:“我身子很好,去给太后问安也是应尽的孝心。”

    金国秀不再说什么了:“也罢,你既自己有主意,随你。”

    此时二皇子的正妃丁意如带着陆侧妃也过来行礼,都要去仁寿宫问安。秦王妃少不得也要去一趟,于是一行人加上伺候的丫鬟们十几人都往仁寿宫走去。这里离仁寿宫实在不近,大概走了一半路程,终于看见前头来了几乘轿子,乃是来接她们的。

    别人还好说,柳侧妃先就松了口气。她挺了个五六个月大的肚子,实在是走得辛苦。只是众人上了轿子还没走多久,绮年就听见一声痛苦的□,接着柳侧妃的丫鬟就惊叫起来:“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一阵混乱,众人都下了轿,见抬着柳侧妃的宫人们已经吓白了脸,金国秀过去把轿帘一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就蹿了出来。秦王妃脸色一变:“不好,这是要小产!快,快召太医!”

    仁寿宫里,侧殿中传来隐约的□和痛苦的叫唤声,正殿里金国秀跪在地上,太后正在不高兴地训斥她:“都有六个多月了,怎么还让她进宫?”

    吴知霞和绮年悄悄对看了一眼,两人心里都明白,柳侧妃这一胎多半是保不住了,可是从头到尾都是她自己折腾出来的,找不到半点可以埋怨金国秀的地方。

    “是臣妾——”金国秀的话还没说完,吴知霞已经跪了下去:“回太后,并不是皇子妃让柳侧妃进宫的。昨日皇子妃就说柳侧妃身子沉重不必来了,柳侧妃说大礼不可废,一定要来。方才皇子妃也说替柳侧妃来向太后问安,让她在殿内歇息,柳侧妃又是不肯——方才郡王妃和郡王世子妃都在,还有好些位诰命夫人们,都听见了的。”

    绮年默默低下头去。很显然,吴知霞选择了跟金国秀站在一起了。如果说当初刚刚入宫时她还抱着不甘不服的念头想着争一争的话,那么她现在是放弃了,或者说是暂时放弃了这种念头了。

    吴知霞这么一说,太后也不好说什么了。长皇子府里的事没个凭证,可是刚才在大殿里的事却瞒不过人,吴知霞敢拉上秦王妃和绮年做证,还有那么多诰命夫人,就足以证明她说的是真话。

    “你起来吧。”太后叹了口气,“哀家也是急糊涂了,知道你素来是个稳重宽厚的,倒是哀家错怪你了。”

    金国秀站了起来,垂头道:“太后也并未错怪臣妾,臣妾忝为正妃,本该好生照顾柳氏和皇嗣的,当初就该强叫人将她留在府里,也好过现下……”

    这边说着话,那边侧殿里的声音已经微弱了下去,一个宫女匆匆过来,脸色苍白:“太后——柳侧妃——柳侧妃不行了……”

    “孩子呢?”太后抱着最后一点希望问。女子怀孕,有七活八不活的说法,就是怀孕七个月的胎儿虽然早产也还可能活下来,而柳侧妃这一胎细算算也是六个月快七个月了。

    “不成了……”皇后一脸灰败地走进正殿,“是个男胎,落地就没气了……柳侧妃血崩,太医用针也止不住血……”

    太后手里的拐杖重重在地上顿了一下:“哀家的重孙!”简直不知道该去骂谁的好。

    “太后,”皇后神色冷厉,“柳氏在朝贺时还好端端的,才坐上轿子就出了事,我瞧着要好生查查,别是有人在轿子里做手脚了罢?”

    “查,查!”太后顿着拐杖,“若有人敢谋害皇嗣,哀家要灭他九族!”

    事情闹到这个样子,秦王妃也不好再在宫里耽搁下去,便告退了出来。丁意如带着陆侧妃也跟着告退,出来的时候,众人的喜庆劲儿已经都没了,这一年的一开头,就蒙上了一层不大吉利的血色。

    相对于皇家的沉重,绮年的日子倒相对地好过了一些。春闱成了压在赵燕平和秦王妃头上的一座大山,也让秦王妃暂时顾不上别的事,虽然时常因为烦躁发些脾气,但总体上来说并没什么。

    二月初九,春闱开了。

    提前三五日,秦王妃就在一件件检点带进场的东西,以至于连二月二龙抬头这样的日子府里都没个喜庆劲儿。

    “世子妃,奴婢去看了,立年少爷出门的时候看起来跟往常也差不多,并没什么大异样的。”如菱站在绮年跟前回报着,“奴婢跟着一直看进了龙门才回来的。”

    “那就好。”绮年把手里的帐本放下,叹了口气。不要太紧张,临场发挥就能好一些。不过不知怎么的,周立年这样的着急,总让她有些不放心。

    如鹂看绮年眉心打结,故意笑向如菱道:“你一早出去了不曾看见,三少爷出门那阵势,恨不得能把全家都带上呢。”

    绮年知道她是想逗自己高兴,笑着戳了她一指头:“谁让你背后议论三少爷的?被人听见小心挨板子。”

    如鹂见她笑了,自然就不再提这事,笑道:“是是,奴婢不说了。倒是玉如姑娘那里来的信,可是怎么说的呢?”绮年年前就给冷玉如去了一封信,说了郑氏想要见一见张沁的意思。依绮年看,这事没什么不好的,郑氏挑儿媳,张沁也可先相相婆婆,毕竟在这古代,婆婆有时候比丈夫还要重要呢。

    “等上巳节罢。”从进腊月到出正月,各家都是忙个不了,张家是第一次在京里过年,冷玉如做为已经管家的长媳,更忙得脚打后脑勺,实在也是顾不上。倒是上巳节,各家都要出门踏青,那时见上一面自是顺理成章的。

    如鸳一直在旁边做针线,这时候忍不住一笑:“你倒是包打听一样,怎么那么爱听这些事儿?世子妃该给这丫头找个婆家了吧?”

    “哎呀!”如鹂不防被如鸳说了这么一句,顿时红了脸,扑过去要掐她,在屋里闹成一团,惹得绮年也笑了起来。

    “什么事这么高兴?”赵燕恒推门进来,后头跟着清明,替他解下肩上披风。

    “回来了?”绮年笑着起身,“三弟进场了?”春闱也是大事,秦王妃不能去送,昀郡王带了长子亲自去送小儿子进场。

    “嗯。”赵燕恒解着外衣的衣扣,“二弟明日就回来了。”

    绮年回头看了如鸳一眼,如鸳会意,立刻收了手里东西,带着如鹂和如菱退了出去,这样一来,独有清明自己在屋里就显得十分突兀。绮年瞥她一眼,接过赵燕恒脱下的外衣,随口道:“清明你也下去罢,日后世子进了这屋里就有我呢,若有什么事,世子自然会唤你们。”

    清明低头答应,瞥一眼赵燕恒并不发话,也只得退了下去。绮年亲自给赵燕恒倒茶:“二弟查得怎么样?”

    赵燕恒微微一笑:“将华丝坊俱封了。”

    “没下文了?”绮年诧异,“没查出跟永顺伯的关系?”

    “皇上吩咐不要查了。”赵燕恒喝了口茶,“那华丝坊的本钱里有太后的体己。我瞧着皇上的意思,此时不好再往下查了。”

    绮年听得糊里糊涂:“那皇上打算什么时候查啊?时间久了,线索断了可怎么好?”

    赵燕恒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线索么,要有一定会有的。”

    绮年眨巴着眼睛看他:“讲清楚一点嘛,我想这些都想得头疼。”

    赵燕恒笑起来,将她搂到自己膝上:“你那么聪明,难道想不出来?”

    “懒得想。”绮年撅着嘴把帐本拿给他看,“瞧瞧,多厚的东西!我现在还要看这些,还要给你做点针线,还要帮着筹备县主的及笄礼,哪里还有心思去想那些?”

    赵燕恒哈哈大笑,搂了她笑道:“世子妃辛苦了。”

    “为世子爷服务。”绮年笑眯眯地回答,又引发赵燕恒一通大笑,笑完了才道:“你瞧着永顺伯跟郑家是一条心么?”

    “这个——”绮年歪头想了想,“要看永顺伯自己有什么心思了。倘若他只想好生做个勋贵,扶持三皇子上位,那他们就是一条心。倘若他自己有什么的念头,那就——”

    赵燕恒轻轻一哂:“若是他只想好生过日子,又何必卷入立储之争?”

    “难道他也想当皇帝?”

    “至少也是想做周公呢。”

    “郑家哪里会让他做辅政王呢?这也太异想天开了。”

    赵燕恒笑着反问:“怎就是异想天开呢?三皇子今年毕竟才十五六岁,太后与贵妃又是后宫不得干政,若论名正言顺能辅政的,也只有永顺伯了。”

    绮年咂咂嘴:“这想得有点太深了,郑家肯吗?”

    “郑家若肯,他们就真是一条心了。”赵燕恒搂着妻子轻轻在椅子上摇晃,“皇上怕的就是把永顺伯逼得太急,将他的势力削减得太厉害,他反而会没了别的想头,彻底跟郑家联手了。”

    “那就是要各个击破了?”

    “嗯。说到底,永顺伯到底不如三皇子名正言顺,不是最大的心腹之患哪。”

    “那皇上是想怎么样?上回行刺的事如果深查下去,未必不能挖出郑家来呀。”

    赵燕恒深深叹了口气:“再怎么说,三皇子也是皇上的亲生儿子,幼时又是极得皇上喜爱的。皇上想的是慢慢将郑家的势力削减下去,到时候让三皇子到封地去安安稳稳过日子,熄了这夺储之心,那是最好的。”

    绮年默然。没错,到底是自己儿子,皇帝自然想着个个都保全,只是最后能不能做到,那就难说了。

    “跟你说,朝贺那日柳侧妃的死,抬轿子的宫人与郑贵妃宫里的宫人是姐妹。这些日子郑贵妃已然被禁了足,只是三皇子大婚在即,所以不曾传出来罢了。”

    这话说得绮年更糊涂了:“那事怕不是郑贵妃所为罢?多半是柳侧妃自己折腾出来的……”再加上金国秀有意无意地施压……

    赵燕恒只是笑。绮年摇着他的肩膀:“快说嘛。我觉得皇上好奇怪哦,明明阮语之死奇怪,皇上为什么不查?太后突然病重又突然痊愈,谁会相信什么借寿的说法啊。那个皇上不查,怎么这个事明明不关郑贵妃的事,又查了呢?”

    “自然是因为这个实在太牵强。”赵燕恒拉下绮年的手握在手里,“那个却是更可信的,就要留着以后用。”

    “留后手啊……”绮年勉强算明白了,“倘若郑家安分守己,这事就算了,是吗?”

    “没错。”赵燕恒拿下巴蹭了蹭绮年的手背,“柳侧妃之事,也无非是皇上敲打一下郑家罢了。皇上所想,还是想着尽量保住三皇子的。”

    “啊,你没刮胡子!”绮年用力抽回手,“扎死人啦!”

    赵燕恒搂着她,就把脸往她脸上贴:“真会扎死人吗?真会吗?”

    绮年又笑又叫地躲,两人闹了半天才停下,不过战场已经换到床上去了。赵燕恒压在绮年身上,脸贴着她小腹,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绮年轻轻摸摸他的脸。昨天晚上她小日子来了。虽然赵燕恒也默认了此时不是生孩子的时候,但毕竟已经二十五六的人了,也是想要有个孩子的。

    “这几日三弟下场,你正好借着时候歇歇。”正月里秦王妃借口事忙,绮年来小日子的那几天也叫着她去理事,满府里走。地下一层积雪,秦王妃坐着轿子,绮年这个儿媳就只能跟着在雪里走了。

    “嗯。”绮年这会儿已经不想着什么不生了,但怀孕这种事也只能顺其自然,“对了,我给你做了一件春衫,你穿上看看合不合身。”

    赵燕恒顿时皱起了眉:“你日日忙着看帐,怎还给我做衣裳呢?”从前做个里衣袜子之类的倒好说,但外头的衣裳却是有刺绣的,极费工夫和眼力,“有针线上的人,叫她们做去,你何必费这个眼。”

    “哎哟,人家自己的夫君,当然要自己做一件啦。”绮年从床头取出那件莺背色的春衫,上头绣了几竿倚着石头的竹子,颜色淡如墨画,只在石头边上开出几朵紫色野花,上头停了一只黑红相间的凤蝶,颜色极其鲜艳,引人注目。

    “快来穿上让我看看。”绮年美滋滋地展开衣裳。听小雪说针线房里的秀书每天绣着那些帐子单子,居然还有精力私下里给赵燕恒绣春衫呢。一个奸细都这么敬业,她这个世子妃当然也不能落后。

    赵燕恒穿上新衣,嘴里还要教训绮年:“这蝴蝶绣得这般精细,必是极费眼睛的,下次不可再做了,不然要丫头们做什么呢?”一边说着,一边却已经到镜子前面去照了。

    绮年这屋子里的镜子是一面玻璃镜,自然没有后世的镜子质量高,但比那黄铜镜已然好太多了,更难得是大块,几乎能将全身都照进去的。赵燕恒往镜子前面一站,镜里的人生得白皙,这莺背色更显得鲜亮,淡墨色的竹子又压得住色,不致有轻浮之感。

    绮年抿着嘴笑:“我夫君真是玉树临风。”

    赵燕恒低头看看衣摆上那精工细绣的蝴蝶,心里一阵暖意,赞道:“我夫人才是蕙质兰心呢。”两人目光在镜子里一触,相视而笑……

125、柳暗花明又一村

    赵燕妤的及笄礼几乎遍请了京城贵女,假如不是因为春闱在头几天放榜,那么这绝对是秦王妃最欢喜得意的一天,只可惜……

    “怎么不跟着你父王去前头?”秦王妃尽量压下心头的烦躁,温和地看了儿子一眼。

    赵燕平摇了摇头,有几分颓丧地在母亲身边坐了下来。看他这样儿,秦王妃忍不住斥道:“看你这样子!不就是被你父王训斥了几句吗?还不快给我打起精神来呢,日后好生读书便是。横竖三年后你也还未及冠,那时能中也是少年进士了。”

    赵燕平低着头没有回答。这次春闱放榜,他名落孙山。不过这还不要紧,进士每三年也不过才取二三百人,从各地涌来的举子何止万人,不中亦不稀奇。问题是他的三篇文章做得极其生涩,昀郡王拿去给他的先生看了之后,先生都极其诧异,说这与他平日里的窗课大不相同。如此一来,他平日里功课由人代笔的事实暴露无遗,几乎将昀郡王气倒,当夜就罚他在祠堂里跪了一夜。若不是今日是赵燕妤的及笄礼,怕是还放不出来呢。

    “你到底——”秦王妃刚说了三个字,看见儿子苍白的脸色又有些心疼,“腿上觉得怎么样?”在冰冷的祠堂跪了一夜,若不是她半夜去给儿子送了厚衣裳和火盆,怕是今日赵燕平就要冻得病了。饶是如此,他今早出来时也几乎不会走路了。

    赵燕平到底还是年轻,身体底子也不错,这会儿虽然还觉得膝上疼痛,但自知无妨:“并没有什么的。”

    秦王妃叹了口气,拉着儿子的手:“也怪娘这些年不曾好生督着你读书。原想着捐个功名在身上也就够了,我们这样人家,也不是真要那十年寒窗地苦读……谁知道如今皇上改了意思呢?也罢,你就收收心,再把书念起来便了。你从前十三岁就能中秀才,那时候先生还说你念书有天分呢。”

    赵燕平心里乱糟糟地点了点头。念书哪得那么容易?从前他年轻,也没有那许多外物来分神,读书倒也灵慧。如今年纪渐长,交游渐阔,心已然不在书本上,甚至也从未想着再去读书。如今叫他收心,哪里就有这么容易呢?但他若说不读——想起昀郡王锅底一样的脸色,就不由得噤若寒蝉,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王妃,永安侯夫人到了。”姚黄进来回报。今日永安侯夫人是正宾,承恩伯府的郑珊娘是赞者,丁尚书的孙女丁仲宁是司仪。

    其实除了永安侯夫人这个正宾之外,赵燕妤对赞者和司仪都不太满意,尤其嫌郑珊娘是庶出的,不够身份给她做赞者。但适龄的贵女们大都已经出嫁,再有也是与她无甚交情的,因此最后也只能选了这两人。

    绮年在外头跟秦采和赵燕好一起接待宾客,已经忙得不可开交。她的心情也不是很好,因为周立年中了三甲头名。说起来,三甲头名也可以称作传胪,只可惜此传胪非彼传胪,即使说得再好听,也不过是个“同进士”。

    “舅母,雯表姐,霏表妹——”绮年面对着吴知雯真有几分尴尬。

    李氏也不是很自在。本来因为东阳侯夫人做为赵燕妤的舅母也要出席,吴家是一个人都不想来的,但虑到这样会让绮年为难,也因为吴知霏到了出来好生交际的时候了,也该让她出来多交几个年龄相仿的朋友。

    吴知雯倒还是一派风轻云淡的模样。按说她再过些日子就要出嫁了,这时候已然不适宜出来露面,今日却也来了。绮年正琢磨着,吴知雯已经说想去一下净房,这一来绮年就明白了,带着她去了节气居,温声道:“表姐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吴知雯抿了抿嘴:“表妹素来都是聪慧的……此次春闱……”

    “哥哥只中了同进士。”绮年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他如何打算。”

    “爹爹有些不悦,觉得他太过操切。”吴知雯淡淡地道,“但木已成舟,爹爹想着替他在外头谋个缺,外放去川陕一带做县令,那里有些小地方,地土贫瘠,别人都是不爱去的。”

    “那表姐的意思呢?”绮年拿不准她想说什么。

    “他身边那个叫如莺的丫鬟昨日到我那里去了,说是代他传话,那些地方日子清苦,若我不愿去,可在京城住着,待他将来升了更好的地方再接我去。”

    “如莺?”绮年不由得皱起了眉。这些话难道不该周立年在婚后自己与吴知雯说吗?这还没成亲呢,怎么就叫如莺去传话了?

    “表姐如何打算呢?哥哥确是太操切了,但正如表姐方才所说,木已成舟,那地方怕是非去不可了。”好缺可不是人人都能得的,像周立年这样的同进士不大值钱,吴若钊人在礼部,要托吏部的人给他谋缺,急切之间自然没有什么好地方的,即使能将他弄到川中去离成都近些,也必然是清苦之地。

    吴知雯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并不回答绮年的话,却反问道:“我听说如莺本是表妹的丫鬟?”

    “是。”绮年将如莺的事说了,“如今她已不是丫头了……”

    吴知雯不似笑地笑了一下:“原来还是我想得差了。这么说,只要我嫁了过去,这如莺就是良妾了?”良妾跟贱妾不能比,跟通房丫鬟更不能比。

    绮年只有闭了嘴默默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表姐是明媒正娶过去的正妻,这点,我哥哥还是分得清的。”就是分不清,也得让他分清了。

    吴知雯微微冷笑:“我也不与表妹说虚话了,此时我想他必是分得清的,可日后就未必了。并非我小气得就不能容人,若是真分得清,为何要让这如莺传话?有什么话不能当面与我说?”

    “我会让人回去与哥哥说一声。”绮年这会儿明白吴知雯的意思了,这是要借着自己的手去敲打周立年,现在就把如莺压下去。

    “那就劳烦表妹了。”吴知雯也不藏着掖着了,“我与表妹说句实话罢。嫁鸡随鸡,这也是我的命了,无论外放到哪里我都跟着去,必然尽我为妻的本分。只是这后宅里,若有人想借着从前的情分踩到我头上,我却是不能容的。我听说世子房里也有从前伺候过的丫鬟,想来表妹定是与我有同感的。”

    绮年苦笑一下:“这些话,表姐与我说说就算了,切莫与我哥哥说。”这吴知雯讲话还是这么尖锐,虽则与韩家退亲一事算是得了教训,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性子里的清高执拗劲儿却是改不了的。

    “这个自然。”吴知雯露出一丝笑容,“我也只与表妹说说这话,就连我姨娘也是不会说的。耽搁了表妹这些时候,我们快些出去罢。”

    绮年略有几分沉重地带着她出去,捉空儿就把如菱叫了来:“替我回去跟哥哥这样说……莫叫第二个人知道。”趁着人少,快点把这事解决了。若叫如鸳如鹂回去,毕竟她们跟如莺是有感情的,没准就会透给如莺。说起来,自己这个旧主对如莺也算是无情的了吧?不过以吴知雯的骄傲劲儿,只要如莺安守着妾的本分,吴知雯也不会难为她。可人心都是不足的,本分两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哪……

    交待完了如菱,绮年还得出去待客,才出去没几步,就见赵燕好一脸无奈地走来,身边跟着一个满脸尴尬的张沁,还有一个满脸兴奋的张淳。赵燕好见了绮年,跟见了救命稻草一样,忙道:“嫂嫂原来在这里,张姑娘正说要去看看我的院子,还要去找嫂嫂呢。”

    “张少夫人呢?”绮年眉头一皱,赵燕好性子绵软了些,想是抵不住张淳的纠缠。

    赵燕好极是无奈:“张少夫人被承恩伯夫人叫去说话呢……”否则有冷玉如在,怎会让张淳随便就提出去别人的院子?张沁拉都拉不住,只好跟着过来,免得张淳离了她的眼更不知要做出什么来。

    绮年沉了脸:“今日是县主的大礼,你该在厅里待客才是,怎能不知规矩到处乱走?便是客人不知道,你难道也不知道吗?”

    赵燕好知道这些话都是说给张淳听的,但仍忍不住微微涨红了脸,低头道:“嫂嫂教训得是,是我处事不当。”

    张沁脸上更挂不住,忙道:“哪里与二姑娘有甚关系呢,都是我们不该一时兴起乱走的。”

    张淳微低了头,嘴里犹自有些不服气:“我们也并非乱走,这不是有二姑娘领着么?”张沁狠狠扯了她一下,她方闭了嘴。

    “是以今日的错都在二妹身上。”绮年并不看她,只对赵燕好说话,“须知待客之道亦要守礼,若是客人提出不应有的要求,做主家的也要拒绝才对,否则便是陷客人于无礼了,反而不好。”

    赵燕好连声称是,满脸歉意回头向张淳张沁道:“是我糊涂了,怎好带着两位乱走的,且回去罢。”

    张沁真是羞得无地自容。绮年看她那样子,过去拉了她的手温声道:“走罢,等我过去骂你嫂子一顿,怎么扔下你们自己说话去了。”

    张沁明知道这些话都是说给张淳听的,少不得红了脸强忍着道:“承恩伯夫人一定要叫嫂嫂过去,嫂嫂也没法子的。”过去之前就叮嘱她看好了张淳,可她又怎么看得住。

    几人到了厅中,果然冷玉如正在找人呢,一见张淳顿时沉了脸:“到哪里去了?”

    张淳撇了撇嘴道:“不过是跟二姑娘去园子里走了走。”

    冷玉如待要训斥她,又碍着这里这许多人。绮年遂打了个圆场,示意赵燕妤将两人引到一边去,暗里拍了拍张沁的手安慰她一下,便拉了冷玉如道:“方才说什么去了?”

    冷玉如直想叹气:“是承恩伯夫人强拉了我去——”压低声音,“郑大奶奶怕是不行了。”

    “嗯?”绮年不由得惊讶了起来,“不是说秦采生了个儿子,郑大奶奶正喜欢着呢吗?”

    正月里的时候,秦采生下一个男婴,但据传出的消息,产后体虚,血崩而亡。因为有这么件丧事,所以孩子的洗三、满月都没有做,只是恒山伯府里自己办了一下。当然秦采的死,绮年和赵燕恒另有看法——十之八-九是因为知道郑琨的秘密,被灭了口了。好歹是东阳侯府的亲戚,所以去报了个丧,秦王妃也就知道了。因在正月里,又死了个妾,也不好上门去吊唁,随便送了些丧仪也就是了,却并没听说郑大奶奶有什么问题。

    冷玉如看看左右并没人注意她们,便将绮年拉到僻静处,低声说:“承恩伯夫人方才就是与我说个,郑大奶奶是虚痨,太医瞧了,说怕是挨不过今年秋天了。因有了孩子,恒山伯府这会儿就在物色着给郑琨寻侧室了。”

    绮年灵光一闪:“不会是看上你家小姑了吧?”

    “正是呢。说沁儿性子绵软,将来嫁过去必不会苛待孩子。”冷玉如冷笑了一下,“我只说此事要问过婆婆才可。上头公婆俱在,小姑的亲事,我一个嫂嫂可做不了主。”顿了顿又道,“上回你说吴家大公子的事——婆婆问我,大公子人品如何?”

    这句话颇难回答,绮年只能老老实实地说:“我与大表哥相处不多,不过知他还是有分寸的人,也并无那些纨绔子弟的恶习。只是我二舅母人要强些。”

    冷玉如轻笑道:“我瞧着吴夫人方才跟沁儿说了好些话,大约是替二夫人来相看的了。”

    绮年心想李氏素来谨慎,好与不好必不会下结论的,必然还要郑氏自己来相看。冷玉如正色道:“说实在的,我这小姑性子虽绵软些,却也是在西北那边关之地历练过的,礼数上还周到,管事理家也学过,只是一条,说不出厉害的话来,不然也不能被淳儿带累。”吴知霆却是长子,将来的妻子便是长媳,要能顶门立户的,张沁这性格可就不好说了。

    “看我二舅母自己拿主意罢。”绮年叹了口气。

    冷玉如坦白地说:“我倒盼着这事能成。你二舅舅那一房又没有兄弟争产,一个小姑子又不能常回来,叔伯那边关系又好,比我这里强得多,更不必说郑琨那里了——想来我婆婆也绝不愿让小姑去做填房的,且前头还有个庶长子呢。”

    绮年点了点头:“横竖上巳节也快到了,到时让我二舅母亲眼见上一见便知。”打量冷玉如道,“怎么觉得你脸色不好,可是有什么事了?”

    冷玉如今日虽是说笑的时候,眉间也仍绞着,听了绮年的话,脸是彻底垮了下来,长长地叹了口气,低声道:“我也无须瞒你——如今我成亲快两年了,仍旧没有动静,二伯母那里,昨日送了个丫鬟过来。说是淳儿奶嬷嬷的女儿,想着到我屋里来当差的。”

    “二房奶嬷嬷的女儿,怎么不留在二房当差?伯母呢?伯母是什么意思?”

    冷玉如神色微有几分黯然:“婆婆没有说什么。二伯母只说她那里用不了这许多人,说这丫头针线好,过来帮着我些。”说着不由冷笑了一声。说是来帮着做针线,其实帮什么谁不是心知肚明?那丫鬟十七八岁,长得黑里俏,明白就是来做通房的。

    “谁家有伯母管侄子房里事的?”绮年只觉得好笑。

    “她又不曾明说。”冷玉如疲惫地一笑,“我只心凉婆婆一句话都不曾说过。”

    绮年也不由得默然。做母亲的,自然都想着儿子快点传宗接代,自己快点抱上孙子。虽然自己不往儿子房里塞人,但这样不公开的放人,只怕也是乐见其成的。

    “我想着……”冷玉如神色微有几分茫然,“若真是要——我想把听香提上来。”

    “这——这恐怕——听香她愿意吗?”

    冷玉如苦笑:“我若与她说,她定会答应的。我想,这毕竟是我自己的人,将来就是有了什么,想来也不会与我太离心……你觉得怎样?”

    绮年犹豫半天,还是坦白地说:“我觉得不大合适。你若把听香嫁了人,将来再回你身边做管事媳妇,你们就一直是一边的;可若让听香做了妾,这妻与妾——她若不得宠,你心里难道不觉得愧疚?她若得了宠,你岂不是更难受?万一将来再有了嫡子庶子,从前的情分也就难保了。”

    冷玉如深深叹了口气:“你说的是。其实从前我本替听香看好了公公身边一个家卫,只是眼下人在西北不曾过来。可如今……”

    绮年轻轻拍抚她的后背,冷玉如在她肩头伏了片刻就抬起头来,用帕子轻轻沾了沾眼角强笑道:“你说得是,听香还是该嫁个好人家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走罢,再不进去,只怕你婆婆要挑你的刺了。”

    话虽这么说,冷玉如心里仍旧是沉甸甸地难受,坐在那里观礼也心不在焉,只等礼成,不管张淳嘟哝着说什么还想与赵燕好多说几句话,带了两个小姑便告辞了。一路上只听张淳在马车里讲赵燕好那深衣如何的绣满了百花不落地的纹样,又是所戴的笄玉质如何好,钗上镶的珍珠是什么颜色,那冠又如何是累金丝点翠的,直说得她耳朵里嗡嗡乱叫。听着张淳叹道:“到底是郡王家的女儿,又是县主之尊,听说那点翠手艺如今只有宫里做得好,若我能得那样一枝钗便好了。”

    冷玉如忍不住道:“既知道人家是县主,还说什么?今日去的是什么地方?不过是郡王府看在世子妃的份上才送了请帖来,你就敢到处乱走?若再这样,以后休让我带你出门。”

    张淳这才不敢说话了,一路撅着嘴,马车到了家门口,便负气自己先去了。张沁不好意思地看了嫂嫂一眼,追着她去了。冷玉如先去张夫人处请了安,刚到自己院子门口,便见小叔张授怀里抱了个毛茸茸的小东西跑来,不由得诧异道:“这又是什么?”上回的小黄狗取名叫嘟嘟,已然在院子里到处跑得欢了,怎么又搞了一只来?

    张授举起来看时,却是一只毛球一样的小白狗,笑道:“上回郡王府二姑娘过来,我瞧着她极喜欢狗的,就又弄了一只来。”

    冷玉如看着那只小狗,沉默着没有说话。直到张授脸上的笑容没了,才缓缓道:“那是郡王府的姑娘,却不能私受外男所赠之物的。”

    张授愣了一会儿,低头道:“嫂嫂误会我了,我只觉得她既喜欢,一只小狗算得什么……就说是嫂嫂送的便是,横竖我这只也是送给嫂嫂的,嫂嫂喜欢转送何人,都随嫂嫂的意。”

    冷玉如一阵头疼,无奈叫听香出来接了小狗,看着张授低头走了,这才进屋里。呆坐了没片刻,就听外头丈夫的声音道:“回来了?”推门进来,见她有些没精打采的,不由微诧道,“这是怎么了?授儿说刚刚又给你找了一只狗,可是不喜欢?”

    冷玉如刚要说话,就听外面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少奶奶——”张二夫人送的那个□桃的丫鬟穿着一身桃红色春衫,手里捧着一叠东西走了进来,一见张殊便忙福身道:“原来大少爷也回来了?正巧呢,奴婢刚给大少爷纳了一双鞋,不知道尺寸合不合,大少爷穿上试试?”笑嘻嘻走过来,先将手里东西给冷玉如道,“这是少奶奶叫奴婢绣的帕子。”帕子下头就是一双鞋,就在张殊脚边蹲身下来,仰头笑道,“奴婢给大少爷换上瞧瞧?”

    冷玉如低头看着她。那桃红衫子胸口开得甚低,露出里头松花色的抹胸,从上头看下去正看得清楚,还一股子桂花头油味儿。冷玉如只觉一阵恶心,强忍住了没说话。

    张殊坐在冷玉如旁边,脚牢牢踩在地上,冷冷看了春桃一眼:“谁让你进来的?”

    春桃一怔:“奴婢——”

    “少奶奶说了让你进来了吗?你该到这屋子里来吗?”张殊脸色阴沉,提高声音喊了一声,“听香!”

    听香刚去沏茶回来,闻声赶紧跑进来,刚看见春桃蹲在地上,就听张殊厉声道:“你是怎么在这屋里当差的?随便什么人都进你们少奶奶的屋子,这是什么规矩!”

    听香虽然挨了骂,但看春桃脸涨得猪肝一样,心里暗暗高兴,连忙道:“是奴婢疏忽了,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上来就拽春桃,“还不快出去呢。”

    春桃怏怏站起来,冷玉如只觉那油腻腻的桂花味儿再次扑面而来,再也忍不住一偏头就吐了出来,倒把听香吓得不轻,上来扶了急着喊少奶奶。张殊替妻子拍着背,狠瞪了一眼春桃:“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夫!”吓得春桃匆匆跑出去了,鞋子都忘了带走。

    冷玉如吐了几口清水,方觉得稍好些。听香松了口气,忽然想起一事,忙道:“少奶奶——是不是……”似乎这个月的小日子一直没有来……

126、妻妾分定婚嫁忙

    吴侍郎嫁女,喜宴是摆在吴府的,为了照顾周立年的面子,场面也不大,只请了要好的亲眷朋友几家而已。自然也有下属来送礼,但这些人也都是鬼精鬼精的,自然不会硬要来坐席,只是将礼送到就行了。

    绮年在周立年刚买的一处小院里布置新房。这院子极小,总共也就四五间房子,不过地脚儿倒也还好。周立年把手里所有的现银都拿出来,才勉强买到这么一处房子。吴若钊已经在吏部托了人,县令的缺是谋到了,却不是在川中,而是在陕西。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那官职又不像大白菜似的一捡一堆,周立年一个同进士,刚考中了就能谋到缺的已然不错了。那县是穷了些,但好在五月里立刻就能上任。

    新房里的家具都是吴知雯的嫁妆,一色的紫檀木,把个屋子填得满满当当的。这些笨重东西周立年都不打算带去,一来路上难走,二来他也没打算在那穷乡僻壤里呆一辈子,这院子将来等他回京做官了还可以用呢。吴知雯的嫁妆里还有京郊的一个庄子和一个铺子,铺子离此地不远,正好掌柜的住在这里,既省了租房子的钱,还能帮着看院子。

    “世子妃,如莺在外头呢。”如鹂一脸为难地进来,“哭着说要见您。”

    “哥哥大喜的日子,她哭什么?”绮年打量着屋子里的陈设,确定没有什么问题了,这才往外走,“叫她到下房里去等着,哭也不要进新房里来哭。吴家陪嫁过来的人看见了么?”

    婚事从简,也就省去了十里红妆的夸嫁手续,提前一天吴家给吴知雯准备的陪嫁人员就都过来了,若是被人看见如莺哭哭啼啼的,会怎么想?

    “如鸳姐姐拽着她走了,小满姐姐把那些人都召了起来在发红封儿呢,应该是没有看见才是。”赵燕恒生怕绮年忙不过来,连小满和小雪都让她带了过来帮忙。绮年也准备了红包,不过是让如鸳带着,想着新人进了洞房再发的,想来小满手里的红封一定是赵燕恒让她准备的。

    绮年抿了抿嘴,把浮上来的甜蜜笑意抹平,走进了下房。如莺坐在炕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看见绮年进来,挣开拉着她的如鸳就扑到绮年脚下:“姑娘,求姑娘给我说个情吧。”

    “你起来说。”绮年沉着脸,“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你这样哭哭啼啼的算什么?还不赶紧把眼泪擦了!”

    如莺不敢再哭,接了如鸳递的帕子擦泪,哽咽着道:“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来求姑娘的,姑娘看在我从前伺候过太太的份上,就替我跟少奶奶讨个情罢?”说着又哭了起来。

    绮年也不回答,只看着她,淡淡道:“要么你有什么事现在说,要么等你哭完了我再过来。”

    这句话比什么都管用,如莺立刻忍了泪道:“少爷要送我回成都去伺候七太太。姑娘,少爷去的那个地方听说穷得要命,风一刮满天的沙土,少爷身边没有人伺候哪行呢?姑娘看在我从前伺候太太用心的份上,替我说说情罢。”

    绮年捡了张椅子坐了下来:“你这话说得奇怪。少爷要送你回成都,你不去求少爷,为什么叫我替你去求少奶奶?”

    如莺噎住了,慌乱道:“我,我——我想着少爷总会听少奶奶的……”

    “是么?”绮年低头抚平自己的袖子,“不是因为你私自去少奶奶处挑拨,少爷恼了你么?”那天吴知雯在赵燕妤的及笄礼上说过那话之后,她找了如鸳去问,带回来的话却是周立年根本没有让如莺去跟吴知雯说过那样的话,也就是说,如莺根本就是自作主张。

    如莺说不出话来了。如鹂忍不住道:“如莺姐姐,你在世子妃面前还要说谎么?还不赶紧说了实话呢!”

    如莺扑通又跪下了:“是我糊涂,油蒙了心窍了——可我也是为着少奶奶,少奶奶这样娇滴滴的人,深宅大院里长大的,怎么好到那种地方去受苦呢?”

    “这么说你还是一片好心了?”绮年从前也真没看出来如莺居然有这样的胆子,“撺掇着哥哥今年就下场,也是你说的话吧?”这个她没证据,只是打听了一下情况之后自己分析的。

    如莺狼狈地目光四下转动:“不,不是……是少爷自己想念七太太……七太太身子不好……”

    绮年静静地看着她:“七太太身子差不是一日两日了,那边还有成年哥哥伺候着,便是真放不下,也可跟我商量着接进京里来住。之前不管出什么事,哥哥都能沉下心来念书,怎么这一次就急成这样?明明舅舅说他不成,他还执意要赌一赌?他就那么沉不住气,三年都等不了?”

    如莺强辩道:“少爷如今住的是吴家的宅子,人人都说少爷其实就是入赘了吴府,少爷所以才——”

    “人人?”绮年扬起眉,“大舅母持家有方,吴家的下人都是谨慎的,谁敢在哥哥面前胡说?你说的人人都是哪些?”自打出了吴婆子那回事,李氏管理下人更加严格,有谁敢胡乱嚼说主子的,立刻发卖。且周立年是吴若钊亲自挑选的女婿,更不必说还有一个做郡王世子妃的妹妹,哪个下人敢在他面前说这样的话?

    “是外头——是少爷那些朋友……”如莺有些语无伦次了。

    “够了。”绮年有几分疲惫地摆了摆手,“你不用强辩了,还是听我说罢。哥哥定下了与表姐的亲事,你心里就慌了。一则表姐性子高傲,你怕她不容人;二则舅舅对周家有恩,对哥哥更有提携之恩,你更怕表姐恃着这一条作威作福,哥哥也不能逆她心意,是也不是?”

    如莺被戳穿了心思,心里更慌,低头道:“我,我确是怕的。少奶奶那样的心高气傲,从前连韩家少爷都不肯嫁——韩家少爷可是正经的二甲传胪,韩老爷还是正四品的官呢——少爷如今可还没有功名。我也是为着少爷好,若是将来少爷受了气——”

    绮年打断她:“你真为少爷好,就该伺候着少爷好生读书,一举成名!你这样拿着七婶婶的身子说事,搅得哥哥心神不宁,连书都读不下去,你安的什么心!想着哥哥没有好功名,表姐跟他就不睦,你就好做人了,可是?”

    如莺腿都软了,伏在地上大哭道:“姑娘可冤死我了!我伺候少爷这些年,哪不是盼着少爷有前程?如今舅老爷给少爷选的这地方实在太苦了,我也是怕少奶奶受委屈——”

    “听你的意思,敢是还嫌着舅舅不曾给哥哥谋个好地方?”绮年冷笑起来,“我原当你是个老实的,打算着日后表姐若苛待了你,我也稍许说个情,倒没想到你心思这样的刁钻。你真当我就不明白你的心思?你撺掇着哥哥今年就下场,若考中了呢,你就好说舅舅分明是不相信哥哥,平白地要耽搁哥哥三年时间。哥哥不好去跟舅舅分证,自然只好跟表姐生分。若考不中呢,哥哥外放出去,你再想办法叫表姐留在京城,你自己跟了去。一任官至少是三年,到时候你或者连儿子也生了——即使没生儿子,陪着哥哥在外头吃了三年的苦,回来哥哥也好,表姐也好,都得对你另眼相看,你的地位就稳了。是么?”

    “从前我还真没看出来……”绮年深深叹了口气,“倘若你不曾去跟表姐私传了这些话——就是传了,你大约也想着表姐心高气傲,夫君既嫌弃了她,她自也不肯去俯就,何况新婚夫妇也拉不下脸面,自然就跟哥哥疏远了——若没这事,真是人人都只当你一心伺候哥哥,再看不出来。可惜你错看了表姐,她心虽高了些,却不是个一直糊涂的。”从前或者糊涂些,但失了韩家的亲事,总算是已然清醒了。

    如莺本伏在地上哭,这时候用力抹了一把眼泪,抬起头倔强地道:“姑娘既说是,那就都是罢!只是我有什么错?少爷在成都念书,哪一样不是我在伺候?七太太那里连个丫鬟都没有,我伺候完了少爷又去伺候她!少爷县试、乡试,都是我跟着去,少爷在里头写文章,我在外头眼巴巴地盼,在菩萨面前整夜地念经,求菩萨保佑少爷考中。这些,少奶奶都做过什么?”

    “我看你是心大得没边了。”绮年觉得她已然有些不可理喻,“且不说那时候表姐根本还不识得哥哥,自然不能做那些;也不说这些伺候人的事究竟该谁说。你说你对哥哥、对七婶婶用心,这的确是你的长处,但我只问你一句,当初我给了你身契要放你出去,你不肯,一定要留下伺候哥哥,那时候你是想着哥哥明媒正娶地娶你做妻子么?”

    如莺怔了一怔,低头道:“我不过是个奴婢出身,少爷将来是有大前程的,我怎么敢妄想……”

    “好。那就是说,你跟着哥哥的时候就知道他不可能娶你为妻,也就是说,你一早就知道自己要做妾,并且是心甘情愿去做妾的,可是?”

    如莺被绮年问得答不出话来,支吾着不知怎么回答,半晌才低声道:“是。”

    “既是这样,你还有什么好埋怨的?”绮年静静瞧着她,“妾的本分是什么?正妻还没过门,你就想着从中撺掇挑拨?想着抢在前头生下庶长子?你真当哥哥是那么没有规矩的人?”

    如莺颓然倒在地上,掩着脸哭起来。绮年缓缓道:“你若是现在后悔了想出去,我给你一份嫁妆,去寻个老实人过日子也还来得及,你瞧瞧如鹃。”

    如莺哭着摇头。绮年叹了口气:“既这样,我看在从前的主仆情份上,提点你一句——老老实实回成都去好生伺候七婶婶,别再生那些不安分的想法,将来还能有一份日子过。这会儿赶紧把眼泪擦了,别叫人知道你哭过。”

    如莺哭道:“我对少爷是一片真心——”

    绮年不想再听她说,略一思索,对如鹂道:“叫小雪过来看着她,别让她再出去让人看见了。”如鸳如鹂到底是跟她有情分的,万一一时心软反而弄砸了事。

    小雪带了郡王府的一个婆子一阵风地进来,虽不是很清楚这里头的事,但也明白这样的大喜日子见了哭声极不吉利,当即叫那婆子架着如莺到屋里去:“若再哭就绑了堵上嘴!”看了绮年一眼见她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顿时放了心。

    绮年出了屋子,捡了厢房里坐了一坐,只觉得疲惫。如鹂忍了半日,还是小声道:“世子妃,如莺她是有好些不对的地方,可——她若是回了成都去,那离着立年少爷就远了,怕是三年五载的也见不上一回了吧?”

    绮年叹口气:“就是让她如今别见哥哥。”周立年是个有野心的人,对功名前途的渴望远胜一般人。进士与同进士,一字之差而已,和将来的前途却是截然不同。如今不知道周立年有没有想明白如莺的心思,若是他有一日想明白了,知道了如莺那点心思,再想着自己头上这个“同”进士的帽子是因着如莺才戴上的,哪里还会对她有什么情分呢?

    “她若有福气,回去烧香磕头求菩萨保佑哥哥仕途顺遂,将来有伺候七婶婶的孝心在,表姐自己有了儿女之后,便是为了名声为了面子情儿,也会容下她的。”若是周立年前途坎坷,那就不是吴知雯是否容得下她的事了。

    “算了,不要再说这些事了。”绮年提了提精神,“今日是哥哥大喜日子,说这些做什么。且后头还有好些事呢——”

    如鸳悄悄给了如鹂一肘子,将她挤到一边去了,笑道:“可不是,这些日子喜事正多呢。先是二舅太太那边下聘,再是县主成亲,再过两个月乔表姑娘也要出嫁了,二舅太太那边想必也不会把好日子选得太远,等霆表少爷成了亲,霄表少爷也就该成亲了。哦对了,听说三皇子的婚期也定了——哎哟,真是接二连三的喜事呢。”

    绮年不由得笑了笑:“你这丫头,什么时候也学着如鹂那么嘴快了,亏这一串子你也记得清楚。”

    吴知霆与张沁的婚事,已经算是定了下来了。李氏那日见了张沁,觉得这姑娘着实本分稳重,虽则性子绵软了些,但西北将军的女儿,在边关都住过这些年的,绝非是那种真的软柿子,一捏一手汁儿。不过是天生好性儿,又是在家做姑娘的,且张家那情况又与别家不同,少不得让着些罢了。

    郑氏听了倒是正中下怀。她本是个要强的性子,凡事都要拿捏在自己手里的才好,若娶个媳妇也一般的强硬,且等着婆媳不和罢,倒是性子软些的好。若说管家理事,自然慢慢地教就好了。于是上巳那日亲眼见了张沁生得端正清秀,举止稳重之后,便立时托了绮年去问张家的口风。

    张夫人早听冷玉如说了,暗里打听了吴家,知道是有名的家风清正,子弟无恶习,更没有宠妾灭妻诸事的。且吴知霆也是少年进士,吴若铮的官位亦不低,家底也算丰厚,虽有个庶弟,年纪却极小,这样的人家嫁进去,再不好也强过去恒山伯府做填房。若拖久了不免得罪恒山伯府,因此也立时就答应了。

    冷玉如那日回去就检出有孕,请医服药的折腾了一通,因大夫说着实是劳累了有些虚,须得卧床静养,因此正好拖了几天,就叫人去回了承恩伯夫人,说自己因有孕将此事拖了几日才对婆婆说,谁知婆婆已然自己另有打算了。小姑的亲事自然是公婆做主,再没个公婆皆在而嫂子做主的道理,因此承恩伯夫人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拿这个话去回了恒山伯夫人算完。

    因为有恒山伯府这件事,前头还有郑贵妃亲自请皇帝赐婚抢了绮年亲事那一出戏,吴张两家就都不约而同想着快将此事定下来。吴知霆今年也二十岁了,此时成亲也不算早,何况后头还有个早就定了亲的吴知霄,都是因着他才拖延至今。故而两家把八字一合,就立时定了下定及成亲的日子。虽则中间间隔略有些短,但张家是武人,并没有清流人家那些讲头,只要姑娘嫁得好,全都欣然答应了。

    只是一条:刚进京不久,张沁的嫁妆却是来不及置办齐全的。尤其是好木器难得。还是冷玉如拿了自己的嫁妆替张沁凑了些。张家也有田地店铺之类,却多在西北,也只能在嫁妆单子上写一写,将来慢慢往京里挪罢。不过郑氏也不怎么在乎这些。西北大将军位列正三品,比吴若铮的官职还高一层,又是手握兵权,跟这样的人家结亲,哪里是为了嫁妆呢?所以这么一来,两边都放宽些,这亲事立时就定下来了。

    “唔——”绮年心里盘算着,“二舅舅下聘我是帮不上忙的,别的不说,光在家里准备县主出嫁就要全占了去。若不是今日哥哥成亲,我连这门也出不来。”赵燕妤的嫁妆是打小就准备起来的,木器瓷器之类早都齐备了,秦王妃正在忙活着给她打最新样子的首饰,买最新花样的料子,打开自己的嫁妆库,一样样按着单子挑选。

    说起来这次帮着秦王妃准备赵燕妤的嫁妆,绮年倒真长了见识。原来这嫁妆不止是要想着姑娘嫁过去自己喜欢用什么,还要想着将来方便她拿东西出去打点人情。

    比如公婆生辰必是要送礼的,就得预下备下什么三星像、玉如意之类,阮海峤最爱好马,如今年纪虽长了还爱跑马,秦王妃就在嫁妆里还放了一只精致的鎏金银酒壶,专门是在马上携带酒水用的。

    再比如虑着阮麒兄弟两个结交的朋友都是些爱走马饮宴的,又在嫁妆里备下些稀罕酒器。又虑着将来少不得也要去结交文官,再放上一批古玩字画。林林总总,不一而足,直看得绮年在心里暗暗吃惊,总算知道了秦王妃为什么在外头的名声这么好,实在是这些人情往来考虑得实在周到,真是挑不出什么毛病来。跟着她办事除了要挨训受累之外,倒也确实能学到好些东西。

    如鹂吃吃笑道:“等县主嫁出去了,世子妃也能自在些。”这些日子赵燕妤没少给绮年找麻烦。不过好在昀郡王派过去的那个常嬷嬷看得牢,若赵燕妤太过分了,常嬷嬷也不说什么,只让她在屋里绣嫁妆,就足够赵燕妤立刻蔫掉了。

    绮年叹道:“你啊,怕是正好说错了。县主嫁出去了,王妃腾出手来正好折腾我。若是三少爷的亲事再定下来,那她就更加肆无忌惮了。”赵燕妤没成亲,还要顾虑到女儿的名声,若是儿女都婚配好了,那真是可以放开手脚了。

    “何况家里头还有些不安分的……”林秀书是其一,白露也算一个,清明——至今不知道她打的是什么心思,但跟自己不对盘也是真的。

    “世子妃放心,那秀书有小雪姐姐盯着,谅她翻不起天来。至于其他人——奴婢替世子妃盯着呢。”如鹂包拍胸脯,惹得绮年笑了起来。这丫头倒真长进了,若是从前,她心里想着白露,一定张口就说出来了,如今却知道将名字隐去,可见是有些心思了,不是原先那莽撞的性子。

    “世子妃——”如菱跑进来,“张少夫人来了。”

    “玉如?”绮年大为惊讶,赶紧迎出去,“你这有着身孕的,怎么倒跑出来了?”

    冷玉如虽然因为孕吐脸色有几分蜡黄,精神却比从前更好,笑道:“就是因为有身孕,如今婆婆什么也不让我做。在家里闷得慌,又不想听有人嚼舌头,所以就躲到你这里来了,也讨一杯喜酒喝喝。”

    绮年扶着她坐下,笑道:“你从前是最好静的,怎么去了西北住了一年,倒在屋里坐不住了?”知道不是冷玉如的事,“谁又嚼舌头,嚼什么呢?是为了安排通房的事么?”

    冷玉如眉眼里都带着几分笑意:“那丫头到夫君面前搔首弄姿的,已经被夫君配了下头的小厮了。我略提了提给他安排人伺候的事,他只叫我好生养身子,并不接这话。”

    绮年长长松口气:“那就好,好就好。”

    冷玉如手抚着自己小腹,轻笑道:“我也知道这事早晚是免不了的,但有他如今说的这些话,我就一辈子都信他。”说到最后,脸上微微一红。

    绮年心里替她高兴,问道:“那谁还嚼舌头?是你二伯母么?”

    “可不就是她。不过也不是为了丫头的事,是为了你们家聘了沁儿不聘淳儿的事。”冷玉如讽刺地一笑,“你不知道,当初合八字的时候,我听说二伯母还想着冒名顶替呢。”

    “这不是胡闹么!”绮年大惊,“吴家点名要聘沁儿的,这如何顶替得?”

    “所以说她糊涂!”冷玉如冷笑一声,“她只想着沁儿和淳儿年纪相仿,只差了一个月,拿着庚帖混过去了,到时候再捅出来是淳儿的八字,吴家也只好认了。却不想吴家要是将事事捅了出来,照旧能娶了沁儿去。便不娶沁儿,男方照样再去别家下聘,碍着什么了?倒是淳儿和沁儿的名声可如何是好?总算她胆子虽大,却不是什么精明的,并没找着机会下手,倒是她的福气了。”

    “那张淳呢?可有怨恨沁儿的?”

    “这倒没有。”说起此事,冷玉如倒也有点奇怪,“二伯母天天的想起来就哭,我看张淳倒是很稳当的,似是把这事并未放在心上。”

    “那便好了。”绮年也不知道张淳什么性子,“不闹得姐妹失和就行了。”

    “世子妃,轿子到门口了——”小满在突然响起的鞭炮声里跑进来,绮年顿时把张家的事先搁下了,“走,我们出去看看!”

127、断恩情各谋前程

    昀郡王嫁女,英国公娶媳。即使在公卿多如过江之鲫的京城,这也是件大事了。

    时已三月,阳光和煦,草长莺飞。英国公府索性在花园子里露天设起了宴席,还扎了戏台子准备唱几出小戏。来来回回忙碌的丫鬟小厮们恨不得长出四条腿来,踩了风火轮一般地忙活。

    阮盼带着已经稍稍显怀的肚子,正坐在阮夫人房里听管事媳妇们回报:“缺了什么,只管叫开了仓库去拿,只是要将帐记得清楚。忙过这几日,自然一并赏你们。去对下头人说,凡今日卖力当差不出差错的,统统加发一个月月例,若出一次错的只得半月月例,若出了两次错甚或是把今日差使当砸了的,都去二门上领板子罢!去告诉底下人,这都是夫人说的!”

    管事媳妇们素知大小姐能干,但毕竟是嫁出去的人,嘴里虽答应着,却拿眼去偷看阮夫人,见阮夫人虽阴沉着脸,却并未表示反对,这才心里踏实下来,连忙退出去向下头人宣扬去了。

    阮盼打发走了人,不由得叹了口气:“母亲这是做什么呢?今日大喜,母亲一会儿还要让新人磕头呢,怎好这样的?”

    阮夫人一肚子的气,拍着桌子道:“当初说了叫那贱-人一辈子都在小佛堂里不许出来的,前儿可好,瞅着你父亲回来,跑到园子门口又哭又跪,说是儿子娶亲,好歹也叫她看一眼——竟这么就给放出来了!好啊,既这么想看,一会儿就让她到堂上去看!我也不去受他们磕头了,让她这亲娘去便是了!”越想越气,索性高声叫道,“红玉!去跟国公爷说,今日就让苏氏上堂去坐了主位,看新人拜堂!”

    “母亲!”阮盼连忙拉住阮夫人,以目示意刚刚进屋的红玉退出去,“这都是气话,您在这里与女儿说说也就罢了,莫要真去与父亲说这些。”

    阮夫人冷笑道:“说了又怎样?我看你父亲巴不得如此呢!”顿了一顿,冷笑道,“我与你说件事,听说前些日子东阳侯府与吴家退亲,并不因出了什么丫头怀孕的事,倒似是跟县主有关呢。”

    阮盼吓了一跳:“母亲,这话可不能——”不能乱说啊,不但事关赵燕妤的名誉,还关着阮麒呢。

    阮夫人冷笑道:“郡王府二姑娘还未定亲出嫁呢,县主倒先嫁了。且去年还说要多留一年才嫁的,后头莫名又说批了八字不宜久留家中,忙忙的就嫁了过来——若其中没事才怪呢。”

    “母亲切莫再提此事了,花轿这时候怕都要到门口了,说这些——”阮盼话说到一半,只觉得胸口一阵作恶,转头又吐了。旁边飞虹一把扶住,急拿了东西接住,却也只吐了几口清水罢了。

    阮夫人吓了一跳,连忙叫道:“快拿茶水来漱口,拿一盘梅子来!”须臾,却是红晶进来伺候。阮夫人一看就明白,冷笑道:“红玉又跑去报信了罢?”

    红晶低头道:“方才说是去找国公爷了。”

    阮夫人拍着炕桌向女儿冷笑道:“你可知道了?如今这府里,我身边都是贼呢!”

    阮盼吐了几口,又含了一颗梅子,胸口舒服了许多,将飞虹等人都遣了下去,柔声劝道:“如今我也嫁了,公婆待得好,夫婿也上进,母亲日后只等着抱外孙就是了。世子娶了妻,母亲也是府里老封君了,何不学着祖母,只管自己放宽了心玩乐?若喜欢,将来抱一抱孙子,若不喜欢,只自己关起门来享福便是。世子再不是母亲生的,母亲也是他正经嫡母,他难道还敢不孝不成?十分看苏氏过不去,只管处置就是。只要母亲拿住了理,谁还敢驳回呢?且依女儿看,苏氏也没什么可风光的,便是她想拿出生母的谱来,县主难道会认一个婢妾做正经婆婆吗?”

    这几句话说得阮夫人心里顿时舒服了许多,幸灾乐祸道:“倒是你看得明白。我又何必生气,只管看戏就是了。只是你父亲许了苏氏今日出来,我这口气总是咽不下去!”

    阮盼微微一笑:“这也不难,只叫人去问苏氏,再过些日子麟弟也要娶妻了,她是要出来看世子成亲呢,还是想看见母亲开祠堂将麟弟记在名下呢?只叫她自己选便罢。”

    阮夫人大喜:“果然我儿聪明!”旋皱了眉,“只是若不将麟儿记在名下,你外祖母又不肯——只这些日子说起成亲的事就叫我过去了两三次。饶是我忙着跟郡王府的亲事就已然转磨不开了,哪里再禁得住添上那一个!”

    阮盼笑道:“外祖母的脾气,母亲知道,我也知道,苏氏却哪里知道呢?不过是吓唬她一下罢了。谅她断不敢拿自己的脸面来赌麟弟的前程的。”

    果然红晶去传了话,片刻便回来道:“苏姨娘在房里哭了几声,还是进小佛堂去念经了。”

    阮盼这才放了心,因为身上怀着也觉疲惫,便起身道:“我是双身子的人,不好进喜房去,也不坐席了,这便回去了。母亲千万自己放宽了心,只管享福就好。”

    阮夫人叫人好生将阮盼送了出去,心里的气也平了好些,眼珠一转,叫了红晶过来:“今日你跟着我在前头,叫红玉在这里看着屋子,也不必叫她做什么,她若晚上悄悄到世子园子里去,你只管当看不见。”

    红晶连忙点头应下。阮夫人满意地道:“你是个安分的,前些日子还有外头院子的管事来求指配个媳妇,你今年十七,说着还年轻,也可以配人了。只如今我身边就你一个得用的人,少不得先替你物色着,等碧玺生了孩子再进来,我就也放你出去成亲,再给你一百两银子备嫁妆。”想了想道,“索性你叫你老子娘在外头现在就瞧起来,看着哪个好就来与我说,我替你做主!”

    红晶心里大喜。素来主子们身边得用的大丫鬟,总要拖到二十岁才肯放出去配人。虽说在主子身边贴身伺候着有脸面,但总归年纪上拖了些,有时不巧就要错过姻缘。红晶今年十七岁,正是好时候,若阮夫人肯现在就给她指人,必然更能指个好的。英国公府在外头的产业多,那些管事和大伙计们月银都不少,阮夫人还允她自己挑,那更是好了。将来生了孩子还进来做管事媳妇,里头外头都得用,岂不强过红玉那等去做姨娘的?有没有后梢还说不定呢。连忙就跪下来给阮夫人磕头谢恩,伺候得更加殷勤了。

    这里阮府欢天喜地迎新人且不说,阮盼那里坐着马车回了永安侯府。今日永安侯夫人又被郡王府请去做全福夫人给赵燕妤梳头了,公主则去阮家坐席,倒省了阮盼还要去上房请安,在二门处一乘小轿就抬回自己院子里了。

    进了院子,只觉有些静悄悄的。阮盼并没在意,扶了飞虹的手走了几步,忽然想起有孕前曾说与丈夫同绘一幅春雨归舟图,当时丈夫画了雨中山水及一叶远舟,这近处的河畔垂柳该是自己画上的,只因有孕不适,又赶上过年,只画了几笔就放下,倒耽搁了。今日阖家都出去了,倒也安静,何不趁着这个时候去将那画补了,这时候张挂在屋里倒也对景。想着,便道:“去书房罢。”

    永安侯府也是在外头一处大书房,幕僚门客都在那里说话,里头各院都有自己小书房,孟烨自小过目成诵,又雅好书画琴棋,那书房越发的大了,里里外外有好几间房子。若坐在里屋将门窗闭了,外头的声音也传不大进去,倒是幽静。阮盼扶了飞虹的手推门进去,忽然听见里头屋里丈夫的声音笑道:“这一笔画岔了,你瞧别的柳条都朝着这里,偏你画的反了方向,这风哪里有这样刮的呢?”

    阮盼方自一怔,心想丈夫今日不是在翰林院里么?便是请了假出来,也该去阮府道贺才是,怎的却在家里,这又是跟谁说话?随即便听一个女子声音娇软道:“奴婢原说不会画的,二爷硬要奴婢画,可不毁了这画了?”

    这声音阮盼听得清清楚楚,正是她的陪嫁丫头卧雨!顿时觉得两边太阳穴一跳一跳疼了起来,强自镇定着走过去,随手推开门,便见那张粉油大案上铺开的正是那幅细雨归舟图,自己夫君孟烨含笑立在一边,倒是卧雨坐在案前椅上,窄窄的袖子挽了起来,手里捏着玉管笔在那里画。一见阮盼进来,脸色不由变了变,连忙站起来陪笑道:“奶奶怎这样早就回来了?”

    阮盼并不答言,只向孟烨道:“夫君几时回来的?”

    孟烨随手将手中的墨条搁在砚边上,笑道:“也是方才回来。本想着你要在娘家多呆些时候,想不到这样快就回来了?”

    阮盼胸口只觉有东西砰砰地撞,脸上笑容不变道:“我有身子,本不能进喜房的,若在家里坐着,少不得母亲还要顾着我,不如早些回来的是。”走到案子前面看了一眼,淡淡道,“本想着过来把这画儿补全了,却不料夫君已然想到了。”

    飞虹凑着趣儿笑道:“奴婢记得听奶奶念过一首诗的,叫什么心有灵犀的——奴婢瞧着,二爷和奶奶就是心有灵犀呢。奶奶这里才想到,二爷已然画起来了,不是心有灵犀是什么呢?”

    孟烨笑道:“好丫头,果然聪明。”悄悄看了妻子一眼,又道,“只可惜画错了一笔,回头重新再画一幅罢。”

    阮盼点头道:“这也是的。本来你我画来也还和谐,这外人添了一笔倒弄坏了,再改不好,只得重画了。”随手卷了那纸递给飞虹,“拿去烧了罢。”

    卧雨站在一边,手里还拿着玉管笔,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脸上阵青阵红。偏偏这夫妻两人都像没看见她似的,只管说话。

    孟烨多少有几分心虚,生恐妻子闹起来,却见妻子面色如常,心里稍稍放下几分,笑道:“也是我糊涂,不该叫外人来画的,原想着你的丫鬟,平日里也该是耳濡目染学了几分的,想不到一下笔便坏了。”

    阮盼微微一笑,飞虹已经掩嘴笑道:“瞧二爷说的——再怎么耳濡目染,哪里能学到奶奶一分半分呢?二爷也太抬举我们做丫头的了。”

    孟烨趁机下台笑道:“说的也是。”有几分讨好地向妻子道,“你身上可好?今日父亲和大哥都去了英国公府,也不缺我一个,不如我在家里陪着你可好?”

    阮盼低头笑道:“我自是想夫君陪着我的,只是阮世子平日与夫君交情也好,不去总是失礼,日后他问起来,夫君可要怎么说呢?不如还是去走一趟,哪怕喝杯酒便回来呢,也是全了礼数。我不过是身上乏些,自歇一歇就无事了。”

    孟烨上前扶了妻子,笑道:“那我去去便回。”亲自送了妻子回房,换了衣裳出去了。

    孟烨一走,屋子里鸦雀无声。飞虹只觉胸口像压了块石头一样难受,嘴里喃喃了一句,转身出去沏茶了,只剩下卧雨和阮盼在房中。阮盼到这时候才缓缓抬头,看了卧雨一眼。卧雨手里还捏着那枝玉管笔,葱绿色的袖子卷着,露出半截藕一样的手臂,上头套着一只珊瑚手钏,粉红色的珊瑚珠子与赤金珠子相间,衬着那雪白丰腴的肌肤,显得十分娇艳。

    “这珊瑚手钏我记得是前年我赏给你的——”阮盼悠悠地道,“那次我总共得了三串手钏,一串深红串金的我自己留下了,一串象牙白串乌银的,赏了飞虹,这一串就赏了你。”

    卧雨额角已经渗出一层薄汗,不由得膝盖一弯跪倒在地:“奶奶,奴婢只是跟着去书房伺候二爷,奴婢原说不会画的,是二爷说奴婢跟着奶奶这些年,也该会画几笔才是,硬要让奴婢画……”

    阮盼好像没有听见她说什么,继续悠悠地道:“我记得你并不喜欢珊瑚的,当初我赏了你这个,这几年也没见你戴过,倒是喜欢翡翠蜜蜡一类。”

    卧雨的冷汗顺着脸颊滑了下来,颤声道:“奴婢也只是前几日偶然翻了出来,才戴上的。”

    “是么?”阮盼随手拿起枕边一双未做完的小虎头鞋,一针针做了起来,淡淡道,“我记得二爷那日才说,珊瑚是祭佛的吉祥之物,红珊瑚更是如来化身……”

    卧雨再不敢说话,伏□来一下下磕头,哭道:“奴婢一时猪油蒙了心,奶奶饶了我罢,奴婢再也不敢了!”

    飞虹在厨房取了热水,磨磨蹭蹭了半日方回到房,在门外就听见卧雨哭着磕头,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她和卧雨两个都是九岁开始伺候阮盼的,自然知道阮盼的脾性。平日里看着温和端庄,却是个赏罚分明毫不手软的。自嫁了来永安侯府,为了孟烨有些风流性情,明面上没怎样,对孟烨的两个通房丫鬟也是和颜悦色的,其实暗地里也是有些不欢喜的。卧雨未必不知道阮盼为此事烦恼,却仍旧往孟烨身边贴,不说别的,单是从前的主仆情份,怕她就已经是不顾了的。既如此,怎还能指望阮盼顾着这情分呢?

    阮盼仍旧一针针做着针线,好似没听见卧雨磕头的声音。飞虹沏了茶端上去,眼梢一瞥便见青砖地上已然有了淡淡血渍,不由得也有些难受,低声道:“奶奶,卧雨一时糊涂犯了错,奴婢原不敢、也不该说什么的。只是跟她姐妹一场,求奶奶从宽打发了她罢。”说着,也双膝跪了下来。

    阮盼这才放下手里的针线,看了飞虹一眼:“你果然是个厚道的。也罢,就看在你的份上——取了她的身契,叫她走罢。”

    卧雨连忙哭道:“求奶奶饶了奴婢这一回——奴婢是外头买来的,早就没了亲人,这些年奶奶就是奴婢唯一的亲人了。奶奶这会打发了奴婢出去,奴婢就真的没活路了。”

    阮盼端了茶,看看飞虹:“立刻去办罢,这样的亲人,我是不敢要的。”

    飞虹暗暗叹了口气,过去拉卧雨:“起来罢,你今儿做了这样糊涂事,奶奶还你身契放你出去,已然是开了恩了。”

    卧雨被她拖回下房里,失魂落魄死拉了飞虹的手哭道:“就是给了我身契,我到哪里去?好姐姐,求你再帮我跟奶奶求个情罢!”

    飞虹叹了口气道:“你做下这样事,奶奶岂能容你?若不是念着你伺候了这些年,将你发卖到那穷山恶水之处,你又能如何?别的事我能替你去求情,这事我却不敢去的。走罢。”想了一想又道,“我知道你无处可去,先去小烟袋街上找我干娘罢,且在她家住几日,慢慢再说。奶奶又没让你净身出户,你手上的东西也足够过日子了。”

    飞虹做好做歹把卧雨送了出去,悄悄回到正房,只见阮盼坐在炕上,怔怔看着外头出神,听见飞虹的脚步声,淡淡道:“打发走了?”

    飞虹不敢隐瞒她:“她没处可去,奴婢叫她去奴婢干娘家里先住下,再慢慢想罢。”

    阮盼淡淡道:“你是个好的——总算我身边还有个靠得住的。碧玉虽然也好,总归不是打小儿就一起长起来的,素来伺候母亲,跟我总是生分些。”

    飞虹嗫嚅道:“卧雨她也是一时糊涂——”

    阮盼冷笑一声:“一时糊涂?她难道不晓得我最厌什么?二爷有那么个风流性子,这府里一个个眼尖牙利的盯着还不够,如今又出来我自己的人来打我的!我并非容不得人,但偏偏就容不下她!”

    飞虹看她手捏得紧紧的,知道她脸上平静,心里其实失望愤怒之极,连忙道:“奶奶千万别生气,这是双身子的人呢。奴婢知道奶奶的意思,卧雨实在是糊涂,忘了跟奶奶这些年的情分。只是奶奶为了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人生气可值什么呢?奴婢大胆说句僭越的话,瞧着二爷性情是风流了些,可侯府规矩好,下头那些削尖了头再钻,难道还能爬到奶□上去?不说别的,夫人那里就不许!”

    阮盼胸口一阵阵作恶,不敢再动气,靠了迎枕上半闭着眼睛。飞虹替她捶着腿,轻声道:“奶奶只要生下长子,那些小妖精们再跳又能怎样?依奴婢说,倒巴不得她们这时候跳,奶奶如今有身子,是最要紧的,她们敢跳,正好拿了错整治了!”

    阮盼闭目半晌,长长吐了口气:“倒杯温水来我喝罢。茶虽清心,这些日子喝了倒不大自在。二爷既过去了,必然吃了酒才回来,你先把醒酒汤备下,再备几样爽口小菜。”

    飞虹忙下炕去准备,口中笑道:“奶奶这样的体贴,二爷哪里不知道好歹呢,奴婢瞧着二爷也并没把卧雨放在心上中。”

    阮盼苦笑一下,心想没了一个卧雨还有别人,这样的名士“风流”气,怕是没个头了。不愿再想,侧身躺下,不一会儿倒朦胧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醒,直到天色黑了,前头永安侯夫妇都回来了,孟烨还不见回来。阮盼心里疑惑,巴巴一直等到亥初才听见孟烨的声音,忙上去迎。才一走近就闻着一股酒气,险些又吐了。

    孟烨也知道自己身上酒气熏人,忙退开叫飞虹道:“快扶奶奶到里屋去,我这里沐浴了再过去,叫奶奶放心,并没多喝酒,原是在身上泼了些。”

    阮盼这才放心,自在屋里坐着,叫碧玉将备的醒酒汤并些小菜粥汤都摆上来。一会儿孟烨沐浴出来,挥退了伺候他的通房丫鬟绿绮和冰弦,走进屋来笑道:“叫你久等了,这样晚了,你该先睡才是的。”

    阮盼陪他在桌边坐了,轻笑道:“下午睡了一会儿,这时候倒也不困。怎的父亲母亲早就回来了,二爷却这般晚,想是去闹洞房闹得忘了时间罢?”

    孟烨脸上的表情就有些古怪,叹道:“再别说了,这洞房还真是闹得不轻。二弟也不知是怎么了,席上不用人灌,自己酒到杯干的倒喝醉了。”

    新郎揭了盖头出来敬酒,自然是人人都要灌的,但为了洞房花烛,自然也不会真往醉里灌,新郎自己也是能躲则躲的。阮盼不由笑道:“别是装醉罢?”

    孟烨连连摇头道:“足足喝了一坛子,当真是醉了。”想了想,挥退了丫鬟们,低声向妻子道,“只怕今儿晚上洞房都不能进,我走的时候,还在书房醒酒呢。”

    阮盼大为惊讶:“怎么就喝成这样?”

    孟烨摇头道:“真不知是怎的了,人劝喝,人不劝也喝,到后头都劝他别喝了,他自己反来敬人。洞房那边——我们没去闹成,自己倒闹起来了。”

    阮盼诧异道:“谁闹?”

    孟烨苦笑道:“没有新郎,我们怎好进去的?只是听说似乎是县主一来就发落了一个丫鬟,好像叫什么红玉的。”

128、新婚劝和不劝离

    英国公府的消息,自然很快就传到了郡王府。赵燕妤嫁过去的第二天,陪嫁的姚黄就回来送信了。

    因为赵燕妤身边的丫鬟都被打发了两拨,所以秦王妃虽然给她陪嫁了四个大丫鬟,仍旧觉得不放心,干脆把精明能干的姚黄也给了她。这才新婚第二日,姚黄就回来了,可不把秦王妃骇了一跳么?

    “姑爷昨晚喝得烂醉,歇在小书房的……”姚黄本不想回来。再怎么在家里尊贵,嫁过去做了人家媳妇也要受点委屈的,除非你是公主。自然了,洞房花烛夜丈夫喝得无法圆房确实不是件好事,但成亲第二天就派丫鬟回家告状,这行为也实在欠妥。但是姚黄不过是个丫鬟,赵燕妤在家里就娇养惯了,哪里受得了这个委屈,若不是姚黄劝着,怕是自己就打算跑回娘家来了,姚黄也只好回来报信。

    昀郡王眉头一皱:“大喜的日子,被人灌醉了也是有的,虽说歇在小书房不大妥当,但也不是什么大事。”昨日女儿出嫁,秦王妃哭成那样儿,他看着也可怜。虽说前些日子闹了好些事,春闱小儿子又不争气,但毕竟是心悦多年经了层层波折才娶进来的人,这些日子也还安生,那从前的情分也就渐渐浮起来,少不得在秦王妃屋里歇了,安慰她一番。结果这歇得好,一早就见姚黄回来,还道是出了什么大事,原来却是为了这个。

    秦王妃却不这么想,反驳道:“王爷不知道女人家的苦处。洞房花烛夜就歇在小书房,岂不是给妤儿没脸?王爷不晓得那些下人们,牙尖嘴利,哪一个是省事的?英国公府近千的下人,日后妤儿当家一一都还要想办法降服,这会儿听说头一夜世子就没在房里歇,还不定嚼说成什么样了呢!”说着便哭起来,“亲家到底是做了些什么?便是喝醉了,也该往喜房里去歇,睡在小书房里算什么!我可怜的妤儿,进了门就被人这样的打脸,后头日子可怎么过?”

    昀郡王心里对阮麒也有些不满,但女儿嫁出去了就是人家的媳妇,日后少不得要受些委屈,若是头一天就闹起来,惹得公婆不喜欢,将来少不得受的委屈更多。便耐了性子道:“你也莫要哭了,这事虽不好,想来也是少年人一时贪杯过量,待他醒了,自然给妤儿赔不是的,也就罢了。”

    姚黄低着头没敢说话。其实据她当日悄悄往前头宴席上打听的消息,说是阮麒不用人灌,自己就喝了个烂醉。到后头朋友们看着不对,倒都反过来劝他别喝了,他只是不听。这事儿她打听了之后本也没敢跟赵燕妤说,想不到陪嫁的那个大丫鬟春卉,想是从下头挑上来的,巴不得要讨赵燕妤的信任,竟然也把这事打听了来,直接告诉了赵燕妤。当时赵燕妤就恼了,待英国公府里的下人们散了,起身就往小书房去,她拦都拦不住。若非如此,也撞不上那个叫红玉的丫鬟。

    秦王妃拭着泪道:“若照王爷这般说,倒也还好。”问姚黄道,“姑爷可给县主陪了不是?”

    这下姚黄想不说都不行了,只得把头深深埋下去:“县主听说姑爷喝醉了歇在小书房,就想去给姑爷送碗醒酒汤,谁知道——”

    昀郡王微微皱了皱眉。若说新娘子去给丈夫送醒酒汤,似乎略有些不合适。到底是才进门的新媳妇,合该一步不多行,一语不多说的,哪里有反而奔着丈夫去的呢?但仔细说来,到底也是妻子关心丈夫,也没有什么不应该的,因此话到嘴边仍咽了回去。却听姚黄吞吞吐吐,不由得有些不耐:“怎样了?”

    姚黄低头道:“去了之后,却有个丫鬟在那里伺候姑爷,瞧着妖妖调调的,跟姑爷——”

    “什么?”秦王妃气得脸都白了。新婚夜女婿不进洞房,却跟丫鬟调笑?气得直站了起来,“我去寻那小子!”

    “王妃——”姚黄膝行一步拦着秦王妃,“当时姑爷喝得烂醉,并不知什么人在旁,是那丫鬟不正经……”后头的话又难说了,“县主……县主当时大怒,叫人扇她的耳光,她就叫着姑爷救命……县主就更怒了……□云和春卉打了她八十耳光……”

    八十耳光,脸也打破牙也打松了。秦王妃知道这个,心里的气才稍稍平了些,冷笑道:“打得好!”

    昀郡王却皱起了眉:“是姑爷的通房丫头?”

    姚黄心想这才问到点子上了呢,把眼一闭道:“并非是姑爷的丫鬟,是国公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叫红玉的。”

    秦王妃登时愣了。这儿媳打了婆婆的贴身大丫鬟,这算什么!

    “胡说!国公夫人的丫鬟怎会跑到姑爷的书房去?”秦王妃脑海里灵光一闪,顿时阴了脸,“莫非是国公夫人让她去伺候姑爷的?”毕竟阮麒不是阮夫人生的,听说也素来不得阮夫人的眼,没准就是阮夫人弄了个丫鬟去离间小夫妻两个!

    姚黄低头道:“闹得动静太大,国公爷和夫人都来了。夫人一来就说那红玉是私自跑来的,立刻就叫拖出去打死。红玉就死拖着姑爷喊救命——奴婢看,实在不像是国公夫人让她去的。”倘若真是被阮夫人派去的,那时候反而要被阮夫人打死,理应向阮夫人或是英国公求饶才是,怎么会只死拉着阮麒呢?

    秦王妃气得面青唇白,咬牙道:“那姑爷说什么?”

    “姑爷烂醉如泥,闹都闹不醒。国公爷叫用冷水泼,虽睁了眼也混混沌沌的……”姚黄越说声音越低,“国公爷恼得不行,叫上家法,却有个姨娘冲进来抱着姑爷哭,不叫打……听说是姑爷的生母苏氏……最后还是夫人叫把红玉拖出去发卖了,把苏氏撵了,最后姑爷仍是歇在小书房。因泼了冷水,今儿一早有些发烧,奴婢走的时候……县主还没去给公婆敬茶……”

    “胡闹!胡闹!”昀郡王顿足拍案,指着姚黄,“你回来做什么?还不快回去,立刻叫燕妤去给公婆敬茶!”

    姚黄嗫嚅道:“奴婢也是这样劝县主的,可是——可是姑爷确实未起,县主若是自己去敬茶,那也太……”赵燕妤自然是抵死不肯的,差点就甩袖子直接回娘家了。

    昀郡王也说不出话来。新媳妇自己去给公婆敬茶,确实也没有这样的道理,可是若是不去,那还不乱了套?不圆房,不给公婆敬茶,那虽然拜了天地,其实也还不算阮家的儿媳呢。

    “我这就过去!”秦王妃无论如何也坐不住了,“真是欺人太甚!”

    “你坐下!”昀郡王一拍桌子,“嫁过去就是阮家的人来,你去做什么?”本来这件事完全是阮麒没理,但是被赵燕妤这么一闹,本来有理也变没理了!若是聪明的妇人,借着这机会笼络了公婆,日后阮麒再怎么样,上头还有父母压着呢。偏偏赵燕妤不忍这口气,生生把辖治丈夫的好把柄给闹没了。

    “王爷!”秦王妃也急了,“难道就让妤儿这样的受委屈?当初真是看走了眼!阮麒这个忘恩负义的混蛋,他能平级袭爵还是我们郡王府出的力,如今竟然——”

    “住口!”昀郡王一阵头疼,“你怎么糊涂了?”

    秦王妃被他一喝,冷静了几分。阮麒平级袭爵这事儿确实有郡王府的功劳,但若赵燕妤拿着这事儿去压阮麒,那就要糟糕。

    “你不能去。”昀郡王沉声道,想了一想道,“叫世子妃过来。”到底是自己疼爱的女儿,这件事又是阮麒失礼在先,也不能放着不管。

    绮年一听昀郡王来叫,就知道没有好事,一边起身一边对如鸳叹了口气:“瞧着吧,我又夹在中间,两头受气了。”这边是公婆,那边是姨父姨母,最要紧的是,赵燕妤根本不是个听话的。

    昀郡王果然未出绮年所料:“你过去瞧瞧,若燕妤还未去给公婆请安,务必叫她过去!”看了长媳一眼,能将自己丈夫攥得紧紧的,必然也能教赵燕妤怎么做的吧。

    “儿媳定会好好劝三妹妹,只是——若是三妹妹一时拧不过这个劲儿来……”有人劝,也要有人听才行,她总不能硬押了赵燕妤去请安。

    “告诉她,若是不听,我也没她这个女儿了!”

    得,坏人都是她来做……绮年很想望天,就赵燕妤被娇养的那个脾气,昀郡王这句威胁多半起不了什么作用。毕竟也不过是说说罢了,要怎么实行?难道昀郡王真会去宗人府把赵燕妤的名字从玉碟里除了去不成?

    “儿媳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这真是最常见的套话了,凡是说这样话的,都是明知道不当说也要说的。

    “什么话?”昀郡王真是被儿女们搅得一个头有两个大。这个刚闹出找人替写功课,那个就掌掴了婆婆的丫鬟,想到这里,忍不住看了秦王妃一眼,这些年贤名在外,怎么把个女儿教成这样?

    “儿媳想问问姚黄,从前边宴席上打听来的事,是不是全都告诉了三妹妹?”

    姚黄微微一颤,低头道:“奴婢并没有说,是春卉说的。”

    “为什么你没有说呢?”

    姚黄把头垂得更低:“奴婢怕县主听了生气会闹起来,所以……”

    绮年转向昀郡王:“儿媳觉得姚黄这样才是稳重的,知道什么对三妹妹是好,像春卉那样的,看起来忠心不二,可是这种时候不劝着三妹妹,反而挑起火来,实在是——”

    “你去,把春卉带回来。”昀郡王冷冷地说,“姚黄赏银一百两,以后妤儿那边的事,你务必好生劝着。再有哪个丫鬟不劝着主子反而生事的,立刻发卖了!”

    “是。”绮年带着姚黄退出来,换了衣服出门,在马车上才细细地问,“书房里那事,红玉到底做什么了?”要是阮麒已经醉成一滩泥,红玉还能干什么呢?

    姚黄低声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姑爷睡在床上,红玉坐在床边上瞧着姑爷……”

    “姑爷醉了,自该有自己的丫鬟伺候,她们呢?怎么倒是夫人身边的丫鬟跑了来?”

    姚黄摇摇头,这她就不知道了。

    绮年叹了口气:“到了国公府,你只跟我一起,劝着三妹妹去给公婆请安。想来你也知道,三妹妹并不愿听我的话,只是这事关系到她自己日后在婆家如何自处——我若劝不住她,不过是被父王训斥几句,到头来吃亏的还是她自己,你可想明白了?”

    姚黄点点头:“奴婢知道。”她是赵燕妤的陪嫁,赵燕妤过得好,她才过得好,所以她并不能怂着赵燕妤随心所欲地摆威风,该先低头的时候还是要低头,“只是这事总归是姑爷没理在先……”

    绮年自然明白,昀郡王叫她上门去,还是有兴师问罪的意思的,只是比秦王妃亲自上门级别要低一点儿,再者觉得阮夫人是她的姨母,大约是觉得话也好说一些。她如果上门只去劝解赵燕妤,秦王妃肯定不满意。但若指责阮家过了火,免不了赵燕妤这媳妇给人留下的印象也就坏了。总之,这真是件棘手的任务,昀郡王显然是想考查一下她的处事能力,但是天啊——她真的不是什么外交高手!

    英国公府里气氛十分诡异。阮海峤那边气压极低,进进出出的丫鬟小厮们都是低眉垂眼,生怕哪口气出大了被国公爷听见就倒了霉。阮夫人这边却是喜笑颜开的,只是不让人听见罢了。

    “母亲——”阮盼一大早就过来看情况,却想不到昨夜居然闹得那么凶,“母亲不该叫红玉过去的!”这也是丢英国公府的脸哪!

    阮夫人毫不在意:“又不是我让那小贱-人去的。”她不过是没去管红玉罢了,“若不是阮麒自己许过那小贱-人什么,她如何敢这么大胆?还口口声声叫着世子救命——”如今去了红玉这个眼中钉,又让阮海峤怒责了阮麒,连苏氏也被重新关进了小佛堂,这结局简直是圆满极了。至于阮麒和赵燕妤究竟是否和睦,与她何干呢?

    阮盼也无话可说:“那县主那边——”

    “还不曾出房门呢。”阮夫人漫不经心,“老太君等了一个时辰等不得,先睡下了。”

    “那我去看看祖母。”这桩婚事是阮老太君早就策划的,到如今弄成这样子,也不知老人家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去吧。”阮夫人如今只关心女儿,“你有身子,说几句就快回去歇着罢,这样昨日刚来今日又来,你婆婆虽不说什么,怕是心里也要不喜欢的。”

    阮盼应了,坐小轿去了阮老太君的院子。院子里极安静,一架紫藤刚刚长满了绿叶,投下淡淡的阴影,连屋檐底下挂的鹦鹉都缩着脖子,只看见阮盼进来,才忽然精神了起来,扯着脖子叫了一声:“大小姐!大小姐!”顿时里头就有丫鬟欢喜地出来:“姑奶奶回来了?”

    阮盼走进有些昏暗的屋子,阮老太君已经让丫鬟扶着坐了起来:“盼儿回来了?”

    “祖母——”阮盼瞧着阮老太君雪白的头发,脸上的皱纹好像一夜之间就多了,不由得也有几分心酸,“祖母放宽心,小夫妻不过是闹些别扭,等二弟好了,去给县主陪个不是也就是了。”

    阮老太君叹道:“哪里都能像你那么懂事呢……”若是儿媳也有孙女这般懂事,何至于此呢?还有那糊涂的孙子,人都成亲一年了,难道还惦记着?

    “老太君,姑奶奶,郡王府世子妃来了,说来给老太君请安呢。”

    说曹操曹操到。阮老太君暗暗叹了口气:“请世子妃进来罢。”

    绮年走进屋里,倒觉得这房间好像比外头还冷些,空气里弥漫着檀香的气味,还有一种老年人住的屋子里特有的味道,说不太清楚。

    “给老太君请安。”绮年盈盈一拜,起身对阮盼点头笑道,“表姐也在?”想必也是为了阮麒和赵燕妤回来的。

    “给世子妃搬张椅子来。”阮老太君咳嗽了一声,半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个身材高挑的女子。若说美貌倒也不是什么国色天香的人物,虽然生得不差,可也并不比赵燕妤就出挑,只是那笑吟吟的从容态度教人看着舒服,一举一动都十分舒展,不像京城贵女们那么讲究,却是别有一种林下风味,或者这就是吸引阮麒的地方?

    绮年也不多作客气,笑吟吟谢了座就斜着身子坐了下来。在路上她就考虑过了,跟阮夫人谈没什么用处的。对阮夫人而言,唯一关切的女儿已然嫁了出去,这英国公府哪怕闹翻天呢?只要爵位不夺,阮盼靠着身后这个娘家能在永安侯府站稳脚跟就成。至于阮麒——阮夫人并不怕他将来不孝顺,自然更不关心他内宅是否和睦,闹翻了天,她正好看笑话。

    阮海峤倒是盼着儿子好的,但绮年跟他说不上话,将来自有昀郡王跟这个亲家去说。所以她想来想去,还是来拜访阮老太君罢。她是不知道阮麒究竟为什么把自己灌醉了,但是想来这后宅能约束他的,也就只有阮老太君了。至于那个生母苏氏——只看阮盼出嫁的时候她闹的那一场,就知道也不是什么好鸟。

    “今日过来,是郡王与王妃命我来向老太君问安的,三妹妹在家里娇养了几分,若是嫁过来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还请老太君多提点着些她。”

    阮老太君随口敷衍了一声,仍旧端详着绮年。她知不知道阮麒折腾这一次是为她呢?若是知道,这样的不动声色,未免也太心狠了些。

    “方才还怕过来早了,县主尚未敬完茶。”绮年看这老太君不接茬儿只管往自己脸上看,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好继续往下说,“如今看来该是敬过茶了,还好没有打扰到三妹妹行礼。”

    话说到这份上,老太君不能不接话了:“麒儿病了,今日尚未能敬茶行礼。”

    绮年稍稍放心。这句话等于就是把责任揽到阮麒一方了,倘若能劝着赵燕妤来请个安,基本上她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表哥是怎么了?想是昨日欢喜,饮得多了些?”绮年觉得这关系倒好,一边表哥一边三妹妹,想跟哪边亲近点就依着哪边的关系称呼。

    “是啊。”阮老太君从她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也只能点头,“到底是年轻人,没个分寸。”

    两边都在睁眼说瞎话,但是态度却很一致:息事宁人,阮家责备阮麒,郡王府劝导赵燕妤,把这事抹过去就好。绮年得了这口风,也就笑着起身:“没表哥带着,三妹妹这脸皮薄,估摸着都不好意思出屋门呢,我去瞧瞧她。”

    阮老太君并不多做挽留——本来今天也是来调解的,并不为来走亲戚,便是在阮老太君这里坐到天荒地老也不顶用的。

    阮麒作为国公世子,住的是阮海峤从前住过的院子,极大的地方,花木扶疏,三月里有些已经开花,空气中都有微香,倘若不是屋里噼哩啪啦砸东西的声音传出来,还真是个好地方。

    绮年进去的时候,赵燕妤正在对姚黄发脾气:“我为什么要先去请安?他呢?阮麒他人呢?他怎么不来给我赔礼!”

    “若等他先来,你打伤婆婆身边的丫鬟,难道也打算去赔罪?”

    赵燕妤一听见绮年的声音,嗖一下就跳了起来:“你来做什么,来看我笑话不成!”

    绮年懒得跟她分辩什么:“父王让我来问问县主,是打算和离归家么?”

    赵燕妤怔了一下。她自然不打算和离的,纵然是县主,和离了也要遭人非议。

    “那就是打算在国公府好生过日子了?”

    “不用你管!”

    “那县主是要王妃亲自过来么?可知道这样一来,此事就再掩不住了?”

    “那又怎样!”赵燕妤又恼怒起来,“明明是他——”

    “怎样呢?”绮年反问,“不过是喝醉了,便是拿到外头去宣扬一番,谁还会说新郎官喝醉了是什么弥天大罪不成?”

    “他跟那个贱-人勾勾搭搭!”

    “捉奸捉双,县主到底看见什么了?”

    姚黄听绮年说话这么赤-裸裸的毫不掩饰,不由得有些变了脸色,但看赵燕妤被绮年一句话堵住,那嘴张了张,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赵燕妤也张了张嘴,同样的说不出话来。绮年叹了口气:“我晓得我说什么县主也不爱听,但县主不听我的,总该听王妃的吧?我只说一句话,世子喝醉是世子的错,可是县主打了婆婆身边的丫鬟,说出去到底也是理亏的。如今县主过去给长辈请安,那错就都是世子的了,若是等到世子来给县主赔罪,错就变成县主的了。县主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姚黄连忙道:“世子妃说的是,这也是王爷和王妃的意思。”

    赵燕妤狠狠瞪了绮年一眼,到底还是低下了头。绮年左右看了看:“哪个是春卉?”

    一个瓜子脸的丫鬟低头出来:“奴婢是春卉。”

    “谁叫你在县主面前挑拨是非的?县主初来人家家里做媳妇,你不劝着县主温柔和顺,倒挑着县主生气。”绮年目光扫过剩下的三人,“姚黄,掌她的嘴!”

    姚黄上去就左右开弓地扇起来。赵燕妤立刻恼了:“谁敢!”

    “父王说了,春卉不能留,立刻带回去。”绮年静静地说,“县主好好想想,姚黄知道世子喝醉了却没有告诉县主,春卉却是自己去打听了告诉县主的,难道说姚黄对县主不忠心?县主也该好生想想,到底什么样才算对你好。”

    春卉被抽了二十个嘴巴,姚黄拿出她的身契,绮年示意如鸳接了就起身:“我先走了,县主再想想。”当着她的面,赵燕妤是绝对不肯服软的,只有叫姚黄在背后慢慢劝了。

    出了院子,绮年刚刚走了几步,就听路边上有人叫了一声:“表妹——”一侧头,树荫里慢慢走出来个人,步子还有些歪歪倒倒的,满脸病容,只一双眼睛是亮的——阮麒。

129、人生无处不风波

    绮年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阮麒。

    如果没有胭脂之死那件事,她当然大可以拿出疏远的口气叫一声表哥,然后说几句什么新婚夜不洞房不合宜之类的套话。但是现在她不能了,她可以无视阮麒对她的倾慕和执念,却不能否认阮麒对她的帮助。那时候,毕竟是在一片茫然之中阮麒明确地向她伸出了援手,而她已嫁做他人妇,阮麒自己也明白这帮助得不到任何回报,但是他仍旧拿着英国公府与郑家的关系和前途去帮助她了,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否认,不能漠视的。

    “表哥身体大好了么?”绮年最终还是只能福身行了个礼,“县主一直在等着跟表哥一起去向姨父姨母敬茶呢。”

    周围有丫鬟有下人,但是即使没有,绮年想她最终也只能说这些话。她永远不可能给阮麒任何回应,而阮麒自己也应该把这执念放下才是。

    阮麒眼神黯淡了下去:“昨夜我喝醉了,想不到还要劳烦表妹走一趟。”

    绮年微微低下头:“表哥新婚乃是喜事,只是纵是喜欢也该少饮些酒才是。一来伤身,二来误事。若是因此与县主起了什么误会,更是不美。人说成家立业,表哥如今成了家,正该立业了,酒还是少喝些的好。”

    阮麒眼中神色更是黯然,苦笑道:“成家立业……表妹说得不错,我至今一事无成,实在——愧对父母。”倘若自己有能耐,不必靠着郡王府才能平级袭爵,是不是就不必娶赵燕妤,是不是就可以娶自己想娶的人了呢?

    “表哥有此上进之心便是大好。日后表哥承继国公府,父母妻儿都靠着表哥担当呢。”绮年也有几分唏嘘,阮麒不愿娶赵燕妤,但以国公府的情况来说,娶赵燕妤却是最好的选择。既然做了世子,就要担起应尽的责任。若说没有娶到自己喜爱的人,这事上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事又有多少呢?更何况,即使阮麒不娶赵燕妤,自己也不会嫁给他的。

    阮麒站在路边,目送绮年离开,方慢慢转身往自己院子里走去。进了院子没几步,见赵燕妤穿着胭脂红的袄裙,梳妆得整整齐齐地出来了,见他进门,先是一喜,随即沉下脸别过头去不理。阮麒心里苦笑一下,上前去做了个揖:“昨夜我喝多了,委屈你了。”

    赵燕妤憋了一肚子的气,此时听了这话,忽然觉得眼眶一阵酸热,眼泪倏地就流了出来,连忙拿帕子抹了,哭道:“谁稀罕听你说好话,我要回家去!”

    姚黄也是见过阮麒的,忙陪笑道:“世子别信姑娘这话,正要去给国公爷和夫人还有老太君请安呢,只是初来乍到的,还不知怎么走呢?幸而世子过来了。”

    这也是睁着眼说瞎话。赵燕妤小时候也曾到英国公府来玩过几次的,若说别的地方不知道,阮老太君的院子总归是知道的。不过阮麒也并不去辩驳这话,只温声向赵燕妤道:“总归是我不好,这便去给祖母和父亲母亲敬茶罢。”伸手拉了赵燕妤的手。

    赵燕妤将手一甩,嗔道:“谁要听你说这些话!昨儿晚上闹成那样,你一句话就抹过去了不成?我进了门,头一晚就这样,以后这国公府里哪还有我站的地方?”说着委屈又上来了,拿帕子抹着泪道,“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要这样踩我的脸面?”

    阮麒看她哭得梨花带雨,不复平日里的刁蛮,也觉得有几分可怜。何况昨夜之事确是他有错在先。原本便是醉了也该扶着送进洞房里去,偏偏他死闹着不肯进洞房,只要往小书房去,这才后头出了红玉的事。当时自己也不知道,还是今早醒来后伺候的丫鬟告诉的。想来赵燕妤自然是气恼的。当下打迭起精神,又连连陪了几句罪,方把赵燕妤哄得回了脸色,夫妻两个一同往正院去敬茶了。

    绮年这头才回郡王府交了差没多久,那边姚黄就叫人送了信来说赵燕妤已经顺顺当当敬了茶。因阮麒有错在先,英国公府里自是没人会难为赵燕妤。据姚黄说,几位长辈都给了价值不菲的见面礼,之后小两口就欢欢喜喜回屋里坐着说话去了。

    昀郡王听完之后暗暗松了口气,道:“周氏此事办得不错。”

    秦王妃含笑道:“本来就是青梅竹马的两个孩子,不过是闹个脾气罢了,只要姑爷认了错,便没人劝也一样好了。”

    昀郡王微微把脸一沉:“明儿回门,你好生教导妤儿一番。如今是嫁了人家做媳妇,便是再青梅竹马,也比不得从前。若再这样毛躁,遇有些事情便闹得失了规矩礼数,那也不算是我的女儿了!”

    秦王妃陪着笑道:“妾身好生教导她就是。王爷何必这样疾颜厉色的?都是打小夫妻的时候过来的,刚成亲,磕磕绊绊也是难免——”坐到昀郡王身边,放软了声音道,“王爷不记得妾身刚嫁进来那会儿?为了王爷穿着妾身做的鞋踩了泥里去,也拌过嘴的。”

    昀郡王也不由得想到从前新婚燕尔的时光,脸色和缓下来,顺口道:“那次我也只是喝醉了,你便不依不饶的,若不是我夺得快,那双鞋险些就被你拿去铰了。”

    秦王妃向他身上靠了靠,柔声道:“那是妾身费了半月工夫绣出来的鞋面子,王爷才上脚就踩了泥里去,半分都不爱惜,也不管妾身绣得指头疼……”

    昀郡王握了她手,见这双手还跟当初一样养得白软纤细,不由得摩挲着道:“又不缺针线上的人,早就叫你不要亲自做这些东西,没得费眼。”

    秦王妃依着他静静靠了一会儿,道:“如今妤儿的喜事办了,妾身心里也放下了一块石头。平儿的亲事可该相看起来了。还有好儿,原说快些给好儿相看一门亲事,哪怕姐妹两个一起出门子也好。如今妤儿嫁了,却把姐姐落在后头,只怕外头说的不好听呢。若是因此妨着好儿的亲事,叫我心里怎么过得去?虽说她自幼是跟着肖氏,总归也是我的女儿。”

    昀郡王拍了拍她的手,欣慰道:“知道你是疼好儿的。不过这事肖氏已向我说过了,你不必担忧,只等有了些眉目再说。”

    秦王妃一怔:“莫非王爷有了人选?”

    昀郡王笑道:“是世子妃提了张少将军的弟弟,虽然年轻,在西北也是军营里摔打出来的。我想着还要再看看,这些日子忙着妤儿的亲事暂时也没顾得上。”

    秦王妃听了就低头不语。昀郡王微微皱眉道:“这是怎了?”

    秦王妃低头道:“记得上回世子妃带着好儿去过张府,妾身是想——千万不要是好儿自己跟张家小公子有了什么……”

    “你多虑了。”昀郡王皱皱眉头,“世子妃不是那等不知轻重的人。”

    秦王妃叹道:“若是这样自然是最好的,只是世子妃平素那样的谨慎,出了自己院子,任什么事都不肯随便开口的,怎的好儿婚姻这样大事,她倒说话了呢?说起来,上头有王爷和妾身,至不济还有肖氏呢,虽说长嫂如母,可也没有父母皆在就由嫂子给小姑说亲事的道理。”

    昀郡王眉头微微跳了跳,道:“既见着好的,惦记着自己小姑也是对的。”

    “若我没记错,吴府还有个姑娘也十四了,”秦王妃叹道,“但愿妾身是小人之心了,只是荷园里前些日子还有人送了一只小狗来,听说就是张府送来的。”红了眼圈道,“上回妤儿在秦家的事——妾身真是后悔,不该打小儿觉得他们是表兄妹,总说亲近些也是应当的,结果就……若是好儿也一时糊涂,岂不是妾身的罪过了。”

    昀郡王皱了眉没说话,片刻后随口指了件事出了丹园。魏紫在院门处瞧了瞧,进屋里来回禀:“王爷去荷园了。”

    秦王妃点了点头,叹道:“总算妤儿那里好了,我也乏得厉害,扶我去睡一会儿。叫人去荷园打听打听,王爷说了什么?”

    魏紫连忙答应着过来搀扶她,小心地道:“奴婢回头就让豆绿去跟丁香打听一下。只是王妃何必管这件事呢?二姑娘的亲事王妃若插了手,回头若有什么不是,岂不是又要怪到王妃身上?”

    秦王妃紧紧皱着两条细眉,半晌才道:“你当我愿意操这心么……郑少奶奶身子眼看是不成了,郑家想着让燕好嫁过去做填房。”

    魏紫想了想道:“若说二姑娘不过是庶出的,嫁给伯府世子做正妻已然是难得的了,虽说填房的名声不大好听,可总归郑少奶奶也没个儿子留下,将来生了儿子就是嫡长子——王妃与王爷说便是了,岂不比张家儿子强些?”

    秦王妃冷笑道:“你这才是错看了肖氏呢。别看她一个商户人家出身,平日里也不像个有见识的,其实主意大得很。与张家的这门亲事,必是她托了周氏平日里带着二丫头时常出门相看了来的。依我看,她未必愿意让二丫头去做填房。”

    魏紫不以为然道:“若说去别家做填房自然不好,但郑家是国戚,前头又没有儿子,这哪里还不好呢?”

    秦王妃苦笑一下。有些话即使是魏紫这样的亲信她也不能说出来,只摆手道:“你且叫人去打听着罢。”自己在炕上躺了下来,却怎么也睡不着。思来想去,倒有几分后悔,若不是当时太急着除了周氏,又怎会给郑家留下了把柄?如今郑家想着娶赵燕好,她竟不好推辞。

    魏紫这样的丫鬟,只知道赵燕好嫁过去做填房名声不大好听,却不知道郑家有个贵妃有个三皇子,就是在那争储的漩涡里。昀郡王为人谨慎,是不愿沾惹的,恐怕未必愿意赵燕好嫁入郑家呢。

    秦王妃这里辗转难安,那边豆绿已经拿了几样点心去了荷园,丁香远远见着就笑迎过来:“这会儿怎么过来了?”

    豆绿笑道:“王妃歇下了。我想着上回看你扎的那花样子好,过来求你给我扎个鞋面呢。喏,不白用你,这些点心算是谢你的。”

    丁香也笑道:“瞧你说的,扎个花儿罢了,还送点心来,也忒小看我了。”一边说,一边倒了茶来,小声道,“侧妃去找世子妃说话了,这会儿倒闲着,你且看看想要什么样的花样,回头我得了空慢慢给你做。”

    豆绿浏览着那一堆花样,顺口道:“王爷不是才来了么?侧妃怎么不陪着王爷说话,倒出去了?”

    丁香笑了一声:“看你这话说的,倒像是比谁都明白似的,大姑娘家的也不害臊。”顺手拈了块点心吃了,道,“你这见天的跑来,也不嫌累。”

    豆绿叹了口气,拿着那花样在手里捻来捻去,道:“姐姐,咱们都是外头买来的,当初刚来的时候我生了病,侧妃可怜我,叫你替我抓药,这些我都记着呢。只是我如今在丹园当差,上头叫我做的事,我也不敢不做。”

    丁香点头叹道:“都是做丫头的,谁不知道谁的难处呢。我跟你说,王爷来了脸色不大好,问院子里那只狗是谁拿来的,侧妃说是世子妃给二姑娘的,王爷才没再说什么,略坐坐就走了。也就是这点儿事,也值得你来打听一趟?”

    豆绿把声音压得极低道:“这狗的事儿都是王妃提的,听着王妃那意思,不乐意跟张家的这门亲事呢。”

    丁香听得呆了呆,道:“张家这位少爷如今也不过是个武秀才,又不是什么高官显爵的,又是哪里碍了王妃的眼?”

    豆绿想了想道:“没准是因着是世子妃给挑的人家。”

    丁香忙道:“那王妃看好了哪家的亲事不成?”

    豆绿摇头道:“这却不知道。我也只是近来姚黄姐姐陪嫁了出去,才能进里屋的。说起来还不如宫粉得王妃欢喜,有些事儿我再打听不着的。”

    丁香点点头,跟她挑了花样子,又喝了杯茶,便将她送了出去。豆绿自回丹园交差,丁香便一溜烟儿直奔节气居去了。

    赵燕恒下衙回来,进了屋子便见绮年在窗前看书,不由得道:“天也晚了,这时候看书伤眼,若要看,叫丫鬟们多点几盏灯来。”

    绮年其实心并没在书上,抛了书起来替他更衣,笑道:“也没看,只是拿在手里罢了。今儿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今日没什么事。”赵燕恒顺口答应,顺手揽住妻子肩头,低头在她鬓边闻了闻,“好香,用了什么香粉?”

    “肖侧妃手制的,说是杏花香粉,我也闻不出什么来。”绮年小声将今日的事说了,“幸而只带着二妹妹去过张家一次。倒是王妃可是想做什么呢?张执虽然有个做大将军的父亲,可是自己不过一个武秀才罢了,难道这样的都不许二妹妹嫁?”

    赵燕恒微微冷笑了一下:“我说件事与你听,你就知道了。郑少奶奶,也就是这两天了。”

    绮年吓了一跳:“这么快?”

    “张家败落许久,郑琨怕是早就不想要这个妻子了。”赵燕恒微有几分讥讽,“张家还想把那位能诗善赋的张姑娘嫁过来做填房,郑琨哪里看得上。”

    “这么说,郑家打张沁的主意不成,又找到二妹妹这里来了?千方百计的这是想做什么?父王怕也不会愿让二妹妹去做填房罢!”

    赵燕恒脱了靴子,直接在窗下的竹榻上倒了下来,头枕在绮年膝上,冷笑道:“郑家打的主意,我倒是明白些。永顺伯因为华丝坊的事儿已然被皇上盯上了,至少一时之间,郑家指望不上他们。而皇上最近想提立储的事儿了。”

    绮年觉得信息量略大:“郑家想找新帮手?皇上打算立长皇子做太子了?但是父王不会同意二妹妹嫁给郑家的吧?”

    “自然不会同意。”赵燕恒若有所思地拿手指随便拨弄着绮年腕上的镯子,“所以我才在想,郑家许了王妃什么好处,让她来促成这事儿。毕竟王妃对父王的脾气还是了解的,立储之争,父王绝对不愿卷入,当初我与皇长子的交往都是私下来的。王妃明知父王不可能同意二妹妹嫁进郑家,那她为何还要替郑家说话呢?”

    “也许她只是不想看着二妹妹嫁给肖侧妃看好的人家?”

    赵燕恒哂然:“你错了。王妃不是那么不谨慎的人。二妹妹对她并无威胁,她若随意为着个人好恶就苛待庶女,这些年也不能得到父王的信任了。”

    绮年小声嘀咕:“我没觉得她对庶女多好。二妹妹的衣裳首饰都比县主差多了。”

    “这才是嫡庶之分。”赵燕恒微微一叹,“父亲是最重嫡庶的,这也是为什么我虽然体弱,仍旧被封世子的缘故。二妹妹的一切供给都按着规矩来,没有半分克扣,也没有半分逾矩,这才是父亲喜欢的。”

    绮年觉得无法理解,也不打算再问了:“我想郑家能许给王妃的,无非是三皇子做了太子之后帮三弟当世子呗。除此之外恐怕再没什么能打动王妃了。到底皇上是不是要立皇长子做太子呢?”

    “怕是差不多了。”赵燕恒微微一笑,眉目舒展,“五年了,这事总算要定下来了……”

    “那陈滢呢?”绮年想起皇后的那个侄女儿,“将来她嫁给三皇子,日子可怎么过……”

    赵燕恒握住绮年手贴到自己脸上:“总有些事是无可奈何的。郑贵妃就是想牵制皇后,才非要娶陈滢不可。只是——”皇后再疼爱陈滢,陈滢也比不过太子之位,比不过天下。

    绮年心里怪难受的,不过毕竟她与陈滢并不熟悉,心酸片刻也就抛下来:“那二妹妹的亲事怎么办?”肖侧妃对张执很是满意,有个做大将军的父亲,又有个正当红的兄长,本人还十分上进并无纨绔子弟的不良嗜好,最主要的——赵燕好自己也对张执有几分好感。只是张府与郡王府尚无什么交往,这时候若突然提起两家的亲事,未免有些太过突兀。何况赵燕好虽是庶出,也是郡王之女,说起来张执一个小小的武秀才,还真是有些高攀了。

    “不必着急。”赵燕恒拍拍她的手,“只要父王不答应郑家就无妨。至于王妃挑拨的那些话,毕竟是无凭无据的。狗虽是张家送来,却是张少夫人送给你的,你再转送给谁都无妨,又不是私相授受,谁能说得出什么?”

    “那就好。”绮年吁出口气,又想起来,“明日县主回门,还要好生准备一下。”

    “准备什么?”赵燕恒酸溜溜道,“招待阮家世子么?”

    绮年笑起来:“那是你妹夫啊,你这样不待见人家算什么?”

    赵燕恒轻轻嗤了一声。绮年笑着揉他的头发:“我对他没半点不该有的心思,想来他如今成了亲也是一样的。”

    赵燕恒嗤笑道:“若真如此,也没有昨日那一出了。”

    “不过是人所共有的想法罢了,凡不能到手的总是好的,时日久了自然也就放开了。”绮年叹口气,“我唯一后悔的就是当时不该让他去三皇子府探望阮语的,若是把他带累上了倒是我的不是。只是那时候我心里真的慌了,便是一根稻草也想捞在手里。”

    赵燕恒翻身坐起来,握紧了她的手:“是我考虑不周,才害得你担惊受怕……毕竟他是帮过你的,日后这份人情我总要还了他就是。”

    绮年靠着他笑道:“你是我夫君,自然要替我还人情的。”

    赵燕恒被这句夫君叫得心里痒痒的,搂了绮年往榻上一倒,低声笑道:“那你怎么谢我?”

    绮年红了脸,轻轻在他腰里掐了一下:“饭还没用呢。”

    赵燕恒低笑道:“先用饭也好,用过饭才有力气不是?”

    绮年觉得脸上都可以摊鸡蛋了,踢了他一脚挣扎起来,就听门上轻轻敲了几下,如鸳问道:“世子,世子妃,可要摆饭了?”

    绮年连忙道:“进来罢。”回头看见赵燕恒头发都散了,不由得脸又红了一下,过去替他去了冠,把头发草草挽了挽道,“先用饭罢。”

    赵燕恒笑着在桌边坐下,刚拿起筷子来,外头就有动静,清明匆匆进来道:“恒山伯府世子夫人殁了。”

    绮年怔了一怔,喃喃道:“这么快……”

130、争生子杖杀通房

    恒山伯府世子夫人的过世确实是来得太出人意料了一些,消息报到各家各户的时候,少不得要有人疑惑。无它,郑少奶奶虽然素来身子不好,可年纪实在是轻了些,才二十出头呢,之前也没听说有什么要命的大病,怎么就一下子去了呢?君不见,东阳侯府那位老侯爷,从去年十月就报了病重,为了让他老人家看着孙男孙女们都成了亲没了心事,家里快快的嫁了这个娶那个,结果他老人家这都拖了半年,天天拿人参吊着命,可到现在还没咽气呢。倒是这位风华正茂的郑少奶奶,一下子就这么去了。

    虽说已经有八个月的肚子了,郑瑾仍旧让人用轿子抬着回了恒山伯府。这下可把恒山伯夫人吓了个魂飞魄散,连外头来吊唁的女宾们都顾不上招呼,让堂弟妹承恩伯夫人帮着维持一下,自己飞也似地进了屋里,劈头就骂女儿:“你是作死呢!这都快生了还敢挪动?就是你嫂子去了,你现在这样也不用回来的。”

    郑瑾两手扶着肚子靠坐在炕上,腰下垫着迎枕,正在歇息,见母亲这样急火火地进来,笑了一笑道:“娘不用着急,我没事的。”

    恒山伯夫人仔细打量一番,见女儿确实面色红润并无不适,这才松了口气,埋怨道:“这时候回来做什么呢?”

    郑瑾冷笑道:“可不就是借着大嫂这事我才能回来么。”

    恒山伯夫人疑惑道:“又是怎么了?”女儿自怀了孕后,在苏家几乎是说一不二。苏太太虽然日日规矩不离口,但郑瑾闹过几次腹痛动胎气之后,恒山伯府请去诊脉的太医又说她肚里应该是个男胎,苏太太的婆婆款儿也就渐渐的摆不起来了。苏锐虽然孝顺,对郑瑾有些做法颇有微辞,但苏太太尚且软了下来,他自然没有什么大由头来挑剔,郑琨又曾与他吃过几次酒,也不知说了些什么,总之郑瑾在苏家该是过得舒舒服服的了,便是公主下嫁,想来也不过如此。

    郑瑾嘴角浮着冷笑,笑吟吟向一个丫鬟道:“给我倒杯茶来。”

    到底是自己的女儿,恒山伯夫人看她这样儿,就知道她要生事,不由得仔细打量了那丫鬟几眼,见是当初在家里时女儿屋里的二等丫鬟香雪。因郑瑾出嫁时,先是把大丫鬟碧桃送给了郑琨做妾,又有一个丁香因冷玉如落水之时被发落了,便将当时的二等丫鬟香雪挑上来,做了四个陪嫁大丫鬟中的一人。这香雪是外头买来的,不过是因着模样生得出挑,才挑了陪嫁过去,大家心知肚明,为的是将来给苏锐收房用的。

    此时恒山伯夫人细看,果然香雪虽未开脸上头,但那神气已然与从前做姑娘的时候不同了,想是已经给了苏锐的。想来也是,郑瑾有孕之后,自然要给苏锐收通房的,香雪模样好,陪嫁过去就是为了这个,选了她也是应当的,只不知道女儿又要发作什么了。

    香雪战战兢兢斟了一杯茶送过去,郑瑾一边与恒山伯夫人说话一边伸手去接,忽然哎哟一声,那杯茶已经泼了出来,滚烫的茶水大半泼在香雪身上,还有几滴就溅在郑瑾手上。

    恒山伯夫人看得清清楚楚,分明是女儿有意将茶杯碰翻的,正在诧异,郑瑾已经捂着手叫了一声,指着香雪道:“小贱蹄子,想烫死我不成?烫死了我,你敢是想做正房奶奶了?来人!拖出去打她二十板子,狠狠地打!”

    虽然是出嫁了的姑奶奶,但郑瑾的脾气谁人不知?当即就有两个婆子进来,把哭喊求饶的香雪堵了嘴拖了出去,就在外头噼哩啪啦打起板子来。

    恒山伯夫人见状,不由得皱了皱眉:“这是怎么了?莫非是没经你的准许就——苏锐他竟敢如此么?”

    郑瑾冷冷一笑,还没说话,外头一个婆子已经惊惶失措地跑进来:“姑奶奶,香雪她,她出了好些血,奴婢瞧着像,像是有身孕了……”

    “是吗?”郑瑾拿帕子按着自己被烫的手,风轻云淡地道,“你哪只眼睛看见她有身孕了?”

    婆子一怔,不知如何回答。香雪肚子里若有孩子,自然是苏家的子嗣,这子嗣上是大事,所以才跑进来跟郑瑾回报,但看郑瑾似乎完全不放在心上,一时不敢说话了。倒是恒山伯夫人已经明白了什么:“可是香雪她偷偷倒了避子汤?”

    大户人家的正房有孕,都会给丈夫安排通房或者侍妾去伺候,但在未生下嫡长子之前,这些人都要喝避孕汤药,以免先生下了庶长子。郑瑾就算叫香雪去伺候苏锐,也绝对不会让她怀孕,那必然是香雪偷偷倒掉了避子汤,想着怀孕呢。

    郑瑾笑道:“娘说什么呢,香雪素来老实,连婆婆和夫君都这样夸奖她,她怎么会偷偷倒了避子汤呢?”突然变脸喝道,“只管打!”

    能在内院当差的婆子自然都是精明人,听了这话已经明白了。分明是香雪心大,悄悄断了避子汤想着也趁这机会怀上。郑瑾绝非什么宽厚人,虽然允许苏锐有侍妾通房,但大约是永远都不许她们生出庶子庶女的。香雪虽然有了孕,却不敢声张,大概是想着胎气稳了才透露出来,谁知被郑瑾知道,这一顿板子下去,别说胎儿了,就连自己的命都未必保得住了。心里想着,脚下不敢停,连忙出去叫接着打。一面又偷偷叫人去请了大夫来备着,以免万一真出了人命不好看。

    恒山伯夫人倒有些心惊,低声道:“这,这若是被姑爷知道——”她也痛恨丈夫的侍妾们,灌避子汤的事没少干过,但实在没有胆子硬生生把一个已经怀上的孩子打得小产。要知道不让侍妾怀上并没有什么,只要正妻能生就行;可是已经在肚里的再打下来,就是谋害子嗣了,即使是正妻,谋害丈夫的子嗣也是有罪的。

    郑瑾仰头冷冷一笑:“我怎知道香雪有孕呢?她若是早对我说了,我自然不会打她,她自己不说,别人又怎知道呢?”眼神冷厉,“还用鸡血染了裤子装做月事来欺瞒我,她既有月事,又怎会怀孕呢?娘你说是不是?”轻嗤了一声,“再说,苏锐他敢!”

    恒山伯夫人终究是觉得心里不踏实,但看女儿面露疲色又不好再说什么,正要叫丫鬟伺候女儿睡下,自己出来往前头去招待宾客,就见郑琨打帘子进来,见了母亲和妹妹拧着眉头道:“听说刚才打死了一个丫头?”

    “没有打死。”恒山伯夫人将香雪的事讲了,“想不到这丫头心还挺大。”

    郑琨眉毛拧得更紧:“这事别说出去,就说香雪在这里冲撞了贵客被责罚了,也不要让她再回苏家了。”

    恒山伯夫人倒也同意:“是是,若被姑爷知道了终究不好。”

    郑瑾歪靠在床上冷笑道:“他知道又敢怎样?”

    郑琨沉了脸:“莫说混话。我且问你,妹夫跟许祭酒现今如何?”

    郑瑾懒懒道:“什么如何?四时八节的礼数我也没少过,一个舅舅还要怎样?”

    “胡说!”郑琨眉头拧得更紧,“早对你说过,许祭酒官声既好,又是桃李满门的人,妹夫就这么一个舅舅,怎不多走动走动?何况许祭酒没有儿子,族里虽有侄儿,终究不如这个亲外甥亲,你正该多去孝敬才是!”

    郑瑾最不爱听这个。自从苏锐跟她成了亲,许祭酒跟苏家来往也就少了,苏太太带着她去许家,许夫人也只是客气罢了,并不亲热。郑瑾是个什么性子,哪有去俯就别人的,自然也就不去与许家亲近,今日听郑琨这样说,便冷笑道:“说来说去,原来哥哥是拿我去笼络人呢?当初要把我嫁去西北,是为了图人家的兵权;如今又看上了人家的门生,真是打得好主意。”

    “你还要说!”说起跟张家的事郑琨就忍不住要发怒,“你瞧瞧张家少将军如今是什么样子?再过些时候,怕这两营军都要归他管了。”若是当初郑瑾老实嫁了,现在郑家可不是乐见其成?哪里会像今日这样担忧兵权旁落呢。这丧事报到张家去,张家以冷玉如有身孕,不能进灵堂为由,只派了管家过来厚厚送了份丧仪。丧仪再丰厚,难道郑家是缺钱用吗?此时要的是姻亲,是助力!

    郑瑾不愿再听,挥手道:“哥哥有话,跟娘说罢,我要歇着了。娘叫人回苏家送个信,就说我被香雪气着了,身子不适不能挪动,就在家里住着。”

    恒山伯夫人还没说话,郑琨就怒道:“你真是胡闹!难道还想在娘家生孩子不成?立刻叫人送你回去!”

    郑瑾支起身子尖声道:“我回不回去,与哥哥你何干?苏家憋都能憋死人的,我就不回去又怎样?”

    外头还有吊唁的宾客,恒山伯夫人连忙劝道:“行了行了,琨儿你也少说几句,你妹妹有身子的人呢。你快去前头招呼人罢,我也该去了,让你妹妹歇着些儿。”做好做歹把儿子弄了出去。

    郑瑾阖着眼歇了一会儿,身上重,睡着也不舒服,正想坐起来,却听见外头有说话的声音,竖起耳朵听听,却是陪嫁的大丫鬟碧桐的声音:“碧桃姐姐,姑娘刚睡着呢。”

    郑瑾正闷得慌,便提了嗓门道:“是碧桃么?进来吧。”便见自己从前的贴身丫鬟穿着素衣进来,跪下磕头道:“给姑奶奶请安。”

    郑瑾笑道:“起来罢。”端详她道,“倒出挑得更好了,只是瘦了些。”

    碧桃低头道:“奶奶这一去,奴婢照看着小少爷,所以这几日睡得少了些。”

    郑瑾不以为意:“嗯。你如今也不用自称奴婢了,哥哥给你抬姨娘了没有?”

    碧桃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低声道:“奴婢怕是没有这个福气……想着求姑奶奶,让奴婢自赎身罢。”

    郑瑾诧异道:“这是怎么了?莫非哥哥对你不好?”上下打量碧桃,“你虽不如秦苹,可她都死了,哥哥房里比你好的也没有几个了……”

    碧桃缩着肩膀道:“奴婢至今也没福气生养,说起来也要过二十岁了。且世子后头还要娶新奶奶来,到时候更没有奴婢站的地儿了。还求姑奶奶开恩,让奴婢出去罢。奴婢这话若去与世子说,倒好像世子薄待了奴婢似的,奴婢从前是姑奶奶的丫头,所以如今还求姑奶奶作主,与世子说一句罢。”

    郑瑾听了也并不往心里去,随口道:“得闲我便替你说一句便是。只是哥哥也得过一年才娶新人呢,怎知你就没了机会?”

    碧桃小声道:“姑奶奶不知道,因小少爷还小呢,必得有个人来照顾着才好。所以过了三个月,世子就要再娶了。”

    郑瑾对秦苹所生的那个孩子丝毫不感兴趣,随便点头道:“原来如此,早些娶一个也好。哥哥是世子,这家里也得有个主持的人,不知道母亲看中了哪一家?”

    碧桃低头道:“这奴婢就不知道了,听说前些日子看中了——”小心瞅了郑瑾一眼,“张少将军的妹妹……”

    郑瑾撇撇嘴:“又是张家!难道离了张家就找不出人来了不成?”不愿再听碧桃说这话题,随便摆了摆手,“你去罢,这事我想着了。”

    碧桃连忙拜谢了退出去。碧桐跟她姐妹数年,方才也听见了她的话,不由得疑惑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就是世子不宠你,姑奶奶给你讲个情抬了姨娘,锦衣玉食的也一辈子了。当初也是你想去伺候世子的,这时候再——不是我说话难听,总归是破了身的了——莫非你有中意的人了?”

    碧桃强笑道:“从前是我糊涂,如今看着秦姨娘的下场,不觉得有些害怕,还是出去的好。”

    碧桐听了倒也点头,因要伺候郑瑾,只将她送到门口就算了。碧桃匆匆走回正院,进了那孩子的屋子,见孩子因外头吵闹声至今不肯睡觉,便抱过来在屋里慢慢走动,将郑瑾方才的许诺想了一想,又暗暗在心里盘算了一番自己这些年的私蓄,心下稍稍安定。

    走到窗口处,望出去就是从前郑少奶奶住的屋子,此时那屋子门窗紧闭,窗棂上糊着白纸,碧桃看着那雪白的一片,眼睛一花,像是看见窗纸上两个影子靠在一起,看似亲密,其实一个影子却在给另一个灌药。她赶紧用力眨了眨眼睛,暗暗念了几声佛号,心想只要自己日后出去了,就不必再想起这事了……

    绮年当然也要来吊唁。世子夫人的辈分摆在那里,郡王府里王妃自不必来,就让她和秦采两个儿媳一起过来,顺便也看看秦苹生下的那个孩子。秦苹死时,东阳侯府以老侯爷身子不适为借口,只派了个管事嬷嬷走一趟也就罢了。倒是秦采对这个相处时间并不很久的远房堂妹还有几分怜悯,想着来看看她留下的那个孩子。

    “世子妃,二少奶奶,请这边来。”在灵堂上过香,与恒山伯夫人说过几句安慰的套话,绮年和秦采就跟着丫鬟到了后面。

    孩子养得不错,白白胖胖的十分可爱,长相倒有五六分像秦苹,并不太像郑琨。秦采看了,不由得微微有几分唏嘘。一个庶长子,将来的日子说不准会怎么样。只是这种时候也不好久坐,说了几句话就退了出来。

    来吊唁没有久留的,既看过了孩子,两人也就告辞,走到二门处,却迎头撞见外头一个年轻男子快步过来。因没想到会有男人往二门里来,这时候退开都来不及。好在都是出嫁的媳妇,非比闺阁女儿,只稍稍让开些也就是了。倒是那年轻男子有几分尴尬,立定了脚步行礼:“不知世子妃在这里,恕在下冲撞了。”

    绮年一瞧,原来是苏锐,难怪尴尬呢。自打苏家退回了她的八字,还真没跟苏锐碰过面。不过看苏锐现在这样子,年纪轻轻的眉间居然有两道细纹了,这是有什么事愁成这样啊。

    “苏翰林免礼。”说起来因为许茂云的缘故,她跟苏锐还是有拐了几道弯儿的亲戚,不过这会儿显然是疏远些更好。

    苏锐后退一步,让绮年先行,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当初这门亲事倒也并非是他自己盼望的——绮年他见过,生得也还出挑,只可惜父母早亡。若非有许祭酒做媒,他不会答应这门亲事。他知道自己有才华,必然能高中,到那时自然可以寻一门更好的亲事。只是许祭酒对他们母子照拂多年,又是亲舅舅,亲自出面做媒,他怎么好拒绝?到了后头她落水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别说是他,就是母亲也犹豫起来了。

    金殿高中,皇上亲笔点了他做状元郎,郑贵妃保媒,他都不知自己当时怎么就说出“未曾婚娶”的话来,虽说这也是实话,但……

    绮年感觉到苏锐的目光,转头朝他微微颔首表示感谢,正要踏出二门,一个小丫鬟不知从哪里跑出来,慌慌张张地正撞在如鸳身上。带路的郑家丫鬟连忙喝道:“慌慌张张的乱跑什么!冲撞了贵人,你有几个脑袋?”

    小丫鬟哆嗦着道:“香雪姑娘,香雪姑娘不成了……奴婢去告诉姑奶奶——”说着,一溜烟跑了。

    苏锐一怔:“哪个香雪?”

    小丫鬟还未说话,郑家丫鬟就将她喝斥下去了,陪笑道:“姑爷先进去罢,奴婢去送了世子妃和二少奶奶。”

    苏锐心里着急,顾不上别的,忙忙就往里头去了。等进了郑瑾的院子,正听见里头郑瑾懒懒道:“是么,不是请了大夫来的?开几贴药吃吃就是了,这样大惊小怪的做什么?出去罢!”那小丫鬟慌慌张张地又退了出来。

    苏锐拦住她问道:“你说的哪个香雪,是伺候少奶奶的香雪?她怎么了?”

    小丫鬟哆嗦着嘴唇道:“出了好多血——”她才得十二岁,不知道什么叫血崩,只是看见一滩血就吓傻了。

    苏锐甩了她,几步进了屋子冲着郑瑾道:“香雪怎么了?”

    郑瑾抬抬眼皮,看他这样子,又是嫉妒又是痛快,慢悠悠道:“今儿她冲撞了人,我责了她二十板子,谁知道她居然有了身孕,竟然就打得小产了。”

    苏锐怔在当地:“她,她有了身孕?”

    “是啊——”郑瑾实在忍不住了,讥讽地道,“避子汤一直都让她喝着,居然有了身孕,真是奇哉怪也!”

    苏锐对妻子多少也有了几分了解,闻言登时明白:“你知道她有身孕还打她!”难怪今日一定要回府给嫂子吊唁,又把四个陪嫁的大丫鬟全部带了回娘家。

    郑瑾嗤笑一声:“夫君说什么呢?她又不曾告诉我她有了身孕,我如何会知道?”低头看着自己修剪整齐的指甲,闲闲道,“倒是可惜了,方才听说是身子太弱,血崩了。”

    苏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自打郑瑾有孕,就再不听母亲辖治了,母亲又是个讲规矩的,婆媳两人没少起过龃龉,全是他夹在中间受气。且因孕中不适,脾气更是暴躁,一天下来,吵得他连看几页书都少有时间。倒是香雪温柔体贴,有时郑瑾睡下了,便替他红-袖添香,服侍他读书作画。有时他也觉得,郑瑾虽则脾气娇纵,但肯把香雪给她,也不是嫉妒之人了。谁知道只这么几个月,香雪就被处置了……

    “怎么!”郑瑾看苏锐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得怒火上冲,“心疼了?这小贱-人,瞅着空儿就勾引你,当我不知道呢?叫她喝着避子汤,她就敢自己停了,这样的心大眼大,若是让她生下个儿子,敢是要踩到我头上来了?”

    苏锐也知道这是香雪糊涂了,但想到那温柔体贴的模样,忍不住道:“你恼她,灌药把胎打了也罢,又何必非要置她于死地?我去看看她——”

    郑瑾将手里东西一摔:“站住!看什么看?你娘天天的跟我讲规矩,我这里才怀上,就忙不迭叫我给你安排通房。既这么懂规矩,你倒说说看,这样敢背着主子私停避子汤想生长子的,该怎么处置!”

    苏锐说不出话来。这样的通房,多半的人家都是容不下的,也听说过灌药打胎的,发卖的,撵到庄子上去的,只是郑瑾却选了最血淋淋的一样——活生生把孩子打了下来。看着郑瑾有些扭曲的脸,不由得后背都生起寒意来。

    郑瑾看他这样子就有气,恨恨道:“还跟我讲规矩!你将来还要靠着我爹爹和兄长——”正说到一半,忽然肚子疼起来,顿时再顾不上跟丈夫争吵,惊惶失措叫起来,“我肚子疼!快,碧桐快去请大夫!”

131、此生彼死各有定

    苏家少奶奶把孩子生在了娘家,这事实在是有些稀奇,难免在京城里传了个沸沸扬扬。并且她在娘家杖杀了一个陪嫁丫鬟的事,不知怎么的也泄露了出来,同样是说什么的都有。

    处死个把丫鬟不算什么,但是在娘家打死陪嫁的丫鬟,这事就比较出奇一些。这些京城里的贵妇们什么没经过什么没见过,三传两传的,基本上就把真相也猜出来了。

    不过郑瑾并不管外头说了些什么。从前她在家做姑娘的时候就跋扈,嫁了人更不比从前要柔婉,自是不怕别人说。最重要的是,她一举得男,生了个六斤重的男孩!虽然说起来有些早产,又有七活八不活的说法,但郑瑾偏偏的运气极好,虽然生得也有些艰难,却是母子平安。这是苏家的嫡长子,据说苏太太高兴得什么似的,只是因着郑瑾身子不好,洗三就只请了亲戚们,打算着满月的时候再大办一下。

    这些事都是许茂云跟绮年讲的,彼时两人正在东阳侯府,来给老东阳侯吊唁呢。

    足足的拖了半年,老东阳侯这口气实在是吊不住了。秦岩还没有成亲,但总算赶在祖父咽气之前跟一个远房表妹订了亲事,也算是让老东阳侯了却了最后一点心事。据说老东阳侯去世前还问过为什么不是跟吴家姑娘成亲,也不知东阳侯是用什么说法敷衍过去的。

    东阳侯府一片雪白,除了嫁到远地的秦枫之外,孙子辈的都回来了。东阳侯府的爵位虽然到了头,但大长公主还活着呢,京城各勋贵官宦人家没有不来吊唁的。

    绮年也得跟着秦王妃过来奔丧。大长公主病倒了,两个儿媳妇加一个孙媳妇忙得团团乱转。秦王妃带着绮年和秦采回来奔丧,一个女儿一个孙女,都换了孝服去灵前哭,只有绮年有些尴尬,在灵堂里帮着招呼一下宾客。

    许茂云跟着韩夫人过来吊唁,慰问过东阳侯夫人和秦二太太之后,悄悄躲出来跟绮年说话:“……孩子倒是生得挺可爱的,就是郑瑾娘伤了身子,大夫说须得好生养着,一两年之内不能再生了。”

    “早产自然伤身,只要没伤着根本,多将养几年也就好了。”绮年也是趁机出来透口气。那灵堂里点着一把把的香,呛死个人。

    许茂云嗤笑了一声:“哪里,我瞧着我那位表嫂身子好得很呢。听说大夫诊脉说她伤了身子,姑母就说要把孩子抱到她房里去养,当时郑瑾娘就跟姑母吵了起来。洗三那日两人都还不怎么说话呢。这几天听说姑母要叫丫鬟去伺候表哥,竟然没有一个敢去的,都说香雪就是前车之鉴呢。”

    绮年皱起了眉,半晌才道:“按理这话我不该说,总是你的姑母——但孙子一生出来就想着抱走,有哪个当娘的会喜欢?这也还罢了,只说是为了叫媳妇好生养着。可这后头又想着找通房——郑瑾娘是太狠了些,可这七死八活的生下孩儿还没出月子呢,那里婆婆已经在想着塞通房了——若换了我,我也不高兴。”

    许茂云也收起了笑容,半晌道:“表哥也是一脉单传,姑母总想着他多有几个儿子,这一听表嫂伤了身子一两年的不能生育,就……”

    “都还年轻着呢,何必急在一时。”绮年对苏太太这种婆婆半点好感都没有,“不是讲规矩么,才说儿媳伤了身子就塞通房,这是什么规矩……”

    许茂云轻轻点头不语,绮年也就换过了话题:“你如今怎样?过得可好?”其实也不用多问,看许茂云的样子就知道了,脸色红润,比成亲前似乎还圆润了几分。果然许茂云把头一低,脸红到耳根,嘴角却带了笑意。绮年看着高兴,打趣笑道:“想来是不错的了?只是怎么不大见你出来走动?”

    许茂云红着脸道:“在家帮着嫣儿绣嫁妆呢。”她嫁进韩家,总是摆不起嫂嫂的谱来,又不好继续管韩嫣叫姐姐,只好别别扭扭叫个嫣儿。

    韩夫人上完香出来,看见她们两个亲亲密密在说话,不由得也欢喜,只是别人家是开丧事,也不好带出笑容来,只道:“说什么呢?”

    许茂云忙道:“说嫣儿在家绣嫁妆呢。”

    韩夫人叹道:“那丫头就是不爱好生学针线,到这会儿还要嫂子帮着绣,真是丢脸。”

    许茂云红着脸道:“都是应该的。”

    韩夫人看四周无人注意,便低声向绮年道:“莫怪伯母多嘴,郑家瑾娘都生了儿子,玉如也有喜了,你可有动静了?”

    说起这个,绮年只能摇摇头。韩夫人皱起了眉:“也该找个高明大夫瞧瞧,好生调养调养。”略一犹豫才道,“你成亲也将一年了,还没动静,外头说话不好听。”

    许茂云睁大了眼睛道:“娘,外头说什么了?”因她年纪小,韩夫人也不经常带她出门。

    韩夫人叹道:“左右不过是那些话,你们不听也好。只是郡王世子年纪也不小了,还是早些生的好。不论是男是女,只要有了动静就好。”她听的话还是韩老爷回来告诉她的,说外头都讲郡王世子子嗣上艰难,早就有了通房妾室却一直没动静,如今娶妻将近一年了,照样没动静,不要是不能生罢。韩夫人一听这话就急了,又不好说,今日见着了也就管不了那么多,吞吞吐吐又道,“世子也是在外头当差劳苦,若要生养,夫妻两人都该调养。”只是不好说这问题是否出在赵燕恒身上。

    绮年随着慢慢往二门走,听罢了韩夫人的话便点头道:“我记着了,回去就与世子商量这事儿。”抱了韩夫人的手臂道,“还是伯母疼我。”

    许茂云见状,也抱了韩夫人另一边手臂撒娇道:“娘疼她不疼我。”

    韩夫人险些笑出声来,一手拉了一个道:“都疼,都疼,你们两个都好好的我就欢喜了。”向绮年道,“我们这就回去了,你也回去寻王妃罢。虽说不算世子的正经外家,到底也要顾忌些。”

    绮年点头答应,瞧着韩夫人婆媳走了,才带了如鸳慢慢转回去。灵堂里烟火气太重,真是熏得厉害,如鸳看她有些累,便悄声道:“世子妃去屋里喝口茶歇息片刻罢?”说起来又不算是赵燕恒的正经外家,本来应个卯也就可以回去了,偏偏秦王妃这会儿已经进了大长公主屋里,秦采又是孙女,绮年也不好不打个招呼就自己回去了。

    秦王妃已是准备在娘家一直住到父亲出了头七的,秦采也是如此,故而两人都带了换洗的东西,安排在客房里住下。绮年穿过花园往客房走,忽然听见假山后头有人急切地唤了一声:“表妹。”正是秦岩的声音。

    这会儿众人都在前头忙活,花园里连丫鬟都少有经过,秦岩这声音虽不高,却也被绮年听了个清楚,不由得眉头一皱。幸而东阳侯府的花园里石子小路四通八达,绮年脚下一转踩上另一条路示意如鸳赶紧绕着走,耳朵里却仍听见秦岩道:“表妹大喜我也不曾去恭贺,今日补一句罢,恭喜表妹了。”随听赵燕妤道:“多谢表哥了,表哥怎么不在前头招呼客人?”

    绮年脚下加快,恨不得赶紧走得远远的,可惜她还没走远,赵燕妤已经从假山后头那条小路走出来了,秦岩跟在身后,一脸丧家犬一样的表情道:“我只想来见见表妹——”猛然看见绮年和如鸳的身影,不由得变了脸色。

    绮年只装没看见,带着如鸳管自走远了。赵燕妤不由得跺了跺脚,瞪了秦岩一眼:“谁叫你过来的!”

    秦岩满心凄惶,眼睛都有些红了,低声道:“我也没说什么,不过是来恭喜表妹得嫁如意郎君,她听见又能怎样?难道还不许我与表妹说几句话了么?”自从他跑去吴府退亲,就被父亲狠揍一顿关了起来,赵燕妤出嫁他还被关着,确实不曾去道贺。想着这辈子不但不能娶表妹,就连亲眼看见她穿上嫁衣都不成,不由得悲从中来。

    赵燕妤想了想,确实秦岩也没说什么出格的话,即使被绮年听见也没有什么,便放缓了声音道:“听说表哥也订了亲了,也要恭喜表哥呢。”

    秦岩听她语中带笑,心里更是酸苦。这门亲事定得急,最多九月里那姑娘就要进京成亲了,那以后当真是再跟表妹多说一句话也不能了。

    赵燕妤看秦岩这样子,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自幼秦岩就对她百依百顺,但她隐隐约约是知道自己将来要嫁阮麒的,从来没有对秦岩动过什么念头。那日秦岩为了她跑到吴府去退亲,她方察觉秦岩原来对自己也有些别的念头。心中不免为自己能令表哥死心塌地有几分得意,却也觉得他有几分可怜。便随手将自己帕子塞给秦岩道:“这样子人看了岂不疑心?快擦擦眼泪走罢。”想着自己也该避嫌才是,赶紧带着丫鬟走了。

    秦岩站在那里目送赵燕妤远去,把那帕子仔细折了起来塞进怀里,怅然又站了一会才出去到外头灵堂上去哭灵了。好在今日东阳侯府男男女女都得哭,也并没人觉得他眼睛通红有什么不对。

    绮年撞了这么一场戏,越发觉得自己不好再在秦家呆下去。好在过了午时秦王妃总算从大长公主房里出来了,绮年便过去说了这话。秦王妃安慰母亲半日,自己也哭得眼圈通红,听绮年说了便摆摆手道:“我跟采儿要住过了头七,你回去也好,免得府里乱了。”

    绮年安慰了几句,又说好过七日安排人来接她们回去,这才叫人去备马车。昀郡王带着三个儿子也是一早去吊唁,但除了赵燕平也在秦家多住几日之外,其余人也要回郡王府,正好一路回来。

    绮年进了房里,看赵燕恒跟着进来,脸上神情肃然,眉头还皱着,便顾不得自己身上衣饰未解,过去替他脱去外头素服,问道:“这是怎么了?可是出什么事了?”

    赵燕恒微微点头,自己脱了衣服,沉声道:“有几个地方上了消息,今年春天雨水就大,恐怕要有大汛。”

    绮年心想这条黄河真是年年折腾:“这河上有汛怕也不是头一回了,该怎么就怎么,朝廷也该是做熟了的吧?”

    赵燕恒看着如鸳替绮年卸了妆退出去,这才叹道:“今年不同,皇上刚动了立太子的意思,河道上就这样,不是好兆头。”

    绮年大为惊讶:“难道皇上会因此就不立太子了?”

    赵燕恒苦笑道:“自然会有人拿这个说话。”轻轻在炕桌上捶了一拳,“真是天不作美。”

    绮年不以为然:“如今皇上还没正式下诏呢,黄河有汛也是常事,关立太子什么事?退一万步说,就算有河汛,只要不是什么百年不遇的大水,也不能说是不吉利的事。往年没立太子呢,黄河难道少发水了?”

    赵燕恒点头道:“皇长子也是这个意思。皇上已经差了承文伯去巡河了,只要没出什么大灾,这太子就得立。”

    承文伯是皇后娘家哥哥,就算为了顺利立太子他也得好生巡这条河,想来也是没什么事的。绮年坐到丈夫身边安慰他:“皇上都这样想,应该是无妨的。瞧瞧你,自打说要立太子了,你倒好像更累了。”

    “可不是。”赵燕恒也笑了,将身子一倒,头又枕到妻子膝上,“从前总觉得这事儿还远,倒也没什么,如今眼看着就要成了,反而患得患失起来。”

    绮年替他卸了发冠,用手指轻轻替他在发丝里按摩着,道:“这也是人之常情。不过,郑家会罢休么?”

    “自然不会。”赵燕恒舒服地阖了眼睛道,“只是一时半时他们也不能做什么。皇上也要慢慢地分薄他们手里的势力,不好做得太难看。毕竟也还是想着保全三皇子,否则也不会答应他娶陈家姑娘了。”

    绮年轻轻嗯了一声,默默替他按摩了一会儿,小声道:“今儿碰见韩家伯母,她问我——问我有动静了没有?”

    “嗯?”赵燕恒立刻睁开眼睛,“难道你有了?”

    “不是——”绮年撅了撅嘴,“我是想,是不是也该——”算算,她马上就满十七了,若说这时候生孩子也勉强了。

    赵燕恒惊喜道:“你不是说晚些年再要孩子么?”

    绮年红了脸:“其实我也没有特意——原也想着顺其自然的……”

    赵燕恒翻身坐起来把妻子搂在怀里,笑道:“只要你愿意生,自然就有了。”

    绮年听这话有点儿不对劲,抬头看着他:“什么意思?莫非是你——”

    赵燕恒反而有几分不自在了,轻咳一声:“你说不想生,我也觉得是早些了,一直叫清明算着你的小日子呢……”

    绮年瞪大了眼睛:“难怪你——”难怪她比较担心的那几天,赵燕恒或者有事晚进来,或者说累了,总不行房。

    “你真好——”绮年心里一阵暖洋洋的,伸开手臂搂住丈夫的腰,脸贴在他胸膛上蹭了蹭,“我都不知道……”怕是再没哪个男人会这样体贴了。

    赵燕恒摸了摸她的脸:“从你嫁进来就一直委屈着……”尤其是他去渝州那一次。

    “不委屈不委屈……”绮年在他怀里蹭来蹭去。秦王妃刁难算什么,丫头们有别的心思算什么,院子里有姨娘通房找麻烦又算什么,有赵燕恒这样的体贴,别的都是浮云。绮年一时间豪气顿生,握着拳头向赵燕恒保证:“我们一定儿女双全,叫谁在外头也说不出什么来!”

    赵燕恒笑着抱紧妻子:“那,我们今天晚上就努力?”

    绮年脸一红,才觉得自己刚才的话说得有点太过引人想歪,红着脸捅了赵燕恒腰间一拳,挣扎着要下地:“王妃不在,我还得去看看厨房呢。别的不说,一日三餐总不能乱的。”

    这一说,又想起好多事来,绮年一件件地算:“我哥哥也快要外放出去了,我想着山高路远的,送什么东西路上好用?两位表哥也要成亲了。还有燕好的亲事——”

    “舅兄那边,大热天的赶路,备些成药是最好的。”赵燕恒跟着下炕来,看着妻子拿梳子抿鬓边头发,“这些你吩咐清明去办就是,她通药理;另外再送二百两程仪。两位表兄那里,你开了库房去挑就是。至于燕好,这事急不得——过些日子没有什么事,父王自然就消了疑心了。”微微一笑,“别小看了肖侧妃,她是个聪明人。”

    绮年白他一眼,站起身来:“照你这么说,好像这院子里都是明白人,只有父王是糊涂人了?”

    赵燕恒跟着她往外走,叹道:“这话说起来也不为过。后宅里是你们女人的地方,这些事儿,我们男人实在是不懂。”

    绮年冲他皱皱鼻子:“你们男人啊,就是把人娶进来就往后院里一丢,管都不管,自然糊涂了。”

    赵燕恒紧走一步,携了妻子的手笑道:“这话实在太冤枉了,一竹竿打翻一船人,我哪有这样?”

    夫妻两人说着话出了房门,刚走到游廊上,就听见下房里有人在哭。绮年不由得扬了扬眉:“谁在哭?”

    如鸳过去看了看,回来小声道:“是秀书。”

    “哦?”绮年笑嘻嘻看了赵燕恒一眼,“世子爷,咱们要不要过去看看秀书姑娘受了什么委屈呢?”

    赵燕恒也笑道:“后宅的事,自然是世子妃做主,本世子听命行事。”

    绮年嗤地一声笑了出来,拉了他小声问:“这个秀书到底有什么本事?不会是训练过的刺客什么的吧?”

    赵燕恒倒笑了:“若是这样的,派到我身边来倒会引人疑惑。秀书这样的,琴棋书画皆精,不过看她的手就知道,并不是练过的,否则我也不敢带着她。”

    “那我就放心啦。”绮年笑嘻嘻拉起他的手,“我们去瞧瞧秀书姑娘到底在做什么。”

    林秀书一直跟针线房的丫鬟们住在下房里,绮年和赵燕恒进去,正见她手里抱着些东西在低声哭泣,听见动静抬起头来一看,连忙放下东西起身行礼:“奴婢给世子请安,给世子妃请安。”

    “大白天的,哭什么呢?”绮年也不叫她起来,就拉着赵燕恒的手站在那里,笑盈盈地问。

    林秀书听了这句话,眼泪唰地一下流得更急:“奴婢,奴婢——”

    如鸳不客气地道:“世子妃问你话就直说,吞吞吐吐做什么?你有时间在这里哭,世子和世子妃可没时间陪着你。”

    林秀书吃了如鸳一顿排头,不敢再装柔弱,将自己方才抱着的东西拿过来,哭道:“这是奴婢昨日刚刚绣好的帐子,今日在院里挂了一会儿,就成这样子了——”

    绮年仔细一看,那帐子绣得十分精致,但上头却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了一道,将绣线都划断了好些:“不过是个帐子,就至于哭成这样儿?”

    林秀书抬起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赵燕恒:“这是小雪姐姐吩咐奴婢绣给世子和世子妃的,不过才挂出去半日就被人划成这样……奴婢也不知是招了谁的眼——若是跟奴婢过不去,犯不着这样——谁不知道这是绣给世子和世子妃用的,如今弄坏了,奴婢如何交差……”

    绮年听她这话说得夹七夹八的,不由得笑了笑:“照你的意思,谁划坏了这个帐子,就是在跟我和世子过不去?”

    林秀书忙道:“世子妃看,这上头绣的是并蒂荷花鸳鸯图,可这人却正是划在鸳鸯上,分明是有意诅咒世子和世子妃。”

    绮年越听越好笑,这挑拨的手段未免太拙劣了:“那你说这是谁在诅咒我和世子呢?”

    林秀书觑着绮年的笑容,有些不安起来。她本是永顺伯买下的孤女,自小就琴棋书画地教导起来,原是为了送进京城笼络人的,却在渝州派上了用场。初时她还想着替永顺伯做事,后来才知道赵燕恒竟是郡王世子,顿时转了心思——能在郡王府有一席之地,比跟着永顺伯又好了。

    谁知道来了京城,绮年就把她往针线房一扔,真当成个普通丫鬟来用了。她忍了许久,今日终于逮到一个机会,怎能不赶紧说出来呢?便是不能近身伺候赵燕恒,至少也要让赵燕恒眼里看得见她,想得起她才是。

    “奴婢看着,今日只有夏轩的采芝姑娘从这里经过……”林秀书带着一丝希望盯着绮年看。听说这位世子妃是不容人的,夏轩里本有三个通房,如今只剩一个了,有这样的机会,难道她不发落?

    绮年嗤了一声笑了出来:“你亲眼看见采芝划了你的帐子?”

    林秀书答不出来了:“今日只有采芝姑娘从这里经过——”

    “行了!”赵燕恒懒得再看她拙劣的表演。林秀书还是适合演那种书香门第的落难小姐,一旦绮年把她扔到丫鬟们的行列里,她也就再演不起来了,“帐子坏了就再绣,不然要针线房的人做什么?”拉起绮年,“走吧,不是还要去厨房么?”

    林秀书呆呆跪在地上,半晌,忽然听后窗外有人冷笑了一声。她挣扎着站起来去看,腿却跪得麻了不听使唤,等她挪到窗口时,外头早就没了人影……

132、推心置腹劝丫鬟

    林秀书这事儿轻描淡写就过去了,小雪看了那划坏了的帐子,将林秀书又骂了一顿,说她不经心看着绣好的东西,便是失职,直接罚了两个月的月例来赔这帐子。骂得林秀书眼泪汪汪,没处叫屈。

    东阳老侯爷过了头七,秦王妃和秦采也回来了。秦王妃瘦了一圈儿,秦采也憔悴了许多。虽然是已经出嫁的女儿和孙女,也要开始服丧了,不必披白挂孝,但外头的应酬来往也一概推掉,全部交给了绮年。

    “世子妃,恒山伯府送了帖子来,是苏少奶奶儿子的满月宴。”白露拿着一张红帖进来,小心地放在绮年手边,“王妃说,让世子妃带着二小姐去就是。“

    “苏家儿子的满月宴,怎么是恒山伯府送帖子?”绮年疑惑地接了帖子。这事她早有准备,连礼单都拟出来了,结果居然不是往苏家送……

    “听说是苏家宅子太小了。”白露低眉垂眼,见绮年把帖子放下,迟疑着道,“世子妃,奴婢有句话想禀报——”

    “嗯?”绮年点头示意如鸳如鹂都退出去,才温和地说,“你说吧。”

    白露低着头:“奴婢本来前几日就该说的,又怕说了之后世子妃疑心奴婢是有意挑拨。”

    绮年笑了笑:“只要你没有这个心,有话说就是了。你在世子身边伺候了五六年,世子都不疑你,我有什么可疑的?”

    “是,那奴婢就说了——秀书闹事的那日,奴婢确实看见采芝从院子里过去的。”

    “嗯?”绮年眉一扬,“你看见她过去?还是看见她划了帐子?”

    “那日世子妃去了东阳侯府,照例世子妃一出门,下头的人都不许随便出来走动的。小满去分月钱,小雪去挑料子,奴婢因为身上有些不舒服,去厨房看了一眼就回来在房里躺着想偷个懒。”白露这些话显然已经想了好几天,说得很顺,“后来秀书出来晾帐子有些动静,奴婢躺着也听见了,但也没出声儿。再后来奴婢想喝口茶,起身倒茶的时候正看见采芝从帐子跟前儿走开了,但究竟有没有划那帐子,奴婢不敢说。不过——”

    “不过什么?你说就是。”

    白露低下头:“奴婢看见采芝绕到那房子后头的时候,抬手往头上比了一下,像是插簪子的动作,只是离得远了看不清楚。”

    绮年抿嘴沉吟起来。如果采芝真是在插簪子,那么之前她的簪子就是捏在手里,倒推回去:她拔下头上的簪子划坏了帐子上的绣花,然后走出几步再把簪子插回头上……难道林秀书并不是胡说的,采芝当真划坏了那帐子?为什么呢?因为她看林秀书不顺眼?

    白露看绮年半天没有说话,心里又惴惴起来:“世子妃,奴婢并不是想要挑拨,实在是觉得既知道了,不能不来禀报世子妃……”

    “嗯。”绮年点点头,指了指旁边的小杌子,“你坐。说说看,你心里是怎么想的?这事——你觉得是采芝做的么?”

    白露没想到绮年会询问她的意思,有些紧张地坐了下来,想了想才道:“奴婢觉得,秀书她不敢。自打她来了府里就不招人待见,世子妃把她扔到针线房,小雪当真是拿她当个丫鬟在使唤。这些日子,她连世子爷的面都没怎么见着,若不是今日世子妃去看了一眼,她便是哭死了也没人理。依奴婢想,划坏了帐子对她并没什么好处的。”说起这些事,她渐渐去了紧张之心,说得流畅起来。

    “嗯。有道理。”绮年认真听着,点点头,“那你说采芝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白露又犹豫起来。绮年笑道:“你只管说就是。今儿你在这里说的话,断不会传到采芝耳朵里去,只管放心。”

    白露连忙起身道:“奴婢倒并不是怕采芝姑娘听见。奴婢只管对世子和世子妃忠心,别人怎么看,奴婢是不放在心上的。奴婢只是怕世子妃——”

    “怕我多想?”绮年笑笑,“你现在不说,我难道就不多想了?没准还想岔了也说不定,不如你说出来的好。总归你在王府比我多呆了好些年,有些事看得也清楚。”

    白露有几分惶恐:“奴婢懂什么,不过是心里想什么就对世子妃说什么罢了。采芝姑娘——世子妃大约也知道,从前是伺候世子的,后来才做了通房,本来世子要抬她做姨娘的,只是那时候世子年轻,王爷说姨娘有一个也就行了,不能抬举得太多,所以只抬了云姨娘。”

    绮年发觉她在小心地观察自己的脸色,便道:“你只管说就是了。”

    “是。上回香药那件事——恕奴婢大胆说一句,采芝姑娘是不是给珊瑚顶了罪的?”

    绮年默然片刻:“不如说是替我顶了罪。”只不过白露不敢说出来罢了。

    白露小心翼翼绕过这句话:“奴婢觉得,采芝多半是发现世子妃厌恶秀书,所以——”

    “你的意思是说,她在替我难为秀书?”绮年想了想,觉得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她对世子倒忠心……”想也知道,不可能是对她忠心,但是忠心到替主子的妻子来顶罪,这真是……

    白露把心一横,说了实话:“奴婢觉得,她是在讨好世子妃。还有——奴婢很疑心香药的死与她有关系。”

    绮年有几分惊讶地看着白露,敢说出这些话来,白露也可算是推心置腹了。

    “香药的死?你细说说,为什么疑心?”

    白露看绮年并没有立刻否定她的话,心里又多了一丝希望:“奴婢一直在想,世子妃进门之后,对夏轩那边的各项月例从不克扣,虽然香药擅闯三春山舍被禁了足,但世子妃也没做什么,何以她病了,身边的丫鬟连来向世子妃回禀一声都不敢?奴婢初时想着,这多半是王妃挑唆的,若是香药死了,她就好给世子妃扣上不贤的罪名。可是后头奴婢又想,那些日子世子妃叫把园门把得紧紧的,王妃断没有机会叫人进来挑唆那几个丫鬟的,若说是她们自己自作主张,主子死了她们第一个有罪,谅她们没有那样大的胆子!除非是有人拿话吓唬着她们,才让她们觉得不敢随便出夏轩去找世子妃回报。”

    “有道理,继续说。”

    白露喘了口气:“奴婢这话一直不敢说,就怕世子妃觉得奴婢是嫉妒采芝姑娘才要说她的不是。其实奴婢早从上回子酒器那事儿就有些疑心她——她是个最仔细的人,怎么就让小蝶偷了衣裳去都不知道呢?”

    “衣服多,偶尔少一套没有察觉也在情理之中。”

    白露摇摇头:“采芝对从前伺候世子时穿用过的东西都好生收着,可仔细呢。”

    “那你的意思是说——是她把衣裳给小蝶的?”

    白露犹豫了:“奴婢也只是疑心,或许是她有意让小蝶把衣裳偷走的。奴婢没有证据,不敢乱说。”她有几分惶恐地看着绮年,“奴婢并不是想挑唆什么,只是觉得若不说出来,万一日后世子妃吃了亏,奴婢对不起世子。”

    绮年长长吁了口气。不管怎样,白露总算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了。

    “白露,你今年多大了?”

    “奴婢十八了。”

    “那年纪也不小了。我听说王府的规矩,丫鬟们到了二十岁就可以出去配人了,你可有看好的人?”

    白露的脸霎时变得全无血色:“奴婢,奴婢只想一辈子伺候世子——”

    绮年沉吟了一下:“今日你对我说了真话,那我也对你说几句真心话罢。你若真想一辈子伺候世子,我也不会硬给你指个人配了,但有句话只怕我要说在前头,你这一辈子,也只能是世子的丫鬟。听清楚了,是丫鬟,不是通房丫鬟,更不是姨娘侍妾。”

    白露连嘴唇都白了:“可是,可是世子将来是郡王,要有侧妃有侍妾——”

    “都不会有。”绮年断然否定,凝视着白露,“我明白你的意思,跟了世子五六年,日久生情也无可厚非。”

    白露听见日久生情四个字,不由得颤抖了一下。这情字却不是她一个做丫鬟的能承得起的,急忙抬头看了看绮年的表情,却没找出什么狠戾之色来,不由得低了头哭道:“奴婢知道自己是妄想了……”

    “你不用哭。”绮年叹了口气,“是不是妄想,如今说起来也没意思了。我只告诉你,你如今正是好年纪,又是世子身边的大丫鬟,现在挑个好人家风风光光嫁了很容易,可若是一味地等下去,等过了花信,再回头就难了。有些话,世子不好说,只得我来做这个恶人——我是个不容人的,想来这大半年你们也该看出来了。我身边如鸳如鹂这几个,将来都是要风风光光嫁到外头,一夫一妻过日子的。就是你们几个,我看小满和小雪也会如此。你若一心非留在这里伺候世子,我也不拦你,也有那一直不嫁的丫鬟后头升了做嬷嬷的,你若愿意也可走这条路,但将来年纪大了孤身一人的时候,却是后悔不来了。你自己出去想想罢,如今还有两年,可以慢慢考虑。”

    白露退了出去,如鹂端着茶进来疑惑道:“世子妃说什么了?怎么白露姐姐哭成那样儿?”

    如鸳跟着进来敲了她头一下:“哪里那么多话,该我们知道的,世子妃自然会说。”

    绮年微微一笑:“也没什么,你们去给二姑娘送个信儿,就说王妃让她跟我去恒山伯府赴宴,叫她准备衣裳首饰。”

    如鹂一边答应着往外走,一边嘀咕道:“王妃这回倒奇了,还以为她会借着守孝的借口把世子妃拘着不让出去呢。”

    “秦家又不是世子正经外家,且也没有个为了岳父去了就连整个郡王府都没人出去来往的理——”绮年说到这里,突然眉头一皱,“不对劲儿——”赵燕恒是吕王妃嫡出的儿子,不替老东阳侯守孝也就罢了,可是赵燕好是庶出的,吕家是她的外家,秦家一样也是她的外家,按说这个时候,秦王妃不该让她出门才是。更何况一个满月酒,未出阁的姑娘过去也不怎么相宜啊……

    “如鹂,你跟二姑娘说,让她派个人去回王妃,就说外祖过世,她也不该出门。”看看秦王妃是什么反应。

    如鹂答应着去了,没一会儿回来道:“王妃说,世子妃一人去太单薄了些,所以让把二姑娘也带去。”

    倘若没有郑家想娶赵燕好的事儿,绮年也不会对这个满月酒特别在意,但是如今这满月酒却是设在郑家,那不能不多想几分:“告诉二姑娘,那天紧跟着我,万不可单独走开。”不管郑家想玩什么花样,只要身边不离人,不落单,谅来也没有什么。

    如鹂答应着赶紧又跑了一趟荷园,等她从荷园出来,正撞见二门上一个婆子进来,见了她便拍手道:“正是要去给世子妃传话呢,麻烦姑娘去说罢。跟着世子爷的立夏在二门等着,说世子爷要骑马的衣裳,让快点给送出去呢。”

    如鹂回了节气居告诉绮年,如鸳已经快手收拾了一包衣服出来,绮年犹自有些不放心:“让立夏小心跟着。”

    如鹂答应着,抱了衣服又匆匆跑到二门,果见立夏站在那里已有些不耐,见她过来接了衣服便道:“叫个婆子送出来就是了,你这样慢,还跑什么?”

    如鹂今天跑来跑去,大太阳底下已经满脸薄汗,闻言不由气得双眉倒竖:“你嫌慢,自找快的去给你跑!”气冲冲转头就走。

    立夏哎了一声,想说自己并非是嫌她慢,只是看她跑得满脸是汗,想说这些活计交给婆子们跑腿便是。谁知道一个慢字捅了马蜂窝,倒叫如鹂误会了。待要解释,如鹂已然跑远了,也只好抱着衣服走了。

    如鹂气呼呼回了屋里,绮年看她撅着嘴,不由得笑道:“这嘴都能挂油瓶了,不过送个衣服,怎么又生气了回来?”

    如鹂恨恨说了,越想越气,看见炕上笸箩里放着剪子,一手抓起来,一手从袖子里里摸出个荷包,咔嚓就是一剪子。如鸳被她吓了一跳:“你剪什么呢?”抢过来一看,“这不是你做的荷包吗?怎么就剪了?”

    如鹂抢回去又是几剪子,葱绿色的荷包顿时变成了葱叶子,气呼呼扔到地上:“谁要给他做荷包!”

    “嗯?”绮年听着不大对劲,“给谁做荷包?”

    “立夏呗!”如鹂恨得把那堆破布又踢了一脚,“瞧着他用的荷包都旧了,好心好意给他做了一个——嫌我慢!用你的破荷包去吧!”

    绮年差点笑出来:“人家的荷包旧了,关你什么事?”

    如鹂忿忿道:“还不是看他上回护着世子妃,想着做个荷包谢谢他!”猛然明白过来,连忙解释道,“奴婢可不是有什么别的想头,就是觉得他对世子妃忠心,看用的荷包那样旧了,想着给他做个新的,免得跟着世子出去给世子丢脸不是。”

    她这里说,绮年和如鸳已经笑得前仰后合了,笑得如鹂发了急,绮年才抹着笑出来的眼泪道:“你呀,既然绣了就给人家,这样铰了算什么?岂不是白绣了?”

    如鹂正要说话,小满进来笑道:“世子妃,立春来给世子妃请安,在侧门候着呢。”

    立春自去了绮年的庄子上,这还是头一次回来,绮年连忙叫他进来。立春穿着庄子上人的褐衣,进来给绮年行了礼,便道:“今年开春,那些玫瑰花苗子都栽上了,师傅们指点着,人人也都还勤快。到这时候花苗子多半都活了,还长高了好些,师傅们说明年必然开花的。这件事总算办出了点样子,所以才敢来见世子妃。”

    绮年笑着点了点头:“很好,知道你办事妥贴,我是放心的。”

    立春赶紧站起来,低着头道:“世子妃这样说,小人真是愧悔无地了。若不是世子妃宽宏大量,哪有小的立足之地。”

    绮年摆手道:“从前的事就不必说了。今日既回来了,不必巴巴的再赶回去,就在府里过一夜再走罢。”也好跟小满说说话,瞧小满刚才进来时眉梢眼角掩不住的欢喜就知道是八-九不离十的事。

    立春应了一声,又道:“方才在门口遇见立夏,说是回来替世子拿衣服的,叫小人捎句话给世子妃身边的如鹂姑娘,说是‘并没有嫌姑娘慢,只是觉得大日头底下来回的辛苦,这些跑腿的事叫婆子们做就是了,婆子们腿长,还快些’。小的也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只是原话儿转说就是了。”

    这下绮年笑得更厉害了。如鹂最恨的就是她个儿小,从前在周家的时候,如莺如鹃年纪大些就不说了,如鸳只比她大半岁,个头儿就比她高出半头来。如今来了京城,个儿也不见长,如菱比她还小呢,如今也比她高一点儿了。立夏这番解释,前头还好,后头说婆子们腿长,可是又踩了如鹂的尾巴了,倒还不如不解释。

    果然如鹂气得小脸儿通红,跺着脚气呼呼出去了。绮年笑得开心,叫如鸳拿银子来打赏立春,立春坚决不接:“给世子妃当差,做好了是份内的事,不敢受世子妃的赏。”

    绮年笑道:“这说的什么话。你总得给人家小满攒点聘礼吧?这么着吧,将来这两个庄子上的进益,十成里分你一成。”

    立春吓了一跳,赶紧推辞。绮年笑吟吟道:“你也不用辞了,我知道你从前拿的月例不少,如今到了我的庄子上,月例是差得多了。凭你的人材,拿一成利也不亏,你好生做吧。就算不为自己,将来小满嫁了你,还不得好好养着人家吗?”

    立春胀红了脸,答应也不是,推辞也不是,感激莫名只能跪了下来,重重磕了个头:“小的一定尽心竭力。”

    绮年笑着让他出去了,这才转头问如鸳:“如鹂几时对立夏这样好的?”

    如鸳连忙道:“就是上回出了铺子那事儿,立夏对世子妃忠心,如鹂就常说他好。不过奴婢瞧着,她也并没别的意思,更没有私下里授受什么,就是这个荷包也是刚刚做起来的。世子妃知道的,她针线上不行,这荷包做了好几个月呢,以前断然没有什么的。”

    “你不用这样紧张。”绮年笑着摆摆手。高门大户里的规矩,丫鬟小厮们彼此之间是不许私下里交接的,最多到了年纪配人的时候,得主子欢心的可以去求求主子。有些规矩严的人家,若发现下人间相互有了私情,都要一起发落甚至打死的。

    不过绮年没有这样的想法。内外不许私相授受当然是有道理的,但倘若相互看着对眼,日后指配了不是更好?只要各自做好自己的事,不因为私意荒废了自己的职责就行了。

    “说起来,你和如鹂也十五了,没几年也该嫁人了,你自己也瞧着,看上了谁,告诉我。”

    如鸳的脸登时也红成了一块大红布,嗔道:“您是越说越没个正形了!我还有活计要做呢,不跟您说这些。”转身也要走。

    “哎哎,站住!”绮年赶紧把人叫回来,“不过是说一句,我这里操心,你还不领情呢。得得得,我不说了就是,有正经事与你说。采芝那里,你要多长个心眼儿,找人替我盯着些。”将白露的话缓缓地说了。

    “难道真像秀书说的,她划坏了帐子是想诅咒世子和世子妃?”

    绮年摆摆手:“这也不算什么诅咒。我只是觉得若这事是真,她就不像看上去那么老实。倘若她只是对世子忠心,倒也没有什么——总之还是得跟世子说说,快些替她挑个人。”

    “可——若是夏轩里三个都打发了出去,只怕不但外头,就是王爷也会——”如鸳很是担心,“不如就还借着禁足的由头,不许她再出来就是了。”

    绮年摇头:“到底是伺候过世子的人,再者衣裳那件事也还没有证据,可是香药死的那次,却是她替我顶了罪的,若无凭无证就将她关起来,未免寒了人心。”采芝成为通房的原由还不能告诉如鸳,这才是不好处置的关键,因为赵燕恒一直就对她有愧疚之心,若是处置得不好,赵燕恒心里就先过不去。

    如鸳迟疑半晌,小声道:“可是,那件事——若是她根本就没有跟珊瑚说过香药病重想请大夫的话呢?”

    绮年猛地抬头看着如鸳。是的,因为珊瑚在那种时候扔下众人回了吴府,所以大家都认定了是她没把香药的事传到,再加上那汤——可是这只能证明采芝确实去了厨房并遇到了珊瑚,却并不能证明她曾对珊瑚说过要给香药请大夫……

133、后花园借酒装疯

    说是恒山伯府摆满月酒,其实还是借了相近的承恩伯府开席。毕竟那边世子夫人的七七还没过呢,大摆宴席说不过去是一回事,就是客人也觉得晦气。

    不过绮年倒觉得这事不大好。恒山伯府的地形她清楚,可是承恩伯府是个什么样她就不知道了。出门前那一会儿,她几乎都想叫赵燕好装个病了,但回帖都递了过去,没什么理由的话让她装病也不合适。更何况,临出门前魏紫拿了个匣子过去给赵燕好,打开来一看是一枝点翠蝴蝶钗,说是给二姑娘出门戴的。可见你即使想装病也不成的。

    但是这一枝点翠钗让绮年更提高了警惕,赶车的小厮是立夏不必说了,身边如鸳如鹂再加小满,赵燕好也带着丫鬟碧水,外加两个婆子,足足的两车人往承恩伯府去。

    才到承恩伯府侧门,就遇上了张家的马车。冷玉如挂着郑瑾义妹的名字,自然是要来的,虽然说有孕在身,但据说多看看别人家的儿子,自己也能沾喜气生儿子。当然话是这么说,这喜气能不能沾上就另讲了。

    “给世子妃请安。”张沁马上就要出嫁,自然是不出来的了,没了姐妹在身边,张淳越发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给绮年问了安,立刻就挽上了赵燕好,对她头上的点翠蝴蝶钗啧啧称赞,被冷玉如瞪了一眼才稍稍收敛一点。

    “你这才刚出三个月吧?觉得怎么样?”绮年挽了冷玉如的手,看她气色不错,稍稍放心,“瞧着脸色还好,吐得还厉害吗?”

    冷玉如的手下意识地放在小腹上护着,闻言笑笑:“已好了。真怪,前几日还一点东西都不想吃,那日早晨起来忽地就不吐了,如今能吃能喝,就是总觉得困乏想睡。往年还觉得有些苦夏,如今这已快到五月了,倒是丝毫没有感觉。”

    “能吃能睡就好,不过每日也要活动一下。如今你不管家了罢?”

    冷玉如脸上微红:“不管了。少将军说我要养身子,婆婆就把管家的事又接回去了,连给小姑备嫁妆的事也不要我管了。”

    绮年很想问问张殊现在是不是收了通房,但话到嘴边又不好问出来,倒是冷玉如低声道:“我这一有孕,二伯母又想着□桃上前,前些日子惹得少将军恼了,说她不知廉耻,就要叫人牙子来卖了出去,还是二伯母好说歹说,交给她娘领回了二房去。”

    绮年看她脸上没个笑容,不由得问道:“这不是好事么?”

    冷玉如低了低头:“可是婆婆接了管家的事之后,就说我如今有了身子,屋里人不够用,添了两个丫鬟进来——少将军还好,至今也没叫她们去伺候,可是我若总不开口……”她把脸转开去,不让绮年看见她眼里些微的晶莹。

    对此绮年不能说什么,只有沉默地握了握她的手。说起来,张殊已经算是不错的了,但通房、妾室,这仍旧是避不开的。

    前头终于到了摆酒宴的暖香坞。因天气和暖,承恩伯府干脆把酒席摆在了花园子里,四周都是大朵的芍药,红紫粉白十分娇艳,果然是个好园子。今日恒山伯夫人、承恩伯夫人再加一个苏太太都算主人,但两位伯夫人欢声笑语地招呼着宾客,却显得苏太太就有些格格不入了。

    看见绮年和冷玉如把臂而来,恒山伯夫人忙走过来,冷玉如放开绮年的手,盈盈福身下去:“义母。”本来应该说句恭喜的,但那边儿媳还没出七七呢,这边就大办满月酒,这句恭喜实在说不出来。

    绮年与两位伯夫人见过了礼。承恩伯夫人又拉了赵燕好笑道:“模样越发的出挑了。这枝钗也出色,点翠的工艺如今外头都少见了,可是宫里的东西?”

    赵燕好微红着脸道:“是王妃赏的。”承恩伯夫人少不得又夸奖一番,说些秦王妃如何疼爱女儿的话。

    绮年耐着性子听她说完了,转身又对苏太太略略福身:“恭喜伯母了。”

    苏太太嘴角僵硬地勾了一勾。今日站在这里,她真是如坐针毡。郑瑾说要在娘家大摆满月酒的时候她就极力反对,说没有岳家给外孙摆酒的规矩,更何况那边府里还有人刚故去呢。可是儿媳如今哪里还听她的?今日两位伯夫人站在身边,来的客人也多是勋贵高官家的夫人,她一个寡妇哪里认得几个,自然是有些尴尬。

    当初郑瑾刚嫁过来,她拿着规矩将郑瑾拘得死死的倒也罢了,后头郑瑾借着有孕大闹了一场,她为了儿媳肚子里的孙子退让了,这就一步步越退越多,到如今积重难返,苏家家事虽还说是她管着,其实儿媳院子里的事已然都是儿媳自己作主了。她在儿子面前发了一通脾气,让儿子管教儿媳,然而一向孝顺的儿子头一回劝她顺着儿媳,为的是他在官场上的前途还要靠着岳家提携。

    如今看见绮年,苏太太真是有苦说不出。当初她敢当众教训郡王世子妃,倚仗的就是自己行得正立得直,可惜风水一转而至此,想想从前,真有些无地自容。

    绮年看苏太太这样的表情,心里好笑,转身带着赵燕好进了园子。冷玉如还在跟恒山伯夫人说话,前些日子郑少奶奶开丧,她因为怀孕未满三个月不曾亲自去吊唁,这时候少不得也要说几句。不过看恒山伯夫人今日欢喜的模样,想来这个儿媳的死也并没给她带来什么伤感。

    赵燕好紧跟着绮年坐下,轻轻舒了口气。绮年看一眼跟着冷玉如站着的张淳,低声笑道:“又要你的东西了?”

    “那倒没有——”赵燕好有些窘迫,“只夸我这枝钗好。我已说了这是王妃给我的,不能随意转送。”当然,如果不算张淳脸上那种恨不得立刻让她拿下来插到自己头上试试的表情,确实不算是向她讨要什么东西。

    绮年瞥了一眼张淳,摇了摇头。其实张淳头上戴的是一枝白玉串珠钗,也算是好东西了,怎么就这么眼皮子浅呢?跟张沁简直就不像是姐妹。

    “林伯母——”绮年忽然看见林夫人携了林悦然进来,连忙起身见礼。

    林悦然的气色比从前好得多了,到底是母女,从前不愉快的事渐渐过去,照旧断不了血脉亲情。绮年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笑道:“妹妹比从前更出挑了,怎么及笄礼竟没在京城办,叫我都没能看着。”林夫人母女前一阵子出京去了林大人就职的地方。

    林悦然听了这话,脸忽然红了,一扭头,竟然破天荒地离了绮年,拉着赵燕好说话去了。绮年大为诧异:“这是怎么了?”

    林夫人笑着拉了绮年的手低声道:“去了你伯父那里,定了亲事。”

    “哦——那真是要恭喜伯母了。”绮年笑起来,原来小姑娘这是害羞了,“不知道订的是哪一家?”

    “就是你伯父那处当地的知府,儿子也是个秀才了,只是年纪也不大,刚刚十八,说定了过两年再嫁过去 。”林夫人满脸喜悦,看来是对这个未来女婿十分满意,“还在那边给老大娶了妻,这会儿住在那边没回来。”

    “这么说是双喜临门。”绮年故意埋怨,“伯母也不说,连杯喜酒也不给人家吃。”

    林夫人直笑:“也是事情太多,待过阵子必要请你去家里的。”

    两人说了几句话,客人已然齐全了。绮年回到自己座位上才坐下,就见赵燕好头上已经换了白玉串珠钗,不由得瞠目结舌。赵燕好无奈道:“我已说了那是嫡母所赐不能转送,说好了借她戴一戴,走时再还来。”

    绮年也算是叹为观止了。不过看看张淳今日穿了二色金线散绣宝相花的湖蓝衫子,戴着那枝点翠钗倒也合适,也只好摇摇头:“千万记得散席时讨回来,不然王妃那里不好交差。”再看冷玉如已经瞪着张淳气得满脸通红,但这是别人家的满月宴又不能发作,只好歉意地看了赵燕好一眼,跟绮年相对苦笑而已。

    酒席排开,人人先举杯向恒山伯夫人和苏太太道贺。待酒过三巡,郑瑾带着乳娘,抱着孩子出来了。郑瑾养得面色红润,整个人丰腴了一圈儿,穿着洋红色衫子,天水碧的绫裙,头上倒比从前简单,乌黑的头发只插了枝通透翡翠的如意簪,耳朵上垂两颗珍珠坠子,却越发衬得皮肤白嫩。眉眼间虽是春风得意的模样,却因着做了母亲,竟比从前柔和了些。

    那孩子用大红襁褓包着,头发虽不多却是乌黑的,这会子大约是刚吃了奶,精神头儿甚好,睁着眼睛四处地看,引得一群夫人们赞不绝口,纷纷拿出备好的金镯子玉佩长命锁之类的往后头丫鬟手捧的盘子里放。

    有人就笑向苏太太道:“可起了名字了?”

    苏太太看见孙子,那一份埋怨尴尬的心思也都没了,这心如泡在蜜水里一般,闻言便笑道:“叫做苏信之,是他舅爷起的名字。”于是众人少不得又夸一回这名字起得好。冷玉如低声向绮年笑道:“信之,这是提醒孩子将来要守信的意思罢?”苏家退亲,她是一直耿耿于怀,纵然如今绮年嫁得高门,仍旧看苏家不顺眼。

    恒山伯夫人见众位夫人们都围着孩子,便笑道:“姑娘们坐着没趣,都去赏花罢,园子里也备得有茶水果点,没得在这里听娃娃经。”又招手向冷玉如和绮年笑道,“你们也过来坐,沾了喜气,日后也生个大胖儿子。”

    未出阁的姑娘们听了什么生儿子的话,自然都免不了脸红,各自起身离席,绮年也笑着说了几句喜庆话,就要跟赵燕好一起离席,却被恒山伯夫人拉住了笑道:“你正该多沾沾这喜气才是。世子如今正少嫡子,快些给他生个儿子,王爷王妃就高兴到云里去了。”

    绮年眼看她死死拉着自己,心里更觉得会有事发生,悄声嘱咐如鸳:“过去牢牢跟住了二姑娘,叫她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落单,只跟林姑娘一起,就在这附近看花,断不要往园子别的地方走。”

    如鸳闻言,留了如鹂和小满在绮年身边,自己和碧水一步不落地跟着赵燕好。

    赵燕好跟林悦然年纪相差无几,也说得来,听了如鸳传的话,自然更挽着林悦然不放手了。张淳自然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听林悦然说些京城外的见闻,也不时自己说上几句西北边关的风土人情。她能说会道,若不露出那副眼皮子浅的模样来,倒也能唬得住人。林悦然毕竟出来走动得少,并不知她是个什么性情,听她说话新鲜,倒也听住了。

    三人在园子里边说边赏花,忽然有个小丫鬟端了几杯茶送过来,赵燕好和林悦然都伸手去拿,也不知怎么的一碰,茶盘子翻了,半杯茶水全泼在张淳的裙角上,虽未烫着,却是湿了一片。夏日衣裳穿得单薄,顿时便看出来了。

    小丫鬟慌了手脚,忙跪下来请罪,旁边一个大丫鬟连忙赶过来陪笑道:“小丫头笨手笨脚,姑娘勿怪,请到那边屋里去,让我们姑娘取件裙子来姑娘先换上?”说着,眼睛不露痕迹地往张淳头上插的点翠蝴蝶钗看了看。

    郑珊娘本在旁边跟几个女孩子看花,这时候见丫鬟闯了祸,忙赶过来笑道:“姐姐莫怪。”转头叫那大丫鬟,“快去拿我前日新做了还没上身的那件天水碧的裙子!”丫鬟连忙答应不迭。

    张淳本有些恼火,后头听了郑珊娘说天水碧的裙子,心里那火气便消了。天水碧的料子不但贵重,且是稀少。每年出产大半是做了贡品,纵然有钱也未必买得到手。规矩在自家里弄脏了客人的衣裳,拿出来让客人替换的那件就是不好再收回去的。郑珊娘身量与张淳相仿,又说是新做了还没上身的,意思就是这条裙子便是送了给她的。不过半杯茶水,倒平白得了条贵重裙子,张淳不由得喜欢起来,嘴上却推道:“不过是几滴茶水罢了,哪里就能要郑妹妹的裙子。”

    郑珊娘笑道:“姐姐不怪我家丫鬟笨手笨脚也就罢了,若要推辞,就是嫌我的东西不好了。”

    张淳本是半推半就,谦让几句也就答应了。那大丫鬟连忙道:“姑娘这里还要招呼来的众位小姐们,奴婢伺候着这位姑娘过去换裙子罢。”

    郑珊娘知道张淳难缠,本也不想与她多打交道,闻言便道:“那你好生伺候着张姐姐去。若有半丝怠慢就仔细着。”

    那丫鬟口里答应,听见说是张姑娘,不由得有几分疑惑,但看看张淳头上的点翠蝴蝶钗,又定下心来,引着张淳顺着小路走了。

    如鸳一直在旁边紧盯着,此时不由得心中有些疑惑。若说这园子里端茶递水的倒都是些小丫鬟们不假,但赵燕好等人身边都跟着丫鬟,若要喝茶自然是自己的丫鬟去倒,何须这小丫鬟如此殷勤?这也就罢了,怎的送个茶来都能打翻了呢?

    因先头有绮年的叮嘱,如鸳格外的警惕,那大丫鬟两次往张淳头上看,如鸳都看在眼里,此时隐约有些想法,但因郑珊娘明明的管张淳叫张姐姐,又不似是对着赵燕好来的,遂将满心疑惑按了下去,只紧跟着赵燕好寸步不离。

    再说张淳跟着丫鬟去了园子旁边的一处轩馆,那丫鬟请她进去坐下,先解了裙子,自己便去门外催小丫鬟快去取裙子。那裙子湿了粘在腿上好不难受,幸而天气温暖,张淳也就将裙子掀了起来。忽然听见外头丫鬟叫道:“世子爷莫乱走,里头有姑娘的客人。”声音就在门口,惊得张淳连忙将裙子往下拉,才拉下来,门已经被人撞开,一股酒气冲进来,有个素袍玉冠的男子敧里歪斜地撞了进来,后头自己的丫鬟跟承恩伯府的丫鬟一起拉着他,却被他甩手推开,整个人几乎都冲到了张淳面前。

    张淳连忙将身子闪到一边,却因听见丫鬟管他叫世子爷,目光不由得又悄悄移过去打量。恰好那素袍男子借着酒意正瞧着她,笑道:“这枝钗子倒是好看。”一伸手,竟然从张淳头上拔了下去。

    丫鬟惊叫道:“世子爷不可!”伸手来夺。那男子将她一推,自己却趁势倒在张淳肩上,将她头发一嗅,笑道:“好香。”随手又将张淳手中的帕子抽了去,嗅了嗅笑道,“这个更香。”

    张淳脸上滚热,不知自己该不该尖叫起来。幸而此时外头又有两个婆子赶进来,将那锦袍男子死拉活拽了出去,素袍男子口中犹自叫道:“珊娘妹妹哪里去了?我这里还有好东西要给她呢。”

    张淳按着胸口,头发也有几丝散了下来,也不知是羞是气还是有些别的什么,只觉得心头砰砰乱跳。那丫鬟忙着上前来帮她抿头发,急道:“姑娘千万别说出去,不然奴婢就要被打死了。”张淳的丫鬟也吓了个魂飞魄散,腿都软了,只会打哆嗦说不出话来。姑娘被人轻薄了,回去打死她都是有的。

    张淳定了定神,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幸而去拿裙子的小丫鬟总算回来了,连忙由自己丫鬟伺候着换裙子。见那丫鬟手抖得连裙带都系不上,便低声道:“谁也不许说,只当没这事!”

    张淳的丫鬟是到了京城之后才买的,出了这样的事吓都要吓死,姑娘既说不让说,自是正中下怀,连连点头伺候着她换了裙子,匆匆又回到园中。

    这会儿冷玉如已然坐得有些腰酸,见张淳总算回来,便起身告辞。绮年也不愿多坐,自然也领着赵燕好出来。两家一起到了二门上,赵燕好见张淳还是那么魂不守舍的模样,也只得拔下头发上的白玉钗递过去,低声道:“这钗还给姐姐,我那枝——”

    张淳此时才想起来那点翠钗是赵燕好的,不由得胀红了脸,硬着头皮道:“被我跌坏了,回头想办法赔妹妹一枝罢。”

    赵燕好瞠目结舌。她自不相信张淳会将那钗子跌坏了,只当张淳瞧着好自己藏起来了,不由得道:“跌坏了也无妨,姐姐还我,我自去找匠人修便是。若是别的东西也就罢了,这枝钗是嫡母今日方赏下来的,实在不能——”

    张淳只得陪笑道:“实在对不住妹妹,那钗被我掉进水里去了,我……”想了想,索性撸下腕上的金镯塞进赵燕好手中,又去摘耳朵上的坠子,“我赔给妹妹罢——”

    赵燕好简直无话可说,哪里能接她的东西?此时绮年和冷玉如也听见了,冷玉如气得脸都白了,但张淳硬说钗掉进水里去了,她也不能直斥她胡说,当下冷笑道:“既这么着,我叫承恩伯夫人立刻派丫鬟去打捞罢,你且说掉在哪边的水里?”

    张淳硬着头皮道:“原是我没发现,如今也不知掉在哪边的水里了。”她心里隐隐的有些想法。那素袍男子虽然穿得素净,但料子却是上好的锦缎,织着银丝暗花,头上戴的玉冠更是颜色温润,价值不菲。再听人管他叫世子,嘴里又叫着“珊娘”,难道是郑琨不成?悄眼看看赵燕好,再看看自己换给她的那枝白玉钗子,不敢去深想,却只管推搪着给赵燕好赔罪。

    绮年方才已经听了如鸳悄悄地将事说了,也觉得有几分蹊跷,见张淳不拿出那点翠钗来,这又是在承恩伯府的二门上,便拉了冷玉如一下道:“既是丢了也罢了,你先回去罢。看站得腰酸。”

    冷玉如本来就觉得累了,又被张淳这一气,当真觉得有些腰间酸疼,头也有些晕,情知再闹下去被承恩伯府的人听见不免是个笑话,便怒冲冲上了马车。待出了承恩伯府便沉声道:“那钗子你究竟放在何处了?没听赵姑娘说是王妃赏的么?快些拿出来给人家送了去,否则我只好回禀二伯母了。”

    告诉张二太太,张淳是不怕的。但冷玉如这样说自然不是只告诉张二太太,必是连张夫人也要告诉的。但她此时实在拿不出来,只得哭道:“当真是丢了,我再怎么,也没脸把人家的东西硬生生昧了下来。什么好东西!没了那个我难道不得活了不成?”

    冷玉如被她气了个倒仰,后悔死今天带她出来,只得倚了车厢干生气,想着回了张府必将此事告诉婆婆。若长此以往,张家的脸还不被丢得干干净净?

134、张家乱玉如动气

    马车回了张府,两姑嫂各自分开,冷玉如气冲冲去了正屋。张夫人正跟张沁说话,见儿媳气得满脸通红地进来,便了然道:“淳儿又做了什么?”其实她也不想叫这个侄女出去丢人,无奈张二太太闹得厉害。尤其张沁定了亲事之后,张二太太竟在屋里哭起亡夫来,只差指着张夫人的鼻子骂她欺负守寡的弟妹和侄儿侄女了。

    冷玉如气得都有些语无伦次,好歹是将事情说了个明白:“赵家姑娘几次说明那是嫡母刚赏的钗子,如今出来一趟就不见了,教她回去如何向嫡母交待?”若是亲娘也就罢了,庶女将嫡母赏的好东西随便就丢失了,这话可真不好说。

    张夫人听得大怒,转头就叫丫鬟:“去把二太太和淳姑娘请过来!真是无法无天,连张家的脸都要被丢光了!”

    张淳回了自己屋里,却是扑到张二太太怀里就哭起来。张二太太见女儿进来,却换了一条裙子,再看头上的白玉钗也不见了,顿觉不妙,连忙问道:“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不成?”

    张淳把丫鬟撵出去,哭着将事情说了一遍,只吓得张二太太也直了眼睛:“那,那是什么人竟如此大胆?”

    张淳哭道:“只听丫鬟叫他世子,又管郑珊娘叫妹妹——”

    张二太太喃喃道:“难道是承恩伯世子?这也不成哪——”

    张淳拿帕子握着脸,小声道:“瞧着穿了一身素服,不知是不是恒山伯世子,前些日子不是才说世子夫人过世了么……”

    张二太太被女儿一句话提醒,一拍大腿道:“若是恒山伯世子便好了!”

    张淳低着头道:“可那钗子是郡王府赵姑娘的——只那帕子倒是女儿自己绣的……”

    恰好此时丫鬟进来,有些战战兢兢道:“太太,大夫人派人来请太太和姑娘过去,听说,听说大夫人发怒了……”

    张淳心里也慌得不行,拉了张二太太道:“娘,怎么办?”

    张二太太此时心里已经有了盘算,昂首挺胸站起身来道:“走,怕什么!你跟着你嫂嫂出去,受了这样的轻薄,我还要找她兴师问罪呢!”

    张夫人坐在屋里生着闷气,外头小丫鬟打起帘子,才说了一声“二太太和淳姑娘来了”,就被张二太太惊天动地的哭声打断。张二太太扯着张淳直哭进来,嘴里只是喊:“大嫂给淳儿做主,不然淳儿只有死路一条了。”将张淳往前一推,回身就哭到冷玉如面前去,“你是做长嫂的,带着小姑出去,就让她受这样的轻薄不成?”

    冷玉如想不到张二太太来个倒打一耙,怒道:“二伯母这是什么意思?”

    张二太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扯着冷玉如不撒手,张淳也跟着哭。正闹得不可开交,小丫鬟在外头喊了一声:“大少爷回来了!”张殊大踏步进来,一看伯母扯着妻子在揉搓,一步过去轻轻架着张二太太将她提了起来,沉声道:“玉如有孕在身,伯母有什么话好生说,这是做什么!若动了胎气如何是好?”

    张二太太哭道:“只她的肚子金贵,我们淳儿就是纸一样的命吗?”虽然这样说,到底是对着张殊有几分惧怕,声音不自觉地低了。

    张殊将她扶到椅子上坐下,自己坐到妻子身边,冷声道:“到底出了什么事?细细地说。一家人闹成这样,成何体统!”转头又训斥听香,“看少奶奶脸白成这样,也不知道赶紧过来伺候!前儿大夫开的那宁神安胎的丸药呢?还不拿来!若是少奶奶有什么差池,都不要命了是不是?”

    张二太太被侄子敲山震虎吓住,不敢再撒泼,只坐在椅子上哭道:“我苦命的淳儿,谁知道出去一趟就受了这样的轻薄,原就不该让你去的,一个满月酒,未出阁的姑娘怎么好去得……”

    冷玉如气得面青唇白。张沁定了亲,二太太整天哭天抹泪埋怨,好像是她这个嫂子没有多带着张淳出去走动才变成这样。这次满月酒,她主动提了要带张淳出去,现在又成了她的错。

    张殊沉声道:“若是二伯母没有什么话要说,就请回屋罢。既觉得玉如带妹妹出去不妥,以后玉如就在家里养胎,不要再出门了。”

    冷玉如不出门,张夫人更是个不爱交际的,二太太是个寡妇也不好出去,那还有谁带张淳出门?二太太连忙擦了泪道:“殊儿你有所不知,实在是这事——我的淳儿太命苦了……”添油加酱将事情说了。

    这一下惊得屋里众人都变了脸色,冷玉如万想不到是这样,又惊又怒道:“你如何当时不与我说?”她是见过郑琨的,听张淳形容了一下,便知定是郑琨了。

    二太太忙哭道:“淳儿一个姑娘家,遇了这事吓都吓死了,哪里还敢说?”

    冷玉如只觉头上嗡嗡地响,挣扎着道:“得去与绮儿送个信……”

    张二太太忙哭道:“这种事丢死人了,如何还能去到处宣扬?”

    冷玉如是亲身被郑瑾设计过的,自己当初也是将计就计才能嫁给了张殊,此时就觉得这事有点不对。按说男人们都在前头喝酒,那里又是承恩伯府,不是郑琨的恒山伯府,他怎么就一路闯了进去?郑珊娘可是他的堂妹,又不是亲妹,哪里能随便往屋里闯呢?

    最要紧是,张淳头上钗环尽有,为什么偏偏拔了那枝点翠钗去?虽说是那钗子显眼,她却总觉得有些不对。难道说是前些日子求张沁做继室不成又来求张淳了?可是张淳却有哪里好呢?万一这件事并不是冲着张淳去的……

    张二太太心里也有些虚,见冷玉如执意要送信,赶紧哭道:“大少奶奶这是要把事宣扬出去,让淳儿没有活路么?”

    冷玉如气得想站起来,却觉得肚子一阵隐痛,不由得弯下腰去。张夫人一眼看见,惊得脸都白了,连忙叫道:“快把少奶奶扶到屋里去,请大夫!”

    顿时屋里乱成一团,张殊将妻子横抱起来,百忙之中沉着脸向二太太道:“伯母先回去罢,若玉如无恙,妹妹的事我们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冷玉如肚子里这个是张家这一代头一个孩子,张二太太也怕当真出个差错,不敢再闹,假哭道:“那就全仗着侄儿给你妹妹做主了。”起身拉着张淳回自己屋去了。

    张家闹得天翻地覆,郡王府却是异样地平静。一回王府,绮年就带着赵燕好去了正屋,亲自向秦王妃请罪:“……是儿媳没有照顾好二妹妹,失了那钗子,请王妃恕罪。”

    秦王妃一身素色在廊下坐着,有些无精打采地在逗弄一只鹦鹉,听了这话,转头仔细看了看赵燕好:“只是丢了一根钗子?”

    绮年心里暗自警惕,低头道:“是。二妹妹性子好,张家姑娘那般说,她也不好拒绝……”

    秦王妃笑了一笑:“张家姑娘这性子倒也怪异。罢了,不过是根钗子,回头再给你几枝就是。出去这一趟也累了,回去歇着罢。”

    赵燕好松了口气,福身告退。出了丹园的门才小声道:“嫂嫂,我方才真怕王妃发怒。那点翠的钗子,没准是从前大长公主的东西,如今被我才戴了一日就失了……”

    绮年笑着拍拍她的手:“又不是你丢的,放心回去歇着罢。”自己回了节气居,就有些坐立不安了。转了几圈忍不住道:“如鸳,你亲自跑一趟张家,问问玉如,能不能从张淳那里问出点什么来。”

    如鸳答应着出去,绮年才坐下没一会儿,如鹂就打起帘子报道:“采芝姑娘过来给世子妃请安。”采芝抱着个包袱进来,低眉垂眼地给绮年行礼。

    绮年这时候心里正乱着,看见采芝进来,少不得打精神道:“这会怎么过来了?这时候日头还大,就是请安也早晨来就是。”

    采芝在小杌子上坐了,打开包袱道:“天气渐渐热起来了,奴婢给世子妃做了一套薄薄的中衣,只不知道是不是合身。方才刚将这花样绣完,所以就赶着给世子妃送过来了。”

    绮年心不在焉地接过来刚看了看,就听见如鹂又打起帘子:“世子爷回来了。”清明捧着个匣子,跟着赵燕恒一起进了屋。

    “做什么呢?”赵燕恒一进屋就看见了采芝,声音也温和了些,“你怎么在这里?”

    “奴婢过来给世子妃请安。”采芝连忙站起来,“还给世子妃做了些针线,一起送了过来请世子妃看看。”

    赵燕恒随手拿起中衣看了看,笑道:“这杜鹃花绣得精致。”往绮年身上比了比,“瞧着也合身,世子妃就穿着罢,这颜色也配你。”

    绮年不接这个话,只是笑:“世子爷喜欢杜鹃花?”

    “嗯。”赵燕恒随意答应了一声,就从清明手里拿过那匣子,“瞧瞧喜欢吗?”

    绮年打开一看,却是一副镶蜜蜡的乌银镂空手钏,手钏上镂雕着六朵莲花,花蕊部位各镶一颗指肚大小的蜜蜡,稀罕在每颗蜜蜡里都有一只小虫,这当真是十分珍贵了。绮年都不由得惊讶:“这——这是哪里来的?可稀罕得很了。”

    赵燕恒坐到她身边,笑着指点道:“这三颗是我从前玩过的,最近皇长子又赏了三颗给我,正好凑一副手钏给你戴。你又总嫌那些金的玉的沉重,这个轻巧,戴上也还配你的身份。”既然是郡王世子妃,那些便宜的饰物戴在身上未免跌份,尤其出门作客,想穿得轻简些都不行。绮年很不习惯这样,只是也不过抱怨过一回,不想赵燕恒就记在心里了。

    采芝在一旁看着,道:“世子真是心疼世子妃。这三颗蜜蜡还是已故王妃给世子的呢。”

    赵燕恒看她一眼,笑道:“亏你还记得。听说你常给世子妃做些针线?”

    采芝低头道:“都是奴婢份内的事。”

    “怎么还自称奴婢,不是早就放了你的身契了吗?”赵燕恒微微皱眉,上下打量她,“穿得也太素净了些,回头让世子妃给你挑几身鲜亮的料子做套衣裳。”

    采芝连忙站起来:“世子妃已经赏了婢妾好些衣裳的。”

    “那就穿出来。”赵燕恒温和地道,“你年纪也不大,总穿得这么素净做什么?世子妃既赏了你,就穿。缺什么头面,只管跟世子妃说。”

    采芝眼圈都微微红了,细声道:“是……”悄眼看看绮年,又道,“世子妃对婢妾很好,只是婢妾好久不曾见到世子了,十分挂念,今日见着世子安好,婢妾就放心了,婢妾告退。”抹了抹眼睛,福身行礼退了下去。

    赵燕恒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对绮年道:“还是这么胆小本分,你多照顾着她些罢。”

    绮年一直在观察着采芝的神色,这时候才笑笑:“是啊,这脾性也奇怪。当日香药死时,她挺身出来替珊瑚担了罪,瞧着极是有胆气的人,却想不到这么胆小。”

    “采芝本就是这样。”赵燕恒摆摆手,有些尴尬,“自然,这事也与我有些关系……”

    “都是过去的事了。”绮年笑笑,随手拿起床上的那套中衣,“这花绣得着实不错,比针线房里的手艺也不差。不过我都不知道,你喜欢杜鹃花?”

    “是母亲最喜欢的花。”赵燕恒拿着出了会神,叹口气,“母亲未嫁前,听说家里园子种满了杜鹃花,不过父王不喜欢,所以只有冬园种着杜鹃。夏轩里也有些,但开得不盛。”捻了捻中衣的料子,“这料子尚可一穿。杜鹃这大红的颜色你穿着也好看。”

    绮年一笑,把中衣放到一边:“我这些贴身的衣物都是如鸳做的,还真不惯穿别人做的呢。记得我还有条绣杜鹃花的裙子,回头让如鸳找出来,也正可穿了。”

    赵燕恒搂着她的腰道:“王妃看杜鹃花不顺眼,中衣穿穿也罢了,别穿在外头,省得她看见了,又想起来给你找麻烦。”

    绮年点点头:“说起这个,今日在承恩伯府真是奇怪,我叫如鸳去张府找玉如了,也不知——”话犹未了,如鸳气喘吁吁进来:“世子妃不好了,张少夫人动了胎气,张家乱糟糟忙着请大夫呢,奴婢见不着听香,只听下头的婆子说,少夫人是被二太太和淳姑娘气着了才这样呢。”

    绮年唰地变了脸色就要站起来:“玉如怎么样了!我得去看看她!”

    “别急。”赵燕恒一手按住她,“如今张家自己还乱不过来呢,哪里有人招呼你?叫立秋找个人去张家盯着,有什么消息随时报回来就是。”立春去了庄子上,如今调配人手之类的活计就都是立秋的了。

    “是。”如鸳转身忙忙出去了,在二门上叫小厮找来立秋,匆匆忙忙说了。

    立秋也不敢怠慢,马上指了两个小厮:“轮流去张家瞧着,有什么消息立刻报回来。”打发了人走,才安慰如鸳道,“莫慌,若有什么事,一会儿就报回来了。”

    如鸳跑得气喘吁吁,此时才觉得累得腿软,扶了门站了,叹道:“老天菩萨保佑,张少夫人千万莫有什么差池。”

    立秋看她一头细汗,倒了杯茶过来,殷勤地拿了把扇子替她扇扇,道:“从不见你慌张成这样子。”

    如鸳叹道:“张少夫人是世子妃的好友,又是——你不懂……”

    立秋摸摸鼻子,没话说了。饶是他平常口齿伶俐,见了如鸳偏说不出来。如鸳呆坐了片刻,才发现他在给自己打扇子,顿时红了脸站起来道:“我进去了,有什么消息烦你快些送进来。”

    立秋连忙保证,如鸳这才进来回了绮年。直到天色黑透,才有消息过来说冷玉如这回有些利害,须得卧床静养,如今张家关门闭户的,更详细的消息也打听不到了。绮年听说没有小产,稍微放心些,但仍是闷闷的。一方面是为了冷玉如担忧,一方面也是为了赵燕好。

    赵燕恒少不得安慰她几句:“燕好从头至尾不曾落单,便有人想拿那钗做文章也是无用的。”看绮年闷闷不乐,抽了本志怪小说,靠着床头道,“我念几页书与你听?”

    绮年躺在他身边,闷闷摇头:“不用了,你躺着罢,也忙碌一天了。晚上那灯不够明亮,做什么看书费眼。”

    赵燕恒把书放回去,躺下来搂住妻子。算算今晚本是受孕之期,但看绮年这样郁郁,遂也不提这事,只是轻轻拍抚绮年后背。绮年枕了他肩头,小声道:“万一玉如保不住这个孩子可怎么办……”

    赵燕恒忙道:“胡说!不过是动了胎气,又不是小产,哪里就像你说的了。”

    绮年轻叹道:“你不知道。玉如身子本来也不是很结实,能跟着去西北,不过是一口气撑着。她素来要强,便不好也不肯说的。成亲一年多没有动静,张家二房都想往她屋里塞人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只盼生个儿子也罢,若是万一不好……”

    赵燕恒轻轻拍了拍她:“你是自己吓自己罢了。明明张家如今都安静了,可见没什么大事,偏你这样多心。”

    绮年默然片刻,低声道:“不是我多心。女子皆是如此,不生,自然要在房里放人,怀了身子,还是要在房里放人,若是没了……”

    赵燕恒低头借着朦胧的烛光看了看她:“你是担心张少夫人,还是——担心自己?”

    也许是烛光太柔和了,绮年忽然有种诉说的冲动:“我一直都想不明白,我究竟哪里好,让你肯为我费那许多心思,又肯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她把脸往赵燕恒胸膛里埋一埋,“有时候真有点害怕,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

    赵燕恒想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有这样的感慨,摸着她的长发道:“你如今就很好了,还要怎么好呢?”凑在绮年耳边低声笑道,“若生个儿子出来,自然就更好了。”

    饶是绮年满腹心事,也不由得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在薄薄锦被下轻轻踢了他一脚:“人家正伤心呢。”

    赵燕恒不太正经地道:“嗯,娘子伤心了,让为夫的来安慰安慰……”

    绮年觉得他的手已经钻进自己的中衣,不由得红了脸,小声嗔道:“不正经!”

    烛光朦胧,白色的中衣敞开,露出里头梅红色的肚兜,散落下来的几绺黑发衬着雪白丰盈的肌肤,真是颜色鲜明。赵燕恒轻轻在后头扯了一下,肚兜滑下来,露出一双雪白的小兔子……

    绮年有点儿稀里糊涂了。身上太热,头脑难免就不太清楚。她迷迷糊糊地觉得自己好像还有好多话要说的,似乎他们开始的时候讨论的不是生儿子的问题。不过赵燕恒已经把她剥了个清洁溜溜,她也就礼尚往来地抬手去帮他脱衣服。

    赵燕恒看着瘦削,其实身上还是有料的,虽然达不到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地步,但身材也算修长结实,只有左腿稍稍有些变形,不过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绮年晕头晕脑地看见了,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暗想当初这摔得有多重,小孩子家正是恢复力强的时候,骨头竟也都没能愈合如初,不由得有些心疼地摸了又摸,一直摸到赵燕恒用力把她箍在怀里,下面一个坚硬火热的东西直抵在自己腿上,才发觉摸出问题来了……

    “专心些——”赵燕恒压在妻子身上,“恶狠狠”地咬了咬绮年的耳垂。

    “你——”绮年两手抓着他肩膀,很想说赵燕恒无事生非,她根本也没不专心哪,只不过找个咬她的借口罢了。别看赵燕恒人前温文尔雅有商有量的,到了床上也横得厉害,说一不二。刚成亲的时候还有几分不大熟练,那时候倒还温和些,现在彼此都熟悉了对方的身体,也不用问什么了,哪还有顾忌呢。

    赵燕恒含着绮年的耳垂轻轻啃咬,恨不得把绮年揉进怀里去,直到绮年半□半呜咽地出了声,才猛然加快速度,紧紧握住了绮年的腰……

    来过这么一场,绮年也没力气再去惦记别人了,勉强抬手搂着赵燕恒的脖子,趴在他怀里动都不想动,耳朵里虽然听见赵燕恒要水,也赖着不起来,哼哼着道:“不想动,再躺一会儿……”

    赵燕恒失笑,搂着妻子又躺下来,片刻之后毫不意外地听见妻子呼吸均匀,已然是睡着了,便轻手轻脚起身,又将她小心地横抱起来往净房走。绮年勉强睁了睁眼,还没看明白怎么回事呢,又眼睛一合,倚在他胸前又睡过去了,脑子里朦朦胧胧地觉得还有事儿,随即就想:哪管天塌下来呢,明天再说罢……

135、偷鸡不成蚀把米

    恒山伯府来得比绮年想像的还快。

    绮年爬起来的时候觉得浑身都有点儿酸溜溜的舒畅。身边已经空了,赵燕恒每日清早必要打一套拳,这是风雨无阻的。绮年瞧瞧窗台上的时计还未到请安的时候,于是也在床上做了几个瑜珈动作,把肌肉好好拉了拉才下床梳洗。

    刚梳好头发,赵燕恒已经回来了,刚进屋,白露就捧着擦汗的帕子跟着进来递过去,涩声道:“世子先擦擦汗,别被风扑着了。”这几日她眼睛都是肿的,便是扑些脂粉也掩不住,反而因平日不用粉,如今用上更显得明显了。

    赵燕恒看了一眼她的眼睛,接过帕子温声道:“这是怎么了?眼睛怎么肿得跟桃儿似的?若是受了什么委屈便与世子妃说,自有她替你做主。”

    白露听了前面的话刚抬起头来,就听见后面让绮年替她做主,眼圈登时一红,险些就要哭了出来,强忍着道:“奴婢没有什么委屈,不过是沙子进了眼睛——”一句话没说完已经再忍不住,捂着嘴跑了出去。

    屋子里气氛不由得就有些紧张,如鸳刚替绮年梳好头发,左右看看,拉了如鹂道:“奴婢们去给世子备浴水。”转身退了出去。

    赵燕恒笑了笑,走到绮年身边,在首饰匣子里选了一枝水晶莲花钗,替她插在发间,随口道:“如鸳这丫头倒机灵。”

    绮年从镜子里看着他:“没什么话要问我?”

    赵燕恒微微一笑:“我该问什么?”

    绮年索性把身子转过来瞧着他:“白露的事呗。她是跟你这些年的大丫鬟,又哭成这样,你难道就不问一声?若是我让她受了委屈呢?”

    赵燕恒也扯了把椅子坐下,回看绮年:“御赐酒器那一回我就知道了,你若有心除她们,何不借着王妃的手,还能推得干干净净。那一回你都放过了,难道如今又后悔了不成?”

    绮年撅起嘴,又嗤地一声笑了:“你该不会是什么都知道吧?”

    赵燕恒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什么?我自然是什么也不知道,否则白露还怎么在院子里呆下去?”

    绮年垂下眼睛:“她也不小了,你这样总揣着明白装糊涂,倒耽搁了她。”

    赵燕恒倒怔了怔:“我早想过了,将来给她们四个都选个厚道可靠的人,厚厚备份嫁妆,风风光光地嫁出去。这些话平日里也跟她们说过的。”

    绮年不由得“唉”了一声。这下算是明白了,赵燕恒到底是这个时代的人,思想自然也是这个时代的,若说耽搁了白露,他真没这心思,但若要说让他替白露的前程着想,他所能想到的也无非是自己挑个可靠的人,然后把白露嫁过去。至于白露是否喜欢那人,是否心甘情愿,他就想不到那么深了。说起来这世界上多少卖身为奴的不都是如此?若能得主子替你仔细挑人,那已经是大福气了。

    “说来说去你跟父王一样,娶了妻就把后院都扔给人家就不管了。”

    “胡闹!”赵燕恒笑斥,“怎么编排起父王来了?”略顿了顿又道,“我跟父王自然不同,我却是没娶错人的。”

    绮年笑着白了他一眼:“你这就不是编排父王了?”这不明明地说昀郡王眼力不好,娶错了人么。

    两人正说话呢,如鸳一头扎进来,却不是送热水来了:“世子,世子妃,王爷王妃传话让马上去丹园呢!”

    “哦?”绮年微一扬眉,“知道是什么事么?”

    如鹂跟着进来:“立夏说,外头恒山伯带着世子上门了,在外书房跟王爷说了会子话,王爷就大怒地进后头来了。”

    绮年和赵燕恒对看一眼,彼此心里都明白——来了。

    丹园里,绮年刚进去听见赵燕好在哭,肖侧妃脸色有些苍白地道:“王爷明鉴,好儿根本不知此事,更与恒山伯世子毫无瓜葛。”

    昀郡王脸色黑如锅底,见绮年进门就瞪着她:“你这长嫂做得好啊!”

    绮年只当不知道,福身行礼,含笑道:“不知父王叫儿媳来有什么吩咐?”

    昀郡王把手一指,面前小几上摆着一枝点翠蝴蝶钗,包在一块手帕里:“你还要问?带着你妹妹出一趟门,怎么钗环手帕都到了外男手里了?”

    绮年只看了一眼就道:“哦,这不是二妹妹的点翠钗么?张家姑娘送还回来了?”若是能早点跟冷玉如通通气就好了,但是这会儿郑家上门这么快,她也只能先管赵燕好了。

    昀郡王眉头一皱,秦王妃已道:“与张家何干?是恒山伯世子送过来的。”

    “这就奇了,这点翠钗当时二妹妹与张家姑娘换着插戴,后头张家姑娘不小心丢失了,怎会是恒山伯世子送来呢?”绮年偏头想想,对秦王妃一笑,“想来是落在承恩伯府里了,才插恒山伯世子送来的?那也不对啊,恒山伯世子如何知道这是二妹妹的东西呢?”

    昀郡王听这话里有话,脸色倒缓和了下来,秦王妃忙道:“恒山伯府派来的管事媳妇说了,是好儿去房里更衣的时候,恒山伯世子酒后撞了进去,失了礼数。恒山伯所以送了世子来请罪,想要结了亲掩了这事呢。论起来这也不是好儿的错,如今外头也不知道此事,定了亲事倒也全都遮盖过去了。只是你带着好儿出门,怎就粗疏至此,竟让她更衣时被人撞了进去?昨日回来,怎也不提此事?”

    绮年心里冷笑:“父王,王妃这话说得儿媳更不解了,恒山伯府既派了管事媳妇来,可能让她进来容儿媳问一句?”

    昀郡王皱眉道:“这样事,掩都掩不住,还要问?”纵然赵燕好没有任何错误,这钗环帕子之类的贴身小物都被一个外男送了回来,说出去也是她名声不好听。

    “自是要问的。”绮年用两根手指拎起那帕子瞧了瞧,“恒山伯府这样大张旗鼓地上门来,儿媳倒想问问,他们把别人家姑娘的帕子送到咱们府上来,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昀郡王一怔:“别人家姑娘的帕子?”

    绮年张开那帕子:“父王瞧瞧,二妹妹的帕子绣的都是荷花,间或也绣几竿竹子,这绣着芍药花的帕子,咱们王府是从来没有的。”因为秦王妃最爱牡丹,这府里人用的帕子之类小物件,不但不绣牡丹,就连芍药这等相似的花朵也不绣。满府里算来算去,大概也就绮年和秦采屋里有几件绣牡丹花的衣裳,还是成亲的时候穿用过。

    昀郡王方才不曾细看这帕子。因这枝点翠钗子是秦王妃的陪嫁,刚嫁进王府的时候时常插戴着,是他看熟了的,因此一见钗子就知道是自己府上出去的,便没再细察那帕子,此时听绮年这么一说,顿时起了疑心,一面叫人去唤恒山伯府那管事媳妇进来,一面问绮年:“这钗子究竟怎么出去的?”

    绮年欠身道:“这钗子是当日二妹妹与张家姑娘换着插戴,后头张家姑娘只说丢了,究竟怎么出去的,儿媳也实在糊涂,还要等那管事媳妇来了再问她。”

    恒山伯府来的这管事媳妇倒也十分体面,穿着石青绣白梅花的缎衫,头上插戴着米珠银器,长相也端正,进来就先双膝跪下,满口里请罪道歉:“……如今夫人气病了,我们府上少夫人又是新故,一时竟找不出个人过来。奴婢的娘是夫人的陪嫁大丫鬟,因此上叫奴婢过来给府上请罪。原是我们世子那日思念少夫人喝醉了,不知府上二姑娘在屋里更衣,这才闯进去的。如今伯爷带了世子来,王爷要打要骂全凭着,只是我们夫人想,跟府上素来是亲近的,这事原也是误会,我们世子这会子诚心求娶,只要——”

    “你且住了。”绮年笑吟吟听了一会儿,打断那媳妇的话,“只是这话我听着奇怪,我家二妹妹那日只在承恩伯府赏花,几时去更过衣?”

    那媳妇微微一怔,道:“原是小丫鬟们不经心,泼湿了姑娘的裙子,是承恩伯府珊姑娘拿了一条新做的天水碧裙子——”

    绮年笑道:“这话说得我更糊涂了。我家二妹妹出门时穿着什么裙子,回来时还穿着什么裙子,什么天水碧的裙子,我怎的没看见?”

    管事媳妇只道绮年这是要赖,她是早得了吩咐的,便陪着笑道:“世子妃别恼,原是我们世子唐突了,不该拿了二姑娘的钗子和帕子——”

    绮年再次打断她:“你再这样造谣,我只好请恒山伯夫人叫人掌你的嘴了。我家二妹妹那日与林家姑娘一起,自开席直到出承恩伯府都是形影不离的,何曾去更过什么衣?承恩伯府上丫鬟泼湿了张家姑娘的裙子,怎么混说到我家二姑娘头上?承恩伯府的下人就是这样胡言乱语的?”

    那管事媳妇当日本没有到承恩伯府里去过,此时突然听见说是张家姑娘,不由得怔了怔道:“但这钗子,明明是府上二姑娘的……”心里却觉得不好了。若是绮年红口白牙地干说赵燕好不曾去更过衣,这倒还好反驳,如今又抬出林家姑娘这个人证来,这便可见不是假话了。

    绮年冷笑道:“你怎知这钗子是我家二姑娘的?”

    这管事媳妇倒也还算聪明,见势不妙便道:“奴婢自是不知道的,只是夫人当时曾见贵府二姑娘戴着这钗子——”

    绮年微微一笑:“想必承恩伯府上的丫鬟,也是瞧着这钗子泼茶的罢?”

    这话太诛心,管事媳妇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嘴上还要装糊涂:“奴婢不明白世子妃的意思,只是我家伯爷已带了世子来请罪——”

    赵燕恒轻咳一声,向昀郡王道:“父王,这事怕是错得离了谱了,不必再与下人对嘴对舌的,还是儿子拿了这块帕子,出去与恒山伯世子说话罢,断不能让妹妹的闺誉受这样的损害。”他是小辈,只能去跟郑琨说话,恒山伯本该是昀郡王去辩驳的,只是这会拿着了实证,昀郡王大可端个架子,不必出去理他们了。

    那管事媳妇见势不妙还想再辩解几句,赵燕恒哪里听她的,喝令两个婆子上来架了她,直接往前面外书房去了。这里绮年过去扶了赵燕好,叹口气道:“真是平白无故受了这场龌龊气,从哪里说起?承恩伯府里的丫鬟不认人罢了,郑家珊娘却是认得二妹妹的,怎么恒山伯府就做出这样莫名其妙的唐突事来?这样跑到咱们家来,难道是想叫全京城都知道这事,好叫父王不得不答允亲事不成?还有那媳妇说话也可笑,那日多少宾客,偏恒山伯夫人就记着二妹妹插戴了什么,也不知是记性好,还是就瞧着二妹妹呢?怎么人不认得,倒是就认得这根钗子,真是怪哉……”

    她絮絮叨叨,听着像是在随口埋怨,却是一字字都指着关键之处,惊得秦王妃出了一身的冷汗,暗自庆幸自己刚才没有贸然说话。肖侧妃见机,拿帕子按着眼角低声道:“只怕这么一来,好儿的名声——可怎么再说亲事呢?难道真像世子妃说的,就得被逼着许到恒山伯府去?”

    昀郡王哼了一声道:“我郡王府的姑娘,哪里还有嫁不出去的?断不能平白地受这场气!什么恒山伯府,这样地无礼,还想要娶我的女儿?”

    秦王妃低声道:“说起来,恒山伯世子身份也不低,有了这样事,必会对好儿心存歉疚,好儿嫁过去断不会受气的……”

    绮年接口道:“可是这事被恒山伯府闹成这样,若二妹妹真许了过去,恐怕全京城的人都会以为这事是真的了,将来二妹妹还要不要出门呢?”

    赵燕好低着头,一来是害羞,二来是着急,拿帕子捂着脸就哭了起来。昀郡王心下不悦,向绮年道:“怎能当着好儿的面说这些话?不成体统!”

    绮年知道昀郡王这话说的不光是自己,还有秦王妃,遂低头道:“儿媳一时着急气愤,失言了。”

    秦王妃也知道昀郡王这话也捎带着自己呢,也闭了口不再说话。肖侧妃瞧了绮年一眼,扶了赵燕好先退下去了。等这娘儿两个出了门,赵燕恒也回来了,躬身道:“父王放心,儿子已经把那帕子扔回给郑琨,把他打发走了。恒山伯倒直说莽撞了,还要给父亲摆酒赔罪,儿子想着越是纠缠怕外头人传得越不堪,索性一并推了。”

    昀郡王皱着眉道:“你说的是,越是纠缠越说不清楚,推了也罢!只是闹了这么大阵势,到底是被人知道了。”

    赵燕恒笑道:“父王也不必太过担忧,儿子叫人直接引着恒山伯父子去张府了,不消多久人也就都知道了。所谓清者自清,本是与咱们家没关系的事,硬栽也栽不上来的。”

    绮年听说直接把人引到张家去了,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暗想这下真是闹大了,但愿冷玉如沉住了气,不要因此再把胎闹出什么事来。可是事到如今,若不把这事捅出来,难保郑家又要闹什么,到时候把赵燕好的名声搞坏了,稀里糊涂的谁分得清,恐怕也只好嫁郑琨了。

    赵燕恒顿了顿,又道:“虽然这事不关二妹妹的事,但儿子想,外头那些人的嘴谁知道会怎么说,倒是二妹妹已经十六了,该快点把亲事定下来才好,自然就没有闲话了。”

    昀郡王不由得微微点了点头,绮年顺口道:“不是听说肖侧妃前些日子相中了一家?”

    秦王妃心里窝火,听了绮年的话倒陡然地幸灾乐祸起来,似笑非笑地道:“若是我没记错,肖氏说的似乎也正是张家。这倒好,若真许了张家,怕真是说不清楚了。”

    昀郡王皱了皱眉,淡淡道:“不过是肖氏提了提,且不做数。你们做兄嫂的,也在外头相看着些。”拂袖起身,“都散了罢。”走到门口又想起来,“周氏,如今王妃要守孝,身子也不好,说不得你要多担当些了。不光是外头的人情来往,就是府里这些事你也要担当起来才是。”

    秦王妃心里一凉,知道到底是那钗子的事让昀郡王疑心了,脸上却不露,反而笑道:“正是呢。说起来有了世子妃,我也该卸下这管家的担子享享清福了。”一边说,一边想到赵燕好跟张家的亲事大约也会打了水漂,这才舒服了一点儿,笑吟吟道,“如今也就是好儿和平儿的亲事尚未有着落,只等这两件大事都办了,我才真的再无心事,只等着抱孙子了。”

    这句话是既刺了肖侧妃又刺了绮年,昀郡王皱了皱眉,抬脚走了。绮年和赵燕恒也告退出来,一到丹园外头,就有荷园的小丫鬟等在那里请人了。赵燕恒自然不好去庶母的园子,绮年独自去了,进屋就见赵燕好哭得眼睛都肿了,不由得叹了口气过去搂着她拍了拍道:“妹妹别哭,总算这事还栽不到妹妹头上来。”

    赵燕好哽咽道:“幸好嫂嫂提前叮嘱了我,若是没有林家妹妹,这会子恐怕说都说不清楚。”想起倘若自己跟张淳没有换插钗子又会如何,不由得一阵后怕,“只是倒连累了张姑娘。”

    绮年想起张家,也不由得头疼,叹道:“我已叫人去张家看了……”

    肖侧妃安慰了女儿几句,拉着绮年走到外屋,低声道:“这样一闹,跟张家的事可如何是好?听着王爷的意思,是不肯了。”

    “父王也并未现在就为二妹妹定下亲事来,等这事过去,还可缓缓图之,侧妃别着急。”绮年将她也安慰了一番,心里惦记着冷玉如,忙忙地回了节气居。

    果然派去打听消息的人已经在等着了,见绮年回来连忙禀报:“张家闹得家反宅乱的,张家淳姑娘要上吊自尽,幸而被救下来了。如今闹成这样,张二太太非要郑家给个说法不可。”

    绮年最关心冷玉如:“张少夫人呢?”

    “听说张少将军把自己院子关得牢牢的,不准人吵到少夫人。”如菱也是一早就过去探望冷玉如的,“奴婢虽没进去,却见着了少夫人身边的听香,说是大夫用了药,让少夫人卧床静养,这时候已经安稳些了。听香姐姐也说了,少夫人叫奴婢给世子妃传话,说她没事的,让世子妃不要担心。”

    绮年怎么能不担心呢。但是这时候张家闹成这样,她也不能上门去,只有暗暗祈祷冷玉如的胎千万别有事。

    不知是不是老天听见了绮年的祈祷,或者是老天怜悯冷玉如吃了太多的苦头,四天之后,恒山伯府定下了世子郑琨与张家姑娘的亲事,先捡好日子下定,只等郑琨守罢了妻孝就嫁过去。这件事既尘埃落定,冷玉如的心也能放下来好生养胎了。

    如菱回来回报的时候,绮年正跟分香说话。分香是吴知雯打发过来的,也是向绮年报个信:“老爷给大爷谋的那个缺已经出来了,本还想等着两位舅爷成了亲再走,如今已经定下来,过了端午,初六就动身。”

    绮年屈指一算:“那不是只有五天了?哥哥嫂子的东西可都备好了?”

    分香抿嘴笑道:“都备好了。奶奶说,姑奶奶送来的那些成药都是极有用的,一时之间想找都找不了那么齐全,叫奴婢来给姑奶奶道谢呢。”说完了自己捂着嘴笑,“从前叫惯了表姑娘,如今叫姑奶奶,奴婢都觉得没叫惯呢。”

    绮年笑道:“你这丫头,还是这么嘴快。”分香从前就不如听琴稳重,现在虽然长了几岁,性子倒还是那样,“哥哥嫂子身边,现在就是你和听琴在伺候了?”

    分香点头道:“那边县衙小,大爷说也带不得许多人,如莺姑娘是已经回成都老宅子去伺候七太太了。”拿出一个荷包,“这是如莺姑娘走的时候托奴婢转交姑奶奶的。”

    绮年看看那荷包绣得十分精致,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叫如鸳收了,又拿了两锭十两的元宝来赏了分香:“哥哥嫂子去得远,只有你和听琴跟着,这两锭银子你们二人每人一锭,今后哥哥嫂子我就只托给你们了。初六的时候,我去给哥哥嫂子送行。”

    分香忙跪下接了道:“这都是奴婢们份内的事,姑奶奶放心,奴婢们一定尽心竭力。”

    打发走了分香,绮年才能转过来听如菱的回报:“张家这两天虽乱,少将军却只管把院子门关了让少夫人养胎,比前几日已好多了。”

    绮年长长叹了口气:“玉如没事就好,真是谢天谢地。”

    正念了句佛,白露从外头进来,道:“世子妃,奴婢有事回禀,厨房那里出了些麻烦。”

    自打那天昀郡王说叫绮年多担当些,秦王妃直接就把家里的事卸了一堆给绮年,首先就是厨房的事。绮年也不说别的,就叫白露去厨房上盯着这一块事,闻言便道:“出什么事了?”

    白露脸带怒容:“奴婢刚刚去厨下说端午节备粽子的事,谁知道一查,厨下的糯米根本不够,总共也不过几十斤。奴婢叫了厨房的管事来问他,他却说世子妃不曾提前嘱咐过,并没有备。这时候离端午也只四天了,便是采买也不过能买到两三百斤,根本顶不得什么用呢。”

    郡王府下人有数百之多,规矩是无论职位高低,每人两斤粽子,这便是千余斤。有些位高的管事还要再多给些,还有主子们食用的,加上来回人情节礼,因此到了端午节下,所用糯米至少需要千斤,两三百斤只怕连主子们吃和走人情都不够。白露说完了自己也有些愧疚:“奴婢原该早给世子妃提个醒的,只是每年节下都是提前十几日就采买,奴婢竟然忘记了……”

    “既然是旧例,厨房原该自己就备下。”绮年还有句话没说,提前十几日采买的话,那时候厨房的事还没交到她手里呢,“把厨房里的管事都叫过来吧,这才刚接手几天,就有人跳出来下绊子了,看来就是我想大家和气也不能了。”

136、端午节杀鸡儆猴

    大厨房的管事媳妇姓柳,都管她叫柳三家的,四十左右的年纪,穿着干净的深青茧绸褙子,头上插两根素银簪子,倒是干净爽利的模样。而外头采买上有三个管事,大管事姓张,年近五旬,一看就是一副精明利落的模样;下头两个管事都是三十出头,一个姓张,人都叫小张管事,另一个姓周。

    说是厨房上没有备糯米,其实就是采买上没有准备。绮年翻着柳三家交上来的帐本,淡淡地问:“年年都要过节,为什么不早备下节间所用的东西?”

    柳三家的低头道:“奴婢不管采买,只知道外头送什么就做什么……”

    “胡说八道。”绮年一句话就给她驳了回去,“主子们想吃什么喝什么,难道不问你厨房要,倒去跟采买上要吗?”

    柳三家的忙跪下道:“平日里自是这样,可是这过节的需用极大,没有主子们的话,奴婢怎么敢开口?自来这样事,都是主子们提前七八天跟采买上说了,他们送进来,奴婢这里才调配人手来做,单是包粽子就要包一整天呢。”

    提前七八天?绮年心里暗暗冷笑。端午节往前七八天,不就是自己刚刚接手府里事情的时候吗?怪不得秦王妃这么干脆就把厨房这样有油水的地方交了出来,敢情是给自己找麻烦呢。

    “张管事,”绮年把目光转向采买上的三人,“为何不准备糯米?”

    “回世子妃的话,”张管事一躬身,“方才柳三家的都说了,这样大的需用,没有主子们的吩咐,小的不敢自专。”

    “你在采买上做管事有十年了吧?”绮年记得白露给准备的资料上是这样写的,“府里年年都要包粽子,你呆了十年都不知道规矩吗?到了时候主子没吩咐下来,你就不知道问一问?不知道给主子提个醒儿?”

    张管事木然地拉了个长脸:“王妃素来思虑周全,小的只要奉命行事即可,从不敢多嘴的。”

    绮年知道这张管事为什么敢这么说话,因为他是昀郡王当年乳母的儿子,说起来就是昀郡王的乳兄弟。昀郡王这个乳母是老王妃挑进来的,素来极得昀郡王的尊重,偏偏吕王妃嫁进来之后,脾性举动都与京城这边的规矩不合,昀郡王的乳母那时候是院子里的管事嬷嬷,没少仗着自己的身份拿规矩去约束吕王妃,大家搞得很不愉快。后来秦王妃嫁进来,却对这乳母极尊重,两年前乳母去世,秦王妃还亲自去吊唁,有了这样的关系,张管事自然站在秦王妃一边了。何况他也没有做什么,不过是没有主动开口提点主子罢了,不算什么大错。

    “既然如此,现在张管事就快些去采买糯米罢。”

    张管事眼里掠过一丝讥讽,躬身道:“世子妃大约不知,每年端阳节,京城各家各户都要大量采买糯米,世子妃此时再吩咐下来,小人实在是力不从心。”

    “张管事的意思是,你一个王府的采买管事,现在连几斤糯米都买不到?”

    张管事低着头:“府里一个端阳要用千余斤糯米,不是小数,小人实在无能,不能无中生有……”

    绮年转头看看其余两人:“你们呢?”小张管事是张管事的远房侄子,估摸着也是一党的,只有这个周管事是靠着自己能干从下头升上来的,在白露的资料里,他属于中立一党。

    果然小张管事也不吭声,周管事迟疑片刻,抬头道:“小人或能买到三四百斤,只是价钱上怕要比平日至少高出一成甚或两成,且——恐怕三四百斤也不敷使用。”

    “小满,给周管事批对牌领银子。”

    小满答应一声,带着周管事出去了,绮年瞧着张管事:“端阳节间所用物件,还有什么未采买的?”

    张管事面无表情地答道:“其余都还可使用,唯糯米和雄黄之类不足。”

    “端阳节间所用物件颇多,为什么别的都采买齐全,唯独这两样不足?若是不包粽子,为什么枣豆之类却都买足了?”

    张管事目光闪了闪,答道:“因当初县主出嫁要预备宴席,已经大量采买过一次,故而各类枣豆乃至香料彩线都有剩余,足敷使用。”

    “那现在雄黄可能采买补足?”

    张管事一躬身:“怕是京城中雄黄也所余不多了。”

    绮年捏紧了手里的茶杯,片刻之后直接一摆手:“都下去吧。”张管事对答如流,看来今天是难不倒他了。

    等众人都走了,如鹂忍不住道:“世子妃,这张管事好生可恶,世子妃怎的不罚他?”

    白露却小心地道:“张管事是王爷的乳兄弟,没有大错是不好罚的,世子妃还是先忍忍罢。倒是这糯米——纵然周管事能买回三四百斤来,也还不够一半呢……”

    绮年转头含笑看了白露一眼。虽然上次她已经跟白露挑明了话,而白露尚未给她个明确的回答,但是平日里办事却仍旧尽心尽力,并没有懈怠。

    “叫立秋派人去我的香料铺子里问问,哪怕价钱贵些,能不能凑些雄黄来。”绮年吩咐完了,才转向白露,“这次多亏你早些发现,否则临到端阳节才知道的话,就要出大事了。”

    白露连忙躬身:“这都是奴婢应当做的,奴婢没有早些想到这事,是奴婢失职。”

    绮年摆摆手:“管家理事千头万绪,你们从前也不过是管着世子院子里的事,哪里能一上手就妥当呢?王府家大业大,事情更不知有多少,咱们一块儿学着做就是了。”

    白露不敢接“咱们”这两个字,只能低头不语。绮年沉吟片刻,问身边众人:“你们说,王妃这究竟是个什么意思?若是这次咱们发现得晚了,没有买到糯米,会是什么后果?”

    如鹂嘴快道:“王爷一定会觉得世子妃办事不力。”

    如鸳也道:“下人们也会议论世子妃的。”

    白露想了想,低声道:“京中规矩,端阳节各家都会互赠粽子做为节礼,若是咱们府里没有往外送,外头人也会笑咱们王府没规矩的。”说完了才发现自己也用了“咱们”二字,不由得出了一头汗,“奴婢失言了,请世子妃恕罪。”

    绮年摆摆手:“你说得没错。都是王府的人,荣辱一体,自然是‘咱们’王府。倒是你说的这一条最严重,府里议论不过是自家的事,若传到外头就丢了整个王府的脸,你们觉得,王妃是这样的人吗?”

    这话就只有白露能回答了。白露低头思索了一会儿,谨慎地道:“奴婢觉得不对劲儿,若真是府里对外失了礼数,世子妃不过是刚接手管家,虽然世子妃有错,王妃也一样有个教导不力的错处的。如今王妃不比从前,应该——应该不敢再让王爷拿到错处才是。”

    绮年一笑:“所以呢?”

    白露大着胆子道:“所以奴婢觉得,没准王妃早就派人去采买好糯米雄黄了,倘若世子妃去跟王爷告状说王妃未曾好生教导,王妃把早就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王爷恐怕不但不会怪罪王妃,还会觉得世子妃您——觉得您是有意与王妃做对。倘若您再为这事儿发作了张管事,那王爷就更会……”

    “可是世子妃若就这么忍了,张管事岂不是要更嚣张了?日后没准还会给世子妃下绊子呢。”如鹂忍不住气愤,“世子妃只有一个人,若是下头这些人都是拨一拨动一动,那世子妃岂不是要累死?这些大管事们都是多年历练的,合该主子想不到的他们都要想到,不然做什么大管事呢!”

    绮年忍不住笑了:“如鹂如今长进了,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张管事不处置是不行的,可是这件事却拿不下他来。你们想想,为什么别的东西都齐备,唯有糯米没有备,雄黄也不齐全呢?”

    如鹂皱眉想不明白。白露算了算,小心地道:“不知道奴婢想得对不对,这糯米便宜,便是一千余斤好米,也不过才耗几十两银子,账上随便腾挪一点就出来了,世子妃想查都不查不到。若是所有节间之物都不买,那领的银子去哪里销账?未免太露痕迹。”

    绮年轻轻点头:“是。而且所有的东西都没有,那事情也就闹得太大,太露痕迹。王妃现在不愿意我管家,可是又不能闹得厉害,所以只是想着办法给我添堵罢了。倒是这些米,一千余斤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放到哪里去了?”

    白露答道:“并不必搬回来的,常打交道的米铺里只要说一声,给王府留出千斤细米也不算什么,只要交了银子就成。以王府的名声,便是不交银子,说一声米铺里也不敢不留的。”

    绮年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倘若这米再用不上了呢?”

    白露想了想道:“那也得买回来,否则也太有损王府的颜面,何况也不过是几十两银子的事儿。”

    绮年点点头:“让立秋帮我匀个人盯着张管事。”

    白露连忙答应,见绮年起身忍不住问道:“但是周管事即使买回几百斤米来,仍旧不够……”

    绮年笑笑:“所以我得去找王爷和王妃,把这规矩改改啊。”

    “端午节下人们不再发粽子了?”秦王妃眉心拧成一团,“不过是每人两斤粽子罢了。虽说是下人,但一年到头辛苦,这样的节间怎能不加赏赐?世子妃有节俭之心是好的,但也不可过于苛刻了。郡王府有郡王府的气派,苛待下人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昀郡王在一边没说话,但看脸上的表情显然是赞同秦王妃的。绮年垂着手静静听秦王妃教训完,笑了一笑道:“王妃误会了,儿媳并没有克扣下人的意思,只是儿媳想着,府里下人们等级不同,若是每人都发两斤粽子,未免那些等级高些的人觉得不公,若是另加赏赐,又多添了许多事情,又是采买又是发放,还怕出了岔子,以致一个节间大家都忙乱得不堪。”

    昀郡王微微抬了抬眼皮:“那依你说如何办理?”

    绮年欠身道:“儿媳想,不如每年正月,端阳,中秋这三节,当月的月例银子每人多加半月的。这样只忙账房一处,便省了采买上来来回回的折腾,万一忘记了哪一样反为不美。”

    秦王妃眼色微微一冷,却半开玩笑似地道:“原来是你想偷懒了?”

    绮年也回她一笑:“王妃别笑话,儿媳从前在家里虽然也学过理事,终究不过是几十人的事情罢了。如今管了王府里的事,这数百近千的人,儿媳想着,若是不省些事情,怕是真不好应付。万一出了什么纰漏,儿媳只怕丢了王府的脸面。”

    秦王妃唇角微微一撇:“这端阳节间食粽是习俗,不只是王府食用,还要向各亲友家相送,难道也能送点银子就罢了?”

    “亲友家所送的节礼自然不可少,但儿媳已经查过帐目,每年各院食用及赠送亲友的,不过四五百斤,倒是发给下人们的,有千余斤之数。这里头,厨房里的人包粽蒸粽,采买上大量买入,蒸好再逐一下发……”

    绮年还没说完,昀郡王已经觉得麻烦了。他平素不管后宅的事,还真不知道一个粽子还有这么多的麻烦,顿时觉得绮年的说法颇有道理,摆了摆手道:“就照你说的做罢,这样也好,下人们等级不同,年节赏赐自然也该不同,据月例发放,有道理。”

    绮年赶紧福身道:“儿媳不敢瞒着父王,儿媳也是今日才知道这节前采买竟如此困难,此时便是要千斤糯米都是难的,所以儿媳想,何必再给采买上添这些麻烦,不如直接发了银子,由着他们爱什么就去买什么。”

    昀郡王对这些事并不十分在意,点头道:“你这法子确实不错,就依着这法子办罢,总以方便为主,你瞧着添减就是。”起身向秦王妃道,“我还要出去,这些节礼的事,周氏刚刚接手,你也帮她瞧着些。”

    秦王妃的脸色不由得就有些难看,但还是得起身将昀郡王送了出去,绮年又说了几件小事,也就告辞了。秦王妃看着她走出去,不由得一掌拍在座椅扶手上:“想不到她竟然能想出这法子,王爷竟然也点头了!”

    魏紫小心地道:“那,那千余斤糯米——”

    “不过几十两银子。”秦王妃冷着脸,“叫张管事去米店里提回来,随便转手卖给谁就是了!”

    魏紫答应一声,小声道:“那节礼的事儿……”

    秦王妃恨恨道:“王爷都发了话,且这样的事,若出了纰漏,丢脸的不只是她,少不得我也得仔细看看。”

    魏紫觑着她的神色,低声道:“王妃,秦嬷嬷走时说过——”

    秦王妃打断她:“我知道嬷嬷是什么意思,可是我等得,平儿等不得!她此时幸而是没有儿子,若是一朝生下嫡子,这世子之位,平儿就再也别想到手了!若是再让她把管家的权全部接了过去,那我和平儿就只能任人宰割了。那节气居已经难以把手伸进去,难道还要把整个王府都让给他们不成?只恨我实在太轻敌了,被赵燕恒骗了这些年,竟然在他的亲事上栽了大跟头……”

    魏紫不敢再劝她,只能轻轻替她捶着肩安慰道:“好在府里人大都是忠于王妃的。”

    秦王妃叹道:“没用。节气居里伸不进手去,想做什么都难了。原本还有个紫菀和小蝶,想不到都被处置了……两个蠢材!”

    魏紫不敢说话。秦王妃生了半日的气,冷声道:“自打她进门,世子可去过别人屋里?”

    “没有……”魏紫明知道说了会让秦王妃生气,还是不得不说。

    “世子带回来的那个秀书呢?”秦王妃似乎又看到了希望,“你想办法周济她些。”

    “是,奴婢明白了。”

    周管事采买回来的三百多斤糯米,把王府主子们食用的粽子和送的节礼总算敷衍过去了。绮年虽然赏了周管事十两银子,却没动张管事。下人中间都在传,到底是郡王爷的乳兄弟,便是世子妃也动不得他。

    端午节那日,赵燕恒也提前从衙门里回来,合家团聚,在园子里坐着喝雄黄酒吃粽子。

    魏侧妃心里不怎么痛快,大清早看见下人们来来往往地忙碌,就忍不住抱怨:“都是儿媳,既说世子妃忙不过来,怎么也不见叫你去帮忙?”

    秦采柔声道:“儿媳也在孝中,所以——”

    魏侧妃气恼道:“只消不出去应酬也就是了,在府中管家理事有什么妨碍!”赵燕和差事当得好,是皇帝亲口赞赏的,虽然暂时没有升职,但赏了不少东西,可见前途是不差的。儿子这样出色,儿媳却没有得到重用,她心里自是不舒服。

    秦采低头不语。自从赵燕和去了一趟成都回来,魏侧妃就渐渐地抱怨多了。毕竟是赵燕和的生母,又有个侧妃的位份,她也只能听着,心里虽不耐烦,却也不好反驳。

    魏侧妃抱怨了一回,见秦采只是答应,也觉无趣,便回了自己院子。刚坐定,朱鹤匆匆进来,凑着她的耳朵低声说了几句话。魏侧妃眼睛一亮:“当真?这可好笑了,王爷的乳兄弟监守自盗?”

    朱鹤连忙道:“侧妃可别宣扬,王爷正恼着呢,世子妃都是独个儿去书房跟王爷说的,若是咱们传了出去——”

    魏侧妃笑道:“我自然知道这里头的利害。这个周氏,还当她怪老实的,没想到竟敢拿王爷的乳兄弟开刀,你再去打听打听,看王爷是怎么处置的?”

    这会儿昀郡王的书房里气氛紧张,昀郡王看着放在自己眼前的东西,脸色难看:“怎知这是他偷盗府里的东西?不过是千余斤米罢了,几十两银子,他也拿得出来。”

    “儿媳初时也觉得不信,琢磨着多半是张管事自己想做笔生意。但儿媳派人去米店问过,张管事正是以王府的名义在米店订了这些米,当时正值端阳节前,米价上涨之时,而张管事卖米的价钱比买的价钱还要低些。这生意哪里有这样做的,岂不是明摆着赔钱?且儿媳去查过厨房的账,这批米根本不曾入账,全销在其它东西上了。”绮年低着头,“儿媳不能不想,因儿媳改了规矩,不像往年那般用这许多糯米,所以张管事就悄悄拿出去卖了。既是用不着,自然也无人知道,若不是儿媳庄子上的人去那粮油铺子里推销庄子上产的油,这件事也就无人得知了。”

    昀郡王脸色极其难看,自己的乳兄弟做出这样的事来,实在不可思议。自己平日里给他的赏赐不知有多少,怎么就贪这几十两银子呢?绮年瞧着他的脸色,小声道:“儿媳想,或者还是父王审一审他?儿媳也怕他是有什么隐情……”

    “叫他进来!”

    绮年退了出去。看着张管事被带进书房,向如鸳道:“我们走吧,王爷自然会处置的。”

    如鸳有些不放心道:“王爷会如何处置?”

    “那自然要看张管事怎么说了。”绮年轻松地道,“他要么承认监守自盗,要么就供出王妃来,反正无论是哪一样都好,随便他说罢。”

    “可是不过是几十两银子的事儿,王爷怕是不会相信……”

    “不会相信才最好。”绮年淡淡答道,“父王只要再往下问问,就能看出这里头的端倪来,这比张管事贪了几十两银子还要麻烦。不管怎样,张管事这个采买上的大管事是做不成了,只要有这个结果,我也就够了。”

    如鸳有几分担心:“王爷会不会觉得,世子妃拿王爷的人开刀……”

    绮年笑笑:“杀鸡就要儆猴,否则不如不杀。若是拿王妃的人开刀,父王反而会疑心我针对王妃,还不如拿他的人。父王这人,只要是我有真凭实据,他是不会在这种事上与我计较的。”

    张管事在书房里说了什么没人知道,只是过了几天,张管事就以年纪大了无力管事为借口卸了大管事的任,由周管事顶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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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妹难为介绍:
讨好姑妈、插足表哥感情似乎是多数表妹们的使命,尽管她们有着傲人的姿色与才华,却总是在故事里扮演着反面角色,用自己的悲苦结局酿就主角们的幸福美满。 叶倾岚甚至数不清自己到底为多少个表妹的悲惨结局而拍手称快过,以至于当她发现有一天她自己穿越成了一位典型的“表妹”后,她才知道炮灰这条路其实也并不好走……
表妹难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表妹难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表妹难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