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一夜暴富
进到屋里,汉威心里不免又提起紧张,他很少晚归,杨家的家法是过了夜里十点就宵禁,不许外出走动。
小盟哥却是一身飞行夹克,手插在裤兜里,嘴里吹着口哨浑身上下落拓不羁。
凌傲在身后拖了他一把,打个手势示意他收敛几分。
客厅里,***通明,壁炉前胡子卿和大哥汉辰正在长谈,大哥也没留意他们的晚归和一身酒气,只吩咐他们表兄弟三人去洗漱睡觉。
靠陷在松软的沙发里,靠着红丝面富贵牡丹湘绣靠枕,风度翩翩的胡子卿司令已经不似白天在观礼台接待外宾时的仪容谨肃,一身考究的西装恢复了名公子的洒落。
胡子卿说:“明瀚,你怕是多虑了。破获的敌台得来的消息或许是真,日本人四处派间谍不是一天两天。不过单以此来判断日本就要在东北有什么武装大行动怕是过于草断。明瀚,你不在东北是不知道,日本人就像是家边住了的地痞无赖,天天滋事寻衅。你反抗,他就往地上一躺耍无赖装死,诈骗你些医药费,还四处嚷是你欺负了他;你若不理他,他就在你家门口扔砖头挑衅。这两年日本人在奉天周围的军事演习数不胜数,孝彦都司空见惯了,家父在世时就一直同他们‘打太极’巧妙周旋,即没闹到两国兵戎相见,也没让日本人得到半点便宜。”
说到这里,胡子卿话音打住,神色惨然。汉威知道,一定是勾起了胡大哥的伤心往事,当年胡大帅就是被日本人炸死的,胡大哥同日本人有杀父之仇,深仇大恨。
“不管怎么说,还是防患于未然的好些。汉辰虽然看不清日本人这步棋是如何走的,但总感觉他们要有大行动。”
“碧盟,我在和你表哥商议,调你去东北航校或东北飞行大队。今天威慑墨国空军将领的消息一经传出,怕是各方面都要抢你这个香饽饽。凌傲在我东北军还没人敢打他的主意,只是胡大哥担心中央军会调你过去,调令一下,胡大哥也是爱莫能助。”胡子卿商量的口吻,全国海陆空军副总司令,他明明可以一个命令迫使小盟哥跟他走,但他并没有这么做。所有汉威佩服胡大哥,他从来不以权压人,对人平等尊重。
但小盟哥平静的目视了胡大哥说:“谢谢子卿兄美意,碧盟想留在南方,再不然,回龙城表哥身边吧。”
“你表哥我为人刻薄,可不如你胡大哥好说话。”汉辰自己先将丑话挑在了前面。
第二天,胡子卿和许凌傲押送飞机去西京,威廉律师已经在三叔公的陪同下来杨公馆等候。
汉威的思绪还没能从昨天精彩的一幕中收回,却又要面临眼前的骑虎难下。
威廉律师公布了遗嘱,大致的意思是说,一千万的遗产分成三部分交给汉威。
其中二百万在汉威结婚时由执掌了印信的托孤长辈三叔公、姑爹、大嫂等任何一位通知威廉律师即可启用,用来置办汉威成亲时的房产地产、车马花销。
另外的八百万会在汉威三十岁时开始每年交给他一百万。
但如果汉威遇到什么不测,例如杨家败落,无以谋生,或是兄弟不睦,漂泊无所,这笔钱的八百万可以尽数交给汉威,但那其余的二百万一定要在汉威成亲时才能启用。
由此可以推断出,杨大帅是盘算好,小儿子如果在杨家丰衣足食,就不必急用这笔款子,等他而立之年成人后再给他用;但如果小儿子被长子欺凌,或是杨家败家,那这笔款子随时可以给小儿子救急。
碧盟听得惊叹说:“这遗嘱好没道理,对大表哥太不公平了。”
威廉律师说:“我们做律师的职业操守,就是实事求是按照客人委托的事照办,不加妄议。”
三叔公咳嗽一声,似是制止碧盟的胆大胡言,许姑爹也叹息了对一脸沉肃的汉辰说:“令尊的心意高远莫测,姑爹也曾追问他此举何意,他摇头不语。”
汉辰的目光鄙视了小弟,冷冷的问:“威儿,大哥听你的意思。你若是拿了钱,就从杨家出去,从此你我各不相干,大哥也再不去管束你;你若是留下,就请威廉律师回去,这笔钱迟早还是你的。”
“表哥,汉威才十六岁,他拿的主张能做数吗?你自己怕都未必能清楚知道自己将来想要些什么!怕是舅父立遗嘱时病糊涂了。”碧盟制止说。
玉凝拉过一头冷汗犹豫不定的汉威劝慰说:“小弟,你大哥或许对你是严厉了些,但他是爱你的。他是真拿你当成了手足,当成了自己身体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你没见他对自己都一直的苛刻吗?他什么时候容忍过自己的半分错误,就是他太看重你,他才拿你当成是了自己。”
但汉威却抬眼扫视了众人,悲凄的说:“藤条没落在你们肉上,当然说话轻松。汉威心里敬重大哥,但大哥的生性怕是永远改变不了。汉威要过会爹爹在世时的生活,爹爹也料到了汉威会受苦,已经为汉威安排下将来的生活。大哥不是总说‘父在观其行,父没观其志,三年无改父之道’吗?既然爹爹想让汉威如此过活,不听话就是不孝!”
碧盟呵呵的笑了,敲了汉威的头说:“你个鬼东西,那是你大哥说的吗?是孔老夫子说的。”
“大哥跟你说过的话多了,你为何单单记住这个!”大哥面容中风云变色氤氲着怒气,汉威吓得闪到叔公身后怯怯的叫了声:“叔公~”
“世事短如春梦,
人情薄似秋云。
不需计较苦劳心,
万事原来有命。
幸遇三杯酒好,
况逢一朵花新。
片时欢笑相亲,
明日阴晴未定。”
老式的靠背沙发,松软的金蜜色丝枕,满屋散着甜腻的晚香玉花香。
碧盟陷在沙发里低吟吧这阙词,嘴角勾着惑人的笑,贴坐在他身边的露露好奇的问:“你在海外长大,如何也知道旧诗词。”
“七舅当年吟诵过,听来有趣就记下,触景生情时又想起。”碧盟边说边看了抱了靠枕乖乖缩在沙发一角的汉威,略含嗔怪问:“想家了?舍不得你大哥?没有回头药可以吃,既然出来了就听天由命吧。”
汉威懊恼的捶捶靠枕抱怨:“谁想伤他,小盟哥你不是不知道,汉威真怕大哥打,好没脸。”
露露浅笑迷人,耳边坠了一对儿颗粒饱满的大珍珠耳坠,轻拂冰雪般不着脂粉的面颊,丝绢般的乌发洒落在碧盟胸前,衬着香妃色织锦旗袍,襟前艳红色的大盘扣,娇艳可人。
“收留个千万身家的弟弟,露露求之不得。”露露姐姐为他解围,言语中满是疼爱。
汉威是匆匆“逃离”杨家后,被表哥碧盟临时安置在露露姐临时的宅院中落脚。
谈吐不俗真是不同于那些庸脂俗粉,屋内考究的摆设和精心的装饰更能体现出主人的修养。
在得知露露姐是前清豫亲王爷家的四格格时,汉威也不得不对这位因家族败落而沦落风尘的女子产生出仰慕和赞叹。
露露姐煲了香梅露给汉威和碧盟祛暑,碧盟劝汉威说:“先会军校完成学业,再想你娶妻成家享乐富贵的事。”
“小盟哥,汉威要成立一支飞行大队,做一番事业给大哥看看!”汉威坚决的说,丝毫没了退缩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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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抵制日货
走在熙熙攘攘的闹市间,反觉得空气是那么自由清新,天上的白云都停留住脚步对他打招呼。
汉威想,到手的钱款虽然要由三叔公监管,但毕竟钱是属于他的。
手中从来没曾有过钱,汉威是头一遭兜里揣上了厚厚的钞票,反不知道如何去花了。
满怀欣喜,汉威想去平民窟看望福全哥一家,想帮这些好心人过上舒适的日子。
但汉威扑了空,平民窟已经夷为平地。汉威才记起报纸上曾报道过,为了防止洪水和泥石流,所有的流民都搬迁去了新的流民大营。
满怀落寞的路过当年卖烤菜薯的金蟾大舞台门口,却意外的发现原来他找寻的福全哥正蹲在墙角啃大饼,守了一辆崭新的黄包车。
“三儿~”福全哥向汉威挥舞着手中的草帽,惊喜的拉了汉威上下打量了说:“想死哥哥了,娘也想你呢。多谢你送大哥的这辆车,大哥高兴得几天几夜从梦中笑醒。”
“我?”汉威疑惑的问,福全哥莫不是搞错了。
“不是你差人送来的吗?你走的第二天下午,我就收到车,可送车来的人死活不说你住在哪里。还有呀,妹妹去了你引荐的那所玉凝贫民小学,不收学资就可以读书,也是开心呢。喏,现在大哥我给德新社的魏老板拉包月,你二哥也给戏班里当跟班,咱们那片贫民窟新搬去了大瓦房,爹乐得嘴都咧到耳朵根了。”
听了福全哥滔滔不绝的讲述,汉威心里明白,怕都是大哥一手操办的。一边不遗余力的狠狠教训他,一边在替他报答这些好心人。心里一阵左右为难的辛酸,汉威扑嗒嗒落下泪,反慌得憨厚的福全问:“三儿,你怎么了?”
“高兴~”汉威应付说。
“这就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三儿你听说没有,上次在戏院门口打你的那些地痞,那个为首的地痞头儿硬是被雷电给劈死了。就在你走后的第二天那个雨夜,被雷电活活劈死在戏院的门口,死的时候还抱着你们那个被砸烂的烤菜薯炉子呢。听警察署的人说,炉子是铁皮的,雷电专门击打这些物件。”
汉威听得瞠目结舌,怎么可能是雷电所为,分明是大哥“替天行道”了,大哥的手辣他是见识过。
忽然一阵嘈杂声,人们蜂拥的涌去金蟾大舞台门口围观。
“出事了?”福全自言自语,探头垫脚望望,就见横幅标语在竹竿高挑,金蟾大舞台楼上如雪片般洒下五颜六色的传单。阵阵口号此起彼伏响起:“抵制日货!”,“日本鬼子滚出中国去!”
“打倒汉奸、卖国贼!”
口号声震耳欲聋,微观的群众也挤入了游行的行列。
“又是学生在闹事。”福全说,“闹来闹去有什么用?”
汉威却欣赏学生们的勇气,起码他们敢说敢做。
推开拥挤的人流,汉威钻到队伍前面,终于看到金蟾大舞台的门口牌坊上吊着一个**上身的人,那条长长而花白的满清遗风“猪尾巴”辫子,一看就是在杨府门口经常夸夸其谈逢人吹嘘自己家族风光史的那五爷。汉威觉得奇怪呀,在北平见到那五爷时,他还是发了横财风光四射,还声称要衣锦还乡呢。
那五被愤怒的人们踢打得嗷唔乱叫。
就见一位女学生跳上了木桌,手里挥舞着小旗子喊了声:“同学们,同胞们~”
汉威眼前一亮,这女孩子不是那天同他一起抗洪抢险的英才女中学生会主席方文娉吗?
方文娉指着哎哟乱叫的那五义愤填膺的对大家说:“同胞们,近来,在朝鲜和中国的东北发生了一桩令人发指的惨剧。看过报纸的同胞都知道,朝鲜中了日本的奸计,在朝鲜爆发了**运动。我们在朝鲜的侨民被不明真相的朝鲜民众殴打,奸淫,他们的商店被烧毁,他们的资产被洗劫一空,他们从血腥中逃回祖国,同胞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一阵阵口号过后,就听方文娉哽咽的说:“日本人,设了一个圈套。他们在中国和朝鲜边境的万宝山挑起中朝两国矛盾。日本人收买了中国一批像那五一样见利忘义,不知廉耻的汉奸,他们欺骗当局,无视土地不得租给外国人的禁令,拿了日本人的巨额贿赂,从政府手中骗租来土地,转租给不明真相的朝鲜侨民。又利用两国不同的种地习惯,在开沟饮水上制造械斗的血案。之后,日本人去朝鲜国大造舆论,说中国人在驱逐屠杀朝鲜侨民。”
众人震惊,唾骂不止,汉威也恨得牙根发痒。他原本就奇怪那五爷如何有这好机会“种金子”发了横财,原来是出卖了国家和民族,从日本人手里赚来黑心钱。
“而他们,这些汉奸,这些身体里流着中国血的所谓的‘男人’,却拿了日本人的钞票躲在角落里看戏点钱享乐,大家说他们这些汉奸该不该死?”
“打死汉奸,赶走日本人!”
人群沸腾了,义愤的群众熙熙攘攘向前冲,反将汉威挤去了一个角落。
汉威见眼前混乱的场面已经难以收拾,开始有人向金蟾大舞台的楼上砸砖头,拆牌坊。汉威记得,金蟾大舞台也是姐夫同日本人合资盖的。
一阵阵警笛声响,一车车军警赶来。
福全寻到汉威拉了他一把说:“快走吧,三儿,哥带你离开,别砸到我们的车。”
人群四散而逃,汉威也被福全哥拉进了一处僻静的小巷。
这个地方他曾经来过,是德新社曾经的住所。汉威惊讶的问:“德新社不是唱过堂会就要回北平吗?怎么还在这里租房子。”
“你认识德新社的人?”福全问。
“这么有名的戏班子谁不知道。”汉威平静的答。
“听说在北平得罪权贵了,来龙城避风头,全家都来了。”
话音未落,就见巷子里德新社宅子门口一前一后出来一男一女。
“黄包车!”
“露薇,你等等。”
汉威一看,这两个人他都认识。
挽了发髻斜插银钗正是露露姐,提了长衫追赶出来的却是魏云寒。
汉威正好奇他们二人如何相识,却见门里走出魏老板,威严的声音喊:“云寒,回来!”
魏云寒立刻愣住脚,露露已经上了门口一辆黄包车扬长而去。
胡同口进退不得的福全在汉威的催促下忙掉头,汉威说:“哥,拜托你绕路追上刚才那女的,我认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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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红心一缕更嫣然
淡蓝色窗幔上洒满扶梳花影,暖意的阳光穿帘投满粉墙。
露露扯来素幔,映帘满目骤雨后的绿肥红瘦,翠叶熏风,湿漉漉的青石板地上落叶满阶尚不及打扫。
没了瑟瑟西风、玄色雨云,蛰伏的烦恼却没因为一天晴云而飘散。
“你这是在自取其辱。”碧盟毫不避讳说。
汉威不好插嘴,眼见了露露曳了一股淡雅的香风离去,仍掩饰不住满心好奇悄声问表哥:“露露姐认识小魏老板?”
“魏云寒是露露的表弟,魏振飞是露露的姨父。露露吗,同魏家一断不了孽缘,不说也吧。”
小盟哥轻描淡写,汉威不忍刨根问底。
“我梁碧盟是石头缝里崩出来的孩子,没爹没娘,自然不懂尘世间的愁烦。”
小盟哥打个响指,嚼着口胶糖躺在沙发里翻看报纸,忽然惊呼说:“好个厉害的女子,还是个学生。”
一条醒目的黑体字肃穆标题映入眼帘,“军警横尸街头,女学生闹事杀人”。两幅大照片引得汉威瞩目。
一幅照片是他昨天见过的金蟾大戏院门口的学运游行,和那被吊在牌楼上被众人殴打的那五爷;一幅照片是一个伶俐清秀挽着两根小辫的女学生,正是方文娉。
方文娉如何会杀人?但报纸上分明写着方文娉疑受赤匪唆使,聚众带头闹事,拒捕时同军警争斗,误拾起一把枪将军警打死。
这如何可能呢?汉威还是不敢相信,虽然他昨天亲眼见到方文娉在台上慷慨激昂的爱国演讲。
监牢里,汉威求小昭哥代为疏通,见到了方文娉。
自那日在黄龙河并肩作战抗洪救灾后,汉威对方文娉颇有好感。活泼爽利,与众不同,没有女孩子的娇嗔造作,汉威反觉得方文娉有些地方像玉凝姐姐。那天分手时,方文娉还喊他“杨汉威同学”,还大方的伸手同他握手言别。
警察署外,举着标语示威游行的学生不肯离去,大喊着“爱国无罪”的口号。
牢房里,拘押着十多位学生,他们贴靠了墙根而坐,手挽手,吟诵着朗朗上口的诗篇:
“我们原来自由地活着、死去,
当然不能在奴隶的土地上安息。
在匈牙利人的上帝面前,
我们宣誓,
我们宣誓,我们
永不作奴隶!“
停顿片刻,众人似乎对汉威的到来视而不见,方文娉接着领头诵读着:
“在沉重的黑云之下,
狂风咆哮不息;
冬天的双生子,
云和雨不停的打击。
我们毫无防御,
在**沙漠之中;
我们毫无隐蔽,
也没有树枝帐篷。
我们身内有饥饿,
我们身外有寒冷,
我们的这两位暴君,
凶狠地赶着我们;
那里—还有第三位:
就是枪的射击。
我们的血流下了,
鲜血染红了雪地。
我们又冷又饿,
呜呜地喊着不幸,
枪弹打中了……可是,
我们有自由的生命!”
尽管狱警们对学生这种徒劳的抗议嗤之以鼻,汉威却为这些同龄人对国家的一腔豪情热血而感动得心潮澎湃。万宝山事件的不幸,日本人的狡诈卑鄙导演了华人在朝鲜国的流血事件。同胞被屠戮,难道当局不为民众做主,还要堵学生们的嘴吗?
汉威想同方文娉说几句话,但方文娉根本不屑于理会他。汉威忽然觉得自己立在这里很无地自容,仿佛是他无耻的逮捕了学生,还给这些手无寸铁只剩一腔报国无门热情的学生冠以“持枪行凶”的罪名,这是多么的可笑。
汉威转身离去,牢房的阴风鼓起他淡灰色的风衣下摆空舞,带走的是一片落寞。
省厅,汉威带到秘书处。
雷夫子透过厚厚的圆眼镜片上下打量气势汹汹的他,呵呵的笑了问:“汉威,你不是开学去军校了吗?好久没见你了。”
何莉莉出来,同汉威互视片刻心照不宣。
“汉威你回去吧,杨司令今天日程排得很满,没时间见你。就是有时间,怕也不想见你。”
汉威扭头向大哥的办公室走去。
敲了三下房门,不等里面应答,汉威推门而入。
屋里的两位文职人员被汉威的意外闯入惊住,又忙知趣的退出。
“出去!”大哥忿然的眼色,根本不想知道他的来意。
汉威近前两步,气愤令他忘却了平日对大哥的敬畏,不顾大哥的喝止,义正词严的说:“杨司令,虽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也拜托你扣罪名用用脑子,学生持枪,也要有人信呀?何以堵天下人的口,难道也要学秦桧搞出个‘莫须有’吗?”
“出去!”大哥利目喷火,似乎要灼烧吞噬他。
汉辰强压了火,低声斥责:“肆意乱闯省厅、司令部,论国法军法该当何罪!杨汉威,你有什么身份和立场站在这里?”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汉威近前一步,毫不示弱。
门外一声:“报告!”,缓解僵局。副官引进来一脸憔悴的胡子卿。
汉威十分吃惊,他才几日没见胡子卿,但前些时那个坐在观礼台上招待外国高级军事将领的胡少帅已经不复那份潇洒从容,清癯的脸颊满是倦怠。
万宝山惨案,东北军的主帅胡大哥是最大的受害者和当事者,如何胡大哥还能出现在龙城?
“汉威,胡大哥也曾有十六岁,也和你一样,加入学生游行的行列,挥着拳头高喊口号大骂‘华总统下台,还我山东青岛!’。”
胡大哥一句话,汉威立时有一种于我心有戚戚焉的感觉,委屈、激动、不平、怨愤齐集心头,哽咽的喊了声:“胡大哥~”
“但是汉威,正因为要公平,所以有人指证,就该依法查案,真相没有大白前,关押嫌疑人也是种对他们的保护。胡大哥不知道那些学生是不是你的小朋友,但汉威小弟你相信,公道自在人心。”
劝走汉威,胡子卿面对紧咬薄唇的汉辰说:“伙计,治理洪水不能一味的堵掩,必要时要疏导,这是古人说的。”
汉辰抬眼望向子卿,子卿自嘲的一笑:“不止你龙城有洪水,东北也有大江大河,也有洪水滔天。”
方文娉获释了,汉威知道一定是胡子卿从中周旋疏通的结果。
这天,方文娉和获救的同学们请汉威去青石滩边一座茶楼喝茶吃河鲜,同龄人在一起谈笑风生。
方文娉说,虽然她们是学生,力量薄弱,但为了国家也想尽一份力所能及的微薄之力。比如,她们要去为流民的子弟办夜校补习文化,让中国减少文盲,她们要用自己的手去盖起一座杜甫诗中的茅屋,当作临时的贫民子弟学校。
汉威十分感动,毫不犹豫说:“校舍我来出资建。总不能让学生们在雨脚如麻未断绝的茅屋中读书,我去想办法,你们当老师。我们说好,轮流来当教员。”
学生们自然欣喜不已,说干就干,大家开始筹划此事。
汉威的生活立时充实起来,每天进进出出忙的都是贫民补习学校。
小盟哥和露露姐尝试阻拦他的“头脑发热”,在汉威的坚持下也无可奈何的不再理他。
反是嫂子玉凝找到他聊过一次:“小弟,你还小,自己都是学生。你是有些钱,但你这些钱应该用到更有用的地方去。”
玉凝姐姐当然要替大哥说话,谁让他们是夫妻呢。
送他离开时,玉凝姐的弟弟倪尔杰对他说:“Micheal,你这又是何苦,花钱去帮那些泥腿子,不过就是让他们多认几个字。”
见汉威意志坚定,于是倪尔杰说:“这样吧,我认识些承建土木得商人,看他们能不能从大批的料里给你们学校匀出些上好的材料,以低廉价格给你们。”
汉威千恩万谢,毕竟倪三哥没因为他同杨家的决裂而疏远他这个小弟弟。
第二天,土木商人就找到了汉威,带了他去看那些木料砖瓦。汉威特地叫上了方文娉和几位学生干部,一起去享受这份快乐。
回到家,露露姐端来可口的红豆奶油羹,汉威品尝着这甜腻腻的食品,露露姐姐顺口问:“小弟,前天我一个朋友说,现在很多奸商,黑心黑肺,以次充好去盖些劣质的房屋。前个月暴雨,冲塌的建筑里,很多都是因为这些奸商做鬼。”
露露姐无意的话,汉威却有意的听,多了个心眼,放下碗冲出去叫上黄包车就去校址找值班的方文娉,重新折回了刚才参观过的木料砖瓦仓库。
险些上当,若不是汉威机敏的折回,发现门房在摘除那块临时挂起骗他的“新黄公司”的匾额,换上其他公司的标志。
如大获全胜一般,奇兵制胜。汉威同方文娉等人欢呼雀跃,粉碎了一场阴谋。
回到家里,汉威眉飞色舞的对小盟哥和露露姐讲述这惊险的一幕时,小盟哥都鼓励的说:“表弟是长大了,心思也周密多了。”
5 想飞的心
望着汉威童稚未销的面颊,碧潭摇星般的眸子寒芒四溢,带着那份志得意满滔滔不绝的陈述完他那“惊人”决定。
梁碧盟嘴角勾勒出一抹邪笑,调侃般语气说:“你以为买架飞机是在菜场买只会飞的鸡吗?挑挑拣拣还个价钱一拍大腿,‘好!成交!’。”
奚落的目光,言外之意就是“军火买卖也是你们随便想做就做的?”
“所以才要小盟哥帮忙呀,学生们买飞机也是捐给国家。小盟哥若不肯出手,汉威去找胡子卿大哥去说。”汉威志在必得。
汉威今天参加了一次学生联会骨干集会,他亲眼目睹了爱国学生们“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的热情。
募捐箱当众拆封打开,纸币堆积如小山一般,虽然纸币面值很小。这钱币里有些被揉得褶皱,有些或是饱含汗水,他们或许是一个小贩顶了严寒辛苦卖了一天烤菜薯得到的口粮钱,也或许是哪位小朋友攒来的压岁钱,但大家都为了同一目的毫不吝惜的捐赠出来。因为,他们想要用这笔钱去买一架飞机,捐给中央军加固国防。
方文娉甜甜的笑容如天边的云霞,小辫一甩,信心十足说:“积水成渊,全国各地的捐款正在汇集。虽然龙城学生联只募捐来四百多元,或许连一只飞机翅膀也买不到,但我们要相信民众的力量是强大的。”
受北平的学生联会委托,龙城的学生联会分会需要负责联系西京政府的专员接收捐款。但实际运作中有人提出异议,空军**现象严重,怕是全国的款子集中过来,就会被西京中央的蛀虫啃掉半架飞机。
会场讨论如火如荼。又有人建议自己联系中间商,以免被扒皮,等到飞机买来,再捐给政府。提议一出,立即得到一致赞成,而汉威则作为唯一一位大家能认识的龙城军界年轻翘楚,被推举为“蓝天救国会”的执行委员,负责了解购机相关操作手续。
融入这浩荡的洪潮中,汉威热血沸腾,当众宣布说:他,杨汉威,以各人名义捐款二十万元购买飞机!
会场上掌声雷动,学生们也激动的嚷着“覆巢之下无完卵”,“大河没水小河干”的道理。
此刻,汉威觉得自己很高大,不再是那个被大哥鄙视得一文不值,只会跪在大哥面前痛哭流涕撅起屁股领家法的小弟弟。他要成就一番事业,他也必将得酬一腔壮志。
小盟哥根本不屑理会他的“异想天开”,抹平一脸笑容说:“大表哥嘱咐了,后天军校开学,你随我去报到。行百里者半九十,你在军校成绩这么优异,如果放弃岂不可惜?”
汉威却翘起薄唇,执拗说:“汉威去学空军,去找胡子卿大哥,才不要再去大哥呆过的讲武堂。从教官到同学,人人见到我都说是‘杨汉辰司令的弟弟’,似乎汉威没有名字一般。”
露露姐姐长发飘飘的晃过来,盈盈浅笑的化解纷争,拉了汉威陪她去弹钢琴。
“表哥放心,威儿弟弟很好。碧盟会劝阻他,带他返校。”
汉威发现了表哥在接大哥汉辰打来的电话,发现原来他的一举一动仍然在大哥的掌控监视中。
心中对碧盟表哥的好感顿失,反而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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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叔公的书房布满书架,典籍藏书应有尽有。
汉威小心的从壁上字画笔意间揣测三叔公的秉**好。俗话说,观字如观人,怕从字里就多少能看出三叔公绵里藏针的个性。
汉威曾听大姐聊天时提及过三叔公和爷爷当年夺嫡的血雨腥风。
汉威的爷爷是三叔公的亲大哥,也是杨家嫡长子。太爷爷过世的早,爷爷和三叔公都是二太爷爷抚养长大。但爷爷自幼放纵无德,性情暴戾,家中的丫鬟几乎无不被他染指;而三叔公却清高孤傲,才德兼备。
二太爷爷忍无可忍时一怒下就有意改将杨家家业和龙城都督世袭职位转给三叔公。为此,爷爷和三叔公曾一度兄弟不睦,甚至爷爷曾设毒计要毒杀三叔公。这阴谋是被十岁大的父亲识破阻止了,从此三叔公识趣的退出。三叔公说,自己兄弟,只要家和上下一心,至于谁当家都是其次。于是三叔公隐居闭关当世外散人。三叔公没有子嗣,十分疼爱大侄儿,也就是汉威的父亲杨焕豪大帅。
知道父亲杨大帅接管龙城,几次程门立雪般请三叔公出山来指点,三叔公都不肯。
大姐曾神秘的说:“三叔公对我们爹那是宽严相济,爹也极敬重三叔公,逢年过节是必要请三叔公回杨家团圆。有一次不知道为了什么事,三叔公在书房讯问问爹,那是抽一个嘴巴问一句,那年我们爹都年过而立了,跪在地上缄默不语,就是受着。’
初听大姐讲时,汉威毛骨悚然。心想这或许真是一物降一物了,爹爹平素天不怕地不怕,却原来怕三叔公。爹爹不知道安得什么心,临过世了还安排三叔公去监管大哥汉辰。
汉威偷眼窥视着正提笔构思的三叔公,乖巧的抢了为三叔公研磨。
看着三叔公蘸墨落笔,在纸上洋洋洒洒挥毫写下“淡泊明志”、“宁静致远”两幅字,汉威貌似谦逊的在一旁插话说:“诸葛丞相《戒子书》中的名言最为精辟。”
一句话引得三叔公住笔侧头望了眼立在一旁面容清美的侄孙,试探问:“这篇文章你学过?”
汉威心中得意,虽然他平日最厌烦这些老古董文章,学得时候心猿意马,可总逃不过这两年被大哥的戒尺逼得不得不去背诵。庆幸的是天生一副聪明脑子,可以过目成诵,所以七七八八的也应付过来。据说当年唐太宗李世民就有这过目成诵的本领,现在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汉威自鸣得意的朗声诵读:“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夫学须静也,才须学也,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淫慢则不能励精,险躁则不能治性~”
三叔公抚弄须髯,微微颔首赞许,又问:“平日在读些什么书?”
汉威一进屋就留意过三叔公书架上这些古书,于是端立一旁,一副聆听教诲的姿态说:“回叔公的话,汉威在家时读些《五经七略》,也读《通鉴》、《汉书》之类。《曾文正公家书》更是不离枕案。”
三叔公将信将疑的“哦?”一了声,随即考了考汉威,对汉威的对答如流也频频点头,满是岁月沧桑的脸泛出欣慰的笑容。
汉威乘胜追击,机敏的借了夸赞三叔公的字,小露锋芒的显示了一下自己对书法方面的造诣。其实他只同大哥学了个皮毛,但嘴里还是看了三叔公这几字古拙的方隶,将隶书碑刻精品中的《礼器碑》、《乙瑛碑》、《石门颂》等一一评点一遍。平日听大哥和一些墨客聊谈,也是耳濡目染,况且大哥逼他练字时强灌他的知识,到此时才是书到用时方恨少。三叔公已经是目色中含了异彩,问了句:“依你看,你最欣赏哪部碑帖?”
“《石门颂》”汉威不假思索的答,是大哥最喜欢《石门颂》,恢弘大气,笔法豪迈,大哥总说,隶书写到此境地实属不易。
“真乃杨家之千里驹也!”三叔公摇头晃脑的脱口赞出,汉威按奈不住沾沾自喜。看看三叔公有多识货,天下只有大哥汉辰看他这千里马如柴狗。
三叔公对汉威毫无防备,其实汉威此行是抱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
汉威在倪尔杰的帮助下联系到了两家极有实力的买办,不仅在海外资产雄厚,而且在军界有很强的靠山。谈过几次后,汉威也了解了大致情况,因担心倪尔杰从中吃回佣,顺藤摸瓜,同方文娉一起又寻到了一家有实力的买办,这家买办曾在几年前帮南洋华侨募捐成功五架飞机献给广州的孙先生国民政府。
这家爱国的商行果然为人坦诚,向汉威讲述了购买飞机种种繁杂的手续,以及如何打通军界的层层阻碍。商家诚心诚意再三劝阻汉威不要直接购买飞机,不如将钱款直接捐给中央航空署,或者直接捐给龙城军区,这样也省去很多繁琐的手续和中间费用。但汉威还是要坚持自己的梦想,亲自去购买飞机。汉威想,此次先捐飞机给中央,下次一定让这家买办帮忙,购买一支航空中队送给大哥,加强龙城的军事力量。
这么大一笔款子的挪用,是要三叔公同意签章,然后提交给威廉律师在国内指定委托的那家律师行,才能经过层层复杂的手续提出款子。
可三叔公根本就不会同意他去买飞机,这点汉威很清楚。
学生联会几次开会,都对迫在眉睫的中日形势很是担忧。日本军国主义在东北频繁的军事演习,狼子野心这两年毕露无余。连胡大帅都被日本人炸死了,日本人还有什么不敢做。唯一的办法就是中国强大,有足够硬的拳头同家门口的强盗对抗。民众航空救国款换来的飞机早一天到位,祖国就多一分安全,这涉及民族危亡的大计。同学们慷慨激昂的分析讲述,反令平日窝在大哥羽翼下的汉威觉得耳目一新,下定决心一定倾尽自己所能,帮助学生们买回那些爱国飞机,哪怕铤而走险。
汉威满心都是购买飞机,眼前,一边为三叔公研磨,手却颤抖着探向桌案上的一枚印章。
“错了!”三叔公话音出口,汉威慌得手一哆嗦,险些将印章掉在桌案上。
汉威支吾的问:“威儿知道,可是这是名章呀。先名章,后引首章。”
三叔公笑了摸摸汉威的头顶说:“你手中这方印章是刚才管家拿来盖账簿的。书画用的印章在盒子里。”
汉威心里暗喜。
6 谍海迷踪
方文娉舅父家店铺的楼阁上,学生联会的几名骨干目不转睛的看着汉威娴熟的操着刻刀在印床上雕刻“三叔公”的印章。
汉威心下得意,当年大哥逼他学金石篆刻,辨认那些稀奇古怪的石头,他是最厌烦不过,却不想如今好刀用到到上。
在汉威成人之前,若想挪动父亲生前留下的这笔巨款,是要在监管人授权下才可以。这么大一笔巨款拿去买飞机,三叔公不会轻易签章。
但汉威想,反正这笔钱迟早是我的,与其日后等到中国被外强欺负得积弱难返无力抗争时再去捐这笔款子买飞机,不如眼下就实现航空救国的梦想。
印章刻成,盖上的章真是同真印一般无二。汉威擅长模仿笔迹,平日也曾模仿大哥的笔迹替大哥批改公文,如今一气呵成伪造三叔公的授权书更是手到擒来。
方文娉善意的提醒说:“汉威,我们还是小心些为妙,毕竟这笔钱款额太大,我们不要上当。那位代理商和美国商会的代表对预付款一改再改,我觉得心里不安。”
同学们也纷纷点头称是。
望着方文娉紧蹙的眉头,满脸写着担心,汉威心想,也难怪这个小姑娘害怕,她怕这一辈子都没见过这许多钱。
汉威解释说:“我嫂子是在美国哈佛学经济的,她说前年年底开始美国经济崩溃,证券交易所道琼斯指数一跌再跌,到现在还是经济萧条阶段。所以美方代表沃特先生的要求也不无道理,他们需要收到全款去采购零件造飞机,需要押金保证其他损失,一旦飞机交货后,他们退回押金时还另送一部分高级零件。”
方文娉信任的目光望着汉威说:“我只信你的,我什么都不懂。”
这是汉威头一个征服了的女孩子。趾高气扬的学生会骨干方文娉起初对汉威这阔少爷也是说话毫不客气,自从随汉威参加过几次谈判,看了汉威流利的谈吐,遇事时的处变不惊,同外商的据理力争,寸土不让。方文娉终于钦佩的仰视着汉威说:“我只信你的。”
学生们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如今剩下的唯一一件要做的“大事”就是给这几架飞机起个响亮的名字,并设计好要喷涂在机身上的图案。热火朝天的讨论后,汉威给其中一架飞机起名“天纵”,方文娉给其中一架起名“仰日”,要让日本鬼子人仰马翻。于是就又有人提议出另一个名字“破虏大将军”,众人听得开怀大笑。整理了起好的名字,大家兴高采烈去送去给美国商会办事处的沃特先生。
汉威满心是志得意满的骄傲,构想着有一天“航空救国”的飞机成队飞抵龙城,他就能送给大哥一支同东北胡子卿大哥一样威风的飞行大队。他和大哥都可以学会开飞机,有了制空的势力,龙城的地位就会非同一般,西京的何总理也不敢欺负大哥的年少,也会忌讳大哥在西京政府内的举足重轻。
大哥终究能领略到他的才干,也不会再拿他当成呼来喝去的小弟弟。十六岁,十六岁就该是在家里唯唯诺诺的孩子吗?汉威鼻子里呼出不屑的长气。
不过才几小时的时间,龙城最豪华的饭店包间里的美国商会办事处已经人走屋空,散落了一地废纸,其中包括汉威他们选好的飞机设计方案,还有那汉威和同学们绞尽脑汁为飞机设计的喷涂图案和响亮的名字。
酒店经理见到汉威如遇到救星般说:“杨少爷,你可是来了。你的这些朋友只留了你的印章在这里,说你一定回来为他们结算这笔酒店费用的,我还担心如何去寻你。”
汉威吃惊的问:“他们人去哪里了?”
酒店经理诧异的望着汉威,“那个沃特先生说,是杨少爷你帮他们安排的邮政飞机去上海,转道回国呀。”
汉威一想,也不对呀,托方文娉都舅舅帮这些外国人联系的邮政飞机是下午才起飞。
难道是这些商人意外接收了一笔大买卖,高兴得片刻不留的赶回国去制造飞机了?那为什么不带走他们的方案?
“我们不会遇到骗子了吧?”方文娉身边的一个学生会骨干小舟说,汉威坚决的摇头否认:“不会,不会,我看过他们的介绍信,信函,不会有假。”
方文娉却急得跺脚说:“哎呀,可你毕竟也是头一次,我们去追吧,看还有没有飞机能送我们去上海。我们有他们在上海办事处的地址。”
“杨少爷,钱~”酒店经理阻拦了汉威,满脸陪笑,却是意思坚决,定要收回那笔钱,手里还晃着汉威的印章。
也顾不得许多,汉威匆匆说:“好,你跟我去律师那里提钱。”
“那我们去老地方等你汇合,我再让舅舅看看有没有更早的邮政飞机去上海,争取免费带我们几个过去追这些人。”方文娉说罢,也犹豫的问汉威:“我们不会遇到骗子吧?这里还有北平学生联会募捐来的款子,我们如何去交代?”,边说边哭了起来。
汉威心乱如麻,拿了印信赶去律师事务所,屋里却满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气急败坏的三叔公,满脸阴沉的大哥,玉凝姐姐弟,还有露露姐。三叔公使尽全身气力挥舞了拐杖劈向汉威,却被大哥拦腰抱住。
汉威心下一凉,坏了,定然是事情败露了,三叔公知道他取了五十万去买飞机。
“一千万呀,一千万?你个畜生!败家的孽障。”
两枚裹着授权书的菜薯章被狠狠扔到汉威脸上,三叔公指了他的鼻子骂:“你说,你自己看,你把这些钱都提走是做什么了?”
一千万?我就动了五十万,汉威心中纳罕。
“汉威是要救国买飞机,汉威~~”
三叔公一阵剧咳,一口鲜血喷出。
看着那改过的授权书,汉威腿脚一软,险些瘫跪在地。一头冷汗,这怎么可能,这授权书上明明写了一千万。
“我们打电话去同杨老先生确认,可惜杨老先生熟睡没法接电话。授权人带了授权书而来,我们也没道理不交付这笔款项。就发电报通知国外银行将这款子按要求拨给了沃特先生代表的公司。”
汉威听到这里彻底失望了,骗子,他竟然遇到了骗子,还是蓄谋已久的外国骗子。
三叔公清晨当然无法接电话,为了让三叔公能熟睡避免节外生枝,是他往三叔公的水里下了安睡药。
汉威转身就向门外冲去。他已经无暇去担忧那场难逃的毒打,或许三叔公还会要了他这个孽障的命,但他一定要把那笔钱追回来。
副官层层戒备的堵了门口,汉威猛的转身,愤恨焦急的目光射向大哥,跺脚嚷道:“你看笑话了,你可以打死汉威,没关系,汉威认了。可你必须放我先去追回那些骗子!他们手中的款项还有民众募捐的‘航空救国款’!”
一路上大哥沉默不语,全城已经戒严,此刻汉威才看出军队的威力。
车停在了汉威经常同学生联会代表们开会的小阁楼,守在门口的郑警探一身便衣过来说:“杨司令,就是这里。电波信号很强,又突然消失了。”
军警们的突然闯入,学生联会的骨干们都诧异的望着满脸是泪的汉威。
“军队又来残害爱国学生了,同学们,拼了!”方文娉大叫一声向阁楼上冲去。
郑警探掏枪冲上几步拦住连踢带抓的方文娉,于是阁楼上的一层板子被打开。
汉威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阵愕然,就听一声枪响,阁楼上一滩血迹喷洒在发报机上,方文娉的舅舅自杀倒在血泊中。
“军警杀人了!”方文娉还在混淆视听,汉威眼中喷着怒火质问:“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是特务间谍!”
“岛崎文子小姐,你终于露面了,‘西京’这个日本特工我们追寻了很久。”,一身中山装的郑警探得意的说:“我是东北军特工科的,从东北追你到西京,又追到龙城。你的同伴,那具梅花纹身女尸-‘龙城’良知发现,自杀示警;我们终于抓到了你,二十岁的日本特工岛崎小姐乔装卧底装成十六、七岁的学生骨干还真像。”
惊愕吞噬了泪水,这一切的突变太紧张,如晴空万里忽然暴雨漫天。
“你这场戏设计的很巧妙,釜底抽薪竟然就蒙混过了我杨汉辰的眼睛。不过你也棋错一招,你们携款逃窜的那架邮政飞机已经在上海被扣留了。”
看了大哥汉辰语气从容,似乎对一切了如执掌。
汉威长舒一口气,大哥的意思,是不是暗示他,那些坏人被抓到,钱款已经被追回了呢?
“西京”、“龙城”,汉威恍然大悟,这不就是大哥上次被何文厚总理怀疑时,西京方面曾说截获过一封电文,内容是:“龙城叛变,西京危险,东北平安”,难道这是特务的代号。
郑警探,这个同他说笑逗闹一同查案的郑警探,原来是东北军的特工。
方文娉发出一串冷笑,用袖子揉揉笑得流泪的眼睛,就听郑警探喊了声:“拦住她!”
方文娉已经将临别的微笑投给汉威,贪恋的目光在汉威隽秀的面颊上停留,喃喃说:“小可怜,真美~不忍心伤害你~”
瞬息间,方文娉嘴角边留出白沫,倒在地上,一声巨响,黑血从鼻孔流出。
郑探长拉过汉威说:“别过去,她服的是剧毒。日本特工人员在行迹败露都要服毒殉国。”
“郑长官,好了,用电台和破译的密码发了假电文给对方。”阁楼上下来的特工人员报告。
7 输的勇气
讥讽、嘲笑、怜悯、痛惜的目光从各个角落穿梭射来,面对众人的指责谩骂汉威几近崩溃。眼前他就是一个孤臣孽子,一事无成的废物。
破获了如此重大的间谍案,大哥火速同郑警探撤回司令部,临走在汉威身边低声说:“回家去候着!”
家?那个气派的杨公馆还会再是他杨汉威的家吗?
这些日梦里,他曾梦到雷雨交加的夜晚抱了虎头枕赤条条的往哥哥被子里钻,一梦醒来却原来滚落在地上抱着自己的睡鞋。他曾怀念胡伯对他的骄纵,薛妈炖来鲜嫩的水蛋,还有大哥揪了他的小耳朵按在案子上抄写那枯燥烦人的《曾文正公家书》。
本以为做出几件令大哥刮目相看的漂亮事能以成人的身份衣锦还家,却原来一切都是黄粱一梦。
流民营福全哥家的砖瓦房里,汉威静静的坐在一条小木凳上,低头不语,伤感的泪扑嗒嗒落下。
“三儿,你大哥又欺负你了?”,大娘用皮肤褶皱干涩的手背为汉威揩去脸上泪水。
汉威摇摇头,抽噎说:“娘,乖儿闯下大祸,乖儿再也不敢回去了,也没脸再回去。娘收下乖儿,乖儿去卖烤菜薯。”
李老爹在门槛上磕磕烟锅说:“看你大哥也是个知书达理的后生,不像不讲道理的人。这孩子犯再大的错,父母恨的牙根痒痒,这心里也是心疼偏护的。三儿,你要是想呆就在这里呆几天,不过还是要通知你家里,别让你大哥着急。”
汉威哭着摇头,他当然不肯,他但愿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一切都不是真的。
“别逼孩子了,不回去,我们乖儿就不回去了。乖乖,今天是五月初五端午节吃粽子,明天五月初六是乖儿的生辰,娘给乖儿下长寿面吃。”
“哇~”的一声,汉威哭得像个孩子,明天就是他的生日,他就要虚岁满十六岁了。杨家的孩子从来不过生日,可每年生日大哥对他都是极其优待的,犯了再大的错,大哥恨得咬碎钢牙也不忍挥起硬硬的拳头。
可如今,汉威根本不再想能得到哥哥的原谅,他满心的骄傲、自尊都被可恶的日本军国主义骗子践踏得尘飞烟散。
“福全娘,有客人找。”
门外进来的竟然是露露姐,露露一身朴素的条格半袖旗袍,清雅得没有戴任何首饰,头发盘在脑后斜插了朵栀子花,笑盈盈的喊了汉威说:“小弟,你果真在这里。”
汉威猜测,一定是魏云寒告诉露露说他上了福全哥的车。
“太太是?”大娘试探问。
露露姐一句大言不惭的回答吓出汉威一头冷汗:“大娘,小弟在这里多亏了您照应。我是他大嫂。”
幸亏玉凝姐姐不在,不然醋海翻浪呀。
“他在门口等着你。”露露姐低声耳语,汉威诧异的望着她,大哥来了,只不过怕被流民认出,不知道躲在了哪里。
“你等等,我去解个手。”汉威揉揉眼缓缓向后门而去,穿过排排平房从后门逃逸。
他不能回家,手拥巨款时都不肯回家,一心想做出番轰轰烈烈的大事给大哥看看;如今一文不名就更不会回杨家自取其辱。
黄龙河边,水流潺潺,汉威坐在青石上,满怀愁烦却如流水一般绵绵不绝。
“你还想逃去哪里?”汉威心里一惊,缓缓回过头,大哥高大的身影立在他身后,遮住了灼目烈日,垂眼蔑视着他。
汉威擦了把脸上的泪,立起身,仅存的骄傲促使他慨然说:“汉威不想躲,也不会再回杨家,就是讨饭饿死也不回去。欠杨家的钱,汉威会自己努力挣回来还上!”
“靠讨饭讨回一千万?”大哥嘲讽的笑,“大哥等不到你靠讨饭、卖烤菜薯挣到这一千万那天了,现在就擒你回去,打烂骨头也能榨出二两油,一身血肉也值两个钱。走吧,男儿大丈夫,敢作敢当!”
“谁个怕了?”汉威自尊心被侮辱般昂起头,不就是一死吗?也值得去躲。
客厅里弥漫着凝重的气息,汉威目光呆滞,怅惘若失地跪在客厅中,欲哭无泪。
窃窃私语声伴着大姐肆无忌惮幸灾乐祸般的叫嚣:“听说当年袁大总统的二公子去上海滩十里洋场玩一次就花掉60万,气得监管他的华总统抡了拐杖要打断袁二公子的腿;胡子卿骄纵,也不过就扔出三十万包个女明星玩玩个把月,给电影公司点脸色看看。想来这些名公子都不如我们乖儿小弟出手阔绰,手笔之大,一下就送给日本人一千万。”
仆人们掩口偷笑,也有人唉声叹气的惋惜。
汉辰故意放重下楼的脚步声,目不斜视,安步当车,围观看热闹的几个下人被一声声震憾的脚步声吓得知趣的散开。
“这回可好了,航空救国,呵呵,救得真好!等到贴着杨家捐赠旗号的日本飞机飞到龙城来轰炸空杨家祖坟时,爹被从坟墓里炸出来该是夸你这个小儿子懂事孝顺,知道请他老人家从棺材里出来透口气呢?还是该后悔得骨灰都要冒烟,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吃里扒外不上进的东西!”
大姐忽然敛了笑意,一脸狰狞,骂骂停停的在汉威面颊、臂膀,后背上挥舞着“鸡爪功”掐拧。
“大姐!”汉辰拦在大姐和小弟汉威之间,杨家一家之长的威严集聚在不怒自威的眼神上,凝肃阴冷的脸色寒气夺人。
玉凝小心的陪了笑脸拉劝着大姐不要同小弟计较,毕竟威儿还是个孩子。
倪尔杰却在一旁怪腔怪调的奚落说:“姐夫调教有方,威儿小弟才如此‘小心谨慎’。怕尔杰我送上门介绍的商家吃回佣贪点蝇头小利,却心甘情愿把千万资产拱手送给日本人,哈哈,真有趣了。”
汉威一腔屈冤无处诉说,没想到这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忙于躲避倪尔杰那些奸商的揩油,却不防抬脚才躲开泥坑,却一脚误入沼泽。
汉辰余怒未消,傲然的扫了眼肆意泄愤的倪尔杰,他几天前曾警告过内弟尔杰休想耍花样觊觎汉威手里的巨款。
“你有本事接着去外面疯野去,继续去卖菜薯吧!你还有脸回来,有点臭钱就六亲不认的往外跑,输得裤子都快没了再回家腆了脸装少爷来。你还有没个脸,你说!”大姐边骂边气,揪扯着躲在汉辰身后的小弟,在汉威腿上一阵猛掐。
“闹够了没有!”汉辰忍无可忍的一声怒喝,四下鸦雀无声。
沉寂的客厅里,这一声发自肺腑的怒喝声遏止了流动的空气,风掀窗幔的响声都那么清晰。
汉辰下颌微扬,唇角凝笑,牙关里迸出平静而冷傲的言语:“你凭什么对威儿指指点点,威儿起码比你那几个孩儿强上百倍!威儿没去花天酒地醉生梦死庸庸碌碌,也没出去仗势欺人惹事生非败坏杨家门风。平心而论,同龄中小弟当属人中翘楚。平日汉辰教训他,不过是希望他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成为杨家的‘人中美玉’。那些被小弟踩在脚下遥不可及只能抬头仰视的人,有什么资格去评点小弟的高度?街面墙角遍地瓦砾垃圾都要出来妄议玉石的瑕疵,不觉得荒唐可笑吗?”
汉辰讥讽的目光巡扫客厅周围所有驻足窥视,满嘴唏嘘议论的下人,嘲弄威慑的目光最终锁住倪尔杰的眼,暗示他不要再信口开河,自取其辱。
汉威缓缓抬起头,压抑在心头的泪水终于汹涌而下,哀哀的轻唤了声:“大哥,哥哥~威儿是想~~是想成就番事业,证明给大哥看看的。”
跪在汉辰脚下的汉威紧紧抱住了大哥的腿,额头在大哥腿上紧紧蹭腻,这是他头一次听到大哥对他的肯定,头一次知道他原来是哥哥心头一块儿精心雕琢的璞玉。
大哥骂得没错,从储姐夫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女,到玉凝姐姐的弟弟尔杰,都是十足的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寄生虫一般的人物。
倪尔杰面红耳赤,知趣的缄口不言;倪玉凝也羞红了脸,扯扯疯狂捶打着汉辰的大姐凤荣,示意她息怒。
“威儿,站起来!”汉辰忽然一声断喝,“站起来!哭什么?”
汉辰的嘴角抽搐,毅然的目光鼓励着缓缓起身抽噎着的小弟汉威。凝望汉威一脸清泪,俊秀的小模样哭得令人怜惜,汉辰沉吟片刻,说出令汉威铭刻一生的话:“杨汉威,就是输,你也要输得像个男人!”
声音不大,却如阴沉天空中滚过的一声闷雷振聋发聩,满厅肃静。
“大哥能容忍你这回犯下的错误,毕竟你面对的不是一个简单平常的骗子强盗,是直面了一个野心勃勃的强盗国家;但大哥不能容忍你的颓废,你的眼泪,你的软弱,这不是杨家男人应该有的,站起来!”
“是!大哥~”汉威喏喏的应声起来。
“大声!”大哥提高语调,汉威朗声应答:“是!汉威明白!”
“明白?他从来明白!他是太明白了。”
声嘶力竭的嘶喊,三叔公蹒跚着来到厅里,挥舞拐杖向汉威劈头砸来。
汉威没有躲,也不敢躲,虽然拿了杨家巨款离开大哥在外逍遥多日,在叔公等长辈前的规矩他是决计不敢冒犯的。
汉辰一把将小弟揽过在怀里侧身遮挡,随着沉闷的响声,拐杖就重重落在汉辰的背上。
“叔公息怒!”汉辰咳喘了缓缓说。
“大哥,大哥~”汉威抱住哥哥。
“龙官儿~”大姐撕心裂肺的惊叫,汉辰嘴角眉梢划过痛苦之色,叔公却立足不稳一个趔趄向前冲去,被汉辰眼明手快的一把搀扶。
恳求的目光望着悲愤欲绝的叔公,汉辰坦然的撩衣跪倒在叔公面前。
“叔公,叔公若治罪,汉辰一力承受家法重责。此次之过,错在汉辰,汉辰身受先父临终托付,没能治理好杨家,没能督导好小弟,错在汉辰。小弟之过,都是汉辰之责,汉辰听凭三叔公处罚。”
三叔公指了汉辰抽搐了嘴半晌才挤出一句话:“你还要偏坦他?”
“先父在世时,屡次重申,家有百口,做主一人。打马先驯头马,治家只管长子。至于小弟,汉辰自当痛定思痛后去督责。”
说罢起身搀扶叔公说:“汉辰扶叔公去祠堂。”
“大哥,大哥不要!大哥,让叔公打死威儿吧,威儿罪该万死~”
汉威痛哭失声,却被大哥一个怒意寒凉的目光逼视得敛住悲声。大哥说过,就是输,也要输得像个男人。
8 戏外之音
冷烛残焰微光跳动,掩映着香案上一排排整肃罗列的杨门列祖列宗牌位,忽明忽暗,如夜幕中摇摇欲坠的寒星,又仿如棺木中一双双幽光明烁的眸子,洞若观火般冷眼俯视跪在祠堂中的后世子孙。
阴森森的祠堂,空气中都透着令人窒息的潮闷。
汉辰长跪在祖宗牌位前,身边是泪光涟涟的小弟汉威。
“大哥不用替威儿受罚,就把威儿交给叔公发落吧。祸是威儿惹出来的,是杀是剐都是威儿自作自受。”
汉威沙哑着嗓音哀求:“大哥,大哥的病还没大愈,大哥起来吧。跪穿祠堂也该是威儿自己受着。”
汉辰巍然不动,汉威一股莫名的感伤齐涌心头。三叔公叫嚣着要严惩他以儆效尤,大哥却坚持承担所有的罪责,僵局的结果就是大哥在杨家列祖列宗的灵位前思过。
大哥从来不原谅他丝毫的过错,这回捅下天大的漏子,大哥却毅然用自己的身躯为他遮挡。
汉威鼻头一酸,扯扯大哥的胳膊抽泣哀告:“求大哥狠狠打威儿一顿吧,也好给叔公个交代,威儿心里或许好受些。”
汉辰疼爱的摸摸小弟短短的头发,柔软一如往昔,还是早年那贴在他身旁调皮胡闹的小乖儿。没了旁人在场,小弟又恢复那人见人怜的小模样。
“怎么,想通了?肯让大哥打了?”汉辰沉下脸一本正经的说。
汉威哭得涕泗横流,胡乱的点着头:“只是求大哥暂且留乖儿一口气,分批分次的打,让乖儿长大些,好挣回这一千万还给杨家。”
汉辰反被小弟这孩子般赌气言语逗得忍俊不禁。
捏了弟弟宽平的肩头,汉辰面容依然沉寒,补充说:“你只需还八百万就够了,那二百万没有你成婚的证明,律师没有打款给那些骗子。”
汉威怔怔的呆望大哥,忽然脸边笑靥腾升,珠泪盈睫哽咽提议:“大哥,不然就让小弟把那个丑八怪孙小姐娶进门吧,好歹还有二百万,可以还给大哥。小弟知道龙城处处需要钱。”
话说完,小弟垂下长睫强忍了心中的委屈不甘,反逗得汉辰笑骂:“你不怕娶,大哥还嫌进进出出的看了碍眼呢。”
“哥是有意拖延这桩婚事的?”汉威欣喜的问,难道大哥也不喜欢那个丑丑的孙柔嘉,才推三阻四故意拖延他的婚期。
汉辰拉下面孔,嗔骂说:“就你这副改不掉的奶娃子模样,还想娶媳妇?”
“哥~”汉威声音里又含了执拗。
“娶妻娶德,相貌还在其次,只不过~~”汉辰回头望了眼紧闭的祠堂厚重大门低声对汉威说,“孙家小姐有痼疾,瞒了从来没对杨家讲。是申大夫的师弟发现偷偷告知的。”
“什么病呀?”汉威惊闻这个秘密,不敢自信。
“小孩子,打听那么多做什么!暂且过两年就能看出些状况。”汉辰佯怒骂道。
见汉威虽然强打精神,但神情中仍掩饰不住颓丧失落,汉辰逗他说:“那说好,可是你自己送进来讨打的,大哥也不多打,一万元打一藤条,不多吧?”
汉威知道大哥在逗弄他,“啊?”的惨叫一声,嘟哝说:“那岂不是要八百下?”
大哥点点头说:“不过威廉律师发来的电文说,因为时差和国际间运作的关系,款项只转过去了五百万,还有三百万~”
“扣下来了?”汉威惊喜的望着大哥,祈求一个肯定的答复。
汉辰安慰的点点头。
汉威的泪水忍不住又夺眶而出,短短的一夕间,罄尽了所有泪水。
“你是真欠打,小处聪明,大事糊涂。若不是郑探长他们探查到不明电波,怕连你到要被那个女特务抓去当人质了。不过也多亏了你惹这场祸事,反歪打正着当了诱饵,引得特务浮出水面,让我们一网打尽。”
三叔公被气得大病不起,大哥尽量推却所有的公务在三叔公床前伺候汤药起居,如一个孝顺的孩子。
三叔公拉着大哥的手,老泪纵横的说:“汉辰呀,你的苦处三叔公看得到,你爹的用心,如今三叔公也明白了。你别怪他,他这么做也是为了杨家,可惜委屈了你。”
汉辰淡漠的笑笑,端了白粥喂三叔公。
德新社的老魏老板过府探望三叔公的病情,这令汉威十分意外。
汉威知道大哥和魏云寒关系不错,那不过是因为欣赏小魏老板的才华。而爹爹在世时也对老魏老板的戏赞口不绝,经常请德新社来杨府唱堂会。但戏子在当时的地位十分低下,再当红的戏子也难真正被达官显贵以礼相待,平起平坐,而老魏老板摇着折扇潇洒而至,三叔公反是高兴得要大哥汉辰搀扶他去出迎。
老魏老板几句嘘寒问暖,三叔公请他在床边一个锦墩上落座,就连大哥都如子弟一般垂手侍立在床头。
“沧海桑田,世事变迁。时光飞逝如白驹过隙,人生若梦呀。”
三叔公叹息几句便切入正题说:“汉辰,你怕是知道魏老板同杨家的渊源的。”
汉辰点头称是,简单的说了句:“魏、杨两家在前清康熙年间是世交,先祖杨忠肃公同魏世祖爷同是康熙爷幼年时上书房伴读,同纳兰明珠、曹寅等大人是故友。魏杨两家一直多年交好,穷达升沉,从未一改故人之情。这个先父在世时多次提及。”
汉威听得惊讶,他是头次得知这段家史。
汉辰说得谦恭有礼,三叔公频频点头,魏老板却摇摆了折扇汗颜的拱手暗示“高抬了”。
三叔公接着说:“后来,雍正爷年间,魏大人为了江南织造府曹家冤案仗义执言,累及获罪,先祖忠肃公却明哲保身,到死都愧疚愧对朋友。”
“唉,往事休提了。若没有杨家多年来的照顾提携,怕魏氏一族早不知道流落民间如何落魄了。魏家败落,败在子弟们不求上进,都如振飞一样吟风舞月不思正途,才混迹梨园谋生。”老魏老板打断这话题,汉威明白,原来魏家祖上也曾是官宦,而且是有头面的人物。
三叔公言归正传,吩咐汉辰说:“汉辰,今日请魏老板来,就让他讲一段你爹当年听戏的轶事,听了,你就明白了。”
老魏老板拱拱手,折扇拍合在手中说:“若说杨大帅,这听戏做人都是行家中的行家。比如他最爱听《夜奔》这折戏。杨大帅说了,这《夜奔》是英雄戏,整个舞台就那么一个英雄,没有任何龙套,就这么一个角儿。天下的英雄,都是寂寞的,都是一人唱满整个舞台,唱出一台喝彩。”
老魏老板声音抑扬顿挫,慷慨激昂,说:“杨大帅去世前不久,曾一晚上连点了两场《行乐园》。”
汉威心惊,莫不是爹爹对魏老板说了什么隐衷?当初提到《行乐园》这部戏给自己知道的就是魏老板。
“杨大帅那晚留了魏某在杨家水榭吃夜宵、赏月,那晚杨大帅感慨良多,从戏文里的故事,谈到了现实中的子孙家业。杨大帅就问魏某说,如果这戏里的倪太守的大儿子是个德才兼备的嫡长子,同那小儿子也是兄友弟恭的,这十坛金银的遗产该如何分配?”
魏老板说到这里,望了一眼听得聚精会神的杨汉辰少帅。
“魏某就答了说,‘那自然是全数留给长子,长幼有序’。杨大帅说,错了!说若是他,他就会把这不为人知的财产尽数的藏起来,留给小儿子。因为长子不只是个名份,应该是担当家族重任,既能‘创业’,又能‘守业’,不能只贪图安逸,躺在祖宗家业上坐吃山空。这人都是要破釜沉舟断了念想,才会一心去励精图治,发奋图强。钱财留给小儿子不过是为了防个天灾**的万一,这长子若是败家了,逼到要向弟弟去讨要这笔钱,怕也不配做嫡长子继承人。”
“汉辰,你听明白了吗?三叔公一直奇怪你爹这遗嘱立意蹊跷,还是顺藤摸瓜查访许久,才从魏老板这里找到了答案。”
汉威望着大哥依旧淡然的面色,不喜不愠。
原来,在爹爹的心里,只有大哥才是继承杨家大业的英雄,爹爹相信这场独角戏大哥一定会唱出满堂彩。爹爹是深信自己的儿子不用祖宗留下的巨额资产也能守住江山,或者爹爹是有意给大哥摆了重重难题让大哥去知难而进。爹爹的性子是绝不容许大哥失败,因为只有大哥才是“龙城王”名正言顺的儿子。“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爹爹留给了大哥足够的“忧患”,大哥才能如雍正即位时那样夙兴夜寐的成就霸业。
也正是因为爹爹不能饶恕大哥的任何过失,所以才把这大笔钱留给了他这个幼子。若是杨家平安,他在三十岁前都不会知道有这笔巨额资产的存在;若是杨家败落了,受到池鱼之殃的他就会提前拿到这笔巨款,而大哥汉辰却分不到一分,这将是九泉之下的爹爹对大哥严厉的惩罚。那仅能让大哥从他手里得到些钱财的唯一可能,就是兄弟间的手足情。但这之前若是大哥虐待他这个弟弟,到时候也只能望洋兴叹了。
还有一种例外,就是大哥视他这个曾被父亲娇宠的弟弟如眼中钉肉中刺,除之而后快。九泉下的爹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这个小儿子依照遗嘱中设好的迷局拿了钱远走高飞。
“大少爷,何秘书小姐求见,说是有要事要禀告。”胡伯进来说。
汉威心里郁闷,偏在这个关键时刻,何莉莉不知趣的跑来做什么?
汉威当然不想只身留在屋里面对很不得将他挫骨扬灰的三叔公,于是紧跟了大哥身后出去。
“司令,不好了,汉威出事了!”何莉莉疯疯癫癫的一句话,反吓到了随后跟来才要迈步进屋的汉威。
“全国各地很多小报都在刊登风闻,说是龙城杨司令的幼弟勾结外商,拐骗了全国民众募捐的‘航空救国’款。各地舆论沸沸扬扬,都在共讨‘蛀虫’、‘国贼’。西京急电,要派人来提审此案,要杨司令配合。这几日司令电话不接,外客不见,是不是都不知道此事呢?”
9 将计就计
“小叔~”,一声欣喜的惊呼。
汉威身心疲惫迈进家门,侄儿小亮就扑来他的怀里。
近来阴云不散、电闪雷鸣的日子中,见到小亮儿却是给了汉威凄楚中一丝慰籍。
小亮儿瘦小的模样,清秀的眉眼长得一如过世的大嫂娴如,文文弱弱。
亮儿亲切而略含羞涩的眼眨眨的痴望小叔汉威,久别重逢的思念中还潜藏着一丝不安,仿佛见到小叔才令他在杨家寻到一方安然立足的休憩之地。
“你什么时候到的?”汉威仔细端详着同自己一道长大的小自己四岁的侄儿小亮,所有的怅然烦恼都因为亮儿的到来而烟消云散。
“是胡伯伯派飞机去接亮儿过来的。”小亮开心的形容着飞上蓝天的激动,反令汉威刚刚平静的心又为那场蓝天之梦而失落。
打理心情,汉威恢复了往日的调皮好动,拉了亮儿就要往楼上跑,却被胡伯止住:“小爷,轻些,大爷在书房会客。”
汉威探探舌头,心想大哥不是被何莉莉叫走了吗?听说西京还有位古板讨厌的监察会大员要提审他,被大哥一口拒绝。来龙城地面上撒野,且轮不到他们呢。
“胡少帅和毛三爷来了。”胡伯轻声的指指楼上。
“小爷~乖儿~”罗嫂在一边低声唤到。
汉威喜不自胜的迎上去,毛刺刺的头贴到罗嫂的肩头,委屈的喊了声:“四儿姐姐~”,眼泪却汹涌而出。
罗嫂名唤四儿,是大嫂娴如的陪嫁丫鬟,来到杨家对大嫂衷心不二,小亮儿一直是她精心呵护。亮儿被驱逐去了泉州外公家,罗嫂就随了去,汉威反时常挂念那个小时候舌尖嘴厉同他这个顽童斗嘴的大姐姐。
“小爷,你手腕上这是~”罗嫂忽然拉了汉威冰凉的手,仔细端详汉威腕子上一串光泽圆润的菩提珠,欲言又止。
“这是大哥送汉威的生辰礼物。”汉威得意的微抬下颌,嘴角一抿,勾出优雅弧度,得意洋洋的样子丝毫没了这两日的颓废。
就在今天清晨,大哥汉辰将他推到祠堂父亲牌位前磕了个头,摸着他的头,望了眼父亲的遗像,似乎是对父亲说,他抚养的小弟弟又长大一岁了。
为他准备的早餐是一碗香喷喷的鸡汤长寿面,薛妈妈是北平人,所以总喜欢在泛着金黄色点点油星的鸡汤上洒些油绿的葱花。汉威知道大哥最喜欢吃鸡汤面,或许因为这个,大哥料定他这个弟弟也该同他有共同的口味吧。
可能是这两天急火攻心,也可能是被劫难后大哥和善的态度感动,汉威吃得连面汤都不剩,就差如只小狗一样舔面碗了。
讨巧的模样惹得大哥笑了捏捏他润泽的脸颊,将这串乌亮圆满的菩提子戴在他腕子上,嘱咐他说菩提子是保平安的。
这似乎是大哥头一次送他生辰礼物,往年都是他恪守为人子弟的规矩,生辰当日的清晨去大哥的房里请安聆听训示。而今天大哥对他这个闯祸的头子各外开恩。
胡伯叹息一声,拉过汉威的手仔细端详了那串菩提子,喃喃说:“大爷貌似强硬,冷若玄铁般,其实心里燃着一团火。”
“小叔,让亮儿也看看。”,亮儿小心翼翼的捏着汉威腕上的菩提串。
“亮儿,还不上楼去读书。”玉凝姐出现在楼梯口,居高临下的俯视令汉威忽然觉得一种发自心底的反感。
虽然玉凝姐姐对他还好,但对亮儿总如仇敌一般。
“是,母亲。”亮儿怯怯的应了句,敛住了一脸欢颜,愉快的空气变得凝滞。
“小弟,你大哥吩咐你去书房说话。”玉凝说了句撑着笨重的身子转身缓缓走去,汉威大跨步的冲上楼梯,胡伯在身后低声的劝阻:“小爷~”
汉威的步子已经在书房前的楼廊收住,掸掸长衫,整整袖子,调整出一脸从容淡雅的笑,规矩的报门而入。
“你胆子够大呀!”胡子卿沉下脸喝了一句,汉威心头一惊,慌得偷眼看看胡大哥,又用余光探查大哥汉辰的表情。
胡子卿忍不住笑了出来,依然是一副潇洒俊逸的名公子派头,拍拍身边的沙发笑笑的吩咐汉威:“过来坐,不必多礼。好小子,有胆色,都敢去买飞机了。你胡大哥像你这么大时,也是敢纠缠了先大帅讨一架飞机当生辰礼物,你猜先大帅怎么说?”
汉辰似乎对胡子卿这些少年时韵事了如指掌,摇了头笑而不言。
胡子卿学了父亲当年的样子惟妙惟肖的说:“我爹说了,你小子,要什么不好要那铁鸟做什么?赶明儿爹拿纸给你糊个风筝,咱们放上天去把那铁鸟给刮下来。”
浓浓的东北口音夹杂风趣的言辞,汉威笑得忘记了规矩,贴到胡大哥身边。
胡大哥这才安慰他说:“好小弟,你胡大哥小时候,就跟先大帅说,‘你留给我的那点钱我不稀罕,我以后自个儿挣得比你还要多!’,来,拿出点志气,不就是是那几百万吗,威儿将来一定挣出来。”
望着胡大哥肯定的神色,和向他伸出的手掌,汉威忍了感激的泪紧紧握住胡大哥的手。
包装精美的盒子递给汉威,这是胡子卿送汉威的生辰礼物。
“人说胡少帅有女人缘,就这份事事周到的心,任是哪个美人也被迷得心动。”何莉莉酸酸的话语,胡子卿如嗔怪小妹妹般责备:“你和威儿小弟吃得什么醋?”
“对呀,就是吃醋你也去和你的杨司令吃醋呀,西京中央上下谁个不知道胡、杨二帅从来穿一条裤腿都嫌肥。你看看,这龙城才一出事,小胡扔下东北的一大摊子家业是飞了西京又飞龙城。”
谣言漫天,仅仅半天时间,省厅和杨公馆门口已经围满了不明真相的请愿抗议的学生和市民,条幅标语如海洋一般浮现。汉威都不曾想到他善心之举惹出这滔天大祸。
“阴谋,**裸的阴谋,这简直是太阴险了!”毛兴邦摩拳擦掌在房里不停的踱步谩骂。
停了停试探问:“明瀚,总座的意思也不过是为了查明真相,保护汉威小弟。你想想,东北万宝山事件一波不平,龙城贪污募捐款一案又起,这西京政府压力该有多大。任是这样,老头子并没有下令拘审汉威小弟,不过是让监察委员会来过问此事。冯暮老那个人你不是不知道,他坐镇的监察会,不过就是无事生非也要去找事查查,不查出点事,他那监察委员会还有什么用呀?这些开国元老,不要得罪,老头子见了他都要毕恭毕敬,事如长辈。明瀚~”
原来毛兴邦是恳求大哥把他这个罪魁祸首交由西京派来的监察团去盘审,好向何总理交差。
一切都僵持在这里,毛兴邦小心掀起窗幔缝隙,指了示威的民众对汉辰说:“你看看,你看看,不要激起民变。虽然事情发生在龙城,可西京那边的压力也是同样的。”
汉辰轻屑的笑带了几分嘲讽,上下打量着一头大汗的毛兴邦说:“不过一天的时间,学生和民众的消息竟然比政府官员要灵通,就是这些横幅标语也要准备些时日吧。”
“孝彦从西京过来,伙计你不用担心。老头子知道了你的一片苦心,为了擒那特工竟然忍痛放走了那打头的两个骗子,白白损失了杨家巨额资产。”
汉威诧异的望向大哥,难道大哥事先察觉了他在玩火**,大哥明知道这几个人是骗子而纵了他们逃走。难道就是为了个他这个不成器的弟弟一个教训,宁可牺牲这一笔并不属于大哥的巨额资产。
大哥根本不去理会他,只是说:“应该的,那种时刻,取舍之间只能看大义。再说,本来设下的天罗地网,汉辰做梦没想到小弟胆大包天去偷刻菜薯印章,还给三叔公下药。若不是他自己胆大妄为,怕这巨款也难得如此被敌人得手。”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毛兴邦开始为他先前绝情的话语打着圆场说。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汉威的心如被抛向九霄云外,又迅然滑落,刚准备了被摔得支离破碎,又忽然被腾空掷出。就这样在天上起落不定。
胡子卿委托私交颇深的‘国舅爷’苏外长去国外相关机构交涉彻查,才引出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本就是一场预计好的阴谋。威廉律师几日前出了车祸,他的事务都交由他的学生代办,偏是碰巧上了这桩事;美方代表不是个简单的军火中间商,是有很强黑社会背景,并非等闲之辈。他们利用了银行的漏洞,精心策划好了各个环节,就连接收方的账户都同杨大帅当年委托的银行开在一处,不过是笔简单的同行转账。更令汉威惊讶的是,竟然威廉先生委托的代理杨大帅遗产一事的国内律师行是玉凝姐姐的弟弟倪尔杰推荐的,还是三叔公力保的,资质证明十分可靠,威廉先生才选定了这家。
一切都是预谋良久的黑幕,而他却傻傻的落入了圈套。
胡子卿摸摸汉威毛刺刺的头,仿佛这个头吸引了所有人都爱摸上两把。
“威儿小弟不用自责,你当买飞机是买菜薯过家家呢?掏钱就买。那是要经过西京多少部门去审批,需要~”
“可这些资料他们都有,他们说是能代办的~”汉威满腹委屈,五百万呀,儿戏一般就这么无声的打水漂了。
“异常必有妖,这么容易就把钱款转走定然是大有名堂。”汉辰说。
“可接下来怎么办?冯暮老气势汹汹的要擒拿小弟问话,我们总要有个交代。间谍的事,该说不该说,这么复杂如何对民众讲的清楚?”毛兴邦话音未落,胡子卿得意的眉头一挑说:“快刀斩乱麻!解释,不必解释,越复杂越出枝节,越简单越好!”
说罢一把扯开低垂的窗幔指了远处围墙外示威的学生民众说:“明天,孝彦让这些人自己撤走。”
10 四两拨千斤
清晨,晨曦穿帘刺亮汉威的睡眼。
“亮儿,你怎么起得这么早?”汉威懒散的翻个身,呢喃道:“拉好窗帘,自己出去玩,小叔要睡觉。”
屋内光线渐渐暗下来,仿佛夜幕重新降临。
汉威朦胧中隐隐觉得脖颈上有股隐隐的凉气,意识还没从睡意中清醒,一只冰凉的小手推揉着他的肩头。
汉威惊得倏然蹿坐起身,睡意全无,亮儿却立在床边傻傻的笑望着他提醒:“小叔,天亮了,该去给阿爸问安了。”
晨昏定省,是杨家子弟的规矩。父母早起晚睡前,做子女的都要去恭敬的请安,询问家长有没什么事情嘱咐交待。但大哥经常早出晚归,居无定时,加上大哥知道他贪睡,彼此心情好时也就多了些宽容。
反是小亮儿诚惶诚恐的一大早就提起此事,让汉威对这个十二岁的侄儿多了分疼惜。小亮儿的外公是极其疼爱这个外孙的,定然是在泉州老家也嘱咐过这个孩子回到龙城家中别荒疏了规矩。
“你阿爸一早要去黄龙河视察大堤修缮工程,十点还要赶回省厅去见那个讨厌的中央监察委的专员‘冯胡子’,天没亮就该出门了。”汉威抚弄把亮儿得头,提议说:“再上来睡一会儿。”
“阿母还在家。”小亮儿终于说出了心头的顾虑,原来亮儿是怕不早起去给玉凝姐姐这个继母请安,回遭到埋怨。
近来玉凝姐姐即将临盆,所有平日总是昏昏欲睡,怕此时也是在梦乡同肚子里的小宝宝逗笑呢。
但不管汉威如何劝哄,亮儿还是固执的去给继母问安,那份小心翼翼的样子宛如一个在挑剔的婆婆面前忍气吞声的新媳妇。
这不是没事找麻烦吗?汉威倒头接着大睡。
朦胧睡意中却惊讶的又见到那《红梅阁》戏中的女鬼,这回女鬼是一身绚若流火般艳红的绸衫,水袖盈空漫舞后抖落衣衫,露出裸背上一背灼目的梅花纹身。那背对汉威的脸渐渐渐渐的转过来,汉威屏住呼吸聚精会神的要一堵那女鬼的面目,猛听“咣当”一声响,惊得汉威睡意全无,亮儿却一眼委屈的泪立在他床头。楼道里传来玉凝姐的奶妈华妈妈尖厉刻薄的数落声:“存得什么心呀,大早上扰得人不得休息,孕妇是最要保证足睡眠的。”
汉威火气顿然腾起,华妈妈总是这么仗势欺人。在玉凝姐姐面前,华妈妈这长舌妇没少费唇舌去搬弄是非。
披上睡袍汉威就大步出去,小亮儿吓得扯了他的袍带低声哭告:“小叔,别去。”
汉威来到楼道,笑容满脸的喊了声:“华妈妈早!”
华妈妈见是汉威出来,堵在楼道里对了罗嫂指桑骂槐的话也就收了起来,陪了笑问:“小爷这么早就醒了?”
“啊,你这么大声在我门口嚷,死猪也被吓醒了。”
边说边扬长向兄嫂的卧房走去,华妈妈一路小跑的陪了笑脸在身后解释:“姑爷一早出门了,夫人她在睡呢。”
汉威没有停住步,郑重的说:“杨家是门风谨肃的簪缨世家,不比贫民小户的没规矩。晨昏定省是少不了的,麻烦华妈妈去通知夫人,长嫂当母,汉威理应问安。”
华妈妈哭笑不得,罗嫂忙过来低声劝说:“小爷,华妈妈的话有道理,夫人即将临盆,要静养。”
“谁呀!”屋内玉凝姐姐显然是被从睡梦中惊醒,话音中带了余怒。
汉威板了脸吩咐华妈妈:“还不进去伺候着?”
自己却蹦跳的折返回卧房,一头扎回床上吩咐立在一旁战战兢兢的亮儿说:“上床,睡觉!”
亮儿毛茸茸的头蹭在汉威的腋下,如寻到倚靠般关切的问:“小叔,听说你惹祸了,阿爸没责罚你吗?”
汉威敲了亮儿的头说:“你是‘千里眼’‘顺风耳’呀?在泉州还打听到这么多事。”
亮儿又开始问到那离奇的巨款诈骗案,偷声问到那传奇的女间谍,好奇的眼神巴巴的望着汉威寻求答案,汉威推了他一把,学者大哥教训他时的口吻骂了句:“小孩子,打听那么多做什么,睡觉!”
胡伯来喊醒他们的时候,已经将近晌午,若不是胡子卿大哥昨晚安慰他说自有妙计“退敌”,要他安心睡觉,怕汉威难得在这风雨飘摇的日子里睡个好觉。
小黑子跑了进来说:“小爷,太好了,学生和游行示威的市民都撤了。”
“我大哥终于动军警了?”汉威脱口问,虽然他恨强权,但似乎也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把这些愈聚愈多的不明真相的愤怒人群劝走。
小黑子摇摇头,一张报纸递给汉威说:“小爷你看,报纸上说,有某邻国间谍组织勾结不法汉奸,收买报社新闻界见利忘义之徒歪曲‘航空救国款’诈骗案真相,还收买了汉奸四处带头闹事造谣,意图制造国内混乱。如今最先造谣的汉奸报社已经被查封,报社老板供认不讳,已经被收审。其余那些被收买造谣闹事的汉奸正在追查严惩。”
难怪这些游行的人全都散去,本来一腔爱国热忱被误会为被人收买的汉奸就惨了。
可如何这么快就查出来这家汉奸报社,看来大哥做事神鬼莫测了。自从近来的风雨洗礼后,汉威不得不佩服大哥处变不惊的能力。
中午时分,大哥汉辰和胡子卿肩并肩的进门,一路谈笑风生的上楼。
汉威捏了报纸凑上去问:“又抓到间谍报社了?”
胡子卿故弄玄虚的对汉威说:“当然抓到了,而且抓到了个大‘间谍’报社,那报社的幕后股东就是~”
汉辰咳了一声,示意胡子卿此地不是讲话的所在,正欲去书房,玉凝却迎了出来。
“子卿兄来了。”
胡子卿望了眼仪态雍容的玉凝夸赞说:“弟妹易发容光焕发了。小侄儿出世,别忘记请孝彦吃红蛋。”
汉辰吩咐玉凝去准备下饭菜,中午子卿和毛兴邦要在家里吃饭,就引了子卿去书房,汉威尾随了溜进来等了胡子卿的后文。
汉辰笑骂:“怕是这不按常理出招的事,中央上下只你胡子卿一人干得出来,你如此欺负晓风,平白把他才开张的一家报社冠了汉奸的罪名,他就能答应?”
胡子卿一打响指,坐埋进沙发说:“若是平日,荀晓风这报界大亨自然是不肯答应,可产业和兄弟比起来,那当然是手足重于浮利了。牺牲个把产下分社当替死鬼帮兄弟个忙,他还是够大气的。”
汉威当然听说过荀晓风,在报界鼎鼎大名,许多报社、期刊社都是他的产业,他若甩出一句话,怕不消半天时分就能传遍全国。但荀晓风一直是人在香港,电文指挥着内陆的产业。
迟疑片刻,汉威讪讪的问胡子卿:“胡大哥,这不是欺骗吗?其实学生们都是出于爱国才义愤填膺来声讨我的。”
汉威垂下头,心想,谁让我倒霉一脚陷入惊天骗局。
胡大哥却解释说,此举的矛头指向的是暗中操纵不明真相民众的那些阴谋家,他们利用了朴实民众的一腔热忱,所以更不能让这些暗中偷笑看戏的家伙得逞!
俨然是一场斗智的大戏,就这么出乎意外的即将落幕了。
中午吃饭前,毛兴邦也赶来,众人谈笑风生。谈论起荀晓风,毛兴邦摇头感叹:“你们这‘八大公子’呀,真是权冠中国了。”
汉威曾大致听人议论过,当年还是北洋政府时,北平、上海、天津等大城市好事者曾凭借当时风靡全国的《申江国流》画报评选出当时家世显赫,人物风流的“八大公子”。其中包括了七叔扬焕雄、大哥汉辰、胡子卿、荀晓风等八位当时名倾天下,引无数美女钦羡的风云才俊。
汉威没想到荀晓风竟然如此义气,促成了胡子卿这四两拨千斤的破敌妙计。
“只是不知道这代号‘东北’的间谍身在何方?若真是如得到的情报,此人打入了军政高层内部,反是危险。”汉辰默念。
“剩下的这个代号‘东北’的间谍,该不是小胡你枕边的一枝花呀?”毛兴邦取笑说,又有意渲染道:“死的一个,自杀的一个都是女的,这余下的同伙定然也是个美人。美人才能迷惑英雄,所以小胡快快把你身边的花都盘查一遍吧。”
笑声未散,就听胡伯在门外通禀:“大爷,三太老爷派人传话请你过去一趟,说是三老爷府里来了位贵客,是西京来的姓冯的老爷,大爷认识的。”
“冯暮非?”众人异口同声的惊问。
汉威更是一抖,那冯暮老不就是从西京赶来屡次三番要提审他的老头吗?似乎曾多次听胡大哥和毛三哥他们私下唾骂这个老头。听说此人还是开国元老,何总理的礼让他三分不敢造次。
11 纵火案
“不如今天中午小胡请我出去吃西洋大餐,晚上明瀚请我们去听德新社的大戏。就这么说定了。”毛兴邦说罢起身同胡子卿离去。
汉威平日就喜欢热闹,乍见原本欢声笑语的一堂人离去,屋里顿时恢复的清静,心里反有了些怅然若失。
书房中,大哥更换衣衫准备出门,汉威乖巧的在一旁伺候兄长更衣,帮大哥系着胸前的盘扣。
“想追回那笔被骗走的款子吗?”大哥随口问。
汉威心想,这才是废话,但还是答了说:“当然想,可是~”
“你胡大哥已经托人去交涉,只是有一件事怕要你去做最妥帖。”
听到这话,汉威为大哥系着腋下盘扣的手止住。
“郑探长点名要你去配合他,以追回你杨家小爷被骗走巨款的事去遮掩,实际是去追查那潜伏的特务‘东北’。别听毛兴邦胡扯,各方面分析的结果,这代号‘东北’的特务,应该就在你我身边,或许~”
大哥四周望了一眼,大声责怪:“笨手笨脚,动作快些,不过是系个扣子。”
“是,大哥~”汉威忙去系那个盘扣,大哥借势凑到他耳边说:“或许就在家中。”
汉威慌得手一抖,才系好的扣子又被抻了出来,急恼了叫道:“这是什么扣子呀,这么紧,系不上。”
湛澈如幽泉的眼眸望着大哥百感交集,大哥的信任已经在目光中不言而喻。怕这真要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了。
“威儿,大哥急了告诉你,就是不想你轻举妄动。你哪里也不要去,等大哥回来细细交代你。”
大哥转身下楼,汉威尾随了送大哥出门。一路上大哥仍然是那教训人的口吻:“闭门思过,去背默几遍《曾文正公家书》”
汉威一一应下,目送大哥远去,心里忐忑不安的上楼,不由思量大哥的话。那个代号“东北”的特务果然会在龙城,还会在自己身边吗?这可太诡异了。
折返回楼上,小亮儿猛然从一间屋子中窜出来,如一只横行过街的小老鼠,险些撞到汉威。
适才在书房同客人见礼时,亮儿就是一副手足无措,慌张不安的瑟缩样子,惹得大哥十分不快。
“小叔,我~~我给娘去上柱香。”亮儿窃声说。
汉威才发现亮儿钻出来的这间空房为先大嫂娴如保留的房间,房里的家俱陈设都是保持着娴如嫂嫂生前时的样子。这见空房就在大哥和玉凝姐的卧房边,这些年都不曾改变。汉威心情不好时也喜欢去娴如嫂嫂的房间里闲坐静心,看着照片中嫂嫂望着他时那和蔼可亲的笑脸。
自从被骗走巨款闯下大祸,汉威这些天收敛很多。也生怕亮儿会遭受他的池鱼之殃,被心情不佳的大哥迁怒,所以寸步不离的带着亮儿。
亮儿从床下掏出一个小画本,向汉威炫耀他画的铅笔画:双蹄腾空的骏马,呼啸的火车,盘旋的飞机。
汉威的目光终于落在一张威风凛凛跃马横戈的将军身上,一身甲胄,雄姿英发的背影。汉威问:“这画得是谁?”
“是阿爸!”亮儿眉头一扬,得意的说:“娘说,阿爸是大英雄。”
笨嘴拙舌呆讷懦弱的亮儿自幼没少吃大哥的狠打,当年为了误扔瓜皮害得继母小产更是险些被大哥汉辰打死,竟然如今提到父亲,亮儿眼中还满是崇拜。毕竟是父子,看来亮儿对大哥还是依恋的。
“着火了,着火了!快来救火!”楼道里传来阵阵慌张的惊呼,汉威不假思索冲出门。
下人们慌张的端了一盆盆水冲进娴如大嫂那间房屋。
木质地板满是积水,屋里呛眼的烟雾弥漫,焦糊的味道扑鼻而来。
“好在发现得早,不然这真是着了大火可怎么办?”胡伯急恼的埋怨,“平日如何嘱咐你们小心香火的,如何少***房里会起火?”
华妈妈推开众人,神色慌张的对胡伯吩咐:“胡管家,快,快去喊大夫,太太惊吓到了,动了胎气。”
亮儿冲进生母的房间,这唯一能令他感受到母亲气息的角落。如今母亲的遗像已经被烧焦半个角,倒落在地板上一汪泥水里。烧烂的帷幔滴淌着水,满地狼藉映着挥散不去的烟幕,亮儿跪在泥水里放声大哭。
“怎么回事?”汉威环顾着议论纷纷的围观下人问,罗嫂已经推开众人挤进来搂住地上的亮儿安抚。
“我上楼给太太送参汤,就闻到一股焦糊气味,只见太太房间旁那间空房的门下向外冒白烟。”厨房的薛妈妈解释说。
汉辰回到家就得知这场意外之灾,望着满脸惶惑的下人们,楼廊上积水泥泞,汉辰锐利的目光望向胡伯寻求答案。
“供案上的香火燎着了台布,帷幔。幸好发现得早。”
华妈妈哭泣着说:“当然是幸好发现得早,不然隔壁就是我家小姐在睡觉,这不是明摆了要一命双尸吗?”
“谁干的?”汉辰的目光投向汉威和亮儿,娴如的房间空置许久,平日除去了汉威偶尔进去,香火几乎都是要到逢年过节才有的。
“刚才阿祥说,大少爷一早去过先太太的房间。”华妈妈咄咄逼人,仿佛亮儿在蓄意谋害继母。
亮儿紧张的缩到汉威身后,如蚊子般哼哼的小声:“亮儿没有放火。”
汉威猛然记起中午时分亮儿慌张的从这个房里冲出,但疑虑在眼眸间闪过的瞬间,忙应了声:“大哥,是汉威带亮儿去给嫂子上了一柱香,可香是插在香炉中的。”
汉威心里也在含糊,该不是亮儿这个小笨蛋个子矮,没能将香插实在香炉中?但那香炉下有隔火的锡纸,就算倒落也不会引起火灾。
“你们两个随我去书房。”汉辰转身离去。
“小叔~”亮儿揪紧汉威,还没等去面对父亲的讯问,就吓得双腿发软哭了起来。
汉威心里无限沮丧,原本盼望大哥回来交代那破间谍谜案的重任,却不想节外生枝出来这么桩没头官司。
书房里,汉威和亮儿并排跪在汉辰面前。
“敢做就要敢当,做错是就要受罚。”汉辰吹着茶碗中漂浮的茶叶,头也不抬的说。
“是,大哥。小弟欠了大哥一千藤条的债,听凭大哥处置。”汉威心想,反正我是虱子多了不咬了。
“好呀,去请家法来。”汉辰一声吩咐,汉威低声应了声:“是,大哥。”
刚欲起身,亮儿却一把抓住汉威的手哭了说:“小叔在扯谎,小叔根本没有进娘的房间,是亮儿去上了香,但亮儿诚心将香插进香炉,亮儿不会插偏。”
汉辰将茶碗蹲在茶几上喝问:“那是香自己跳出来了?还是你娘在天之魂显灵了?”
“大哥,你一定要罚一个人来息事宁人就拿汉威开刀,反正现在汉威是孤臣孽子,死有余辜。求大哥饶了可怜的亮儿吧,他连给嫂嫂去上香都要躲躲藏藏,才回来就发生这种诡异的事。”汉威的声音才落,隔壁玉凝姐的卧房就传来悲声,混乱嘈杂的哭嚷声,竟然是汉辰的岳母倪老太太和大姨姐倪玉露闻讯赶来了。
家里家外已经诸事烦扰,内忧外患不断,竟然一柱香又惹出轩然大波,汉辰望向亮儿的目光都充满失望。
“早知道这样,真不该接你回来。”
大哥一句话,汉威心头一惊,大哥怎么能这么说,亮儿听了要多伤心。几个小时前,亮儿还炫耀他有个英雄人物的阿爸,而此刻,这个阿爸竟然后悔留这个长子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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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女人心海底针
玉凝哭得双眼红肿,侧头赌气不肯搭理汉辰,执拗的说:“着火时我在睡觉,是华妈妈晃醒我,连滚带爬往外面逃。幸好火没烧起来。总是我这做后娘的不是,自己放火烧自己去冤枉继子,自己扔瓜皮滑倒自己流产就为了除去眼中钉。杨汉辰你什么都不要说,我不要听~”
玉凝捂住耳朵,大小姐骄纵的脾气上来任是谁哄劝也不行。
“二小姐,小心肚子里的小少爷,别再动了胎气。”华妈妈哭劝。
“姐姐,都是汉威不好,汉威不小心。”汉威不等倪老太太兴师问罪,抢前承担了所有罪责。
汉辰对此已经见怪不怪,小弟的机灵乖巧是人所共知的。
汉威翘了小嘴,长睫下忽烁的明眸诚惶诚恐的望了玉凝央告:“姐姐若再不解气,大哥恼了定然要打威儿一顿给姐姐出气了,姐姐~”
倪老太太气得哭笑不得,杨家这对兄弟才是令他奇怪,女婿汉辰平日少言寡语,仿佛舌头少了半截。而这弟弟小威儿却是伶牙俐齿,能言善辩。倪家上下虽然都不喜欢汉辰前妻之子亮儿,但对汉辰这个聪明讨巧又生得俊俏可爱的弟弟还是一致的喜欢。
“真是你闯的祸?”倪老太太半信半疑问。
“是汉威不小心。”汉威说得惴惴小心。
华妈妈心有不甘,质疑说:“小爷,你偏袒亮儿少爷谁都知道,可你也不用代他受过。阿祥明明见了亮儿少爷他一个人溜进那间屋,并没旁人。”
汉威迟疑了片刻,谎言被揭穿般的尴尬,张口结舌的狡辩:“阿祥看走眼了吧?”
“我还亲眼见到亮儿从屋里钻出来时险些撞到上楼的你。”华妈妈穷追猛打。
汉威频频摇头否定,汉辰知道小弟扯谎的功夫一流,谎话随口就来,就这些年来为此挨了多少板子也不曾改了这个恶习。如今汉辰也不知道谁真谁假,恼怒的喝了一句:“好好说话!”
华妈妈得意洋洋的讲述了亮儿惊慌闯出撞到汉威的情景,分毫不差,就连汉威和亮儿的对话都说的一字不漏。
“胡说,亮儿撞到我时,楼道里没有旁人。”汉威气急败坏说,偷眼看了大哥,脚下往玉凝的床边凑凑,生怕大哥怒火燎心一把抓了他去隔壁祠堂狠狠教训般的胆怯。
“我~我在太太房里刚要出门,恰巧从门缝看到楼道里的情形。”华妈妈舌头打结般,话语牵强支吾。
汉威一改诚惶诚恐的神态,笑嘻嘻的扮出笑脸问:“这就更奇了,亮儿在隔壁那间房门口撞到汉威,华妈妈在这间房门根本看不到。不信自己去门口试试看。”
薄唇一撇,汉威沾沾自喜的说:“小爷我多少次在门外小厅书房间罚跪,隔了门缝偷看大哥是不是上楼来,能看多远心中不比你们有数?只是这卧房和隔壁的墙板不隔音是正理,隔壁房里有响动这边听得个真切。不等隔壁香火失火烧到帐幔,怕这边屋早该有烟熏火燎的味道了。”
玉凝转过身,疑惑不解的望了汉威问:“小弟,你要说什么?”
“华妈妈当然没有扯谎,她说曾见到亮儿从失火的房间出来撞到汉威,句句是真真的。不过当时华妈妈怕是就在亮儿生母的那间空屋子里躲了偷听偷窥,才能看到这些。”
汉辰冷愕的目光逼视玉凝:“你知道?”
玉凝一脸的惑然,对了华妈妈吼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看到的,你那时在哪里?”
“用不用警察署的人来查证脚印,验看一翻?”罗嫂灵机一动提议说,一边护着躲在她身后的亮儿。
汉威忙扯了大哥的袍襟劝阻:“大哥,算了。玉凝姐是喝华妈妈的奶水长大的。”
倪老太太满脸窘迫追问:“华嫂,你做了些什么?你是想干什么!”
华妈妈瘫软在地上纵声大哭:“我也是为了小姐着想,我怕亮儿再伤到小姐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死了一胎了,大夫说再有第二次小产,小姐一辈子也怀不上孩子了。我见亮儿少爷他鬼鬼祟祟的进去那闹鬼的房间烧香,就悄悄跟了进去。他果然在咒我家小姐,亮儿少爷说,求先夫人在天之灵保佑继母生个小妹妹,千万别是小弟弟,他安得什么心!杨府上下都知道我家小姐想要个儿子。我不过是想让姑爷把亮儿送回泉州去,好歹等我家小姐平安的生下孩子。”
“亮儿!”汉辰的目光转向亮儿,儿子平日胆小怕事,懦弱呆讷,但心地还是善良的。
汉威心想,怕是华妈妈又在冤枉亮儿,便鼓励亮儿说:“别怕,小叔给你做主。”
不想亮儿怯生生的哭诉:“姑姑说,亮儿和小叔都是男娃娃,所以就要被家法打,女娃娃养大嫁人就是,不用吃这份苦。若是生来个小弟弟就要和亮儿和小叔一样了。”
一句话惹得汉威心头一阵凄酸,哄慰着亮儿。
“杨家有杨家的规矩,到这个房檐下的人无一例外。”汉辰背了手正声说,“汉威领亮儿回你的房间不许出来。”
大哥竟然不分青红皂白要赶他和亮儿离去,汉威如何也咽不下这不平的恶气,开口刚喊了声:“大哥~”
就被大哥威严的目光逼得气焰消了一半,带了亮儿离去。
小黑子探头探脑的闪进汉威的卧房,悄声说:“司令大爷发怒了,对太太说。‘她走,或者你和她一起走!’”
汉威当然知道那个“她”指的是华妈妈,于是好奇的问:“后来呢?”
小黑子叹气说:“那母夜叉华妈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随了倪家老太太走了,太太哭得死去活来。”
“走了?”亮儿眼眸一亮,兴奋的猜。
黑子摇摇头,失望的说:“留下了。”
亮儿也耷拉下脑袋,似乎担惊受怕的日子还在后面一般。
“我要是太太,就没这个脸留在杨家。”小黑子撇嘴说,黑子当年也是受了善良贤德的娴如少奶奶很多的照顾,对先夫人感情非同寻常。
三人偷偷的来到那间被火洗劫过的房间,汉威拉了亮儿的手说:“来,我们帮嫂嫂把房间整理好,明天找张底片镶个更好的镜框,再让罗姐剪几支漂亮的鲜花插上。正好借这个机会把嫂嫂供案旁的帷幔也换成新的,过去的已经旧了。”
亮儿这才破涕为笑,叔侄逗笑着收拾房间,引来罗嫂和胡伯这些老仆人也争先恐后来帮忙。
汉辰进到房间时,众人都不免一阵惶然。汉威却迎上去说:“大哥,嫂嫂今天定然是被吓到了,大哥给嫂嫂上柱香吧。”
“你们都出去吧。”汉辰吩咐,又对汉威说:“小弟你去换衣服,今晚陪大哥去听戏。”
汉威应了声“是”,又忽然提议:“那亮儿也跟了去吧?”
汉辰的目光这才投向委琐的亮儿,一时委决不下。
亮儿却知趣的说:“亮儿不去了,亮儿在家里读书,不去给阿爸丢脸。”
亮儿紧张的揉着衣袖,瘦小的身子在瑟缩。
“换衣服去吧。”汉辰一声吩咐,汉威得意的替亮儿应了一声,拉了亮儿要出门,忽然想到了规矩,忙立住足,恭敬的问:“大哥若没别的吩咐,威儿退下了。”
汉辰反被逗笑,不过那笑意瞬乎即逝,沉肃了脸摆了摆手,隔壁卧房里却传来玉凝“呜呜”的悲噎声。
去戏院的路上,汉辰在车里若有深意的对汉威和小亮儿叔侄说:“但凡这家败,必定是从内乱开始,内乱才给外人有机可乘。有时候为了大局,可能家中的每一个人都要忍让,都要受些委屈。”
汉威最厌烦大哥不分场合时宜的教训他,原本出来看戏满心的欢喜,却被大哥几句暗含隐射的教训言语搞得兴致全无。大哥无非是在暗示他先时闹别扭,兄弟失和,给了日本特务可乘之机骗走巨款。如疮疤又被揭开,汉威讷然无语。
沉默片刻,汉辰转去问亮儿:“亮儿,你说实话,你到底喜欢多个小弟弟还是小妹妹?”
亮儿偷眼看了父亲不敢答话,迟疑片刻才说:“小妹妹,亮儿想有个小妹妹。娘当年答应过亮儿,给亮儿添个漂亮的小妹妹。”
亮儿说得委屈,仿佛母亲的话不及兑现就匆然离世,扔下了他孤苦伶仃。
汉辰却揉揉亮儿的头说:“其实,阿爸也想给亮儿添个小妹妹。”
“大哥~”汉威欣喜的坐直身子说,“那大哥就多为威儿添几个侄儿侄女,家里热闹不算,大哥将来想出气,也多几个小宝宝来打了玩。”
一句话,开车的副官小昭笑得车子拧麻花般的在街道上乱晃。
汉辰扬起头,依然是那居高临下冷峻的目光,不过嘴角挂了嘲弄的笑意奚落:“多给你添几个小侄儿侄女,你好用筷子一个个去敲脑袋,再把宝宝从摇篮里晃摔出来。”
“大哥~”汉威嗔怪的嘟囔,“都多久的陈年旧帐,还拿出来说。”
汉威是长大后听家人说笑时提起,说是大嫂娴如生下亮儿,惹来他的嫉妒。俨然亮儿分去了他在众人心中的宠爱,所以有一天,四岁的他提了筷子去敲打襁褓中的亮儿的头,所幸被罗嫂发现。还有一次,他竟然垫了个凳子,将将摸到高悬在梁上的亮儿的摇篮,拼命的晃动,终于如愿以偿的将亮儿从摇篮中晃飞出来,摔落在地上。而四岁的他则仗着爹爹在世的恩宠,先委屈的大哭起来,反是亮儿被摔得哑然失声。所以大姐凤荣见了他就恨得咬牙切齿,埋怨是他把亮儿摔傻了,不然凭借杨家的优良血统,凭借大哥汉辰的聪明睿智,如何亮儿也该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不似现在这本懦弱呆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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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一怒为红颜
亮儿难得出来看戏,一路上左顾右盼,大千世界异彩纷呈对他都充满新奇。
想是泉州那种小地方,又跟了个迂腐不化的外公,亮儿就如关在笼子里的小鸟,总算飞出来透气了。
汉威不停口的给小亮讲解着梨园的规矩趣闻,趁了大哥同胡子卿、毛兴邦、何莉莉在包厢逗趣说笑,汉威拉了亮儿去后台玩耍开眼界。
德新社那些曾去过杨公馆唱堂会受过汉威照顾的小演员们见了汉威格外亲切。
正忙碌着贴片子,勾脸儿,系彩裤,扎靠的小戏子们热情的同小爷汉威攀谈。
“艳生呢?”汉威问。
小师妹菊儿咯咯偷笑着手一指,汉威才发现台口站了位《拾玉镯》中的美人孙玉姣,背着脸,一束长长的丝线穗子拖在背后。跟包儿的正是福宝哥,手中小紫砂壶递过去,艳生伸头去饮场润喉,只轻轻呷了一口,嗽嗽嗓子试音。俊眼顾盼神飞的回眸看看汉威,上下打量几眼又慌然转过头去。
小菊偷声对汉威解释:“二师哥在台上把场呢。”
提到二师哥魏云寒,小菊的声音里满是敬畏。
沿着异彩流光的琉璃楼墙一路向楼上包厢走去,亮儿撒欢般的跑跑停停,白净的小脸上一双乌亮的眸子四处巡望。台上是小艳生反串的旦戏《霸王别姬》,一段曼妙的剑舞在京胡拉奏的《夜深沉》曲牌下响着勾人心弦的颤音,琴声一声促似一声,曲调高亢如潮水扑面奔涌,一泻千里。鼓声时促时缓,而艳生手中那对长剑翻花般银光缠身,字正腔圆的唱段声音凄美浑厚,赢得阵阵喝彩声。
小艳生很入戏,大哥常说入戏的演员才能出好戏。
汉威回到包厢后不久,毛兴邦也大声叫嚷着悻悻归来。
“你还是过对面去吧,人在这里,心都飞了过去,扰得我和明瀚都无法安静听戏。”胡子卿笑骂。
“这个小浪妇可是有些手腕根底呢,西京上下这些大员高官哪个不是被她哄得团团转。有人说她生来就是狐媚子投胎,平日就那么冷冷的梅花一朵,生是招惹得男人抓心挠肺般牵念。”
汉威才发现本该在包厢中的毛兴邦不知何时离开的,而寻了他们说笑目光的方向望去,对面包厢中那位仪态优雅的冷美人恰是露露小姐。
雪白色旗袍裹着妃色的边,走了银线。一领珍珠线衫在灯光下熠熠闪亮,冷艳夺人。痴痴的目光洒向台上,根本没有察觉这边许多人在对她指指点点。尤其何莉莉,冷言冷语更是奚落个不停。
汉威寻了露露的目光看去,戏台边站立着为艳生把场的大武生魏云寒,依然是临风玉树,眉宇间流露着一股不染风尘的英气。一身长衫,头发抿得一丝不苟,俨然一副当家师兄的派头威风,犹如大哥坐镇龙城一般稳如泰山。
只是魏云寒的目光偶尔照顾楼上包厢的观众时,那目光却不时停留在露露身上。想到曾在德新社门口见到过魏云寒和露露的揪扯,心想小魏老板竟然也是个多情种子。台下接踵而至的太太小姐有多少是为了迷恋他当红大武生“小子都”魏云寒而来,而魏云寒的秋波却频送向楼上的交际花露露。
这时,包厢的丝绒幕帘一挑,进来一位长衫马甲的长者,花白胡须,摇了柄折扇。
露露起身迎让,为那长者端茶喂果子,就连随身伺候的妈子也知趣的闪开。
“怎么是冯暮老?”何莉莉眼尖,一眼认出对面包厢的客人,惊叫说。汉威不由多看了那冯暮老几眼,听说这位开国元老平日刁钻刻薄,就连何总理都要礼让他三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御弟”胡子卿大哥更是生吃过他几次亏,每次听大哥和胡子卿、毛兴邦提起这冯暮老就没有好事。
这才是尴尬人遇尴尬事,怎么和冯暮非对面而坐。
胡子卿笑骂:“毛三,你魅力太逊。竟然连冯老都能令这露露小姐投怀送抱,你可是被美人一脚踢出来了。”
汉辰反是低声问:“不如我们撤了吧。”
“可惜了一场好戏,生生败了兴。伙计你谨慎怕事躲了就是,我才不在乎定要看下去。”
胡子卿话音没落,对面的包厢忽然一片混乱。
两名便衣马弁在同一戎装青年厮打,而那青年却边打边揪扯了露露向外撤。
本来气急败坏在叫嚷的冯暮老忽然气焰顿失的闪贴到包厢一角,原来一名马弁已经被青年踢飞向楼下。
“碧盟!”随了胡子卿脱口而出的惊喝,汉威也看出了在闹事打人的竟然是表哥梁碧盟。表哥不是在军校吗?什么时候回来龙城了,竟然还在这里打人。露露拼命的甩推着碧盟,转眼间,另一名马弁也被碧盟三拳两脚撂倒。台上台下都唱起了武戏,一时间剧场大乱,观众纷纷起身仰头看热闹。碧盟却扛起露露就往包厢外走。
见状不妙,汉辰脸色沉凝,嘴角抽搐,胡子卿也低声骂:“这混小子,他疯了。”
“汉威,你带上我的卫队,押了梁碧盟去军法处。身为军人,聚众滋事,从重严惩!”
汉威心头一颤。这话可是出自平日温文尔雅的翩翩少帅胡子卿之口,胡大哥为人豁达,从不与人计较,对部下和子弟都是极其随和。这种血淋淋的惩罚,满脑西化推崇人权尊严的胡大哥最是不屑,竟然胡大哥此刻下令送他最心爱的师弟碧盟去执法队。汉威当然知道执法队的厉害,也曾亲眼见过扰民闹事的士兵被扒了裤子打军棍,声嘶力竭的嚎哭,血淋淋的场面至今想来恐怖。
汉威是军人,自然明白军令如山不容徇情,况且下令的是当今军界第二把交椅,三军副总司令胡子卿。
汉威带了卫队赶到包厢,却意外的发现另一出好戏登场。
刚才还在楼下把场的头牌大武生魏云寒不知何时飞奔上楼,英雄救美般挡住露露在身后。
“跟我走!”碧盟旁若无人,扯过露露就要动强。露露的旗袍已经被扯破,头发凌乱却仍不失风度的说:“梁教官,您请自便,您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迎风一掌抽在露露娇美的脸上,围观众人惜香怜玉的惊叫。魏云寒却挺身向前,护住露露,一掖前襟,毫不示弱的同碧盟拳脚相向。
“住手!”,小昭副官喊了一声,暗示咄咄逼人的碧盟不要再生事。
而碧盟志在必得的同魏云寒拉开架势厮打,誓要带走露露。
魏云寒的武功有套路,稳而不乱;梁碧盟的打架却是手脚快猛,多靠寻了机会飞腿猛攻。
“云寒!”魏老板提了长衫快步赶来,炯炯有神的目光瞪视着魏云寒和惊如小鹿般的露露,只说了两声“好,好!”,一记耳光将魏云寒扇得几步趔趄,跌翻在地。
碧盟一脸傲然瞪了露露,目光中喷火,上前两步去扯露露的手腕,傲慢的说:“跟我回去!”
却被魏云寒起身拦住,剑眉高挑,镇定自若的应道:“表姐说了,她不跟你走。”
汉威当然知道碧盟表哥有多在乎露露姐,碧盟哥一定是为了露露姐的放荡生气,却迁怒了魏云寒。
“聚众闹事,军法严惩不殆!送去执法队从重发落!”,面对越聚越多的人,汉威忙正声宣布。
碧盟并未被“执法队”三字吓得魂飞魄散,立在那里侧头望了眼对面包厢中向这边观望的胡子卿和表哥汉辰,嘴角挂了抹轻屑的笑,甩开羁押他的士兵说:“我自己走!”
倏然转身看了眼魏云寒,嘴角敛了笑,说了句:“得罪了!”
魏老板却对云寒吼了声:“祖师爷牌位前跪着去!”
14 倔强的代价
“松开我!自己走。”碧盟倔强的推开汉威搀扶他的手,身体骤然间前后晃动如残枫般摇摇欲坠。
汉威伸去搀扶的手被漠视,碧盟有力的手掌紧紧抠住身旁的楼栏。
满头冷汗凝了蜷曲的发,湛深泛蓝的眸子目光淡定,身躯打着寒颤,满是血渍的腿正费力向楼梯抬去,一步,两步……在众人惊惧不安的目光中向楼上缓缓移去,留下一条稀稀拉拉的“血线”。
适才在执法队,那如雨点般拍下的军棍,绽飞的殷红血星,小盟哥自始至终紧咬牙关不吭一声。虚脱时那一脸无力的笑,血肉模糊的伤口,洒了药粉仍未止住的血。汉威一阵揪心的痛,虽然知道小盟哥闹事扰民犯了军法,心里却不免埋怨胡子卿量刑过重。
“小东西,吓到了?”
小盟哥吃力的问,牙关都在颤抖。
“我在美国红灯区同那些黑人孩子打架,一次头被酒瓶子砸裂。”碧盟哥背靠楼栏喘息着,话音却带了不羁的笑:“这么大一条口子,森森颅骨都露出来了。”
边说边用手比划,头渗虚汗,却调侃得若无其事,这就是小盟哥。
不过大自己几岁,总爱充做长辈一般。自小盟哥从海外归来,这副桀骜不驯的性子不知遭过大哥多少埋怨,索性一跑了之躲去了军校当教官,却不想仍是难逃如来佛的手掌心。
“我娘当时吓昏,以为这孩子活不了了。不想我蟑螂的命,竟然高烧了几天,活过来了。”
干咳几声,汉威想为他捶背,却被推开。
“你看。”小盟哥炫耀的侧头拨弄头发,露出一道明显的伤疤给汉威看。
一边继续说笑了向楼上挪,一边竭力的边咳边笑。
汉威委屈的泪流下,这一路在回来的车里,小盟哥就在同他笑谈“打军棍”的学问。什么“飞打”、“拖打”,还感激的说行刑的兄弟们还算厚道。不然不见血只见肿,就有后罪要吃,是要用碎砖渣洒在臀腿皮肉上,生生的用脚把脓血踩出来。听得汉威一路毛骨悚然,小盟哥却嬉笑怒骂镇定自若。
不久前那在蓝天驾驶银翼飞机纵横天际,潇洒自如做着高难度特技表演震惊外**界高官的天之骄子,如今却是如此落魄。
进到书房,胡子卿转过身,俊雅的面容唇角微微抽搐,上下扫了眼立在那里摇摆不定的碧盟,一点眼冷冷的吩咐:“跪下!”
一抹嘲意挂在嘴边,碧盟抿咬薄唇:“胡司令,男儿膝下有黄金,是跪天跪地跪父母的。我梁碧盟没爹没娘,早不记得如何跪人了。”
一脚飞踢在碧盟的膝窝,“噗通”一声碧盟跌跪在胡子卿脚下。身躯在地上蠕动片刻,碧盟却咬牙尝试着站起来,裤管被血渍殷湿,地板上竟是残留的血迹。
汉威吓得在一旁噤若寒蝉,胡大哥竟然也会打人。
恨铁不成钢的上下打量侧坐在地上的碧盟,胡子卿斥责:“你梁碧盟真有种呀,我胡孝彦平日荒唐,都没敢把戏唱得这么轰轰烈烈。你回龙城的使命是什么?你还知不知道你姓什么?五十军棍打轻了!”
胡子卿沉默片刻,又说:“军法论过,我们就谈家法。我有没警告过你,那个露露,你不许沾她!”
“你凭什么管我?胡司令,你自己都放浪形骸,就算是七舅托付我给你,也没让你干涉我跟哪个女人上床吧?”
话音未落,腿上就被狠狠的踢了一记,是大哥汉辰在身后怒不可遏的发威了。
“跟你说,你还老实些。七叔要是活着,今天的事,打你几个死活,哭都没处哭去。”
汉威曾听说过,碧盟和凌傲两位表哥都是少年时孤苦无依,被漂泊海外的七叔收养。七叔过世后,就召回了两位小表哥,把管教他们成人的责任托给了胡子卿和汉辰大哥。
“你别跟我胡孝彦讲道理,跟我辩理你还没这个资格。梁碧盟,好小子,你想试试是吗?我打你,依军法,这天下除了老头子就数我胡孝彦最大,打你是因为我是你长官,有这个资格教训你,崩了你都没人敢说不。于私,我胡孝彦不能对不住七爷的托付。今天就跟你明说了,我绝不能看你毁在一个女人手里,那个露露你不许再理他,西京上下传你们的绯闻沸沸扬扬,他露露小姐玩得中央那堆政棍都团团转,貌似清纯,嘴里从没一句实话,你小子不是她的个儿!”
碧盟傲然的挺着头,痛楚的嘴角抽搐却毫无惧色。硬挺着脖子再次强从地上支撑起来,胡子卿已经无奈的痛骂:“我平日最见不得打人血淋淋的场面,但你今天是真该打,等下你表哥修理你,我胡孝彦一百个赞成。总是明白七爷当年留下遗嘱为什么要说你梁碧盟桀骜不驯,烈马难驯了。真是~~”
胡子卿额头青筋暴起,温润如玉的面颊因暴怒而绯红。
汉威不清楚胡大哥为什么如此厌烦露露。
而大哥明知道碧盟哥和露露好,却似乎不曾横加阻拦,不然如何能容许他在露露姐家避难那些天。
汉辰始终不语,等到胡子卿话说完,汉辰才站到碧盟跟前,说了声:“抬头,看我!”
汉威不由怜悯小盟哥。看着他那天生卷曲的头发服贴的被冷汗沾在头上,目光满是不屈。汉威还记得在露露家,小盟哥仰躺在沙发,露露姐就用食指肚轻轻拭弄小盟哥高隆的眉峰。
坚毅的头缓缓抬起。
大哥居高临下的看了小盟哥的眼睛,对视几秒,阴冷的说:“因私废公,没有下次!”
那一声声都如冰剑般寒痛,汉威最怕大哥这种漠然的动怒,胜似一切。
嘲弄的冷笑,碧盟哥根本不想屈从。
裹在红绸布里的一根藤鞭,柔韧狰狞。
汉威头一次知道这是七叔生前托孤时留下,是将两位抚养的爱徒碧盟和凌傲表哥转托给胡子卿和大哥看管。
但小盟哥太出色了,出色得真如天之骄子,小盟哥也太凄美了,那美男儿的标致是透了异域的情调。
胡子卿吩咐汉威说:“小弟跟我回避,这里交给你大哥处理。”
汉威才出门,屋里传来传来一阵叮光乱响声和小盟哥痛苦的呻吟。
汉威陪了胡子卿去客厅,不等下楼,就听一声:“胡司令救命呀!”
小艳生竟然扑过来跪在胡子卿脚下。
胡伯忙解释说:“艳生老板和金小姐来了一阵了,硬是要求见胡司令和我家大爷。”
艳生瘦弱的身子在风中颤抖,哭泣着哀求:“胡司令菩萨心肠,求您快去救救我二师兄,我二师兄快死了。”
胡子卿一副无奈的惨笑,自嘲说:“是了,孝彦倒是忘了那一只了。”
猛然抬头,却见露露小姐飘飘的来到眼前,清寒的脸庞上一双哀怨的眼祈求的望着胡子卿:“胡司令,露露知道不受欢迎,但露露走投无路来求胡司令,救救云寒表弟。露露那姨爹性子耿直,怕若真是罚过云寒这一晚,云寒会送掉命。姨爹他会给胡司令和杨司令情面的。”
“喔,露露小姐想必听到楼上的响动了。”胡子卿朝楼上书房方向望了一眼,奚落般说:“胡某没听错吧,露露小姐竟然是替魏云寒来求情?”
露露惨然一笑:“Eddie是两位司令大人的珍爱,是中华空军天骄,是‘国宝’。此番吃苦受罪会有,但不会有性命之忧。二位司令不忍舍他,不然就不会拦阻露露同Eddie交往。”
胡子卿一抬手,孤傲的笑:“你明白Eddie在胡某心中的地位最好。”
露露苦笑摇头,冷冷的宛若月色湖面上飘零的一朵落花:“胡司令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不必,什么话可以在这里说。”胡子卿话语坚定。
无奈的微叹,露露说:“胡司令太高看露露了,露露无意同胡司令抢宝,也毫无非分之想。露露命是轻薄桃花逐水,不想去攀高枝。”
见胡子卿嘴角依然挂了丝轻蔑的笑意,露露惨然的笑迟疑片刻说:“露露生在大富大贵王侯之家,却命比纸薄。十三岁丧弟丧母,十四岁父亲破产自杀,将露露送给一位日本商人当养女。十四岁,露露就被养父强奸,天天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十五岁,露露杀了她,跟随一名男人逃出国,又被拐卖。试问,像露露这样命硬的女子,能有什么奢求。胡司令误会了,Eddie和云寒都只是露露的弟弟,露露在世上珍视的亲人。”
露露的目光落在汉威身上,沉吟片刻,从怀里拿出一枚玉雕的精美十字架递给汉威说:“交给你表哥,他落在包厢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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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转角撞到神》,书号:1024237
我凌雨瑨又回来了!
15 两处闲愁
孤苦无依的弱女子寄身茫茫天地,为了拯救生命中关爱的人,竟不惜揭开隐秘处难以启齿的伤疤证明自己的诚信。露露轻描淡写几句话,却是发自肺腑,听得汉威心潮跌宕不平。
冰凉的玉十字架放入汉威的手心,露露转身飘然而去。
眼睁睁的看了艳生和露露无奈离去,汉威心有不忍,随了胡子卿回到楼上,大哥汉辰独自在书房外的小客厅品茶,仿佛一切都没曾发生过一般。
胡子卿向书房方向瞟了一眼,煞有介事的问:“打服贴了?”
“这阎罗殿的小鬼总是让汉辰来扮。”汉辰说笑着,顿了顿接了说:“我哪里真打他,无非吓他一吓。你胡司令五十军棍把这‘国宝’打成这副田地,我再去逼他岂不要了他的命。你舍得?”
胡子卿也会意的一笑,笑意中满是自负说:“就知道伙计你自有妙计收服他。”
“小兔崽子,还真是七叔的徒弟,又犟又拧,迟早狠狠拾掇他一顿。”
汉威这才长舒口气,大哥竟是没舍得为难小盟哥,但大哥打他这亲弟弟可从来没有过心慈手软,想到这里心里一阵酸楚。
胡子卿揉着拳,怅然叹气说:“我也是一时气恼,他也是真欠揍。不过这倒耽误了正事,怕是碧盟的飞机就要暂停在龙城几天,那批货物怕只有改道走水路了。”
汉威听得没个头绪,但字里行间似乎听出碧盟表哥是来龙城执行军务的,今晚的意外,反令一项军事行动被迫停滞。因小失大,却是小盟哥的不是。
“大哥,我去看看小盟哥。”汉威试探问,也不知道小盟哥现在如何了。
不等大哥做答,汉威忙解释说:“他的东西掉了,汉威去还他。”说罢晃了晃那个翠玉的十字架。
听胡子卿大致讲述了露露和艳生来求情的经过,汉辰困惑的说“碧盟是听了何莉莉告诉他,露露在金蟾陪男人看戏才赶来的。似乎奇怪些,何莉莉就是兴风作浪也要有个目的吧?”
“你是怀疑何莉莉?”胡子卿问。
“想不通,有些蹊跷。”汉辰寻思了摇头,“何莉莉是总座的侄女,在日本生活过。”
“老头子也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这并不说明莉莉就是间谍。她若真是间谍打进你的机要秘书处,怕龙城就没有什么军事秘密了。汉辰,你草木皆兵了。”
二人对视片刻,都喃喃的问:“这‘东北’是谁?”
汉威这才记起,大哥带他去听戏前是提到有关这个代号“东北”的间谍的事,说是回来有话同他交代的。
“汉威,拿了胡大哥的名刺去德新社走一躺,就说胡司令明天在金蟾大舞台请龙城军政界要员和家眷听戏。德新社明晚的戏我胡孝彦包了,至于戏目吗,汉威你去和魏老板定下就妥了。”
汉威出门前来到小盟哥的房间,亮儿和胡伯正在一旁小心的伺候。
“小爷,你来得好,表少爷死活不要上药,这可怎么好?”
趴伏在床上劲咬唇齿的碧盟一扬手拦了汉威正要开口劝阻的话,吃力的笑说:“现在脸面比屁股要紧,都别碰我。不就是点红伤,结了痂就好了。当年在红灯区,打得头破血流,躲在下水道里和老鼠挤地方睡,哪里有什么药。不也是活过来了。”
一句话胡伯反侧了头掩泪说:“这都是做的什么孽。”
玉石十字架递还给碧盟,汉威低声说:“露露姐来过。”
碧盟一震,又自嘲的笑:“看我如何狼狈?”
汉威不忍伤碧盟哥的心,没有实话告诉他说露露是为小魏老板求情来的。
汉威出门,亮儿紧随了跟在后面,像条小尾巴一般。
看了亮儿小心谨慎的样子,汉威嘱咐他说:“你在自己房里里不要出去,有事就叫胡伯。”
正说着,玉凝姐却一身睡衣的从娴如姐生前那间房间出来,亮儿和汉威都是吃惊。
拢了一头凌乱的烫发,颓废中反带了几分讥诮,玉凝说:“去上柱香,求先太太保佑给小弟添个小侄女,亮儿添个小妹妹。”
汉威驱车直奔德新社的宅子的路上暗自思忖,胡大哥对魏云寒的艺德和才情也是颇为赏识的。但胡大哥刚才当面回绝艳生和露露,有意拖延些时间,怕也是给魏云寒些教训。
下楼时,还听大哥和胡子卿对话说,魏云寒不是个莽撞的人,如何今天如此糊涂,怕都是露露这女人闹的。
德新社小院内***通明,师兄弟们都在挑灯练功。
开门来的小菊引了汉威向里走,偷偷解释着晚上发生在德新社的一切。并神秘的说,戏班子一人犯错,全班连坐。二师兄犯了班规,小艳生又私跑出去才回来,师父发火罚大家练功呢。这是轻的,重的时候可是要打通堂了。
汉威深夜出现在德新社,来意不言自明。
魏老板何等聪明之人,故作糊涂同汉威商量明天的戏目,一面悄悄吩咐长子魏云舒把关在角屋里的魏云寒放下来。汉威心中暗自得意,心想这魏老板也算知趣。
坐在堂上,汉威眼里扫着戏单,余光却留意着魏云舒和艳生进了侧面厢房角屋,纸窗映着屋内烛光人影摇动。房梁上悬下的一根绳影左右晃动,高个身影是云寒的大哥魏云舒,将云寒靠贴在他身上,伸手去解那高吊了云寒脚腕的绳套。
汉威耳朵里听着魏老板耐心解释戏目,的眼睛溜溜的向角房方向看,嘴里应着“是是,好好”,余光却停留在角屋窗影上。
“忍忍,不能歇气,血会倒灌,慢些,慢些下。”一个人抬了云寒的腿边揉边缓缓往下放,不时有呻吟声发出。
一声尖声尖气的嗓音传来:“哎哟,这深更半夜唱得哪出呀?还在折腾云寒呢。”
汉威抬起头,只见是德新社搭班的二牌男旦小月仙摇了蒲扇晃了出来,径直的挤进了角屋,纸窗影又内多了一人。
“唉呦,唉呦,这怎么打成这样呀。来,给我药,我来揉揉,这瘀血不化是要做下病根的。”
小月仙同魏老板同辈,年过而立,德新社的孩子们都尊称他一句“师叔”。但汉威最受不得小月仙女里女气的声音举止,不时的一个兰花指令汉威看得作呕。
“艳生,你这孩子,笨手笨脚,停停吧,我来。哎哟~~看看,看看,这还是亲爹呀,怎么打成这样。”
汉威见不到魏云寒,也不敢去看。他记得曾在这间堂屋见过魏云寒督看小艳生练习吊腿,房梁上悬下根麻绳套,把一只脚伸进去再高高吊起,大腿吊得都能贴了耳根齐,一立就是一柱香的时间。汉威当时就看得目瞪口呆,何况魏云寒此刻腿上有伤,抻动伤口岂不是撕心裂肺的疼?
魏老板却是视而不见般调整完戏单递给汉威过目。
“小魏老板的戏就免了吧,这是胡司令的意思。”汉威说。
“云寒这点伤,无大碍,不会扫了胡司令的雅兴。”
“这是胡司令的意思,汉威只是传话。”汉威心想,索性推给胡子卿,有本事你自己去问他。
魏老板只得陪笑了调整戏单,命艳生送了汉威出门。
才说了两句道谢的话,艳生的眼泪就扑嗒嗒掉下来。俊美娇嫩的小脸被泪水打膻,只喃喃的说:“多亏了你呢。”
汉威将一瓶药塞给艳生,低声嘱咐:“西洋药,止痛的,别吃多,一次吃上一片。一天三次。”
回到家中,胡子卿同大哥仍在书房聊天,见了汉威回来,胡子卿指了汉威问汉辰:“汉威的事,你可对他讲过?”
胡子卿轻描淡写带过的一句话,汉威吓得浑身一颤,不知道这把火如何忽然烧到他身上,一紧张,眉头就不由蹙成一个结,那无辜惶惑的小模样反惹得汉辰笑恼不得。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你慌什么?”
“威儿不做亏心事,大哥也时常叫门。”汉威嘀咕说,倏然一闪身,躲过大哥的巴掌闪在胡子卿的身后。
胡子卿摸了汉威的头发说:“唉,胡大哥是看出来,威儿小弟这头发又长长了。”
逗笑后,汉辰才正色说:“汉威,今天接到西南陆军讲武堂通知,何总理前些时候去视察,对学员的实地演习情况十分不满。纸上谈兵太多,实际操作经验太差。所以决定,所有毕业前的学员,都要加多半年下到部队去实践。所以,你也因祸得福不必回军校,就回龙城司令部机要秘书处实习,长官是雷先生。”
“啊~”汉威初听了说军校被何总理指责,要下放他们回部队就觉得不服气。何总理凭什么对西南陆军讲武堂横加指责,难道天下只中央军校独大?更吃惊的是大哥竟然调他到身边供职,家里看大哥那张包公脸看不够,这回可是一天二十四小时休想躲开大哥的视线了。还让他去机要秘书处,那是文职呀,同何莉莉这些人打交道,不是绑了张飞当笔吏吗?开什么玩笑!
见汉威翘了嘴,一脸的不快,汉辰大声逼问一句:“听明白没有?”
“是!大哥!”汉威立正敬礼,忽然又软了半截嗫嚅说:“是,司令。”
胡子卿安慰说:“威儿,一点点来。你胡大哥当初也做过跟屁虫,跟在先大帅身边什么都做。抄抄写写的活儿也没少干。”
汉威知道胡子卿是在宽慰他,想是胡大哥并不同意,但大哥倔驴般的性子谁也搬不动的。
大哥说:“军人,就要服从。哪里有什么挑挑拣拣的。任何人任何职务都是为了大局服务。穿上军装,就没自己,忘记‘我’字吧。明天去军校办手续,然后去秘书处报到,你在青石滩挂名的团队还归你指挥。”
16 暮色琴声
幽暗的壁灯泛着微蓝色的冷光,落地窗纱幔大开,展露出窗外湛湛夜幕,乱点几星熠熠寒光。
单人沙发面窗而置。
碧盟一袭松柔的丝绸睡衣,横身埋在沙发间。
一手提悬着那碧玉十字架坠儿,隔了指间琉璃杯内滟滟酒光,仔细赏玩。
嘴脚勾着轻漫的笑意,高隆的鼻梁幽深的眸子,
像壁炉旁那尊汉白玉西洋俊男雕塑。
侧目望了汉威,探寻的目光似是在问:“有事?”
“小盟哥,你怎么能喝酒,你~”
“酒是好东西,麻痹神经,镇痛,酩酊大醉睡上一觉,醒来什么都过去了。”
酒杯微晃,啜了口酒,吩咐汉威说:“睡去吧,帮我把壁灯关上。”
汉威迟疑的说:“大哥吩咐汉威今晚在这里照顾小盟哥。”
一把攥了玉坠在手心,两根手指伸出晃晃,拒人千里的笑意:“我只和女人睡。”
汉威想,小盟哥一定是在思念露露姐。他手中的翠玉十字架坠儿怕是露露姐送他的什么定情物,露露自知理亏,才寻个借口给小盟哥送了坠儿来。
深夜,汉威迷蒙中听到一阵响动,骤然间刺眼的光亮令他霎那间难以睁眼。
身上的被子被一把掀开,一只有力的大手掀侧他的身子。汉威慌然间“大哥”二字刚喊出口,一巴掌已经重重的打在屁股上。
“哥~~”汉威抽抽噎噎的哭起来,“威儿又做错什么了?”
“你是怎么照顾你表哥呢?”大哥气恼的怒视他,汉威用手背揩了把泪怔怔问:“小盟哥他不许~”
裹了睡衣随大哥奔到小盟哥的房间,斯诺大夫已经赶来,玉凝姐披了件夹袄,也陪在一旁为大家做着翻译。
小盟哥一脸的痛楚,高烧昏迷中喃喃的说着胡话,什么“谁是你儿子!”,什么“别扔下我!”,忽然嘶声大喊着“Vivian~somedaygodwillpityus!”
汉辰不解的目光投向玉凝,玉凝面露难色:“他说,上帝会可怜我们。”
汉威知道,Vivian是露露姐的英文名字,碧盟哥这句呐喊是对她的。
一番忙乱到天亮时分,不等小盟哥苏醒,汉威就趁了微量的天光赶去军校办理手续。
还记得晚上有台大戏,汉威同小黑子轮换了开车,一路飞奔往返。
忙碌一天,回家的路上汉威盘算好,晚上有胡子卿大哥请客的大戏,他首先要回家更衣,还要替大哥哄哄玉凝姐姐。
赶走华妈妈这个无事生非的祸害虽然大快人心,但两天的时间玉凝姐显得苍白很多。
听胡伯说,玉凝姐早晨就吃了半碗白粥,昨晚没有吃饭。
不知道她是要惩罚自己,还是惩罚肚子里的宝宝。
昨天晚上说过几句话,玉凝姐姐似乎没怪罪他的意思,只是茫然的翻看英文小说有一搭无一搭的应付他。
家里这几天才是多事之秋,家中还有养伤在床的小盟哥。昨晚腥风血雨里傲然仰头的小苍鹰总给汉威深刻的印象,似乎昨天重新认识了小盟哥。还有亮儿,才回家就受了这场惊吓,晚上无论如何要带了亮儿一道去看戏。
才进家,一阵悠扬悦耳的小提琴声传来。汉威起初以为是玉凝姐在放唱碟,仔细听又不像,难道酷爱音乐的玉凝姐又请来乐师来家里演奏。
曾经几次玉凝姐在家请客,就在花园的湖边就餐,请来琴童在桌旁拉着小提琴曲。
汉威在门口换鞋,罗嫂随过来伺候。见汉威寻声往楼道上看,罗嫂神秘的说:“是表少爷在拉琴,拉得真好。”
露台上,夕阳西陲,晚霞漫天。清风拂过,暗香阵阵。
汉威惊讶的发现小盟哥就倚着露台栏杆,微侧了头,娴熟的拉奏着小提琴。琴弦间流溢的每个音符都似条条优美弧线,如月华流光漂过清泠泠的湖面,幽静淡雅,余韵不绝。一身沉垂的丝绸衬衫,低腰的紧身裤上斜系一条本色粗糙的皮带,小盟哥微盍双目,沉醉在乐曲优美的旋律中。
小盟哥的装束举止总是这么与众不同,而玉凝姐却托了腮躺在藤椅上精心细听。那琴音仿佛飘于青山幽谷,或出没云端,汉威才记起这把意大利小提琴“阿马蒂”是玉凝姐的珍藏。
一曲终了,玉凝姐鼓掌,小盟哥微睁开眸,看到了汉威,悄然一笑:“小弟回来了,没去听戏吗?”
“小盟哥会拉小提琴?”汉威惊问。
“会拉?这可是你小盟哥的饭碗。”适才那风度翩翩微摇身躯优雅的琴童忽然变了一副落拓不羁的模样,撑了腰痛苦的一皱眉,“哎哟”的呻吟一声,长吸一口气,又笑笑说:“当年就靠在餐厅拉琴挣两个钱换面包吃。你小盟哥除去了打架就这个本事。”
“能挣很多钱吗?”汉威认真的问。
“当然!“碧盟认真的说,随后噗哧一笑:“一天两个面包就靠这拉琴的小费了。”
汉威听得诧异,蹙了眉头问:“才两个面包呀。”
“少爷,谁都有你好命,生来有吃有喝,你小盟哥从小就是地沟里的野猫,养活自己还要养活我娘呢。”
“嫂子,还想听什么,碧盟拉给你听。宝宝多听些曲子,怡情悦性,长大性情好。可不要随我表哥动不动就会打人。”
说笑间不小心碰到伤口,晃了一下撑了把栏杆。
琴弓重新搭在弦上,侧头找找位置,嘴里随意说:“生活已经艰苦,所以更需要满眼阳光。”
又一曲响起。
“明瀚,你回来了。”玉凝姐一声迟疑的轻唤,琴声嘎然而止。汉辰不知何时立在身后,面容虽是平静,目光中却饱含惊异。
“大表哥”,碧盟招呼说,丝毫没有昨天被修理的窘迫,仿佛一切没有发生过。
汉辰望了他一眼问:“好些了?”
碧盟一愣,随即自嘲一笑:“那也叫伤?”
汉威扶了玉凝姐随大哥回房,玉凝姐心绪也平静很多,只字不提华妈妈的事,若无其事说:“我要休息,就不去听戏,凑那些热闹的地方了。你带了小弟和亮儿陪你罢了。”
一声亮儿叫出来这么自然,汉威听得都觉得奇怪。
难道音乐真能怡情悦性,玉凝姐心情这般快的恢复。
“碧盟表弟真是个怪人。”玉凝感叹说,“不接受任何人的好意,似乎不想欠任何人的情,也不许任何人靠近他。今天胡伯好心好意给他做了碗蛋花羹,他却不肯吃。生是让端了回去,我怕胡伯难堪,就给吃了,现在胃里还堵。”
“那他吃什么了?”汉辰问。
“寻常的饭菜呀,家里吃什么,他就随口吃什么。没个挑拣。”说到这里看了眼汉威说,“可是比小弟好养活多了。”
汉威心里暗怪,怎么又捎带上了他。
大哥临行前忽然接到一个电话,就赶去俱乐部同胡大哥商议事情。
汉威带了亮儿在俱乐部里等候,为亮儿解释着一幅幅西洋壁画和一尊尊雕塑背后的故事,而这些故事都是玉凝姐讲给他听的。
等到汉辰和胡子卿忙过赶去戏院时,这剩了最后一初压轴戏在等候着两位长官到来时再上演。
周经理殷勤的引了胡子卿和汉辰去包厢,汉威忽然惊愕的发现戏台边立的那个大牌子上醒目的写着,压轴戏竟然是魏云寒的《伐子都》。
立时见热血冲头,汉威极力定定神,仔细观看,确认自己没有看错。这时胡子卿也疑惑了问:“不是压轴戏是小月仙的《玉堂春》吗,怎么改了?”
汉威心里奇怪,他昨天明明摘出了魏云寒呀。
周经理用手帕擦了一头汗犹豫说:“是冯暮老指名点姓要听小魏老板这出《伐子都》。冯老说,就是胡司令和杨司令在场,也不会驳他的薄面。冯老还说,昨天没看成小魏老板的戏,今天补上。”
汉威的怒火腾然而起,脱口而出:“这不是借机报复吗!”
冯暮老一定是生气昨晚魏云寒和碧盟哥为了他身边的美人露露大打出手,今天有意为难一身是伤得魏云寒。
周经理还补充说:“冯老说,人说‘小子都’魏云寒十四岁出道时由一出《伐子都》而驰名梨园界,传为佳话,他一定要一睹英姿。冯老还说,这寻常人‘云里翻’下三张桌子,听说魏云寒能下五张桌子。他今天要求不高,四张桌子的‘云里翻’,他一定要见到。”
一连串的“冯老说”“冯老还是”听得汉威鬼火顿起,又见大哥和胡子卿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汉威当然知道《伐子都》是一出全武行大戏,而且是出十分冷僻的戏,会唱的人不多,唱好的人更是寥寥无几。而且这出戏是极其考验武生的功力,演员要身负十余斤的大靠,表演一连串的惊疯动作。从庆功宴酒桌上“窜扑虎”出去,窜来扑去的跌滚,还要边唱边做。最后从三张桌子高搭起的龙书案上以一个高难度的“云里翻”跳下,再以一个硬僵尸倒地。
而此刻,魏云寒却是一身伤痛去完成这对寻常武生都困难的动作,稍有个差迟,摔下台就可能造成遗憾终生,非死即残。
胡子卿刚要张嘴喊停,但台上魏云寒扮演的子都已经粉墨登场,这戏就不能撤了。
群里的朋友们,感谢大家对紫陌7月PK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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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份如果谁还有PK票,希望下面一本书:
《美人三千笑》
兜兜转转几世轮回约盟未曾忘。
再世轮回,眼前的人已经成了仙界佛前弟子,笑看座下我这只痴缠的小妖,“已经过了这么多年,难道你还没有放下?”
“我看你有几分佛缘,你放下情痴,我渡你入佛,如何?”几分淡然的仙姿,缓缓一笑。“人世间种种都是镜花水月,放下一切逍遥自在何乐而不为,过于执着只会带你入魔入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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