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海参崴的众生相(下)
第四十五章、海参崴的众生相(下)
不管远东公司的穿越者们心情如何失落,但随着政府力量的加入,海参崴的建设速度确实大大加快了。
在政府力量进驻之前,远东公司已经在海参崴建成了一套简单的电力系统,在主要道路上都有路灯照明,但也仅此而已了。不仅电话网络的建设遥遥无期,各个聚居地之间的通讯基本靠吼刂少量野战无线电台),甚至连每座房子的日常家庭用电都无法保证,很多人的住处除了电灯,连个电器插座都没有。
但是,依靠中央专门调拨的工程兵部队和敞开供应的器材、设备,再加上哆啦e梦的各种神奇道具帮忙,在短短两三天之内,构成一个城市电话系统的调度机、控制台、交换机,甚至还有计算机计费设备,都陆续被安装完毕。而用卡车拉过来的电话线更是堆积如山,只等着穿越者们在需要的时候自己拿来用。
还有海参崴远东公司眼下无法大规模自产的热水瓶、抗生素、温度计、退烧片、净化水药片……等等貌似不起眼的小玩意儿,政府也都慷慨地拨过来了许多,以求切实提高这些扎根北大荒的穿越者的生活水平——再次重申一遍,政府组织的此次穿越,从最开始就不是为了来这里抢地盘,而更像是来扶贫的。
与此同时,由一片片钢结构的彩钢瓦组成的简易厂房,也在靠近港口的地方被陆续建立起来。这种简易厂房只是简单地用钢架和钢瓦构成,所以建设速度非常快。在现代世界,这种寒酸的厂房通常只能做一些类似矿石筛选、木材加工之类的粗活,或者于脆用做原材料的临时存放地。但在捕鲸业和捕鱼业发达的明末海参崴穿越基地,倒是正好可以用作海产品处理中心,让靠港的渔夫们可以就近处理他们的收获。
如此热火朝天、轰轰烈烈的建设场面,一座座比庄稼长得还快的新奇建筑,让聚居在海参崴的本时空土著——无论是辽东人、朝鲜人、日本人还是海参崴周边的部落民,全都看得目瞪口呆,震撼不已。虽然他们之前已经通过远东公司的各种作为,走马观花地见识了现代化大工业文明的一鳞半爪,知道这些“短发海盗”有着无敌的武力和通天的本事。但在改造旧世界的效率上,国家和公司的力量还是无法相比的。
但是,对于另一些归心似箭的人来说,发生在明末时空的这一切,都已经跟他们没什么关系了。
——在政府与远东公司达成协议的第一时间,之前乘坐那艘微型特务潜艇潜入明末时空,最后被远东公司裹挟入伙的海军官兵、陆战队蛙人和政府特工,就怀着各异的情绪,陆续踏上了各自的返乡之路。
将地窖里的那些坛坛罐罐送给左邻右舍,收拾起为数不多的几件行李,因为乘坐潜艇追踪远东公司船只而失陷异时空的政府特工周比利,最后环顾了一遍这座住了大半年的小屋,忍不住发出一声留恋的叹息。
不知不觉,大半年住下来,对于这座以现代标准很是土气的小房子,周比利居然也生出了几分感情。
——虽然在解放军海军陆战队出现之后的第一时间,周比利这个“人质”曾经一度被远东公司的武装人员给软禁起来,但满打满算还不到十个小时,就因为远东公司的全面妥协,而结束了这场牢狱之灾。
总的来说,他在这么短暂的软禁期间,根本没受什么罪,而待在家里的和子甚至对此一无所知——周比利以前给远东公司于活的时候,也经常会突然有事出差,或者加班到很晚才回来的……
而且,在被放出禁闭室的时候,周比利得到了又一个空前喜讯:他现在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了。
——在得知此事的时候,几个一起被软禁的原潜艇水兵都兴奋得如癫如狂、严重失态,甚至还有人一时间激动得心脏病发作……亏得立刻就有人送来了速效救心丸,才没有当场活活乐死在禁闭室门口……
但奇怪的是,在他收拾行李的时候,却没有感到多少那种挣脱牢笼的欣喜,反倒是有点淡淡的不舍。
不管怎么说,在这个看似简陋的地方,也寄托了一段恐怕会让他终生难忘的人生回忆啊
惆怅地摇了摇头,周比利又一次拿起数码相机,给小屋拍了几张照片权作留念,然后提着行李箱转过身来,便看到打扮一新的和子,正带着满脸兴奋的笑容朝自己招手,明亮的眼睛闪闪发光:
“……呐呐,阿娜答,我的这身新衣服穿着漂亮吗?”带着愉悦的微笑,她如此对周比利娇嗔道。
——此时的和子没有再穿那件朴素臃肿的家居服,而是换了一套色彩缤纷的华丽丝绸和服,头上插上了两支金灿灿的镂空发簪,还挂着两串叮咚作响的璎珞坠子,随着脚步发出风铃般的轻响。
为了抵御冬日的严寒,她的脖子上又裹了一条毛茸茸的雪白貂皮披肩,宛如现代日本女性成人礼上的打扮,再配上那发自内心的天真笑容,显得格外清新而动人。
实事求是地说,如今明显还是小学生身材的和子,不仅胸部平得简直可以溜冰,容貌也谈不上多么秀丽,顶多只能说是相貌还算端正而已,跟周比利以前在东京涩谷和歌舞伎町泡过的许多新潮少女无法相比。
但是,跟那些热衷于享受的现代女性不同,自从跟了周比利之后,和子就把一颗心都扑在了这个男人身上。只要能吃上饱饭,她就每天都会高高兴兴地做着家务,无微不至地伺候周比利,自觉自愿地努力养成卫生习惯,提高做饭技能,哪怕周比利偶尔心情不好,对她迁怒训丨斥,和子也只会低着头眼泪汪汪地听着,甚至还会跪下来请罪,从来不敢顶一句嘴……完全是一副在现代日本早已绝迹的“大和抚子”范儿啊
——在现代日本的大都市久历风尘的政府特工周比利非常清楚,他曾经在现代世界邂逅过的任何一个女人,都是绝对不会像眼前的和子这样容易满足,更不会像这只萝莉幼妻一样全心全意伺候自己的……
所以,他开始渐渐有点理解远东公司的那些穿越者们,为啥这般舍生忘死也要跑到异时空了。
同样的道理,在得知自己可以返回现代世界之后,周比利的第一想法就是无论如何要把和子也给带回去,在现代延续这个温暖的小家庭。哪怕他同样也清楚,这势必会给自己带来巨大的麻烦——要知道,中国的国籍和绿卡向来是全世界最难申请的之一。自从新中国建立以来,除了极少数贡献特别大的国际友人,就没有几个人成功申请下来过国籍,有一个德国老太太在山东或者其它什么乡下地方足足义务支教了二十年,才申请国籍成功……哪怕是中国绿卡,公安部每年核发的合法绿卡也从来没有超过一千张。
不过,既然眼下这事已经惊动了中央,或许能特事特办也说不定……他尽可能乐观地如此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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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今天的和子很可**哦”摇了摇头,周比利把那些繁杂的思绪暂时赶出脑海,然后微笑着摸了摸自家这只萝莉人妻的可**小脑袋,“……跟那几家邻居都道过别了吗?”
“……嗯,人家刚才跟那些经常照顾咱们的叔叔阿姨都打过招呼了。”
一提起即将离开这件事,和子那张稚嫩小脸蛋上的表情就不禁有些低落,同时无限留恋地环顾了一遍这座住了大半年的小院子,“……阿娜答,我们真的要离开这个地方了,再也不回来了吗?你老家那边的日子会比这边更好过吗?我感觉有点害怕……”她抓着周比利的袖子,糯糯地说道。
“……嗨,这样的破地方有啥舍不得的?我那边好歹有座小别墅,你就等着过去享福吧”
周比利笑着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同时怜惜地看着她只戴了一串彩色玻璃项链的脖子,“……唉,你跟着我大半年了,都没让你过上什么好日子。接下来我要带你去那边好好享受一番”
“……诶?我觉得自己很幸福了。现在的日子还能说不好?我以前都不能想象可以过上这样的日子”
今年才刚满十四岁,却已经身为人妻的和子,不可思议地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有些奇怪地对自家男人说道——这不是什么客气话,她是真的对自己这半年来在海参崴的生活十分满意:住的房子虽然不算大,但好歹比日本老家的茅草屋强得多,至于墙上的玻璃窗,更是连武士老爷的宅邸都未必用得起。
而在海参崴吃的食物和穿的衣裳,那更是堪称在老家连做梦都想不到的奢侈:在这年头的日本乡下,哪怕是拥有几十石封地的下级武士都没法顿顿都吃白米饭,时不时要靠杂粮和野菜充饥,更穿不上丝绸衣裳。至于普通农民的家里,往往连草鞋木屐都穿不起,男女老少都得赤脚走路,甚至还有大姑娘穿不起衣服只能光着屁股下田劳作的固事……和子有生以来得到的第一双鞋子,还是在海参崴的检疫营里穿上的。
当然,海参崴的冬天确实比和子在日本的老家要寒冷一些,但却能穿着毛茸茸的皮草,住着密不透风的房子,吃着满嘴流油的鲸肉和海鱼,给和子的感觉反而比过去饿着肚子缩在漏风的草棚里要暖和得多。
总之,自从跟了周比利之后,和子一直对这个家是心满意足,同时也尽心竭力的。对于这个在日本老家过够了饥寒交迫的苦日子的小姑娘来说,把自家男人伺候得满意,让这样衣食无忧的好日子永远可以过下去,就是她最大的希望。当然,若是有个孩子就更好了……可惜自己肚子不争气,到现在也没有怀上。
所以,当得知自己即将告别这个充满了幸福回忆的小家,跟着自家男人前往一个未知的地方之时,和子的心中自然是非常惶恐的——虽然自家男人把他的老家说得有那么好,但具体究竟是怎样,和子毕竟不仅没有见到过,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说过。不管周比利再怎么安慰,她还是很担心在那边能不能吃饱肚子,有没有像样的房子住,能不能过上跟海参崴这边一样丰衣足食的富裕生活……
“……那是因为你还没见过真正的好日子,或者说,在这边的整个世界上,都没几个人亲眼见过啊。”
看着这个全心全意扑在自己身上的天真小姑娘,周比利这个曾经的花花公子,居然忍不住有点脸红,最终只得叹息了一声,把和子揽进怀里,絮絮叨叨地说,“……到了那边之后,我先带你去看看外滩夜景,还要请你去上海城隍庙吃正宗的蟹壳黄和排骨年糕,再一起去必胜客吃披萨——远东公司这帮人虽然会做一些简单的西式糕点,但就是烤不出像样的披萨来,在这边快一年没尝过了,感觉还真是挺想念的……”
——几个小时之后,站在夜幕笼罩下的黄浦江边,望着上海外滩那灯火璀璨、亮如白昼的绚丽夜景,还有在灯光特效下宛如天宫的浦东建筑群……来自十七世纪的日本萝莉和子,一时间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眼眸深处瞬间充满无数复杂的情绪,全身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又一次被深深地震撼了……
然而,并不是每一位迷失在异时空的旅人,都能归来得如此温馨和惬意——那些改变了主意的远东集团穿越者倒也罢了,跟周比利同时失陷的潜艇水兵和海军陆战队蛙人,其中固然有一些是光棍,但也有不少人在现代世界早已建立了家庭,有了老婆和孩子原本以为再也没有回归之日,他们才在这边找了女人来照顾自己的生活,谁知才在明末时空待了不到一年,穿越时空的回家之路就被再次打开了?
老天爷啊你这是在玩我吗?
在这种情况下,这些等于是犯了重婚罪的家伙又该怎么办?他们的那点儿收入养得起“小三”吗?
无奈之下,这些选择回家的原解放军战士,不得不当了一回欺骗感情的负心汉,放弃了在十七世纪的露水姻缘,夹着尾巴灰溜溜地悄然离去,全然不顾在某间小屋里,还有一位女人在痴心地等着自己……
总之,在海参崴商业广场上矗立的时空门旁,既有携手回归的忠贞**侣,也有偷偷溜走的负心人……除此之外,还有人因为某种近乡情怯的心绪,故而久久地徘徊在门外,迟迟不敢踏出那一步。
第379章 明穿农家女的“平凡”人生(上)
第七十章、明穿农家女的“平凡”人生(上)
姓名:戴二冬
曾用名(工作用名):瑶函
性别:女
目前年龄:十四岁
实质身份:二十一世纪的未来穿越者
穿越方式:灵魂穿越(借尸还魂)
目前的表面身份:南直隶士子俞国振的贴身婢女
穿越之初的表面身份:明末山东曲阜戴家村某农家女童
“……在各个时空里奋斗的穿越前辈们,把你们的王霸之气通过时空之们传达到我的身上吧!”
在那些饥寒交迫的夜晚里,戴二冬曾经无数次这样暗暗祈祷,只盼着自己重新睁开双眼的时候,能够一下子脱胎换骨,觉得浑身都是劲道,身后更是隐隐约约有一光环,上书两个大字:“主角”!
遗憾的是,她的祈祷从来都没有成功过。
作为一个曾经十分喜欢看那种古代穿越乡土种田文的大学女生,穿越者戴二冬可以指天发誓发誓,若是有哪个写“幸福”种田文的女作者,如今敢站在她面前,她绝对要张嘴喷那个骗子一脸的口水!
——在现代言情女作家的uu小说,那些穿越古代的乡土种田文里面,穿越女主角通常有怎样的生活条件?
第一,最起码要有砖头盖的房子,屋顶可以凑合着用茅草的。
第二,不讲究花色和刺绣,但冬天至少要有厚实的棉衣穿,晚上有一床打着补丁的被子盖。做饭不求什么高档调料,甚至不求吃得上油,但起码也得有盐吃,有柴禾烧吧。
第三,经过一年的奋斗后,逢年过节或许有新衣裳可以打扮,能吃一两块肉,平时偶尔能吃一点白面。
简单来说,就是新中国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大多数偏远贫困山区的生活水平。
具备以上这些条件的人家,放在现代言情女作家的种田文里,大概是属于古代农村里的一般人家。
可是根据戴二冬的亲身经历……不好意思,能达到以上这些生活条件的,最起码都得是个小地主!
戴二冬穿越过来的这个村庄,叫做戴家村,位于山东曲阜。全村老少有一半姓戴,基本上都是衍圣公孔府的佃户——作为全中国独一无二的千年世家,孔圣人的后代早已把曲阜附近的良田几乎侵占一空。
虽然生活在“至圣先师”的地盘上,但戴家村里却连个私塾都没有,绝大多数村民祖祖辈辈都是文盲。
不过总的来说,戴家村在十里八乡之中还算是个不太穷的村子,至少大多数村民还能住在房子而不是窝棚里。而戴二冬的家在这个村庄里,是个不算殷实也不算穷的中等人家,大体上就是偶尔有腌萝卜吃,每天能有小米粥喝,还能勉强养着一个女娃到四五岁——要知道,这村里至少有三成的穷困人家,是一生下女婴就溺死的。剩下那些没溺死的女婴,也是凑合着能养大到几岁就养到几岁,万一实在养不活,饿死了,那就往路边沟里一丢拉倒。要是运气好,能养到七八岁,那就可以卖了赚点钱。
原版的戴二冬小姑娘就是因为每天只有一顿饭,饿得实在受不住,结果到河边打水的时候,一个没站稳就跌下去淹死了……于是换成她这个未来女生的灵魂穿了过来,顶着戴二冬的身份继续受苦。
嗯,不管怎么样,首先要介绍一下戴二冬的家庭成员。她家的人不算多,上面是整天喊她“赔钱货”的老爹和一个哥哥,下面有一个弟弟,然后就没有了。老爹叫戴大山,哥哥叫戴一夏,弟弟叫戴三春——因为这三个小辈分别是在夏天、冬天和春天出生的,所以就这么排着顺序起了名。
虽然没什么文采可言,但比起村里那些“大狗子、二狗子”之类的称呼,已经算是不错了。
什么?你问戴二冬的娘?早在生下小弟戴三春的时候,她娘就被老爹用家里的破席子一裹,随便找个地方埋了。老爹戴大山看到媳妇难产而死的时候,是笑得咧着嘴,拍着胸口庆幸的:“老天爷照顾,老天爷照顾!”——庆幸自家媳妇的生命力顽强,是把家里将来的第三个劳动力给生出来之后才死的。
要知道,有很多村里的女人,都是年纪轻轻从十二三岁就开始生孩子,然后生得一尸两命,让那些婆婆和男人哭得捶着胸口,大骂没用的媳妇怎么带着孙子一起走了?好歹生下了孙子再死嘛!
和村庄百分之八十的人一样,戴二冬家住的也是泥垒的土坯房,下的雨一多,就会冲化了土坯,让整堵墙哗啦啦倒下来。睡的是干草堆,一根根都硬硬的扎人,稻草里还粘着泥,不时有各类跳蚤虱子之类的小虫顺着草杆子爬来爬去,平时经常是吃冷饭、喝生水――因为柴禾也不是经常能捡得到的。
但尽管如此,她家已经不算穷了,比如她家在村里最受人羡慕的一点就是:竟然有六件完整的衣服!
——尽管这些衣服上都是补丁,还薄得和纸一样,洗的时候一不注意就会被洗破……
所以,就连二冬这个赔钱货,都能捞到一身布条似的破衣烂衫,而不用光着身子乱跑。不像隔壁老王家的小花,都已经是十二岁的“大姑娘”了,却还光着屁股,这辈子都从来没穿过一次正经的衣裳!
——没办法,老王全家五口人只有一件衣裳,连那个整天流口水的白痴媳妇都是不知从哪儿拣来的。
然后还有一点,在那些言情小说家的种田文里面,很少提到古人种田的艰辛。
——村里大部分的人家都没有牛,只有少数几户地主家才有牛。他们有时候会把牛以高利贷的形式借给一些农民,但一户人家根本借不起,所以村里常常是几户人家共用一头借来的牛。
甚至不少人家的铁锄和镰刀,也是向地主借高利贷借的——在这一点上,戴二冬家还算是幸运的,他们家的农具竟然是自家传下来的:这年头的任何一件铁器,在农民家里也是十分宝贵的财富。
然而,她家毕竟也买不起牛,因为借牛的收费太高。所以她家经常是全家下地,用人拉梨。老爹在前面拉着梨,戴二冬和她哥戴一夏在后面光着身子扶犁——因为怕磨损珍贵的衣服。到了转弯的地方,犁插入泥里更深,眼看着提不起来的时候,老爹就艰难地深深喘一口气,背弯得像一头真正的老牛。
——所以,尽管还不到四十岁,她老爹的脊背就已经变驼得很厉害了。
最后,介绍一下戴二冬的相貌,她家里自然是买不起镜子的,但曾在水边打量自己——头发枯黄,黑黝黝的脸总是沾着泥土,一口黑糊糊的烂牙,双颊凹陷,让眼睛仿佛大得诡异,身上瘦得肋骨是根根数的,还不时有虱子跳蚤在头发间出没……不过她自从穿越过来之后,就没怎么在意过自己的长相。
因为村里绝大部分人的相貌都没比她好多少。
这个时代的普通百姓,大多是这样的烂牙和蓬头垢面。那些脸色微微发黄,编着辫子,笑起来牙是黄白色,穿着棉袄倚在门栏边的胖女人,都是地主家的夫人——在这个年代,除了城里那些口味独特的缙绅之外,大多数乡下人都是喜欢胖的:胖就代表着家里有财力,代表着有活头,能吃饱,不用多干活。
至于那穿越女们说的用杨柳条刷牙――不好意思,太麻烦,农活太忙,每天都得起早贪黑。有那个闲功夫琢磨怎么用杨柳枝洁净牙齿的,在村里只有地主富人家的女眷。
用盐净牙?很多人穷得连盐都吃不起,还舍得拿来刷牙?在村里就不时能看到梗着脖子的人走过――脖子上长着一个硕大的肉球,像公鸡一样突着眼……因为他们长期吃不起盐,自然得了大脖子病。
嗯,最后,应该庆幸她是穿越到了明朝而不是清朝,裹“三寸金莲”的风气在北方还没那么流行,所以二冬没有裹脚——其实她怀疑自己不用裹脚的真正原因,是家里舍不得花钱给她买裹脚布……
总之,这样的生活是极端艰苦的,作为一名穿越者和种田文**好者,戴二冬自然想要设法改善生活。
很显然,在没有农药、化肥和良种的情况下,自己佃种的那几亩田地是没什么潜力可以发掘的。
去河里捞鱼也不是个好主意——村边的那条河又窄又浅,里面的鱼儿都小得像后世鱼缸里的金鱼,而且灵活敏捷得很,既难抓也没啥肉。不过在距离村子大约半天脚程的地方有座山,在那些快要饿疯了的时候,戴二冬曾异想天开地想学穿越文里做法,去猎点野味,摘点果子,捞点蜂蜜……全然不顾她家里既没有弓箭也没有猎刀,孤身一个小萝莉空手上山的话,只怕是要去舍身喂狼……
然而她终究没有去成,也幸好没有去成――倒不是害怕山上的野兽,而是因为比野兽更凶残的人类:没过多久,她就亲眼见到村里的几个穷光棍,不过是因为去山上拾了点柴火,挖了一些野菜,打了几只兔子,结果不知被谁告发之后,居然全都让一群豪仆给抓了起来,然后当众拿棍子活活打死!
——戴二冬到后来才知道,村里人不到灾年,都轻易绝不敢往那山上去。因为那座方圆十几里的大山连带着那座山附近的良田和荒地,都是属于一位出自孔圣人一族的官老爷家里的私产。老百姓若是到山里偷猎和挖野菜,一旦被发现,一顿好打是绝对逃不了的,而且多半是直接打死。
至于到了荒年――哈,反正无论如何都是死,乡亲们就管不上那么多了。
得了,别说什么狩猎、养蜂,开垦荒地了,连打个柴都是死罪,还折腾什么?继续熬日子吧!
——高昂的地租、驴打滚的高利贷、被转嫁的苛捐杂税、被霸占的山川荒野……到了封建王朝的末期,寻常农家的一切开源手段都早已被堵死。贪婪的地主根本不允许农民手上有一文钱,更别提致富奔小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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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即使是这种半饥半饱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熬下去的。
比如说,戴二冬那个总是阴着脸的老爹,又用嘶哑的喉咙扯起来:“……赔钱货――过来干活!”
——全家人都是直接喊她赔钱货的……以至于戴二冬曾一度以为这就是她的名字。
不管戴二冬认不认这个便宜老爹,不管她是不是清楚这个便宜老爹正在盘算着两三年后把她卖给过路的人贩子,她现在都必须明白一件事实:如今秋收在即,她必须跟着全家一起出去护秋。
在这个庄稼即将成熟的时节,为了防止庄稼被偷――窃贼之中既有鸟雀和老鼠,也有那些饿极了的人。戴家村所有的田地里都聚满了人,一双双眼睛在警惕地互相监视着,在即将收获的田地间巡逻着。
——庄稼绝对不能被偷!要不然这一年全家的汗都白流了。
无论是殷实人家还是贫寒破落户,都必须全家出动;哪怕是牙齿脱落的老妪,还是光着身子的娃娃,甚至是穷得穿不起衣裳的女人,也得要下地护秋。因为护秋对庄稼人来说,是一件天大的事,是一件可以放在生老病死前面的大事。任何一块没有人看守的庄稼地,都一定会被那些极端饥饿的可怜人偷个精光。
而这样即将沦为饿殍的家伙,在近年来是越来越多了。
在田地里好像野人一样地睡了将近一个月后,终于到了收获庄稼的时候。
虽然在戴二冬看来,这田里的庄稼实在长得不怎么饱满,但是按照便宜老爹的说法,这一年竟然已经算是个丰收的年头。即使在还了不知何时欠村里那个黑心富户的驴打滚高利贷之后,居然也还剩下了挺大的一堆,看着就让人感到高兴——不管怎么样,也总该能吃几顿饱饭了吧!
结果,这些粮食在晒谷场上刚刚晾干,马上就被被一个穿着绸缎,戴着金扳指的白胖子呼喝着家丁拉走了大半。浑身沾满泥巴又黑瘦的便宜老爹,只能在几个壮汉的威胁下,搓着手,含着泪,看着辛苦一年种出来的庄稼就这么不翼而飞,只剩下不到五分之一,刚刚能装满一只陶瓮。
被吓傻了的戴二冬,呆呆地问着便宜老爹:“……爹,他们是……”
便宜老爹蹲下来,一粒粒数着那些白胖子漏下的粮食,头也不抬地回答道:“……我们全村都是孔家的佃户,那是孔家来收租的管事。今年丰收了,孔家老爷要收缴前几年灾荒时积欠的租子,所以收的多。”
“……可是――他们拿走了这么多粮食,下一年我们吃什么?”
“……没办法。”老爹苦笑一下,“……勒紧腰带吧……”
与此同时,整个村子都在爆发出哭天抹地的哀嚎声。
看着全村百姓的七八成收获都被拉走,戴二冬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只能安慰自己:好歹……好歹还有一些粮食剩下,虽然吃不上饱饭,但至少还喝得上稀粥。
谁知才过了不到半天,门外又响起呼喝声:“……不知死活的老东西,快出来迎接差爷!”
然后,几个红光满面,穿着官靴的高大男人一脚踹飞了摇摇欲坠的门板,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一边满脸厌恶地捏着鼻子,一边却熟练地搜索着任何能够藏东西的地方。
看到这群明火执仗的官差进门,便宜老爹吓得浑身哆嗦,连忙哀求:“……官爷,官爷,我们家是孔家的佃户,圣门的佃户,都是朝廷明文免交粮税的……”
谁知官差却是立刻甩了他一个耳光:“……免交粮税又如何?还有别的杂税要交啊!”
然后,这官差随便杜撰了个什么名义,就拉走了戴二冬家里剩下的全部粮食。
村里的其它农户,也都遭遇了同样的命运,甚至还被活活打死了一个人。
这一回,整个村子里算是一片死寂了——大家已经是哭都哭不出来了。
戴二冬却彻底忍不下去了,家里一粒粮食都没有了,被饿死的悲惨前景似乎就要来临……小女孩的面容顿时冷酷下来:“……爹,这个冬天没法过了!与其活活饿死,不如带领全村的人一起去抢回粮食!”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关于许多农民起义的历史掌故。
然而便宜老爹却被吓得一个踉跄,照着她的脸就是一巴掌:“……赔钱货,你想造反害死全村吗!”
——大多数时候,只要还有一点办法,中国的农民哪怕冒着饿死的风险,都不会想着造反。
至于便宜老爹的办法是什么嘛……和全村大部分人一样,除了向地主和孔家借高利贷,就是卖人。
有女人的卖女人,没女人的卖孩子——孩子和女人,总是有人要的。
于是,年仅八岁的戴二冬就被便宜老爹和一夏哥给捆了起来,准备卖给隔壁村子里一个有钱的老光棍。
然后,戴二冬悄悄磨断绳子,又用一块石头把哥哥的脑袋砸开了瓢,扒了他的衣服和草鞋,逃了出来。
——她不能不逃,因为那个买主,隔壁村的那个瘸腿老光棍,光是在去年就活活弄死了两个小媳妇。戴二冬可是亲眼见过那两个只有六七岁的女娃被抬出来的时候,下身已是血肉模糊、连肠子都流了出来!
如果乖乖被卖过去的话,戴二冬怀疑自己根本活不过洞房花烛夜!
既然便宜老爹和便宜老哥要她去死,那么她也只好跟他们反目为敌了。
只是……没了卖她的钱,便宜老爹又要再欠一年黑心富户的高利贷,又少了一点可以买粮食活命的收入。便宜老哥被她用石头砸得满脸流血,万一伤口感染的话,也不知活不活得过这个冬天……
但戴二冬依然问心无愧,因为他们的苦难不是她造成的。
自从穿越以来,她浑浑噩噩地熬过了一切不熟悉的艰苦生活,半饥半饱地帮家里做各种农活,早已尽到了一切能尽的义务。然而到了丰收的时节,家里的那点收获,还是被放高利贷的富户分走,要被孔家派人分走,要被官府的差役收走……各种横征暴敛永无止尽,直到搜刮尽农户家里的最后一粒麦子。
这一年是丰收,但肯定还是要饿死人。不知道全村有多少人会因此逃亡,留下的又能活下来几个?
而活下来的那些人里面,又有几个是靠吃自己老婆儿女的血肉,才勉强保住了自己的一条命?
戴二冬不想被吃,也没本事吃人,所以只好逃了。
但在逃亡的路上,她却吃惊地发现,在自己眼中已是人间炼狱的戴家村,放到附近的十里八乡之中,居然真的还不算穷!至少和那些更穷的村庄相比,戴家村荒废的屋子还不算多,大多数村民还有衣裳穿。
沿途走过一村又一村,都是一样的贫穷和肮脏——成堆的垃圾,下陷的屋顶,倒塌的墙壁,腐烂的稻草,以及散乱的碎石。不时有光屁股小孩在臭气熏天的垃圾之间打闹,沟渠里还经常会有青紫色半腐烂的女婴尸骸。来往的百姓也都和戴家村的一样,满嘴黄臭的烂牙,蓬头垢面,油垢有一钱多厚,瘦骨伶仃,浑身异味,眼神中满是麻木和绝望。
这就是明末中国北方农村的典型写照,而跟陕西的情况相比,山东这边居然还算是好的
然后,她终于来到了县城,藏在一辆拉柴草的大车,逃掉了守城兵丁的进城费——她身上一文钱也没有。随即趁着大车拉到一个小巷停下的时候,戴二冬悄悄滚下了车。
然后,她缩在墙角,茫然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说是县城,其实也就是一个灰扑扑的世界。
来往的行人也多半都是枯瘦的,脸色也都是黄蜡蜡的,只是脸上稍微干净些,身上的衣服也比较完整。路边的臭水沟里,同样有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恶臭和白骨——那是溺死的腐烂女婴尸骸。间或还有几个大人的骸骨,看样子应当是属于饿死冻死的流民……在明末的城镇和乡村,尸体和骸骨都是很常见的景色。
唯一不同的是,为了防止爆发瘟疫,城里好歹还会组织人去收拾尸体,丢到郊外的乱葬坑里。
而对于戴二冬来说,更令她感到的绝望是,城里无论哪一家做正经生意的铺子,都是不收女人的。唯一收女人的地方只有青楼。而她若是想离开县城到别处找活路,居然还要办路引——按照明朝的规矩,乡下人只准在二十里的范围内活动。如果要走出一百里的范围,必须要有“路引”。而路引需要向县衙申请,首先得证明你有户籍,并且身家清白。此外,申请路引还得交一笔钱,叫“路引钱”。
交不起钱的穷人,就没有资格出远门。擅自出远门就是流民,要受到打八十板子的处罚。
——很显然,这是一个严防死守的封闭社会。
当然,到了明末的时候,路引和户籍制度都已经崩坏得差不多了,但那是对于有钱有势的富人而言的。换成戴二冬这种穷光蛋,只要走出这个县,就自动沦为罪犯……接下来的命运不问可知。
如果她是一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或许早已横下一条心去当盗匪了。但戴二冬只是一个瘦小无力的萝莉,手里连一把刀子都没有,想抢劫也抢不动什么人。
于是,带着满心的绝望和咕咕叫的肚子,戴二冬漫无目的地在街上徘徊,浑不觉自己身后已经悄悄跟上了几个壮汉……等她发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只见眼前一黑,小萝莉戴二冬就被套进一个麻袋,让人给扛着走了。
这又是这个时代的特色之一:无处不在的人贩子。
——在一个到处充满人贩子和盗匪的世界,只要条件允许,女人和小孩通常是不轻易出门的。
当她再一次从麻袋里被放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被捆到了衍圣公孔家,让一个不认识的猥琐男人压着签了卖身契,从此成了孔家的奴婢——以孔家在山东的滔天权势,逃奴的下场绝对是被活活打死。
于是,戴二冬只好忍气吞声,开始了她的奴婢生涯。
嗯,顺便一提,为了表现孔府的“文气”,她被某个管事取了个“雅名”:瑶函。
对于戴二冬,或者说“瑶函”丫头来说,虽然给人当奴婢十分屈辱,但也正是因为被卖到了孔家,她才能熬过这个冬天,不用再担忧会被饿死冻死……然后,她就惊恐地发现,在孔府名下的佃户之中,戴家村的人因为距离比较远,跟孔府接触少,其境况居然还不是最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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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明穿农家女的“平凡”人生(下)
在戴二冬服侍着的那位大丫鬟,成为了孔府老爷子的“双修炉鼎”之后,作为服侍大丫鬟的小婢女,戴二冬的日子也一度变得舒服了许多,至少在吃穿用度上比过去强得多——有了一件八成新的细布衣裳充体面,偶尔能吃上几口细粮,逢年过节靠着主子们的剩菜,也有点儿糕饼和肉菜可以打牙祭了。
可惜这种“好日子”并没有持续很久。
——也不知是七个大丫鬟天赋异禀,床上技巧太好,又或者是那个老头的身体太虚,还是磕多了助兴的金枪不倒丸……总之,那个孔家老爷子在跟众丫鬟双修了大约两年时间之后,突然有一天在床榻之上激动过度,狂泻不止,然后在众女的惊叫声之中,口眼歪斜地猝死于马上风,连抢救都来不及抢救!
嗯,这应该说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吗?
说起来,这位老爷子都已经这么一大把年纪,还能死在肉♀蒲团这等风流阵仗之上,也该算是福气了。
但孔府的主子们却绝不认为这是老爷子的错,肯定是那七个充当“炉鼎”的狐媚子有问题,竟敢魅惑犯上,蛊惑老爷子搞坏了身体——功劳都是主子的,错误都是奴婢的……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德行。
于是,七个原本还在梦想着当姨娘的大丫鬟,立刻就被勒令自尽。而伺候她们的小婢女,包括戴二冬在内也遭了迁怒,被孔府家丁毒打一顿之后,找人牙子发卖了出去……真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无妄之灾啊!
就这样,戴二冬带着火辣辣的伤痛和满腔的怨恨,从此离开了山东孔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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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上去确实是很悲剧,但所谓的豪门美婢,无论再怎么风华绝代,也就是这样的下场啊。”
曾经很喜欢看《红楼梦》电视剧的王美玲,对此耸了耸肩膀评论说:“……通常来说,像这样签了卖身契的丫鬟,哪怕是在人前人后非常风光的大丫鬟,也不外乎这样几种结局:第一,是被府里的老爷小爷收为姨太太或通房丫头。这条道路估计是很多注重实际的丫头的首选,毕竟做大款的合法二奶或者合法小蜜还是很有物质保障的一条人生道路。像《红楼梦》里的袭人,毕生的奋斗目标就是做贾宝玉的二奶。
第二,是配给府里的小厮。一般来说,那些奴仆成群的官宦世家,每年都会将到了年纪的丫鬟放出去配小厮。然后小厮又生小厮,为自家府邸的服务行业增添生力军。只是这种配法有一种乱点鸳鸯谱的感觉。经常有贤淑美人被迫配给丑男和**子的事情,是很多丫鬟望而生畏又没有办法回避的人生道路。
第三,就是最最悲惨的结局了,那就是被老爷们直接叫人牙子来,带出府邸去卖掉,接下来天晓得会被卖到什么地方,从穷山沟、土匪窝、到青楼妓馆都有可能,甚至还有可能卖到军队里当营妓!
显然,这些出路都不是好的选择,碰上一个情投意合夫君的比例,恐怕比中五百万大奖还要难得多。不过,话说在那个时候,不要说这些丫鬟,就是那些公侯豪门的小姐又如何呢?在婚姻上又能有多少自主的权利,多少对幸福的把握?男人穿越古代还可以说是为了雄心壮志,女人穿越古代,岂不是一心找虐么?”
对此,众人不由得无言以对。王美玲低头喝了一口凉茶,又继续问道,“……后来呢?”
“……后来?自从被人贩子带出孔府之后,她就被拉到了江南去贩卖。正好俞国振当时在编练家丁,为了犒赏功臣,也是为了让他们安心在俞家扎根,就托人搜购婢女,预备配给立了功的家丁成家立业。”
王秋如此答道,“……戴二冬就这样被从山东卖到了南直隶的俞家,然后发现家里的少爷俞国振居然在教家丁写简体字和算术,嘴里还经常用普通话嘀咕些‘未来词汇’。于是就认出了新主人乃是穿越者,接下来两边就相认了……这一次南下到海南岛来找临高穿越集团接触的时候,俞国振就把她也给带了过来……”
说到这里,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其实,跟其他人相比,戴二冬的情况还算是好的。临高穿越集团曾经收集到了几个疑似单身穿越女的情报,那才叫扑街。那些投胎在生在小门小户,甚至佃户家里的女生,干脆就没有一个能活下来的。即使投胎到豪门大户,通常也都下场很凄惨——因为她们低估了封建礼教的可怕,没有摆正自己的心态,一不留神就闯大祸,被浸猪笼的浸猪笼,被家法打死的被家法打死。还有被**和尚收了藏进地窖里当私宠的,出家之后被比丘尼逼着卖春的……当真是千奇百怪,无所不有。
但有一点是共同的:她们全都没能找到自救的办法,也没有一个人能活到现在。甚至我们都没法确定她们究竟是不是真的穿越者——或许真的只是一些思想比较奇葩的古代土著也说不定……毕竟明末这个时代是很奇葩的,各种狂生和非主流比比皆是,在女人里面或许也有那么一些另类的存在……”
“……根据目前我们收集到的情报,即使是单身穿越过来明末时空的男人,也是活下来的少,默默无闻死去的多,至于能够开创出一番事业的,就更是少之又少了。魂穿的是如此,肉身穿越的更是如此。”
刚刚散会过来串门的“澳洲众”代表李维接下了话头,同时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黄石——在孤身穿越的男性穿越者之中,这位辽东名将已经是佼佼者中的佼佼者,“……之前也说了孔府是如何盘剥佃户的,除了孔府之外,估计其他的豪门世家也都差不多如此——在东方,整个社会都已经僵化了。垄断着一切的地主缙绅,差不多可以说是贵族加教士的集合体。他们掌握从土地到工坊的一切生产资料和舆论界的话语权,把农民、商人、工匠和战士都视为贱役,根本就不当人看。穿越者除非投身军旅,以战争起家,或许还有那么几分成功的希望。如果只是想要凭着几项技术就出人头地,几乎是不可能办得到的啊。”
“……这年头的东方是这样,西方同样也是好不到哪里去。法国大革命和人权思想还要再等一百五十年才有。欧洲封建主们依然跟他们的祖辈一样,玩着农奴的老婆,绞死逃跑的农奴……”
黄石哼了一声答道,“……当然,他们好像有个什么自由城市制度,农奴逃进城市里一年零一天之后就自动获得自由民身份……但其实东方也是一样,虽然佃户被高利贷之类的手段控制住,但如果佃户有本事举家逃亡到外地去,地主家应该也不会为了这么点儿钱就让官府发海捕文书——这么搞是会亏本的。”
“……确实,这是一整个时代的问题,而不仅仅是一个国家或者一个民族的问题。”
王美玲点了点头赞叹说,“……如果领导阶层的思想扭转不过来,社会的进步就不可能发生……”
——想起曾经在明末时空接触过的几个典型读书人,一个个不是像茅坑里的石头般又臭又硬,就是满心白日梦只想着立马飞黄腾达做大官,除了出几个馊点子之外,一点具体的实际事务都不肯做……诸位穿越者都是摇头叹息——连俞国振这个成功打入东林党内部,深得诸位东林君子信赖的内鬼,都对改造明朝士人的事情彻底绝望了。而临高和远东这两个穿越集团,同样都是宁可从社会底层筛选培训自己的干部队伍,也不愿意任用这些眼高手低没担待、脑子还不肯转弯的读书人,以免捅出大篓子来。
当然,真正思想灵活,乐于接受新事物的明朝读书人也不是没有,在临高和海参崴都有那么两三个,但是跟总数比较起来,就显得凤毛麟角了——从接受程度上来说,居然连黎寨的峒主都改变得比他们快!
“……他们的屁股都已经坐歪了,思想还怎么可能矫正得过来呢?”
王秋提出了一个新的观点,“……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说起来,从本质上来说,这年头的封建地主缙绅、东林党士人,跟我们那个时代的金融大鳄、律师讼棍,实在是非常相似的两个组合模式。现代的金融家和古代的地主缙绅一样,都是垄断着最大的资本,却鄙视实业生产,从不学习生产经营、技术管理,而是学习研究如何诈骗抢劫、巧夺豪取——只不过金融家靠股灾,地主靠暴力。未来的某些‘专家’和律师讼棍,跟明末的东林士人一样,作为垄断剥削阶层的代言人,整天打着为民请命的旗号,说着各种颠倒黑白的谎话,一心一意给金融家说好话,在舆论和政治上为他们护航……不要以为地主缙绅听着很土气,在这个时代,他们可是天之骄子!他们跟未来的银行家一样,都是在豪华办公室里坐着就有金山银海滚进口袋的富贵闲人!你让地主缙绅去搞工商业,就让现代的银行家改行去办工厂开超市一样困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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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明末社会的封建地主缙绅,是当时中国社会之中最有知识文化,也是头脑最聪明的一群人。他们并没有整天无所事事睡大觉,也是在积极学习的。但问题在于,在他们的眼中,真正值得学习的知识,仅限于写八股考科举当官谋特权一项,简单来说就是如何成为剥削者。至于生产方面么,无论是工业、农业、商业还是战争掠夺,都不是缙绅的“根本”、都是不务正业的“杂学”……
由于整个统治思想都是“只盘剥,不生产”,所以聚敛起来的财富都被无谓挥霍,真正生产财富的农业和工业却得不到最起码的资金扶持,哪怕水利失修、工场破产也无人理会,这社会能健康才有鬼了!
“……这么说来的话,在二十一世纪依靠律师和金融家来治国的美利坚合众国,倒是如今这个由士大夫和地主缙绅统治天下的大明王朝颇有些类似啊!一样是被非生产性的阶层控制了政权,一样有颠倒黑白的文人,嗯,在美国是律师在把持政坛和舆论,怪不得在战胜苏联之后才这么些年,就已经国运日下了……”
马彤撇了撇嘴嘀咕道,“……好了,言归正传吧。关于戴二冬这个历经坎坷的明穿农家女,在抵达三亚之后的后续处理问题,有关部门是怎么安排的?通过检验之后就把她直接送回现代世界去?”
“……这个应该是不可能的,从原则上说,我们只能把一部分肉身穿越的人送回去,魂穿的则不行。”
王秋摇了摇头,“……她在现代世界已经死了很久,身体变得也不一样了,穿越回去只会闹出乱子。谁知道她在现代时空的亲戚会怎么想?万一有遗产纠纷该怎么办?这都是让人头疼的麻烦……”
“……那么就只能让她就地安置了?”马彤皱起了眉头,“……需要在三亚给她安排一份工作?”
“……不,我想应该是安置在澳洲。”澳洲穿越众代表李维突然插嘴进来答道,“……刚刚在全球穿越者大会上终于通过了最终决议,决定成立全球华人穿越者同盟,对外称呼为全球华人同盟,简称华盟。而华盟成立之后的第一项任务,就是在澳洲建立一座现代化的新城市,作为华盟的总部,对外宣传为‘澳宋帝都’……各个穿越者国家不都自称是大宋后裔么?索性就弄假成真,在澳洲搞一座‘宋城’出来吧!
然后,在筑城的初始阶段,为了保密,那座澳洲新城原则上只允许穿越者入住,各项工作也需要他们承担——所以,三亚这边的各路穿越者,接下来都要往澳洲转移……我也可以趁机回去看看老婆孩子了。”
王秋顿时感到有些震撼——原本纯属虚构的“澳宋帝国”,这回可真是要“假作真时真亦假”了!
不过,这似乎也意味着,他这个“穿越物流总监”,在接下来好像会变得很忙的样子?
——毕竟,从建筑材料到施工测绘人员,都得靠他想办法从现代世界转运过来。
这么说来的话,接下来马上又得去求哆啦a梦?怎么感觉自己好像抢了野比大雄的戏份? 第384章 伪造“澳宋帝国”遗迹(下)
第七十五章、伪造“澳宋帝国”遗迹(下)
ps:解释一下为什么没法让每个穿越者都当元老,因为元老这个名词的政治含义太强,而且只有临高一家五百人在用。不能让成千上万的其它穿越者来迁就这五百人。其次,美洲的穿越势力已经降临十一年,跟本时空土著严重融合,穿越者和土著的身份相对模糊,如果贸然推广划分的话,反而会人为制造出隔阂来。
因此,临高的元老降级为公民,仅仅是换一个名词而已,他们在临高集团内部的财产、权力和创始人地位都没有变化,依然被叫首长,依然是大股东——以后元老院改称股东大会,执委会改称董事会而已。
而其它那些零星单穿的穿越者,则只被称为公民,有一份福利,但不享有股东特权,以示区别。
同样军衔的军人,有勋章和没勋章差别不小,同样的穿越者公民,有股份和没股份也是相差很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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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片热火朝天的沙漠工地旁边的一辆越野车里,身为“澳洲穿越者众”的最高代表以及“澳洲共和国筹备委员会最高顾问”的李维,此时正坐在副驾驶座上,拿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向王秋介绍施工情况。
“……你看,这是某个曾经在河南策划过‘仿殷墟’主题公园项目的设计小组,在现代世界的澳大利亚同一位置以旅游开发的名义,秘密进行了勘察规划,又广泛咨询了本时空各个穿越者国家的意见,再加入若干南洋和印度风格元素,几经修改最终定稿的‘澳宋帝国’失落都城‘宋城’废墟设计图……”
李维一边指着液晶屏幕上的设计效果图,一边兴致勃勃地对王秋介绍说,“……那边是澳宋的大相国寺,正方形的台子上就是大雄宝殿,我们准备安置一尊大号石佛……”
随着他伸手指示的方向,王秋眯眼看到,施工人员已经在那个地方已经用水泥浇筑了一个正方形平台出来,然后,一名员工捧着一堆预先用【缩小灯】微缩过的石块,小心翼翼地安放在水泥平台上,拼接成一座佛像,再恢复原状,霎时间就变得足足有三层楼那么高!在炎炎烈日的照耀之下,巍峨的巨佛显得颇为宝相庄严。接下来,施工人员又在这尊巨佛的四周按照一定的次序,摆上了若干规格较小的观音像、罗汉像,孔雀大明王像,甚至还有济公、孙悟空和猪八戒的石像,以及各式各样的石桌石椅、石灯笼和折断的石柱,最后用少量矿山**随意搞了点儿破坏,再刻意乱丢了一些碎砖块和破瓦片,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而王秋则是在越野车里看得眉毛直跳,“……这就是什么大相国寺?往地基上随便摆了几尊雕像,再丢了一堆垃圾……不要说一座像样的屋子,连一堵完整的墙壁都没有,这样就能算是寺庙了?”
“……这个很正常啊!毕竟是废墟嘛!”李维不以为然地回答道,“……按照历史背景设定,木质的庙宇结构,都在‘澳宋帝国’覆灭时期的战火之中被烧光了,只有石头雕刻的佛像保留了下来……另外,在大门口的位置,还竖着一个‘敕造大相国寺’的石头牌坊,外加几块刻了铭文的石碑,这样就足够了。”
王秋闻言想了想,摸出望远镜再仔细一看,发现在各个水泥平台的边角上,果然都预先留了几个洞,伪装成安放木柱的地方……而那些施工人员在完工之后,还刻意在佛像四周堆上木柴,浇上汽油,烧起几堆熊熊篝火,用以制造出烈火焚烧寺庙的假象——不得不承认,这伪造的古城遗迹居然搞得还挺细致的。
但接下来还有一个问题,“……可是……这么多这么大的佛像,你们究竟是从哪儿弄来的啊?虽然三亚这边近些天来一直在用哆啦a梦的黑科技道具生产各种雕塑。但这些佛像里面,很多看着居然不像是新的,反倒像是已经被日晒雨淋了很久的样子嘛!”指着一座明显有些坑坑洼洼,充满了岁月痕迹的观音像,王秋有些不解地发问道,“……该不是把真的古代佛像,给搬到这片沙漠里来造假了吧!”
“……开玩笑,怎么可能拿真的文物往沙漠里乱丢啊?前些年的时候,国内的建筑业和旅游业过热,盖了很多的佛教主题公园、道教主题公园、仙侠主题公园,仿古建筑主题公园,还有很多说不清是什么主题的人造风景点,一时间跟瘟疫似的到处开花,事先也没有搞一个市场调查,不管附近是不是有那么多的客源……结果搞到后来,很多主题公园连年亏本,经营不下去,最后都变成杂草丛生的废墟了……”
李维很淡定地答道,“……中央只不过派人到那些废弃的风景点搜罗了一下,就弄来了这么多玩意儿。这些雕像之前被随地乱丢没人管,模样儿自然好不到哪里去,甚至还有整座雕像上长满了草的呢!哎,可惜哆啦a梦的【缩小灯】在我们的‘主位面’里没法使用,否则还有一座足足五十米高的违章佛像,可以从广东那边的一个山头顶上弄来——这尊佛像刚好挡了一条高速公路的道,最近正在预备进行爆破……”
“……怪不得这阵子你们一直在通过时空门,往三亚基地抢运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有在三亚就地用水泥浇筑各种各样的浮雕和塑像,我还以为你们是打算用在三亚装饰市容的呢!”
王秋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同时看到越来越多奇奇怪怪的雕像,被竖立或随意丢弃在这片沙漠假废墟的各个角落,其中既有比较“正常”的孔子诵经像、天女散花、古装仕女像,也有明显不符合时代和文明背景的断臂维纳斯、穿中山装的干部石像,举着火炬的少年铜像(貌似来自某被拆迁的少年宫)、坐在圈椅上的鲁迅石像、举哑铃的肌肉男运动员雕像……堪称是五花八门、无奇不有。而各式各样体型较小的陶像、铜像和彩色玻璃工艺品,也都被一车车地拉过来,随意丢弃在这片“未完工废墟”的各个旮旯里。
再接下来,被施工队丢在这片伪造遗址上的东西,进一步变得越来越怪,甚至连一些日本动漫里的古装角色大号陶土手办,也都被一股脑儿拉进了沙漠里。当王秋看到一尊身穿大衣扬手示意的列宁像,被竖立在“澳宋皇宫遗址”门前的大广场上时,终于忍不住又开始对李维吐槽了。
“……喂喂,佛陀也好、孔子和仙女也罢,跟大宋遗民多少还沾得上边。可后面弄来的这些雕像又算是什么呀?鲁迅?列宁?运动员?少先队员?机修工人?这是怎样令人脑洞大开的奇葩呀?”
“……所以说这是澳宋而不是南宋啊,小王同志!”李维一脸得意地教训着王秋说道,“……在我们的设定之中的澳宋帝国,可不是一个南宋王朝的微型复制品,而是一个已经完成了工业革命的先进国度,一个公元后的亚特兰蒂斯,各个方面自然不能跟南宋一样,而是得要有一个循序渐进的发展过程……至少在澳宋帝国的末期,居民的日常生活风气,应该就跟眼下盘踞在海南岛、海参崴、北美和南美的那些穿越集团差不多了。所以,咱们在澳洲鼓捣出来的这座‘宋城’遗址,既要有中华传统文明的特色,以示不忘华夏根本,也要有工业化和现代化的气息,以便于跟那几个穿越集团的日常风格对接得上。”
他如此总结说,听着貌似很有道理的样子,但下一刻出现在工地上的新雕像,却让王秋再一次看得呆住了,“……我说……就算要有工业化的风格,弄些工农兵和少先队员的雕像也就差不多了!可那边的那个水泥浇筑的变形金刚又是怎么回事?直接变科幻风格了啊!那模样看上去好像……该不是威震天吧?”
“……啊,那边是规划中的金刚寺,为了体现‘澳宋风格’,又正好搞到了这么几尊变形金刚雕像,所以就直接拉过来用了。”李维讪讪地说,“……反正变形金刚也是金刚嘛……”
……这可真是……何等的匪夷所思——金刚寺就是用来祭拜变形金刚的吗?
——想象着一群穿着宋朝古装的老百姓,无比虔诚地跪倒在变形金刚威震天的脚底下焚香祈祷,王秋发现自己除了翻白眼之外,就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了……只感到太阳**的神经在一阵阵地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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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在一座城市的遗址里,不可能只有各式各样的雕像和小工艺品——那样就真的变成某个主题公园的废墟了。所以,施工队或者说造假队的主要任务,还是修筑城市本身。
由于修筑一道城墙的工作量太吃力,所以按照设计图纸的规划,这座“宋城”遗址是没有城墙的,市区直接散布在干涸的河床两侧。为了伪装得更逼真一些,施工人员还用哆啦a梦的神奇道具【鼹鼠手套】,在河床两侧开掘了很多条壕沟和人工河,作为“宋城”的生活用水来源和污水排出渠道,甚至故意往人工河里丢了几艘破船——虽然眼下这地方干燥得一滴水都看不见,除了滚烫的沙子还是滚烫的沙子。
接下来,就是在广阔的市区内,修建起一间间的“残垣断壁”,这是一项很辛苦的重复劳动,幸好只要平整了地基,就可以随意地把墙壁垒砌得乱七八糟,而屋顶更是完全不需要。
然后,一辆又一辆的小皮卡在沙漠之中来回穿梭,把从现代世界各个古装影视道具组手中搜集来的,曾经被各路群众演员们使用了很久的仿古陶罐、家具、篮子、箩筐、碗筷、破衣、毛笔等等,零零星星地丢弃在各所房屋废墟里(虽然这些房屋从来就没有完整过),以及房屋残骸之间的街道上,此外还撒了许多碎瓷片在房屋里,以显示此地的中国特色。甚至就连吃剩的鱼骨头和袋鼠骨头之类的生鲜垃圾,也从达尔文港的“中远星”号幸存者营地附近搜集起来,乱七八糟地丢在遗址内的各个角落,以求惟妙惟肖。
除了民房之外,为了显示这个“澳宋帝国”的工业化水平,散落在郊外的各个废弃工厂,也是“宋城”遗址营建的一个重要项目,华美、临高和东岸共和国都提供了他们的废旧机械。在众人把它们刻意砸毁拆散架,所获的零件在大半坍塌(其实是没盖)的“厂房”里到处乱丢之后,废弃工厂就变得逼真了许多。
与上述的“民房”和“工厂”相比,更重要的还得数“澳宋帝国”的宫殿和朝廷各部,这也是整个遗迹工程里面最花血本的地方。哪怕仅仅是一个地基,在布局上也有种种极为繁琐的讲究,而在那些台阶、石墩和瓦片上,也都得有精美的花纹图案——亏得只是需要修筑起寥寥几幢殿宇,大部分地方都只需要布置几道残墙断壁稍微意思一下,否则这工程量哪怕是拥有哆啦a梦的黑科技道具,也会让人感到吃不消。
在修筑起来的几道墙壁上,中央派来的几位专门负责搞宣传的专家,顶着沙漠里的炎炎烈日,用各色颜料和明显的混搭风格,绘制出了一幅幅简明而生动的壁画,记录了“澳宋帝国”这个不存在的国家的起源、诞生、发展与成长——有反映崖山海战、南宋覆亡的战争场景;有“大宋遗民”劈波斩浪,抵达新陆地的逃亡旅程;有“先民”在澳洲筚路蓝缕,垦荒筑城的奋斗画卷……又混搭上了蒸汽船、火车、飞机、飞艇等各种现代化象征物的壁画内容,以及使用步枪和火炮的近代化军队作战场景。
除了壁画之外,还有很多预先制作好的精美浮雕板,也都被运进了这座假皇宫里,安置在略显空旷的地基上。接下来,施工人员又拿出许多貌似是从现代地摊里淘来的假古董,从鼻烟壶、铜币、铜镇纸到瓷器花瓶都应有尽有,放在皇宫的各处,冒充御用的奢侈品……临到末了,施工队却在他们刚刚辛苦搭建出了一个轮廓的宫殿内外埋了**,堆放了木柴,又浇上了汽油,最终在一阵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和火光之中,让“澳宋皇宫”被火焰、浓烟和飞溅的碎石砂砾吞没——正如在海边沙滩上花费几个小时精心堆砌出城堡的顽童,会在即将离开沙滩回家的时候飞起一脚,把沙子城堡踢得轰然垮塌,以满足他的破坏*一样。
另外,在远离“市区”的干旱荒野之中,施工队还零星修筑了几座“澳宋帝王”的皇陵。
当然,作为一个古代国家的首都,只有民房和宫殿,而没有军营和武器,也是很不像话的。所以施工队员又在距离“市区”一段距离的地方,兴建起了军营、要塞和武器库的废墟,甚至还有军港的水泥码头。
至于所需武器的来源么,之前,海参崴远东公司的现代化军队在日本、朝鲜和女真人后方大肆扫荡,缴获了大量基本用不上的武士刀、铁叉、长矛等粗陋冷兵器。而临高集团的伏波军和福宁军,也在闽南和珠江三角洲扫荡各处地主缙绅的土围子,以及明军卫所的屯堡,从中缴获到了不少的土抬炮和明朝的鸟枪火铳,还有各式各样的刀剑弓矛,以及似乎是小孩用的弹弓,外加几具历史悠久的破烂锈蚀的半报废铠甲。
原本,临高和海参崴两个穿越集团的领导者们,是打算把这些用不上的战利品回炉重铸,回收里面的铜铁的,可惜这些铁料的质地大半很差,含有的杂质千奇百怪,重铸精炼起来很麻烦,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回炉多少。如今正好把这些剩下的无用兵器再一次废物利用,找人挑选出其中那些没有铭文的,乱七八糟地随意丢在这片人工废墟上,或者安放在堡垒的炮位里,再用雷管把它们一块儿炸上天……
但是,两个穿越集团能够提供的废弃兵器数量,与遗迹的规模相比依旧明显不够,于是有关部门的人员只好又扫荡了现代世界的古装道具公司,搜集了许多拍电影用的仿古兵器,一股脑儿都丢到了这边的澳洲荒野上,并且故意把很多矛杆砍断,剑刃劈断,炮口对着皇宫,从而营造出一种内战大乱斗的假象,以此来向那些不明就里的异国访问者们,暗示这个“澳宋帝国”的最终结局。
最后,虽然城市遗址已经建设得很像样了,但一座失落的城市也不可能没有尸体和墓地。于是临高穿越者集团只好在中央的要求和华盟的决议之下,于海南岛上四处搜索,终于找到了几处埋葬穷人、流民、死刑犯的乱葬岗。随即便捏着鼻子把这些早已烂光了的骸骨掘出,拉到工地来冒充死去的市民。
虽然上述造假行为还有些生硬,容易让精明的人看出破绽,幸好万能的大自然会帮忙掩饰一切不正常的痕迹——达尔文港附近沙漠地区的气象环境十分恶劣,沙尘暴、热带风暴、雷暴和龙卷风都是家常便饭,只要被龙卷风和热带风暴摧残几次,再被沙尘暴埋掉一些地方,估计就足够以假乱真了。
总而言之,以这座“宋城”废墟的技术含量,估计是瞒不住几百年之后的考古学家,但华盟也没有这样的奢望——而只是希望在几十年甚至十几年之内,把统治世界海洋的西方人给忽悠瘸了,对这座位于海边沙漠上的“澳宋帝国旧都城”废墟信以为真:可想而知,当荷兰人和其他欧洲航海家得知这座“失落之城”的位置,相继驾船蜂拥而至之后,这里势必会上演一出出“夺宝奇兵”和“古墓丽影”的精彩场景,以及穿插着各种忠诚与背叛、阴谋与勇敢戏码的悲喜剧……诶诶?怎么感觉有点像是在耍猴儿似的?
但不管怎么说,只要能够实现上述场面,在澳洲沙漠伪造“宋城”废墟的目的,就算是完全达到了。 第389章 福建暗流(下)
出身江苏太仓的张溥张乾度,乃是东林党旗下最厉害的“冲锋队长”,复社的创始人,崇祯年间天下最最出名的“士领袖”。此人早在尚未考过科举之时,就已经干出了无数大事,从组织暴乱到冲击衙门,还有纵火烧城、殴打官员之类,其战斗的烈度绝对不亚于后世的五四运动,当真是不惜生死也要求名声。
——张溥出身贫寒,但年幼好学,有神童之称。于天启四年(1622)开始结社评论时政,博得名望,起初取名为应社(科举应试小组),后来改为复社(科举重考小组),成员最多时高达三千余人;天启年参与苏州抗税暴动,撰写《五人墓碑记》,痛斥阉党,名动天下;崇祯元年“组织群众”驱逐阉党骨干顾秉谦,从此成为天下士当的天皇巨星!复社的声势也从此震动朝野,号称是“春秋之集,衣冠盈路”,“一城出观,无不知有复社者”。其影响力遍及南北各省,走到哪里都是万人空巷,拥趸粉丝无数。
如果仅仅是这样,那么这位张溥最多也就是演讲能力非凡,相当于后世美国马丁路德金的水平。但可怕的是,张溥不仅在政治上极度狂热,还很有野心和手腕。在成名之后,他不肯按部就班地出仕熬资历升官,而是企图一步登天,借广收门徒以控制知识界、把持科场,最终达到左右政权之目的——并且一度真的让他给成功了!连当朝首辅周延儒都被他捏住了把柄,不得不惟命是从。有一次,张溥甚至直接给了周延儒一个册,上面写满了人名,有的要大用,有的要罢官,而周延儒居然也尽数照办,丝毫不敢违抗。
想想看吧,区区一介没有任何实际职务的“民间人士”,居然能够在家遥控操纵朝堂决策,决定官员任免,把大明天下视为掌玩物……这份泼天的狂傲和能耐,在现代世界有哪个学生干部做得到?在乡野之遥控朝廷,以闲人之身执掌天下……张溥这家伙能在朝堂外搞到这等地步,也算是空前绝后了。
当然,据说张溥最后也是因为太过嚣张,才被忍无可忍的周延儒或者其他某位大佬派人暗杀了……
很显然,对于福建巡抚邹维琏这等东林党官宦来说,张溥这个被他们花钱资助和造势捧起来的小字辈,就差不多相当于一条养不熟的疯狗,让他咬起阉党、勋贵之类的政敌,固然是所向披靡,屡战屡胜,可一旦倒戈反噬起来,也是让人深感痛心彻骨……别的不说,光是看着这家伙此时居然大模大样地坐在自己面前,跟自己这个福建巡抚平辈论交,邹维琏就忍不住感到满心腻歪——你张溥张乾度年不过三十,去年才刚刚通过科举考了进士,官不过区区一介翰林院庶吉士,如今还因为守孝而闲住在家,如何敢在我这个封疆大吏面前这般放肆?!哪怕论年纪,老夫都比你大了二十岁!上下尊卑和礼仪伦常都到哪里去了?
但腻歪归腻歪,想到这家伙如今的骇人名望和千万拥趸,还有此次来访背后若隐若现的一众东林大佬,福建巡抚邹维琏饶是再怎么心不悦,也不得不耐着性,听这家伙在自己耳边喋喋不休地聒噪:
“……我辈读书之人,需为天地扬正气!纵然身处江湖之远,怎可不思国家大事?!这几年各省天灾不断,西北流寇四起,山陕各省糜烂;辽东建奴猖獗,京师一夕数惊;山东、河南、北直隶亦是骚动不断,朝更有奸臣小人得势,逼得东林君去位下野。还有澳洲髡贼漂洋过海乘大铁船而来,在琼州府临高地面结寨自守,筑城铺路,又招兵买马……咳,买船,私贩商货,从闽粤各省勾结叛贼武夫,大掠人口,其势力已是不可小视。当今时局已是不稳,如若再有南方髡贼趁机作乱——实在是不堪设想!”
巡抚衙门的小花厅里,张溥手捧茶杯,如此侃侃而谈,“……如今,琼州髡贼与闽南黄石狼狈为奸,内外勾结,戕害良民百姓以自肥,日渐坐大。我等唯有先下手为强,昭告天下讨伐黄石此贼,铲除福宁军,断髡贼之臂助,如此方可除去南方各省之心腹大患,上保社稷、下安黎民……”
“……咳咳,乾度啊!你刚才也说了,如今原板荡,流寇蜂起,西南叛乱未定,关宁军又新逢大败,辽东鞑虏一时间气焰喧天,值此天下纷扰之秋,我等又如何还能再挑起乱事,为圣天添忧呢?”
对于这番完全脱离了实际的空口大话,福建巡抚邹维琏听得是直翻白眼,但又不好发作,只得耐心劝解,“……黄石此僚确实在福建拥兵自重,做下了许多不法勾当,可好歹没有扯旗造反,福建各地的赋税也还能差不多缴齐,充其量也就是跋扈了些,跟昔年辽东的李成梁相差仿佛而已。
至于盘踞琼州的髡贼,确实是跟官军大战过几场,但据在下听闻,这澳洲人眼下已经接受了招抚,从那之后就不偷不抢不杀不掠,一没杀官二没攻城,照章纳税、按时纳粮,除了做些生意之外,似乎并无多少与朝廷为敌之意……之前那海寇头目郑芝龙横行闽海,作恶多端,攻破州县无数,熊督(熊灿)犹能加以招抚,委以重任。如今为何又这般斤斤计较,容不得一伙地处偏远、本分经商的髡贼呢?”
——至于广东方面之前上奏的“围剿髡贼大胜而归”,打得澳洲人只能龟缩在易守难攻的“百仞高城”不敢出来云云……那都是底下专门糊弄皇上的混账话,在他们这些消息灵通的明白人之间,还是不要提了。
“……大人,您不能这么说啊!那黄石不仅勾结髡贼,其心可诛。去年此贼更是擅自出征日本,非但无令出兵,擅离驻地,还是攻打太祖钦定的‘不征之国’,哪一条都够得上谋逆大罪了!而那琼州虽然偏远,也是我大明疆土,海外髡贼在琼州拥兵自守,不听圣人教化,把世间风气弄得不成样,似此等……”
“……唉,乾度为何如此苛求?!如今天下不宁、原纷扰,我等在南国能够守得一片太平安宁,已经很不错了。况且当年佛朗机人占了壕境澳,迄今都没走,但也没闹出什么太大的乱啊。”
邹维琏忍不住打断了张溥的话,“……如今天下多事,武人跋扈的事情还少吗?在北方听说有官军趁着讨贼之时屠了县城,杀了县令,后来照样没人追究!与之相比,黄石的这些跋扈悖逆之举,就算不得什么了。况且如今福建省内也是群盗蜂起,离不得福宁军守境安民——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乾度想必也是懂得的吧!而且,琼州府归广东那边管,即使要出兵讨伐髡贼,也不关福建的事,足下又何苦来福州叨唠?”
“……咳咳,大人,在下之本意,并非是要福建这边违反朝廷体制,发动大兵去远征琼州啊。”
张溥连忙解释说,“……但黄石此贼,实在是不能姑息下去,还请大人速发一封公,夺其兵权,散其部众,为国家削除此等悖逆藩镇。东林诸公也会于南北两京为大人声援,褒赞邹公的忠义无双……”
“……乾度此言真是孟浪了!黄石麾下各部,都是跟着他在辽东征战多年的嫡系亲信,眼里素来只有主将,没有朝廷。熊督昔年也拿此辈无法,哪里是巡抚衙门一封书就能拿下的?”
邹维琏叹息着说道,“……且那福宁军既独揽海贸之利,又有海外髡贼以为奥援,旗下颇多骁勇之徒,可战之兵不下三万!即使倾尽福建一省兵力,也难以与之为敌。如若贸然行险,实在胜算全无。万一事败,势必惹得南国兵火连接,玉石俱焚,岂是好事?更何况,如今的内阁乃是奸臣当道,东林君去位,邪不胜正之势已成。那新任首辅温体仁素来深恨老夫,一旦事发,多半要落井下石,届时的局面只会更坏!”
(古代人在谈话之时,一般不直接称呼别人的名字,但骂人的时候除外。)
说到这里,邹维琏都几乎是在哀求了,“……乾度,本官并非不知如今朝局大变,朝奸党得势,东林诸公处境危急。但值此内外交困之时,我辈正人君更应该镇之以静,宁可蛰伏一时,徐徐图之。万万不可为了逞一时之快,乱下什么虎狼药,最后惹出滔天大祸啊!”
总之,无论张溥如何舌灿莲花、威胁利诱,邹维琏巡抚都铁了心地统统顶回去,死活不肯在福建贸然对黄石和“澳洲人”动手,给江南的东林大佬们充当自带干粮送死的探路炮灰。
最终,当张溥无奈告辞之时,邹维琏顿时忍不住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心说这一关总算是又过去了。
然而,他却没有注意到,张溥在告辞离去之前,于眼神之一闪而逝的那一抹狠辣之色……
——别忘了,这位仁兄看着像是谦谦君,其实却是素来不择手段,杀官烧衙不当回事的超级凶人……( ) 第393章 流寇崛起
第八十四章、流寇崛起
崇祯五年七月,山西,太原
遍地狼藉、黑烟袅袅、横尸满街、血流成河。
距离这座城池被来自的陕西流民军攻破,已经过去了三天三夜。
太原城内残余朝廷官军的最后抵抗,早已被红了眼睛的流民军逐一碾碎,但在太原的大街小巷之间,依然没能恢复平静——杀戮、抢掠、**、纵火、拉壮丁……各式各样的战争暴行,正在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不断上演,但城中居民也只能惴惴不安地缩在屋内,心情无限惶恐地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幸好,这座城市陷落之后的绝大部分暴行,都没有降临在那些榨不出半点油水的贫苦百姓头上。当他们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扒着门缝向外窥视的时候,只是略带兴奋和惊慌的看到,一队队满脸渴望的流寇,正挤挤挨挨地扑向晋王府、扑向巡抚衙门、总兵衙门、知府衙门,还有那一处处穷极奢侈、雕梁画栋的深宅大院。不停的有士兵将大小箱笼、各色财物从这些地方搬出,装上车马骡驼,络绎不绝地运出城外,一个个往日里威风凛凛趾高气扬的大人物,都好像猫狗一样给套上了绳索,垂头丧气地被押了出来。
与此同时,又有一小队一小队衣甲较为鲜明整齐的流寇头目亲兵,从空旷的街道上经过,由一个声音洪亮的大汉在前面打头,手中敲着铜锣,高声呼喊着闯王高迎祥的安民晓谕——至此,在被三边总督洪承畴屡次重创,被迫逃出陕西之后,一度处境窘迫的西北流民军,终于打赢了一场意义重大的翻身仗。
——由于地球进入小冰河期,全球气候紊乱的缘故,整个明末时期,陕北一直是旱涝灾害频繁,粮食经年绝收,再加上官吏的贪婪腐朽和朝廷的吝于赈济,导致陕北民变此伏彼起,最终与大明帝国同归于尽。
当时的陕北自然灾害有多厉害呢?早在万历年间,陕西四十八年间就有二十五年的灾荒,到天启、崇祯时代,更是几乎年年灾荒,连绵不绝,没灾荒的好年头反倒成了稀罕玩意儿。
在万历年间,利用灾年与灾年之间的间隙,老百姓或许还能面前喘口气,等天启年之后连年灾荒时,想喘口气也没法喘了。如此连绵不绝的超级自然灾害,偏偏又遇上了朝争激烈、乱头苍蝇似的崇祯朝,更是犹如火上添油一般——崇祯元年,陕北民变初起的时候,朝廷中枢清洗阉党的行动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崇祯皇帝生性多疑,而东林党又推波助澜,在处理魏忠贤集团的过程中大肆牵连。
这场清洗运动一直持续了两年多的时间,搞得人人自危,无人过问政事,西北乱事越拖越厉害,最终在民变之余更添了兵变——由于长期拖欠军饷和口粮,还有东林党扫除阉党余孽的人事大地震,导致固原、临洮、延绥各镇边军相继哗变,大批陕西籍士兵三五成群地脱离部队。然后,这些有军事经验的逃兵,纷纷回乡拉起队伍,各占一处穷乡辟壤,落草为寇,很快就呈现出一片星火燎原之势。
面对急剧糜烂的西北局势,大明朝廷终于开始反应过来,先是派人招抚,企图和平解决陕西问题,而陕西流民最初也都顺从受抚——这些关中汉子虽然平日里偶有好勇斗狠,却非大恶之人,只是旱灾连年,田地里难有半分收成,地主衙役却还要催租子和赋税。众人没了吃食,只得依着求生的本能,四处攻杀以求活命。眼下既然朝廷前来招抚,貌似有了活路,饥民们自然也就放下兵器,纷纷准备重新去当良民了。
但问题是,吝啬的北京朝廷根本拿不出足够的钱粮来善后,名曰招抚却又无粮赈灾,而天灾也完全没有减缓的迹象,饥民在被招抚之后,该怎么饿肚子还是怎么饿肚子,于是纷纷感到自己是上当受了骗。
与此同时,因为袁崇焕的开门揖盗,导致了长城防线崩溃,京师被围的“己巳虏变”。为了应对后金军的长驱直入,朝廷在惊慌失措之下颁发了天下勤王令,强行将数万精锐西北边军从山西、陕西调往京师,陕西巡抚刘广生无奈之下暂停剿匪诸事,急忙率领亲军赴京勤王,结果造成了陕西的兵力空虚。
于是,无数“已降”的饥民流贼趁机再度举旗叛乱,小股流贼或明或暗割据层峦沟壑之间,一旦官军来剿就四处流动,如水银泄地,难寻踪迹。大股流贼因为陕西无粮可抢,开始越过黄河杀入山西。继而又向河南、北直隶甚至山东不断渗透,一边避免跟官军正面交锋,一边展开避实就虚的运动战。
到了这一步,招抚之策已经无法进行下去,朝廷改用剿杀策略,到处镇压民乱。此时的流民军还很弱小,组织更是涣散,官军很容易就将这些乌合之众击败,战事呈现一边倒的情况。但是由于流民军分布广泛,数量众多,而且流动性大,官军的这些胜利并没有解决问题。任何一场战斗或是任何一支流民军的失败,都无碍大局,改变不了日趋恶化的战局。接下来发生的裁撤驿站事件和新一轮边军哗变,使得大量的失业邮差(例如李自成)和边塞逃兵加入到流寇的队伍之中,进一步壮大了西北流民军的队伍。
但明朝毕竟树大根深,不是轻易能扳倒的。新任三边总督洪承畴以铁血手腕治军,极端残酷地大肆屠杀饥民,终于一度扭转了陕西乱局——这个人是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手狠且心黑,跟成吉思汗很有共同语言,对于西北乱民如麻的糜烂时局,他的解决对策只有一个字:杀!把人都杀光了,天下就没事了!
崇祯四年上半年,洪承畴打赢了河曲之战,杀了陕北流寇总盟主王嘉胤,之后又逐步清理了陕北的其余各路流民军,无论壮丁还是妇孺老弱,一律杀光,逼迫得他们在陕西无处存身,纷纷渡河窜入山西。
结果,在陕西“匪患”逐步平息的时候,山西的局势却是越来越乱。到了崇祯五年的春天,至少有二十万流寇活跃在吕梁山、太行山之间,山西、河南、北直隶三省不少府县全都饱受滋扰。
但此时的北京朝廷忙于应对辽西的大凌河之战,以及又一次破关南下的鞑虏偏师,之后又要对付登州叛变和山东闻香教大起义,非但没办法从别处组织援军,增强山西的兵力,反而还得从山西抽调兵力勤王和援助其它战场……而这些兵力多半都一去不复返,导致山西的防务变得异常空虚。
于是,云集在山西各处偏僻山区的数十股陕西流寇,便聚集起来进行会盟,商讨下一步的进攻方向,结果却是互不相让,最终只得分兵两路,各自展开了大行动。其中一路由王嘉胤死后的新任盟主王自用率领,从吕梁山南下河南,招募黄泛区的灾民壮大声势,准备一口气席卷中原。另一路流寇集团则推举自号“闯王”的高迎祥为首领,准备倾尽全力强攻省府太原,夺取囤积在城内的大量粮饷物资。
另一边,当时的山西巡抚许鼎臣,比起三边总督洪承畴差了太多,总的来说是个自诩为兵法天才的水货——为了平定流寇,他想尽办法从陕西、甘肃、宁夏拉来了一些兵马,光是总兵就有三个,却完全没考虑这些互不统属的部队如何配合,也没准备好后勤供给,好像这些外省官军只靠喝西北风就能打仗似的。
更糟糕的是,这位许鼎臣巡抚因为读过几卷兵书的缘故,还跟后世苏联派到中国工农红军当顾问的李德同志一样,喜欢坐在千里之外的陕西巡抚衙门里,对着错误百出的古代地图排兵布阵,把部队整天调来调去,指挥得乱七八糟,往往还没等他布出个形状,官军就已经走路走得累垮了,而流寇也杀上门来了。
最要命的是,此时正值太原守军因欠饷而哗变,继而爆发内讧,从城里到城外杀得人头滚滚。高迎祥却率领五万流寇突然杀到,一片混乱的官军顿时土崩瓦解,太原纵有高城固垒,也是无济于事……
崇祯五年七月初八,陕西流寇攻破太原,山西巡抚许鼎臣悬梁自尽,晋王朱求桂在举家逃亡途中被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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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一众喽啰的欢呼声,闯王高迎祥像往常一样,穿一身青布箭衣,披一件灰色斗篷,戴一顶北方农民喜欢戴的半旧白毡帽,骑着一匹乌驳马,在数十名身披铠甲的老营亲军的护卫下,缓缓走进了太原城。
在崇祯五年七月的时候,高迎祥这个所谓闯王的日子,也还过得远远谈不上好,经常被官军追杀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连个稳定的山寨都没有,整天钻山沟流窜作战,时常还要亲自冲杀在前,自然讲究不了什么吃穿排场,至于张罗仪仗就更谈不上了——以至于他进城的时候,很多城内的老百姓还完全不知道。
当然,高迎祥眼下也不会在意这种虚活儿,而是把心思全用在了太原城缴获的战利品上。
——此次流民军破城的速度甚快,太原城内大多数缙绅都还没来得及转移家产,虽然也有一些富绅地主利用城破前后的混乱,携带金银细软举家逃了出来,但高迎祥早已在城外安排了骑兵队巡逻,结果这些豪富之家的男人送了性命、女人沦为玩物。金银珠宝都等于打好了包,拱手奉送给闯王做了军资。
而城内的收获更是可观,在攻破太原之后的这段时间里,不停的有一队队的骑兵将在晋王府、巡抚衙门、知府衙门和其他各处官员、仕绅家中抄检出来的钱粮运到太原城外,根据粗略的统计,光是粮食一项,便可以让十万人吃上一年!至于缴获的白银,更是多达六百万两以上,此外还有黄金三十万两,铜钱不计其数——在明末时代的中国,除了以东林党为政治代言人、依靠海上贸易发家的江南缙绅富商集团之外,还有一个以边塞贸易发家,虽然政治影响力稍逊,但论财力几乎可以等量齐观的晋商集团。当然,晋商最核心的大本营不在太原,但作为山西的省城,各路晋商在太原的存银也不少,这下全都便宜了陕西流民军。
然后,各家大户缙绅收藏的绫罗绸缎、玛瑙珊瑚、古玩字画、善本书籍、绝版碑帖、历代古鼎、玉石翡翠、瓷器漆器,更是缴获了不知道多少,可惜在乱世之中不太容易变现,恐怕卖不出太高的价。但即使是只算粮食和现钱的收获,就已经让多年来受穷挨饿的高迎祥等人,一时间高兴得快要找不着北了。
“……哇哈哈哈!这回小崽子们可真是发了!褡裢里都能装上金子和银子了……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给俺安排几个官宦缙绅家的漂亮小娘子来解解乏,一定得要是细皮嫩肉的,摸起来才舒服……”
闯王高迎祥一边如此得意地想着,一边策马走向了此次攻克太原最豪华的战利品——晋王府。这里已经成了闯营的中军大帐,各路将领头目正聚集在里面,趁着这个机会享受一把王爷的荣华富贵。
还没进王府,高迎祥就看到王府门外的广场上,被人点起了两堆篝火,不时有闯营士兵用长矛将飞出来的纸张挑进火堆之中,纸张立刻被火舌翻卷着吞噬掉,转眼变成一团团飞舞的黑色蝴蝶。旁边围观的穷苦百姓多得人山人海,不时发出滚雷一般的喊好声和鼓掌声,很多人甚至是一边叫好一边热泪盈眶。
看到闯王似乎有些疑惑的样子,随行在旁边的李自成赶忙解释,这是在烧毁晋王府和各家地主缙绅的田亩账册、高利贷契约、奴仆卖身文约等等,卸掉百姓身上的沉重负担,以此来替天行道,与民同乐……
但是,这说真的,也就只是让老百姓暂时高兴一场、爽上一把罢了,等到官军收复太原,缙绅地主想要盘剥小民,根本就不需要什么契约——只要那些豪门说你是他家的奴仆,你就成了奴隶;说你的地是他家的,就可以直接没收;说你欠了他家的钱,你就得如数偿还,至于有没有真的借过钱,是否存着借条,则是根本不重要的事……这个世道从来就不讲半分道理,当时的中国人也没有什么契约精神……
所以,高迎祥点头嗯了一声,对此表示认可,便扭头进了晋王府,一路上都是数不尽的亭台楼阁、雕梁画栋,触目所及尽是一派金碧辉煌、穷奢极欲,让高迎祥这个乡下土包子看得惊叹不已。
不过,此时这片原本庄严肃穆、尊贵体面的地方,却被各路农民军首领搞得一片乌烟瘴气——虽然陕西农民军拥有的战马总数并不太多,但各路流寇首领的家丁亲兵却是人人骑马,甚至拥有双马,三马。于是在一窝蜂挤进了晋王府之后,王府里的马厩根本放不下,只能在院子和堂屋里随处乱放,闹得院子里马比人还多,这些马儿也不拴,放任自流地啃咬着花圃、树木……甚至还有马儿溜达进了大堂,好奇地看着流寇士兵们劈碎了牌匾、楹联和博古架,在青石地砖上生起火来烤肉下酒。
对此,高迎祥看得有些不满,“……瞧瞧,瞧瞧,这像个什么样子?大堂养马,二堂做饭,花园子当牧场?还在屋子里烧火!就不怕一把火烧了整个宅子?你们给我吩咐下去,叫各位首领约束部下,不要搞的这里乱七八糟,看看,到处都是马粪,我们还要在这里休整几天的,瞧这光景儿,只怕明天就没法住人了!”
旁边一个身背鬼头大刀的大汉拱手称是,转身急匆匆去了。而“闯将”李自成则继续跟着高迎祥,随口嘀咕说,“……闯王,您看,这地方不知有多少亭台楼阁,单是盖一座房子,加上里边的陈设,花的钱就需要上百家小民倾家荡产。光是这么一座王府,就该花去多少银钱?该浪费多少民力?该让多少人破家?多少工匠民夫活活累死?听说他们老朱家在全天下还有几十处王府,这座晋王府也不是最奢侈的,倘若将这些钱粮用来赈济灾民,咱们也不会出来做贼,倘若用来做军饷,咱们也很难打进这太原城……”
“……所以说他们太蠢,搜刮了那么多的民脂民膏,惹得怨声载道,到头来还是便宜了咱们!”
高迎祥呵呵一笑,在一座垂花门前下了马,“……这地方真是不错,可惜住不上几天就得走啦!”
“……闯王,咱们很快就要离开太原吗?弟兄们难得来一趟这等花花世界……”李自成的眉头一皱。
“……不走不行啊!洪承畴那个屠夫,已经从西安率领好几万秦军出关,从西边和南边慢慢压过来啦!前两天刚刚派了曹文诏这个杀才,在洛阳城下把王盟主(匪号“紫金梁”的王自用)打得好惨呐……”
高迎祥叹了口气,“……不过,这回可不会再缩到穷山沟里去了!咱准备着要玩一把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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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垂花门再往里走,便是晋王府的后宅,里面有一座建在荷花池上的高大水榭,装饰得美轮美奂、格外豪华。此时又正值荷花盛开的夏季,正所谓映日荷花别样红,看着格外的赏心悦目。
十几个农民军首领正围坐在这座奢华的水榭里,搂着从晋王府抢来的娇美侍妾、歌姬丽人,面前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美酒佳肴,在一起举杯推盏,吃吃喝喝,饮酒作乐。此外还有几个在王府里俘获的乐师舞女和艺人,在刀子的威逼下强作笑颜,为他们奏乐起舞,表演杂耍……
耳中听着王府歌姬们的清音浅唱,眼里看着各家老营账房们送来的从各处王府、官衙、府库、官绅家中抄出的财物账目,诸位首领一个个笑得小眼睛都眯缝成了一条线……看到闯王高迎祥进来,众人赶紧丢下酒杯和美人,忙不迭地给他起身让座,又吩咐侍女过来斟酒布菜,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但是,当他们从高迎祥的口中,得知了凶名卓著的三边总督洪承畴即将从陕西率秦军杀来的时候,一个个脸色都变了。
“……唉,看来这太原城也待不了几天啦!”一位首领沮丧地灌了口酒,“……接下来又得钻山沟……”
“……不,虽然太原这地方是待不下去了,但既然已经见了世面,索性咱们接着就做一票大的,到东边去北京城外逛逛如何?那天子脚下的地界,辽东女真人去得,咱们这些关西汉子又如何去不得?”
高迎祥信心十足地朗声道,“……诸位兄弟可否愿意和我共图大业,为天下人杀出一个清平世界?!”
——崇祯五年七月上旬,三边总督洪承畴奉诏挥师四万东出潼关,于洛阳城下击败陕西流寇王自用所部十万人,以人头筑京观震慑饥民,旋即渡河北上入山西,搜罗山西省内残余官军,准备收复省府太原。
盘踞太原的闯王高迎祥闻讯,立即火速转移辎重财宝,又将带不走的粮食开仓放赈,救济百姓,同时全军弃太原而走,分兵十余路越过太行山大举东征。而王自用也率残部摆脱秦军追击,从河南窜入北直隶,联合当地闻香教徒起兵作乱。一时之间,北至宣府、南至大名,半个北直隶布政司尽皆告急。
至此,京师漕运断绝,山东、河南、山西尽乱,已呈四面楚歌之态,而朝野之中更是一片惶恐…… 第九十三章、时代的融合
凡是看过《枪炮、病菌与钢铁》这本书的人大概都知道,在欧洲人殖民美洲的过程中,来自旧大陆的病菌给新大陆的印第安人造成了多么恐怖的毁灭——死于天花的美洲土著,远比死于火枪的土著人多得多!
但另一方面,此时的欧洲殖民者本身,也饱受瘟疫的祸害——当时欧洲的人均寿命不超过三十五年,每次横跨大西洋的远航死亡率高达十分之一,没有下水道的城市里粪尿遍地、臭气熏天、疫病滋生,儿童夭折率居高不下,市民家里没有牙膏牙刷,偶尔来个牙龈出血都可能感染发炎导致死亡。uu234通讯。而华盟总部也时常以短信息或邮件的形式,向全体穿越者发布一些最新公告。
“……中国战场华北战区快讯:卢象升兵败蓟州,天雄军全线溃退?京师封城戒严,关宁铁骑前锋已至天津?啧啧,这关宁军对付建奴固然屡战屡败,可一旦掉头砍起自己人来,还真是够犀利的啊!”
第一百零一章、京师大乱斗(上)
第一百零一章、京师大乱斗(上)
自从崇祯皇帝的御驾逃出京师,北走昌平、宣府之后,北京城内就陷入了一片空前的混乱之中。
——在皇帝出奔之际新鲜出炉的北京留守何吾驺大学士,乃是清贵文士出身,素来鄙夷武夫、厌恶战事,更无半分领兵经验。而另一位被任命为北京留守的成国公朱纯臣,号称是国朝名将后人,其实乃是几代人未碰刀枪的纨绔子弟,跟《红楼梦》之中的贾府上下一般,喝酒听戏最是拿手,行军布阵如何能行?
结果,待到帝驾出城去后,何吾驺大学士立刻缩回府中,闭门不出,从此不问世事。成国公朱纯臣最初倒是还有几分责任心,硬着头皮坐镇五城兵马司衙门,跟一干京营武官商讨多时,总算是讨论出了一些章程,下令让京中兵马尽数上城,严密防守。又贴出告示,命京师各衙门的差役、杂工一并上城。还使更夫宣谕:东虏西贼并关宁叛逆皆已入京畿,守城十万火急,城破之日,百姓官宦必不可免,今命全城丁壮尽数上城,协同防守,不准迟误!各家门口悬挂灯笼,严防奸细;各人不准随意上街走动,违者立时拿问!
只是到得此时,随着天子弃城出奔,朝廷威仪在京师之中已是荡然无存。京中诸军并各衙门的差役小吏,十停里起码有七八停,把成国公朱纯臣的命令当成了耳旁风,各自拖着军械甲仗四处逃散。另有一部分京中的百姓丁壮,倒是让差役给征发起来,哆哆嗦嗦地被驱赶上城守备,可是一无粮饷补帖,二无兵器可用,只是赤手空拳,呼喝呐喊。而家中妻儿嗷嗷待哺,无人看顾……结果才过了半日,也尽皆逃散一空。
看着局势已经完全失控,朱纯臣也是心灰若死,下令散去衙门内的官吏,各自回家听天由命不提。
又因天子遗令,北京各门终日大开,无人管理,城内无数缙绅小民见状,便纷纷拖儿带女,拉着箱笼行李,宛如决了堤的洪水一般,涌出北京城各自逃散。同时又有泼皮无赖、溃兵贼人趁机打劫弄得街巷间横尸狼藉,坊市内黑烟四起,妇孺哭声不绝。更要命的是,北京城里的监狱囚犯,也趁乱暴动,一口气逃出来近千人,在京城里四处作恶,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
然而,对于北京城里的市井百姓而言,属于他们的各种悲剧和惨剧,还只是刚刚开始上演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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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西山(石景山),陕西流寇大营
一个身披铠甲的陕西汉子,正静静地远望着北京的方向,他的面色冷峻,目光中却是略带着兴奋。
他便是眼下名声赫赫的闯王,高迎祥。
虽然在前不久,高迎祥刚刚挨了一记闷棍,在卢沟桥头被卢象升的天雄军打得一败涂地,追随的部众散去了大半,但他还是坚持继续钉在京郊的西山上,不肯放弃对京师这座天子之城的窥视。
现在,他终于等到了时来运转的绝妙良机。
片刻后,一位部将匆匆赶来,拍打了几下身上的尘土,上前单膝跪倒,对高迎祥十分恭敬地说道:“……闯王,据探子回报,北京城门大开,那朱家狗皇帝当真是丢下京城,跟卢象升一起往昌平那边逃走了!”
听了部将的汇报,高迎祥的脸色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但站在他身边的其余诸位头领却是一个个喜形于色——传说中金银遍地、富户满街的北京城,就如同一个脱光衣服的美女,叉开大腿躺在他们面前了!
“……闯王!真是大喜啊!”此时还只是“闯将”的李自成,立刻上前抱拳恭贺道,“……请问闯王,我等接下来该如何去做?是去昌平追击那崇祯狗皇帝?还是去见识一下京城里的花花世界?”
“……当然是进北京去见见世面了!那崇祯小儿有什么可追的?”一位流寇首领连忙呛声道。
“……是啊!崇祯小儿这回是落荒而逃,身边能带着多少金银财宝?如何比得上京城,那里头遍地都是金银粮米!只要随便打开一家皇亲国戚的宅院,那收获就抵得上咱们之前打下陕西的一座县城!”
“……听说昌平那里有朱家皇帝的祖坟,应该多少也有点儿油水……”
“……想拿皇陵里头陪葬的财宝,还得先挖坟,那有多辛苦?再说那点儿油水怎么比得上北京城里?”
“……而且在崇祯小儿的身边,还有卢象升这个煞星,这些日子咱们可是和他打过好几回交道,没讨到一次便宜……哪有放着眼前的肥肉不吃,却专门跑到大老远去啃硬骨头的道理?”
对于下一步的行动方向,诸位头领一时间议论纷纷,大多都一心想着冲进北京城里发财,不太愿意去昌平追人。高迎祥自然也是从善如流,“……既然如此,咱们就暂且放过那崇祯小儿,先去京师见见世面!”
“……遵闯王令!”诸位头领齐声唱诺,恭身退下,却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刚走出没几步,就纷纷对各自的部众吆喝起来,“……小子们!打起精神来,今个儿咱们一起去京城里,抢钱抢粮抢娘们喽!”
——崇祯五年十月二十四日,帝驾弃京师北走,京中大乱,各门尽皆洞开,无人把守。闯王高迎祥正率贼众五万屯驻于西山,闻讯遂拔营下山,于二十六日午后率陕西诸寇长驱直入京师,旋即纵兵大掠……
自从大明建国以来,就没有被外敌攻破过的北京城,这一次终于沦陷在了血色的兵火狼烟之中。
于是,到了十一月二十六日夜晚,北京全城已经宛如炼狱,城中到处都有浓烟升腾,凄厉的哭喊声一时间满街响起。一扇扇高大气派的朱漆大门,被陕西流寇们粗暴地踹开和撞开,然后便在仆人侍女的凄厉哭喊声中,扯出这些宅邸里的老少爷们,当即就砍头或打杀,粘稠的血水流淌得石阶上到处都是。
如果这些豪门人家的太太小姐有些姿色,又没能及时躲起来的话,那么她们以后的生活便只会离不开两件事物:上吊的白绫或者众人的白眼——前提是她们的体质够健壮,没有被当场活活奸死……
可以说,陕西流寇大兵一过,便如蝗灾过境,让这四九城当即就端得是“白茫茫一片真干净”。而京中的无赖泼皮,也借着熟悉地头的优势,纷纷入伙帮着抢劫,下手比流寇还要狠辣百倍,毫无人性可言。就连那些住在茅棚破庙里的贫民乞丐,也被陕西流寇抓了起来,充当苦力夫子,帮诸位“大王”们搬运财货。
这一切令人发指的血腥和混乱,一直到深夜时分也未曾平息。肆虐在街巷之中的冲天大火,把尸横遍野的路面和庭院映照得亮如白昼。而零星的喊杀声和哀求声,更是持续到了天亮。不少猴急的流寇们甚至没顾得上把尸体拖走,就在刺鼻的血腥气之中,纷纷住进了那些雕梁画栋的深宅大院,睡上了绸缎刺绣的软床香衾。有的人抱着金银珠宝在梦里偷笑,有的人抱着抢来的贵妇小姐,兴奋得终夜耸动不已……
在那红墙黄瓦的紫禁城内,高迎祥也和诸位流寇头领,也都聚集在崇祯皇帝的金銮殿上,搂着泪痕未干的宫女嫔妃和官家小姐,端着从宫里搜出来的各色名贵贡酒,喝得畅快无比、酩酊大醉……只有“闯将”李自成的为人稍微谨慎一些,在烧杀劫掠了大半天之后,就退出北京城内,于西直门外立寨宿营。
然而,这些流寇头领未曾想到的是,就在他们纵兵大掠之时,另一支军队也正在向京师星夜赶来……( ) 第一百十七章、凤凰山上的带路党(上)
第一百十七章、凤凰山上的带路党(上)
ps:修正,前文中浙闽交界的仙霞关,实际上应该是分水关,仙霞关虽然也在浙闽边境,但却是位于内陆方向,更加靠近衢州。温州南方沿海这边的分界线是分水关,我脑子一打岔就把这两个关隘给搞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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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杭州府的诸位老爷们来说,髡贼舰队在钱塘江上的突然出现,简直就是打了他们重重的一闷棍。
自从嘉靖年间一度猖獗的倭寇之乱,被一代名将戚继光挥师镇压平定以来,杭州城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真正意义上的战火了。故而上到达官显贵,下到市井小民,都对突如其来的战争毫无思想准备。
而且,此次来犯的髡贼,并非寻常小贼可比,据说坐拥兵舰上千,喽啰数万,在昔日曾经横扫珠江,打得广东官府屁滚尿流。还跟朝廷叛将福建黄石颇有勾结,学得了福宁军的练兵妙法——那黄石手下的福宁军,可是曾经横行辽东、屡屡大破建奴的天下第一等强兵啊!如今攻破了北京的女真八旗,往年各个都是黄石的手下败将,听了黄石的名字都是要胆战心惊的,那奴酋在他面前更是连提鞋都不配!
在杭州诸位老爷们的心中,这髡贼的凶名至少是跟倭寇并驾齐驱的,而且此次髡贼来犯的声势,更是比历史上的倭寇大得多,光是冒黑烟的大船就有十几艘,各种小船更是不计其数,这得有多少兵啊!
更要命的是,众人皆知江南承平日久,武备废弛,文恬武嬉,不要说此等暴虐的悍匪,就连寻常的民变,那些废物衙役们应付起来都很吃力,主要都是靠地主大户的打手们在弹压乡里。
但无论眼下的杭州是怎样的黑云压城,危如累卵,各位老爷终究是要拿出一个对策来的……
“……如今城外髡贼猖獗,一场大祸降临在即,不知各位先生可否有什么退敌良策?”
刘梦谦知府一(如此问道,一边在厅堂上兜圈子,一脸愁容,而坐在下首的诸位缙绅却是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肯站出来当这个出头鸟,同时也确实是拿不出什么好主意——这一回的髡贼来势汹汹,恐怕不是出几个小钱就能打发走的。可若是调兵遣将和他们来个决一死战,这精兵良将一时间又该从哪儿找呢?
想来想去,唯一比较合理的对策。也只有凭着城墙拖时间,同时向南京朝廷求援了。
“……大人,我等只知髡贼此辈粗鄙无文,端的是一伙杀胚!不过听闻此贼曾数犯广府,皆未破城。可见此辈虽然善于水战,野地浪战或许也尚可,但攻打坚城那是万万不能,犹如昔日倭寇一般。”
沉默了片刻之后,终于有人起身答道,“……为今之计,我等也唯有死守城池,以拖待变了。”
虽然这话听着让人有些泄气,但刘知府仔细想了想,似乎也确实如此——杭州城里的这么点儿老弱残兵,在野外显然不是贼人的对手。但髡贼固然船坚炮利,毕竟也不能上岸……于是,心中有了主意的刘知府,当即向诸位缙绅摊派了一笔“平贼捐”,然后就端茶送客,下令严密封锁各处城门,除了通往北面的两座城门之外,其余各门都要用土袋和砖石堵塞起来。此外,刘知府又授权住在城外的乡绅,可以自行组织乡勇团练,谨守村寨,伺机骚扰登陆之贼,就这么一直拖到髡贼自己待不下去滚蛋为止。
——鸦片战争时期,清朝地方官府在对付绕过半个地球来犯的英国舰队时,大概也就是差不多的举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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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杭州城南,钱塘江畔
一波又一波汹涌起伏的浪涛,有规律地反复拍打着堤岸,激起连绵不断的哗哗响声。
这就是著名的钱江潮——虽然此时距离大潮还有一段时间,但已经颇为壮观了。
就在刘知府下令封锁城门,决定执行乌龟政策,以不变应万变的同时,一支喷吐着滚滚黑烟的的庞大舰队,正在缓缓闯入这片惊涛拍岸的宽广水面,吓得钱塘江上一时间渔舟绝迹,沿江两岸的村落也是风声鹤唳,老百姓拖儿带女,牵牛挑担,纷纷走逃一空。
事实上,以当前这个时代的航海与测绘技术,让这种几百吨、上千吨的大船贸然离开深海,进入钱塘江这样风急浪高、浅滩密布的水域,是一件风险很大的事情,简直等于是在拿海员们的性命开玩笑。
幸好,在杭州城的郊外,“有关部门”早已给这支舰队预先安排好了领航员……或者说带路党。
“……哎,总算是来了……真是让咱们等得心焦呐……”
凤凰山庄的一处瞭望塔上,望着逐渐出现在天际边的帆影,临高集团杭州贸易站的负责人赵引弓如释重负地长长吐了一口气,随即收起了手中的高倍望远镜,“……立刻发射信号弹!引水船即刻出发导航!”
——凤凰山位于杭州城的南面。主峰海拔178米,北临西湖,南接江滨,形若飞凤,故而得名。在南宋时代,凤凰山曾经是“行在”临安的皇城,以凤凰山为中心的方圆九里之地,都遍布着宏伟殿宇、亭台楼阁,还有人工仿造的“小西湖”、“六桥”等园林风景,堪称是美轮美奂,巧夺天工。
可惜在南宋灭亡之后,残余的宫室也被一把大火烧成了废墟。之后,元末张士诚筑杭州城的时候,又拆毁了余下的废墟来获取石材木料。到了明朝之后,也不断有人从这里拆卸各种建筑材料,用于营造私家府邸。结果到了明末的时候,凤凰山上除了满地的断壁残垣,已经只剩下一片荒芜了。
不过,作为海南岛临高穿越者集团外派到杭州的贸易站负责人,自称宋室后裔的赵引弓却一眼就看中了凤凰山这片风水宝地——首先,这里曾经是南宋皇宫所在,对赵引弓个人而言很有历史纪念价值;其次,凤凰山的南边就是钱塘江,只要肯投资设,就可以弄出一个私港;第三,此地乃是杭州城南的重要制高点,地形险要,水源充足,虽然地势崎岖种不得水稻,却能种植桑树、果树和茶树,多少能有些进项。
于是,赵引弓便对凤凰山下了大本钱,设法把偌大一座凤凰山都买了下来,又投入无数的人力物力,在两年的建设之后,终于把一座凤凰山庄搞得像模像样——曾经满是野草和杂树的山坡被相继清理出来,开辟成一个个郁郁葱葱的桑园、果园和茶圃。为了灌溉这些作物,还在山顶开辟了小水库。山麓和山谷间的小块平地也得到充分利用,造了好几间作坊。最后在山脚下靠着钱塘江的位置,造了一处私人码头,还有一个面积很大的善堂,用这个招牌来收容难民,进行隔离检疫,然后再装船转运回海南岛的大本营去。
本来这一切事业都搞得很是欣欣向荣,在临高集团跟现代世界的中央政府取得联系之后,赵引弓又得到了更多的投资,眼看着就能大展宏图……不料随即却是祸从天降——东林党这帮作死专业户,居然主动挑起东南战火,先是逼反了黄石的福宁军,接下来又发布“讨髡令”,彻底打乱了穿越者们的全盘计划。
而身在杭州的赵引弓,虽然早已改换了明朝人的发型和服饰,没有表露出自己“髡贼”的身份,但光是凭着从他手上贩出的那么多“澳洲货”,至少也是有着“通髡”的嫌疑……于是,面对着如狼似虎的官差和企图分一杯羹的杭州缙绅,猝不及防的赵引弓只得弃了城内的紫明楼、完璧书坊等产业,仓皇出城逃上凤凰山庄,依靠着从海南岛带来的装备精良的护庄队,总算是打退了官差,没有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但即使暂时赢了一仗,而且囤积的粮食物资也还够维持很长时间,凤凰山庄内依然是一片人心惶惶——山庄里虽说基本都是签了卖身契的奴仆,生死荣辱早已挂在了主家的身上,但他们毕竟都是杭州本地人,对官府的畏惧深入骨髓……结果很快就有人偷了值钱的东西,拖家带口潜逃下山;还有人似乎跟外面的大户有勾连,居然悄悄在庄子里煽动暴乱!弄得赵引弓一时间更加焦头烂额,急得头发都快白了。
幸好,此时“华盟”已经成立,刚刚批发来的【随意门】也投入了使用……面对赵引弓的诉苦,有关部门迅速作出了快刀斩乱麻的决断——火速使用【随意门】,将山庄内的杭州本地人全部送到海南岛开荒,以此彻底消除内部的不稳定因素。同时通过【随意门】向凤凰山庄增派援军,修筑工事,以备长期据守。
如此一来,凤凰山庄总算是安稳了下来,但造成的损失依然很惨重,不仅那些作坊全数停工。就连山上的茶园和果园也因为没人打理,都开始逐渐荒废了……让对此投注了许多心血的赵引弓庄主愤恨不已。
不过,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凤凰山庄上困守了这么多日子之后,他终于等到了报仇雪恨的时机!
哼哼,当初抢我的货、封我的店,捡“洋落”捡得很开心是不是?
现在,吃了我的都得吐出来,拿了我的都得把手给剁了,看你们还不跪下来唱征服!
看着钱塘江面上的艨艟帆影,赵引弓庄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身拿起了身旁早已备好的卫星电话。
“……喂喂,是文总吗?北美的舰队已经到了,你那边集结的步兵也可以送过来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义士”入城(下)
第一百二十九章、“义士”入城(下)
从北面进入杭州城的这队所谓“义士”,其实也就只有三条小船,统共二十来号人而已。不过其中倒是有一半都是身具功名的衣冠中人,而那为首之人更是让人眼神一脸,乃是名满天下的杭州名士、复社骨干张岱张宗子!刘知府深知此人虽无官职在身,却是官宦世家子弟,其交游广阔,在朝堂和民间的活动能量皆颇为惊人,故而忙不迭地在杭州最豪华的青楼行院置办了酒宴,给他们接风洗尘,唯恐有丝毫的慢待。
然而,面对知府大人的盛情款待,张岱却是愁眉不展之前来杭州的一路上,他沿途的所见所闻,处处触目惊心,充分证明战场上的局势已经远远坏过了他最悲观的预期。
按照古代的一般惯例,为了以最快速度稳固占领区,减小统治新征服地区的阻力,任何传统封建军队的首领,都会对占领区的缙绅大户表现出一定程度的客气,因为还需要这些地头蛇来筹集赋税、征发劳役,以及维护地方秩序。尤其是在重文轻武的明末,哪怕是最粗鄙的强盗山大王,也知道要敬重读书人。
而作为回报,在一定条件下,地主缙绅也会默认对方的强势地位,给征服者进贡若干钱粮和女子,破财消灾,以免惹恼了这伙强人,弄得玉石俱焚当然,想要地主们真心效忠这些粗鄙武夫,则是基本不可能的。相反,在背地里搞各种小动作,不断地给新征服者添乱,这种事情几乎是地主缙绅们必做的……
总之,在张岱看来,任凭世间斗转星移,地方上这些缙绅大户的富贵尊荣都应该永恒不变才对。
可如今这批天杀的髡贼,却完全违反了上述常识,他们对待那些卑贱小民尚算客气,却丝毫没有礼遇缙绅的意思,居然公开地肆意屠戮士绅大户,每到一村必组织“公开审判”,把村里的地主缙绅满门抄斩朝廷的功名官身在不讲道理的髡贼面前,非但不再是护身符,反而成了催命符!
在沿着大运河乘船赶赴杭州的一路上,张岱等人遇见了无数举家逃难的缙绅船队,甚至还有几个在杭州结交的酒肉朋友。按照这些逃难者的哭诉,这髡贼真是比倭寇凶残多了。昔年的倭寇说穿了不过是求财而已。如果能够跟倭寇合伙做走私生意的话,那些地主缙绅非但不会有损失,往往还能大发一笔横财。
这也是当年倭寇之患屡禁不绝的原因,因为抵御倭患的核心关键是查走私而不是抵御外来入侵,所以江南各省从官宦到缙绅都颇有不少勾结倭寇的。即使以现代中国对社会的控制力度,各种走私问题依然屡禁不绝。至于明朝就更是别提了除非是朱元璋下狠心治贪的那段时光!
而眼下横行浙江的髡贼,对待地主缙绅却是不但要钱还要命,尤其喜欢杀读书人,完全不知敬老尊贤为何物。哪怕是退休的老尚书,也被他们吊在树上用鞭子乱抽……听了那个老尚书的孙子的哭诉,张岱的心情异常沉重,他家乃是绍兴的官宦显贵世家,虽然他本人因为爱热闹的缘故,常年居住于杭州城中,但张家的绝大多数产业和族人,却依然分布在绍兴和杭州的乡下村镇。
偏偏髡贼不仅在钱塘江北岸的杭州郊野为祸,还对钱塘江南岸的萧山、绍兴发动了大扫荡……
怀着对家族安危的忧虑,本着人多力量大的想法,张岱一路上都在积极劝说这些缙绅跟他一起回转杭州,找髡贼报仇雪恨,无奈这些逃难缙绅固然多半都跟髡贼有着血海深仇,但更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眼下好不容易九死一生地逃出了险境,哪里还肯回去自投罗网?
因此,饶是张岱打出了复社的金字招牌,又磨破了嘴皮子,最终也只说动了两个满门被害的举人和一个家破人亡的监生,带着他们的家仆加入了赶赴杭州的“义士”队伍中来。而之前跟着张岱从南京赶来杭州“慷慨赴难”的那几位青年士子,反倒因为见势不妙的缘故,在半路上一口气逃走了好几个……
正当张岱垂头丧气地回忆着这些灰暗的经历之时,突然有门子高声通报:知府大人来访。随后帘子一挑,刘梦谦知府便带着最近被收为亲信的高玄走了进来,先是跟张岱等诸位义士见礼,随后便朗声说道。
“……诸位皆知,这髡贼冒称宋室后裔,实乃海外蛮夷,之前窃据琼州,多行不义,朝廷尚且宽容待之。孰料此辈不思皇恩浩荡,犹效奋臂螳螂!竟然勾结朝廷叛将,大肆入寇江南,屠我士子,杀我百姓!所到之处,文气断绝,妖法横行!然所幸天不绝我大明。前几日有忠贞好学之士献木炮之法,格毙贼酋,力摧敌胆;今日又有诸位义士慷慨南下,奔赴戎机,力抗强暴!此乃我杭州百姓之幸事!诸君,共饮此杯!”
底下自是一片应和之声,不过眼下毕竟是兵危战凶之时,头顶不时还有呜呜怪叫的髡贼火箭飞过,实在容不得慢慢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待到一杯酒饮毕,众人也就开始谈正事了。
“……张先生,杭州父老久受贼人荼毒,日夜皆在渴盼天兵,不知南京援兵何时可到?”这是知府老爷在迫不及待地发问了。困守孤城的日子久了,知府老爷当真是万分怀念着西湖上的湖光山色,还有娇俏船娘的温柔怀抱。恨不得明日髡贼就能退兵,他好再次泛舟西湖之上,高唱“大江东去”以抒胸臆。
“……这个……还请府尊大人海涵,就张某所知,眼下朝廷精兵尽在扬州与闻香教妖人厮杀,近来虽然捷报频传,但残余妖人毕竟还在负隅顽抗,督师扬州的吕尚书一时实在脱不得身。为了应对浙江战事,朝廷虽已在南京张榜招募新军,但练兵筹饷诸事都颇废时日,同样缓不济急。张乾度(张溥是松江人)又提议要分兵增强松江海防……所以,为了江南安危,还请府台大人在杭州多坚持些日子……”
听了张岱这个“朝廷非官方代表”吞吞吐吐的这番话,刘知府顿时心凉了半截,“……可浙江的全部精兵,亦是被巡抚大人带去了温州御敌啊!如今风雪大作,道路艰险,海路又被贼人封锁,巡抚大人不知何时才能回援省城。我杭州城中存粮虽多,奈何缺兵少将,处境实在凶险。”
说到此处,刘知府更是向张岱长揖不起,“……素闻先生急公好义。而今这髡贼围城已有一月,依照髡贼的嚣张气焰。这杭州一旦城破,必然生灵涂炭。还望先生设法为杭州求来朝廷援兵,拯救这一城百姓!”
“……可是南京朝堂诸公也有难处,任谁也没法凭空变出兵马和粮饷呐!”张岱摊手苦笑道,“……还请府尊大人设法与贼人周旋。只要能够退敌,纵然是行款贿赂敌酋,想来当朝诸公也是不会计较的……”
对于张岱这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傻话,刘知府听得是直翻白眼以髡贼眼下表现出来的声势和胃口,如果没有几百万两银子的赎城费,怕是没法把他们送走的。杭州城里倒不是没有那么多银子,可仅仅凭着他一介知府的官位,又如何能逼着那些背景深厚的缙绅们倾家荡产,拿出这么多的银子来呢?
再说了,就算他撕下脸皮不要,硬逼着缙绅们破家捐出这许多银子,而髡贼收了银子之后也如约退兵。可待到髡贼退走之后,那些被夺了钱财却又手眼通天的缙绅,又怎么可能忍气吞声?以那帮大户的能量,就算报复不了那远在海外的髡贼,难道还整治不了他区区一个根基浅薄的知府吗?
不过,站在刘知府身边的高玄却是听得眼神一亮,当即就向知府大人自告奋勇,请求出使贼营,以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去施展离间计:“……府尊大人,学生方得一妙策,纵然不能让髡贼上下离心,不战自散,至少也可拖延若干时日……只是还请府尊大人手书一封,以便于取信贼酋……”
抱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的想法,刘知府对高玄的要求无有不应只要不是向他讨银子就好,然后便打发这位忠勇无双的秀才公,跟上次出使贼营的那个老头子一块儿出发了。
而刘知府和张岱等诸位义士,则留在了这家青楼里,一边继续饮宴闲谈,观赏歌舞,一边等着高玄的好消息……同时无奈地听着贼人的火箭一次次从头顶呼啸飞过,然后在城内各处爆裂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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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北岸,武林门外
“……咻咻”
“……呜呜”
伴随着各式各样的奇异啸声,一枚又一枚的黑尔火箭还在继续升空,给杭州市民送去冬日里的温暖。
“……快快快,大家都记好自己的火箭是哪一发啊,要不然一会儿若是记不住,可别说我不公平!”
李孟摇晃着手里一瓶嫣红的葡萄酒,对着一群正在鼓捣着火箭弹的日本治安军如是喊道。
在武林门外安营扎寨了三天,连续放了两个晚上的火之后,因为孙阳少将依然带着主力部队在富阳县磨磨蹭蹭,始终没有足够的兵力对杭州城发动总攻,一时间闲极无聊的王秋和赵引弓,索性就把一大半的部队撤回了凤凰山庄休整,然后自己也乘上画舫去湖心亭赏雪游玩了。只留下几百名以日裔治安军为主的杂牌部队,在武林门外继续发射黑尔火箭搞破坏,并且任命穿越者李孟同志为临时指挥官。
在接手了武林门外的这票杂牌军之后,为了振奋士气,提高作战的趣味性,李孟特意从王秋那里讨来几箱葡萄酒作为奖品,举办了一出火箭哨声大赛,硬是把这场战斗搞成了元宵灯会一样的娱乐节目每隔一个时辰,每个治安军小队都可以认领一枚黑尔火箭,然后在发射前绑上他们自己做的竹哨,看谁的火箭发出的啸声吓人。哨声最吓人的小队可以领到一瓶葡萄酒,哨声最差劲的小队负责清理发射场地。
虽然中国自古就有“葡萄美酒夜光杯”的诗句,但在这年头的东亚大陆,嫣红如血的葡萄酒总的来说还是一种相当稀罕的舶来货。所以为了这份一看就很有面子的奖品,诸位日本治安军官兵们可是卯足了劲,很快就把西湖边的几棵竹子扫荡一空,几个手艺巧的家伙干脆用木头刨了个哨子出来就算拿不到葡萄酒,能够在首长面前露个脸也是好的。甚至还有人充分开动脑筋,在李孟的提示下,以黑尔火箭为动力源,硬是用竹篾和细铁丝捆扎出了一架火箭滑翔机,机身上不但能绑哨子,还能空投传单……
正当李孟琢磨着该往传单上写些什么的时候,却从杭州城内迎来了一老一少的两个使者。
当即命人押送过来仔细一看,其中老的那个家伙,李孟倒是认识,上回来过一次了,还妄想要模仿建文年间守济南的铁铉,把各位首长诓骗进城里送死……可年轻的这个家伙又是什么来路?
就在李孟打量着两位来使的时候,那个年轻的使者也就是高玄,却示意李孟屏退左右,在被李孟坚决拒绝后,更是一开口就语惊四座:“……闻将军从澳洲远渡重洋而来,不知可有裂土封王之意?”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一头雾水的李孟心想杭州城都被咱们给围了,小爷要是想封个王的话,哪里还用得着你来嘚瑟?应该去讨好那些高层领导还差不多!
在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情况下,李孟干脆就闭嘴不言,继续看看这货的葫芦里究竟卖的啥药。
只见高玄等了一会儿,不见李孟吭声,便再次语出惊人“……如若将军愿意弃暗投明,归顺朝廷!小生不才,愿修书一封,代将军上奏朝廷,凭将军手下兵马,择一良地封王绝无问题!”
李孟当即被这货的脑洞给雷得不轻:卧槽?封王?大明的王?就凭你?这怎么可能?欺负我没读过书吗?而且居然对我这个打工的家伙说出这句话,岂不是证明你连这支部队的主帅是谁都没搞清楚?
“……呵呵,我李家世代忠烈,岂有事二主之理?”说完这一番义正词严很有古文范儿的话,李孟自觉很酷炫,便顺势背手向南而立,只给高玄留下一个唏嘘伟岸的背影。
想不到这高玄还真的敢蹬鼻子上脸了只见他哈哈一笑,指着李孟朗声道:“……大宋亡于蒙鞑之手,我大明逐鞑虏,复故地,非得自宋,乃自蒙元。堂堂正正,乃为正统!将军虽忠,却为愚忠,实在可笑!”
对此,李孟倒是还没什么反应,站在旁边看热闹的黒木小队长却站不住了高玄前面说的那一大堆文绉绉的话,他的汉语水平有限,基本没怎么听懂;而高玄后面说的那些话……其实他还是没怎么听懂,不过那混蛋在话语里洋溢着的讥讽和嘲笑,他可是很明显地感觉出来了!
对此,黑木小队长立刻就是勃然大怒,当即上前一步,要在高玄身上展示一下他引以为傲的拔刀术。
看到黒木小队长把手往刚刚弄到的新佩刀上放,李孟就翻了个白眼,知道这货的二百五精神又犯了,估计是昨天被当众泼了两次粪便,脑子受了太大的刺激,变得有些神经质的缘故于是赶紧趁着黒木小队长还没把刀抽出来乱砍之前,伸手按住了他的刀柄,然后又示意两个治安军士兵把他带下去冷静冷静。
而目睹了这一切变故的高玄,却顿时脑海中灵光一闪,自以为是招降纳叛的机会来了,当下就往李孟的手里塞了个纸团,同时高喊着:“……既然将军不愿投我大明,那就来日再见!”
接下来,这两个过来得莫名奇妙的奇怪家伙,又同样莫名其妙地告辞离去了。只留下了李孟独自一人攥着个纸团发愣:这两个思路完全不正常的奇葩货色,究竟是来这边干啥的?表演活话剧?
为了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只得揉着青筋直跳的太阳**,小心翼翼地展开了那个刚刚被高玄塞过来的纸团,然后发现上面是杭州知府刘梦谦大人的墨宝,为了增加可信度,在纸上还敲了知府大印,鲜红鲜红的一看就喜庆。而李孟对此的评价是……“……恩,这字可真是够艺术的。”
不得不说,知府大人当真是写的一手好狂草,加上被高玄在手里攥了半天,纸上沾了不少污渍,以至于学识浅薄的现代搬砖工兼明末盐枭李孟同志,左看右看横看竖看了半天,也没弄明白这上面究竟写的是什么其实大意就是刘知府拍胸脯保证,只要贼酋愿意退兵,就向朝廷保举他,许诺给他封王云云。
于是,一头雾水的李孟叹了口气,把这桩怪事放在了脑后……不过,就在他准备要把纸团扔掉的时候,却突然念头一转,让人去找了点浆糊,把这张纸简单地装裱了起来,准备留下来当个纪念。
第一百五十三章、骚动的江南(上)
第一百五十三章、骚动的江南(上)
盛夏时节的炽热阳光,投射在江南水乡那些狭窄曲折的古老街巷之间,却无法给那些饥肠辘辘的失业工人们,带来一丝舒适的暖意这些中国最早的无产阶级成员,眼下正满街满巷地挣扎在死亡线上。
就像后世历史教科书上说的那样,明末的江南地区人口稠密,都市繁华、工商业兴旺,已经出现了早期的资本主义萌芽。南京、苏州、杭州、扬州这四座大城市的所居人口,当时据说都在百万上下,人称“天下商贾之资,吴中金陵二地十占其七,闽中十占其三,北地纵使京师,亦不可比”。
除了商业发达之外,江南地区还普遍出现了大规模的手工业纺织作坊,苏松湖的丝绸,杭州的书坊,尤其是松江的棉布,更是行销天下。其作坊雇工最多者可达数千,形成了一个数量庞大的城市工人阶层。
然而,既然从男耕女织的自然经济,发展到了大规模生产的资本主义市场经济,那么自然就离不开原材料产地和销售市场。同时随着非农业人口的增加,工商业城市的发展壮大,还需要从乡村产粮区获得更多的粮食所以,到了明末的时候,江南鱼米之乡的粮食已经无法自给自足,要靠外界输入了。
于是,在崇祯六年的战争之中,江南地区的早期资本主义经济,便受到了毁灭性的惨烈打击。
因为闻香教妖人从去年开始祸乱江北,从山东济宁一路打到扬州,山东和两淮种植的棉花就没了指望;
而澳洲髡贼继攻取舟山、宁波、杭州、温州等浙东地区海港之后,又以嵊泗列岛为基地,在长江口展开远程封锁,拦截和扣留任何胆敢出海的船只,切断了江南物产的海外出口渠道;
在海外市场丧失之后,因为崇祯皇帝驾临湖广,筹备讨伐江南伪帝,于是下达了封江令,结果不但使得江南的工商业失去了长江中上游的内陆市场,还让江南各大城市再也无法获得湖广的粮米供给!
随着性命攸关的原材料产地、销售市场和粮食进口渠道,在短时间内一齐毁灭,整个江南地区顿时陷入了空前的经济危机。松江的棉纺业失去了棉花供给,被迫停摆,其它手工作坊的产品也很快大批积压,根本无法在本地市场消化。于是一时之间,江南各城市的作坊工场纷纷破产,成千上万的市民集体失业。
更要命的是,从江北和浙江两个方向涌来的数十万战争难民,又给了原本就不堪重负的江南小朝廷以致命一击由于大量种桑养蚕占用了土地,江南的稻米出产,早已不够当地百姓糊口。偏偏如今大批难民涌入江南,导致需要吃饭的人口有增无减,而原本的粮食进口渠道却全都断了!雪上加霜的是,即使在这种整个社会犹如火药桶的情况下,那些背景深厚的奸猾粮商们,依然在囤积粮米,制造谣言,疯狂炒作……结果,哪怕是在夏粮上市之后,江南各大城市的粮价,还是高达每石糙米八两银子以上!
然而,尽管江南民生已是这般不堪重负,南京的永和帝小朝廷还要继续横征暴敛:面对着正在武昌厉兵秣马的崇祯皇帝,整个南京朝廷上下已经达成共识,必须尽快扩充军队以图自保!可是,即便到了这等性命交关的时刻,江南东林党的地主缙绅富商集团,却依然是善财难舍,一毛不拔。
最后,南京永和帝朝廷的内阁首辅周延儒,只好把主意重新打到了原本就已经挣扎在死亡线边缘的升斗小民头上,主要以人头税的形式,把摊粮派饷的筹款任务一级一级层层加码的分派下去,再考虑到各级官吏们无孔不入的贪污盘剥,落到老百姓身上时已经变成了一个非常恐怖的天文数字。
就这样,一方面是大批市民集体失业没了收入,一方面是粮食价格翻着跟头往上暴涨,此外还有大批战争难民涌入江南这片日渐缩小的“避风港”,跟本地人争夺市场上原本就不够吃的粮食……再加上朝廷还在疯狂地摊派新的军费,更是给水深火热中的百姓雪上加霜。最后终于引爆了整个江南的火药桶!
一场席卷几乎整个江南的大规模民变,在崇祯六年的夏天轰轰烈烈地爆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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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抢米了!抢米了!大家一块儿抢米去!”
“……不想饿死的人,就去抢了那帮奸商吃大户啊!”
“……等等俺!同去!同去!”
……
苏州城内最大的一间粮店门口,挤满了衣衫褴褛的失业织工,每个人都饿得面黄肌瘦,但眼睛里却仿佛喷着火!此时,这些绝望的失业者正一窝蜂地争抢着涌入店内,扛起一袋米麦就往外走。企图阻止他们的店主、伙计和保镖,都蜂拥而来的饥民打得头破血流。一袋袋白花花的大米,被乱糟糟地撒得满街都是。
在任何时代、任何国度,饥饿都会给予人们前所未有的力量,尤其是在走投无路的时候,那么这些饥肠辘辘的人们,无论平日里再怎么安分守法,也会在求生欲的驱使之下,把自己的贫穷、焦躁以及怨气,统统变成前所未有的勇气,用自己的拳头甚至于生命,去争取一个填饱肚子活下来的机会!
一个有眼色的粮店伙计见状,赶忙跑到衙门去搬救兵。不料才刚跑到苏州知府衙门外面,就看到一群头戴四方平定巾,身上穿着直裰的秀才,正在衙门外边摆着破靴阵,堵着官府的大门,唾沫横飞地破口谩骂。虽然衙门里也有拿着水火棍的差役和扛着刀枪的护兵,平日里镇压起草民从不手软,可是眼下面对这些身上带着功名的秀才,却是十分忌惮,一个个非但不敢把刀棒招呼上去,反而畏畏缩缩地往后退。
那些秀才和童生见了这情形,更是胆气十足,口中高喊道:“……就是这狗官贪赃枉法,勾结奸商,让咱们苏州人吃不起米、穿不上衣!似这等奸贼祸首,大家不如冲进去打死,为朝廷除一大害!”
顿时队伍里就有人应和道:“……没错,今天咱们冲击这知府衙门,那是为民请愿,为国除奸的壮举!……正是,国朝养士百年,为国死节,就在今日!大家一起动手砸啊!”
一时间,各种土坷垃瓦砾间杂着老菜皮,就仿佛瓢泼大雨一般飞向知府衙门,逼得那些官差衙役和护兵们只好赶紧关上大门当缩头乌龟。这门刚一合上,就听见外头扑扑扑一阵儿响,似乎是无数瓦砾砖石砸在门上。其中一个衙役退得慢了几步,额头被一块石头砸中,当即鲜血长流,看起来好不恐怖。
不料,尽管苏州知府衙门已是这般退让,这些疯狗般的读书人依旧不肯罢休,居然隔着院墙一边放声大骂,一边继续乒乒乓乓地越过墙头往衙门里丢石头,甚至有人连点燃的火把也丢了进去!
明末的江南城市,社会上的各种反抗意识十分强烈,读书人组织抗税、冲击官府的事情屡见不鲜。当时的士人笔记上曾记载说,“……(江南)士林风气,喜群聚而辱骂有司。擅编话本、时文,讽刺官士风薄恶,吴中尤甚”总之,就是说这些不安分的生员秀才,经常喜欢组织街坊乡邻闹事,并且通过歌谣、戏剧和小说来扩大影响,对官府发起舆论攻击和群众运动,甚至带领青楼妓女、小贩、工人和街面上的闲汉,一齐冲击衙门,大打大闹,甚至纵火烧房,最终达到迫使官府让步,或者逼迫官员下台的目的。
这种士人带头闹事的情况,在明末的江南几乎每年都有。因为读书人乃是特权阶级,官员们多半不敢血腥镇压,最终的结果往往都是官府妥协退让,而领头的士人则声望大噪,名利双收。
甚至就连早期的东林党和复社,其发起者都是利用这种群众运动博取声望的。比如复社领袖张溥,就曾经替天启六年苏州民变的五名死难者撰写《五人碑记》,从而一时间名动天下。
第一百五十四章、骚动的江南(中)
第一百五十四章、骚动的江南(中)
所以,眼看着如今江南市民的生计是一日惨过一日,官府应该发给自己的膏火银子和米粮补贴也断了几个月,因为时隔不过几年,对于当年复社领袖张溥撰写《五人碑记》,利用苏州民变扬名天下的事迹还记忆犹新,眼下苏州府的一干穷酸秀才就纷纷起了心思,相互串联起来,一边在民间大肆宣扬,一边捧着至圣先师孔子牌位在知府衙门外边摆破靴阵,想要打着“为民请命、替天行道”的旗号,重演一回天启六年的苏州抗税民变,向官府讨要一个公道,至少也得让自己落着些好处。
不过他们却忘了很重要的一点,当初天启六年的苏州民变,反对的乃是阉党专权,还有就是抵制朝廷对江南工商业征税,背后有东林党和江南地主缙绅富商集团这些大金主做推手,自然是一呼百应,闹得轰轰烈烈。可如今的南京朝廷就是东林党独揽大权,如何会容得他们这些穷酸书生上蹿下跳?
于是,就跟后世那些给平日里宣传的人权、自由之类冲昏了头脑,冒冒失失就去“占领”那条华尔街的美国穷人一样,这些小字辈的苏州读书人,也严重低估了东林党的凶残程度,没人在背后撑腰就敢上街,结果自然就要吃苦头苏州书生们在知府衙门外边摆出的破靴阵,最初倒是闹哄哄地摆了三天,一度没人敢管,让这些秀才举人一时间洋洋得意,觉得自己办成了一件大事,日后或许能像天如公张溥一般风光。
不料在三天之后,南京朝廷的处置下来,却是空前的严厉,内阁居然下令派遣刚刚组建的京营禁军,急行赶赴苏州,当街以弓弩射杀闹事士子,随即刀斧齐上,凡是走避不及之人,皆被砍为肉酱!
因为书生秀才们摆破靴阵的地方不止苏州一处,而是在镇江、湖州、嘉兴、松江、常州、南京等地皆有,于是在朝廷官军的血腥绞杀之下,当场就砍死了上千人,孔子牌位被丢得满街都是。事后还有六百多个秀才和一百五十多个举人被革除功名,八十多名相关官员被革职罢黜,堪称是斯文扫地。
然而,那些只会放放嘴炮,手无缚鸡之力,造起反来十年都不成的读书人,对于朝廷来说倒还算容易镇压,可穷得只剩下一条命的失业工人和破产农民,可是非常地让人挠头了。
面对前来弹压抢米风潮的缙绅打手和差役小吏,这大半年以来积聚在江南市民心中的愤怒和绝望,顿时像山洪一样爆发了。这些已经被饿得面黄肌瘦、奄奄一息的人们,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和勇气,居然跟官差们厮打起来,哪怕被铁尺和棍棒打得头破血流,也死死抓着抢到的米袋不肯放手。
而在江南的乡间村落,前来摊派人头税的税吏,也遭到了愤怒乡民的围攻,多有被活活打死的。
在死亡的威胁面前,曾经高高在上的官府,似乎也变得不那么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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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紫禁城的内阁班房内,内阁首辅周延儒正对着雪片般飞来的军情塘报,满脸都是愁容。
眼看着市面上的局势是一日坏过一日,他的头发也是白了一根又一根。如今这南京永和帝朝廷真正能够管得动的疆土,本来就只有巴掌那么大,西不过安庆,东不过松江,北方抵滁州,南方实际上最多也就是到嘉兴而已。如今被困在衢州,进退两难的浙江巡抚,其实已经算是孤悬敌后了。
可是眼下各方外敌还没进一步打过来呢,这片素称富饶的江南鱼米之乡,就已经自个儿乱成了一锅粥。
江北的闻香教妖人被八旗建奴打得灰飞烟灭,基本是对江南构不成威胁了。而辽东建奴初来乍到,还没在两淮站稳脚跟,想必不会很快就妄图渡江南下。至于南边的澳洲髡贼,同样在占领杭州之后便止步不前。上游湖广的崇祯废帝虽然筹饷募兵闹得轰轰烈烈,但毕竟迄今尚无出兵的迹象。
然而,尽管四方的外敌暂时都没有大举入侵,可是从苏州、松江府城抢米风潮燃起的星星之火,却已经轰然烧遍了整个江南,把一座座乡镇府县统统都卷进了暴动的漩涡!在这些工商业发达的城市里,毁灭性的经济萧条已经持续了半年以上,街头巷尾都是濒临饿死的失业市民。所以往往是只要有人振臂一呼,马上就能聚集起几万饥民发动骚乱,洗劫街道上的任何商店,尤其是粮店。虽然各地官府和缙绅都在拼命镇压,但在数十万、数百万饱受饥饿和贫因折磨的疯狂人群面前,根本就是螳臂当车。
当然,由于没有先进革命思想的领导,这些骚乱最初只是停留在“抢粮求活”的低层次上。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具有政治野心的家伙,也都加入到这些骚乱之中,并且担当了各路乱党的核心骨干。其中既有帮派大佬,骗子神棍,也有起了妄念的地主缙绅,甚至包括一些嘴皮子擅长忽悠的落魄书生。在这些民间知识分子和城乡实权派的领导下,江南民变很快就出现了从抢粮向造反转变的可怕趋势!
更糟糕的是,自从北京失陷之后,持续二百年的漕运就自动废止了,结果把持运河的漕帮也随之破产,犹如崇祯初年裁撤天下驿卒一般,瞬间就在江南江北制造出了几十万失业的精壮汉子,偏偏这些人因为长期从事运输业的缘故,还拥有较高的组织性和明确的指挥体系,只要稍加训练,就是一支反乱大军!
之前,江北的漕帮就已经大半投了闻香教妖人,给讨贼官军制造了无数的麻烦。而江南的漕帮先是积极投身犯罪行业,使得江南地区的治安情况急速恶化,到现在又成了历次抢米骚乱的重要领导团体,弄得各府各县都是乱民遍地,眼看着昔日那场席卷陕西的流寇之乱,似乎就要在江南水乡再次上演!
无奈之下,身心都承受着巨大压力的周延儒首辅,只得下了狠心,暂时不顾长江上游方向的防务,调动南京朝廷名下唯一还算能打的机动野战部队南京兵部尚书吕维祺带着从扬州战场上撤下来的一万多“精兵”,火速开拔赶赴苏州、松江等地进行平乱。同时又命令困守衢州的浙江巡抚放弃浙西山区,率领残余浙兵赶往南直隶参与平乱。在一番极为血腥的杀戮之后,焦头烂额的南京小朝廷,总算是暂时把这些还没来得及成气候的乱党给镇压了下去,但也对这些地区的经济民生,造成了更加巨大的破坏。
毕竟,“贼来如梳,兵来如篦,官来如剃”的说法,在明末可不是什么夸张的虚言!
五月中旬,松江府上海县爆发抢米民变,打死举人、秀才及退休官宦十余人,县令火速调遣衙役、团练,筹齐八百余人,持刀棍入城弹压乱民,混战中烧毁民房逾二千间,死者不计其数。
五月下旬,浙江海宁卫欠饷兵变,乱军驱逐杭嘉湖参将及本卫指挥使,大掠海盐、海宁数县乡镇,又勾结杭州髡贼,以为逆乱之外援。时值南直隶大乱,官军无力进讨,遂退守嘉兴府城。
六月初,浙江巡抚率浙兵三千余人,会同浙北乡勇团练万余人,往剿海宁卫乱兵。数番接战之后,乱兵溃散,贼首阵亡,余部逃窜海滨,巡抚亲率官军乘胜追击,不料髡贼兵舰竟然进抵海盐县港口,发排炮轰击官军阵势,又遣精锐登陆逆袭。官军遂大溃,浙江巡抚中炮身亡,残余浙兵辗转撤往南京。
六月末,常州乡民武力抗税,当地官府弹压不力,朝廷遂遣京营往讨,杀贼三千余人方才平定。
七月初,太仓州漕帮首领陈某,裹挟奸民数万起事,驱逐昆山县令,盘踞昆山县城谋反。苏州、松江二府于七月末发兵联合会剿,全军覆没。贼兵反倒又破嘉定,杀嘉定县令后大掠而归,凶焰日炽。
八月初三,兵部尚书吕维祺誓师出征昆山,率留都京营及浙兵、乡勇、团练、卫所兵三万,合围昆山县城,以红衣大炮轰城,强攻十日后破城,贼首陈氏于乱中潜逃,不知所终。事后,官军于昆山县城纵兵大掠,斩首九千,吕维祺下令于东门外筑京观,以炫耀武功,震慑奸民……
第一百五十五章、骚动的江南(下)
第一百五十五章、骚动的江南(下)
还有一场更加严重的叛乱,爆发在太湖沿岸。这里是江南的主要粮食产区,南京朝廷紧急摊派的附加实物税也格外沉重,再加上各级税吏和乡间缙绅的层层加码,当地农民哪怕买儿卖女也是缴不起官税了。
于是,在官府疯狂的催逼之下,湖区附近的一些农民和渔民首先开始了逃税运动,这批人纷纷藏匿了最新收获的粮食,划着小船逃到太湖中央的几个岛屿上,拒绝与征税的衙役和收租的地主管事进行接触。
对此,勃然大怒的官员们立即组织了衙役和壮丁,划着小船过去进行清剿,结果当问题发展成武装冲突之后,事情就变得愈发不可收拾,经过几次小规模的战斗,诸如漕帮余孽、太湖水匪、闻香教残部,甚至浙军溃兵之类三教九流的江湖人物,纷纷加入暴动。到了八月中旬,这些太湖乱党不仅打垮了官府的追剿,甚至还纠集数千之众,靠着里应外合攻破了太湖西岸的宜兴县,又大肆劫掠太湖南岸的湖州府!
在此之前,为了防止内部火并,太湖沿岸的十二家水寨头领就已经于西洞庭山岛举行会盟,推举出一位姓苏的盟主,或者说“总瓢把子”。据说还有澳洲髡贼的特使参与此次盟会,并且给太湖匪军赐名为“十二连环坞”。出于争取外援的考虑,苏盟主欣然接受了上述名号,太湖群匪一时间声势愈盛。
直到这个时候,如梦初醒的南京朝廷才开始针对太湖匪区调兵遣将,布置清剿事宜,但由于一层层的请示文书往来,等到长江水师进入太湖开始镇压的时候,距离事发已经过去了足足三个月。不过,南京朝廷这次绞杀农民暴动的行动,倒是得到了环太湖地区广大地主的强烈拥护,事实上,在最当初这些农民发起抗税暴乱,联合各路江湖人物打退官军的时候,附近周边地区的地主以及富农就惊恐万分,不少人甚至未雨绸缪地收拾细软准备逃难,毕竟南边杭州地区的农民,已经在澳洲髡贼的唆使下,大肆杀士绅、分田地。由于没有得到工作队的指导,这些农民自发的土改行动搞得异常血腥,动不动就是举家灭门的惨案。
所以当长江水师开进太湖的时候,居然结结实实的享受了一把箪壶浆食的感觉,有了主心骨的地主缙绅,不仅忍痛拿出大笔粮秣银钱犒劳军士,还组织起一支规模不小的民团前来助战。于是战斗还未打响,朝廷官军除了获得不少给养之外,还凭空多出了足足三千兵马。
遗憾的是,接下来的战事却并不顺利。尽管长江水师此次表现甚是卖力,不但只用一天时间就收复了失陷的宜兴县城,还再接再厉,继续向着“十二连环坞”水匪盘踞的岛屿私港进攻。然而“十二连环坞”的水匪也绝非庸手,不但勇敢驾驶着舢板对官军水师发动了自杀性攻击,而且还进行了颇有技术含量“火船”夜袭,一口气烧毁官军船只上百艘。而当地缙绅大户募集乡勇团练,虽然战斗意志颇为不错,可是在比较有技术含量的水战方面,却实在不是漕帮这等“专业人士”的对手。结果,由于水战屡屡失利,一直无法登上“十二连环坞”水匪盘踞的岛屿,官军阵营的人数优势始终发挥不出来,只能站着岸边望水兴叹。
更要命的是,得知太湖战区的军情之后,杭州的髡贼虽然没有自己出兵策应,却驱动海宁卫的叛军,从东南方进逼湖州,作势要攻打湖州府城,于是彻底打乱了官军的清剿计划。湖州和嘉兴的乡勇只得仓促返回各自的家乡御敌,而长江水师也只得满足于收复宜兴的战功,在桅杆上挂着一串人头“凯旋”而归。
结果,征讨太湖的官军方才撤退,“十二连环坞”的水匪就卷土重来,不但又一次攻入残破不堪的宜兴县,更攻下了浙江的长兴县,又寇掠苏州府,堪称是狠狠地打了一回朝廷的脸。
好在如今这个南京永和帝小朝廷的脸面,早已被打得跟猪八戒相差无几,也就不在意这几下耳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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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尽管这江南之地已是四面生烟八方起火,但靠着拆东墙补西墙的调兵遣将,以及不计后果的血腥屠杀,内阁首辅周延儒总算还是勉强把这一番乱局给弹压了下去。
然而,那些不值钱的草民,固然可以随意打杀。可领头挑唆民变的儒生,尤其是身上带着功名的秀才举人,朝廷一旦狠下辣手屠杀起来,顿时就仿佛捅了马蜂窝。如今这会儿,雪片般的弹劾奏章已经堆满了内阁班房,个个都是破口大骂周延儒这个内阁首辅的。有人叱骂他“戕害士人、有辱斯文”,“扼杀文风、残暴不仁”,有人进谏说“自古刑不上大夫,士人纵有小过,亦当宽宥。岂可纵容粗鄙武夫诛杀国家栋梁,与焚书坑儒何异?”话里话外都是一个意思:周延儒你已是这般罪恶滔天,还不快快下台?
对此,周延儒当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又郁闷又心酸:如今这朝廷都是一副什么烂摊子,你们这些御史言官又不是不知道,居然还要掀起新的倒阁风潮?莫非真的不怕覆巢之下、无有完卵么?!然而,经过一番沟通之后,对方的态度似乎还真的是“生命不息、倒阁不止”!因为这就是他们的全部人生意义!!!
“……此辈书生何罪?妖言惑众,上违国法,蚁聚奸民,下误苍生。举米珠之光,妄夺日月,逞螳螂之斧,辄敢逆天!而今之势,宜杀一警百,悬奸贼之首,慑江南群丑,明犯朝廷者,虽众不宥!”
他气哼哼地如此提笔批示道,又将刑部呈报待罪的百余名抢米奸民尽数勾决,预备尽快择日处斩,然后伸了个懒腰,正想休息片刻,却突然听得外面一阵骚乱,随即便有一名亲信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手里抓着一张脏兮兮的榜文,口中还不住地叫嚷着:“……祸事了!祸事了!崇祯废帝发檄文要讨伐南京了!”
周延儒霎时间倦意全无,“嗖”地一下跳了起来,劈手夺过那张榜文展开一看,顿时不由得双眼一黑。只见那上面赫然写道:“……朕仰观俯察,正当伐暴救民,顺天应人之日也。爰率文武臣工,共襄义举,卜取崇祯六年九月十一日,郊祭天地,檄示布间,告庙兴师,克期进发。调集水陆官兵八十万员,御驾亲征,自武昌顺流而下,直捣金陵,与留都一干逆贼伪帝会猎于江南!出铜鸵于荆棘,奠玉灼于金汤,义旗一举,响应万方,大快臣民之心,共雪天人之愤。振我神武,剪彼嚣氛,宏启中兴之略,踊跃风雷,建划万全之策,啸歌雨露,倘能洞悉时宜,望风归顺,则草木不损,鸡犬无惊;敢有背顺从逆,恋目前之私恩,忘天下之故主,据险扼隘,抗我王师,朕即督大军,亲征蹈巢覆**,老稚不留,男女皆诛!
若有文武生员,精习兵法,通晓地理,不妨献策军前,以佐股肱,自当量材优擢,不吝高爵厚封。各府县官员,果有洁己爱民,清廉素著者,仍任原职。所催征粮谷,俱封储仓库,印信册籍,可解军前。其有未尽事,宜另颁条约,各宜凛遵告诫,毋致血染刀头,则寡人幸甚,天下幸甚!”
看着这一排排杀气弥漫的文字,手中这薄薄的一张纸,在周延儒的感觉中却仿佛有千斤之重……如此呆立了片刻之后,左右侍从正感觉周延儒有些不对,想要上来查看,却看着这位首辅大人“哇”地吐了一大口血,整个人瘫倒在了桌案上,“……完了!完了!实在是不应该当这个首辅的!真是悔不该当初啊!”
只是,周延儒毕竟也知道自己是犯下了谋反叛国大罪,根本没有了半点退路,在嚎哭发泄了一会儿之后,终究再一次提起了精神,开始布置对策:“……速速草拟公文,催促吕维祺回师南京,预备西征御敌!然后召集众臣,开朝会议战!无论如何也得让他们把钱粮给凑出来!大家是生是死,就都看这一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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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六年九月十一日,崇祯帝携文武群臣,于武昌行营设坛,祭告天地祖灵,然后下诏讨伐南京一干伪帝逆臣,预备御驾亲征江南。有老臣进谏曰:堂堂天子,怎可轻动?天子之责,在于修身立德,以仁义教化万民。不在于浴血沙场,与武人为伍。贸然亲征,成何体统?帝答曰:如今天下分崩,两京陷落,祖宗陵寝都已落入贼手,勋贵文武皆多有附逆者,岂是修身立德之时?朕如若再不御驾亲征,只恐不日便将刀斧加身矣!于是尽发湖广之师八万,号称八十万,水陆并进,齐头东征,一时间东南半壁震动。
二十五日,帝驾入九江,江西全省震恐,自江西巡抚、布政使以下,大小官员皆赶往九江觐见,宣誓效忠。崇祯帝遂于九江设行营,坐镇九江安抚民心、征集粮秣,以为征剿江南大军之后盾。同时拜兵部尚书卢象升为主将,统领全军继续进兵南直隶。二十六日,南京朝廷亦下令留都戒严,同时悉数调集江南兵力,着兵部尚书吕维祺统领,赶往上游迎击来敌,眼看着东西两军一场决战在即。
十月初三,西军先锋王斗所部水陆并进,攻入南直隶地界,一路所向披靡。慑于崇祯帝皇明正统之威,安庆知府及下属各县县令尽数倒戈易帜,西军兵不血刃而下安庆。池州、庐州各县亦是胆寒战栗。
西军主帅卢象升闻讯,亦发动大军,赶往安庆督战。西军诸将皆嫉妒王斗屡屡告捷,深受帝宠,卢象升亦欲独揽克复金陵之功。遂于安庆府衙升帐合议,以徽州有数营浙兵驻守,恐威胁大军后路为由,遣王斗所部弃船登陆,远离长江,南下翻山往攻徽州。王斗悻悻然领命,点兵三千登陆往徽州而去。
此时,东军主帅,南京兵部尚书吕维祺尽发江南之兵,纠集东军七万余人,然部众良莠不齐,自出京以来,日行不过十余里,才抵芜湖,便得知江北安庆一府已然尽数降敌,江南池州府各县也是十分可疑,多有投敌之谣言传出。吕维祺遂顿兵于芜湖,不敢再进,而是就地扎营布防,预备阻击上游之敌。
十月十二日,卢象升率西军主力破池州,进抵芜湖,为东军营垒所阻,两军决战一触即发……( ) 第468章 南京南京(上)
第一百五十九章、南京!南京!(上)
南京应天府西南,大胜关
身披龙袍的崇祯皇帝,在亲卫扈从的前呼后拥之下,拾步踏进了这座空荡荡的关隘。
但凡帝驾所过之处,将士尽皆举起刀枪,高声欢呼,声浪一层层地传播开来,如同大海狂啸一般。
大胜关此地,曾是昔年朱元璋战胜陈友谅的地方,故而得名。但是自从大明立国以来,这座关隘就再也没有发挥过任何作用,绵延数里的城墙多已失修,即使征调十万民夫,没有一个月也无法完成修葺。
所以,当东军主帅,南京兵部尚书吕维祺仓皇逃离芜湖战场,带着几千残兵败将退到大胜关之后,面对着这座到处都是塌方缺口,并且既没有守军接应,也没有储存半点儿军械粮秣的要塞废墟,顿时就彻底绝望了。他手下的东军残部看着大胜关居然是这般破败模样,连军粮都没着落,同样是一个个凉透了心,纷纷各自开了小差,哪怕吕维祺大把撒银子犒赏,也是无用——连饭都没得吃了,有银子又如何?
等到数万西军的大阵和崇祯皇帝的御驾,一齐开抵大胜关下的时候,守关的东军已经逃得只剩了数百人,而且一看到崇祯皇帝的龙旗,剩下的人也丧失了战斗的意志,而是抓紧时间一哄而散。就连东军主帅吕维祺的亲信仆人,都背着主人偷了他的行囊,瓜分了里面的值钱玩意儿,然后各自逃亡了。
绝望之下,吕维祺只得找了个地方悬梁上吊,同时留下一份悔过书,乞求崇祯皇帝饶恕他的家人。
遗憾的是,如今这位换了魂儿的穿越版崇祯皇帝,在对待叛徒的态度上,只会比前任更严酷!
“……吕维祺啊吕维祺,你既然知道自己深受国恩,被朕封为南京兵部尚书,却背叛君王、拥立伪帝,乃是十恶不赦的大逆不道之举,当初为何又要跟那班东林逆党沆瀣一气,直到上个月都不见你悔改呢?”
看着手中这份祈求怜悯的遗书,崇祯皇帝的脸上满是讥讽之色,“……明明自知罪无可恕,却妄想靠着自己的一条老命和一张薄纸,就为全家求得赦免,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莫非是以为朕懦弱可欺吗?若是汝这老狗当真天良未泯,心中尚有忠义,先前的芜湖之战,为何不见汝临阵倒戈,弃暗投明?
如果朕仅仅凭着这么一纸讨饶的空话,就宽恕了汝这罪魁祸首,又该如何奖赏那些忠心追随于朕的臣子?速速拟旨!将罪臣吕维祺的头颅传示三军,尸身挫骨扬灰!吕家满门抄斩,罪诛九族!”
听了皇帝的严刑重处,卢象升的嘴唇皮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劝解的话,但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毕竟,像这种拥立伪帝的谋反大罪,事败后诛杀九族乃是自古以来的常例,谁也不能说崇祯帝太残酷。
在离开大胜关的时候,崇祯皇帝又收到一则捷报,原来王斗自从奉命率部三千南下攻打徽州之后,一路势如破竹,所遇抵抗极为轻微。现已顺利攻占徽州府城,生擒南京伪朝任命的徽州知府,收编伪朝降兵约两千人,周边各县也纷纷宣布易帜,故而向后方报捷请赏,顺便请示自己这支部队的下一步行动方案。
得知此事,崇祯帝当即龙颜大悦,觉得这似乎是个好兆头,便跟军中诸将讨论此事,诸将皆表示南京这边兵力已经足够,不需要王斗的几千偏师再赶过来添乱了。于是崇祯帝就加封王斗为浙西总兵,令其率部跨越省境,继续向东进讨,伺机收复浙西北地区理论上依然尊奉南京朝廷的安吉、淳安等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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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在全军和平通过了大胜关之后,巍峨壮丽的留都南京,就出现在了崇祯朝廷一干君臣的眼前。
怀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崇祯皇帝手持一只西洋望远镜,站在高处,眺望着这另一座雄伟壮观的大明帝京,只见东面的钟山像盘龙一样蜿蜒环抱,西面的石头山像猛虎一样雄踞在大江之滨。浩浩的长江从金川门下向东北方向流去。城内东南角那一片金光耀眼的楼台殿阁,便是南京的大明皇城。
触目所及,崇祯皇帝忍不住好一阵的心怀激荡——逃离北京的仓皇,丢失北地的无奈,辗转中原的落魄,武昌募兵的艰辛,誓师东征的豪情……过去的一幕幕的往事,全都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整整一年了,从在穿越之初的茫然,到清兵进逼之下的绝望,再到众叛亲离之下的仓皇逃生,然后一点点地忍辱负重,收拾残局,积累实力,扭转乾坤……时至今日,他终于迎来了第一场决定性的胜利。
作为大明帝国的正统君王,他终于能够夺回一座属于自己的都城了!
虽然前方还有帝都金陵的高大城墙,但这并不能挡住他前进的步伐。
的确,南京的城墙比北京还要更加坚固,也更加雄伟,可就算是再坚固的城墙,也需要有人来守卫才行。而如今的金陵城里,除了极少数“逆党首脑”还在妄图负隅顽抗之外,绝大多数的王公大臣、文臣武将,都已经派遣使者,跟崇祯皇帝进行了卓有成效的秘密沟通,表示要弃暗投明、拨乱反正。甚至就连掌握着城内绝大部分军队的几位国朝勋贵,也往崇祯皇帝的军营里派来了子侄“随驾”,或者说是充当人质,取信于天子。说是只等着讨逆大军来到城下,就会干掉那几个逆党首脑,然后开门易帜,迎接帝驾入宫。
然而,正当崇祯皇帝和西军诸将驻足于城外,期待着“南京无血开城”的场面之时。首先等到的却不是城内官绅迎接“真命天子”御驾的仪仗队,而是一支从城南方向绕过来袭击的骑兵!
而更不可思议的是,在这些骑兵的脑袋后面,全都赫然拖着一条金钱鼠尾辫子!
“……这是……辽东鞑子?真是奇了怪了!他们怎么会跑到南京来的?”
崇祯皇帝先是看得目瞪口呆,旋即便醒悟过来,顿时就是勃然大怒,“……岂有此理!这帮东林君子之前已经是扶立伪帝,毫无忠心。如今更是连鞑虏都敢勾结了!他们这是把圣贤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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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这帮女真鞑子突然在南京出现,让原本一心等着摘取胜利果实的西军上下,一时间都有些措手不及。但惊讶归惊讶,这南京城还是一定得要进去的,毕竟大家都历经了千辛万苦,才把仗都打到了这一步,崇祯皇帝和西军诸将也已经没有了半点退缩的余地,只能跟这些来搅局的辫子兵死战到底。
幸好,在这个时空,由于黄石在辽东战无不胜的辉煌战绩,还有其余几位明朝阵营穿越者的亮眼表现,满洲铁骑“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战场神话早已破产,而是普遍被认为是一群凭运气捡漏的家伙。大多数的明军虽然对上清军还是败多胜少,但至少不会一看到他们脑袋后面的辫子就心里发虚了。
更何况,在屡屡遭到毁灭性的重创之后,如今这个被困在两淮的大清帝国,不管怎么看都只能用“苟延残喘”四个字形容——失去了苦心经营多年的辽东根据地,在新的占领区内没有任何根基,从正常的角度来看,这样一帮只有武力还算彪悍的落魄盲流,是绝无可能在异国他乡建立起稳固统治的。
因此,在卢象升的指挥下,双方很快就在南京的郊区附近展开了一场前哨战。由于这里人烟稠密,地形复杂,房舍树木甚多,拥有数量优势的明军固然施展不开,但清军的骑兵更加冲击不起来。
于是,在一番混战之后,这一千多名前来骚扰的清军骑兵,很快就损失惨重,被逐出几条主要街道,只能在远处徘徊。而崇祯皇帝率领的五万大军,则得以继续向着南京的西侧城墙迅速挺进。
与此同时,南京城内也是一片烈火熊熊,喊杀声震天,早已扯旗“反正”的魏国公徐弘基,正率领着他府上的两千多名亲信家丁,和其他几位手握兵权的南京勋贵一起,跟闯入城中的清军先锋展开巷战。
——从扬州率领八千辫子兵渡江南下,登陆镇江之后,虽然皇太极已经明白时间紧迫,所以没等后续兵马全部到齐,就匆忙点起五千兵马,以最快速度往南京城飞奔而去。但南京城内还是在清军赶到之前,就已经变了天:以大明开国第一名将徐达的后人,魏国公徐弘基为首的南京勋贵,率领他们掌握的武装力量悍然发动兵变,准备迎接崇祯皇帝入城。手头兵微将寡的首辅周延儒,很快就被他们打得大败。
当皇太极带着五千辫子兵,一路紧赶慢赶地狂奔到南京城外的时候,作为内应的周延儒,也已经被倒戈的勋贵们逐出皇城,正率领少数亲信逃到了太平门。而崇祯皇帝的御驾都已经过了大胜关!
面对这等危局,不肯服输的皇太极,只好亲自率领四千辫子兵,从周延儒还能控制的太平门进入南京市区,准备打垮发动兵变的南京勋贵,夺取皇城和南京城防,把崇祯帝的大军拒之门外。同时又命令阿巴泰率领一千清军骑兵担任别动队,从郊外绕到南京城西,尽一切可能阻滞崇祯帝的兵马进城。
最终,皇太极的上述战术目标,只有百分之二十五得到了实现:虽然在一番激烈的厮杀之后,他成功地击退了勋贵们的家丁,打进了南京皇城,控制了很大一片市区,但因为时间紧张的缘故,还是仅仅控制了不到一半的城门。另一边,因为长途跋涉而早已疲惫不堪的清军别动队,也没能拦住崇祯皇帝的六万大军,反而因为陷入不利地形的缘故,被打得损失惨重,连首领阿巴泰都在混战之中受了重伤。
接下来,崇祯帝的兵马大举跨过秦淮河,通过南京西面的清凉门、聚宝门,源源不断地进入市区,与南京勋贵掌握的残兵汇合。到了这一刻,原本由东林党一手操持的那个南京小朝廷,事实上已经是土崩瓦解,不复存在。在南京战场的主角,从此只剩下了两个:崇祯帝的明军和皇太极的清军。
——自从去年那场围绕着北京城的激烈争夺战之后,这两位仿佛命中注定的老对头,此时又为了争夺跟上一个战场相距千里的南京城,而再一次投入了彼此全部的底牌,展开了最疯狂的较量!( ) 第一百七十三章、为渊驱鱼(中)
第一百七十三章、为渊驱鱼(中)
“……文化遗产?你是说四书五经、八股文、诗词歌赋?那些读书人装腔作势的风雅玩意儿?”
那位东岸共和国的公务员对此嗤之以鼻,“……如果是书籍古董之类的物质文化遗产,我们倒是不介意盖个博物馆,把它们收藏起来。如果是歌舞之类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也可以拍摄成录像或者记录成文字来保存。可这些活着的酸腐文人,有谁会愿意把他们当大爷来伺候啊?人家可是文曲星下凡,一个个高傲得不得了。即使给他们再优厚的待遇,他们也只会认为是理所当然,没有半点感恩之心。
对于一个现代化政权来说,这些只会背几本书就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传统儒生,只代表着麻烦和累赘。那些之乎者也、周礼尚书之类的玩意儿,在弱肉强食、列国争霸的新大陆有什么用场?
当然,如果他们跟现代的那些写手一样,只是满足于写点东西赚稿费,那倒也没什么。但问题是,这些封建王朝的文人,其实都把自己当成了政治家,真心以为凭着几篇狗屁不通的破文章,就该手握大权,治理万民!可真要让他们当了官,又会怎么样呢?哼哼,一个个都是应付一下公务,然后专心贪污和搞破坏!在前年的时候,我们东岸共和国因为短时间内突然引入的移民太多,有文化的乡镇官员不够,就试着让几个明朝举人当了边境新设殖民市镇的镇长,结果这帮人非但不肯好好办事,反而既蔑视法律,又鄙视军人,不仅大肆贪污**,还三天两头带人闹事,反对国家的“先军政治”,要求开科举什么的。倒是对那些印第安蛮夷处处忍让,看得比自家孙子还亲!后来都因为贪污**或者勾结外敌,而被砍了脑袋……
总之,如果一切都顺着他们的心思来,只怕是咱们用不了半年就得亡国灭种。但如果不顺着他们的心思来,他们就会时时刻刻想着如何造反,即使造反不成也要恶心你一番这样的坏胚子要他们何用?”
听了这番话,王秋和其余几个负责移民的公务员,也不由得心有同感。确实,在明朝的苏杭地区,除了一些苏绣师傅、瓷艺工匠之外,就再也没有什么从别处搞不到的专业人才,剩下的人口只能充当基本劳动力。但那些心高气傲的传统文人,显然是不愿意充当基本劳动力的当一帮没用的家伙,却铁了心地认为自己天生就比任何人都要高贵,别人都应该给自己做牛做马的时候,最好的处理方式也只有抛弃了。
“……那些臭脾气的穷酸措大,确实是很难伺候。一个个都拽得好像咱们欠了他们几百万似的。”
另一位刚刚穿越过来不久,就职于澳洲华盟总部的公务员,也附和着叹息道,“……之前我们挑选去澳洲的移民,准备那边先盖个村子作为试点。原本找了个挺有名望的杭州举人担任村长。
谁知那家伙听说有官可做之后,居然还摆出一副爱理不理的臭架子,等到得知只是让他当一个村长的时候,甚至还敢朝我们吹胡子瞪眼,说什么‘吾等十年寒窗,饱读圣贤书,岂能去做区区胥吏?’
结果闹到后来,我们在审核移民的时候,都宁可找文盲了。即使需要几个识字的人,也只敢用小商贩或者老童生,绝对不敢用身上有功名的读书人,哪怕是落第秀才都是拽得要死……一个个成天旷工不说,还自我感觉好到不得了,总觉得离开了他们这世界就该停转了,甚至还时不时地要惹事生非……”
“……所以说,只要方向错了,那么知识越多就越反动,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可是深有体会。”
临高穿越集团的成员,凤凰山庄的赵引弓庄主也走过来加入了讨论,“……想要改造那些思想顽固的旧文人,真的是太困难了。这帮人一方面要求国士等级的待遇,一方面又最多只会出些不太靠谱的点子,多半都是听了要坏事的馊主意。想要让他们踏踏实实地做些实事,那真是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为了招揽地方上的知识分子,我们也曾经在海南岛搞过公务员考试,但是根本没有旧文人愿意应考,因为他们认为即使考出来也只能从基层公务员干起,起点太低了,对他们来说太掉价。绝大多数读书人都梦想着一步登天当大官,还得是那种只需动嘴皮子,不用做实事的‘清官’这种要求如何能答应?”
“……所以,我们还是坐看江南被清军打烂吧,不破坏掉一个旧世界,如何能建设起一个新世界?”
那位东岸共和国的公务员接口道,“……从人道主义的角度来说,这确实是一场灾难。但是对于我们这些穿越者来说,一个分崩离析、混乱割据的华夏帝国,才更符合我们的利益。我们可以在沿海地区培植起自己的势力范围,并且从内陆地区获得通商利益,而战争造成的流民,更是为我们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移民。
早期那些欧洲人,之所以愿意冒着死亡率超过一半的巨大风险,举家渡海奔赴美洲和东亚的殖民地,还不是因为漫长而残酷的三十年战争、意大利城邦混战和英法两国的内战,让底层人民被逼迫得活不下去,只好设法逃亡海外殖民地,寻找一个获得安乐生活的机遇?
即使是对于这个时空的中国本身而言,一段时间的残酷战乱也是很有必要的。根据历史经验得出的结论,如果不经历血与火的阵痛,一个国家绝对无法抛弃那些不合时宜的陈腐东西,走向一个新的社会形态。
因此,全面内战的爆发,旧帝国秩序的瓦解崩溃,将会使得我们更有机会慢慢渗透入这个古老而僵化的国家,然后用我们的方式去变革她。不经历一场巨大而痛苦的变革,一个古老的国家就无法成功蜕变!”
“……那么为什么我们不能齐心协力,先依靠我们超越时代的军事力量,占领整个中国,然后再一步步地进行改革?而是要坐在一旁,看着他们互相打来打去,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呢?”有人问道。
“……首先,这场征服大明帝国的战争,会给我们带来一个非常庞大的伤亡数字。而你也是明白的,我们其实死不起太多的人,即使到了现在,这个世界上的现代中国穿越者数量也是很有限的。
其次,我们根本没有来得及培养出足够多的干部队伍,能够对整个中国实施土地改革和近代化改造。事实上,眼下光是对广东和辽东这两块占领区的整肃,就已经让我们的统治管理力量捉襟见肘了。至于浙江这边,除了少数几个抵抗激烈、需要重点惩戒的乡镇之外,我们甚至都没怎么在乡间搞土改,只是给一些识时务的地方乡绅封了些临时官衔,让他们继续维持自治罢了,但浙北地区的治安问题依然很严重。
在华盟高层会议上,一直有放弃杭州,撤到钱塘江以南,乃至于放弃整个浙江,只保留舟山岛作为离岸据点的提议。只是因为招募移民的需要,才没有得到通过,毕竟江南这里是全中国人口最多的地方。
如果我们不顾自己的实际力量,现在就要发动统一战争,那么最多只能在表面上一统天下,地方上却是换汤不换药。而一场改朝换代的王朝战争,对于社会的进步毫无意义。与其实现地图上的统一,然后让这些旧社会的阶级敌人化身为投机者进入体制,钻进我们的肚子里闹腾,让我们左右为难、投鼠忌器,还不如占据几个要地之后冷眼旁观,看着他们互相杀个痛快,然后等到时机成熟,再将他们尽数扫平。”
赵引弓庄主如此评论说,“……最后,我们的眼光有必要放得更远一些,不能老是只盯着中国本土的一亩三分地。如果老是局限在这块土地上,任何变革的意义都是有限的。唯有用无休止的战乱和饥荒,把数以百万甚至千万的中国人赶到海外,奔向更加广阔的天地,才真正意味着中华民族的腾飞!
至于中国本土的情况么,则大可以放心,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从古至今,不管再怎么天灾战乱地反复蹂躏,这片土地都始终是属于中国人的。至少在我们的监督下,没有哪一路异族能够把这片土地夺走!”
对此,众人皆是深以为然。他们这些穿越者跟明朝的汉人,虽然理论上说是骨肉同胞,但毕竟是有着四百年岁月的巨大隔阂。他们从卫星摄像上看八旗辫子兵杀人屠城,基本就和现代中国老百姓看待中东那些乱糟糟的战争一样,以幸灾乐祸的心情为多,完全没有什么身同感受可言,更不用说义愤填膺了。
但是,幸灾乐祸归幸灾乐祸,虽然大家都对那些继承了中华传统文化的特色,基本不交税也不干正事,只负责享乐的明朝士绅缺乏好感,但也不希望看到满清八旗居然真的在江南坐稳了江山因此,在谈到如何应对从松江来的明朝使者之时,众人都认为应该适当给予他们少量的援助,而上级也是如此批示的。
“……鲁迅先生说过,中国人的历史只有两个时代,欲做奴隶而不可得的时代和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而后者是我们不希望看到的,因为这会减少我们的移民来源。所以有必要让江南一直乱下去。”
王秋捧着平板电脑,向众人通告着一些只有他和赵引弓才具有资格实时阅读的内部参考消息,“……为此,华盟总部刚刚同意我们向江南的明朝残余势力出售粮食和军械。还有,大家可能还不知道的是,最近来到杭州这边的明朝使者不是一拨,而是两拨除了上海那个听上去像是卖豆浆出身的永和皇帝之外,崇祯皇帝的遗孤和未亡人也向我们派出了使者,而且这使者居然还是自己人……”
说到这里,王秋忍不住叹了口气,“……怪不得这个时空的崇祯皇帝,会跟我们的历史上那位崇祯皇帝表现得截然不同,在危机到来之际,居然会做出逃离北京的决断!原来在他的手下竟然有穿越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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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城内的冷清街巷之中,大明永和帝朝廷的礼部尚书张溥,刚刚结束了跟赵引弓庄主的初步谈判,并且进献了礼物,此时正坐在一辆晃悠悠的“澳洲人力车”上,准备返回城内的住处歇息。
本来,作为地主的赵引弓在凤凰山庄里给他们安排了一处院落。可张溥和他背后的“永和朝廷”虽然落魄,但还是竭力想要撑出“天朝上国”的体面气派,故而此次出使并非轻车简从,而是带上了方以智、张岱、徐孚远等诸多江南名士。而随行的每一位名士,又都带了若干名仆役下人,加起来居然多达二百余人。于是在凤凰山庄给他们安排的小院,就显得太过于局促了,而供应给他们的饮食又粗劣(只是没有锦衣玉食,让他们跟当兵的吃一样的大锅饭而已),结果才熬了一个晚上,张溥就要求换个宽敞地方住了。
然而,眼下的凤凰山庄里驻扎了大量的军队和文武官员,一下子实在腾不出太多的房舍。
幸好旁边就是杭州城,眼下闲置的富豪宅邸甚多,所以赵引弓就随便选了几处比较完好的宅院让他们自己挑,然后派人把他们挑好的那处大宅院打扫了一下,门口派了几个战士站岗,每天送去些米面菜肉,就算是临时招待使臣的馆驿了。至于宅邸的里面么,则需要诸位客人自己带的小厮仆役来伺候了。
来到下榻的宅邸门口,张溥下得车来,刚刚穿过长廊,走进花厅,就看到上街去打探消息的方以智,兴冲冲地奔了过来,“……天如兄,天如兄!髡贼这边果然存粮颇多!我刚刚去杭州街上的粮铺看过了,唯有白米和精面的售价甚昂,粗麦售价折银仅每石一两,仅与松江麦价的三成相当!还有番麦(玉米),番薯的售价更贱!而且这些粮食全都敞开销售,并无限量!只是想要运出去的话,可能会有些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