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阿贵的故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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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阿贵的故事(上)
在这个烽火四起,帝国崩溃,天下纷扰的动荡乱世里,芸芸众生都在显示他们的人生百态。既有浑浑噩噩随波逐流的庸碌之辈,也有自恃清高孤傲于世外的隐士谪仙;既有力争上游的野心家,更有运筹帷幄的操盘手。有人以一个参与者的身份,得意地品味着从一场胜利走向下一场胜利的光辉经历;也有人以一个小人物的视角,迷茫地看待着各种光怪6离的时代变迁。
将日历翻回到崇祯六年春天,“澳洲髡贼”刚刚在浙江登6的时候……
在明末崇祯年间的浙江省绍兴县乡下,有一个叫做未庄的村镇。村长赵太爷很受居民的尊敬,因为他不仅有钱,还是两位“文童”的爹爹夫文童者,将来恐怕要变秀才者也。
未庄还有一个雇农,叫阿贵。传说他是从陇西天水逃荒过来的,没有家,住在未庄的土谷祠里;也没有固定的职业,只给人家做短工,割麦便割麦,舂米便舂米,撑船便撑船。工作略长久时,他也或住在临时主人的家里,但短工一做完就走了。
崇祯六年二月十九日三更半,有一只大船开到了绍兴乡下未庄赵府上的河埠头。这船从黑魆魆中荡来,乡下人睡得熟,都没有知道;出去时将近黎明,却很有几个看见的了。据探头探脑的调查来的结果,知道那竟是举人老爷的船!
那船给未庄带来了巨大的不安,不到正午,全村的人心就很动摇。船的使命,赵家本来是很秘密的,但茶坊酒肆里却都说,裤n贼要进城,举人老爷到我们乡下来逃难了。惟有邹七嫂不以为然,说那不过是几口破衣箱,举人老爷想来寄存的,却已被赵太爷回复转去。其实举人老爷和赵家素来互相看不对眼,按道理本不该有“共患难”的情谊,况且邹七嫂又和赵家是邻居,往来得比较频繁,所以大概她是对的。
然而未庄街坊里的谣言依旧很旺盛,说举人老爷虽然似乎没有亲到,却有一封长信,和赵家排了“转折亲”。赵太爷在肚里一想,觉得于他总不会有坏处,便将箱子留下了,现就塞在太太的床底下。至于髡贼,有的说是便在这一夜进了城。
阿贵很早就听说过“裤n贼”,但他有一种不知从那里来的意见,认为“裤n贼”既然是“贼”,干的是“造反”的买卖,便是与他为难,所以一向是“深恶而痛绝之”的。殊不料这却使百里闻名的举人老爷有这样怕,于是他未免也有些“神往”了,况且未庄的一群鸟男女的慌张神情,也使阿贵更快意。
“造反也好罢,”阿贵想,“……就造这伙未庄鸟人的反,真是太可恨了!便是我,也要投降裤n贼了。”
此时阿贵对未庄的人有太多的不满。先,自从他那一次调戏了赵家的丫鬟吴妈之后,不但被狠狠打了一顿赶出去,以后再也不准踏进赵府的门槛。而且从那一天起,未庄的女人们也忽然都怕了羞,伊们一见阿贵走来,便个个躲进门里去。甚而至于将近五十岁的邹七嫂,也跟着别人乱躲,而且将十一的女儿都叫进去了。阿贵对此很是稀奇,困惑地想:“这些骚东西忽然都学起小姐模样来了?这娼妇们……”
之后又生了很多古怪的事情。其一,酒店不肯让他赊欠了;其二,管土谷祠的老头子说了些废话,似乎是叫他走;其三,他虽然记不清多少日,但确乎有许多日,没有一个人来叫他做短工。
酒店不赊,熬着也罢了;管土谷祠的老头子催他走,噜苏一通也就算了,权当没听到;只是没有人来叫他做短工,却使阿贵肚子饿:这委实是一件非常“妈妈的”的事情。
阿贵忍不下去了,他只好到老主顾的家里去探问但独不许踏进赵府的门槛,然而情形也异样:一定走出一个男人来,露出了十分烦厌的相貌,像回复乞丐一般的摇手道:“……没有没有!你出去!”
当时阿贵觉得稀奇。他想,这些人家向来少不了要帮忙,不至于现在忽然都无事,这总该有些蹊跷在里面了。他留心打听,才知道他们有事都去叫王胡帮忙了。这王胡,又癞又胡,别人都叫他王癞胡,阿贵却删去了一个癞字,然而依旧非常渺视他。阿贵的意思,以为癞是不足为奇的,只有这一把络腮胡子,实在太新奇,令人看不上眼。没想到王胡居然谋了他的饭碗去!
阿贵这一气,就跑去当面骂他:“……你这毛虫!”
“……癞皮狗,你骂谁?”王胡轻蔑的抬起眼来说。
“……谁认便骂谁!”阿贵非常武勇两手叉在腰间说。
“……你的骨头痒了么?”王胡站起来,披上衣服说。
阿贵以为他要逃了,抢进去就是一拳。这拳头还未达到身上,已经被他抓住了,只一拉,阿贵就跄跄踉踉的跌进去,立刻又被王胡摁住了脑袋,往墙上碰去。
“……君子动口不动手!”阿贵歪着头叫嚷。可王胡似乎不是君子,并不理会,一连给他碰了五下,又用力的一推,让阿贵跌出六尺多远,这才满足的去了。
既没女人更没工作也没尊严,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阿贵觉得自己在未庄实在混不下去。跟后世很多废柴一样,他认为自己混成这幅鸟样,不是自己有什么问题,而是朝廷的错社会的错。只要去了一个不一样的地方,换了个环境,自己就能过得更好,甚至成就“龙傲天”模版,想有什么,就有什么。
此时的阿贵脑海里,还没有后世“出国”与“穿越”的概念,于是又熬了几日,便打定了进城投靠髡贼的主意。走之前,阿贵还去翻墙进了尼姑庵,偷了几个萝卜作为“盘缠”。
“……造反?有趣……我要什么就有什么,我欢喜谁就是谁。”
在阿贵的幻想中,所谓的投贼,就是一群裤n贼拿着板刀钢鞭火铳,来到阿贵身边,叫道,阿贵!同去同去!于是一同进了“忠义堂”,磕头拜了把子,然后一齐浩浩荡荡的杀向未庄。
这时未庄的一伙鸟男女才好笑哩,跪下叫道,阿贵,饶命!谁听他!第一个该死的是王胡和赵太爷,还有秀才,还有管土谷祠的老头子……留几条么?酒店掌柜本来还可留,但也不要了……
然后,本大爷想要什么东西就拿什么东西……直走进去打开箱子来:白花花的银子,铜钱,丝绸……秀才娘子的一张宁式床先搬到土谷祠,此外便摆了钱家的桌椅,或者也就用赵家的罢。自己是不动手的了,叫他们家的小厮来搬,要搬得快,搬得不快打嘴巴……嗯,接下来似乎还要弄个女人,赵司晨的妹子好丑,邹七嫂的女儿还得过几年再说,秀才的老婆是眼胞上有疤的……吴妈?她的脚好像太大了。
阿贵一面胡思乱想一面走,便又飘飘然起来,似乎无敌的髡贼便是自己,未庄人却都是他的俘虏了。他得意之余,禁不住大声的嚷道:“造反了!造反了!”一个不小心,在转角处撞到一个人。
等到阿贵从地上爬起来,定睛一看,却觉是赵太爷的大儿子。他先前跑上城里去进县学读书,听说后来不知怎么又跑到广东去了。此时的他模样怪异,髻不见了,头短短的,像刚还俗的和尚。
“……没长眼睛啊!该死的秃驴!”阿贵原本只在肚子里骂,没有出过声,偏偏这回因为正好气忿,又一心想要报仇翻身,便忍不住轻轻的说出来了。
不料这秃驴却拿着一支黄漆的棍子,高高的举了起来。阿贵在这刹那,便知道大约要打了,赶紧抽紧筋骨,耸了肩膀等候着,果然,拍的一声,似乎确凿打在自己头上了。然后,看着赵太爷的大儿子远远的走向未庄,摸着头上火辣辣的伤口,阿贵越想越气,终于禁不住满心痛恨起来,毒毒的点一点头:“……你等着,等我去城里入了裤n贼的伙,就带他们杀回来,把你抓起来杀头,满门抄斩,嚓!嚓!”
如此凶神恶煞地做了几个砍头的手势之后,他又哼哼着继续往城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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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了城里,已经是正午,阿贵惊奇的现,在衙门口站岗的是两个“短毛”,跟赵太爷的大儿子的型很相似。问过路人之后,才知道原来他们正是大名鼎鼎的“裤n贼”。
此后,他才恍然,原来所谓的“裤n贼”就是“髡贼”,是“髡的贼”。回想起赵太爷的大儿子的型,他不禁倒吸了口凉气这赵大少爷莫非已经“从贼”了?看来想回未庄报仇的事不太好办了。
不过,既然连赵大少爷都投了“髡贼”,看来当“髡贼”真是比考秀才更有前途啊,自己一定要积极争取“入伙”。看到衙门的大门正开着,阿贵迟疑徘徊了老半天,最终还是怯怯的走上去,凑到那个站岗的短毛大兵面前,“……唔,……这个……”阿贵缓缓抬起头,终于用十二分的勇气开口了。
“……有啥事快说,想找谁?我看你在大门口站了老半天了!短毛”不耐烦的说道。
“……我……我要投……”
“……想投军是吧?去城南的校场,那边正在征兵!”可能是这些天来类似的人见多,“短毛”大兵很快猜出了阿贵的想法,给阿贵指了条明路。
“……多谢军爷指点迷津!”阿贵如蒙大赦,赶紧给“短毛大兵”磕了个头道谢,随即赶往城南的校场。
到了城南,阿贵觉应征的队伍排了老长,足足好几百号人。前面的人纷纷在述说给“澳宋朝廷”当兵的”优厚待遇“,什么每天吃三顿啦,每月都能吃上几回肉啦,每年新衣裳啦,可惜人招得太少,只招一百个大兵,而且听说其中已经有五十个个名额内定给了附近卫所的军户(实际上是“髡贼”攻陷了附近的三江沥海等卫所之后,从俘虏的卫所兵里面挑了五十个人,纳入县国民军连编制),真是不公平。
至于“从贼”之类的担忧,他们根本没想过。一来,明末的浙江原本就时常因为抗税而爆民变,只是不像陕西河南农民军闹的那么大而已,最终的结果无非是领被抓被杀,下层小喽啰解只要肯解散回家,一般不会有事,所以当地居民对“从贼”的恐惧不是很大。二来这次髡贼横扫全省,军威赫赫,远远胜过当年那些不成器的倭寇,听说已经打下了省城杭州,连城里的举人老爷都对髡贼改称“大宋天兵”了,看来这浙江是真要变天了。既然连举人老爷都打算“从贼”了,他们还有啥可疑虑的?
排长队等着应征的时候,阿贵看还到有几个剃了短的小孩子,举着一面旗子,到处见了人就打快板,嚷嚷着什么“人人有饭吃有衣穿有田耕有工开有买卖做有钱使,无处不饱暖!朝求升,暮求合,近来贫汉难存活。早早开门拜大宋,管教大小都欢悦。杀牛羊,备酒浆,开了城门迎宋军,大宋来了会赈灾。吃他娘,着她娘,吃着不够有大宋。”虽然阿贵对这话不太相信,但听着也是蛮喜气的。
遗憾的是,由于投军的人太多,竞争十分激烈,阿贵最终还是没能混上“当兵吃粮”的差事。但在这天,髡贼在城南校场的“大招聘”不仅涉及募兵,还有其他很多岗位也需要人手。在听说阿贵不是绍兴城的居民,而是来自几十里外的村镇时,一个归化民干部操着难懂的粤语,外加连猜带蒙的打手势,表示希望阿贵能应聘当“货郎”,替他们去向乡下的居民推销诸如布匹农具针线食盐之类的“澳洲货”。
于是,投军不成的无业盲流阿贵,很意外的成了“百联商社”的一个实习推销员。
为此,他先是按规矩进了“净化营”剃头洗澡吃打虫药,然后换上了蓝色的短褂子和马裤,随后就是跟一个光头大汉学习如何打算盘和记账,同时抽空听一个“女干部”讲了几天大道理。接下来还要挑着沉重的担子,跟着一位货郎前辈走街串巷,实地观摩做生意的窍门,顺便练习如何叫卖货品。
一直到了这一年的夏天,整个人都焕然一新的阿贵,才乘坐一条喷着黑烟的澳洲自走船,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未庄。而随之来到未庄的,还有一辆结实的手推车和足足四百多斤的各类杂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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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未庄的乡亲们再次看见阿贵的时候,都很惊异,因为阿贵回来后的模样,与先前大不相同。
先,阿贵的髻不见了,剃了跟赵太爷家大儿子一样的短,连胡须都剃光了,人变得更结实了,面色也红润了不少,还穿了一身很精神的蓝色短褂子要知道,赵太爷大儿子“髡而归”的事情,之前在未庄可谓引了不小的波澜,大家纷纷都说赵大少爷“从贼”了。也有人说,他是在广东被髡贼灌醉了之后强制剃了头。他的母亲大哭了几场,他的老婆还跳了一回井。此后,未庄的人都暗地里称呼赵太爷大儿子为“假髡大少爷”。但“假髡大少爷”对自己的奇异型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到处说什么髡短衣,乃是大宋的新朝雅政;峨冠博带,才是前明亡国之陋规。还说今后必须髡才能做大官
于是未庄的人纷纷询问阿贵,大明是不是真的完了?大宋新皇上的年号叫什么?你身上穿的短褂是哪来的?而阿贵则得意洋洋地回答说,大明已经没了(其实当时还有最起码半个中国依旧打着大明旗号),新皇上的年号叫“华盟”(纯属阿贵自己脑补,他此时只是个商社“实习生”,才上了三天思想教育课,对政治时事的了解还不如“假髡少爷”),他是在城里投靠了大宋的老爷,老爷的大号为“百联”(习惯性思维,按照古代中国的传统,商号名与老板姓名挂钩),身上穿的短褂乃是新老爷赏给他的新朝“宋服”。
此外,阿贵还说了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比如在绍兴城里看到一台自己会动的玩意儿,一会儿时间就能自己做出几千几万块的砖坯;还见识过短毛大兵们放炮,只听得“轰”的一下子,那匪徒盘踞的土堡就飞上了天。其他还有不用火就能照亮的玻璃灯盏,装在四轮车上的钢铁锅灶,飞在天上的大船,以及某种神奇的圆形锯子,一下子就可以锯断一棵大树……还有就是冒着黑烟的澳洲自走船这个东西从夏天开始,就已经偶尔在未庄附近的河道上出现了,村里很多人都远远地看到过,但大家还是不明白为啥它无帆无桨的也能跑。阿贵解释说是船里面有一种浑身冒烟,出隆隆吼叫的机器,“澳洲长们”不许他靠近,据说那是一切力量的来源,就是要不断的添柴或加煤,一天用的柴比一村人做饭用的柴都多。
不管信不信,听的人都肃然了,既然阿贵能给新朝老爷的府上帮忙,无论现居何职,那当然是可敬的。
其次,就是阿贵居然带回来一大车“澳洲杂货”。在这个物流不太达的年代,乡下人想要在家门口买到些日用货品可不容易,更别提稀罕的澳洲货了。因为这车杂货,这阿贵的大名很快传遍了未庄的闺中。
虽然未庄只有钱赵两姓是深闺大屋,此外顶多都只能说是浅闺,但闺中究竟是闺中,所以也算得一件神异之事。女人们见面时一定说,邹七嫂在阿贵那里买了一条蓝绸裙,只花了九钱银子。还有赵白眼的母亲,也买了一件孩子穿的大红纱衫,只用了三百大钱。于是伊们一改以往对阿贵敬而远之的态度,都眼巴巴的想见阿贵,缺绸裙的想问他买绸裙,要纱衫的想问他买纱衫,不但见了不逃避,有时阿贵已经走过了,也还要追上去叫住他,问道:“……阿贵,你还有绸裙么?没有?纱衫和皮背心也要的,有罢?”
很快,阿贵这次带来未庄的三十件衣服与十匹布料就卖光了,顺带还卖光了火柴针线和肥皂。随后,手推车里的三十几件铁质农具(仅有铁质部分,木质手柄需要买家自制)和剪刀菜刀什么的,也被钱家派人来包圆了。那几箱硬得崩牙的粮砖(海军丢出来的临近过期处理品),因为价钱便宜,煮成糊糊吃也耐饿,眨眼间就被几户勤俭人家瓜分一空。再接下来是食盐与砂糖,这个卖得稍微慢一点儿,直到天快黑时才卖光。最后阿贵的手推车基本空了,只剩下少量比较昂贵的“奢侈品”暂时还没卖出去,只能慢慢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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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借着夕阳的余晖,阿贵眉开眼笑地数了一下今天的收获,成色不一的银子足足有六十多两,另有3o多吊制钱,这差不多是接近一百两的营业额,就是不知道兑换成新朝的“华元”能有多少?
虽然这些货物都是赊账赊来的,在回来未庄之前,“百联”的“管事”预先跟他说好了,要在事后上缴六十两白银或等值的大米作为货本。但即使不算还没卖出去的那点货物,自己依然有起码三十两银子的收益。以往在未庄到处打短工忙活一年也攒不下十两银子,如今一天的收获就相当于过去好几年的辛苦啊!
真是时来运转了!这使得阿贵的心里一下子飘了起来,飘飘然的似乎要飞去了。
于是,为了表现自己的兴奋和喜悦,他就兴冲冲的出现在酒店门前,走近柜台,从腰间伸出手来,满把是银的和铜的,在柜上一扔说,“……现钱!把欠账都结了!再打两碗好酒来!”
掌柜吃惊的看着阿贵,看着他短短的型崭新的短褂,以及腰间的一个大搭连,沉钿钿的将裤带坠成了很弯很弯的弧线。按着未庄的老例,看见略有些醒目的人物,是与其慢也宁敬的,现在虽然明知道是原先土谷祠里的那个盲流阿贵,但短短褂与腰间的大搭连,使阿贵变得与从前两样了,真是“士别三日便当刮目相待”,所以堂倌,掌柜,酒客和路人,对阿贵便自然显出一种凝而且敬的形态来。
“……豁,阿贵,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
“……现在……财了么?”
“……财?自然。嘿嘿,我现在买下你这家破店都行……”
“……不敢当,不敢当,财了别忘了我们这些穷朋友。”
“……朋友?以前怎么没见你把我当朋友?”阿贵撇撇嘴,拿起掌柜递来的酒自顾自喝起来。他以往也没少受这掌柜的白眼,心中略略有些不平;加之喝了两碗空肚酒,愈加醉得快。
于是,在回土谷祠的路上,醉醺醺的阿贵既兴奋又得意的昂了头直唱过去,“……得,锵,锵令锵,锵,悔不该,当初错斩了郑贤弟啊……”仿佛往昔的郁闷和不平全都一扫而空了。
回到土谷祠,阿贵的酒意渐渐醒了。这晚上,管祠的老头子也意外的和气,居然请他喝茶;阿贵便向他要了两个饼,蘸着一罐珍藏的澳洲黄豆辣椒酱吃了,吃完之后,又要了一支点过的蜡烛和一个旧烛台,点起来,独自躺在自己的小屋里。看着烛火像元宵夜灯笼似的闪闪的跳,不由得心思纷乱,一夜无眠。
第一百八十四章、阿贵的故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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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阿贵的故事(中)
到了阿贵带着一车澳洲货回来未庄的第二天,这事儿终于从浅闺传进深闺里去了。因为得了便宜蓝绸裙的邹七嫂在得意之余,将伊的绸裙请赵太太去鉴赏,赵太太又告诉了赵太爷,而且着实恭维了一番。
接下来,赵太爷便在午饭桌上,和他的大儿子“假髡大少爷”讨论,而“假髡大少爷”自从回乡以来,早就为生活中缺少了各种澳洲货而烦恼,所以一致认为应该看看阿贵手里有什么好东西可买。于是也不顾之前因为阿贵调戏过自家的丫鬟吴妈,勒令他再也不准踏进赵府门槛的旧事,便托邹七嫂即刻去寻阿贵。
到了下午,阿贵就背着一个箩筐,把卖剩下的澳洲货都带来了赵府。让赵太太感到失望的是,她想要买的皮背心已经没有了。而让“假髡大少爷”感到失望的是,不识字的阿贵推销员,这次没有贩来任何他想要的“澳洲书报”,甚至连卷烟都没有,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恐怕还是只能继续抽旱烟锅子。不过让赵府小孩们感到开心的是,阿贵的箩筐里还有一些澳洲水果糖和南洋干果,什么香蕉片椰子干之类的,看上去花花绿绿,闻起来一股甜腻的香气扑鼻,煞是让人流口水。虽然赵太爷一向勤俭持家,为了省几文油钱,甚至规定晚上不准掌灯,所以晚饭特别早,一吃完便睡觉。但眼看着小儿辈们眼巴巴的可怜样儿,又想想这些零食在节庆的时候可以拿出来待客,赵太爷最后还是点头把这些稀罕零食都包买了下来。
除此之外,在阿贵的箩筐里,还有一样受到全家人一致欢迎的好东西。那就是几个唤作罐头的,拿铁瓶盖封口的大玻璃瓶。罐头的品种暂时只有黄桃一种,但赵府上下却没人觉得寒酸:只见那颜色嫩黄的黄桃被切成两片,浸透在透明的糖水中,装在晶莹的玻璃瓶子里,看起来有种难以言喻的奇妙美感。
在赵太爷家一众真正的明末土鳖眼里,这个玻璃罐头充满了某种类似于科幻一般的吸引力,一时间看得如痴如醉,却不知如何食用:那玻璃瓶上的铁盖子实在是紧得很,赵太太使足了力气也没拧开。
唯有“假髡大少爷”似乎在广东游历的时候见过不少市面,当即就很高兴地取了一瓶黄桃罐头,又从腰间摸出一个形制奇怪的金属工具,很快就把玻璃瓶口和盖子的衔接处撬开一个缝隙,让空气进入罐头瓶,使罐头瓶内的气压和外界正常气压恢复平衡,然后便轻松地打开了罐头瓶盖子,献宝似的递到赵太爷面前,“……爹,这是澳洲的水果罐头,甜着呢!吴妈,快去拿几双筷子来,伺候老爷吃桃子!”
于是,平常膳食朴素的赵家众人,这次难得地开了一回“澳荤”,分享了一罐糖水黄桃罐头,各个赞不绝口,只是赵太爷向阿贵一问价钱,却是皱起了眉头:与其他那些价廉物美的澳洲货相比,这玩意儿的价钱实在不便宜,比吴妈之前买的澳洲精盐贵得多。
不过最近总是嘀咕着“嘴里淡出鸟来”的“假髡大少爷”坚持要买,而赵太太也帮腔说,这东西虽然有点贵,但却可以在赵太爷今年深秋过五十大寿的时候,拿来顶替那种面捏的寿桃,在亲朋好友面前更加气派,更有体面。想想自己这一辈子也就这么一回五十大寿,于是赵太爷也就一脸肉疼地勉强答应了。
虽然古人做寿讲究要用寿桃,可古代没有反季节水果,桃子上市的日子就那么一两月,如果“寿星”的生日不是恰好在一年的那段时间里,就只能让人用面粉米粉之类捏一个寿桃工艺品出来凑数了。
在赵太爷一家买下了澳洲糖块南洋干果和黄桃罐头之后,邹七嫂为了给女儿攒嫁妆,又买下了阿贵手头最后剩下的一枚镜子和两块绣花手帕。卖光了货物的阿贵大为欢喜,丢下空箩筐便哼着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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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贵带着一车澳洲货回来的消息,占据了未庄居民两天的闲谈主题。而阿贵也很享受这种成为明星人物,走到哪里都有人凑上来打招呼的感觉。但是到了阿贵回来的第三天,他便被又一次冷落了。
因为村里人又有了更加精彩的崭新谈资,而阿贵这等小小爆户的一点琐事,就自然被忽略了。
那一天早上蒙蒙亮的时候,郊外便远远地传来了嘹亮的军号声,随即便有一队短大兵,穿着一水的马裤和短褂子,唱着奇怪的歌谣来到了未庄。村里人见状吓得魂不附体,以为是髡贼大军要从未庄过兵,于是一个个紧闭门户不出,钱秀才的娘子和邹七嫂的女儿还往脸上抹了锅灰。只有赵太爷身为村长,面对这等变故避无可避,只得硬着头皮让自家的“假髡大少爷”出去接洽诸位军爷,打探他们的来意。
但随后的事态展却让村民很困惑,只见那“假髡大少爷”出了村口半个时辰之后,便满脸喜色地飞奔而回,连脚上跑丢了一只鞋子都没注意到。随即,未庄的赵府上也是一片沸反盈天,又是大开中门净街洒扫准备迎宾,又是杀猪剖鱼打酒买菜筹办宴席,几个丫鬟婆子也都换上了平常舍不得穿的新衣,满脸都是谄笑地跑动着,说是有不得了的贵客要来登门,还是赵家的远房亲戚,说不得赵家这一回就要达了。
而未庄的闲人们听着似乎不像是要有祸事,也纷纷走出家门,好奇地聚集在赵府四周看热闹。
中午时分,未庄的河道前所未有地喧嚣起来,十几条漕船被一艘喷着黑烟的澳洲自走船牵引着,靠上了赵府的河埠头。根据看热闹的闲人所说,那些船上装满了各式各样家具箱笼,还有不少衣着光鲜的丫鬟小厮,以及几个身穿绸缎长衫的大老爷,一上岸就坐着轿子被抬进了赵府,赵太爷还亲自站在河埠头迎客。
关于赵府这群贵客的身份猜测,又持续了一个下午。到了晚上的时候,整个未庄喜欢嚼舌头的闲人就都已经知道了,原来是赵太爷的远房亲戚,苏州府一户姓徐的书香门第。
这苏州徐家的当家男人投靠了澳宋朝廷,很得重用,而南直隶苏州府那边最近又是闹匪乱,又是闹饥荒,简直让人活不下去,故而这徐家老太爷就率领满门家小迁离故土,准备搬到新朝治下的绍兴未庄来居住。但是由于事仓促,新的宅邸尚未安排妥当,一家人暂时只好在未庄的赵太爷府上借宿些时日:赵太爷跟这徐家有些亲戚关系,所以徐家南迁之后就选择在未庄落脚,以便于日后也好有个互相照应。
根据赵府上那几个长舌妇的说法,这赵家的远房亲戚,新到未庄的苏家徐家,乃是不得了的官宦世家,祖上一直能够往古代推到汉朝,比城里那位曾经往赵家寄存过财物的举人老爷不知高贵了多少倍。这一代的徐家老太爷更是文曲星下凡,虽然在明朝的治下怀才不遇,但一旦遇上了澳宋新朝的“明主”,就立马飞黄腾达,如今已经当上了翰林学士(其实只是作家协会的名誉会员),日后封侯拜相也未可知。
而驻扎在郊外的短毛大兵,乃是澳宋朝廷派来的工兵营,专门为徐家在未庄大兴土木,修筑官邸的,只待圈定了地皮就要开工。此外似乎还要在未庄修一座官府衙门,唤作什么派出所(其实是反了过来,工兵营的主要任务是修建未庄的派出所,附带着根据凤凰山庄司令部的指示,利用闲暇时间帮忙给徐霞客的宅邸打一下地基,日后自有民间建筑公司的包工队来修建徐家新大宅的主体建筑)。
总之,对于“澳宋翰林学士”徐霞客一家的到来,绝大多数未庄的居民都是深感与有荣哉。传闻中徐家的显赫祖辈,徐家跟赵府的亲戚关系,徐霞客的著作和他在“澳宋朝廷”中的风光体面,还有这家“新朝贵人”给未庄带来的新变化,都成了未庄闲人们的绝好谈资。
此外,正在未庄村口大兴土木的短毛工兵,也成了一个颇为热闹的看点,每天都有人围在派出所的工地上,对着村口这座正在逐渐成型的碉楼型建筑指指点点。(由于华盟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没有向浙江内6主动进攻的打算,绍兴府和杭州府已经算是占领区的西部边缘,所以乡村派出所要有边防军事据点功能。)
而这些短毛大兵们每日三顿白米饭管饱,天天有荤腥的优厚伙食,也让未庄的不少穷小伙子馋得直流口水,整天嚷嚷着要去投军,让那些依然坚信“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的家长们气得捶胸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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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一切都跟“衣锦还乡”的阿贵没多少关系。
在短暂的风光之后,他又变成了不受未庄居民关注的隐形人,这让阿贵觉得十分不爽利,但偏偏又无从泄,只得跑到酒店里,先是大口喝了几碗黄汤,然后便拉了几个有兴致的酒客,一起在店内押牌宝(赌钱),只见一群人围着一张桌子蹲在长凳上,阿贵汗流满面的夹在这中间,声音就数他最响:
“……青龙四百!”
“……咳……开……啦!”庄家揭开盒子盖,也是汗流满面的唱。“……天门啦……角回啦……!人和穿堂空在那里啦……!阿贵的银钱拿过来……!”
“……穿堂一百……一百五十!”
阿贵的银钱便在这样的咏唱声之下,渐渐地流入了其他人物的腰间。眼看着手气越来越臭,一口气输了将近十两银子的阿贵,终于清醒过来,虽然心情更不爽利,却也不敢再赌:要是再输下去,只怕连去城里商号还帐办货的本钱都没有了!只得离了赌桌,一个人端着陶碗蹲在店门口喝闷酒。
但就在这个时候,对面却走来了静修庵里的小尼姑。阿贵望了她几眼,突然隐约悟出了些什么。
“……我不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这样晦气,原来就是因为见了你!”他想。
于是,阿贵便“勇敢”地迎上了去,往小尼姑的身边大声吐出一口唾沫:“……咳,呸!”
小尼姑全然不睬,低了头只是走。阿贵不由得胆子更大,竟然走近她的身旁,突然伸出手去摩着小尼姑新剃的头皮,呆笑着,说:“……骚秃儿!快回去,有那和尚等着你……”
“……你怎么动手动脚……”小尼姑满脸通红的说,一面赶快走。
酒店里的人大笑了。阿贵看见自己的作为得了赏识,便愈加兴高采烈起来:
“……和尚动得,我动不得?”他喷着酒气,呆笑着再用力的一拧,才放手。
“……你这断子绝孙的阿贵!”小尼姑哭着跑远了。
“……哈哈哈!”阿贵十分得意的笑,似乎对于今天的一切“晦气”都报了仇。
然而,这一夜躺在土谷祠的小屋里,阿贵却觉得自己的大拇指和第二指有点古怪:仿佛比平常滑腻些。不知道是小尼姑的脸上有一点滑腻的东西粘在他的指头上,还是他的指头在小尼姑脸上磨得滑腻了?
“……你这断子绝孙的阿贵!”
阿贵的耳朵里仿佛又听到了小尼姑的这句哭喊。他想:不错,自己应该去找一个女人,断子绝孙便没有人往坟上供一碗饭……圣人有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所以他那思想,其实是完全合于圣贤经典的。
“……女人,女人!”他想。五六个月前,他曾在戏台下的人丛中拧过一个女人的大腿,后来才知道那是赵家的丫鬟吴妈。因为这件事,他挨了一顿打,损失了不少钱财,未庄的女人们也一度对他敬而远之。但是,这次他回来后,那些女人们又因为他带来的新衣服,而巴巴的跑来接近他,仿佛忘了之前的一切。
哦,这些女人真可恶,伊们全都要装“假正经”的。
第二天,阿贵正坐在未庄的酒店里,一边喝着酒,一边等着钱家的管事,他要跟钱家商谈购买稻米的事情,用于运回城里,向商号管事偿还上次赊的那批杂货,还要再置办下一批货物,继续贩运到未庄来。
此时,吴妈与邹七嫂刚好走过酒店门口,一边慢吞吞的走着,一边说着赵府的八卦。
“……太太两天没有吃饭哩,因为老爷铁了心要买一个小的……”
“……女人……吴妈……这小孤孀……”阿贵想。
阿贵本来也算是正经人,虽然不知道他曾经蒙什么明师指授过,但他对于“男女之大防”却历来看得非常严。他的学说是:凡是尼姑,一定是与和尚私通的;一个女人在外面走,一定想引诱野男人。
“……我们的少奶奶是八月里要生孩子了……”
阿贵放下酒碗,站了起来,快步走到了酒店门外。
“……我们的少奶奶……”没注意到阿贵的吴妈还在接着唠叨说。
“……吴妈,我和你困觉,我和你困觉!”阿贵忽然抢上去,对伊跪下了。
霎时间,原本喧闹的酒店门口仿佛一片寂静
“……阿呀!”吴妈和邹七嫂楞了一息,突然抖,大叫着往回跑,且跑且嚷,似乎后来还哭了。
阿贵跪着也楞,于是又慢慢的站起来,看看四周众人诡异的眼神,隐约觉得有些事情仿佛要糟糕。
第一百八十五章、阿贵的故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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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阿贵的故事(下)
虽然阿贵在向吴妈“求爱”失败的当时,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但厄运终究是一时还没有临头。接下来,他依然顺利地从钱家买来了一批便宜的稻米,雇船拉回城里的“百联”商号,还上了之前赊欠的货款,又用余下的银子办了一批澳洲货,接着还在城里吃喝玩乐了几天,这才意气风发地重返未庄去也。
然而,等到阿贵再一次回到未庄的时候,却发现情况有些不妙了。
其一,由于未庄驻扎了一个短毛大兵的工兵营,而众人皆知这短毛大兵素来薪饷优厚,消费能力很强,远不是明朝那些叫花子似的破落军户可比,结果在短短几日内,未庄就聚集了许多五花八门的小贩,其中多半是卖菜蔬的,但同样不乏其它澳宋商号的推销员,各式各样的澳洲货,在未庄的市面上也变得不稀罕了。于是,赵府的“假髡大少爷”兴高采烈地再次抽上了“圣船牌”卷烟,读上了最新几期的《战争史研究》,而赵太爷则心疼得整天嘀咕,上次向阿贵买的罐头和糖果真是亏了,后面来的人卖价更便宜几文。
再次拉着一车杂货回到未庄的阿贵,愕然发现自己一下子在生意上有了许多的竞争对手。
其二,由于他那次在酒店门口对吴妈当众“求爱”的事情,未庄的女人似乎想起了他昔日的“狂悖放荡”,如今又有了别的摊贩可以买到澳洲杂货,于是一个个再次对阿贵避之唯恐不及。一见阿贵走来,便一个个躲进门里去,再也不肯照顾他的生意。哪怕阿贵陪着笑脸上门推销货物,也多半都被赶出来。
刚刚发达了起来的阿贵,顿时再一次感受到了过去四处打短工无门的憋屈,以及被人当成瘟神的郁闷。
没奈何之下,他不得不降价促销,虽然利润变得单薄了许多,但总算是有人肯关顾。可是其他的小贩很快也跟着降价,未庄的顾客看见眼下有了这许多选择,顿时一个个都矜持了起来,不管买什么东西都要货比三家,杀起价来更是凶狠,甚至还要求赊欠记账。焦头烂额的阿贵都已经是只求保本了,可是折腾了七八天下来,还是有许多澳洲货卖不出去,弄不好就要砸在手里,让阿贵愈发地心急如焚。
眼看着金灿灿的发财大道仿佛已经离自己远去,阿贵自然很是失意,心情不爽利之下,他又当众调戏了几次静修庵里的小尼姑,把那小妮子揉捏逗弄得不要不要的,后来都不太敢出庵门了。
不过阿贵也从她的身上找到了勇气,有一天多喝了几碗浊酒,壮了胆气,竟然提了根棍子想要去掀那些生意对手的摊子,结果被几个外村小贩围住一通狠打,最后浑身挂彩,几乎鼻青脸肿地爬回了土谷祠。
又过了几日,碉堡型的未庄派出所基本落成,短毛大兵的工兵营也开拔走了,这让未庄的闲人们很是困惑:苏州徐家的宅子才打了个地基,连院墙都没砌起来,你们这些当兵的怎么就丢下来不管了呢?
然而在几天后,就有一队打着某某建筑公司旗号,身穿与阿贵类似的蓝布短褂的健壮“假髡”,从城里来到未庄,接手了徐家大宅的修筑工程。这支“建筑队”带来了很多乡下人不认识的奇怪玩意儿,让闲汉们很是好奇。此外,还有几个穿黄衣戴藤帽的短毛警员,也住进了村口那个派出所,不时在村里巡视。
赵府的“假髡大少爷”在这几日里很是高兴,因为他去了一趟城里,参加了一个什么大会,回来的时候胸口就多了一块“乡镇贤达代表”的银牌,大约就是新朝缙绅的意思。此外他还得了个“未庄联络员”的头衔,约莫相当于临时村长:因为这等于是抢了他老爹的位置,于是让赵老太爷一连发了好几天的脾气。
(由于缺乏可靠的地方干部,浙江占领军仅仅对一些抵抗激烈、顽固不化的乡镇,进行了惩罚性的土地改革,而浙江占领区大部分“和平接收”的村庄,依然基本保持原来的自治格局,没有下派妇女主任和民兵队长之类的新公务员,只是让一批主动靠拢的“良善士绅”担任联络员,负责协调劳役和赋税事宜。)
但赵府那位“假髡大少爷”在这些日子的风光得意,跟土谷祠里的阿贵毫无关系。
因为杂货生意愈发难做,赌钱则老是输,去掀生意对手的摊子又被殴打,阿贵的心情一天比一天糟糕,却又找不到能够出气的地方,只得借酒浇愁。后来,阿贵又有一天多喝了几碗酒,想想似乎好久没在外头见过小尼姑了,心里挂念得紧,居然醉醺醺地翻墙进了静修庵,又钻进了尼姑们居住的后院。再接下来却黑灯瞎火地摸到了老尼姑的厢房里,当即惹出一番尖叫,然后阿贵的头上便很是受了不少的棍子和栗凿。
如果是阿贵清醒的时候,以老尼姑的这点力气,肯定不会是阿贵的对手,怎奈那一晚的阿贵已是醉得半醒半梦,走路都踉踉跄跄,拳头更是无力,于是竟然被老尼姑给打晕了过去。
随后庵里几个尼姑一起掌灯出来看,认出这野男人是阿贵。那个之前常被阿贵欺负的小尼姑,顿时气愤不过,宣称要报官。但老尼姑却觉得此事不宜宣扬,否则必定会有损静修庵的清誉,所以只是取走了他的钱袋子作为赔偿,便悄悄地把依然昏迷的阿贵从后门丢了出去,那小尼姑还往阿贵的脸上画了两个乌龟。
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数日之后,阿贵夜闯静修庵骚扰尼姑的伟业,终究还是在未庄的闲人口中添油加醋地传播开来。而阿贵在未庄的名声也愈发狼藉了,以至于他的杂货生意更加惨淡。连管土谷祠的老头儿也又一次想要撵他出去,阿贵只好给了那老头两块肥皂充作房钱,才勉强打发过去。
再接下来,一场更加可怕的飞来横祸,便降临到了越来越霉运缠身的阿贵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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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的深夜时分,阿贵原本喝了几碗酒,在土谷祠的破屋里睡得正香,忽而却听见那未完工的徐家大宅工地上,传来阵阵喧闹,好似还有枪响,顿时被吓醒过来。扒着墙头朝着外头一望,只见那工地上人头攒动,火把摇晃,一派沸反盈天,还有人拖着各种东西往外奔,惊得村里养的几条土狗狂吠不止。
到了第二天,未庄上下就都传遍了,昨夜竟然有不知哪里的凶人,悄悄潜到那徐家大宅的工地上偷东西,似乎是看中了假髡建筑队丢在那里的精钢铲子、斧头和锯子等物件。不料却遇上了未庄派出所的一个巡警,那巡警立刻鸣枪警告,以为能吓走贼人。谁想这些贼人煞是胆大,听到枪响也不走避,反而一拥而上,乱棍打翻了那个巡警,还夺了他的枪。待到其他警员闻声披衣赶来的时候,工地上的贼人已经逃散一空,而被夺了枪的警员也是头破血流,奄奄一息,只来得及勉强交代了几句话,没能撑到天亮就断了气。
未庄派出所警员被杀兼配枪被夺的事件,显然让官府很是震动。那位担任未庄联络员的赵府“假髡大少爷”黑着脸去了一趟城里,回来时身边就多了一队短毛大兵,还声称要搞一场“严打运动”,捉拿那些作奸犯科之人。然后还往未庄各家宅子的院墙,都刷上了“打击犯罪,治安整训,全民参与”的标语。
最初,只是一心愁着杂货买卖愈发难做的阿贵,并没有没怎么关注此事。谁知当他在傍晚收了摊子,拖着那辆板车回转土谷祠的时候,却愕然看见赵府的“假髡大少爷”和跟着他从城里回来的那几个短毛大兵,正守在土谷祠门口,而且那“假髡大少爷”一见自己就高喊道:“……就是这小子!快逮住他!”
紧接着,阿贵就被一枪托打翻在地,然后让人用麻绳捆绑得严严实实。昏昏沉沉之间,还听着赵府的大少爷絮絮叨叨地述说着他的各种罪状:什么卖东西以次充好啦,什么当街调戏良家妇女啦,还有一堆别人做下的偷窃抢劫之事,也被硬是安到了他的头上,并且以此得出推论:那一夜哄抢工地袭杀警员的事情,多半也跟阿贵和他的一干狐朋狗友有关。最后,赵家大少爷又绘声绘色地讲述了最近未庄街坊间疯传的,阿贵夜闯静修庵玩弄尼姑之事,把他说得好似戏文里的采花贼一般,听得几个大兵又狠狠踢了阿贵几下。
等到阿贵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拽进了未庄村口那座好似碉堡一般的派出所,然后丢进了一间地牢里。阿贵挣扎着靠墙坐起来,仔细看去,发现这地牢里已经塞了不少人,除了几个外省逃来的流民,剩下的都是一些本地的光棍闲汉、地痞乞丐之流,其中竟然还有先前跟阿贵打过架的癞子王胡。
只是到了这地步,大家也顾不得以前的宿怨,很快就彼此兜搭起来,发现都是被那该死的假髡大少爷带着短毛大兵给抓进来的,硬是诬赖他们跟徐家大宅工地上那起袭警夺枪案有关,一时间不由得义愤填膺,咒骂连连。而阿贵更是担心自己被百联商社革掉推销员的身份,好不容易得来的前途又要泡汤了。
幸好,没等未庄派出所那几个红了眼睛的福建佬巡警,将地牢里这些嫌疑犯逐一提出来严刑拷打(阿贵后来才听说,被打死的那个警员正是他们的所长),徐家大宅工地上的杀人案件就已经被破了,阿贵也因此免去了一场皮肉之苦:原来那伙天杀的流窜犯,在抢了未庄的徐家大宅工地,并且打死了未庄的派出所所长之后,又跑到萧山县去作案,结果被已经严密布防的当地驻军一网打尽,随即便在牢里将他们的犯罪经过一五一十地招供了出来。所以当未庄这边在风风火火地组织严打的时候,真正的犯人其实已经在萧山县落网了,只是由于消息传播方面的延误,未庄这里的警员隔了一天才知道上述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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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被抓来的这些嫌疑犯,虽说跟那起命案无关,但也多多少少都有些小偷小摸,或者跟别人老婆偷情的案底。听说他们被逮起来了,村里颇有不少老冤家前来指证。而静修庵的小尼姑,就是未庄闲人传闻中被阿贵给强行睡了许多次的那位,也偷偷地跑来了派出所,哭诉“烂人阿贵”对她们尼姑庵的祸害……
事实上,如果是平常情况下,这点儿小罪其实算不得什么。偏生如今赶上了严打时期,一切刑事犯罪都要从严从重从快处理。于是,阿贵他们一干难兄难弟都被短毛大兵给戴上了纸糊的高帽子,提出了派出所的地牢,押到村口进行公开审判,最后统一被判处了“流氓罪”。
然后,按照一名虎背熊腰、满脸横肉的军官的说法,阿贵他们这些“罪人”,接下来有两个选择:要么进本地的劳改队服刑,去余姚的采石场砸五年石头;要么就跟他们这些军爷乘船出海,充当随军苦力,如果表现良好或者立了功的话,大概一两年就能获释,接下来说不定还能补入军籍,成为一名光荣的大兵。
面对这两个选择,畏惧出海的大多数人,都选择了去余姚的采石场砸石头。只有之前曾经在绍兴投军落选的阿贵,因为对未庄的这些鸟人彻底绝望,再也不想在本地待下去,于是竟毅然跟着短毛大兵们走了。
与此同时,带着全家暂时寓居在未庄赵府的“澳宋翰林学士”(华盟作协会员)徐霞客,也在主人家的集体欢送之下,从赵府的河埠头登上一艘木船,说是要奔赴海外,为澳宋朝廷办差。赵府众人都是肃然起敬,把他的差事给脑补成了“巡察御史”之流,却不知徐霞客其实只是一介奉旨写游记的御用文人罢了。
而奉命负责护送徐霞客出海的短毛大兵,恰好就是带着阿贵离开的那一小队人。
从此,绍兴未庄的“流氓罪犯”阿贵,就以一名探险队苦力的身份,懵懵懂懂地踏上了一段远远超出他想象力极限的漫长旅途……并且一直到阿贵的临终之时,都再也没有能够重返这片江南水乡……
第一百八十六章、南沙纪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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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南沙纪行(上)
南中国海,白露号综合补给舰
一缕清晨的阳光透过舷窗,照在了荣士琦船长的脸上,但船长却还在半梦半醒之间,似乎没有察觉。
虽然距离穿越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但荣士琦船长还是在反反复复地做着那个充满哲学气质的梦梦到自己穿越前的现代都市生活。是穿越后的自己梦到了穿越前的往事,还是现实中的自己梦到穿越到明末?
从理智的角度来说,是自己梦到了穿越更加现实,可眼前这间船舱的木质天花板,却又是那么真实……终于清醒过来的荣士琦摇了摇头,按响了床头的铜铃。门外那位脸上带黑纹的海南岛黎族勤务兵,立刻开门进来为他穿衣和整理仪容,看着映在三面等身高穿衣镜中的自己:英挺帅气,赳赳武夫的外貌中,又透着几分文人的儒雅。挂上海军佩剑的荣士琦不由得在嘴边绽开了一丝微笑:似乎还是穿越了更好吧!
在荣士琦船长自我感觉良好的时候,他的白露号综合补给舰,正停泊在南沙群岛的第一大岛太平岛的钢筋混凝土栈桥上。这艘补给舰目前正在执行的任务,就是给南海各个岛礁的驻军和移民运输给养。
如今,随着华盟的建立和现代中国政府巨额投资的涌入,南中国海已经初步地真正成了“中国人的海”,在几处最大的岛礁上,都修筑了气象站海军哨所和鸟粪石开采场,而最南方的前沿殖民据点,更是已经拓展到了婆罗洲(加里曼丹岛)。远期目标是要从中国本土一路打穿南洋,直抵华盟的澳洲总部。
为此,目前盘踞在巴达维亚的荷兰东印度公司,还有菲律宾的西班牙殖民地,以及爪哇岛和苏门答腊岛上的几个苏丹国,就长期而言,都属于华盟的“拆迁对象”之列。
当然,在短期内,光是把殖民据点推进到南中国海对岸的婆罗洲,就已经非常非常的吃力了。而南海的诸多珊瑚岛,不仅是海南岛大本营与婆罗洲之间的交通中继站,也是婆罗洲垦荒运动的重要肥料来源,故而在短短的两年之内,南海诸岛居然就已经被经营得相当繁荣,但也因此遭到了海盗的窥视。
在给南海岛礁输送给养运走矿石的民间商船,连续两次遭遇海盗劫掠之后,海军不得不拨出新近下水服役不久的白露号综合补给舰,负责长期承担南中国海这些珊瑚岛据点的后勤输送任务。
由于穿越者在本时空的钢铁产量还比较有限,所以白露号综合补给舰还是采用铁肋木壳结构,标准排水量四千吨,使用蒸汽螺旋桨与风帆混合动力。防海盗的自卫武装是六门三十毫米机关炮,不过由手摇型改为蒸汽驱动。这样可以减少因人力摇动度不均而产生的卡壳情况,也节省了操炮士兵的体力。船体的水线下包裹了铜皮,在轮机舱舰桥指挥室等重点地区,还用五十毫米锻钢进行了装甲防御。
虽然白露号综合补给舰的船名,跟“立春”号一样,在制订之初也是取自于农历的节气。然而却架不住某些青年联想到《日出》里的绝世交际花陈白露小姐。所以它的船像,也从原来的妈祖娘娘,被某位富有文艺青年气质的穿越者军官,换成了他自费为海军订制的陈数版陈白露旗袍装雕像。
当时,负责造船厂的穿越者们,普遍觉得弄个妓女雕像放在船头似乎不太吉利,但在那位文艺青年军官的百般哀求下,最终还是抱着无可无不可的心态,把这尊陈白露雕像安装了上去。
(陈白露,曹禺话剧《日出》的女主人公,角色设定为民国年代天津的著名交际花。出身乡村,曾经天真纯洁,但却堕入风尘。在被富人包养,享尽纸醉金迷之后,陈白露又遭遇了文艺青年,陷入爱河,想要脱出泥潭,谁知却被情人负心,最后落寞而死,大致可以类比为民国版《茶花女》之中的玛格丽特。)
白露号综合补给舰上的土著水手,自然不会认识这个穿着旗袍烫着波浪的女性雕像究竟是什么人。所以最后居然在船员的口中,以讹传讹成了澳洲的白露女神。以至于不时有人在夜里偷偷给这尊雕像上供水果和糕饼,祈求陈白露小姐实现从航海平安,升官财到早生贵子等等一系列不同的愿望。穿越者军官知道后也不以为意,甚至还有人提议要借调一名学话剧的女学生来扮演陈白露,接受水兵们的祈福。
但这位貌似圣洁无比的陈白露小姐,具体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设定,穿越者们自己却都是清楚的,而长期从事航海职业的人,多少都有一点迷信的思想,故而那些资深的老海军们,多半都对这条船退避三舍。而不讲究迷信的新人,又更加青睐于各种威风凛凛的战舰,也不太乐意在一条补给舰上消磨时光。
于是,原本资历还远远不够的荣士琦,竟然意外地成为了白露号综合补给舰的第一任舰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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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士琦舰长今年才二十七岁,属于那种专业知识不够,劳动起来也很乏力的标准打酱油人士。在经历了民工农民装卸工下乡干部的多次轮回之后,为了改变垫底的命运,他毅然选择了从军。而众所周知,所谓“6军土海军洋空军就是大流氓”。既然暂时没有大流氓可当,那就参加洋气的海军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荣士琦这个旱鸭子上了海军的船,然后很是吃了不少的苦头对于从没上过海船的菜鸟们来说,出海训练实在是一种噩梦中的噩梦。先是在近海中的左右摇荡,然后是纵摇和垂荡,最后是远洋的混荡。海军学员们吃了吐,吐了吃,连喝的水都吐了出来,哪怕是香喷喷的炸猪排也变得无人问津:毕竟,几百吨的木头帆船和几万吨的豪华游轮,对于乘坐者来说的感觉实在是一个天一个地。
那些熬不住海浪颠簸的旱鸭子学员们,很快就走了,剩下的也要求到军港要塞里当岸上海军。荣士琦当时虽然也是吐得死去活来,但却硬是一股狠劲上来,抱着一定要当人上人的念头,居然咬牙坚持了下来。
又过了三个月之后,不知是神经麻木了还是身体有了自动适应能力,荣士琦居然克服了晕船的毛病,最终成为了一名合格的海军远洋军官。先是干了一年多的巡逻艇艇长,据说打败过两股海盗,表现十分优良。随即便是喜从天降,一步登天当上了白露号综合补给舰的任舰长,可谓是初步成为了人生赢家。
在换上了短袖的夏季海军礼服,又精心梳理过头之后,荣士琦舰长便施施然地离开船长室,走进了军官餐厅。此时,位于白露号船尾的军官餐厅中,已经开始弥漫起早饭的香味。
因为白露号处于停泊状态,并且风平浪静,海况良好,所以军官餐厅的小厨房难得地升了火。隔着老远就能听见铁锅在厨师的手里上下颠簸,伴随着热油在铁锅中加热时的滋滋声,锅铲与铁锅的清脆碰撞声,以及令人愉悦的油烟味儿,共同组成了一简单而又充满活力的交响曲。
今天早餐的主食是掺入了杂粮的白米饭,配菜是用各类杂鱼炸成的鱼排,把土豆泥捏成团之后下油锅炸成的炸薯球,以及刚刚取自太平岛菜园的清炒空心菜和白糖凉拌西红柿,另外还有一锅紫菜虾皮汤。刚起床的军官们一边坐在桌边小声地交谈,一边啃着香喷喷的鱼排,喝着鲜美的热汤。
荣士琦舰长在餐桌位上刚一落座,就有担任服务员的水兵给他端上了一份早餐,热腾腾的鱼排和炸薯球香酥可口,而脆生生的清炒空心菜和凉拌西红柿,更是令人精神一振。正当荣士琦满足地享受着这顿丰盛的早餐,同时抬头欣赏窗外太平岛的椰林和沙滩之时,却突然现餐桌旁边似乎少了个人。
“……诶?那位徐霞客先生怎么没来吃饭?莫非是他还没起来么?”
“……舰长,那位徐先生昨晚刚一靠岸就下了船,连行李都已经搬到岛上去了!”一位军官如此答道。
而荣士琦舰长的反应,却并没有任何的遗憾和惋惜,反倒是如释重负般地吐了一口气,“……呼,谢天谢地,总算是把这位难伺候的老祖宗给送走了……”
在此次出港前接下了把徐霞客顺路带到南沙太平岛的任务,并且跟这位明末第一驴客在同一条船上待了两星期之后,之前那种对于古代名人的憧憬和崇拜,早已从荣士琦舰长的心中消散一空。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看到某位老不羞的头疼,以及面对一个抠门吝啬鬼的厌烦和囧囧有神……
实事求是地说,徐霞客虽然是明末著名的旅行家,但并不意味着这个老头儿的人品很好。如果徐霞客真的是那种很有人格魅力,具备领导才华,或者能够替他人着想的家伙,那么也不会几乎在他每次出远门旅行的时候,出时带的仆人都要在路上逃掉一大半,甚至全部逃光,让徐霞客只能孤零零一个人回家了。 第496章 、南沙纪行(下)
(); 第一百八十七章南沙纪行(下)
徐霞客这位大名鼎鼎的明末第一驴客,虽然确实是不畏艰险,毅力惊人,吃苦耐劳,但却并不是一个成功的领导者,反而是一个很以自我为中心的小气鬼。 √∟,明末缙绅士大夫身上的各种毛病,在徐霞客身上同样或多或少都有。尤其值得诟病的是,他对待仆役很苛刻,并且还喜欢占各种小便宜。
如果让徐霞客像哥伦布或皮萨罗那样去领导一支探险队的话,估计多半在半路上就要闹出叛乱了。
举例来说,徐霞客不是官员,原本无权使用公家的驿传系统。但有一次,他还是通过关系弄到了一张马牌,即使用驿传的证明信。于是徐霞客一路上就拿着这张马牌狐假虎威,无偿征发村民为他抬轿赶路。如果再加上行李的负担,足足要用七八个苦力。因为人手不够,还用“二妇人代舆”,即让妇女为他抬轿。
徐霞客就这样心安理得地坐在两个女人抬的轿子上出游,还不给一文工钱。而不堪忍受的苦力则开始逃跑,眨眼间只剩了一个人,徐霞客就拿出绳索,把这个最后的苦力捆起来牵着走,简直跟对待奴隶一般。
接下来,徐霞客的队伍进了一个小村庄,不料村中男子早已吓得逃离(可见徐霞客在他们眼中大概跟土匪或鬼子差不多)。徐霞客就领着仆人挨家挨户搜,最后搜出两名妇女,命令她们给自己烧水做饭。又用鞭子抽打驿卒的瘸腿儿子,把原本躲起来的驿卒赶了出来,索要酒肉饭食。吃过饭,上了老驿卒和妇人替他铺好的床,徐霞客又喝令他们快去找苦力给自己抬轿子和搬行李(原来的苦力逃了),然后才躺下休息。
——虽然明末的官绅士大夫,基本都是这样驱使百姓如牛马的无耻德行,普遍视黎民如草芥,但徐霞客这样公众形象是非常好的地理学家旅行家家,居然也没能免俗,不由得让人有些遗憾。
除了喜欢占公家的便宜,对老百姓缺乏怜悯之外,徐霞客还非常的小气和自私。在徐霞客晚年,曾经有一次带着静闻和尚远行西南,结果静闻和尚在半路上病倒,寄宿在寺庙里,而徐霞客却还要继续旅行。静闻和尚对此表示理解,只是希望徐霞客留给庙里的小和尚一些钱,好买些食物吃。须知朋友有通财之谊,徐霞客跟静闻和尚和他的师父乃是几十年的交情了,然而他却对静闻和尚的这点要求百般推脱,气得静闻和尚破口大骂。而等到徐霞客远游回来,准备带走静闻和尚的时候,静闻和尚已经病死在寺庙里了。
当然,跟明末的各种烂人相比,徐霞客虽然小气自私,但多少还是有些节操。闻和尚死了,徐霞客也很是愧疚,不仅帮静闻和尚处理了后事,还满足了他的遗愿,将他的骨灰埋到了千里之外的鸡足山。
总之,徐霞客这个驴客祖师爷的伟大之处,确实毋庸置疑,但他本身的人品,同样也不容高估。
言归正传,如今徐霞客这次出行远游的“公差”,虽然华盟方面包办了交通工具和伙食,但徐霞客出门时带的六个仆人,因为许诺的赏钱没有兑现的缘故,还是先后跑掉了两个人。而霞客那副小气吝啬,驭下不善的糟糕做派,穿越者们也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徐霞客上次来海南岛的时候,居然只有他自己和他族兄两个人,身边连一个仆役都没带——原来一方面是为了省钱,另一方面是在之前的远游当中吸取了教训:过去徐霞客有好几次都还没走出浙江省,随行的仆人就已经逃光了……
——当徐霞客的仆从,实在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他们这些凡夫俗子,没有徐霞客对于旅游的嗜好和深度理解,也没有山水诗人的行吟情怀,更不会将旅游作为自诩的使命,当然更不能像徐霞客那样坐轿骑马。做徐霞客的仆从,也许仅仅为了三斗米养活家人,代价却是远离亲人,随时可能失去生命。
更要命的是,徐霞客不仅没有体谅到仆人们的辛苦,甚至也没有正确地理解自己这个“作协委员”头衔的含金量,而是真的把这当成了另一种形式的“翰林学士”:虽然徐霞客很明白澳宋朝廷并不重文轻武,反倒是武贵文贱,自己不但是文士,又是“幸进”之辈,除了一点“圣眷”之外毫无功绩,也没有靠山,根本拿不出什么嚣张的本钱,所以自认为已经很是“夹着尾巴做人”了。但白露号综合补给舰上的绝大部分水手,依旧对这个时常对他们呼来喝去还不肯给赏钱的老头子很厌烦——你这家伙究竟当自己是谁啊?
除此之外,因为半路上跑了两个仆役,搬运行李的人手不太够,徐霞客居然还厚着脸皮找到了荣士琦舰长,希望他能够给自己补上两个仆人,当场就噎得荣士琦舰长直翻白眼,差点儿没有当场大骂出来:你这老东西究竟把光荣的海军官兵当成什么了?明朝那些好像奴隶和牛马一样的穷军户?
虽然被噎得直翻白眼,但荣士琦舰长还是捏着鼻子给他解决了这一困难:让光荣的海军官兵给徐霞客当仆人使唤,显然是绝对不可能的,不过船上正好有一群随军的劳改犯,从中拨两个人给徐霞客倒也不算什么大事,反正罪犯是没有人权的……于是,在绍兴未庄犯了“流氓罪”,被严打落网的阿贵和王胡,便被提出了闷热污浊的白露号底舱,换了身干净的衣衫,然后塞到徐霞客的手底下做牛做马……
※※※※※※※※※※※※※※※※※※※※※※※※
暖风徐徐,阳光灿烂,翠绿的树林随风摆拂,树叶边缘反射着微亮的金光,千百片摇曳起伏,如同镶上了一串舞动的金丝。天空的白云缓缓流动,不时有几只海鸟结伴而过,穿过斑驳树荫,投向遥遥的远方。
在树荫的尽头,便是一片雪白的沙滩,和无边无际的湛蓝大海,雪白的垂天之云一直延伸到海面,那景色真是让人是心旷神怡。而从沙滩上回头望去,则可以式各样高低错落的建筑物,掩映在一片郁郁葱葱的热带丛林之中,显得尤为精致可爱,宛如一座兀立于海上的盆景。
——这座美丽的热带小岛,乃是珊瑚虫的馈赠。
珊瑚虫,一种低等的腔肠动物,体形象只口袋,边上有许多花瓣状的触手。每逢涨潮或夜间,它就能变幻出鲜艳的色彩,用触手猎杀浮游生物。人类曾经把树枝状的鹿角珊瑚美丽的玫瑰珊瑚或莲花珊瑚作为珍品收藏。但在大自然之中,数量最多的却是毫不起眼的灰色造礁珊瑚。它们在温暖的浅海里生长繁殖,分泌出石灰质,构成自己的铠甲。一代代珊瑚的骨骼叠成了巨大的金字塔。日积月累,历经千年万年,一点点地钻出了水面,形成了礁盘,而海浪又打碎了脆弱的珊瑚礁,渐渐把它们磨成灰白色的珊瑚沙。
南沙群岛大部分是由珊瑚礁构成,并且多数为水面下的环抱着礁湖的环礁。露出水面的部分很小。即使是南沙群岛的主岛,太平岛在天然状态之下,也只有一公里长,半公里宽,面积大约半个平方公里,海拔高度不过三米多。想要在天水相连的辽阔南中国海上找到它,简直好比是在“海里寻针”。
不过,太平岛虽小,却绝不荒凉,全岛都密布着极为茂盛的热带植物。随处可见香蕉树和椰子树,砂砾铺成的小路边还种植着不少木瓜,茁壮的牵牛花藤遍地蔓生,开出淡紫红色的花,显得美艳异常。
虽然郁葱葱,但岛上其实没有多少真正的泥土,全是珊瑚礁经风化后变成的灰白色细沙和鸟粪土,完全不适宜于种植稻麦和蔬菜之类的作物。幸好,本时空的华盟海军守岛官兵,有着【随意门】这个不科学的绝佳利器,直接从广东运了上千吨肥沃的泥土上岛,在岛屿的中部辟出了几十亩地,种上了茄子辣椒西红柿空心菜白菜薯类等蔬菜,不仅有效地改善了官兵的伙食,还能供给渔民和海军。
除了蔬果之外,淡水供给也是维持岛上生活的必需之物。虽然太平岛上有水井,但水质仍带咸味,所以驻军又兴建了大批水泥蓄水池,用于收集雨水。此外还兴建了淡水制造厂,供应饮用的清净淡水。
原本在太平岛周围都有珊瑚礁环绕,要登上该岛,必须冒险经过珊瑚面航行,摸索着深水航道前进。而能否找到这条航道,也是一个未知数。即使找到了这条航道,大一点的船只也无法驶入,只能靠小艇转运。为此,驻军在岛上兴建了一座规模宏大的水泥码头,由沙滩的高处一直平伸至礁盘的边缘,形成一个人工的深水港,以方便大船的靠泊卸载,甚至还在码头栈桥上铺设了一条轻便的窄轨铁路,让人力轨道车辆可以直接向靠泊的海轮装卸货物。眼下白露号综合补给舰就停靠在这个码头上,卸载着各种生活用品。
围绕着码头,华盟兴建了灯塔气象台仓库无线电台蓄水池堡垒宿舍办公楼操场,还有水泥晒鱼坪等等。为防御台风和暴潮,这些建筑均系水泥结构,但却涂抹上了黄绿红蓝白等各种鲜亮的色彩,再加上细沙和贝壳铺砌的小路,以及房屋之间的花圃,形成一种别有情调的色彩组合。
目前,太平岛上的总人口已经达到了五百余人,俨然形成了一座繁荣小镇。对于一个面积只有半平方公里的珊瑚岛而言,这个数字堪称惊人。华盟方面之所以肯对一个小小的太平岛作出这样规模的投资,当然不仅仅是因为它的地理位置,更重要的是岛上唯一有开采价值的矿产:鸟粪石。
如果没有南沙西沙诸岛提供的鸟粪石,华盟对婆罗洲热带雨林的农业开发,就会变得更加举步维艰。
※※※※※※※※※※※※※※※※※※※※※※※※
——南洋婆罗洲的热带雨林,被茂盛生机勃勃,其实对于当地居民来说,却是危机四伏。那些毒虫毒蛇和热带病之类的麻烦,暂且不提,光是那地方奇差无比的土壤成分,就足以让任何农夫挠头:因为热带雨林气候带来的惊人降雨量,导致整个婆罗洲的土壤,都在年复一年地不断遭受雨水的过度冲刷,把各种能溶解的养分全都带走,以至于钙镁钾钠硫等成分全都流失殆尽,某些地方甚至连硅都几乎没了,可怜巴巴地只剩下了铁与铝。虽然热带的阳光和气温适宜植物生长,但在这样极度贫瘠的热带雨林土壤里,需要钾的豆类往往是连种都种不活,而不怎么需要钾的谷物,又基本全是害怕土壤铝含量过高的……
因此,大部分热带地区的原始农业,都只能采用游牧式的刀耕火种。如果想要在热带雨林地区经营稳定的农场,就需要花大力气设法解决土壤贫瘠的问题。在东南亚地区,爪哇岛的土地有大量的天然火山灰可以补充养分,故而自古就农业发达,堪称南洋诸岛之冠。而越南泰国和缅甸的主要农业区,都是大河冲积平原,可以获得从上游冲刷下来的养分。但婆罗洲却是两者的条件都不具备,故而开发起来极为艰难。
所以,华盟在婆罗洲上新建的殖民据点,在建立农场和种植园之时,必须一方面多挖沟渠和陂塘,让降水快速流走,避免浸泡泥土,以减少养分流失。另一方面还要大量施肥,以保证农作物的营养条件。
恰好,在从中国到婆罗洲的必经之路,散落在南中国海的诸多珊瑚岛上,到处铺着白色的鸟粪,平均高达半米左右,日积月累下来,就硬化成了富含磷和钾的矿石——南海诸岛盛产的鸟粪石,不仅有力地帮助了婆罗洲殖民据点热带农业的开发,也给这些小小的珊瑚岛迅速带来了惊人的景气和繁荣。
然而,对于被迫在珊瑚岛上开采鸟粪石的劳改队犯人而言,这一切却仅仅意味着工作量的增加而已。
※※※※※※※※※※※※※※※※※※※※※※※※
此时此刻,穿着草鞋,打着赤膊的阿贵和王胡这对难兄难弟,正在热带海洋的炎炎烈日之下,汗流浃背地抬着一顶滑竿,载着头戴大草帽的徐霞客在太平岛上四处转悠,最后来到了劳改队开采鸟粪石的矿场。
许多从各处押来的劳改犯,正在烈日曝晒的岩礁上忙碌。他们一个个都是那么的沉默疲倦表情呆板,全身光裸,只穿裤衩,如一群蠕动的牲口,用简单的鹤嘴锄和锤子开凿着鸟粪石。在简单的挑选之后,把矿石装进手推车,再倾倒进窄轨铁道上那些人力货车的车斗里,最后拉到码头附近的仓库之中。
毒辣的热带骄阳下,劳改犯们的汗水在皮肤上凝成盐霜。由于岛上淡水有限,劳改犯们每个星期才能洗一次淡水澡,所以全都是满身污垢,盐霜一层叠着一层。霞客一行人,某些劳改犯抬起了脑袋,似乎想要趁机休息片刻,几个满脸横肉的立刻凑过去大声吆喝,监督他们一刻不停地继续干活。一个小头目还恶狠狠地威吓说,如果有谁在太阳下山之前完不成规定的工作量,那么整队劳改犯都要饿饭……
而在徐霞客乘坐的滑竿旁边,还有一队刚刚从白露号上卸下来,准备拨给太平岛鸟粪石开采矿场的新劳改犯,也就是阿贵和王胡两人原来的旅伴。这些衣衫褴褛的男子被铁链栓成两串,踉踉跄跄地走在铺着细砂的小路上,两边还有凶神恶煞的治安军士兵在大声叫骂,不时用棍棒和枪托驱赶着他们前行。
望着这一幕,抬着滑竿汗流浃背的阿贵和王胡两人,不由得顿时脊背一凉,双腿都打起了哆嗦。
“……有,若不是我家老爷赏眼尔等,你们两个罪人也都得跟他们一样!”
徐霞客的贴身小厮一边殷勤地给主人打着扇子,又讨好着将一串切好去皮并泡过盐水的菠萝片递了上去,一边趾高气扬地对抬滑竿的阿贵和王胡两人呵斥道,“……尔等可莫要不知感恩啊!”
“……是是,徐老爷的大恩大德,小的九死难忘!”阿贵顿时猛地一个激灵,忙不迭地连声应道,连肩膀上的滑竿似乎也感觉不太重了。而王胡则是回头望了望远方空荡荡的码头,迟疑地问道,“……禀告老爷,您之前说今天就要再出发,可载着咱们过来岛上的那条大铁船却已经不在了,接下来可怎么过海啊?”
“……无妨!”徐霞客一边心情不错地吃着菠萝,一边答道,“……咱们这次不坐船,从天上走!”
“……从天上走?”对于这个匪夷所思的回答,阿贵和王胡两个乡下土包子一时间面面相觑,却又担心主人恼怒,一时间不敢再追问。不过,在片刻之后,他们两人就都明白了徐霞客的意思:
——黄昏时分,在姹紫嫣红的晚霞映照之下,只见一艘雪茄状的巨型硬式飞艇,突然穿过天际边的云层,从北方缓缓降临到了太平岛的上空,往岛屿和海面投下了一片巨大的阴影。
再接下来,目瞪口呆的阿贵和王胡等人,便抬着徐霞客和他的行李,攀着绳梯乘上了这艘巨大的飞艇,从此离开了亚洲的土地,奔向更加奇妙的未知远方…… 徐霞客的贴身小厮一边殷勤地给主人打着扇子,又讨好着将一串切好去皮并泡过盐水的菠萝片递了上去,一边趾高气扬地对抬滑竿的阿贵和王胡两人呵斥道,“……尔等可莫要不知感恩啊!”
“……是是,徐老爷的大恩大德,小的九死难忘!”阿贵顿时猛地一个激灵,忙不迭地连声应道,连肩膀上的滑竿似乎也感觉不太重了。而王胡则是回头望了望远方空荡荡的码头,迟疑地问道,“……禀告老爷,您之前说今天就要再出发,可载着咱们过来岛上的那条大铁船却已经不在了,接下来可怎么过海啊?”
“……无妨!”徐霞客一边心情不错地吃着菠萝,一边答道,“……咱们这次不坐船,从天上走!”
“……从天上走?”对于这个匪夷所思的回答,阿贵和王胡两个乡下土包子一时间面面相觑,却又担心主人恼怒,一时间不敢再追问。不过,在片刻之后,他们两人就都明白了徐霞客的意思:
——黄昏时分,在姹紫嫣红的晚霞映照之下,只见一艘雪茄状的巨型硬式飞艇,突然穿过天际边的云层,从北方缓缓降临到了太平岛的上空,往岛屿和海面投下了一片巨大的阴影。
再接下来,目瞪口呆的阿贵和王胡等人,便抬着徐霞客和他的行李,攀着绳梯乘上了这艘巨大的飞艇,从此离开了亚洲的土地,奔向更加奇妙的未知远方…… 第一百八十七章 南沙纪行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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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南沙纪行(下)
徐霞客这位大名鼎鼎的明末第一驴客,虽然确实是不畏艰险,毅力惊人,吃苦耐劳,但却并不是一个成功的领导者,反而是一个很以自我为中心的小气鬼。( )百度或者好搜“”明末缙绅士大夫身上的各种毛病,在徐霞客身上同样或多或少都有。尤其值得诟病的是,他对待仆役很苛刻,并且还喜欢占各种小便宜。
如果让徐霞客像哥伦布或皮萨罗那样去领导一支探险队的话,估计多半在半路上就要闹出叛乱了。
举例来说,徐霞客不是官员,原本无权使用公家的驿传系统。但有一次,他还是通过关系弄到了一张马牌,即使用驿传的证明信。于是徐霞客一路上就拿着这张马牌狐假虎威,无偿征发村民为他抬轿赶路。如果再加上行李的负担,足足要用七八个苦力。因为人手不够,还用“二妇人代舆”,即让妇女为他抬轿。
徐霞客就这样心安理得地坐在两个女人抬的轿子上出游,还不给一文工钱。而不堪忍受的苦力则开始逃跑,眨眼间只剩了一个人,徐霞客就拿出绳索,把这个最后的苦力捆起来牵着走,简直跟对待奴隶一般。
接下来,徐霞客的队伍进了一个小村庄,不料村中男子早已吓得逃离(可见徐霞客在他们眼中大概跟土匪或鬼子差不多)。徐霞客就领着仆人挨家挨户搜,最后搜出两名妇女,命令她们给自己烧水做饭。又用鞭子抽打驿卒的瘸腿儿子,把原本躲起来的驿卒赶了出来,索要酒肉饭食。吃过饭,上了老驿卒和妇人替他铺好的床,徐霞客又喝令他们快去找苦力给自己抬轿子和搬行李(原来的苦力逃了),然后才躺下休息。
——虽然明末的官绅士大夫,基本都是这样驱使百姓如牛马的无耻德行,普遍视黎民如草芥,但徐霞客这样公众形象是非常好的地理学家、旅行家、家,居然也没能免俗,不由得让人有些遗憾。
除了喜欢占公家的便宜,对老百姓缺乏怜悯之外,徐霞客还非常的小气和自私。在徐霞客晚年,曾经有一次带着静闻和尚远行西南,结果静闻和尚在半路上病倒,寄宿在寺庙里,而徐霞客却还要继续旅行。静闻和尚对此表示理解,只是希望徐霞客留给庙里的小和尚一些钱,好买些食物吃。须知朋友有通财之谊,徐霞客跟静闻和尚和他的师父乃是几十年的交情了,然而他却对静闻和尚的这点要求百般推脱,气得静闻和尚破口大骂。而等到徐霞客远游回来,准备带走静闻和尚的时候,静闻和尚已经病死在寺庙里了。
当然,跟明末的各种烂人相比,徐霞客虽然小气自私,但多少还是有些节操。看到静闻和尚死了,徐霞客也很是愧疚,不仅帮静闻和尚处理了后事,还满足了他的遗愿,将他的骨灰埋到了千里之外的鸡足山。
总之,徐霞客这个驴客祖师爷的伟大之处,确实毋庸置疑,但他本身的人品,同样也不容高估。
言归正传,如今徐霞客这次出行远游的“公差”,虽然华盟方面包办了交通工具和伙食,但徐霞客出门时带的六个仆人,因为许诺的赏钱没有兑现的缘故,还是先后跑掉了两个人。而看了徐霞客那副小气吝啬,驭下不善的糟糕做派,穿越者们也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徐霞客上次来海南岛的时候,居然只有他自己和他族兄两个人,身边连一个仆役都没带——原来一方面是为了省钱,另一方面是在之前的远游当中吸取了教训:过去徐霞客有好几次都还没走出浙江省,随行的仆人就已经逃光了……
——当徐霞客的仆从,实在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他们这些凡夫俗子,没有徐霞客对于旅游的嗜好和深度理解,也没有山水诗人的行吟情怀,更不会将旅游作为自诩的使命,当然更不能像徐霞客那样坐轿骑马。( )做徐霞客的仆从,也许仅仅为了三斗米养活家人,代价却是远离亲人,随时可能失去生命。
更要命的是,徐霞客不仅没有体谅到仆人们的辛苦,甚至也没有正确地理解自己这个“作协委员”头衔的含金量,而是真的把这当成了另一种形式的“翰林学士”:虽然徐霞客很明白澳宋朝廷并不重文轻武,反倒是武贵文贱,自己不但是文士,又是“幸进”之辈,除了一点“圣眷”之外毫无功绩,也没有靠山,根本拿不出什么嚣张的本钱,所以自认为已经很是“夹着尾巴做人”了。但白露号综合补给舰上的绝大部分水手,依旧对这个时常对他们呼来喝去还不肯给赏钱的老头子很厌烦——你这家伙究竟当自己是谁啊?
除此之外,因为半路上跑了两个仆役,搬运行李的人手不太够,徐霞客居然还厚着脸皮找到了荣士琦舰长,希望他能够给自己补上两个仆人,当场就噎得荣士琦舰长直翻白眼,差点儿没有当场大骂出来:你这老东西究竟把光荣的海军官兵当成什么了?明朝那些好像奴隶和牛马一样的穷军户?
虽然被噎得直翻白眼,但荣士琦舰长还是捏着鼻子给他解决了这一困难:让光荣的海军官兵给徐霞客当仆人使唤,显然是绝对不可能的,不过船上正好有一群随军的劳改犯,从中拨两个人给徐霞客倒也不算什么大事,反正罪犯是没有人权的……于是,在绍兴未庄犯了“流氓罪”,被严打落网的阿贵和王胡,便被提出了闷热污浊的白露号底舱,换了身干净的衣衫,然后塞到徐霞客的手底下做牛做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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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风徐徐,阳光灿烂,翠绿的树林随风摆拂,树叶边缘反射着微亮的金光,千百片摇曳起伏,如同镶上了一串舞动的金丝。天空的白云缓缓流动,不时有几只海鸟结伴而过,穿过斑驳树荫,投向遥遥的远方。
在树荫的尽头,便是一片雪白的沙滩,和无边无际的湛蓝大海,雪白的垂天之云一直延伸到海面,那景色真是让人看得甚是心旷神怡。而从沙滩上回头望去,则可以看见各式各样高低错落的建筑物,掩映在一片郁郁葱葱的热带丛林之中,显得尤为精致可爱,宛如一座兀立于海上的盆景。
——这座美丽的热带小岛,乃是珊瑚虫的馈赠。
珊瑚虫,一种低等的腔肠动物,体形象只口袋,边上有许多花瓣状的触手。每逢涨潮或夜间,它就能变幻出鲜艳的色彩,用触手猎杀浮游生物。人类曾经把树枝状的鹿角珊瑚、美丽的玫瑰珊瑚或莲花珊瑚作为珍品收藏。但在大自然之中,数量最多的却是毫不起眼的灰色造礁珊瑚。它们在温暖的浅海里生长繁殖,分泌出石灰质,构成自己的铠甲。一代代珊瑚的骨骼叠成了巨大的金字塔。日积月累,历经千年万年,一点点地钻出了水面,形成了礁盘,而海浪又打碎了脆弱的珊瑚礁,渐渐把它们磨成灰白色的珊瑚沙。
南沙群岛大部分是由珊瑚礁构成,并且多数为水面下的环抱着礁湖的环礁。露出水面的部分很小。即使是南沙群岛的主岛,太平岛在天然状态之下,也只有一公里长,半公里宽,面积大约半个平方公里,海拔高度不过三米多。想要在天水相连的辽阔南中国海上找到它,简直好比是在“海里寻针”。
不过,太平岛虽小,却绝不荒凉,全岛都密布着极为茂盛的热带植物。随处可见香蕉树和椰子树,砂砾铺成的小路边还种植着不少木瓜,茁壮的牵牛花藤遍地蔓生,开出淡紫红色的花,显得美艳异常。
虽然看似郁郁葱葱,但岛上其实没有多少真正的泥土,全是珊瑚礁经风化后变成的灰白色细沙和鸟粪土,、完全不适宜于种植稻麦和蔬菜之类的作物。幸好,本时空的华盟海军守岛官兵,有着【随意门】这个不科学的绝佳利器,直接从广东运了上千吨肥沃的泥土上岛,在岛屿的中部辟出了几十亩地,种上了茄子、辣椒、西红柿、空心菜、白菜、薯类等蔬菜,不仅有效地改善了官兵的伙食,还能供给渔民和海军。
除了蔬果之外,淡水供给也是维持岛上生活的必需之物。虽然太平岛上有水井,但水质仍带咸味,所以驻军又兴建了大批水泥蓄水池,用于收集雨水。此外还兴建了淡水制造厂,供应饮用的清净淡水。
原本在太平岛周围都有珊瑚礁环绕,要登上该岛,必须冒险经过珊瑚面航行,摸索着深水航道前进。而能否找到这条航道,也是一个未知数。即使找到了这条航道,大一点的船只也无法驶入,只能靠小艇转运。为此,驻军在岛上兴建了一座规模宏大的水泥码头,由沙滩的高处一直平伸至礁盘的边缘,形成一个人工的深水港,以方便大船的靠泊卸载,甚至还在码头栈桥上铺设了一条轻便的窄轨铁路,让人力轨道车辆可以直接向靠泊的海轮装卸货物。眼下白露号综合补给舰就停靠在这个码头上,卸载着各种生活用品。
围绕着码头,华盟兴建了灯塔、气象台、仓库、无线电台、蓄水池、堡垒、宿舍、办公楼、操场,还有水泥晒鱼坪等等。为防御台风和暴潮,这些建筑均系水泥结构,但却涂抹上了黄、绿、红、蓝、白等各种鲜亮的色彩,再加上细沙和贝壳铺砌的小路,以及房屋之间的花圃,形成一种别有情调的色彩组合。
目前,太平岛上的总人口已经达到了五百余人,俨然形成了一座繁荣小镇。对于一个面积只有半平方公里的珊瑚岛而言,这个数字堪称惊人。华盟方面之所以肯对一个小小的太平岛作出这样规模的投资,当然不仅仅是因为它的地理位置,更重要的是岛上唯一有开采价值的矿产:鸟粪石。
如果没有南沙、西沙诸岛提供的鸟粪石,华盟对婆罗洲热带雨林的农业开发,就会变得更加举步维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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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洋婆罗洲的热带雨林,看似植被茂盛、生机勃勃,其实对于当地居民来说,却是危机四伏。那些毒虫、毒蛇和热带病之类的麻烦,暂且不提,光是那地方奇差无比的土壤成分,就足以让任何农夫挠头:因为热带雨林气候带来的惊人降雨量,导致整个婆罗洲的土壤,都在年复一年地不断遭受雨水的过度冲刷,把各种能溶解的养分全都带走,以至于钙镁钾钠硫等成分全都流失殆尽,某些地方甚至连硅都几乎没了,可怜巴巴地只剩下了铁与铝。虽然热带的阳光和气温适宜植物生长,但在这样极度贫瘠的热带雨林土壤里,需要钾的豆类往往是连种都种不活,而不怎么需要钾的谷物,又基本全是害怕土壤铝含量过高的……
因此,大部分热带地区的原始农业,都只能采用游牧式的刀耕火种。如果想要在热带雨林地区经营稳定的农场,就需要花大力气设法解决土壤贫瘠的问题。在东南亚地区,爪哇岛的土地有大量的天然火山灰可以补充养分,故而自古就农业发达,堪称南洋诸岛之冠。而越南、泰国和缅甸的主要农业区,都是大河冲积平原,可以获得从上游冲刷下来的养分。但婆罗洲却是两者的条件都不具备,故而开发起来极为艰难。
所以,华盟在婆罗洲上新建的殖民据点,在建立农场和种植园之时,必须一方面多挖沟渠和陂塘,让降水快速流走,避免浸泡泥土,以减少养分流失。另一方面还要大量施肥,以保证农作物的营养条件。
恰好,在从中国到婆罗洲的必经之路,散落在南中国海的诸多珊瑚岛上,到处铺着白色的鸟粪,平均高达半米左右,日积月累下来,就硬化成了富含磷和钾的矿石——南海诸岛盛产的鸟粪石,不仅有力地帮助了婆罗洲殖民据点热带农业的开发,也给这些小小的珊瑚岛迅速带来了惊人的景气和繁荣。
然而,对于被迫在珊瑚岛上开采鸟粪石的劳改队犯人而言,这一切却仅仅意味着工作量的增加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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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穿着草鞋,打着赤膊的阿贵和王胡这对难兄难弟,正在热带海洋的炎炎烈日之下,汗流浃背地抬着一顶滑竿,载着头戴大草帽的徐霞客在太平岛上四处转悠,最后来到了劳改队开采鸟粪石的矿场。
许多从各处押来的劳改犯,正在烈日曝晒的岩礁上忙碌。他们看上去一个个都是那么的沉默、疲倦、表情呆板,全身光裸,只穿裤衩,如一群蠕动的牲口,用简单的鹤嘴锄和锤子开凿着鸟粪石。在简单的挑选之后,把矿石装进手推车,再倾倒进窄轨铁道上那些人力货车的车斗里,最后拉到码头附近的仓库之中。
毒辣的热带骄阳下,劳改犯们的汗水在皮肤上凝成盐霜。由于岛上淡水有限,劳改犯们每个星期才能洗一次淡水澡,所以全都是满身污垢,盐霜一层叠着一层。看到徐霞客一行人,某些劳改犯抬起了脑袋,似乎想要趁机休息片刻,几个满脸横肉的看守却立刻凑过去大声吆喝,监督他们一刻不停地继续干活。一个小头目还恶狠狠地威吓说,如果有谁在太阳下山之前完不成规定的工作量,那么整队劳改犯都要饿饭……
而在徐霞客乘坐的滑竿旁边,还有一队刚刚从白露号上卸下来,准备拨给太平岛鸟粪石开采矿场的新劳改犯,也就是阿贵和王胡两人原来的旅伴。这些衣衫褴褛的男子被铁链栓成两串,踉踉跄跄地走在铺着细砂的小路上,两边还有凶神恶煞的治安军士兵在大声叫骂,不时用棍棒和枪托驱赶着他们前行。
望着这一幕,抬着滑竿汗流浃背的阿贵和王胡两人,不由得顿时脊背一凉,双腿都打起了哆嗦。
“……看到没有,若不是我家老爷赏眼看中了尔等,你们两个罪人也都得跟他们一样!”
徐霞客的贴身小厮一边殷勤地给主人打着扇子,又讨好着将一串切好去皮并泡过盐水的菠萝片递了上去,一边趾高气扬地对抬滑竿的阿贵和王胡两人呵斥道,“……尔等可莫要不知感恩啊!”
“……是是,徐老爷的大恩大德,小的九死难忘!”阿贵顿时猛地一个激灵,忙不迭地连声应道,连肩膀上的滑竿似乎也感觉不太重了。而王胡则是回头望了望远方空荡荡的码头,迟疑地问道,“……禀告老爷,您之前说今天就要再出发,可载着咱们过来岛上的那条大铁船却已经不在了,接下来可怎么过海啊?”
“……无妨!”徐霞客一边心情不错地吃着菠萝,一边答道,“……咱们这次不坐船,从天上走!”
“……从天上走?”对于这个匪夷所思的回答,阿贵和王胡两个乡下土包子一时间面面相觑,却又担心主人恼怒,一时间不敢再追问。不过,在片刻之后,他们两人就都明白了徐霞客的意思:
——黄昏时分,在姹紫嫣红的晚霞映照之下,只见一艘雪茄状的巨型硬式飞艇,突然穿过天际边的云层,从北方缓缓降临到了太平岛的上空,往岛屿和海面投下了一片巨大的阴影。
再接下来,目瞪口呆的阿贵和王胡等人,便抬着徐霞客和他的行李,攀着绳梯乘上了这艘巨大的飞艇,从此离开了亚洲的土地,奔向更加奇妙的未知远方……
...百度一下或者好搜一下‘’即可找到本站! 第一百八十八章、南美洲的新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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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南美洲的新年(上)
南美洲,东岸共和国,拉普拉塔河畔,归义堡(后世乌拉圭首都蒙得维的亚市附近)
本应寒风呼啸的岁末腊月,如今却是骄阳似火,烈日炎炎。
才是雨后初晴,便已有炽热的阳光炙烤在水泥路面上,隐约可见升腾着的水蒸气。
没办法,谁叫这里位于南半球呢?
很显然,这样跟传统常识完全相反的气候,让新来此地的中国移民很不习惯。
好吧,虽然感觉有些别扭,但归义堡的居民们还是无奈地接受了这一现实。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一下,由于处在南半球,季节与北半球相反。东岸共和国已经组织人手花费数年时间,编制了一份东岸历法。仿照中国农历,依据本地气候编制出了新的二十四节气,与西历并行,具有指导农业生产的意义。春节的日期也从年初挪到了年中……但大多数移民显然还是更喜欢按旧日期来过年。
“……哟!是阿妮啊,这是去卖鱼啊。”
“……是啊,田伯伯,今天是大集嘛。早点去把鱼卖了,家里还等着办年货呢!”
一名村妇带着一名少女,各自背着一个比少女身子还大的大鱼篓,走在通往归义堡集市的乡间小道上,今天是农历腊月二十六,已经到了传统中国人采购年货的日子。
本来在福建故乡的时候,毛阿妮和她母亲都是没卖过鱼的,因为那些河里的鱼都是属于老爷们的,偷偷抓几条吃是没问题,可若是出来卖,被老爷们的狗腿子发现了就要罚银子,交不出来就打个半死。虽然阿妮并不懂得这是什么道理,但那些被狗腿子们打得血肉模糊,捆在村口哀嚎的乡亲们却做不得假。
不过自从一家人跟着澳宋大兵离开了村子,来到了这个奇怪的地方之后,故乡的规矩也就全都不管用了。搬家到这边的一个多月里,阿公和阿爹一有空就去河边抓鱼,然后交给阿妮和她妈妈去附近的集市卖掉:虽然本地官府给家里发了粮食和房子,但如果想要置办一些零碎家什的话,还是少不得要花钱的。
跟初来乍到的毛阿妮一家人一样,归义堡也是一座新建立的小镇,从破土动工迄今才不过一年时光。
归义堡位于圣卢西亚河和拉普拉塔河交汇处的平坦冲积平原,这里土壤肥沃,降水充足,气候优越,进行农业开发的条件得天独厚,而且附近河流纵横,稍加改造便是上好的灌溉水渠,进行农业开发的潜力非常大,否则现代的乌拉圭也不会定都于此。而目前东岸共和国首都东方港附近的沿海地区,反倒是不太适合进行大规模的农业生产没有别的原因,主要就是缺水,缺少大型地表径流,通俗点说,就是没什么大河。只有一些水量不是很丰沛的小溪小河,其中还有很多是季节性河流,所以普遍呈现出草原地貌。东岸共和国政府为此不得不花费大力气、大代价修建了大量的蓄水池、雨水收集池、人工水库以及农田水利灌溉设施,才勉强实现了首都地区寥寥几万人口的粮食自给自足。
因此,为了利用内陆丰沛的水资源,东岸共和国从很早以前,就已经有了开发内陆拉普拉塔河流域的想法,但一直苦于移民数量的不足,而迟迟不能开始垦荒,直到华盟的成立和明朝大陆攻略的展开,让涌入共和国的移民数量在这两年里暴增十几倍,共和国政府才有了开发这些地区的人手。
如今的归义堡兴建不久,规模还很有限,条件也比较简陋,都是些看上去很粗糙的木质和砖石的房屋,只有码头附近的一条大路铺了水泥,其它的地方还都是沙土路。整个镇子也不过一两千常住人口,所以除了不定期的集市之外,总共只有一家经常性营业的百货商店,贩卖从共和国首都东方港运过来的各种商品,码头旁边还有两家饭店,生意也不怎么红火。然后还有一些理发铺子、裁缝店、铁匠铺之类的服务行业。
不过,在腊月二十六的归义堡,依然洋溢着一股节日的喜气,随着春节的接近,市面上的货物多了起来,既有本地的各种农产品,也有来自于大城市的精致工业品,当然最多的还是卖盐醋糖茶和布匹的。从附近农村赶来城郊的居民是一波一波的,把不甚宽广的马路挤了个水泄不通。小孩们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呼朋唤友、嬉笑打闹,好不自在。而大人们则驻足在一个个摊位上,费尽口舌与商贩们进行着斗智斗勇的侃价,当真是一副和谐繁荣的乡镇集市图。而零星响起的鞭炮,更是给这副熙熙攘攘的图景增添了几分“年味儿”:毕竟到了年根底下,即使是初来乍到,即使是身在万里之外的异国他乡,这年还是要过的。
走在挤挤挨挨的人丛之中,毛阿妮忍不住擦了擦脖子上的汗珠子,又摘下遮阳的大草帽,来回扇风。跟集市上的大多数人一样,毛阿妮和阿妈也都穿着浅色的短袖衫、大短裤,然后是凉鞋和草帽。
虽然有些老人总是嘀咕说,这种露出胳膊和小腿的衣服实在是伤风败俗,但大多数人在中暑了几回之后,还是不得不换了打扮。按照几个军爷的说法,这样热的天气还穿得那么严实,根本就是自己作死,本地的土著人连衣服都不穿呢!嗯,毛阿妮还真的见过几回这种不穿衣服的土著!
好不容易挤进了集市里,阿妈和阿妮就把各自背着的鱼篓放在地上,因为来的晚了,集市里已经没什么好地方了,母女二人只好就找了一个角落,叫卖了从附近河里捕捞起来的奇奇怪怪的鱼。
真的是一些奇奇怪怪的鱼!在这边河里捞起来的鱼,全都是阿妮一家子在故乡从来没见过的,不认识的品种。其中甚至还有一种鱼的牙齿可以做成剪刀来用(食人鱼),让移民们叹为观止。为了确认这些奇奇怪怪的鱼真的能下肚,隔壁王大叔家里的花猫便有了口福:每当捉到什么不认识的鱼,都得先让这只猫试吃,确认没问题之后才敢拿出来卖,否则万一毒死了人,那阿妮一家子可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幸好,看着那只花猫依然喵喵生风的样子就知道,这地方的鱼虽然品种奇怪,但多半还是能吃的。
众所周知,中国人自古就讲究“年年有余(鱼)”,所以年夜饭上的鱼是绝对少不了的,哪怕是实在穷得买不起真鱼吃,往往也要用木头雕刻一条鱼,过年的时候摆在桌上装装样子。所以阿妮她们这些奇奇怪怪的鲜鱼,在办年货的集市上居然相当走俏,尽管摊位比较偏僻,但还是很快就有人来光顾了。
“……哎,这还有卖鱼的,赶紧买了,差不多够全连的人吃了吧。”
几个身穿土黄色卡其布短袖制服的陆军士兵,慢吞吞地走到毛阿妮的摊子前,翻了翻篓子里的鲜鱼。
“……军爷,咱家这个鱼都是一大早打的,都还活着呢。”
毛阿妮摊子上卖的鱼都算比较大,几个归义堡驻军的士兵一边嘀咕,一边把那些看起来比较有活力的鱼挑出来,比比划划的开始算账,最后给了阿妈几张纸做的票子。这样轻飘飘的纸票子,阿妮和阿妈虽然也见过几次,但从内心深处还是比较抗拒的,如果有选择的话,大家还是宁可收铜钱和银币。
(东岸共和国原本一直是使用金币、银币和铜币的纯铸币货币体系,直到华盟成立之后才引入了通用纸币,但在民间颇受抵制。由于不缺贵金属的缘故,政府也无心强制民间使用纸币,故而尚未完全推广。)
然而,古往今来的老百姓都深知一件事:千万别和当兵的厮杀汉们讲理。
“……姆妈,怎么办呐,这花纸能用吗?”看着黄衣大兵提着最大的几条鱼远去,阿妮有些沮丧地说。
“……小姑娘,这不是花纸,这叫钞票,绝对能用的。”
旁边一个清瘦黝黑的老头儿,突然用福建话插了一句,让许久不闻乡音的阿妮大为惊喜。
“……老大爷?听这口音……莫非您也是福建人么?还有您知道这个钞票能用?”
“……呵呵,我是南直隶人,不过在福建也待过一阵子,所以会说几句福建话。这个钞票你可以拿到前面那家百货商店里。里面有盐,有糖,有玩具,有针线,还有花衣服,都是可以用这个钞票买的。当然,你也可以把钱攒着,等攒够了,再到银行里去换银元,不过那要积攒好多好多才行咧。”老头儿和善地说。
“……呼,这票子能用就好!阿妈,咱们一会就去那家店里买盐吧,上回阿公做咸鱼,把从官府赊来的盐都用光了,家里都没盐了呢。啊,对了,还有谢谢这位老大爷!”
徐霞客笑着摸了摸小姑娘毛阿妮的脑袋,就穿过集市,继续往前走了。身为一名“奉旨写游记”的作家协会委员,徐霞客当然不是随便来瞎逛的,他是来考察东岸共和国的风土人情,给华盟写宣传材料的。
徐霞客老大爷走了之后,毛阿妮就一直惦记着去买东西,阿妈也不放心手里的这几张花纸,于是母女俩一合计,便让阿妈继续在集市里卖鱼,而阿妮则拿着钞票去百货商店买东西。
归义堡的百货商店规模不大,就是一间小平房,里面的货物也不多。但在眼下这个即将过年的特殊时刻,依然是热闹非常。四乡八里的男女老少,都汇聚了过来,到了百货商店门口已经是人潮汹涌。而买完了东西的人们,则已经提着大包小包,络绎不绝走出来。男人们肩膀上扛着大口袋,里头可能是晶亮的大米,也可能是雪白的面粉,手里头还拎着鸡鸭鱼肉、精盐砂糖;女人们挎着个塞得满满的小包袱,顶上的缝隙隐约露出一块布或者是一套衣裳;小孩子们无疑是最高兴的,或者抱着一个大大的玩偶,或者拎着木质的刀剑,无一例外的是嘴巴里塞满了蜜饯和糖果。不论男女老幼,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正当毛阿妮准备按计划去百货商店买盐的时候,一股**的香味却悄然飘进了她的鼻腔。阿妮寻香望去,却看见了一个正在卖香辣烤牛肉串的黑人小贩只见那牛肉串在铁制的烤架上,被炭火炙烤得滋滋流油,撒上了孜然、涂上了蜂蜜的肉块的表面,散发着油润的光泽,弥漫着浓郁的甜香气息,以及饱满的蒜香味。那醇厚的肉香浓郁不散,让人几乎痴迷于其中,简直将人的馋虫都诱出来了。
于是,在发现这个黑人小贩肯收“花纸”(钞票)之后,小姑娘毛阿妮就果断地把去百货商店买盐的任务给丢在了脑后,丢下手里的钞票,抓起两串滚烫的香辣烤牛肉串,就高兴地甩开腮帮子大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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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论这个馋嘴的小姑娘毛阿妮,在私自拿家里卖鱼的钱,换了香喷喷的烤肉串打牙祭之后,会被暴怒的阿妈如何打屁股惩罚。与此同时,已经走出了归义堡集市的徐霞客和他的几个仆人,还有负责护送他的一名东岸共和国穿越者军官,正一起行走在拉普拉塔河畔的公路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周遭景色。
此时,刚下过一场雨的田野还有些潮湿和泥泞,但这并没有影响徐霞客这位参观者的兴致。脚下这条新铺设不久的公路路面极为平整,上面还铺了一层奇怪的黑乎乎的物质。听身旁这位军官的介绍,他这才知道这是一种名为沥青的物质,在海南岛也被用来涂电线杆,有着很好的防水防蛀功效。
沿途所见,除了刚刚开垦出来的粮田和菜畦,就是大片的芦苇荡和杂树丛。到处都是一望无际的广袤大平原,大小河流交错纵横,气候非常宜人,村落市镇都是沿河修建,不时还有小舟在水面上荡漾,偶尔可见有人在船上或岸边垂钓,让徐霞客这个苏州人感觉自己仿佛又一次回到了熟悉的江南水乡。
确实,从气候和地理的角度来说,位于拉普拉塔河下游冲积平原的东岸共和国,各方面条件都跟中国的江南地区差不多。二十一世纪初同一地理位置上的乌拉圭,虽然主体居民是西班牙裔和混血种族,擅长种植水稻的东亚移民少得可怜,但由于气候和土质适宜的缘故,依然盛产稻米,乃至于成为了世界第六大稻米出口国。而在本时空,来自中国南方各地的移民们,更是一心要在这里重现江南鱼米之乡的富饶景象。
然而,即使气候地理条件再合适,想要将一片蛮荒之地营造成鱼米之乡,也并非一件容易的事。
首先,任何适合开垦的土地上,都肯定已经长满了天然植被,所以在开荒之前必须要先烧荒,也就是把地里的灌木和杂树砍掉,高大的杂草也要砍倒,等晒干了就放火烧,烧光了才算是完成了开荒第一步。
接着,就是用锄头挖掉那些能挖掉的草根和树根,一些非常粗大的树根,恐怕要留到几年之后,等木质完全腐烂了才能挖得动。这活儿自然是相当的辛苦,但残留在地里的树根又不能不挖,不然还怎么犁地呢?搞完这个之后,还要把地里的大块石头给捡出来,之后才可以挖地松土。而且在这时候暂时还用不了犁,因为地还太硬,软硬也不均匀,牛拖着犁是耕不动的,能用牛耕的田一般都是熟地。
然后,在初步整完了地之后,还要开挖排水沟,不然一场暴雨下来,你的地就完蛋了。等到挖完了排水沟之后,总算是勉强可以种点易活的粗粮了,比如大豆、红薯、牧草和玉米之类,但水稻小麦之类的精细玩意儿还是不行的,有颗粒无收的危险没办法,这是第一年开荒,能够搞到这样就已经很不错了。
接下来的田间管理也很费人工,一方面是生地的肥力不够,另一方面是地里野草种子也很多,即使你施了化肥,农作物也可能抢不过杂草,为此你需要天天不停地除草,否则野草肯定比农作物长得好。
到了第二年,日子总算是好过了一点,因为土地已经松了,就可以用牛拉犁了,不过这地还很生,还要深翻,同时还要大量施肥以恢复地力,所以工作量也不小。一般要到第三年,才能种出水稻和小麦来。
光是看着以上的这些程序,就知道开荒的日子有多么辛苦了。
而对于现实中的垦荒者来说,他们所需要面对的难题还不止于此,光是一个水土不服就足以要了很多人的命,还有各种从未接触过的新病菌,也足以让任何人望而却步。中国古代不是没有组织过移民实边,但因为水土不服和疫病,每一次的死亡率都高得恐怖。即使是素称富饶的江南各省,也是经历了好几个朝代的上千年岁月变迁,才一点点地开发出来的。在汉唐的时候,南方各省都是罪官或者犯人流放的场所!
不过,尽管有着上述种种的艰辛之处,但对于在故乡从来没有过立锥之地的中原移民们来说,能够获得一大片属于自己的肥沃农田,即使是尚未开垦的荒地,也足以让他们兴奋到发疯了。
更别提东岸共和国凭着远远超越时代的生产力,还竭尽所能地给他们提供了各种便利房屋、农具、第一年的口粮和生活必需品都是现成的,他们这些新移民只需要专心卖力干活就行了。
此刻,徐霞客就在那位军官的带领下,闲庭信步地走进了一座集中安置了大批新移民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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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最近气温骤降,稍有感冒,故而更新有些不规律,请见谅。
第498章 南美洲的新年(下)
(); 第一百八十九章南美洲的新年下
这是一座五十户人家的标准移民村落,房子都是标准的东岸制式红砖青瓦房屋,即左中右三间外加猪圈柴房厨房各一间,全都被掩映在郁郁葱葱的树丛中。房屋院子里的葡萄藤,顺着编好的芦苇支架爬满了大半个围墙,一些鸟雀不时落在围墙顶上,叽叽喳喳地看着院落外高大笔直的巴拉那松树清澈见底的河水密密麻麻的灌溉水渠横平竖直的肥沃稻田以及村内不断冒起的袅袅炊烟。
这样一派田园牧歌的乡村美景,让在大明看惯了各种动荡流离的徐霞客,仿佛感到了一阵不真实。
时近中午,大家都赶着回去吃午饭,所以当徐霞客等一行人进村的时候,身旁还有几个几个扛着锄头收工的农民。农民身后则跟着几个蹦蹦跳跳的小孩,他们手里提着用树枝穿着鱼鳃的肥鱼。这几条鱼体型硕大,大约有五六斤的样子,即使被人拎在手里,仍然在奋力挣扎着。不时引起那群小孩们的一声惊呼。
在村口的位置,有一名小贩拉着装满各色货物的小牛车,高声吆喝着叫卖。小车上全是一些小到针头线脑大到农具铁皮炉子之类的农村畅销商品。不时有几个家庭主妇喊住小贩,然后上前挑选货物。
在家庭主妇们的身后,往往还跟着一两个小孩,这些小孩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货车上那些干果肉干糖块可可粉之类的零食直流口水,一个劲地叫嚷着要买。有的家庭主妇实在烦不过,便照着自家小屁孩的屁股上狠狠揍了两下,那小孩眨了眨眼睛,然后死命地哭了起来。在哭了半天发现没人搭理他之后,这小孩便慢慢停止了哭泣。然后他的注意力很快又被别的东西吸引走了。
真是天真无邪的幸福日子呢看着这些小孩子一个个面色红润,灵活机敏的样子,徐霞客不禁有些感伤。就他的认知而言,早在好几年之前,大明的北方各省就已是赤地千里,寸草不生,饿殍盈野。百姓先是争食山中的蓬草,蓬草吃完,剥树皮吃,树皮吃完,只能吃观音土,最后腹胀而死。而号称安乐的江南故乡,在徐霞客离开之前,也已是饥荒蔓延,骚动不断,被战火和苛政毁掉了最后一点繁荣的泡影。
整个大明的孩子,都在饥饿与死亡之间徘徊,其中相当一部分是注定不会活到长大的那一天了。不是死于战场,就是死于疾病和饥饿,又或者被人捉去下锅煮了。跟眼前的这方海外乐土相比,大明那边的世道早已是烂透了啊徐霞客在大明天下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了,自然看过不少这些人间惨剧,早就麻木不堪了,此时骤然看到南美乡间这些小孩们的快乐童年生活,却依旧是心中猛地一酸,不胜唏嘘。
只是陪同他过来参观的那位穿越者军官,可没有注意到徐霞客的微妙情绪变化,只是径直地将他们一行人引进了村公所:在这种乡下小地方,也只有村公所才能一次招待那么多客人。
跟东岸共和国的绝大部分地方一样,这里的村长也是一名退伍军人,这个淳朴的乡村汉子虽然退役了几年,但仍然把当初服役时的军帽戴在头上,帽檐上的黄铜五角星在正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一看见有贵客临门,村长赶忙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出来迎接,又吩咐他的妻子和老丈人一家煮茶烧菜,款待来客。徐霞客就一边跟着他在村子里闲逛,一边随口探问村长的生活近况,而村长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原来这位村长也是新来这里不过一年。他的妻子是一名来自大明山东的庄户人家女儿,今年刚刚十八岁,在前些年的山东混战之中不幸家园被烧,生计无着,全家人只得投奔了登州镇收容难民的救济营混饭吃,又在那里认识的当时还没退役的村长,几番周转之下就跟着村长一起来到了东岸共和国的南美本土。
村长的老丈人在大明的时候是个有几十亩地的小地主,但名义上说是小地主,其实日子过得也相当差。先不说那兵荒马乱赋税重如山的世道,单说那七八十亩旱田,只凭他们一家人就根本忙不过来。尤其是在赤地千里的大灾之年里,就连想要把田地租给别人种,都找不到佃户。
最后无奈之下,只能把大部分田地抛荒,全家四口人挑了较肥的一半土地种起了小麦。就这样,等到收获的时候亩产往往也只有四五十斤,就这还是没扣除种子的。真是令人沮丧到了极点。
就是这样可怜的粮食收获,却又要一道道的交过各种皇粮赋税,官府的层层支应,地方大户庄头,乡里的摊派份子。最后,落到手里的余粮即使连糠带麸,也依然只有紧巴巴的一点点。所以还要搜集点野菜什么的混着糠麸吃,不然肯定还不够糊口的。即使是最好的年景里,都要指望着全家人都不生病,也没有其他的意外,才能从牙缝里省出一点点剩余来,在年底里换上几斤肉,让全家人打两顿牙祭。而在平日里,就只苦巴巴的煮一锅清汤寡水的杂粮粥来对付了。家里的男人是顶梁柱和主要劳动力,得把稠的都捞走,而女人孩子就只能刮锅底的汤水残渣来骗骗肚子。如果不小心有个头疼脑热的病症,被迫借了驴打滚的高利贷,又或是遇上了那些指到谁谁就破家的官派役使。那么就铁定只有破产逃亡乞食的一条路可走了。
说来也真是可怜,在进入登州镇的难民营之前,村长的老丈人一家已经有好几年没怎么吃过饱饭了。
所以来到南美洲之后,这一家子顿时犹如老鼠掉进了米屯,过上了顿顿肚子滚圆的幸福生活:虽然主要还是红薯玉米和粗麦之类的粗粮,但好歹是正经的粮食了。至于鱼肉荤腥更是天天都能上桌。
如此一来,这一大家子人很快就成了铁杆的“新生活拥护者”,在开荒的工作中也表现得很积极。每日里带头组织村民们打水井砍大树挖沟渠种粮食,忙得不亦乐乎。而这个移民村庄也被评为“模范村”,所有移民至少在表面上已经完全接受了新的生活方式:留短发,剃胡子,注重卫生等等。目前,来得比较早的一半居民已经人均开垦了至少十亩的荒地,种出了第一批的豆子和瓜薯。而晚来的那些新移民虽然还得吃政府的救济粮,但多少也开发出了一些菜畦,可见中国人在传统上都是比较有劳动积极性的。
毕竟整个村庄目前只有五十户人家,占地面积有限,所以一行人没走几步,就来到了村子的另一端。这里是一片水波荡漾的清澈小湖,湖边长着几株需要五六个人合抱高达六十米的巴拉那松树,也有一些低矮的灌木,松树下还生长着一些二十多米高的巨型芦苇,当地的瓜拉尼人称之为“塔克罗斯”。这些芦苇既可以造房屋也可以造木筏,非常实用。道路右侧湖岸浅水区内也生长着大量的巨型芦苇,芦苇丛中不时飞出一群惊慌失措的野鸭,然后就会看到野鸭屁股后面的芦苇丛中又钻出了几个大呼小叫着的孩子。
“……以前这些孩子们可没这么大胆。”村长看了一眼这些追逐着野鸭们的欢乐熊孩子,忍不住笑着对凝神眺望的徐霞客说道:“……当时湖岸边还住着很多吃人的鳄鱼呢只不过后来都被人驱逐或捕杀干净了。现在这里已经成了孩子们的乐园,每当放学之后,就会有一群孩子们到芦苇丛中去掏野鸭蛋抓鱼,有些胆子特别大的大孩子,还会去湖对面的树林里抓一种毒蛇,那种蛇的肉很鲜美,但抓它们也很危险。”
“……呃,放学?莫非此地也有学校?”徐霞客顿时有些诧异地问道,他在来这里参观之前,也打听过一番归义堡地区的情况,知道这里直到去年都还是一片蛮荒之地,想不到如今却连学校都有了。
“……归义堡当然有学校了。”村长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只要人口上了一定规模,正式设堡,就会有学校,然后政府就会派个教师过来教。目前归义堡的学校已经有了两百八十多个学生,可惜教师连校长在内才五个,数量太少,水平也够呛。以后我的儿子一定得要到县城里或首都的好学校念书才行……”
对此,徐霞客不由得连连叹息,这东岸国人看似粗鄙好杀,实际上对教化还真是挺重视的啊
以他这一路所见,在这东岸国内,不但成年人都要定期参加什么夜校学习,这小孩更是每日都要上学,而且还不收钱,真是奇了无论是农家子弟,还是工匠子弟,抑或是军户子弟,这些孩童均能免费念书识字,堪称是有教无类,简直比号称文化之邦的大明母国,还要更胜一筹。
只是这个“教化”的内容么,就很让徐霞客这样的明朝士人诟病了:居然几乎不讲什么圣人经典,仁恕之道,反而从小就教导小儿各种战阵厮杀之术,号称什么童子军云云,简直是穷兵黩武得犹如妖魔一般……不过,他同样也不得不承认,大明那一套重文轻武,优待士绅的法子,在东岸国的地盘上恐怕确实是行不通。如果硬要在这等弱肉强食的蛮荒异域之中崇文抑武,就差不多等于是在自杀了。
虽然徐霞客出于自私的本心而言,是很希望东岸国人宁可自杀也要崇文抑武的,但他也知道这种作死的蠢话是说不出口的,所以只是笑着称赞了几句,就结束了参观,回转到村公所,准备用饭休息。
此时的村公所内,正传来一阵阵香味,村长的老婆和小姨子已经施展十八般手段,竭尽全力张罗了一席丰盛的酒肴。徐霞客刚一进屋,就看见桌上放着小火炉,炉上的铁盆里咕噜咕噜冒着热气,奶白的汤上翻滚着青绿的葱花,香浓的味道,让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而跟着徐霞客来的阿贵王胡等几个小厮仆役,因为已经扛了一天的行李,更是早已饿得发慌,每人各自端着个大陶碗,两眼发光地往沸腾的汤锅里瞧。而村长的老婆则一边往盆里倒着白萝卜片,一边随口道:“……莫要着急,再等一会儿才熟哩。”
对于仆人们这副上不了台面的馋痨鬼模样,徐霞客顿时就不悦地闷哼了一声,冷言呵斥起来。
众仆忽闻老爷发怒,立时大惊,赶忙一拥而上向老爷问好,给老爷打扇擦汗,又端来一只青花瓷碗伺候老爷吃饭,恰好此时桌上的火锅也煮好了,徐霞客这才点头饶过了他们,专心开始用饭。
虽然村长家里的饭菜不如馆子里精致,但火候也不差,加上各种配料十足,看着就很诱人。一勺鲜鱼羊肉汤,捞上些羊肉和萝卜,往碗里一冲,红红的干辣椒和碧绿的葱花浮上来,那滋味真是香辣可口。
徐霞客只喝了一口汤,就忍不住在心中赞叹,大热天吃火锅喝热汤,也是一种别有滋味的享受。
至于那几个仆人,更是早就馋坏了,看着老爷默许,立刻就争着抢着一个劲儿舀羊肉,堆得满碗儿冒尖儿了,才端着碗蹲到墙角,大口大口的吞咽,一边吃,一边夸赞:“……好香,好吃。”
看到客人们吃得高兴,村长一家也是十分开心,又端出了滋滋流油的香草烤鸡,油煎的小鱼干,热腾腾的蘑菇豆腐白菜汤,还有几盘不知叫什么名字的热带水果,以及一坛自酿的杂果甜酒。
在主人的一再热情相劝之下,徐霞客饮了几杯酸甜的果酒,不由得微醺地想起了南宋诗人陆游的诗句:“……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于是,在半醒半醉之间,他忍不住由衷地举杯长叹:“……当今之世,果然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我华夏贵胄有了这片天赐之地,便可以于海外重建华夏社稷,又何愁中原板荡与灾荒?”
当然,关于在数以十万计的中原移民,一窝蜂来到南美洲的这片“天赐之地”之前,原本曾经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瓜拉尼族印第安人部落,如今又都去了哪里,则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由于旅途劳顿,在主人的殷勤招待之下,当晚徐霞客一行人就在村子里暂时住下歇脚。
然而,当主人已经在凉席上鼾声如雷的时候,阿贵和王胡这两位跟着徐霞客从浙江绍兴一路辗转而来的挑夫苦力,却是各自捧着一竹筒的果酒,躺在村公所的干草堆上想着心事,久久不能成寐。
抬头望去,院落的外面,此时已是夜色阑珊,时而传来一阵爆竹噼噼啪啪的炸响,黑漆漆的夜空中,总会炸出一团绚丽的烟花如今已是小年夜了。阿贵如此想着,发现自己对江南水乡的记忆仿佛已经开始渐渐变得模糊,同时又突然隐约觉得,如果能在这片物产丰饶生活宽裕的蛮荒异域过完下半辈子,似乎也很不错:尤其是当他听说,来到这里每个移民都能从“髡贼”手里分到三十亩荒地和一年口粮之后……
然而,作为一名旅行家的仆人,在摆脱这个身份的桎梏之前,任何安稳的田园生活都只是梦想。
接下来,在过完了这个南美洲的炎热新年之后,他们很快就要再次启程出发,跟着徐霞客乘坐海军的舰船,越过赤道北上加勒比海,见识一番甘蔗种植园的热带风光,顺路跟大名鼎鼎的加勒比海盗打上几仗;然后是造访北美洲的华美共和国,前去泛舟五大湖,瞻仰气势磅礴的尼亚加拉大瀑布;接着还要前往盛产黄金和钻石,但也盛产烈性瘟疫和嗜血黑叔叔的南非共和国,经历一番惊心动魄的丛林大冒险……
事实上,按照华盟文化部门的计划,原本还有让徐霞客访问欧洲的打算。然而此时欧洲的三十年战争打得如火如荼,从伊比利亚半岛的西班牙到北欧的丹麦和瑞典,整个基督教世界几乎都打成了一锅粥,实在不是适合旅行和观光的时候。而南边的地中海也不太平,威尼斯共和国的“海之民”为了保住从拜占庭帝国遗骸上撕扯下来的东方殖民地,正在跟庞然大物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展开一场空前残酷而惨烈的漫长消耗战。孤悬于欧陆之外,暂时还基本保持和平的英国,由于北美殖民地的争端,最近又跟华盟颇有龌蹉,恐怕未必欢迎来自华盟的客人……所以有关部门只得遗憾地取消了《徐霞客旅欧游记》的预案。
而作为替代,徐霞客在离开南非之后,将要沿着昔日三宝太监郑和下西洋的旧路,先去欣赏马尔代夫的迷人珊瑚礁,接着依次造访阿拉伯波斯和印度这些文明古国,充分品尝一番阿拉伯烤肉和印度咖喱的滋味。然后还能实现徐霞客多年的梦想,浮光掠影地游览一番大明西南方那个盛产宝石和象牙的缅甸国。
至于这趟漫长旅程的尾声,以及最隆重的精彩剧目,则是传说中“髡贼”的大本营:澳洲。
在本时空的公元1634年下半年,位于澳洲西南部的华盟首都“中华城”,终于宣告落成了。
... 第一百九十章 澳洲的中华城
“不必客气。你现在要抓紧的,是把灭绝王给找出来,而且要快。天河陵的消息是十天前的,消息也不是很具体,我们现在还不知道灭绝王是来过了、没来还是刚好在,所以从现在起,你就要立即动手查探了。”
陵卫的调查手段分明察和暗访两种。暗访就是不惊动被调查人,派遣卧底、暗探潜入调查,收集线索;明察就强硬多了,抓人封门,严刑拷打取得口供。两种办法各有利弊,暗访取得的线索较为客观真实,但耗时耗力;明察则干脆利索,但弊端就是容易屈打成招,造就冤案,情报也不是很准确。
看着孟聚犹豫,她说:“孟聚,你不要担心!我知道秦家跟官府关系很好,秦家的四女婿就是靖安的长史——那又怎么样?在陵卫面前,地方官都是屁!那个长史如果敢阻碍你们做事,你们把他抓到我这边来,我来收拾他!”
王柱很快将一个羊皮封口的档案袋拿了回来,叶迦南撕开档案袋上面的封条,从袋子里抽出一张纸,递给孟聚:“这是天河陵卫那边来的,是阮振山的相貌图,是卧底暗探画的,也不知道有几分象。。。。。。你大概有个印象就好了,这东西未必靠得住。”
画像上的男子身材高大,相貌粗悍,眉毛粗而浓,一头短短的红,凶狠、桀骜的眼睛,蓝汪汪的——那个探子简直是天才,画虽然只有很粗糙的寥寥几笔,但却把人物的那种神韵和气质表现得淋漓尽致。几乎一瞬间,孟聚就能确认了,这就是今天搜查秦家时碰到的那个汉子。
他站起来:“没事了吧?赶紧回去睡觉吧,喝上两口酒。这美女蛇还真是折腾人啊,搞那么晚——老孟,你身后怎么有个女的跟着你?”说到最后一句,刘真突然提高了声音,盯着孟聚身后,满脸的惊愕。
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深夜,突然听到这样的话,真是会令人崩溃的。孟聚无奈地摊手:“认识一下,柳空琴小姐——柳小姐,不要见怪,这位是靖安陵卫的刘真刘候督察,我的同事。”
他让开身子,一个黑衣女子安静地伫立在树荫下,窈窕的身影在黑暗中几乎隐身了,只有明亮的眼睛着润润的光。黑衣女子望了刘真一眼,无动于衷地转开了视线,仿佛眼前的人还比不上一棵树更值得她看。
孟聚话还没说完,刘真的眼睛猛然亮了起来,眼中的朦胧睡意瞬间一扫而飞。大魏帝国的从九品武官、靖安东陵卫刑案室的候督察刘真阁下毫不犹豫地说:“引到外边,做了她!银子你六我四,怎样?”
两人商量了一阵。刘真对本地的情况比较熟悉,他很有把握地保证,秦家那一行人准会在靖安城里投宿,因为靖安城内也有秦氏的酒坊和产业,而秦氏的车队是不敢在城外过夜的,尤其是这种深秋,草原上魔族的侵袭是常有的。
孟聚很同意,事情拖过今晚怕就有变数。但问题是,秦家是靖安的大户,靖安城内秦家的产业足足有好几处,光是酒楼和客栈就有三家,另外还有秦府的家宅——上百间房子,还有城外的三个庄园——一个边境家族竟能豪富到如此地步,这让从洛京过来见惯大场面的孟聚也咂舌不已。
按照刘真的想法,管他在哪里,今晚靖安陵卫全体大出动,连同靖安府衙门的捕快和民壮,连夜就把秦家的产业全部抄了。只要刘真大爷一吆喝,当晚就能召集上百人手,若还不够,城外的边军也可以叫进来帮忙的——吃大户的勾当大家都很积极,反正还有叶迦南在后面撑腰,闹得再大也不怕。
孟聚微微皱眉。刘真太大意了,他已经习惯抓捕对象总是乖乖束手就擒了。如果叶迦南说法是真的话——灭绝王阮振山出现在秦家的队伍里,这本身足够说明问题了。跟叛军做兵器生意的秦家绝非良善之辈,他们在面临绝境时更不会乖乖就擒。
刘真很想动全城的捕快和卫卒,对秦氏家族的产业来一趟全面大扫荡,但孟聚还是劝他打消了这个主意,理由非常简单:“我们只有一千两银子,你这样动员几百上千号人,到时怎么分钱?”
看孟聚神色严肃,刘真这才相信了,他皱着眉头思索道:“那是谁啊?最近北疆的通缉榜有这么强的高手吗?好象也没有什么高手流窜过来吧?杜鹤?罗松?方全真?都不象啊,这样的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