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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楚余英     大穿越时代txt下载     大穿越时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68章 到来与离去(下一)

    第五十九章、到来与离去(下一)

    在这个时空的四年之前,临高穿越集团降临海南岛的时候,当时年仅九岁的小学女生金玲雪,自然不会有什么想要改变世界、创造历史的雄心壮志——通常来说,以她当时的年纪和性别,顶多也就是会做一做“成为魔法少女,摆出华丽姿势,跟可爱的魔法宠物一起打打闹闹”的白日梦罢了。

    ——那会儿还是小萝莉的金玲雪,之所以会踏上这条穿越古代的不归路,完全是被她老爸给硬拖来的。

    金玲雪迄今还清楚地记得那一天,从半年前开始就跟老妈闹离婚,并且为财产和自己的抚养权吵得不可开交的老爸,突然急匆匆地带着自己出门,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见到许多不认识的叔叔阿姨……直到爸爸带着她上船的时候,她除了晓得自己将要跟着父亲搬家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之外,对接下来的跨越时空之旅,还有十七世纪的世界,都根本没有任何正确的认知,直到穿越之后的好些日子,她才终于幡然醒悟。

    ——对于金玲雪这个出生在二十一世纪,连汉字都没认全的“粉嫩新人”来说,历史课还距离她很遥远。而电视上的各种宫斗剧和历史剧,以金玲雪的年纪也还早了些——她更喜欢看魔法少女的动画片。

    虽然父亲和其他的穿越者都对四百年前的明末世界兴致勃勃,但对金玲雪来说,却只有一片茫然。

    “……在这个新世界里,你就是公主了……”在背着行李排队爬下大船的时候,父亲如此对她保证说。

    ……公主……呵呵,这可真是一个让人完全笑不出来的糟糕笑话啊!

    回想起父亲当时那副信誓旦旦、满是憧憬的语气,金玲雪的嘴角就忍不住泛起一丝讽刺的苦笑。

    ——梦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距离穿越集团的轮船在临高登陆还不到三个月,当穿越者第一次主动出击,挥师出兵攻打苟家庄——临高县一家跟穿越者为敌的土豪村寨之时,金玲雪的父亲就因为冲锋在前,结果被苟家壮丁的一根长枪从寨墙上戳了下去,当场摔得七窍流血、颅脑骨折,最终抢救无效死亡。

    于是,可怜的金玲雪还没来得及当上什么“公主”,就已经先一步变成了货真价实的孤儿。

    ——如果不考虑她那位远在另一个世界,并且因为父女俩失踪而急得跳脚的亲生母亲的话……

    幸好,金玲雪不管年纪再怎么小,好歹也算是个“元老”,作为最高权力机关的执委会,自然不可能把她一脚踢开,任其自生自灭……然而,尽管有几个“女元老”的照顾,但外人的关照终究比不得亲人的贴心,金玲雪还是充分感受到了那种举目无亲的绝望,孤苦无依的凄冷,以及寄人篱下的悲凉……

    然后,已经失去了父亲的金玲雪,又进一步感受到了这个古代世界的森森恶意。

    ——在现代的小说和影视作品里,穿越这种事情,往往被创作者给艺术加工出了不少浪漫幸福的色彩——不管你原本是普通人还是天才,只要穿越了,女性就会立即变成人见人爱的妖孽,男性更是一跃成为改变世界的领袖,再不济也是种个田、吟个诗、写篇文章就能惊动皇帝老子的厉害人物。

    但问题是,只有在亲历穿越之后,才能知道真实的古代社会,绝对不是小说和电视剧中描写的那种帅哥满地跑,美女随处见,抄袭首诗词就可以名动天下,一个小创意就能赚几万两银子的好地方……

    相反,古代世界不但极端的贫困落后,而且处处都有危险,对穿越者更是充满了恶意——明朝土著的袭击、各种传染病的威胁、生活环境的恶劣……而最严重的考验,还要数物质精神生活的极端匮乏。

    作为一名从小娇生惯养、对异世界艰苦生活毫无准备的普通少女,可怜的金玲雪同学在刚开始创业的那段艰难时期,几乎都快要崩溃了:睡觉的时候没有席梦思,嘴馋的时候没有肯德基,天然的时候不仅没有空调和汽水,甚至连电风扇都没有,无聊的时候也没有动漫和游戏——穿越者电脑里储存的各种高清晰度av或者说“爱情动作片”,对于迄今未成年的金玲雪来说还稍微早了点儿。甚至连厕所都只有她超不适应的蹲便器。如果在百仞城之外的地方,那更是连厕所这个概念都不存在,只有臭气熏天的茅房了……

    总之,除了清新的空气和夜晚璀璨的银河,以及绿色无污染的蔬菜和海鲜之外,她就几乎没法从这个世界找出任何值得一提的好东西!甚至在大多数时候连电灯都用不上,只能使用昏黄的煤油灯照明,让她恍然觉得自己似乎是来到了某个偏远山区……但只要看看外面那些破衣烂衫、梳着发髻的明朝土著,就知道如今待着的这个地方,恐怕比现代中国的任何一片偏远山区都还要糟糕得多!

    在那段最灰暗的日子里,金玲雪经常是整夜整夜地趴在床上哭泣……她不止一次地埋怨过自说自话就把她带来这个鬼地方受罪的死鬼老爸,顺便还无数次“问候”过这次穿越的组织者,也就是各位“执委”们的十八代,但最终她还是慢慢地熬过来了——没办法,熬不过来也不成:只要离开了穿越者的简陋营地,对于她这只萝莉来说就是危险四伏的险境,任何一条毒虫、一头野兽,甚至是一口不干净的生水,都有可能要了她的命!而任何一个看似憨厚的明朝农夫,也都有可能会把细皮嫩肉的她给偷偷打昏了卖进青楼里!

    于是,在女孩子一生中最美好的那段青春年华之中,金玲雪却被迫住在蚊虫飞舞,连电力都没有的简易宿舍里,穿着尺寸过大不合身的难看作训服,才九岁就必须自己打扫房间、洗衣服和做家务,天天吃着味道恶心的海鲜粥,经常被叫去帮忙洗菜和淘米,以及抄写各种文件,还有给明朝土著客串扫盲教员——尽管她才刚刚读完小学二年级,自己的汉字似乎都还没认全,却已经要却教一群文盲识字了……

    哎,说起来都是一把满满的辛酸泪!

    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穿越者元老院总算是在临高站稳了脚跟,而生活条件也总算是渐渐有所改善。本着“再苦不能苦孩子”的朴素思想,临高元老院建立了芳草地学院,给那些不满十八岁的“小元老”们,竭力创造了一个几乎完全跟外界隔绝的小世界,而金玲雪自然也搬进了芳草地学院的宿舍。

    虽然这所芳草地学院无论软件还是硬件,都和原来那个世界的学校没法比,但在这边也已是一个难得的清净地,多少有了些学校的感觉。而未成年穿越者所在的学习院,更是国中之国:高墙环绕,警卫森严。除了精心挑选出来的“选拔组”土著学生和照顾他们生活起居的归化民教师之外,任何人都难以出入这里,保证他们不会被被轻易打扰。而他们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好好接受教育,成为穿越事业的新一代接班人。

    听上去似乎非常不错,但事实上,也就跟现代的那种全封闭住宿制学校差不多,而且还是学习压力特别大,纪律特别严厉,进行监狱式管理的那种,足以让绝大多数好逸恶劳的现代孩子们畏之如虎。

    在芳草地学院的短短两年多时间里,金玲雪的学业每天都一直是满负荷的运转,各式各样的课程将她的日程都排得满满的——每天都是八节课,吃过晚饭之后还要进行晚自习,老师会逐一给学生们单个儿复习今天的知识点。现代世界的小孩子光是学一门英语就已经哀嚎不已。金玲雪却在此基础上还要再学日语和西班牙语……并没有多少语言天赋的金玲雪,很快被数不清的语法和时态给搞得整天头昏眼花……

    到现在,年仅十三岁的金玲雪,在原来的世界里应该才刚刚上到小学六年级,可在这边却已经学完了初中的课程,开始高中教育,并且还得学很多额外的实用知识,甚至还得练习开枪和野外求生……好可怕,这到底是要我去当超人还是探险家啊?为什么要学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金玲雪对此深感苦恼。

    没办法,在号称“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的临高穿越集团,至少在草创阶段,任何一个穿越者都别想过得很轻松。即使是未成年人,也要往“精通多门语言与野外求生技巧,以及一定程度搏杀能力的”特种兵主角进行培养,却完全没有考虑过,金玲雪只是一个应当无忧无虑享受童年的稚嫩少女。

    ——哪怕是从年龄上算,今年十三岁的金玲雪在原来的世界里,也还应该是要过儿童节的呢!

    除了繁重到让人不堪承受的学业之外,跟诸位“新同学”们的关系也让金玲雪不怎么舒服——跟任何武装殖民的探险团体一样,临高穿越者集团之中也没有多少未成年人,穿越时年仅九岁的金玲雪,已经是年龄排行倒数第二的了,其余的几个女孩子都要比她大几岁,再加上金玲雪也不是那种自来熟的性子,反而有些内向和羞怯,所以,她在穿越者之中,总是找不到几个能在一起玩闹的同龄人。

    而那些“陪太子读书”的本地孩子,虽然对穿越者有着天然的敬畏和巴结,但却又显得太刻意与做作了,跟他们反倒说不了什么心里话。而且,整整四个世纪的时代隔膜,还有等级分明的封建传统,终究没那么容易消磨掉。原本就不善交际的金玲雪,在这边想要找一个知心的闺蜜好友,真是难上加难。

    同性之间尚且如此,异性之间就更是别提了。学校里的寥寥几个穿越者少年,虽然勉强还能说得上话,却几乎都是一夫多妻制的坚决支持者,总是梦想着到了年龄之后能买几个百依百顺的贴身女仆来暖床和做各种色色的事情,而这显然让大多数的现代女性无法接受——跟一群古代女人玩宅斗很有意思吗?

    而土著少年么,恐怕还要更加的悲催……虽然大多数本地男孩子都对“身份贵重”的女穿越者畏畏缩缩,不敢冒犯,但也不是没有主动巴结和追求“女元老”,想要一口气少奋斗二十年的“软饭男”。问题是金玲雪首先自认为年纪还小,把那些追求者都当成了萝莉控。其次,她也亲眼见识过在明朝的传统家庭里,妇女的地位是何等低下:媳妇不能上桌吃饭,从早到晚家务做个没完,公公婆婆成天给媳妇立规矩,别说工作,连出门逛个街都要被说三道四——在没有经历过妇女解放运动的封建社会,对于女同胞的各种或明或暗的全方位束缚,当真是要比现代的沙特阿拉伯这些地方还要严重得多,绝对让现代女性完全无法忍受。

    在几次对外开放的庆典活动之中,还有偶尔趁着休假到外面街市闲逛的时候,金玲雪不止一次地遇到过呵斥她“伤风败俗”、“不守妇道”,要求她裹脚和学规矩的古板老头。还有自诩为风流才子、把她当成青楼卖笑的窑姐那样来调笑的明朝读书人——在得知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明末名妓柳如是,在比自己还小的岁数上就已经出道接客的时候,金玲雪忍不住发出一声长叹:果然古代的男人都是恋童癖罪犯吗?

    总之,作为一名情窦初开的小学生,金玲雪早已对那些满心想着三妻四妾的花心穿越者,还有满脑子都是三从四德给女人立规矩的古代男人绝望了,那些古装剧里面从一而终的纯情帅哥,究竟在哪里啊?

    顺带着,对这个跟自己格格不入、处处乏味无趣的古代社会,金玲雪也实在是生不出一丝好感。

    所以,在通过一位解放军叔叔捎来的智能手机,看到了母亲泣不成声地从另一个世界给她发来的视频通讯之后,金玲雪当即就大哭了一场,随后就不顾老师和同学的挽留,铁了心地要回家找妈妈去了!

    然而,真正到了即将离别的时刻,从公寓楼上俯瞰着临高东门市的街景,她依然感到了丝丝的伤感和惆怅——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临高五百名穿越者在三年多的时间里,披霜露、斩荆棘,克服了无数的艰难险阻,才一手一脚建设起来的城市。其中的一砖一瓦,都浸透着每一个人的汗水与心血。

    在这中间,自然也少不了金玲雪的一份付出……虽然占的份额可能比较可怜。

    所以,尽管对这段堪比上山下乡的穿越经历全无好感,但是在即将离开临高之前的最后一点时间里,金玲雪还是忍不住拿出了母亲托人捎来的智能手机,从楼上对准晨光中的城市,咔嚓咔嚓地拍下了许多认为值得记录的画面,然后趴在窗台上俯瞰风景、久久不语,心中更是思绪万千……

第369章 到来与离去(下二)

    第六十章、到来与离去(下二)

    “……小雪,小雪!你的行李收拾好了吗?快点下来吧!车子已经停在门口啦!”

    正当金玲雪趴在窗台上,俯瞰着即将永别的临高街景之时,门外传来了明家老奶奶李梅的招呼声。

    “……好啦!这就过来了!”金玲雪赶紧一个骨碌跳起来,抓起行李包和父亲的骨灰盒就往外跑。

    “……快快快!就等你一个了!眼下每天只有早上八点的一班客车,要是错过可就麻烦大啦!”

    与此同时,海军提督明秋老爷子的沙哑嗓音也响了起来,让金玲雪加快了脚步。

    ——如今的金玲雪,已经搬出了芳草地学院的宿舍,暂时跟百仞城元老公寓的明家四口,一对老夫妻和儿子儿媳一起住——在她父亲已经不幸战死,而芳草地学院还没建立的最初那段时间里,金玲雪就曾经在他们家寄养过一阵子,而她父亲遗留下来的少量遗物,也都被寄存在明家这边,回家的时候得要带上。

    而且,她这一次也正好可以跟明家四口人一块儿回去,在路上多少有个照应——跟金玲雪的情况类似,明家四口人也是非自愿地穿越到明末的,而且跟被老爸坑了的金玲雪相比,原因还要更加的坑爹:

    ——当临高穿越集团乘坐的“丰城轮”货船,在现代世界的琼州海峡上开启虫洞、穿越时空之际,明家四口人:老爹明秋,老妈李梅,儿子明郎,媳妇慕敏,正好一家四口人去海南旅游。因为老头子明秋过去曾经在海军南海舰队里服役多年,和海南这一圈的部队都熟悉。所以过琼州海峡的时候没买船票,找部队里的老熟人借了一艘旧汽艇,想顺便温一下航海的旧梦。没想到快到博铺港这边的时候忽然遇上了奇怪的风暴,然后一家四口人乘坐的汽艇,就莫名其妙地跟“丰城轮”一块儿给卷到了明末时空的临高……

    这下可好,原本的一家四口海南游,就变成了大明临高永久游……明家四口人对此非常郁闷――那群疯疯癫癫的穿越者想来明朝打拼,但他们一家人可是压根儿没这个打算啊!

    只是就算他们的心情再郁闷,也改变不了全家人已经穿越古代、并且无路可归的残酷现实。

    无奈之下,虽然一开始都从早到晚闷着不说话,但没过几天,他们便半推半就地融入了临高穿越集团这个群体,开始参加工作,并且居然很快就一个个官运亨通,挂上了一堆光辉璀璨的头衔。

    ——媳妇儿慕敏因为原本是女警,又是黎族出身,懂得少数民族的语言和风俗,所以当上了民族顾问、外事部黎苗办公室负责人和东门派出所所长,手下足足管着几百号人,端的是威风八面。

    ——老太太李敏在现代世界就是个很有热情的社会活动家,到了临高之后没几天就和穿越者女同胞们混熟了,忽悠着大家合资搞出了一个妇女合作社,如今已经官拜成了商务部副部长、东门市管理处主任兼海南妇女合作社主任,而那个最初只是兜售破烂战利品的妇女合作社,在经过几年高速发展之后,俨然已经成为了穿越者元老院辖下最大的连锁制百货商店,在台湾、香港和越南的鸿基都开有分店!

    ——至于老爷子明秋这个老党员模范,老人民海军,在十七世纪的官途更是不得了,因为是穿越者之中稀有的专业海军人才,居然一路升到了海军人员委员、海军少将、海军大洋舰队总顾问、海军第一舰队司令官的高位!手下更是拥有一支在东亚海面上独一无二的蒸汽动力舰队,众人皆尊称其为“明提督”。

    这两年来,老当益壮的明提督发挥了人生第二春,带着他手下那支超越了时代的元老院舰队东征西讨,横扫珠江、炮击广州、偷袭福建、大战安平、剿灭郑家、远征日本……在硝烟弥漫之中破敌无数,堪称是武功赫赫、威名远扬,总算是让老爷子多少弥补了当年服役时没能赶上南沙海战的遗憾。

    无论如何,只要是身为一名真正的军人,都会渴望着能够在战场上证明自己的价值,不是么?

    唯一比较失意的,就只有儿子明郎这怂货了——跟事业大获成功、活得愈发潇洒的老妈、老爸和老婆相比,因为胆小不敢上阵厮杀,所以没有从军入伍,而是仅仅在组织处谋了个职位的明郎,相对而言就可谓是人生败犬。虽然他好歹也有点权位,但是跟老爹这个“海军第一人”相比,就根本不值一提了……于是,不仅是在穿越者之中,就连归化民里面,也流散着“明家真是虎父犬子”的传言,让他很是郁闷。

    本来如果不发生什么意外的话,明家四口人的日子或许就会这样一直过下去,最终成为元老院里面位高权重的“军政世家”之一……但是,意外却偏偏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解放军飞艇编队的大驾光临,还有历届中央领导人的相继到访,以及随后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更加不可思议的二十二世纪黑科技,将明家四口子在这个时空重新安排好的人生规划,再次炸了个粉碎……

    在得知可以重返现代世界之后,早已在这个时空待腻味了的明郎,自然是立即就鼓噪着要回去。

    媳妇儿慕敏在现代世界不过是个普通民警,到了这边却是管着几百个人的派出所长,因此多少有点舍不得,怎奈明朝的生活条件实在太差,连上档次的沐浴乳和化妆品都没有,未来生了小孩之后的教育和前途也都很成问题,甚至连生小孩这一关都挺危险——临高这边连专业的妇产科医生都没有,至于明朝土著那些不讲卫生的产婆,更是让现代女性闻风丧胆……此外还要担心老公被那些三妻四妾的明朝男人和穿越者带坏,也往家里带“小三”跟自己闹宅斗,所以最终还是点头答应回去了。

    老太太李梅虽然对自己在这边辛苦经营起来的妇女合作社有点舍不得,但她在现代世界也有不少亲戚朋友,还开了一家小型超市和一个老年人俱乐部,同样也舍不得放弃……最后,政府方面的特委会(“特殊地区开发委员会”,简称特委会,其实就是异世界殖民部)在得知情况之后,派人找上门来,说是中央正在明末时空建设三亚新城作为医疗休养中心,配套的日用杂货小超市也在筹办之中。因为李梅老太太在本时空的商业经验丰富,不妨先到三亚去当一阵子的超市经理,这样不仅可以找到机会去现代世界看看,关于日后最终要走还是要留,也可以有一段过渡和思考的时间。于是,李梅老太太就从临高元老院这边辞了职,索要了属于她的那一份分红(元老院忍痛拿出了一笔黄金),然后打点行李去三亚新城给中央领导打工了。

    老爷子明秋倒是对这个世界最为依依不舍——在那边的世界,他不过是一个领退休工资混吃等死的离职老干部,一辈子都没能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只能在电脑上打打海战游戏来过瘾。

    而在这里,他却可以率领一支“强大”的蒸汽-风帆混合动力近代化舰队征讨四方,所向披靡,横行整个东方海域——虽然对付不了海参崴的俄国登陆舰,但绝对能打垮除此之外的任何对手。

    那种钢铁、火药与硝烟混合起来的气息,还有爆炸的轰鸣和胜利的呐喊,都让他沉迷无比。

    但是,对于一位老年人来说,十七世纪的生存条件毕竟是相对比较差的,万一染上个什么慢性病,只怕就得要熬日子和等死了,能不能活到七十岁都很难说。而且如果全家人都回到了现代世界,就留下他一个老头子孤零零地待在这边玩战争游戏,明秋提督也肯定会因此而感到孤单和寂寞的。

    不过,就在明秋提督内心深感无限犹豫和纠结的时候,“特殊地区开发委员会”同样也对他递来了橄榄枝,邀请他去三亚担任海军顾问——这个可不是什么临时工,而是国家正规编制。此外,正好那艘万吨级现代化智能帆船“中远星”号的船长王铁锤同志,眼下已是归心似箭,闹着要立刻回家去,不肯再到澳洲去把剩下的遇难者弄回来。所以明秋提督一过去就正好可以顶班当“中远星”号的船长……

    如此优惠的条件,终于让明秋有些动心了——同样是海军顾问,与其帮着临高这帮小年轻们瞎闹,还不如直接给中央领导打工。而且,上万吨的现代全金属帆船,怎么也比几百吨上千吨的木头蒸汽船开起来更爽,更别说可能会因此接触到解放军现有先进武器,甚至是二十二世纪的黑科技装备。

    而最让明秋老爷子为之激动的是,如果他去三亚就任海军顾问的话,国家不仅会给他恢复海军现役,还会正式授予正团级上校军衔——那可是世界超级大国的正规军衔,相当于导弹驱逐舰舰长或大型补给舰(万吨以上)舰长的等级,含金量比穿越者这边自封的将军元帅什么的都要高得多了。

    对于明秋老爷子这个老党员模范,老人民海军来说,这简直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所以,明家四口子就这样脱离了临高穿越集团,决定跳槽到三亚“跟着党和国家走”了。至于这一家老小最后到底要不要返回现代世界……嗯,还是等到了必须要做决定的时候再说吧!

    另一方面,对于国家来说,虽然像这样随随便便就给明秋同志颁发一个上校军衔,肯定是严重违反了通常的组织程序。但严格来说,除了特事特办之外,倒也没有“滥授名器”之嫌——毕竟明秋老爷子已经这么大年纪了,就算最终返回现代世界,也肯定只能直接退役。实际上不过是让明秋享受退役上校待遇,社保部门需要为此多发一笔退休工资而已,完全没有抢谁的位子,更没有碍着任何人的官途……

    ——除了明秋之外,还有其他不少穿越者也这样被国家挖角跳槽,弄得各大穿越集团领导们郁闷不已。

    言归正传,此时此刻,在公寓楼的下面,已经停着一辆十人座的敞篷电动观光车——这辆电动观光车同样也是最近中央拨发的“援助物资”之一,被临高元老院如获至宝地用在了市内交通上:虽然跟汽车相比,这东西的速度既慢,载重量也小,但好歹比原来的牛车强得多,而且市内交通也不需要多快的速度。更重要的是,跟用一点就少一点的燃油储备相比,临高这边的电力供应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充足的。

    ——在临高县内,就有好几座发电厂,但距离临高最近的油田,也远在南海对面的婆罗洲。

    看着半大萝莉金玲雪提着沉重的行李蹦蹦跳跳地奔出楼梯,明家小夫妻赶紧抢过她的行李往车上放,同时塞给她一只装着早餐的纸袋,里面是杂粮面煎饼果子,涂着口味浓厚的辣酱和甜面酱——虽然因为这个时空的鸡蛋少而且贵,所以饼里没有加鸡蛋,味道大不如现代时空的原版,但还是既顶饿又解馋,无论穿越者、归化民还是外地土著都对这东西很欢迎……当然,要是再配上一碗豆花或者豆浆的话就更美味了。

    坐在这辆造型十分轻巧的敞篷电动观光车上,金玲雪一边咀嚼着还在冒热气的煎饼果子,一边看着幕敏小心翼翼地驾驶着电动车,以每小时十公里的龟速慢慢离开坐落于高地上的百仞城,随即在眼前就出现了一大片波光粼粼的水面——出于防御方面的考虑,穿越者聚居的百仞城四面临水,环绕着规模颇大的人工湖和一条护城河,人工湖除了隔离外界和美化环境的作用外,还起到了水库的作用,用来雨季蓄水,旱季供水,修筑了配套的渠道和闸门。湖边种植着各种树木,布置了花坛,还摆设了若干长椅,要不是湖对岸有警备营设立的铁丝网和岗楼,还有荷枪实弹的哨兵,看上去倒是很有些城市公园的感觉。

    在人工湖的旁边,修筑着一个用红砖砌成的高大建筑物,旁边矗立着一个非常煞风景的烟囱――这其实是水塔,来自百仞滩自来水厂的水通过管道输送到这里,然后由一台蒸汽机源源不断的提水送到塔顶上的水箱里,这样才能保证高地上的公寓楼,可以获得最起码的供水压力。这台蒸汽机和配套的锅炉被安装在距离住宅区最远的一个角落里,以保证这玩意儿出故障爆炸的时候不会殃及他人……

    虽然都只是看上去很粗陋很落后的设施,外表也毫无美观或气势可言,但金玲雪还是用智能手机把它们逐一拍了下来,作为留念……然后,她才注意到,电动观光车的前进方向似乎有点不对劲。

    “……诶?明叔叔,慕阿姨,我们不是应该去火车新站的吗?怎么把车往这个方向开啊?”

    “……这是元老院派下来的最后一个任务,希望我们顺便把刘大霖那家伙接到火车站。”

    明郎一边用棍子赶开一个凑到车旁乱摸的调皮小孩,一边对金玲雪解释说,“……自从这家伙的腿好了之后,就一直嚷嚷着要去找‘澳洲太上皇’叩谢圣恩,所以这次让他跟咱们一起乘火车去三亚……”

    “……哦,这样啊!”金玲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最好能快一点,别错过了火车……”

    ——刘大霖,明朝土著,乃是临高县的第一个进士,以及茉莉轩书院的山长,所以尽管他下身瘫痪、行动不便,为官无望,但在重文轻武的明末,还是有着非常强大的地方影响力。

    在穿越者登陆之初,刘大霖一度力主抵抗“髡贼”,被穿越者打得大败后,这位进士老爷一度羞于见人、从此闭门不出。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还有穿越者给这座荒僻县城不断带来的各种好的变化,作为“开明士绅”的刘大霖,终于还是渐渐认可了他们的治理成果,态度由“反髡”变成“亲髡”……从而在相当程度上带动了民间的舆论倾向,让穿越者元老院进一步稳固了对临高的统治。

    等到解放军飞艇群降临海南岛,中央政府的“老干部疗养中心”在明末时空的临高县开办之后,某位“澳宋御医”因为偶尔闲暇无事,就在临高穿越集团的建议下,拿【自动医疗箱】给刘大霖治疗了一下,居然让瘫痪多年的刘大霖重新站了起来——这下子,可真是让刘进士感恩涕零,从此彻底成了“澳宋”的死忠,不仅在家里设牌位焚香感谢“澳宋朝廷”的再造之恩,还成天缠着认识的临高穿越者元老,说是要去找“澳洲太上皇”叩谢圣恩,希望各位“首长”能够引见一下,感觉似乎还有自荐投靠的意思……

    于是,临高穿越集团就无可无不可地把这事报了上去,正好中央方面也觉得有必要进入了解民间各个阶层的反映情况,所以就让准备去三亚报到的明家四口子,顺便把刘大霖这个“民间代表”也给带过来。

    除此之外,在这趟开往三亚的客车上,还将出现许多形形色色的人物的身影。

    比如说,大名鼎鼎的“明末第一驴客”徐霞客和他的族兄徐仲昭,还有几位儒冠直裰的明朝士子,此刻就正坐在火车新站的候车大厅里,带着或好奇、或不屑的表情,打量着里面的各种新鲜玩意儿。

    与此同时,另外若干名受雇于不同东家的明朝探子,也在候车大厅等着乘车去三亚“刺探敌情”。

    甚至还有一位来自日本的使者,正跟着名震天下的黄石将军,即将登车去三亚“觐见”……

第370章 南海铁道纪行(一)

    第六十一章、南海铁道纪行(一)

    临高火车新站

    头裹纱布的徐霞客坐在候车大厅里,一边好奇地打量着这里的陈设和装饰,一边伸手摸着自己变得光秃秃的脑袋,感觉很不适应——尽管穿越者元老院执委会已经竭力在维持治安,但因为足足几万外来人口的涌入,临高县内的各种暴力冲突还是不断频发。上个月,倒霉的徐霞客就在逛街的时候,偶然卷入一场数百名水手参与的大规模群殴,不知被谁拿酒瓶子在头顶砸得开了瓢,当即血流满面,痛得晕了过去。

    族兄徐仲昭见状,吓得魂不附体,赶紧找人帮忙把他抬进医馆求救,结果为了包扎头上的伤口、防止感染,那个“髡贼医生”居然将徐霞客的头发尽数剃掉……于是,迄今为止都还没有“投髡”打算的徐霞客,就这样无限郁闷地成了一名“假髡”——至少在头发重新长出来之前,这顶帽子是绝对摘不掉了。

    而四周那几个士子儒生充满了鄙夷和不屑的眼神,更是让被迫剃了发的徐霞客深感内心受创。

    “……啧啧!真是斯文扫地、无耻至极啊!瞧着他这身衣衫打扮,貌似还是个有功名的读书人呢!怎么就这样被化外蛮夷給迷了心窍,弄成了这么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唉,《孝经》有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此等士林败类,为了求得澳宋贵人的看重,竟然数典忘祖,连头发都不要了,简直不知羞耻!实在是让人耻于同他为伍!”

    “……呵呵,只怕他有心投贼,那澳洲髡贼还不愿意收呢!你看,他不是还穿着读书人的直裰,没换上髡贼那种四个口袋的‘干部装’吗?必定是此人自己剃了头发要投贼,却让人家给吃了闭门羹……”

    ……

    说风凉话的那几个儒生,似乎完全没想过要压低嗓门,让徐霞客听得是一清二楚,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坐在旁边的徐仲昭看着族弟的脸色越来越黑,只得硬着头皮劝解道,“……咳咳,贤弟,别拿这些风凉话往心里去,莫要跟这些耍嘴皮子的酸丁计较。毕竟事关性命,想必令堂大人应该也能谅解的……”

    “……没事,这种小事,母亲大人肯定不会计较的。否则也不会容许小弟我外出云游天下了。”徐霞客摆了摆手答道,“……况且,此处距离江南故土不下数千里,等到返乡之日,小弟的头发也该长出来了……”

    话虽如此,但听着一帮子闲人在身边对自己冷嘲热讽,终究不是什么舒服的事。虽然因为他的特立独行、不务正业,之前一直在江南士林之中颇受嘲讽和讥笑,可终究没有这样凑到耳边来聒噪。徐霞客自认为没有那种唾面自干的忍让精神,但又不方便跟他们大吵大闹,最终只得把注意力转移到这座车站上来。

    ——由于是用哆啦a梦神奇道具修建起来的“玩具铁路系统”,所以这座崭新的火车站也是典型的儿童公园风格:远远地望去貌似花花绿绿、十分漂亮,走进去一看才发现其实颇为粗糙,而且空空荡荡。

    从总体上看,整个车站就是一个用铁皮凑出来的特大号凉棚,候车大厅就直接盖在月台上,四面只有几根支撑顶棚的铁柱子,连一堵墙都没有,若是遇到台风天气,雨水恐怕能够从候车室的一头打到另一头。

    候车室的长椅和售票亭也是铁皮敲出来的,坐上去硬邦邦冷冰冰的,并不怎么舒服。不过造型倒是很漂亮,比如那座售票亭就被做成了一个橘黄色的大蘑菇,铁皮座椅则用彩色油漆绘上了各种动物和花草的卡通图案。就连用铁皮冲压出来的垃圾桶,也都做成了举着箩筐的兔子和猴子等小动物造型,以至于本地土著初次走进候车室的时候,都认不出这是丢垃圾的玩意儿,还以为是大号的花瓶或花盆之类……所以,后来车站干脆真的把这些过分精美的铁皮垃圾桶改为花盆之用,另外又摆了几个藤编箩筐作为垃圾桶。

    此时,候车室外面早已挤满了小贩,殷勤地推销着水果、糕点、冷饮和糖块,还有各种说不上名字的土特产。由于被一道铁栅栏给堵在了外面,没法进来,所以小贩们只能攀着铁栏杆高声叫嚷。然后还不时因为闹得太凶或者想要挤进来,被车站门口那些穿着黑制服的“髡人兵丁”举起藤条一阵抽打……

    总之,徐霞客就这样一边打量着车站的布局,一边掏出纸笔,趁着等车的闲暇记录起来。

    ——事实上,原本按照徐霞客预订的旅行计划,在看过了临高这边的“澳洲景”,又进山游览过黎寨风光之后,他这位“明末第一驴客”就应该结束此次行程,渡海返回江南的故乡了。

    怎奈计划赶不上变化,他和族兄刚从深山黎区里出来,就赶上了诸国舰队齐聚临高会盟的空前盛事,各色闻所未闻的新鲜玩意儿,还有奇形怪状的各色人等,什么波斯舞姬、非洲昆仑奴、美洲红夷、天竺弄蛇人,以及五花八门的海外异兽,一口气统统涌到了临高的市面上,让生性好奇的徐霞客一时间看花了眼,再也挪不动步子……等到飞艇编队出现在临高上空之后,大开眼界的徐霞客更是再也不肯走了。

    问题是,徐家兄弟出门在外,每一天都是要花钱的。这么长时间的跋山涉水、漂洋过海下来,他们出行时带的那点儿盘缠早已所剩无几,再也撑不了几天。尽管徐霞客已经拉下脸面不要,在街头上摆摊给人代写书信,顺便兜售自己的字画,但生意似乎不怎么好,所得钱财十分有限……幸好,就在他和徐仲昭眼看都快要付不出客栈房钱的时候,却在临高遇上了一位昔年结识的江南商人,总算是从他手里借来了几十两银子的川资——徐霞客出身的江阴徐家,在当地也算是响当当的豪门大户,不愁还不出钱来。

    眼看着手头总算宽裕了点儿,徐霞客便琢磨着继续南下一游——根据临高东门市街边路灯杆子上那个会发声的大铁皮喇叭里面播放的“广播”,还有《临高日报》上刊登的内容,“澳宋太上皇”在琼州府的最南端,也是大明疆域的最南端,建立了三亚新城作为“行在”,并且召集四方“旧宋遗民”共商大计……此外还在报上刊出了几幅三亚“天涯海角”风光的铜版画,顿时就把徐霞客这个驴客给吸引住了。

    ——要知道,作为明末最有名的旅游家,徐霞客经常是为了看风景而不要命。他曾经为了寻找雁荡山上的高山湖泊,甚至可以徒手爬悬崖。之后为了欣赏湘西风景,又主动往官军剿匪的战场上钻,堪称是作死无极限。如今得知在琼岛南端还有这等胜景,而交通也很方便,他又岂能不去一饱眼福呢?

    至于涉嫌跟“澳宋髡贼”有牵扯什么的……他自从离家出发的时候,就没害怕过这个问题……

第371章 南海铁道纪行(二)

    第六十二章、南海铁道纪行(二)

    除了一心要去三亚看“天涯海角”风景的徐霞客兄弟之外,还有一些各种来路的读书人,也打算去三亚转转,不过,他们自然不是为了观赏“天涯海角”的绮丽风光,而是冲着那里的“澳宋太上皇行在”去谋富贵的——过去几年,“澳宋髡贼”只不过派遣了文德嗣、马千瞩为首的一路偏师登陆临高,据说还是髡宋朝中受了排挤被发配出来的“罪髡”,类似古代充当炮灰的“刑徒军”,就能横扫珠江,炮打广州,偷袭福建,搅得岭南大乱、人心惶惶。如今却是“澳宋皇帝”带着御林军御驾亲临,更是令人闻之色变。

    虽然听说那位“澳宋皇帝”很快又走了,总算是没有御驾亲征大明,但却留下了太上皇坐镇琼州,建立“三亚行在”,还召集四方“旧宋遗民”共商大计,怎么看都还是要对大明疆土图谋不轨的模样……若是自己这些“忠贞之士”能够不辞艰险、深入敌巢,刺探出一二机密军情,带到广州或南京献给大明官府,并且得到某位“明主”的青睐的话,或许就能成为自己的进身之阶,升官发财指日可待!

    看着眼下朝廷这副四处走水八方生烟的模样,依照这些读书人的粗浅见识,这辽东的建奴,西北的流寇,还有南方的髡乱,都是一时半会儿完不了的。所谓天下大乱,豪强四起,正是我辈的建功立业之时啊!

    当然,也有几个士子是看着大明的气数将尽,有天下大乱的兆头,于是就怀了别样心思——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嘛。其中有人甚至已经在临高县内转弯抹角地打探过“进编制当干部”的门路,可是这又要剃发又要从小吏做起的糟糕待遇,实在是让诸位自视甚高的读书人望而却步。幸好,临高这边的澳宋小吏固然狗眼看人低,但三亚那边的“澳宋太上皇行在”,或许会有什么皇亲国戚、重臣官宦,能够慧眼识人才……

    只是纵然在内心里有意要投靠“澳宋”,表面上还是要摆出一副义正词严、忠义无双的脸色——戏文上不是都这样唱的吗?那些奴颜婢膝的墙头草、软骨头,即使得到君王的收纳,也往往会因为缺乏气节,被看得很低,根本别想被重用,甚至还有被卸磨杀驴的风险。倒是那些表现得铮铮铁骨、一腔正气的忠臣国士,反而能够得到敌国君王的青睐和看重,享受到三顾茅庐、礼贤下士的“国士级”待遇啊!

    总之,这帮十指不沾阳春水、天真冒失又自命不凡的读书人,就这么怀着各种心思,傻乎乎地来客串业余间谍了。最初的时候,这帮人还有点紧张,生怕遭到髡贼的盘问审查什么的。谁知那些髡贼似乎根本没把他们当回事,很容易就买到了去三亚的火车票,一下子就大大地放松了下来,甚至有精力对别人品头论足起来。然而,因为徐霞客这个被他们口诛笔伐的“剃发假髡”始终不应声,几位自认为很有节操的读书人自说自话得久了,也觉得颇为索然无味,于是就转移了话题,开始讨论起“髡贼”近期可能的举动。

    “……诸位年兄这几日也都看到了,如今的琼州一府,当真是凶焰嚣张、遍地膻腥,什么天南海北的四方蛮夷,都被澳宋髡贼网罗至此。就小弟在码头上所见,光是朣朦巨舰便已不下数百,船上所载的红夷大炮,少说也有过万尊,诸国蛮夷兵卒,更是多达数万,甚至还有在天上横行的飞舟!东南各省的朝廷水师,都绝非其一合之敌!朝廷如若不能早做防备的话,只怕又是一场五胡乱华的大祸将要重演啊!”

    “……是啊,澳宋贼寇的狼子野心,已经是昭然欲揭了!否则又何必让君王亲临巡视,太上皇驻跸督战呢?万一让这些不知礼义廉耻的东西得了天下,真不知道他们要怎么鱼肉百姓了!”

    另一位士子满脸悲悯地抚摸着身旁的不锈钢立柱,如此说道,“……瞧瞧这花花绿绿的铁屋子,还有这条几百里长的什么铁路,居然全用精铁打造,不知靡费人力财资几许!澳宋当国者这般不惜民力、骄奢淫逸,琼州的缙绅百姓们可被他们祸害苦了!如若不能早作谋划,遏止这般嚣张的贼势,南方半壁必然生灵涂炭!我等只有尽心竭力,刺探敌情,才能上为朝廷分忧,下为黎庶解厄,为朝廷百姓除此大患!”

    对此,诸位士子儒生都深以为然,在他们看来,像临高这种严刑酷法之地,实在不是他们这种上等人能待的地方。前不久就有个新来的小少爷,不过是当街调戏了一下民女,还没把人家姑娘给睡了呢!就被衙门抓走了,任凭家人们如何花钱打点都是无用——那可是有功名的秀才啊!澳宋衙门居然还说什么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呸!那种蝼蚁一样的贱民,居然敢跟士绅们地位等同?真是礼崩乐坏,是可忍孰不可忍。

    至于这繁华的市面,无非是假象而已,之前髡贼洗劫广东,又击灭几大海寇,夺走大量的财货,都堆在这小小的临高。这临高的市面岂能不富?再看那些华而不实的路灯、自来水、铁路――简直就是在可着劲的花钱!让外人瞧着好看,用于蛊惑无知百姓罢了――和当年隋炀帝在洛阳拿丝绸裹树没什么两样。

    ——总而言之,在等级观念极度森严的封建社会,地主阶级只要看见劳动人民过得宽裕,哪怕没有损害到自身利益,也会感到浑身不爽,认为这些穷泥腿子忘了本分,居然敢把好东西留给自己享用,而不是进贡给诸位上等人挥霍!穷泥腿子就该乖乖咽糠吃菜,每隔几年饿死一批才对!怎么可以妄想吃肉喝酒呢?

    这其中既有观念上的束缚,更有经济上的考量——因为按照士绅们的思路,购买田地收租是最稳妥的经营方法。在中国的古代社会,土地始终是保值能力最强的财产,不需要复杂的知识,也不需要花费很多精力,就能有稳定的收入。即使遇到战乱,只要把地契藏好,等到世道恢复太平再拿出地契,不管有没有改朝换代,官府都会认账,哪怕佃户在战乱中死光了不要紧,只要再招佃就是,反正流民多得是。

    虽然那种办农场的农业资本家经营方式,或许能够赚到更多的利润,但毕竟既麻烦又耗费精力,还有经营失败、破产赔本的风险。哪有放地收租、把一切风险都转嫁到佃户头上来得轻松?正如在现代社会,某人若是继承一家公司做买卖,绝对要比继承一座房子收房租,要更加辛苦得多,而风险也要高得多。

    但这种轻松的活法有一个前提,就是务必要让天底下的佃户都只有老老实实给地主种田才是唯一的出路。如果最下贱的佃户都有了更好的活路,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整日喝酒吃肉的,他们还能安心给地主老爷们做牛做马吗?就算还是给老爷们种庄稼,他们自己也要吃掉一大部分,还能有余粮交给地主老爷?

    简单来说,对于租佃制下的地主老财来说,为了保证劳动力的廉价,穷泥腿子如果生活得太好,就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孽!因此,无论是资本主义还是社会主义制度,如果想要发展经济、实现工业化的话,都一定要消灭地主阶级,才能释放出被束缚在土地上的大量农村劳动力——于是,蒋公带着一干党国精英“转进”到台湾之后,也不得不学习宿敌,实施土改,强行剥夺了台湾地主的田土,罗织罪名弄死了一万多台湾地主,才让台湾经济有了腾飞的基础,否则的话,今天台湾的境况恐怕还不如菲律宾……然后,或许是因果轮回,昔年台湾地主后代的势力组织起了绿党,宛如“还乡团”一般在数十年后发动了反攻倒算……

    同理,哪怕只是为了维持这种极端残酷的剥削制度,地主老财们也得让天下大部分的穷泥腿子都在死亡线上挣扎,还得鼓捣出一套理论来自圆其说,为自己的巧夺豪取、残酷剥削来撑腰。如此长期持之以恒的颠倒黑白之下,久而久之,就营造出了一种极度畸形的社会观念——“人将相食”这四个字,对身处地狱的难民而言自然是刻骨铭心。可对官宦士绅而言,那就是四个字而已,和“道德沦丧”“伤风败俗”之类没什么差别。比起那个“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他们可能就多了一点常识,知道肉比糠值钱而已。

    饥民快要饿死怎么办?谨守圣人教诲,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尔等就该做“安安饿殍”才对。

    髡贼让快饿死的饥民吃上了饭?小恩小惠而已,哪有我们教化万民的恩情大?尔等既然养活不了自己,就该遵从圣人教化,安心去死,怎么可以无耻地委身于贼呢?真是无君无父,让祖宗蒙羞,罪该万死!

    虽然你们从来没读过书,但也要像伯夷、叔齐那样不食周黍,饿死首阳山,才叫做有骨气啊!

    ——总之,明朝的士人一向都喜欢用圣人的标准要求别人,同时自己却只肯享受圣人的待遇……因为在他们的认知之中,世界就该是围着他们转的,如果有什么事物违反了这一认知,就说明这事物不该存在!

    “……哎,区区贱民也敢跟士绅叫板,自从髡贼来了之后,临高的百姓就被他们蛊惑成非人的禽兽,不知道什么叫做本分了!”一位士子握紧拳头低声吼道:“……如此以夷变夏,毒害百姓!罪莫大焉!”

    “……是啊,这火车轮船之类的奇技淫巧,看着就是妖气森森,定然都是祸国害民之物。待到日后王师收复此地,一定要把诸般邪物统统毁去,再将被蛊惑的奸民一律杀尽,方能还琼州一个朗朗乾坤。”

    “……呵呵,英雄所见略同!在小弟看来,待到朝廷王师渡海打下临高之后,一定要开刀屠城,大杀七日!把这个妖城鬼地杀光烧光!把这些无父无君的假髡全部开膛破肚,再把澳宋髡贼重新赶回海里去!”

    一位貌似被假髡警察教训过,脸上和身上还带着几道伤疤的儒生翘起了大拇指,咬着牙齿如此说道。

    总之,按照上述的思维方式,几位读书人你一言我一语,给“髡贼”和“假髡”拟了无数的罪名。可惜无人奉承捧场,而且这里毕竟是髡贼的地界,又不敢高声吆喝,生怕把自己送进牢里去蹲黑屋。

    于是,诸位士子只得互相吹捧一番,就找个地方坐下,各自喝凉茶的喝凉茶,啃水果的啃水果了。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的咫尺之外,就坐着好几位奉命潜入贼营的正牌“朝廷栋梁”……

    ※※※※※※※※※※※※※※※※※※※※※※※

    “……难得!真是难得!想不到在这髡贼盘踞的敌巢腹地,也还有这许多心念着朝廷恩德的义士啊!虽然在此地故作惊人之语,未免有些冒失。但那一片拳拳赤子之心,还是值得赞叹……”

    候车室内的另一张铁皮长椅上,另一位头戴方巾,身穿湖蓝绸直裰,脚下粉底皂靴,手中一柄朝鲜折扇,既儒雅风流又英气勃勃的年轻少爷,正眯眼打量着身边这几个慷慨激昂的“忠贞之士”,听着他们的声声忠君报国之语,不由得在心中暗自叹息,“……看来,无论世道如何变迁,大明三百年的恩泽尚在。即使在临高这个髡贼的老巢,依然有不少忠贞义士未受蛊惑、心向大明,如此人心向背之下,即使琼州群贼云集,来势汹汹,只要朝廷这边能够精诚团结、早作防备,岭南这边或许事尤可为……”

    ——当然,那些得了一口饱饭就被髡贼蛊惑到这里为虎作伥的莠民,在他眼里就基本不是人了。

    不过,尽管从来没把那些贱民当人来看,但这位年轻少爷也知道这些蝼蚁一般的贱民要是不肯乖乖饿死,而是闹腾起来,那么同样也能要了他们这些上等人的性命。偏偏髡贼这些年又一直在大陆上办理慈善,救济难民,对于这里剃发投髡的归化民,多半都是有着“救命之恩”的,真是其心可诛!

    而小民愚昧无知,素无大义,最易为私恩所蒙蔽,髡贼这些年在沿海呼风唤雨,每战必胜,打下这许多地盘,就是得了这些无知愚民的臂助,其谋算之远,用心之险恶,真是惊心动魄!

    怀着这样的心思,年轻少爷的心情又沉重了几分。他出身书香世家,除了饱读诗书之外,还游历天下,对市井和官场都有涉猎,年纪虽轻,却已经是见多识广、文武双全的青年才俊。这些日子来,他在岭南和临高的各种所见所闻,都给了他一个强烈的印象,髡贼的势力之强大,已经远远超过朝廷上下的想象。而他们对大明社稷的危害,恐怕也比屡次入关,压得朝廷喘不过气来的东虏更加严重。若是再有奸臣内外勾结的话,只怕连江南乐土也要陷入乱世烽火……正当他如此沉思的时候,却突然猛地瞳孔一缩!

    ——只见一位身穿明光铠甲,披着鲜红大氅的大明武将,在几个“髡贼”兵卒的簇拥之下,大步流星地走进了车站。在这位大明武将的身边,还跟着几位身材矮小、腰悬佩刀、脚踏木屐的倭人武者,正在跟那位将军用异国番语(日语)彼此谈笑风生……看着这位将军走进车站,驻扎于站内的髡贼士兵和“公人”全都立刻脸色一肃,赶紧朝他立正敬礼。而火车上的乘务员也慌忙打开车门,又铺了一条红地毯,还派出一位仆人吹奏喇叭,恭迎此人与倭国宾客登上列车的头等车厢——尽管此时还没到发车的时间……

    “……少爷,那一位难道就是……当年横扫辽东无敌手,孤身格杀老奴酋(努尔哈赤)的黄平蛮(黄石曾任平蛮先锋将军,故而得此尊称。古代上流社会除非是骂人的时候,否则基本不会直呼其名)么?”

    一位貌似幕僚的中年书生见状,忍不住凑到自家少爷的耳边,低声问道——到了崇祯五年的时候,福建总兵黄石与临高“髡贼”有着密切勾结的事情,在岭南之地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正是黄石此贼!昔年在福州,吾曾经与其有过一面之交……”

    那位年轻少爷脸色沉痛地点了点头,“……哎,卿本佳人,奈何做贼!这些不读诗书、结交阉宦的粗鄙武夫,果然毫无忠义本分啊!黄石此人,还是当年天启先帝夸赞的朝廷栋梁呢!没想到如今却成了勾结外敌、祸乱大明的乱臣贼子!不仅私通倭寇和髡贼,祸害朝廷疆土,居然还在髡贼的地盘上公然出没……真可惜东林诸公当初没把他算作阉党给办了啊!”

    说到此处,他突然脸色一变,“……不好!黄贼于此时携倭寇使者前往三亚行在,莫非是那澳宋太上皇下旨召见,要向他面授机宜,率领福宁军起兵作乱,与髡贼水师和东瀛倭寇一起里应外合,入寇闽粤么?如此一来,非但闽粤两省势必难保,就连江浙鱼米之乡,只怕也要横遭兵祸了!”

    “……既然如此,密之兄,我等此行也带了不少武林好手,而黄贼身边的护卫却不多,要不要……”

    另一位同行的年轻书生也凑了过来,低声说道,同时做出一个劈砍的手势,“……也算是效仿此贼昔年孤身潜入辽阳,徒手格杀老奴酋的往事,为朝廷一举除此大患……”

    “……万万不可啊!黄石此人虽然欺世盗名、卑鄙无耻,但毕竟身经百战,武功高强,连辽东建奴都从无其一合之敌。就算我等一齐上阵,也未必能在他手底下讨得了好。所以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听了这番不知轻重的狂言,这几位正牌“朝廷暗探”的首领,表字“密之”的桐城名士方以智,当即是连冷汗都下来了,“……不是我桐城方密之舍不得这七尺之身,而是牧斋先生和东林诸公授意我等潜入琼州贼窟(“东林巨魁”钱谦益,字受之,号牧斋),乃是为东林君子和朝廷上下刺探敌情,以备筹划应对之策,而不是逞一时之勇,效仿那荆轲刺秦王的!如若我等尽皆失陷于此,谁去向朝中诸公通报军情?”

    “……呃……受教了,密之兄所言极是,在下方才实在是孟浪了……”

    然后,就在站内诸人的心思各异、暗藏鬼胎之中,通知旅客上车的播报声终于响起了……

第372章 南海铁道纪行(三)

    第六十三章、南海铁道纪行(三)

    “……呜呜——”伴随着一声响亮的汽笛,以及车头烟囱上徐徐飘散的煤烟,列车的车厢开始微微震动,钢铁铸造的车轮发出刺耳的吱嘎声,使得火车缓缓地在轨道上行动起来。

    ——虽然这个时空刚刚落成的整套海南岛环岛铁路系统,都是从哆啦a梦世界弄来的二十二世纪黑科技产品,但说穿了毕竟只是仿古玩具等级的东西。所以不但火车头用的是古老的蒸汽机车,而且列车本身跑得也很慢,平均时速只有四十到五十公里,再算上中途各个站点停靠加煤加水的时间,一列火车从临高开到三亚需要差不多十个小时。而且火车的载重量也严重偏小——现代火车的每个车厢大约可以运货六十吨左右,一整列火车最多能拉一千吨货物。而这个时空的海南岛环岛铁路上的蒸汽火车,每节车厢却只能载重十五吨,一个火车头最多可以拉动七到八节车厢,运输不到两百吨的货物,跟现代火车根本无法相比。

    这一列从临高发往三亚的客车,就在火车头后面挂了七个车厢,其中一个车厢是装煤的燃料舱,剩下的是两个三等车厢,两个二等车厢,一个头等车厢和一节餐车。因为火车头会不断喷出大量煤烟和水汽的关系,蒸汽火车的头等车厢和餐车被挂在最后,然后二等车厢和三等车厢的位置却依次往前。

    所谓的三等车厢,其实就是平板敞篷车,客货两用,简陋到了既没有顶棚也没有座位的程度,只是在车厢的地板四面装上了一圈栅栏,防止乘客掉下去而已。因为没有座位,乘客们只能席地而坐,坐不下的时候干脆人挤人地站着——由于完全是露天的状态,倒是不存在什么通风的问题。可是一旦遇上下雨,所有人就都要被淋成落汤鸡了,而且在烈日曝晒之下,体弱的人也很容易中暑……等到蒸汽火车跑起来的时候,绵延不绝的煤烟和水汽从车头上往后灌过来,更是能让最前边几节车皮上的乘客呛得半死。

    幸好,如今这年头只舍得买三等车票出门的穷人,通常都是历尽无数磨难的苦出身,区区日晒雨淋、煤烟水雾之苦,基本都还受得住——否则他们也不可能在这种残酷的世道里活到这么大岁数。

    二等车厢同样是敞篷车,不过总算是跟现代的旅游观光车一样,安装了一排排的木质长条靠背椅,头顶上也有了个帆布棚子,可以遮蔽日晒雨淋。而且被前边几节三等车厢缓冲了一下,煤烟飘散到这里已经淡了很多。徐霞客和他的族兄徐仲昭就坐在二等车厢里,迎着拂面而来的热带海风,观赏着四周的原生态风景。明末年代的海南岛,虽然自从汉武帝设立朱崖郡以来,已经足足被历代华夏先民耕耘开发了一千七百年之久,但依然是地广人稀,全岛总人口不足一百万。哪怕是在临高这个人口大爆发的工业化城镇,火车离开车站不过二十分钟,路边就已经尽是莽莽丛林、荒山野岭……幸好这条铁路是沿着海岸线修建的,绝大多数路段都离海不远,不时有习习清凉的海风吹来,驱散了丛林的潮湿和闷热,也让人为之精神一振。

    “……唉,幸好先前没贪图省钱,去买三等车票,否则为兄的这把老骨头,怕是得要给挤碎喽!”

    徐仲昭一边喝着竹筒水壶里的凉茶,一边看着前边三等车厢里挤挤挨挨的模样,不由得心有余悸地小声嘟囔说——前面那两节平板车上,挤挤挨挨地堆满了旅客和货物,远远望去,人叠着人,简直犹如蚂蚁攒动一般。还有不少实在挤不进去的乘客,有的挂在栅栏上,有的爬上行李堆,甚至连装煤的那个车斗里,都蹲着许多不怕脏的乘客,也不顾煤灰把自己弄得从头黑到脚,都变成非洲黑人一样了。

    “……确实是挤得厉害,怪不得三等车票这样便宜。”徐霞客也是看得揣测不安,“……不过……装了如此之多的人和货物,这火车还能跑得和马一样快……这澳洲人的水火机关之术,着实令人惊叹……”

    ※※※※※※※※※※※※※※※※※※※※※※※

    正当徐霞客表情慵懒地靠在椅子上,眯眼打量着前方那个喷出滚滚黑烟的火车头,企图看出“澳洲机关术”的某些秘密之时,一声北方口音的响亮吆喝,却打断了他的思路。

    “……卖饭啦!卖饭啦!泡面饭团八宝粥,还有花生糕饼水果糖和各色罐头卖啦!”

    伴随着扯起嗓门的吆喝声,一个留着短发,穿着四个兜的蓝色衣服的“货郎”,推着一辆小车咕噜咕噜地从后面挪了过来,同时还有阵阵食物的香气,引得徐家兄弟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再抬头看到三等车厢里的穷人们,也都各自从包袱箩筐里拿出大饼、红薯干之类的粗糙干粮,甩开腮帮子大嚼起来,又看了看高悬头顶的太阳,徐家兄弟才终于察觉到,如今已经到了晌午的饭点了。

    于是,肚里同样起了馋虫的徐霞客扭头朝售货小车望去,发现是来者一个长相普通的青年人,肤色黝黑,跟临高的“归化民”与“澳洲人”一样,都留着还俗和尚一般的短发,脸上干干净净,一点胡须也没有,穿着一身灰布对襟小褂,看上去有些穷酸,然而衣服倒是很整齐,浑身上下都透着干净利落的劲儿……

    不过,看他在这里执此贱役,估计也就是个剃头易服的“假髡”吧……徐霞客如此想道。

    ——但事实上,这位在列车上推着小车卖零食的售货员,其实却是一位货真价实的“真髡”……虽然他确实是跟其他若干北方流民一起千里迢迢来到此地,然后被临高元老院塞进净化营里剃了头的……

    “……这位大叔,这是您要的两大碗八宝粥!装粥的碗还有筷子都送给你了!”

    “……您要香烟?呃,抱歉,为了防止火灾,这车上是禁烟的……”

    “……诶?嫌这豆豉鲮鱼罐头太贵?没法子啊,卖出来就是这个价,实在没法再便宜了……”

    李孟穿着一身蓝色的中山装,尽可能地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在列车上推着小车兜售各种食物和零嘴,然后从乘客手里收取一张张临高穿越者元老院发行的“临时货币”——流通卷。

    ——李孟,这位在山东胶州因为贩卖私盐而被官军追剿得家破人亡,只好客串流民投奔临高“髡贼”,在码头扛大包换饭吃的前山东盐枭,本时空最苦逼的人生败犬组穿越者之一。

    自从那一天看到解放军的飞艇编队跨越时空抵达临高之后,吃够了苦头的李孟就忙不迭地表明了身份,又经过一番繁琐的审核和盘问,随即便得到了重返现代世界的许可。

    但问题是,虽然李孟在明末过得很惨,可即使是在现代世界,李孟也只是一个失业多时,连房租都快缴纳不出来的无业游民。然后,他又在危机四伏的古代社会里,成天打打杀杀地混了这么久,短时间内恐怕难以适应现代都市生活,恐怕就更加不容易找到工作,或许要不了几天就得沦落到丐帮里去要饭了。

    更何况,作为一名曾经的军事集团首领,李孟身边还有几个跟他一起漂洋过海来临高的山东弟兄,需要李孟想办法安置——继续在码头扛大包总不是个事儿,工作辛苦收入少不说,还只能睡集体宿舍,连自家的房子都没有,娶妻生子更是想都别想……如果不把这几个跟着自己上阵厮杀、同甘共苦、并且追随自己一路颠沛流离到海南岛的过命兄弟给安顿好了,李孟在现代世界也过得不安心啊!

    于是,他就想要继续在这个时空打一段时间的短工,好歹积攒一点钱下来,同时想办法给几个弟兄安排个稍微好一点的前程。结果还真给李孟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差事——自从海南岛的环岛铁路通车之后,设置在三亚的铁路总局,原本是用女列车员来售货和打扫卫生的,谁知明末百姓的道德素质实在堪忧,甚至已经超过了日本地铁痴汉的等级,简直跟现代印度的强♂奸公交车有得比……结果,来自现代世界的女列车员频繁遭到各种骚扰和侵犯,不管铁路警察怎么警告和恐吓,甚至把几个痴汉吊在车站门口都没用。

    鉴于上述状况,李孟就带着他的那一票山东壮汉过来毛遂自荐,揽下了其中一列客车的乘务员职位——对于李孟那票山东兄弟来说,在铁路上工作好歹比在码头扛大包要体面些,也轻松些。而对于铁路局来说,不管怎么样,李孟好歹是现代人,相对来说比明末土著更加可靠,也懂得在火车上该如何工作。而那几个山东兄弟虽然有点笨,但都很听李孟这个大哥的话,为了谋生也肯学习……

    现在,其他人有的在火车头铲煤,有的在打扫车厢的卫生,都是些粗笨的活儿。而最需要动脑筋(算账)的售货员,就只能让李孟自己来负责了——他一个人又要收钱找钱,又要用藤壳热水瓶给客人泡茶,还要指导那些明朝土鳖们如何开罐头和吃泡面,还得防着有人趁乱偷东西,当真是忙得焦头烂额。幸好,前面的三等车厢实在太挤,所以售货小推车照例只在二等车厢和头等车厢活动,否则李孟还要更头疼。

    “……小伙子,给我家兄长来一大碗八宝粥。还有那泡面又是什么东西?”

    徐霞客打量了一番小推车上琳琅满目的各种吃食,又跟徐仲昭商量了一下,便对李孟招手吩咐道。

    李孟闻言便从车上的粥桶里舀出一大勺八宝粥,装进一只粗糙的椰壳碗里,随即跟一副粗制滥造的木头筷子一起递了过来,“……您要的粥好了!泡面有三种口味的,您想要哪一种?还是都尝尝?”

    而徐仲昭则接过那碗八宝粥,用筷子搅动了几下,顿时看得哑然失笑——或许是因为琼州地处偏僻,一些诸如核桃、莲子、葡萄干之类的外地特产不容易置办的缘故。所以这八宝粥也很有本地特色,乃是大米和小米(海南有一种名为鸡脚黍的特产小米)混合煮成的浓粥,掺入绿豆、花生、干枣,以及切成小块的菠萝、番薯、椰子肉。看着花花绿绿,颇为诱人,而里面的糖也放得很足,倒是很合胃口。

    与此同时,李孟还在向徐霞客介绍小推车上的三种泡面——考虑到运输的成本问题,这些泡面都是用现代世界的机械设备和本时空的原材料,在海南岛最新设厂生产出来的。因为一次性纸碗的制作难度太高(不要以为制作纸碗纸杯的技术很简单,光是纸杯内壁的防热防水无毒淋膜一项,就足以难倒二战前的所有工厂,而朝鲜更是在二十世纪末把研发“大同江”碗面成功作为一项光辉政绩来夸耀),所以都是袋装面,分为川味牛肉、清汤海鲜和咖喱鸡肉三种口味。除了塑料包装被迫改成油纸袋,酱料、调味粉和脱水菜肉也只能放在每箱泡面附赠的小竹筒里,让食客自己拿勺子舀之外,其余都跟现代的方便面一模一样。

    看着油纸包里的三种泡面,徐霞客犹豫了一会儿,觉得自己之前在博铺港三天两头吃各种海鲜,还有那个天竺咖喱饭也尝了很多回,已经有点腻了,最后就要了一包川味牛肉面。

    李孟便从油纸包里拆出面饼,放进又一只椰壳碗里,撒上酱料、调味粉和脱水菜肉,再倒入开水,盖上一个纸盖。然后把碗和一副筷子递到徐霞客手里,请他耐心等待三分钟,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就好了。

    片刻之后,闻着从碗里渐渐冒出来的鲜美香气,徐霞客忍不住打开纸盖,看着那犹如西瓜汁一般红得可爱的汤水,忍不住赞道:“……嗯,这泡面真不错,价钱不贵,须臾即成,而且闻着也很香。虽然还没有入口,但这色香味之中已经有两项是上佳了,真令人食指大动啊。”

    “……好像是挺香的,让为兄尝尝。”

    此时的徐仲昭已经吃光了他的那碗热带风味八宝粥,又闻着泡面的香味,不由得转过身来,抢过徐霞客的面碗,就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口放了大量辣椒、红油、胡椒、葱姜蒜香辛料的面汤……紧接着,这辈子都没尝过辣椒这种舶来品的江苏缙绅徐仲昭,就被辛辣的面汤给呛得连连咳嗽,甚至溅出了眼泪。好半天之后,他仍然觉得脸颊抽搐,喉咙和口腔火辣辣的痛,连嘴唇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

    徐霞客拿回面碗之后见状,便狐疑地只是在碗沿上轻轻抿了一小口汤水,但尽管如此,还是半晌无语。随即捂着涨红的脸,擦了下眼里渗出的泪水,心有余悸地叹息道:

    “……咳咳,这真是在吃火啊!难道川蜀之人,就喜欢吃这样的东西来糟蹋肠胃吗?”

    ——明末,辣椒刚刚传入东亚,中国只有在沿海港口少量栽种,所以古人对辣味的耐受度远不如后世那么高。而徐霞客出身的江浙之地,又素来以膳食口味清淡而著称。最后,由于穿越者的塑料工艺不过关,做不出后世的料包,这种本地产泡面的调料要靠自己从竹筒里舀,往往一个手滑就会不小心放多了……

    另一边,正当坐在二等车厢的徐霞客兄弟,被这超辣方便面给呛得涕泪齐下之时,头等车厢内的未来穿越者和本时空江南名士们,也在各自享用着他们的午餐。

第373章 南海铁道纪行(四)

    第六十四章、南海铁道纪行(四)

    诸位深入琼州刺探“髡情”的江南名士们,此次乘坐的头等车厢,挂在列车的倒数第二位,后面就只有一节餐车了。作为专供穿越者和愿意出高价的土著、归化民乘坐的头等车厢,尽管车厢的底盘和前边的平板车基本一样,但是加上了木质的厢体,不但有宽大舒适的藤编座椅和做工精致的小桌子,以及玻璃镶嵌的车窗,还安装有亚麻布的窗帘,在烈日炎炎的海南岛上,既能够通风,又可以免去日晒之苦。

    当然,在看惯了各种雕梁画栋的桐城名士方以智眼中,这种车厢内的陈设装潢就太简单和粗陋了。

    “……这就是所谓的头等车?未免也太名不符实了吧。不过车上供应的饭食倒是还算精致……”

    方以智一边嘀咕着,一边准备用午饭——原本这列车上挂着一节餐车,而且据说布置得颇为豪奢舒适,头等车厢和二等车厢的客人都可以过去点菜就餐。但如今这列火车的餐车,已经被黄石将军和日本使者给占了下来,挂上了“闲人免入”的牌子。坐在头等车厢里的“江南士子业余间谍团”,如果不想喝凉水啃干粮的话,便只好在座位上拿着菜单点餐,然后再让餐车里边的人把饭菜给送过来。或者从售货员的小推车上买些吃的东西也可以,而且价钱更便宜……但作为头等车厢的贵客,他们可不会像二等车厢里的徐霞客兄弟那样膳食简陋,随便来一碗泡面或八宝粥就能对付过去,再要一听鱼罐头或几个水果就算是打牙祭了。

    此时此刻,方以智面前的桌子上,就摆着一份“炸鸡饭铁路便当”——盛菜的“便当盒”,乃是一个极大的外黑内红漆器方盒,盒盖和盒子的外壁上,描绘着金银两色的花草鸟兽,即使在见惯了锦绣珍玩的方以智眼中,也算得上做工精致了。而盒子里的饭菜也是色彩鲜明,种类丰富:主菜自然是裹了面衣炸得金灿灿香喷喷的炸鸡块,配菜有掺入了青豆、胡萝卜丁和咸肉粒的土豆泥,以及炸虾、煎蛋、少量的炒花菜和切成小块作为甜点的糖芋,在一只蓝花白瓷烧制的小盅里,则是鱼丸、干贝、虾干、海带、豆腐等煮成的海鲜汤,就连那一团白米饭上,都颇具匠心地撒了少许黑芝麻作为点缀……虽然江南水乡的士人一向舍得在膳食上花功夫,自古以“食不厌精”而著称,但在方以智看来,若是把这个食盒拿到苏杭之地的酒楼里去,除去食材稍嫌寻常之外,无论做工还是搭配,也已经很能上得了台面了。

    方以智伸出筷子,夹起一块炸鸡,顿时就有一股浓郁的美妙香味扑鼻而来,简直能让人流出口水。一口要下去之后,裹在外头的面衣口感酥脆,里面溢出的肉汁鲜甜可口,让他不由得在心中暗自赞叹:

    “……唉……这澳洲人的享乐手段果然了得,无论衣食住行,都有些不错的门道……可惜你们在这海边小县安安心心贩货谋利也就罢了,为何还要这般欲壑难填,居然勾结国朝武将,图谋江山社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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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上,作为一位交游广阔、见多识广的风流名士,来自安徽桐城的方以智大少爷,原本对远在琼州的“澳洲髡人”并无太多恶感,倒是这些年来陆续出现在市场上的各种“澳洲洋货”十分喜欢,此外也对杭州紫明楼提供的从戏曲到沐浴再到香油按摩的各式“澳洲享受”颇为着迷,甚至不惜为此一掷千金。

    但在去年深秋时节,杭州西湖的某艘画舫上,一次东林党文人举办的聚会之中,身为天下君子楷模的东林前辈、“牧斋先生”钱谦益,却表情严肃地向诸位东林君子宣布了一则重大消息。

    ——根据他的可靠消息察知,昔年被先帝倚为柱石,曾经孤身格毙“老奴酋”努尔哈赤的百战名将,目前坐拥数万精兵称雄闽海的福建总兵黄石,竟然辜负圣恩,与盘踞琼州的“澳洲髡贼”有密切勾结,似乎有着极大的图谋!怎奈朝廷眼下受困于辽东建奴,京师屡次遭遇兵火、摇摇欲坠,故而满朝文武都无心关注此事。但若是让此贼得逞,则大明天下的东南半壁势必危殆,故而东林君子们须得早做防备……

    对此,聚会的各位东林士子,都是一脸的震惊——原本在这些天之骄子的眼中,这几年不断贩来各种海外奇货的“澳洲人”,基本上就跟割据壕境澳(澳门的旧称)的佛郎机人相差无几,只不过是一帮做生意的铜臭商人罢了。因为名中都带着个“澳”字,一些来自小地方的读书人,甚至还有把这两者给混淆的。

    如果这澳洲人盘踞港口通商,谋求锱铢之利也就罢了,想不到他们的胃口却如此惊人,竟然还勾结朝廷武将,妄图割裂国朝疆土,行那大逆不道之事——这简直就是又一个辽东兵祸兴起之前蛰伏的建奴啊!

    更何况,建奴的老巢远在长城之外,即使在北方再怎么逞凶,也危害不到江南这块安乐窝。可黄石的福宁军就在江南隔壁的福建,而澳洲髡贼的大船也时常在江南附近的海域出没啊!

    在震惊之后,诸位东林君子们便纷纷出谋划策——既然东林党素来标榜“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那么对于这等动摇朝廷社稷、威胁国朝安危的大事,自然是不能无动于衷,于是纷纷声称应当发动朝中的亲朋故旧上书进谏,让朝廷提防福宁军叛乱,同时禁绝与澳洲人的贸易……

    但问题是,众人眼下都只是“风闻言事”,连提出此事的钱谦益,也支支吾吾地拿不出什么真凭实据。仅仅凭着几句空话,就要弹劾福建总兵黄石谋逆,显然是不太够的。再说,钱谦益固然在东林党内德高望重,但只是因为他的几句话,就要大家都服从号令,发动自己的人脉和势力展开行动,也还是办不到的。

    ——作为江南地主富商集团的政治代言人团体,东林党原本就是一个非常松散的不正规组织。这些“正人君子”固然多次在朝廷上同仇敌忾,跟阉党、武将、勋贵展开激斗。但各种党同伐异的内部倾轧也不少,而且同样相当酷烈——谁知道这一回钱谦益是不是撕下了温厚长者的面皮不要,设了个套子让大家钻?

    毕竟“澳洲髡贼”远在千里之外,万一实际上是人家钱老在胡说八道忽悠大家,那可该怎么办?

    所以,在一时愤慨之后,诸位君子便回过神来,表示此事关系重大,需要细加查访,从长计议……然后,这些整天闲着没事的士子,便闹哄哄地推举出两路“查访使”,一路由杭州纨绔张岱带队,去福建察看福宁军有无谋反迹象——张岱的家族在闽浙两省都颇有势力,可以沿途提供照拂和方便。

    另一路由远行经验丰富的桐城名士方以智为首,前往更远的岭南去实地查访,亲眼一观“髡贼军情”——在崇祯年间的江南士林,桐城才子方以智乃是相当著名的“消息灵通人士”,从市井到朝堂皆有交游,其朋友之多、人脉之广,在东林党内首屈一指,堪称是“江湖”一类的人物。虽然他同样没去过岭南,但长途旅行的经验却是最丰富的,单从里程长度上看,甚至不比“明末第一驴客”徐霞客差多少。只不过徐霞客去的都是深山老林、荒郊野岭,而方以智则主要只是在各处繁华城邑之间往来罢了。

    而方以智也是对此欣然从命——近年来,他见识了不少奇妙的澳洲货,又在士林聚会中常听几个岭南士子谈起广州城里这两年由“髡人”带来的各种“澳洲景”,对此颇为好奇与向往。尤其是广州“紫明楼”里面那些只应天上有的享受,更是让他羡慕不已。可惜广州与桐城之间隔着半个中国,相距实在是过于遥远,所以一直无法成行,只能到杭州的“紫明楼”分店来过过瘾,领略一下那种异于中土的声色之娱。

    如今却终于有了机会去广州看一看正版的紫明楼,亲眼欣赏一番那位“澳洲名妓”裴莉秀的绝世风华,甚至找几个“澳洲风”的窑姐儿,享受一下传说之中“澳洲秘戏”的滋味,又岂能不让他趋之若鹜呢?

    于是,方以智就带着一帮标榜着“为国家社稷不惜殒身”,实则整日饱食无事,想要寻找些新鲜乐子的东林士子,浩浩荡荡地从杭州南下了——尽管他们完全没有当间谍的经验,也不知道要如何体察民情、收集情报,但在这些“才子俊杰”们想来,只要他们一起出手,天底下就没有办不到的事!不过是一个粗鄙武夫和一伙狂妄蛮夷企图联手作乱而已,难道还能斗得过血统家世尊贵无比,势力遍布朝野的“东林君子”?

    ——虽然后世的科学研究已经充分地证明了,在政治、经济、军事等任何一个方面的能力上,遗传基因都不能起到决定作用。可是,无论是在明朝这个封建社会,还是在后世的工业社会里,依旧有很多人觉得血统论在一切范围内都能够起作用。自然而然的,作为高级衙内和资深官n代的东林党诸位士子们,也普遍认为自己是天之骄子,天然地应该享受各种特权,并且事事都注定能遂顺如意。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东林党和江南复社这两块名震天下的招牌,确实是在整个南方都很好用——依靠大票锦衣豪仆的护送与伺候,在沿途官府和大户的殷勤接待、争相宴请之下,自我感觉空前良好的“东林党旅游团”一路游山玩水、吃酒听戏地“逛”到了广州,沿路各种宴饮诗会接连不断,很是风光一把。

    等到抵达广州之后,他们又遇到了几个从海南岛逃过来的大户子弟,都是因为“通匪”、“抗税”、“隐匿田地”等罪名,被临高元老院的“工作队”给搞到家破人亡,只得弃家出奔的。他们跟“澳洲髡贼”之间,那当真是“一天二地仇,三江四海恨”,自然是绝对不会说澳洲人的半句好话。

    于是,在听了这些“反革命余孽”们对“髡贼”颠倒黑白添油加醋的一番哭诉之后,诸位东林士子一个个都是义愤填膺,对“残害良民”的澳洲人印象大坏——在明末东林党的主流思想之中,不是所有老百姓都能被称作“民”的,那些佃户和工匠不过是下贱的牛马,寻常商贾则好像待宰的猪羊,甚至连武将士兵都被看成奴隶,至于乐户、丐户等贱籍,那根本就不属于人类的范畴……而方以智虽然在社会各阶层交游广泛,没这么夸张的等级观念,觉得这些逃亡者的言语恐怕不尽不实,但那髡贼既然对缙绅大户都是如此横征暴敛,对小民百姓就更是不知道该如何残酷了,恐怕整个琼州都已经被搞成人间炼狱了吧。

    另一边,临高元老院却对他们的到来浑然不觉——从江南来广州打探“髡贼”情报的“东林党旅游团”固然没有怎么遮掩行藏,但也没有大张旗鼓说是要来找“澳洲人”的麻烦的。而在明朝的时候,纨绔子弟、文人墨客结交远游乃是常事,实在不值得稀罕。至于他们在茶馆酒楼里大骂“髡贼”道德沦丧、性好淫邪……做出这样事情的读书人,在广州市面上天天都有,元老院的广州情报站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

    接下来,抱着对正在髡贼魔掌下挣扎的琼州苦难“百姓”(仅包括缙绅以上阶层)的怜悯,诸位忧国忧民的风流才子们,纷纷不顾艰险、深入虎穴,一齐涌入髡贼在广州开办的紫明楼,在各种颇具异国风韵的莺莺燕燕簇拥之下“休整”了好几天,与一众兔女郎和猫耳娘在被窝里充分交流了感情,亲身体验了髡贼是如何的“性好淫邪”,顺便从她们口中掌握了不少第一手资讯……

    然后,正当他们在紫明楼里乐不思蜀的时候,却突然传来了四方蛮夷兵舰数百艘云集临高,“澳宋太上皇”驾临琼州督战,眼看就要挥师席卷岭南的空前噩耗!

    于是,广州城内一时间风声鹤唳,四乡八里的地主大户为了躲避可能到来的兵灾,纷纷拖家带口涌入城内——在“髡贼”上次横扫珠江、炮打广州的时候,珠江三角洲的地主们已经遭过一回殃了。而诸位东林士子也都打起了退堂鼓,说什么也不肯再前往琼州贼窟,甚至纷纷不辞而别,掉头返乡了。

    虽然没过多久,因为琼州方面始终没有动静,而广州官府和“澳洲髡人”也竭力辟谣,市面上总算是恢复了安静。但从江南远道而来的东林士子们也已各自星散,十停里去了七八停……但生性大胆的方以智,最终还是带着“无为幼虎”俞国振(指安徽无为州)等几个剩下的士子,外加他们的奴仆侍从,渡海来到了临高,誓要探得“澳洲髡人”跟福建总兵黄石勾结起来祸乱天下的底细,方肯回去见江南士林诸位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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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开始,在这些风流才子们初到临高时,对“髨贼”的诸般奇技淫巧,自然是感到既陌生而又恐惧,心理压力很大,但过了一段时间之后,看到“髨贼”根本没把他们当一回事(最近涌入的外来人口太多,早已管不过来了),也就渐渐习惯成自然,甚至有心思对“髨贼”种种举措品头论足了。

    再接下来,当方以智等人临时起意,要去三亚窥视“澳宋太上皇行在”的虚实之际,却无巧不巧地在车站认出了本次“潜入行动”的任务目标——勾结髨贼危害朝廷的福建总兵黄石!甚至还发现连东瀛倭寇似乎都掺了一脚,顿时大喜过望,以为此行必然能建立奇功,查得逆贼与蛮夷的底细,从而扬名于天下!

    可惜的是,那黄石逆贼毕竟位高权重,身边关防严密,在旅程中独自包了一节车厢,旁人根本无法靠近……此刻,方以智坐在藤编座椅上,捧着铁路便当漆盒,望着犹如铁塔般站在餐车连接口的那两个高大“髨兵”,还有一位矮小精悍的倭国刀客,想着就在那门背后的咫尺之外,黄石逆贼恐怕正在跟倭寇使者谋划什么动摇大明江山社稷的惊天勾当,心里就好像有只猫儿在挠似的,连嘴里的饭菜也变得味同嚼蜡了。

    但尽管如此,方以智也完全没有在这火轮车上动手发难,为朝廷除此大患的打算。虽然他此行招募了不少江湖好手,但眼下都在前边的二等车厢,一时间召集不过来。而后面的餐车里究竟有多少“髨兵”和倭寇,也是个未知数——按照他的推测,估计自己这边应该是打不过的。更何况,即使他能行刺得手,接下来也是无路可逃,必死无疑……让他们这些清贵的儒林士子,跟几个粗鄙武夫和野蛮倭寇以命换命,显然是非常不值得的。所以,还是从长计议,留得有用之身报效朝廷社稷吧!

    方以智一边如此想着,一边又把目光转移到同在头等车厢的几名“真髨”乘客身上,根据同行好友俞国振刚才探听到的只言片语,那边的健壮老者,似乎还是髨贼的水师提督……哎,像这般大张旗鼓、召集众将,甚至还要勾连倭国,看来那位“澳宋太上皇”此次的图谋定然非小。如此一来,国朝在北方的建奴与流寇,以及西南的叛蕃土司之后,又要平添此等大敌,真是令我等士人君子为之心忧啊……

    他满心忧郁地如此猜测着,却又对这即将降临的战争阴霾无能为力,只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然而,方以智并不知道的是,黄石此时确实在餐车里跟日本使者探讨着用兵方略,但却并非针对大明朝廷,而是针对日本的德川幕府……而他更加万万想不到的是,他们这一行人的身份、来历和目的,早已被同行的“无为幼虎”俞国振给卖了个干净,眼下其实一举一动都在“澳洲髨贼”的监控之中!

    ——因为,他新近结识的这位“精通杂学”的“无为幼虎”俞国振,同样也是一名穿越者……

第374章 南海铁道纪行(五)

    第六十五章、南海铁道纪行(五)

    ps:关于对东林党自费组团南下查案之事的解释。

    有读者认为,东林士子南下查案这种事情,感觉不符合明末党争的模式。因为明末党争不是法庭审案,从来不是靠什么证据确凿,而是靠谁的声音响、势力强来定胜负的。凡是被明末东林党整死的对头,基本没有哪一个是因为被查出真凭实据而完蛋的……事实上,我书中这两路东林士子的南下之旅,原本就是为了去造势的,他们真正的关键任务不在于查出了什么证据,而在于派出一些身份过硬的人手担任政治说客,去勾连闽粤两省的地方官府、退休高官等有影响力的高层人物,联合他们一起发难推动此事。

    因为通常来说,任何一场政治风潮的发动,都需要地方和中央相互配合才行。如果东林党的一部分成员在朝堂上发力要惩治黄石、驱逐“髨贼”(钱谦益的名望虽大,但还动员不了整个东林党),作为当事人的闽粤两省地方大员却跟他们唱反调,那么事情就会变得很难堪,甚至有被其他政治势力攻击的危险。

    然后,这种事情只派个仆人送封信过去是不行的,必须有重量级人物过去才行,否则的话,人家也是名声赫赫的缙绅世家或者手握大权的封疆大吏,你派个仆人送封信过去,就要人家站队参加政治斗争……他们又不是你家下人,这简直就是侮辱人了!必须要亲自交涉,进行各种许诺、保证和利益交换才行。

    当时的钱谦益虽然名震天下,影响力惊人,却因为上一次政治斗争失败而暂时闲住在家,急着想要做出一桩大事来吸引眼球,帮助自己积累声望和攻击,实现复出政坛的梦想,所以才会挑头弄出此事。

    还有个问题是,东林党其他成员对钱谦益并不是完全的信任,而且其他的大佬也有跟钱谦益抢功劳和争夺主导权的考虑。而且,东林党成员的政治水平也是各有高低,而擅长玩政治的人往往缺乏勇气——去岭南的那一路人刚到广州,就因为“澳洲大军来袭”的假警报给吓跑了大半,剩下的都是些愣头青。

    而方以智这个领头的名士勇则勇矣,却把主次给颠倒了,没有费心思去联络官府和缙绅,好像东林党当初组织苏州抗税事件那样,先在民间煽动起“反髨风潮”,然后才“上达天听”——他其实也不擅长干这个,反而真的傻乎乎跑到海南岛去刺探敌情(从方以智在明末和南明时期的抗清事迹来看,这家伙在政治上顶多也就是发动日本二二六兵变的青年军官水平,让亲者痛仇者快的内讧蠢事做了一大堆,除了立场坚定之外简直一无可取,直到末期才稍微聪明了一点,可惜大势已去),更别提还有“无为幼虎”俞国振,这个同为穿越者的内鬼在不停地故意忽悠,把他们往沟里带……所以才会有了这次自投罗网的琼州之行。

    至于在海南岛遇上了黄石,则完全是碰上了运气,在事先是根本无法预知的。否则东林党人早就趁着黄石不在福建的机会,想办法去夺他的兵权了——夺不夺得成则是另外一回事。事实上,与此同时去了福建的另外一路东林士子,确实是联合福建的缙绅与官员,给黄石制造出了些不大不小的麻烦……

    ※※※※※※※※※※※※※※※※※※※※※※※

    挂在列车末尾的餐车之中,伴随着音响里播放的美国乡村轻音乐,大明平蛮将军、福建总兵兼临高元老院陆军总司令黄石阁下,正坐在略显狭小的列车餐桌后面,招待着远道而来的日本使者共进午餐。

    此时,黄石已经用完了他的那一份丰盛午餐,正一边用餐巾纸擦着嘴,一边示意勤务兵把桌上的杯盘餐具撤下,同时笑容可掬向桌子对面还在细嚼慢咽的日本使者问道,“……守随先生,午餐还合胃口吗?”

    “……嗯嗯,感谢黄将军的款待,天朝上国的美食,果然是非同凡响呐!”

    来自长州藩毛利家的朝觐特使,近年来名震日本列岛的著名外交家、军事家、改革家和汉学家,被誉为胜过昔年“战国名军师”竹中半兵卫、黑田官兵卫的全日本明星偶像级人物,“长州宿老”守随信吉,闻言连忙放下手中的酒杯和筷子,咽下嘴里的食物,用字正腔圆的明朝官话笑着答道,“……化平凡为神奇,色香味形俱是上佳之作,中华料理之博大精深,实在是让我等这些荒僻岛民叹为观止……”

    事实上,在此时的餐车之中,守随信吉这位“长州宿老”的吃相还算是比较矜持,他带来的那几个长州藩随员更是吃得盘盘精光,甚至连用于装饰的萝卜花都被他们给吃下了肚子,就差没舔盘子了。

    另一边,听了守随信吉的这番话,其他人倒还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但正在旁边用哆啦a梦神奇道具【美食桌布】弄出餐后水果和饮料的马彤小姐,闻言却不由得双手微微一抖,表情十分古怪,“……中华料理?为了招待这些日本客人,我今天可是特意准备的传统日式料理啊!”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在便签上拟定的菜单,又抬头看了看杯盘狼藉的桌面,确认刚才确实是点了日本料理,而也确信桌上放的就是日本料理,但怎么这些日本人却硬说满桌的都是中国料理呢?

    “……手握金枪鱼寿司和豆皮寿司、油炸蔬菜天妇罗、大阪章鱼烧丸子和玉子烧、迷你关东煮和迷你寿喜烧牛肉火锅、主食是蛋包饭,甜点是铜锣烧……除了担心他们喝醉了误事,佐餐酒没用日本清酒,而是上了低度淡啤酒之外,其它的菜色全都是货真价实的日本料理啊!这些个日本人怎么会认不出来?”

    “……因为这些所谓的传统日本料理,在这个时代的日本,至少是在长州藩,都还没被发明出来啊!”

    坐在她身边的临高穿越者元老院“日本问题专家”平秋盛,挑了挑眉毛回答说,“……虽然你上的这些菜都是日本料理没错,但问题是,手握寿司和铜锣烧是江户时代前期的发明,天妇罗则要到幕末前后才有,而寿喜烧、关东煮和大阪章鱼丸子的出现,更是要等到明治维新以后。眼下这个时空还只到了1632年,江户时代刚刚才开始没多久,而这批使者又都来自日本最西端的长州藩,即使如今的江户那边已经有了寿司和铜锣烧,估计也不可能很快跨越整个日本传到长州……他们自然会把这些没见过的菜色当成中国菜了!”

    “……原来是这样啊!真是好复杂!”马彤挠了挠头发,感觉好像一拳打到了棉花上,有些哭笑不得。

    与此同时,守随信吉的又一番恭维,则让坐在对面的黄石也是苦笑不已,“……此外,黄将军于日常起居就餐之时,依然如此自律,竟不畏辛劳、身披重甲,时时打熬身体不辍,实在是我等武人的楷模啊!”

    ——看着黄石那一身银闪闪、明晃晃的华丽铠甲,深知铠甲之沉重的守随信吉不无敬佩和羡慕地说道。

    但黄石却心里清楚,自己身上这套看上去非常豪华也非常沉重的铠甲,其实根本就是塑料制作的电影道具,外面喷一层金漆银漆而已,只是看着威风,其实穿在身上却是轻飘飘的,根本没什么防护的功效——这玩意儿就是“有关部门”某个看多了古装剧的家伙一时脑抽,不知从哪个剧组弄来,硬是让黄石在“外事活动”中穿上,以便于在日本使者面前装逼的……只是这话不能明说,否则戳穿了对谁都不好看。

    正好这个时候,勤务兵端上了水果拼盘和饭后饮料,黄石趁机打个哈哈,岔开了话题,“……这海南岛虽然偏僻,但好处也不少,比如这里四季皆夏,就是冬天也不冷到哪里去。而且遍地都是宝,就拿这里水果来说,一年四季取之不尽啊!这里有好些水果都是在日本很难吃到的,守随先生不妨多尝几个……”

    守随信吉低头一看,只见硕大的蓝花白瓷盘里放满了切成片的各色水果,有西瓜、哈密瓜、芒果、菠萝、火龙果、椰子肉……红的红、白的白、黄的黄,五彩缤纷,散发出浓郁的甜香味儿,哪怕还没吃到嘴里,光是这么看着和闻着,就已经让人垂涎三尺。旁边又有一个大号的玻璃广口瓶,里面装满了漂浮着冰块的紫红色饮料,弥漫着花草的香气,还有丝丝的冷气,霎时间就能令人暑意尽消……

    “……这些瓜果之中,确实有不少我等远藩小邦难得一见的珍味,在下多谢黄将军的厚待了……”

    守随信吉态度谦恭地点了点头,“……只是,眼下长州军上洛(进京)之战已经蓄势待发,急需军械弹药的补充,以及贵国水师舰队的助战。否则德川将军家毕竟坐拥敝国大半江山,兵多将广,在困兽犹斗之下,我军胜败还未可知。所以接下来小臣觐见贵国太上皇陛下的时候,还请将军务必多多美言几句……”

    “……守随先生请放心,虽然朝堂之上对贵藩的援助力度还有争论,但给贵军补齐军械弹药,还是绝对没问题的。那些弹药、枪械和火炮如今都已经堆在了临高的码头上,等到您回航的时候就能带走!”

    黄石拍着胸脯大包大揽地说道,“……至于采购军火的款子,也可以先赊账。如果最终达成了出兵助战的决议,本将军或许还会再一次亲自率领福宁军远征日本,试一试德川家的兵锋到底有多么犀利呢!”

    “……啊,这可真是……黄将军的大恩大德,小藩上下感激不尽,没齿难忘!”守随信吉迅速露出了欣喜的神色,再一次诚恳地低下了头,“……愿黄将军武运长久、公候百代……”

    此时,黄石还不知道的是,他自认为还算稳固的福建大本营,已经是暗流涌动、骚乱在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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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震列岛、位高权重的“长州宿老”守随信吉,在此时悄悄离开长州藩,不远千里从日本渡海赶来海南岛,当然不可能只是为了吃喝玩乐,享受南国的阳光与沙滩,而是肩负着关系到军国大事的重任。

    事实上,在公元1632年春天的时候,由毛利家发动的新一轮倒幕战争,已经吹响了开战的号角。

    当冬雪融化之后不久,三千长州新军就渡过关门海峡,直扑幕府在西国的最后两个据点:平户与长崎。

    然后,他们却没有在这里遇到任何德川幕府的武装部队,而是惊讶地看到了两片被烧得焦黑的残垣断壁,以及一支来自菲律宾西班牙殖民地的“海外日侨”十字军,首领是一个姓冈本的外籍基督徒……

    ——海参崴远东公司的两艘鳄鱼级登陆舰和渡海出击的现代化机动部队,除了在去年突入濑户内海,大肆劫掠堺町,把德川家光将军花费偌大心力拉起来的幕府新军一口气统统烧成了骸骨灰烬之外,接下来又把九州的平户和长崎这两个幕府天领、通商口岸给狠狠祸害了一通:又是炮击又是火攻又是发兵登陆劫掠,不仅把驻守在这里的幕府军队打得土崩瓦解,连没来得及逃走的农民町人都被绑了去充当苦力。

    面对着无法抵御的漫天炮火,可怜的幕府长崎奉行不得不放弃城市,逃到荒郊野外,收拢少许残兵败将,饥一顿饱一顿地四处流窜了好久,好不容易才熬到了远东公司舰队拔锚出海,满载而归……谁知还没等幕府残军把沦为废墟的城市清理出来,就又有一队西班牙大帆船扬帆而来,载着一千五百多名来自菲律宾的“海外日侨”十字军强行登陆,在一位来自后世的匪号黑尔的穿越者,真名为埃瓦里斯托。罗萨。冈本的巴西籍日裔国际恐怖分子的率领下,依靠西班牙战舰的炮火支援,对残破不堪的长崎港发动了猛烈进攻。

    屋漏偏逢连夜雨之下,幕府在西国的最后一点势力彻底灰飞烟灭,而这支十字军也趁机占据了长崎港,同时大肆宣传自己是为了保护日本信徒而来,极力争取长州藩与“切支丹”势力的承认和支持。

    而对于领导倒幕联盟的长州藩来说,虽然对“菲律宾日侨基督徒十字军”这支西班牙人的附庸势力,趁此机会进入日本感到有些疑虑,但不管怎么说,如今正是招兵买马之时,为了打倒势力庞大的德川幕府,能多一份力量总是好的。于是,在耶稣会传教士的协调之下,冈本的这支由日本浪人、南洋土著和少数欧洲冒险家构成的“菲律宾日侨十字军”,终究还是得到了毛利家的认可,顺利加入了倒幕军的序列。

    接下来,毛利藩主亲自率领长州军主力一万余人,以及各同盟藩国援军约一万五千人,合计两万五千大军登陆九州岛,会合长州藩先遣部队与九州岛本地的各路盟友之后,就以泰山压顶之势,对唐津藩、岛原藩等西国残余的最后几个忠于幕府的诸侯展开攻略。

    在各方面都占绝对优势的倒幕联军面前,九州的残余佐幕藩国相继被攻破覆灭,或开城降伏。而刚被远东公司重创的德川幕府,一时间根本无力渡海援救。只有四国岛上的几个藩国集结了一支军队,渡海偷袭九州岛东部,企图牵制倒幕军的一部分兵力,但很快被打得抱头鼠窜,能逃回四国岛的人十不存一。

    然后,随着九州岛的成功平定,倒幕军的下一步战略,显然就是东征上洛,与此时已经坐镇近畿的德川家光将军决一雌雄……但问题是,眼下的幕府方面固然处境狼狈,可长州藩这边也是问题不少:首先,在前期的九州平定战之中,长州藩多年囤积的军火弹药已经消耗了近半,凭着藩里极为可怜的兵工生产能力,在短时间内完全补不上缺口。其次,倒幕联军眼下只是粗成,想要理顺指挥系统都是一桩麻烦事。

    而且,毛利家如今虽然已经征集了西国和九州各藩的兵马,但在数量上恐怕还是不如德川幕府能够在关东纠集的庞大联军,在兵力上属于以少攻多。更糟糕的是,长州藩迄今仍然未能在近畿地区成功策反任何藩国,所以本次上洛之役完全是异地作战。倒幕军不仅要长途跋涉,深入敌国,以劣势兵力对抗以逸待劳的幕府军,还要强攻大阪这座丰臣秀吉倾尽举国之力修筑的坚城,长州藩上下对此不免有些心头发恘。

    面对这样胜负参半、扑朔迷离的局势,为了给这场决定日本霸权的大战增加几分胜算,避免毛利家进京开幕府的宏愿化为泡影,在藩内的一致公推之下,身为“明国通”的“长州宿老”守随信吉,就趁着双方进行战前准备的这一段时间,搭乘临高穿越者元老院派遣过来的定期联络船,跑到海南岛来求援了……

    然而,此时的临高元老院已经不能再像过去那样自主行事。而是除了要接受中央“有关部门”的指导之外,在对日问题上,还要协调海参崴远东公司的利益……于是,便有了长州藩使团的此次三亚之行。

第375章 南海铁道纪行(六)

    第六十六章、南海铁道纪行(六)

    事实上,早在长州藩使节团抵达临高之前,降临这个时空的中央“有关部门”,就已经通过哆啦a梦神奇道具之中的【迷你侦察卫星】搜集情报,对日本内战的局势发展进行了推演和评估。

    从地图上看,如今的日本内战局势,已经跟原本历史上十九世纪中叶那场倒幕战争前夕的形势非常相似——常年接受穿越者武器援助和技术输出的长州藩,乃是倒幕运动当之无愧的主心骨。刚刚被临高穿越者元老院远征舰队教训了一顿的萨摩藩,也在炮弹的“说服”之下顺应时势,加入了倒幕阵营,坐上了第二把交椅。剩余的西南各藩,或是主动加盟、或被武力胁迫,如今都站队加入了倒幕军。而坚持不肯倒幕的,则已经被当成投名状给干掉了。只是四国岛各藩依然全都坚持亲幕府立场,显得有些遗憾……

    不过,即使是十九世纪的那场倒幕战争,贫瘠穷困的四国岛各藩,除去土佐藩出了一个传奇名人坂本龙马之外,其实基本也就是在打酱油。以他们堪称贫弱的兵力财力,根本影响不到全国大局。

    更别提在今年初春的九州平定战里,四国岛的几个藩国因为出兵偷袭九州岛,已经被倒幕军狠狠教训了一通,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它们恐怕都只能躲在老窝里舔伤口,同时坐观东西两军决胜于近畿。

    而作为对手的德川幕府,则同样是流年不利,先是数年前的征伐长州惨遭大败,作为幕府根基的旗本武士损失惨重。然后是这几年苦心经营起来的近代化新军尚未遇敌,就被“不明海盗”打得一战全灭,接下来是幕府在日本西部残余的盟友和据点也被相继拔掉,战线已经从长州藩边境一路后退到了京都附近。

    如果是十九世纪那个坐享安乐两百多年、从上到下衰朽不堪、全无血性的德川幕府,在这么多接二连三的沉重打击之下,恐怕早已是人心背离、摇摇欲坠,甚至处于瓦解状态之中了。

    但问题是,如今这个世界还只是处于十七世纪,而不是十九世纪。

    ——此时距离日本战国时代的结束,才不过二十多年,一两代人的时光,不少追随过丰臣秀吉和德川家康,参与过壬辰入侵朝鲜之役和关原合战这些大场面的老将都还活着。日本各藩的军事力量,还没有被漫长的和平岁月给“钝化”。德川幕府上下和作为幕府臂膀的各个谱代亲藩,都还在相当程度上保持着开幕之初那股奋发向上的锐气,远非原本历史上十九世纪幕末年间那些武备松弛、不识战阵的怯懦废物可比。

    所以,面对着关西战场上极端不利的“开门黑”局势,意志坚定的“葵三代”德川家光将军,并没有像末代将军德川庆喜那样可耻地丢下大军逃回江户——尽管他原本倚为中坚的近代化幕府新军,还没来得及跟长州军交手,就已经被海参崴远东公司的“二十一世纪海贼”给歼灭在了大阪城郊外,对军心士气的打击严重到无以复加。但为了德川家才坐稳了不到二十年的江山,德川家光还是想尽办法激励斗志,拉拢盟友,胁迫和收买各藩提供更多的援军,恢复幕府军的战斗能力。

    而此时还在上升期的德川家与其谱代家臣团,面对着江山易主的可怕征兆,也没有多少动摇和畏惧的迹象,反倒是难得地万众一心,咬紧牙关刮地三尺,几乎是倾家荡产地给前线输送兵力、粮草、战马和军械——反正要是幕府倒台的话,他们就是藏着再多的财宝,也不过是便宜了各路逆贼而已。

    因此,当长州藩结束了九州平定战,摩拳擦掌准备“上洛”直扑京都的时候,幕府军已经再次在近畿地区集结了超过六万人的庞大军团,严阵以待。而倒幕军虽然同样能够凑出超过六万的兵力,但由于是长途远征、外线作战,为了保证补给线和后方腹地的防御,最多只能在近畿战场上投入四万人而已。

    这样一来,倒幕军就等于是在主动攻击之中还要以少击多,即使在武器装备和步兵战术上有着一定程度的技术领先,但如果拉不到更多外援的话,似乎也未必能抵消六万幕府军的兵力优势和主场优势。

    因此,尽管在局势上有着不少相似之处,但眼下的长州军却不可能像原本历史上十九世纪中期那场倒幕运动一样摧枯拉朽,仅仅通过一场全程持续不到四十八小时的伏见-鸟羽战役,就彻底打掉了当时德川家已经极为薄弱的斗志和主心骨,基本奠定了倒幕派的必胜之局,后面就只剩下扫尾的“垃圾时间”了。

    总的来说,家大业大的德川幕府,只要战斗意志没有动摇的话。就不是一两场战役就能轻易打倒的。即使在近畿平原的野战之中失利,幕府军还可以继续死缠烂打,坚守大阪城,拖住倒幕军的兵锋。即使大阪陷落,整个关西易主,幕府也可以在东海道节节抵抗,同时抓紧时间重整旗鼓,从关东平原的大本营再一次招兵买马,预备跟已经兵劳师疲的倒幕军,在自家的腹心地盘展开下一回合的较量——原本历史上德川幕府的迅速覆亡,其实更加近似于苏联解体。当整个幕府上层都失去了抵抗的勇气和信心,自己抛弃了自己的政权和法统之后,那么纵然有新选组、会津藩等底层小卒还在奋战不休,也已经无法扭转大局了。

    相反,作为挑战者的长州藩毛利家,却只有一次颠覆幕府的机会,遭遇一些无关痛痒的小挫折倒也罢了,如果是那种真正伤筋动骨的大败,恐怕只要一次就能把长州藩重新打回原形。等到战局急转直下之后,面对必然出现的“墙倒众人推”之败局,毛利家长州藩纵然不至于被打到废藩灭族,之前所有的宏图霸业也会彻底化为泡影,至少在几代人之内,是肯定再也不用妄想能够又一次出兵京都、与德川家争霸天下了。

    出于这样的评估,为了防止德川幕府在绝地反击之中咸鱼翻身,让之前给长州藩的投资统统打了水漂,穿越者给长州藩提供进一步的军事援助,甚至直接出动舰队助战,都差不多是必须的事情。

    但问题是,以前只有临高穿越者元老院,更早的时候只有黄石大帅一个人在负责对日“投资”。如今却多了一个海参崴远东公司的利益需要互相协调——双方都眼睛红红地盯着日本列岛的妹子、炮灰和银子……不事先把利益分配给谈好了,届时各打各的,多半肯定会掉链子。

    更别提最近还有一个中央政府的“有关部门”被空降了下来,虽然这个部门不太管事,但哪怕只是为了“尊重中央权威”,临高穿越者元老院也不能自说自话地处理这等大事。

    此外,对于倒幕军阵营中最近多出来的异端派系——那支莫名其妙冒出来的马尼拉“日侨”十字军,还有来助战的两艘西班牙战舰,穿越者方面也抱有很大的疑虑。不知道这只是耶稣会在东方又一次传播信仰的努力,还是西班牙菲律宾殖民地总督府企图开疆拓土的先兆,或者真的只是之前被幕府赶到海外的日本基督徒,对德川幕府的报仇雪恨,类似于孙中山在海外华侨之中组织的各种反清暴动……

    当然,不管这帮家伙再怎么包藏祸心,在穿越者方面绝对优势的军事实力面前,也只有被碾压的份儿。但考虑到长州藩这个铁杆盟友和日本基督徒的观感,有些事情还是不能不慎重一些为好。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从来都不是单凭先进的武器战术就能包打一切——曾经傲慢不可一世的美利坚合众国大兵,在越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泥潭被拖得筋疲力尽的教训,诸位穿越者还是全都知道的……

    总之,对长州藩提供军事援助的提案是一定会通过的,但究竟派多少兵力,出动哪一家的兵马,前线最高指挥官由谁来担任,执行怎样的战略战术……这个就有很多很多的问题需要反复商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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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各处车厢里心思各异的众人,相继用过或简陋、或丰盛的午餐之后,列车已经行驶到了昌化港。

    在昌化港,海南岛环岛铁路从这里分出了一条支线,连接附近内陆山区的石碌铁矿,以便于开采这些在整个中国范围内都相当稀少的优质铁矿石,然后通过海港和铁路输送往工业区。

    早在穿越之前,执委会各位大佬在选择穿越地点的时候,海南岛上的铁矿资源就是其被看中的重要条件之一。石碌铁矿,这个位于海南岛西岸内陆约四十公里的大型铁矿,在另一个时空中所探明的储量超过三亿吨。而且矿石的平均品位超过50%,再加上其可供露天开采的优越条件,实在是极为难得的优秀矿源。此外,石碌铁矿不但有丰富的铁、铜矿石出产,而且还有钴、镍、硫、铝、金等多种金属资源。对于一心想要在海南岛上建成近代工业体系的临高穿越者元老院来说,石碌铁矿实在是一座不可错过的宝藏。

    然而,自从“澳洲髨贼”落脚临高之后,虽然组织过对石碌铁矿的勘探,但一直没有真正对石碌铁矿进行开发——并不是元老院没有这方面的想法,而是受到客观条件所限,暂时实在无力开发石碌铁矿。

    首先第一个难点,是石碌铁矿位于内陆,其主要矿点距离最近海港的昌化城足足有四十公里之遥,而且整个矿区内都是处于未经开发的原始环境状态,以临高穿越者元老院极为有限的人力物力,想要在这种环境下要修筑一条从海边通往内陆矿区的铁路,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甚至哪怕是开辟一条普通的山路,都是一项极度劳民伤财的浩大工程。而且,在无法开通铁路的情况下,如果用牛车、马车和挑夫长途跋涉四十公里来运输铁矿石,非但成本极高不说,其最多运量也根本不可能满足大工业生产的基本需求。

    其次,在海南岛上,除了品质绝佳却开发困难的石碌铁矿之外,还有三亚的田独铁矿这个“备选”存在,虽然这个矿的储量和矿产品种都不如石碌,而且跟临高大本营的距离被石碌铁矿更远,但胜在矿区的位置好,非常靠近海港,便于海路运输。此外临高的煤钢复合工业系统毕竟规模有限,就算暂时不开发石碌铁矿,仅凭田独出产的铁矿石,也基本可以支撑临高穿越者在前期的生产发展所需了。

    不过今时已经不同往日,随着中央“有关部门”的跨时空降临,以及随之而来的哆啦a梦世界二十二世纪黑科技神奇道具,开发石碌铁矿已经变成了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不管是运输能力、施工能力还是冶炼水平,现在都已经不再是制约开发石碌铁矿的障碍。

    早在环岛铁路规划之初,“有关部门”就应临高穿越者集团的要求,布设了一条铁路支线,用以打通从海边昌化港到石碌的运输线。并在当地开始建设一个大型的煤铁复合产业基地。这样一来,越南鸿基出产的精煤便可以就近运往昌化“钢铁城”,用于钢铁和其他金属的冶炼加工。而临高和三亚的环境污染问题,也可以得到相当程度的缓和——临高的重工业将会逐渐被搬迁到昌化。而三亚的田独铁矿在有了石碌这个更好的替代品之后,干脆可以直接关停,以便于给现代世界的疗养人员留下一片青山绿水。

    当然,即使铁路和铁矿都已经动用黑科技设备初步竣工,但在接下来的露天开采过程之中,恐怕也将会为此而付出不少的人命——哪怕只是为了节省成本,中央也不可能无偿给临高穿越集团提供太多的黑科技采矿道具。而现代的采矿机械么……首先是体型庞大沉重、运输困难,其次是维修保养能力跟不上,运转所需的燃油也无从筹措,最后是找不到那么多合格的操纵人员,所以还不如利用本时空的人力来手工开采。之前临高穿越者元老院在开采田独铁矿的时候,矿区每年都有两千到三千人死于各种事故、疾病和其他原因,以明末海南岛不足百万的总人口,根本无法支撑这种吃人的残酷工业化进程。

    ——在工业革命初期,早期那些危机四伏的工厂和矿井,对于被迫进入工厂的乡下农夫和城市流民来说,并不仅仅是换一种生活方式而已,而是真真正正地在不断吞噬着人命!

    为此,临高穿越者集团的对策,就是联络各国奴隶贩子,大量从东南亚进口土人奴隶,消耗他们的廉价性命来实现工业化……从而在海南岛的三亚建立起了全中国最繁荣的奴隶训练基地。接下来的公路开凿、台湾垦荒等最危险、最艰苦的工作,几乎都是靠着这些奴隶的累累白骨才得以成功。等到石碌铁矿落成之后,本着就近使用的原则和给中央来人腾地方的考虑,原本在三亚的奴隶集中营也被转移到了昌化港。

    当这一列客运列车在距离海港不远的昌化站停下的时候,正赶上了一队贩奴船的靠岸“卸货”——那些从艰苦远航中幸存下来的东南亚土人奴隶,三三两两地钻出了闷热潮湿的底舱,然后眨巴着浑浊的眼珠,半死不活地拖着沉重的脚镣,在鞭子的驱赶下甲板上踩着跳板走了下来。

    远远望去,这些奴隶几乎都是半裸甚至光着屁股的,曾经可能穿在他们身上的破衣烂衫,早已在航行中变成了一堆褴褛的布片,皮肤上满是各式各样的鞭痕和伤痕,身上还有沉重的手铐脚镣,走一步便哗啦哗啦作响,而且一个个都是那么的虚弱无力――为了节省伙食费用,也是为了防止土人奴隶们吃饱了会有力气闹事,奴隶贩子在航行中提供给他们唯一的食品就只有红薯,非但数量很少,而且还是生的。

    几个剃着板寸短发,穿着四个兜的“干部服”的归化民官员,正在码头上好像挑选骡马牲口一样,挑剔地检查着这些神情萎靡的奴隶,同时一脸不满地跟奴隶贩子压价——这些海商估计在贩奴的行当里也是新手,居然不知道要把奴隶“打扮”一下再出售。旁边还有一群同样半裸的奴隶,正在从进港的煤船上卸载刚刚从越南运来的精煤。炙热的阳光下,他们半裸的身子上全是黑乎乎的煤粉,和汗水黏成了一团,同样黑乎乎的破烂草帽和围在屁股上的布条是唯一的劳保措施。

    等到一艘船上的货物被卸载完毕,监工们就会用棍棒把奴隶驱赶到别的地方继续干活,双方很少有语言沟通——临高穿越者元老院最初也是想要培训一批翻译的,谁知很快就发现这是一项不可能的任务。虽然这些东南亚土著奴隶在中国人的眼里,看着都是一样的矮小黑瘦,好像都差不多。其实他们却是属于至少几十个不同的民族,彼此语言各不相同,而且谁也不知道贩奴船运来的下一批奴隶会是从哪个旮旯里抓捕的……所以奴隶营的监工们很快就放弃了任何文明管理的打算,从一开始就对奴隶执行棍棒教育,时不时给他们一顿暴揍——对于天性散漫的野人土著来说,这些皮肉之苦反倒是教会他们守规矩的最有效方式。

    每完成一筐煤炭或其它货物的装卸,东南亚土著奴隶们就从归化民监工的手上拿一枚竹牌。想要吃饱饭就得完成工作指标,凑齐规定数字的竹牌。怠工的结果是吃不饱,第二天没力气干活,最后在重体力劳动下渐渐被饿死。拒绝劳动的奴隶则会被直接处决,尸体挂在奴隶营地的绞刑架上风干――直到有新的牺牲品被挂上去,或者腐臭得厉害,被医生认为有引发瘟疫的威胁为止。这是十七世纪全球通行的惯例。

    虽然这样的场面如同人间炼狱,但不得不说,使用奴隶劳动真是比任何血汗工厂都要爽快。只要有足够的糖和朗姆酒用来跟各路海商交换奴隶,劳动力就不再是制约海南岛开发事业的短板。至于有多少东南亚土著奴隶会为此埋骨异乡……嗯,弄些外人来当替死鬼,总比让自己的人民去死来得强些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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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干净整洁的车厢内,看着车窗外一幕幕脏乱嘈杂、令人不快的残酷场景,那几位临高集团的穿越者在以前或许还会有些不忍,到现在早就已经对此有些麻木了,索性拉上窗帘眼不见为净。

    至于豪华餐车里的黄石将军,早已看惯了最残酷的杀戮和奴役,各式各样惨绝人寰的事情在辽东见了不知道多少。对此更是不会有什么反应。至于来访的“长州宿老”守随信吉,这位日本的“汉学家”虽然看着确实是文质彬彬,一副温和学者的模样,但他在日本列岛上挥师征战之时,各种劫掠村庄,焚烧城下町,对町人村民进行“乱捕”和“人猎”,或者酷刑虐杀敌军士兵的残忍之事,也从来都没有少做。

    此外,日本那些金银矿山里的生存环境,恐怕也未必比海南岛这边的奴隶营好上多少。

    而闯荡无限空间的马彤学姐,更是连丧尸满城、核弹灭世的炼狱级模式,还有中世纪黑死病的“死亡之城”噩梦场景都见过,与之相比,奴隶营的这点小场面,真的是完全算不得什么。

    只有那几位“东林旅游团”的江南士子,一脸正气和不忍地对此议论纷纷,俨然一群人道主义斗士。

    “……髨贼真是不仁不义,存心要败坏我中华声誉啊!行如此暴虐之事,居然还有脸自称大宋后裔?!”

    “……史籍有载,华夏历代先贤圣人,皆以教化蛮夷为己任。我皇明自开国以来一向厚待四夷,薄来厚往,施恩于海外,就是为了宣扬我朝仁慈君子之风啊!髨贼僭号宋室苗裔,居然连这点道理都不懂?这般苦役蛮夷,其手段堪称令人发指,哪有半点泱泱大国的礼仪风度?这是华夏之人应该做的事情吗?”

    “……这狼子野心的髨贼,难道是要率兽食人吗?若能面见髨贼君王,吾等必要面唾之!”

    ……

    虽然顾忌着车上的这许多“髡贼”,不敢说得太大声,但诸位“东林君子”还是压低了嗓门,站在道德的高度上,大肆抨击澳洲髨贼的“残暴无仁”、“结怨四夷”,好像他们自己个个都是乐施好善的大好人一般。

    只有跟着这支不靠谱业余查案队伍从南直隶(当时的安徽江苏两省都被划为南直隶,河北省则是北直隶)一路行来的“无为幼虎”,队伍首领方以智新结识的朋友,表面上来自安徽无为州襄安县的缙绅之家,实际上却是魂穿的二十一世纪穿越者俞国振,对此忍不住听得直翻白眼。

    ——就算这些所谓“澳洲人”对待东南亚土著再怎么残暴不仁,好歹也是为了祸水外引,用外国人的骨头去填工业革命的血盆大口,让更多的中华百姓能够保住性命……而你们这些东林党的道德君子,整天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到处喷人扣帽子,可是轮到自己的时候,又是如何对待大明朝的同胞百姓的呢?

    毫不客气地说,在如今的大明朝,整个统治阶级的节操跟后世相比,可谓是空前之低下,官场上贪赃枉法已经成了常理,地方上则是豪强林立,乡村里到处是缙绅名流和“大善人”们建立的堡垒式建筑,每家每户都在蓄养家丁,时常伪装成土匪山贼互相攻杀,或者直接和那些正牌子的土匪山贼暗中勾结。

    而普通的老百姓,则无论在哪里都是毫无人权的蝼蚁一般的存在。那些有功名的读书人若是看中了谁家的产业,只要随便丢几个小钱,甚至一文不给,就强行“买下”——在这个时候,法律和道德都是摆设。

    面对着如此严酷的“生态环境”,还有官府的沉重盘剥——几乎所有的大户都一毛不拔,把赋税转嫁到穷人头上,直到把穷人逼死为止,在当时的整个明朝境内,自耕农早已成了珍稀保护动物,而且还在迅速灭绝中。即使没有绵延不绝的战乱,老百姓也甭想吃上几顿饱饭,充其量不过是可以太太平平的被饿死,遇到灾荒实在活不下去的时候,也总算还有个逃荒出去卖儿卖女的出路,仅此而已。

    说起来,崇祯年间全天下大部分佃农的日常生活水平,恐怕还未必比得上海南岛的奴隶营呢!

    哪怕就是在地主大户之间,也是同样的不讲法律,只讲势力——大家要么走官方的路子,比谁的声望更大,靠山更厉害,能够调用朝廷的力量来打压对手。那些藩王、勋贵、部院高官之类的体制内人物,通常就是如此行事。因为大明朝的法理规矩,就是围绕着人家制定的。他们可是由国家作为打手,给他们撑腰。至于体制外的士绅,就只能凭着各自的势力打打杀杀。你的拳头大,你说话就好使。你能调用的人手多,你的地盘就占的多。你要是有能耐,也大可以直接发兵把仇家给灭族了,然后说对方全家死于大火或瘟疫,临死前将全部财产移交给你云云……只要靠山过硬、打点到位,理由再荒谬也不成问题!

    此外,就俞国振所知道的情况,哪怕是那些所谓号称“诗礼传家”、“门风严谨”的书香门第,充其量也不过是约束家族嫡系子弟,不让他们自己带着豪仆出去欺男霸女,直接败坏家族名声,顺便到处结怨和惹麻烦罢了。而指使自家下人在市面上放印子钱利滚利,敲诈行商勒索孝敬,巧夺豪取周边小地主和自耕农的田产,逼迫佃户卖儿卖女乃至于全家上吊的事情,照样是每一家都没落下,年年都在做,最多就是不怎么假扮山贼杀人越货和组织人贩团伙强抢民女而已,要不然供养一大家子奢华生活的钱财又从哪儿来?

    无论在谁家的农庄里,都是年年有人沦为饿殍或者绝望自杀,年年有女婴因为养不活而一出生就被父母溺死,一个村庄里往往有两三成的人因为长期吃不起盐而患上大脖子病……

    总之,这个道德沦丧、民不聊生的明末社会,给穿越者的感觉就非常像是一个放大版的dnd世界费伦大陆黑暗精灵地下城。下层人民被视为蝼蚁一般令人厌恶的消耗品,连生存都毫无保障,上层统治者则充满了无休止的惨烈内斗,每一个家族都在彼此磨刀霍霍,企图置对方于死地。而每一个家族成员也都在彼此激烈争斗,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就像《红楼梦》里描写的那样,越是豪门大户,亲情就越是淡薄。

    当然,人类毕竟不是黑暗精灵,所以即使是这等生灵涂炭的末世里,好歹也有着那么些正能量存在,并不是每个地方和每个家族都是如此的暗无天日。但总的来说,这个世道的总趋势终究是正不胜邪,恶人的数量要比好人多得多,而像炼狱的地方也还是比像人间的地方多得多……

    嗯,为什么对这些黑暗的阴私勾当知道得如此清楚?因为俞国振就是这么一路经历过来的——早在起家之初,他就屡遭亲戚的刺杀,几次险死还生,宗族内的态度也是坐山观虎斗,毫无庇护弱小之意。

    没办法,在这年头,豪门大户里兄友弟恭是稀有现象,兄弟厮杀如寇仇倒是非常的普遍。尊贵如万历年间的工部尚书张辅之,都为了夺自家兄弟的家产,而把亲生弟弟张虚宇给活活整死。使得张虚宇的儿子,后世以撰写《五人墓碑记》闻名的才子张溥,不得不靠母亲亲手纺织的微薄收入来维持生计。

    于是,面对着如此黑暗和血腥的社会大环境,原本还算良善仁慈的少年俞国振,也不得不狠下心肠,编练家丁、杀伐果断,经过一番文攻武斗,先后将觊觎他财产的两个叔叔给灭了门,顺便攻灭了他们勾结的水贼,才算是打赢了家族内战,震慑住了那一帮整天想着杀他谋财的糟糕亲戚。随即,凭着这支凶悍家丁的保护和后世的淡水珍珠养殖技术,俞国振总算是成功赚到了发家立业的第一桶金。

    接下来,依靠自己亲手编练的这一小股武装力量,俞国振跟各路山贼水匪屡屡交锋,积累战争经验,最终节节胜利,从而赢得了“无为幼虎”的豪勇之名。同时,他又以“格物”、“西学”方面的新奇知识为诱饵,跟桐城名士方以智攀上了关系,进而打入了在明末江南影响力极大的东林党和复社团体……

    然后,在真正先后接触了这些号称代表了“天下正气”的“进步青年”,大致上弄明白了诸位东林君子的真实面目究竟是怎么回事之后,俞国振终于对这个世界彻底绝望了。

    ——与其把国家交给这帮恶心的家伙,还不如让满清八旗来统治天下呢!

第376章 南海铁道纪行(七)

    第六十七章、南海铁道纪行(七)

    作为一名有节操、有志气、有理想的“三有”穿越者,俞国振自从来到这个时空之后,就一直满心洋溢着救国救民,挽救华夏气运的宏图壮志。虽然在前期被黑暗残酷的社会现实和自相残杀的糟糕亲戚给打击得够呛,但在接触真正东林党这个长期掌握天下舆论、称霸明末朝堂的江南士大夫政治集团之前,他还是对这些“正人君子”抱着一丝幻想——虽然这帮家伙内部党争得厉害,骨头也有点软,但在那种一潭死水的黑暗世道里,这东林党至少应该跟清末的革命党一样,好歹有那么点进步气息吧。

    然后,在彻底看清楚了东林党人的真实面目之后,俞国振终于对大明帝国的前景彻底绝望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的起家之路,已经够血腥,够肮脏了,谁知这群平日里满口仁义道德子云诗曰的东林君子们,居然做得还要更加下作许多——什么利用天灾扒开河堤,淹没别人家的良田,然后再借着赈济的由头向小民摊派征收钱粮,顺便私下里收买这些遭灾之人的田土,甚至是将人家的妻女变成自己的胯下玩物啦。什么打着修桥铺路,整修庙宇,兴办义学等等光明正大的旗号,横征暴敛,大饱私囊,自己一毛不拔还赢得善名啦。什么长期暗箱操作科举,以“民间人士”的身份预先决定进士名单,买卖秀才和举人的名额,非东林大佬点头不得中举,把皇帝和朝廷当猴耍,堵塞寒门士子的晋身之路啦!整天自吹自擂,说什么士大夫与绅士是江山社稷的基石,道德情操的楷模,其实每一家的屁股底下都是满满的屎尿和血泪。

    当然,东林党人的这些虚伪言行并不算什么,毕竟,普天之下的政治家都是如此的表里不一。

    另一方面,东林党官宦的贪污腐败,同样也不是最让人厌恶的毛病,落后封建国家的政治固然腐朽不堪,早期资本主义国家的政治也一样腐败到臭不可闻——大英帝国的军队一直到十九世纪还在卖官鬻爵,尉官和校官都是有钱人掏腰包买来的“捐班”,全靠在战场上倒卖物资、劫掠敲诈,才能回本和发财,但照样打遍全球无敌手,在鸦片战争之中只动员了几千人,就跑到地球另一端把大清朝揍得生活不能自理。近代的日本帝国政府,更是从明治维新开始就极度腐败,高官显贵直接勾结财阀瓜分国有资产的事情屡见不鲜,但还是在战场上先后击破中俄两个大国,一时间称雄东方,几乎完成了以蛇吞象的奇迹。

    而这些士子缙绅对普通老百姓的残酷剥削,更不是让人绝望的原因——在大英帝国最鼎盛的维多利亚时代,英国工人的生活照样悲惨得难以想象,纺织工人通常在进厂三年之内就会被累死,整个不列颠境内除了几万绅士淑女的庄园,几十万体面人的公寓之外,就是一个庞大的贫民窟;工人阶级的平均寿命只有十五岁……“……英国工业的威力仅仅是靠野蛮地对待工人、靠破坏工人的健康、靠忽视整代整代的人在社会关系、身体和精神方面的发展的办法来维持的……”(恩格斯)然后,在旧日本帝国兵锋最犀利的年代,老百姓的生活水平同样凄惨至极,甚至还不如民国乱世的中国人,整个村整个村的姑娘被卖到海外当妓女……但这一切的残酷剥削和悲惨状况,都没有妨碍它们跻身列强,成就一番伟大而辉煌的帝国霸业。

    从历史和社会发展的角度来看,明末东林党人的真正问题,在于极度的自私自利,和傲慢到顽固不化——只有其中一者倒还不是问题,但两者叠加起来之后,东林党就成了类似于后世中东的阿拉伯原教旨主义恐怖分子,或者乌克兰那些广场运动专家和新纳粹暴力团一样的极端组织,对整个文明的破坏远大于推进,并且看不出任何一点改良和进化的可能。如果再加上死不悔改的重文轻武习气……那就完全是作死了。

    首先,作为江南士大夫组成的政治团体,东林党人代表了当时江浙商人和地主豪强的利益,借着崇祯帝清除魏忠贤势力的时机,大幅度取消或降低了江南地区的海外贸易税、矿税、盐税、茶叶税等税种的税负,使得明末的朝廷财政濒临崩溃,财政开销几乎完全被摊派在了早已不堪重负的农民身上,再加上当时各种天灾不断,造成了北方大量农民的破产流亡,直接导致了轰轰烈烈席卷中原的明末农民大起义。

    简单来说,就是一群富人不肯缴税,把所有赋税推到穷人头上,直接逼反了穷人,导致了亡国的结局。

    没办法,无论口号喊得多么好听,如何标榜自己的“一身正气,清廉正直,铮铮铁骨”,但是从阶级成分上来说,东林党的幕后金主就是一大群不肯缴税的阔佬,其主要政治目标就是让富人不交税,让穷鬼去死,即使某些有节操的士子看不惯这种事,但受制于背后的势力,也不得不昧了良心睁着眼睛说瞎话——正如美利坚合众国的政客们不管竞选时漂亮话说得再厉害,上任之后也很难违抗背后大财团的意愿一样。

    其次,如此严酷的阶级压迫之下,整个明末的中国社会早已变成了一个滋滋作响的火药桶,正确的对策要么是减轻民间负担,给老百姓一条活路;要么是采取军人治国、铁血镇压的策略,一边在国内血腥弹压民众的反抗,一边发动对外战争,转移社会矛盾:一个国家就算再怎么穷兵赎武,只要在对外战争之中不断取得胜利,人民的凝聚力就多少还会有一些,政权的支持率也会勉强维持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事实上,近代的日本财阀们同样也是自己穷奢极欲,却把苛捐杂税压到贫困百姓头上,逼得日本民不聊生,但好歹还知道要崇尚武力,依靠军国主义对内镇压对外扩张,往海外转移矛盾。然而,明末的东林党实在是史上有名的作死专业户,居然一边横征暴敛、把百姓逼得没活路。一边又极力打压武人地位,拼命削弱军队的战斗力,败坏军人名声,保持文贵武贱的格局——任何提高军人待遇,增加军队战斗力的提议,都会遭到东林党和整个地主缙绅阶级的疯狂打压,更不要说什么对外发动侵略战争来转嫁社会矛盾了。

    连古罗马的奴隶主都知道要养一群彪悍的打手监工,才能驱使奴隶干活,偏偏东林党却拒绝承认这个道理。想象一下,如果二战时期的日军也跟明末的朝廷官军一样,军械弹药都被倒卖掉,士兵成批饿死在营地,步枪和火炮都是一开火就炸膛的垃圾,海军舰队都是一出海就沉的破烂,军人出征打仗需要一路打家劫舍来凑军粮,回国还要“享受”贱民待遇和各类歧视……那么估计就是张学良大少都能在东京阅兵了。

    第三,对于明末士大夫之中出现的“西学热潮”,俞国振这个穿越者曾经抱有很高的期望,以为是“开眼看世界”的一种进步表现。结果等到他真的跟几个“明末基督徒”与“西学爱好者”一交谈,顿时大失所望——如果说清末的洋务派虽然问题颇多,好歹还有着“师夷长技以制夷”的进步意义和救国强国的朴素热情,那么明末中国出现的所谓“西学东渐”,当真就只是士大夫饱食无事之余的消遣玩物而已。

    在清末的时候,面对着工业革命之后急速变化的世界,还有被炮弹打开国门的现实,一部分士大夫不得不勉强承认了西洋人的强大,开始了向他们的学习。而在明末的中国,西洋人在遥远的东方还没有那么强大的力量,东西方的技术水平也没有拉开太多,明朝士大夫打心眼里就不认为他们有什么先进之处

    之所以在明末的时候,会出现西学流行的潮流,乃是因为当时整个社会的财富和权势都已经被瓜分完了,社会阶层已经固化了。那些缙绅大户的纨绔子弟靠着祖产就能不愁生活,其中相当一部分人自然是热衷于功名和仕途,但也有很多人不是当官的料,于是就把精力放在各式各样的消遣上——那些比较传统的,自然是醉心诗词,一心想要成就文坛之名;那些比较放荡的,则整日流连花街柳巷,沉迷于温柔乡;那些爱好幻想的,则去修道炼丹、念经参禅,顺便买萝莉玩双修;最后一些喜好新潮的士大夫,才会去钻研各种西学、杂学。正如现代的富豪互相攀比豪宅、豪车、游艇、私人飞机和赛马;以及维多利亚女皇时代处于鼎盛阶段的大英帝国,有不少无心仕途的另类英国贵族,把海外冒险作为自己的主业一样——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当冒险家对英国贵族来说是件时髦的事儿,很容易由此成为伦敦上流社交界的宠儿。

    但正因为只是把这些西学看成个人兴趣和消遣,而不是什么真正有用的求官谋财、富国强兵之术,所以明末那些能够接受西学的士大夫,也普遍是“三分钟热度”,缺乏学以致用的热情和计划。虽然也有徐光启推广海外农作物,孙元化试验西法铸炮等事,但依然停留在个人行为的层面上,对社会的触动微乎其微。

    最后,也是最令人绝望的一点在于,这些东林君子的思想多半顽固不化,拒绝任何变通——除非被刀子架在了脖颈上。否则的话,不管这些读书人是不是读书读傻了,但至少在要求别人的方面,都只会死抱着程朱理学圣人之说不放(自己当然是基本不遵守的)。简而言之,一切不符合地主缙绅阶级利益最大化和传统观念的事物,都会被视为“大逆不道”,连看一看都不愿意,更别说学习和思考这些歪门邪道了。

    在东林士子的几次聚会上,俞国振曾经试探着提出一些建议,比如对农庄进行资本主义化农场经营,以此来提高产量,不要为了省心而只把田地出租给佃户,对水利和育种不闻不问……还有发展多种特色经营等等,已经是尽量用利诱的办法,想要让他们对新知识感兴趣了。谁知却被东林党的众位官宦纨绔子弟极度鄙视,认为他粗鄙不文没见识,居然跟他们这些清贵的读书人说这等“下贱污浊之事”。甚至就连俞国振亲手操持淡水珍珠养殖的事情,居然也被冷嘲热讽,说他是自甘下贱、抢了下人的活儿……

    对此,俞国振花费了不少精力,才总算是理解了这帮家伙极度扭曲的心态:他们一方面对财富贪得无厌,一方面又根本不屑于经营任何产业,只想着如何用权势来巧夺豪取。对于从农业到手工业的一切生产活动,都秉持着鄙夷的态度,认为这是下等人做的事情,他们这些尊贵的读书人只需要负责享受和挥霍就行了。这帮“天之骄子”唯一承认的“上进”正道,就是“读书能够做官,做不上官也能拿功名,从而获得特权和财势”,除此之外的一切思想言论,统统都被他们无视和鄙夷。你和他谈格物,他和你扯大道;你和他谈大道,你和你扯哲学;你和他谈哲学,他和你扯气节……总之,和屁股坐歪了的人进行谈话是注定不会有用的,对精神恐怖分子同样必须毫不妥协。唯有子弹和屠刀才是他们唯一能理解的交流方式。

    事实上,东林党,确切地说是以东林党为政治代表的江南封建地主缙绅集团,除了在明末那个决定命运的关头,硬是把民族气运推进了深渊之外,哪怕到了清朝也依然在坚持不懈地恶心人。比如雍正皇帝的很多改革虽然是为了维护满清的统治地位,但好歹也在一定程度上惠及小民,譬如要求那群缙绅蛀虫也要承担一些赋税,摊派一部分差役,从而降低底层小民的负担。结果,这位不够残暴的勤勉皇帝,在这群把持舆论的吝啬鬼嘴里,就成了空前恶毒的暴君……如果是在明朝的话,恐怕都要策划着如何弑君废帝了!

    所以,俞国振很快就绝望地认定,明末的统治阶层已经完全失去了改良和进步的可能性。表面上清名卓著的东林党,其实反倒是最腐朽、最保守的一群人,甚至是明朝亡国的直接推动力之一。那些所谓清流的君子,基本上都是人渣中的人渣,他们的底线比畜牲都低,偏偏在没有更富有战斗力的新思想进入中国之前,他们的地位是无法撼动的,只有靠外力彻底砸烂这个绝望的旧世界,拿出制造血海的勇气和力量,才能毁灭那些畜牲都不如的东西,让这个国家和民族再次拥有重获新生的可能——幸好,在这个过度热闹的时空里,能够砸碎旧世界的势力,除了野蛮的满清鞑虏之外,还有来自天南海北的各路穿越者……

    于是,当钱谦益在杭州西湖的东林聚会上提出“髨贼威胁论”和“福宁军谋反论”之时,已经对东林党和明朝彻底绝望的俞国振,就趁势加入了去岭南观察“髨情”的“查案队伍”——尽管在他看来,这完全是一群纨绔小字辈想要找个由头,好花着父母的钱出远门,到处吃喝玩乐看风景长见识罢了。

    然后,当其他人都在广州紫明楼内醉生梦死,享受着兔女郎和猫耳娘的异域风情之时,俞国振却在搜集海南岛穿越集团的各种资料,并且很快就感受到了这个团体与当前时代格格不入的蓬勃生气——很显然,这个集团的统治基础是解放了的佃农,士兵,工匠,奴婢,以及遭受迫害的底层中小地主。同时又尽力扩大教育面积,培养起属于自己的新型干部队伍,取代那些既不可靠又顽固愚昧的传统士绅……

    于是,当“东林党旅行团”一行人终于踏上海南岛,看到了一个他们无法理解的崭新社会,发现他们所学的“圣人大道”、“天地至理”,对于海南岛上这个奇怪的组织而言完全没有意义,这个政权根本不承认他们这些“天之骄子”和他们所代表的地主阶级所享受的各种特权,不承认其核心统治基础是他们之前看不起的下等人之时……即使是原本对“澳洲人”并没有太多敌意的士子,也都变得歇斯底里起来。

    至于原本就生活在髨贼治下的岛内本地大明读书人,更是早就已经歇斯底里了好几年了。

    当然,歇斯底里归歇斯底里,但充其量也就是在背后咒骂几句罢了。毕竟他们都是传统文人,只负责放嘴炮喷口水,至于动手打倒髨贼这种送死的事情,自然会有无知炮灰,不,是忠勇义士去做的……

    此外,如果澳洲髨贼开出的价码合适的话,大多数读书人其实也不介意卖身投靠,自从髨贼水师横扫珠江炮击广州,在岭南地面上打响了名头之后,各式各样来投奔髨贼的不得志的穷童生酸秀才,当真是就跟雨后的蘑菇一样冒出来一波又一波。问题是这些人里面真心实意来求个活干的太少,做着白日梦想要一步登天的太多……结果在碰了一鼻子灰之后,还是只能回家啃老米饭顺便继续歇斯底里生闷气。

    不过,不管这些大明士子的花岗岩脑袋里到底转着什么样的想法,反正俞国振是没有跟他们继续为伍的打算了——当俞国振在广州近距离接触到大量关于海南岛穿越集团的讯息,初步判断出他们的性质、目标和风格之后,就有了跟他们进行接触与合作的打算。

    等到他跟着队伍到了临高,看到了海面上挂着五星红旗的现代登陆舰,天空中那些画着“八一”徽章翱翔而过的巨型飞艇,还有街头零星出没的军用汽车和迷彩军服之后,俞国振更是坚定了要抱大腿的决心——这里很可能存在着一个连接二十一世纪现代世界的时空门啊!

    于是,俞国振找了个机会,悄悄溜出队伍,找到一个正在嚼口香糖玩手机的解放军战士,设法表露了穿越者的身份,然后又被半信半疑的解放军战士搜身后送往百仞城,接受临高穿越者元老院的盘问……可是,虽然他的身份很快得到了承认,但似乎并没有被怎么重视,居然让俞国振自己去三亚报道,还给他摊派了一项任务,要他把那个“东林旅游团”也带过去,在三亚车站附近有人负责跟他接头……

    幸好,就在俞国振发愁该如何把大家给忽悠去三亚的时候,方以智这个领头人已经主动提出要去打探三亚那个“澳洲太上皇行在”的真面目……俞国振登时大喜,赶紧舌灿莲花,竭力赞成方以智此次“深入虎穴”的壮举,于是便有了这次相当于自投罗网的三亚之行……

    ※※※※※※※※※※※※※※※※※※※※※※※

    “……呜呜——哐当、哐当、哐当……”

    伴随着尖利的汽笛和喷涌而出的白色蒸汽,行驶了一天的客车终于在终点站三亚新城缓缓停下。抬头极目眺望,黄昏的夕阳已经快要落到地平面,西面的半边天空尽是姹紫嫣红的火烧云。

    接着,蒸汽列车刚一停稳,扛着各种大包小包、箱笼篮子的乘客们,纷纷活动着酸麻的腿脚,乱哄哄地涌出车厢。方以智和几个东林士子用袖子掩着头脸,好不容易才从汗臭熏人的人群之中挤了出来。接着又在月台上会合了坐二等车厢和三等车厢的仆役下人,点清了人头和行李没有遗漏,这才抬步走出车站。

    然后,刚刚走出车站大门,借着黄昏的暮光,他们就看到远处的天空中有一个什么模模糊糊的东西,正喷吐着闪耀的橘红色火焰,轰鸣着直冲云霄,过了好一会儿,才在云层和晚霞之中消失不见……

    “……啧啧,这天都还没黑下来呢,澳洲人怎么就已经开始放焰火了?真是暴敛天物啊……”

    一位东林士子先是微微一愣,随即表情不屑地咂咂嘴,摇头鄙夷道,其他人也纷纷称是。只有俞国振隐约感觉似乎哪里有些不对,但又只有一个朦胧的直觉,具体却想不出来这到底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

    ——他们都不知道的是,刚才的那枚“焰火”,其实是一枚直冲卫星轨道的运载火箭……

    自从在这个时空的海南岛三亚设立基地之后,“有关部门”就开始用新到货的哆啦a梦神奇道具【迷你通讯卫星】,对这个世界布设一套全球卫星通讯体系,以便于把散落在各块大陆的穿越者势力联系起来。与此同时,还有两艘【宇宙救生艇】载着华美共和国和东岸共和国远东舰队里的穿越者,各自带着一套卫星通讯设备和中央红头文件,降落在这个时空的纽约与乌拉圭沿海,给新大陆的穿越势力带来了巨大震撼。

    与此同时,在明家四口人和小萝莉金玲雪的陪同下,海南岛临高县在明朝的第一个进士,茉莉轩书院的山长刘大霖,也拄着一根拐杖,有些颤巍巍地走出了车站。

    然后,在熙熙攘攘的鼎沸人声之中,他开始眯眼打量着暮色下的三亚:车站广场四周犹如丛林般矗立的奇异高楼,闪烁着彩色灯光的热闹店铺,飘散着食物香味的摊贩,不远处码头上的高大吊机,以及堆积如山的各色货物,港口里云集的船只,只觉得既熟悉又陌生——记得在年轻的时候,他也曾经仗剑游历过琼州全境,并且偶然来到过这里,清楚地记得这地方只有荒草和沙滩,以及丛生的红树林,方圆十几里不见人烟,港湾里连小渔船都看不到一艘。不想却如今却已然变成了这副繁华模样!

    这些在大宋覆亡之后不肯屈从鞑虏,泛舟漂泊出海的“澳洲人”,当真是有鬼斧神工之能啊!

    嗯,或许,让他们来代替老朱家统治这个天下,对这普天之下的黎民百姓来说会好得多?

    正当刘大霖如此皱眉苦思的时候,一辆敞篷电动观光车已经行驶到了他的身边。还没等这位老进士回过神来,小萝莉金玲雪就已经背着沉重的大行李包,眼明手快地抢先蹦了上去占了个座位,然后还回头向他招手,“……刘爷爷,快上来啊!再不抓紧一点的话,这天都要黑啦!”

    于是,大明进士刘大霖便释然一笑,不再多想什么,只是拄着拐杖抬步上了车。

    而另一边,俞国振却十分羡慕地看着这群人依次上了敞篷电动观光车,然后一溜烟绝尘而去……之前在临高不是早就说好了,在车站门口有人负责接应的吗?那个来接应的家伙眼下究竟身在何处?

第377章 “东林党侦察队”的覆灭

    第六十八章、“东林党侦察队”的覆灭

    正当俞国振满心烦闷地在熙熙攘攘的三亚火车站广场上四处张望,努力寻找那个不知身在何方的接头人之时,身边一个背着箱笼、肤色黝黑的小丫鬟,却突然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

    “……俞大哥,现在已经到地方了,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啊?”

    “……住口!二冬你这个笨蛋!怎么可以这样没大没小的?说了多少次要叫我少爷!”

    原本还有些思绪迷茫的俞国振,闻言顿时就是一惊,连忙狠狠在她脑袋上敲了一记,同时小心地观察四周——还好,“东林党旅游团”的其他士子和仆役,此刻都在好奇地打量着车站广场上各式各样的店铺摊贩,还有广场中央那个装饰着彩色马赛克拼图和大理石仙女雕像的漂亮喷泉,被闻所未闻的这些异乡风景看花了眼,甚至已经有人拿着一串小吃在品尝,根本没人注意到某个小丫鬟的出言不逊。

    “……诶呀!好疼……呜呜,都到这地方了,你还摆什么少爷派头啊!”

    看着车站前旗杆上飘扬的镰刀锤子旗和五星红旗,小丫鬟一边抱头呼痛,一边嘟嘟囔囔地抱怨说。

    于是,她的脑袋上顿时又被狠狠地锤了一下。

    ——说起来,俞国振从江南千里迢迢赶到岭南,身边除了两个小厮之外,居然还带着这个婢女。在如今的时代背景之下,本身就是一桩挺奇怪的事情。

    要知道,只有武侠小说里的古代,才会遍地都是客栈和饭铺,让行走江湖的侠客侠女们可以离家千里依旧风度翩翩。而在真正的古代封建社会,那种跋山涉水的长途旅行其实十分危险和艰难,毕竟那年头可是行路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到处是土匪出没的荒山野岭,杀人越货的黑店随处可见。如果没点防身本事的话,随时有可能在半路上喂狼,或者被土匪山民劫财害命。而女人在出远门的时候,日常生活起居尤其不方便——因此在原则上,古代的女人是尽量不出远门的。就算是富豪大户,除非有贵妇和小姐出行,否则纨绔子弟出门也不太会带女人随身伺候。所以才有书童一专多能,晚上还能卖屁股兼任婢妾的说法。

    (还有一个原因是明末正值搞基风气大流行之际,对于当时的好色者来说,当真是男是女都无所谓。)

    尽管来岭南的“东林党旅游团”成员,多半都是些世代官宦、奢靡无度的浪荡子,在家里已经睡过七八个通房丫头的色中饿鬼也比比皆是。但此次要出远门到岭南“刺探髨情”顺便“开澳荤”的时候,还是一个个都只带了小厮随行伺候。真正带着婢女出行的,就只有俞国振一个人而已,于是引得人人侧目。

    一开始,还有几个好管闲事的士子对这稀奇事很感兴趣,以为这个丫鬟是如何的千娇百媚、国色天香,能够把“无为幼虎”俞国振这等少年俊杰都迷得神魂颠倒,以至于须臾不肯分离……谁知兴致勃勃地找个机会凑过去一看,却是大为失望:只见这个姓戴的丫头身材干枯瘦小,皮肤也甚是黝黑,相貌最多只能勉强说是清秀,除了眼睛比较大之外,几乎是毫无特色可言,真不知俞国振究竟看上了这小丫头的哪一点。

    而且,说到底,这也不过别人家的一件琐碎私事,所以很快也就没有谁再关注这个小丫鬟了。

    但是,从这个小丫鬟刚才在火车站门前对俞国振的话语来看,这其中似乎……另有什么隐情?

    就在此时,广场喷水池旁边一位留着山羊胡须的年轻道士,左手举着一面八卦图锦旗,右手借着路灯的光,将一张照片看了又看,终于确定自己没搞错,这才大步流星地走到了俞国振的面前。

    “……无量天尊!这位少爷,贫道有礼了。”只见这道士先是道了个诺,随即便一本正经地开始危言耸听:“……恕贫道直言,贫道观你面相,发现你印堂发黑,最近可是德行有亏,导致周身霉气环绕?”

    仅仅从上述言语来看,这似乎不过是寻常的游方道士在招徕生意,所以俞国振一开始也是露出了厌烦的神色。但接下来对方刻意亮出的一本黑皮证件,和悄悄打出的几个手势,却让俞国振的瞳孔猛地一缩。

    于是,俞国振就蹲到了那个道士的看相测字摊位上,嘀嘀咕咕了好一会儿,最后买了个护身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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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以桐城名士方以智为首的“东林党旅游团”抵达三亚的当天傍晚,在车站旁边唯一的一家包伙食的客栈用过晚饭后,俞国振突然感到“水土不服”,腹痛难忍,被“热心”的客栈老板送进了“澳洲人”的医馆里进行救治。而“忠心耿耿”的小丫鬟戴二冬,自然也跟着自家少爷去守夜陪护、擦汗端茶不提。

    但是,就在刚刚坐了一天火车、早已十分困乏的诸位东林士子们,在凉席上睡下不久,却突然被一群全副武装的“髨贼”踹开房门抓了起来,然后统统被五花大绑、在脑袋上罩了黑布口袋,一个个押送了出来。至于他们重金雇佣的那几个江湖好手,更是早早儿地被人往屋里灌了麻醉气体。其中一个站在外面守夜的刀客,也被早已安排好的狙击手用麻醉枪放翻……总之是全都自身难保,根本没办法去忠心救主了。

    ——哪怕是行走江湖经验再丰富的十七世纪“侠客”,也招架不住四百年之后的高科技手段……

    然后,在一番粗暴的驱赶、推攘和押解之后,套在方以智脑袋上的黑布袋子终于被解了下来。

    晃了晃有点昏昏沉沉的脑袋,方以智茫然地四下张望,发现自己正站在一间灯火通明的房间内,除了背后的铁门之外都是墙壁——这其实不是真正的审讯室,而只是一处闲置的杂物间。

    “正常”现代审讯室里为了让囚犯的绝望达到最大值的各种设置,譬如那种好像死一样的昏暗,几乎是最少程度的照明,还有被安装上了厚厚海绵隔音层的特制墙壁和头顶增加心理压力的高高的天花板,在这里一概欠奉……不过,面对如今这种等级的犯人,也不需要太高端的审讯技巧就是了。

    紧接着,几名穿着迷彩服的士兵抬着条桌和椅子,从门口走了进来——很显然,不是给他这个犯人坐的。再接下来,一名身穿银色铠甲,肩披鲜红大氅的明朝武将,也施施然地走了进来,径直落座后笑道:

    “……桐城方密之先生(方以智表字密之),在下黄石,久仰大名了,不过想必你也该认出我了吧,毕竟你们不就是专门冲着我来的吗?不得不说,你直到现在还能如此冷静,可见密之先生的名士头衔确实是名至实归——你那几位朋友,可是个个面无人色,连话都说不出来,甚至把屎尿拉在了裤裆里……”

    黄石带着一脸混杂着不屑和怜悯的微笑,叹息着摇了摇头,“……居然派了这样一帮废物来找本官的麻烦,甚至还一路跑到这琼州地界上来,东林诸公莫非都瞎了眼么?”

    ——区区一个勾结蛮夷、祸害苍生的下贱武夫,居然敢违背伦常,蔑视高贵的读书人子弟,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论,登时就让一贯自视为天之骄子的方以智感到了满腔的怒火,怎奈嘴里还塞着一团麻布,无论他想要表达什么,都说不出连贯的话来,只得发出呜呜的声音,以此来发泄自己的愤怒和不满。

    “……密之先生急着有话要说吗?正好,我也有些事情想要问问阁下。啪!”

    黄石表情轻佻地打了个响指,对士兵吩咐说,“……把东西给我拿上来,好好伺候方先生说真话!”

    听着眼前这个逆贼的无耻言语,方以智反倒是镇定了下来,决心要坚守秘密,并且当面叱骂这个卑劣之徒,让粗鄙武夫们好好看一下什么叫做我辈读书人的铮铮铁骨,什么又是士大夫的浩然正气!

    然后,他就亲自体会到了这些“髨贼”的最新审问手段——没有什么酷刑和折磨,只是有个士兵打开某只藤箱,从里面拿出一个古怪的小黑盒子(哆啦a梦神奇道具【诚实电波发生器】),凑到他的脸旁边,然后再挖出塞在他嘴里的麻布,方以智就再也管不住自己的嘴巴,知无不言的将一切都说了出来。

    这是什么邪术?可恶!这髨贼都是何等邪恶的存在啊!

    方以智从灵魂深处感到了深深的恐惧,但却不得不绝望地将自己知道的一切统统和盘托出……

    又过了三天之后,王秋同学也在诸事繁杂之余,终于抽空看了看关于此案件的总结报告。

    “……居然派了这么帮不靠谱的纨绔子弟来自投罗网?东林党难道就不怕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吗?”

第378章 闲话东林

    第七十章、明穿农家女的“平凡”人生(上)

    姓名:戴二冬

    曾用名(工作用名):瑶函

    性别:女

    目前年龄:十四岁

    实质身份:二十一世纪的未来穿越者

    穿越方式:灵魂穿越(借尸还魂)

    目前的表面身份:南直隶士子俞国振的贴身婢女

    穿越之初的表面身份:明末山东曲阜戴家村某农家女童

    “……在各个时空里奋斗的穿越前辈们,把你们的王霸之气通过时空之们传达到我的身上吧!”

    在那些饥寒交迫的夜晚里,戴二冬曾经无数次这样暗暗祈祷,只盼着自己重新睁开双眼的时候,能够一下子脱胎换骨,觉得浑身都是劲道,身后更是隐隐约约有一光环,上书两个大字:“主角”!

    遗憾的是,她的祈祷从来都没有成功过。

    作为一个曾经十分喜欢看那种古代穿越乡土种田文的大学女生,穿越者戴二冬可以指天发誓发誓,若是有哪个写“幸福”种田文的女作者,如今敢站在她面前,她绝对要张嘴喷那个骗子一脸的口水!

    ——在现代言情女作家的丫丫电子书,那些穿越古代的乡土种田文里面,穿越女主角通常有怎样的生活条件?

    第一,最起码要有砖头盖的房子,屋顶可以凑合着用茅草的。

    第二,不讲究花色和刺绣,但冬天至少要有厚实的棉衣穿,晚上有一床打着补丁的被子盖。做饭不求什么高档调料,甚至不求吃得上油,但起码也得有盐吃,有柴禾烧吧。

    第三,经过一年的奋斗后,逢年过节或许有新衣裳可以打扮,能吃一两块肉,平时偶尔能吃一点白面。

    简单来说,就是新中国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大多数偏远贫困山区的生活水平。

    具备以上这些条件的人家,放在现代言情女作家的种田文里,大概是属于古代农村里的一般人家。

    可是根据戴二冬的亲身经历……不好意思,能达到以上这些生活条件的,最起码都得是个小地主!

    戴二冬穿越过来的这个村庄,叫做戴家村,位于山东曲阜。全村老少有一半姓戴,基本上都是衍圣公孔府的佃户——作为全中国独一无二的千年世家,孔圣人的后代早已把曲阜附近的良田几乎侵占一空。

    虽然生活在“至圣先师”的地盘上,但戴家村里却连个私塾都没有,绝大多数村民祖祖辈辈都是文盲。

    不过总的来说,戴家村在十里八乡之中还算是个不太穷的村子,至少大多数村民还能住在房子而不是窝棚里。而戴二冬的家在这个村庄里,是个不算殷实也不算穷的中等人家,大体上就是偶尔有腌萝卜吃,每天能有小米粥喝,还能勉强养着一个女娃到四五岁——要知道,这村里至少有三成的穷困人家,是一生下女婴就溺死的。剩下那些没溺死的女婴,也是凑合着能养大到几岁就养到几岁,万一实在养不活,饿死了,那就往路边沟里一丢拉倒。要是运气好,能养到七八岁,那就可以卖了赚点钱。

    原版的戴二冬小姑娘就是因为每天只有一顿饭,饿得实在受不住,结果到河边打水的时候,一个没站稳就跌下去淹死了……于是换成她这个未来女生的灵魂穿了过来,顶着戴二冬的身份继续受苦。

    嗯,不管怎么样,首先要介绍一下戴二冬的家庭成员。她家的人不算多,上面是整天喊她“赔钱货”的老爹和一个哥哥,下面有一个弟弟,然后就没有了。老爹叫戴大山,哥哥叫戴一夏,弟弟叫戴三春——因为这三个小辈分别是在夏天、冬天和春天出生的,所以就这么排着顺序起了名。

    虽然没什么文采可言,但比起村里那些“大狗子、二狗子”之类的称呼,已经算是不错了。

    什么?你问戴二冬的娘?早在生下小弟戴三春的时候,她娘就被老爹用家里的破席子一裹,随便找个地方埋了。老爹戴大山看到媳妇难产而死的时候,是笑得咧着嘴,拍着胸口庆幸的:“老天爷照顾,老天爷照顾!”——庆幸自家媳妇的生命力顽强,是把家里将来的第三个劳动力给生出来之后才死的。

    要知道,有很多村里的女人,都是年纪轻轻从十二三岁就开始生孩子,然后生得一尸两命,让那些婆婆和男人哭得捶着胸口,大骂没用的媳妇怎么带着孙子一起走了?好歹生下了孙子再死嘛!

    和村庄百分之八十的人一样,戴二冬家住的也是泥垒的土坯房,下的雨一多,就会冲化了土坯,让整堵墙哗啦啦倒下来。睡的是干草堆,一根根都硬硬的扎人,稻草里还粘着泥,不时有各类跳蚤虱子之类的小虫顺着草杆子爬来爬去,平时经常是吃冷饭、喝生水――因为柴禾也不是经常能捡得到的。

    但尽管如此,她家已经不算穷了,比如她家在村里最受人羡慕的一点就是:竟然有六件完整的衣服!

    ——尽管这些衣服上都是补丁,还薄得和纸一样,洗的时候一不注意就会被洗破……

    所以,就连二冬这个赔钱货,都能捞到一身布条似的破衣烂衫,而不用光着身子乱跑。不像隔壁老王家的小花,都已经是十二岁的“大姑娘”了,却还光着屁股,这辈子都从来没穿过一次正经的衣裳!

    ——没办法,老王全家五口人只有一件衣裳,连那个整天流口水的白痴媳妇都是不知从哪儿拣来的。

    然后还有一点,在那些言情小说家的种田文里面,很少提到古人种田的艰辛。

    ——村里大部分的人家都没有牛,只有少数几户地主家才有牛。他们有时候会把牛以高利贷的形式借给一些农民,但一户人家根本借不起,所以村里常常是几户人家共用一头借来的牛。

    甚至不少人家的铁锄和镰刀,也是向地主借高利贷借的——在这一点上,戴二冬家还算是幸运的,他们家的农具竟然是自家传下来的:这年头的任何一件铁器,在农民家里也是十分宝贵的财富。

    然而,她家毕竟也买不起牛,因为借牛的收费太高。所以她家经常是全家下地,用人拉梨。老爹在前面拉着梨,戴二冬和她哥戴一夏在后面光着身子扶犁——因为怕磨损珍贵的衣服。到了转弯的地方,犁插入泥里更深,眼看着提不起来的时候,老爹就艰难地深深喘一口气,背弯得像一头真正的老牛。

    ——所以,尽管还不到四十岁,她老爹的脊背就已经变驼得很厉害了。

    最后,介绍一下戴二冬的相貌,她家里自然是买不起镜子的,但曾在水边打量自己——头发枯黄,黑黝黝的脸总是沾着泥土,一口黑糊糊的烂牙,双颊凹陷,让眼睛仿佛大得诡异,身上瘦得肋骨是根根数的,还不时有虱子跳蚤在头发间出没……不过她自从穿越过来之后,就没怎么在意过自己的长相。

    因为村里绝大部分人的相貌都没比她好多少。

    这个时代的普通百姓,大多是这样的烂牙和蓬头垢面。那些脸色微微发黄,编着辫子,笑起来牙是黄白色,穿着棉袄倚在门栏边的胖女人,都是地主家的夫人——在这个年代,除了城里那些口味独特的缙绅之外,大多数乡下人都是喜欢胖的:胖就代表着家里有财力,代表着有活头,能吃饱,不用多干活。

    至于那穿越女们说的用杨柳条刷牙――不好意思,太麻烦,农活太忙,每天都得起早贪黑。有那个闲功夫琢磨怎么用杨柳枝洁净牙齿的,在村里只有地主富人家的女眷。

    用盐净牙?很多人穷得连盐都吃不起,还舍得拿来刷牙?在村里就不时能看到梗着脖子的人走过――脖子上长着一个硕大的肉球,像公鸡一样突着眼……因为他们长期吃不起盐,自然得了大脖子病。

    嗯,最后,应该庆幸她是穿越到了明朝而不是清朝,裹“三寸金莲”的风气在北方还没那么流行,所以二冬没有裹脚——其实她怀疑自己不用裹脚的真正原因,是家里舍不得花钱给她买裹脚布……

    总之,这样的生活是极端艰苦的,作为一名穿越者和种田文爱好者,戴二冬自然想要设法改善生活。

    很显然,在没有农药、化肥和良种的情况下,自己佃种的那几亩田地是没什么潜力可以发掘的。

    去河里捞鱼也不是个好主意——村边的那条河又窄又浅,里面的鱼儿都小得像后世鱼缸里的金鱼,而且灵活敏捷得很,既难抓也没啥肉。不过在距离村子大约半天脚程的地方有座山,在那些快要饿疯了的时候,戴二冬曾异想天开地想学穿越文里做法,去猎点野味,摘点果子,捞点蜂蜜……全然不顾她家里既没有弓箭也没有猎刀,孤身一个小萝莉空手上山的话,只怕是要去舍身喂狼……

    然而她终究没有去成,也幸好没有去成――倒不是害怕山上的野兽,而是因为比野兽更凶残的人类:没过多久,她就亲眼见到村里的几个穷光棍,不过是因为去山上拾了点柴火,挖了一些野菜,打了几只兔子,结果不知被谁告发之后,居然全都让一群豪仆给抓了起来,然后当众拿棍子活活打死!

    ——戴二冬到后来才知道,村里人不到灾年,都轻易绝不敢往那山上去。因为那座方圆十几里的大山连带着那座山附近的良田和荒地,都是属于一位出自孔圣人一族的官老爷家里的私产。老百姓若是到山里偷猎和挖野菜,一旦被发现,一顿好打是绝对逃不了的,而且多半是直接打死。

    至于到了荒年――哈,反正无论如何都是死,乡亲们就管不上那么多了。

    得了,别说什么狩猎、养蜂,开垦荒地了,连打个柴都是死罪,还折腾什么?继续熬日子吧!

    ——高昂的地租、驴打滚的高利贷、被转嫁的苛捐杂税、被霸占的山川荒野……到了封建王朝的末期,寻常农家的一切开源手段都早已被堵死。贪婪的地主根本不允许农民手上有一文钱,更别提致富奔小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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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即使是这种半饥半饱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熬下去的。

    比如说,戴二冬那个总是阴着脸的老爹,又用嘶哑的喉咙扯起来:“……赔钱货――过来干活!”

    ——全家人都是直接喊她赔钱货的……以至于戴二冬曾一度以为这就是她的名字。

    不管戴二冬认不认这个便宜老爹,不管她是不是清楚这个便宜老爹正在盘算着两三年后把她卖给过路的人贩子,她现在都必须明白一件事实:如今秋收在即,她必须跟着全家一起出去护秋。

    在这个庄稼即将成熟的时节,为了防止庄稼被偷――窃贼之中既有鸟雀和老鼠,也有那些饿极了的人。戴家村所有的田地里都聚满了人,一双双眼睛在警惕地互相监视着,在即将收获的田地间巡逻着。

    ——庄稼绝对不能被偷!要不然这一年全家的汗都白流了。

    无论是殷实人家还是贫寒破落户,都必须全家出动;哪怕是牙齿脱落的老妪,还是光着身子的娃娃,甚至是穷得穿不起衣裳的女人,也得要下地护秋。因为护秋对庄稼人来说,是一件天大的事,是一件可以放在生老病死前面的大事。任何一块没有人看守的庄稼地,都一定会被那些极端饥饿的可怜人偷个精光。

    而这样即将沦为饿殍的家伙,在近年来是越来越多了。

    在田地里好像野人一样地睡了将近一个月后,终于到了收获庄稼的时候。

    虽然在戴二冬看来,这田里的庄稼实在长得不怎么饱满,但是按照便宜老爹的说法,这一年竟然已经算是个丰收的年头。即使在还了不知何时欠村里那个黑心富户的驴打滚高利贷之后,居然也还剩下了挺大的一堆,看着就让人感到高兴——不管怎么样,也总该能吃几顿饱饭了吧!

    结果,这些粮食在晒谷场上刚刚晾干,马上就被被一个穿着绸缎,戴着金扳指的白胖子呼喝着家丁拉走了大半。浑身沾满泥巴又黑瘦的便宜老爹,只能在几个壮汉的威胁下,搓着手,含着泪,看着辛苦一年种出来的庄稼就这么不翼而飞,只剩下不到五分之一,刚刚能装满一只陶瓮。

    被吓傻了的戴二冬,呆呆地问着便宜老爹:“……爹,他们是……”

    便宜老爹蹲下来,一粒粒数着那些白胖子漏下的粮食,头也不抬地回答道:“……我们全村都是孔家的佃户,那是孔家来收租的管事。今年丰收了,孔家老爷要收缴前几年灾荒时积欠的租子,所以收的多。”

    “……可是――他们拿走了这么多粮食,下一年我们吃什么?”

    “……没办法。”老爹苦笑一下,“……勒紧腰带吧……”

    与此同时,整个村子都在爆发出哭天抹地的哀嚎声。

    看着全村百姓的七八成收获都被拉走,戴二冬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只能安慰自己:好歹……好歹还有一些粮食剩下,虽然吃不上饱饭,但至少还喝得上稀粥。

    谁知才过了不到半天,门外又响起呼喝声:“……不知死活的老东西,快出来迎接差爷!”

    然后,几个红光满面,穿着官靴的高大男人一脚踹飞了摇摇欲坠的门板,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一边满脸厌恶地捏着鼻子,一边却熟练地搜索着任何能够藏东西的地方。

    看到这群明火执仗的官差进门,便宜老爹吓得浑身哆嗦,连忙哀求:“……官爷,官爷,我们家是孔家的佃户,圣门的佃户,都是朝廷明文免交粮税的……”

    谁知官差却是立刻甩了他一个耳光:“……免交粮税又如何?还有别的杂税要交啊!”

    然后,这官差随便杜撰了个什么名义,就拉走了戴二冬家里剩下的全部粮食。

    村里的其它农户,也都遭遇了同样的命运,甚至还被活活打死了一个人。

    这一回,整个村子里算是一片死寂了——大家已经是哭都哭不出来了。

    戴二冬却彻底忍不下去了,家里一粒粮食都没有了,被饿死的悲惨前景似乎就要来临……小女孩的面容顿时冷酷下来:“……爹,这个冬天没法过了!与其活活饿死,不如带领全村的人一起去抢回粮食!”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关于许多农民起义的历史掌故。

    然而便宜老爹却被吓得一个踉跄,照着她的脸就是一巴掌:“……赔钱货,你想造反害死全村吗!”

    ——大多数时候,只要还有一点办法,中国的农民哪怕冒着饿死的风险,都不会想着造反。

    至于便宜老爹的办法是什么嘛……和全村大部分人一样,除了向地主和孔家借高利贷,就是卖人。

    有女人的卖女人,没女人的卖孩子——孩子和女人,总是有人要的。

    于是,年仅八岁的戴二冬就被便宜老爹和一夏哥给捆了起来,准备卖给隔壁村子里一个有钱的老光棍。

    然后,戴二冬悄悄磨断绳子,又用一块石头把哥哥的脑袋砸开了瓢,扒了他的衣服和草鞋,逃了出来。

    ——她不能不逃,因为那个买主,隔壁村的那个瘸腿老光棍,光是在去年就活活弄死了两个小媳妇。戴二冬可是亲眼见过那两个只有六七岁的女娃被抬出来的时候,下身已是血肉模糊、连肠子都流了出来!

    如果乖乖被卖过去的话,戴二冬怀疑自己根本活不过洞房花烛夜!

    既然便宜老爹和便宜老哥要她去死,那么她也只好跟他们反目为敌了。

    只是……没了卖她的钱,便宜老爹又要再欠一年黑心富户的高利贷,又少了一点可以买粮食活命的收入。便宜老哥被她用石头砸得满脸流血,万一伤口感染的话,也不知活不活得过这个冬天……

    但戴二冬依然问心无愧,因为他们的苦难不是她造成的。

    自从穿越以来,她浑浑噩噩地熬过了一切不熟悉的艰苦生活,半饥半饱地帮家里做各种农活,早已尽到了一切能尽的义务。然而到了丰收的时节,家里的那点收获,还是被放高利贷的富户分走,要被孔家派人分走,要被官府的差役收走……各种横征暴敛永无止尽,直到搜刮尽农户家里的最后一粒麦子。

    这一年是丰收,但肯定还是要饿死人。不知道全村有多少人会因此逃亡,留下的又能活下来几个?

    而活下来的那些人里面,又有几个是靠吃自己老婆儿女的血肉,才勉强保住了自己的一条命?

    戴二冬不想被吃,也没本事吃人,所以只好逃了。

    但在逃亡的路上,她却吃惊地发现,在自己眼中已是人间炼狱的戴家村,放到附近的十里八乡之中,居然真的还不算穷!至少和那些更穷的村庄相比,戴家村荒废的屋子还不算多,大多数村民还有衣裳穿。

    沿途走过一村又一村,都是一样的贫穷和肮脏——成堆的垃圾,下陷的屋顶,倒塌的墙壁,腐烂的稻草,以及散乱的碎石。不时有光屁股小孩在臭气熏天的垃圾之间打闹,沟渠里还经常会有青紫色半腐烂的女婴尸骸。来往的百姓也都和戴家村的一样,满嘴黄臭的烂牙,蓬头垢面,油垢有一钱多厚,瘦骨伶仃,浑身异味,眼神中满是麻木和绝望。

    这就是明末中国北方农村的典型写照,而跟陕西的情况相比,山东这边居然还算是好的

    然后,她终于来到了县城,藏在一辆拉柴草的大车,逃掉了守城兵丁的进城费——她身上一文钱也没有。随即趁着大车拉到一个小巷停下的时候,戴二冬悄悄滚下了车。

    然后,她缩在墙角,茫然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说是县城,其实也就是一个灰扑扑的世界。

    来往的行人也多半都是枯瘦的,脸色也都是黄蜡蜡的,只是脸上稍微干净些,身上的衣服也比较完整。路边的臭水沟里,同样有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恶臭和白骨——那是溺死的腐烂女婴尸骸。间或还有几个大人的骸骨,看样子应当是属于饿死冻死的流民……在明末的城镇和乡村,尸体和骸骨都是很常见的景色。

    唯一不同的是,为了防止爆发瘟疫,城里好歹还会组织人去收拾尸体,丢到郊外的乱葬坑里。

    而对于戴二冬来说,更令她感到的绝望是,城里无论哪一家做正经生意的铺子,都是不收女人的。唯一收女人的地方只有青楼。而她若是想离开县城到别处找活路,居然还要办路引——按照明朝的规矩,乡下人只准在二十里的范围内活动。如果要走出一百里的范围,必须要有“路引”。而路引需要向县衙申请,首先得证明你有户籍,并且身家清白。此外,申请路引还得交一笔钱,叫“路引钱”。

    交不起钱的穷人,就没有资格出远门。擅自出远门就是流民,要受到打八十板子的处罚。

    ——很显然,这是一个严防死守的封闭社会。

    当然,到了明末的时候,路引和户籍制度都已经崩坏得差不多了,但那是对于有钱有势的富人而言的。换成戴二冬这种穷光蛋,只要走出这个县,就自动沦为罪犯……接下来的命运不问可知。

    如果她是一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或许早已横下一条心去当盗匪了。但戴二冬只是一个瘦小无力的萝莉,手里连一把刀子都没有,想抢劫也抢不动什么人。

    于是,带着满心的绝望和咕咕叫的肚子,戴二冬漫无目的地在街上徘徊,浑不觉自己身后已经悄悄跟上了几个壮汉……等她发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只见眼前一黑,小萝莉戴二冬就被套进一个麻袋,让人给扛着走了。

    这又是这个时代的特色之一:无处不在的人贩子。

    ——在一个到处充满人贩子和盗匪的世界,只要条件允许,女人和小孩通常是不轻易出门的。

    当她再一次从麻袋里被放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被捆到了衍圣公孔家,让一个不认识的猥琐男人压着签了卖身契,从此成了孔家的奴婢——以孔家在山东的滔天权势,逃奴的下场绝对是被活活打死。

    于是,戴二冬只好忍气吞声,开始了她的奴婢生涯。

    嗯,顺便一提,为了表现孔府的“文气”,她被某个管事取了个“雅名”:瑶函。

    对于戴二冬,或者说“瑶函”丫头来说,虽然给人当奴婢十分屈辱,但也正是因为被卖到了孔家,她才能熬过这个冬天,不用再担忧会被饿死冻死……然后,她就惊恐地发现,在孔府名下的佃户之中,戴家村的人因为距离比较远,跟孔府接触少,其境况居然还不是最惨的!

第380章 第七十一明穿农家女的“平凡”人生(中)

    第七十一章、明穿农家女的“平凡”人生(中)

    三亚,王秋的办公室

    此时此刻,王秋、黄石、王美玲和马彤等几个暂时没事的闲人,正在研究某位曾经在山东衍圣公孔府当过奴婢的明末农家穿越女的个人经历报告,那内容真是堪称字字泣血、触目惊心。

    ——作为儒家文明的象征物,圣人族裔的孔家乃是累世公卿、书香贵族,故而得到历朝历代统治者的优容,任凭天下如何改朝换代、烽火狼烟、生灵涂炭,也总是倒不了儒门圣人的牌坊。既然倒不了圣人的牌坊,那孔家的荣华富贵,也自然能够借着圣门族裔的金字招牌,而世世代代地永远维持下去了。

    无数世家随着朝代涨落而消亡,哪怕是昔日名震天下的江东王谢子弟,也早已埋没在故纸堆里,成为了遥远的历史。而比东晋王谢世家还要更古老的孔家,却依旧钟鸣鼎食、世代尊荣。

    哪怕是天底下最尊贵的本朝皇室,在孔家后裔的眼里,也都只是“富贵不过二百年”的暴发户。

    圣门族裔,千年世家……若说中国历史上最有“贵族范儿”的家族,肯定非曲阜孔家莫属!

    对于这个家族的主人们来说,这些充满了“贵族范儿”的繁文缛节,自然是意味着历史积淀下来的体面和风度。但对于伺候他们的下等人来说,则意味着无数让人头痛和恶心的臭规矩。

    例如,戴二冬,或者说瑶函丫头,在每天早上到主子屋里收恭桶(古人用的木头马桶)的时候,就有很多莫名其妙的规矩——首先,世家中人都是金尊玉贵地养大,哪怕是夜香,都与平常人家不一样,所以下人是万不可说“脏、臭”这些词的。其次,下人提这恭桶时,要面露微笑,脚步轻盈,好像是捧着鲜花一样。若是露出一丝一毫的嫌色,免不得要因为“不敬主子”的罪名,而有板子等着。最后,杂役进主子房门提恭桶的时候,万不可抬眼,以免污了主子的地界……这基本上就是那些言情宅斗小说里面,女主们炫耀过的世家奴仆所谓“规矩严”。但如果你不是主子,而是被“严”的奴仆,那感受就自然不同了……

    好吧,比起藏区那边把活佛的粪便做成药丸,“赏赐”给信徒和香客……孔府的做法还不算太变态。

    嗯,顺便一提,她服侍的对象,还不是正经的孔家主子,而只是一个得宠的家生婢女。

    是的,没错,就是在伺候一个同样也签了卖身契,入了奴籍的家生婢女。

    在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哪怕同样是奴婢,也是要分三六九等的。最上等的自然是那些深受主人信用的家生奴婢——就像《红楼梦》里那些穿戴奢华、吃住讲究,娇贵犹如“副小姐”的大丫鬟们一样,山东孔府的家生婢女们,除了少数混得不如意的之外,也大多是穿绫罗绸缎、戴金银首饰,学风弄雅,其尊贵和体面,简直堪比普通缙绅之家的闺秀。除了伺候孔府的主子们之外,别的活儿一概不必沾手。当她们不伺候主子的时候,回到各自的房内,还会有专门的小丫头给她们端茶倒水、铺床叠被……

    至于像戴二冬这样从外面新买来的奴婢么,在孔家这样的世家,照例是没有资格服侍尊贵的孔家主子的,只能做些最低等的杂役活,或者伺候那些世代在孔家为奴的家生奴婢们。

    自然,她们这种新人的待遇,就要差得多了。不过是几件打着补丁的粗布旧衣裳,只够吃个半饱的各种粗粮,外加主人家设宴时没吃完的剩菜而已,连理论上的“月钱”也都被管事们克扣了个干净。

    不过,在孔府这个大宅院里,她们的日子还不是最惨的。因为宅院里还有一群更可怜的人。

    那就是世世代代为曲阜孔府承担差役、向其纳贡的佃户与差人。

    ——戴二冬所在的戴家村,因为距离曲阜的孔府宅邸比较远,光是步行来回就得走上一两天,所以侥幸没有被摊派上差役。那些距离孔府比较近的佃户,除了同样繁重的地租,还有伺候主子的天职!

    在孔府的名下,光是戴二冬,或者说瑶函丫头这个下奴知道的,就有:专门为孔家巡山的巡山户,专门为孔家养猪的猪户,专门为孔家搬运桌椅等用具的扁担户,专门为孔家割花园杂草的割草户,专门供应府里以荆条烧成的柴碳的荆碳户,专门为孔家糊窗户的浆糊户,专门为孔家酿酒供酒的酒户,专门为孔家送新鲜蔬菜的菜户,专门为孔家制作各种条帚的扫帚户,专门为孔家点炮竹的放炮户,专门为孔家进供核桃的核桃户,专门为孔家献杏的杏户,专门为孔家献梨的梨户……诸如此类,林林总总,无所不包。

    几乎孔家的每一项事物,都有专门的众多佃户为之代劳。四乡八里无数的老百姓,都围着孔家这一家的主子们转——这就是山东孔家一向最引以为自豪的世家范儿了。

    什么叫世家范儿?

    那就是极致的养尊处优!

    成千上万的下人,为伺候最多几十个主子而成天打转,这都不叫养尊处优,还有什么能叫做养尊处优?

    粗看上去,这似乎也没什么,那些现代富豪的家里,还不是雇了许许多多的管家和佣人?

    但问题是,这些给孔家纳贡差役的人家,居然都是无偿做义工的!

    为什么是无偿的?

    按孔家人说法就是:你们这些卑贱的下等人是我家的佃户,除了按时交地租外,能够给我们这么高贵的世家做事纳贡当差,已经是我们看得起你们了,应该感到荣耀才对?怎么可以还妄想要我家的报酬?

    ——不管在现代人听来是不是强词夺理、颠倒黑白,但至少在孔府眼中,这番话绝对是天经地义的。

    于是,这些摊上了差役的孔家佃户,日子就过得更加悲惨了——比如说每当孔家庭院的杂草丛生时,割草户就要阖家到孔府割草,一割就是连续五十多天。但问题是,当孔府庭院里杂草丛生的时候,也往往正是田野里农务繁忙之际。割草户经常会因为要替孔家无偿割草,而耽误了自己家的收成。

    偏偏孔家又从来不肯因此而减轻割草户的地租。以至于割草户每逢年景不好,就常有因家里欠收又交不起孔家地租而饿死的。不过孔家也不在乎——这家人饿死了,再随便指派另一户割草户就是。

    呃?都饿死了?没事,外头的流民多得是,再招募几户就行了!

    更倒霉的还有水萝卜户,他们原本就是孔家的割草户,本来就需要承担割草的劳役。

    有一次替孔府割草的时候,他们把自己带来的水萝卜分给其他庄子的割草户解渴,当场被孔府发现。孔府中的某个主子尝了尝水萝卜后,觉得味道不错,就下令指定这户为水萝卜户。每年这户除了缴纳沉重的地租,承担官府的杂税(很多税种其实是衙役瞎编出来的,收到的东西也进了他们私人的腰包),并且无偿替孔府割草外,还要按例向孔府奉上数量很多的水萝卜……结果才三年就搞得家破人亡了。

    然后,另一户人家被指定为水萝卜户,因为之前从来没种过水萝卜,也不知去何处弄这东西,到了日子根本交不出来,于是被孔府管事夺了田地,全家赶出去沦为了流民……

    ——在曲阜周边方圆百里,只要是当过孔府佃户的人都知道,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要随便帮孔家人做任何多余的事,不要献任何多余的东西。否则一旦被孔家列为定例,就世世代代不能摆脱,遗害子孙。

    至于“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事情,在孔府更是天天都在发生。每天孔府里被倒掉的剩饭菜多得能堆成小山,却从来不肯少收佃户哪怕半斗麦子的田租……

    总有那么一些人说中国没了真正的世家,真是可惜。总有那么一些人喜欢写文遐想着世家的高贵范儿。

    那么最好得搞明白,你们穿越回去,很可能不是跟世家沾边的贵族,恰恰可能就是这些萝卜户割草户。

    孔家传承千年,历经这么多朝代而不倒,这总算最最典型不过的世家了吧?

    可是在孔家的治下,曲阜的佃户们又是过着怎样生不如死的日子呢?

    于是,曾经也具备小清新和小资属性的穿越女戴二冬,在无尽苦难的折磨之下,终于顿悟了:

    所谓贵族的逼格,所谓世家的高贵,所谓绅士的风度……

    都不过是一群用贫苦百姓血肉养出来的蛀虫,在显摆着自己的好牙口和大肚子罢了。

    顶着凛冽的寒风,看着一边用手炉取暖一边赏雪的主子,她苦着脸把臭烘烘的木头马桶往外提,恨恨地想着:如果能回现代……谁再和我提什么世家范儿,什么贵族精神,劳资就糊她一脸血染的卫生棉!

    ※※※※※※※※※※※※※※※※※※※※※※※

    “……嗯嗯,看来这位穿越女小姐,总算是觉醒了最朴素的阶级斗争意识啊!”

    王美玲一手托腮,一手提着银壶往瓷杯里倒凉茶,同时对儿子说道,“……那么再接下来呢?她领导孔府的奴婢和佃户闹革命了吗?”

    “……怎么可能?且不说她有没有这么大的胆量,再说也没有谁会听一个小女孩的话啊!”

    王秋耸了耸肩,“……她只是在接下来又发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可恨之人亦有可怜之处……”

    ——在被拐卖到孔府为奴,负责伺候一位得宠的家生奴婢出身的大丫鬟的半年之后,戴二冬不无惊悚地得知,她负责伺候的那位吃穿奢华,娇贵犹如“副小姐”的大丫鬟,要被孔府的一位老爷收房了!

    而且,对方是孔家支系的一位老爷,已经六十多岁了!尽管如此,这位老爷依然人老心不老,迷信修道之术——但问题是,如果他是到深山老林里去隐居清修,当然不会碍着什么人的事儿;如果他是在自家宅子里开炉炼丹,也不过是浪费些钱财,最多再毒害自个儿的身子……可非常遗憾的是,这个老头子修的是房中术,需要七个童女充作“炉鼎”,配他上床一起阴阳交合练双修!

    所以,戴二冬伺候的那位大丫鬟,就被这位老爷子给光荣地“开脸”收房了,连个小妾的名分都没有!

    ——没办法,无论平时如何穿金戴银、吃穿讲究,说到底,这些大丫鬟依然是签了卖身契,完全没有人身自由的奴隶,根本没有保持名节的权利。至于会不会沦为男人的玩物,纯粹要看运气。

    以《红楼梦》的例子来说,宝玉那是千古难得的体贴丫头的好主子,而且并不急色。所以除了自己愿意主动爬床的,比如袭人,其他丫头居然还都能保持贞节。贾琏是被王熙凤看得紧,饶是这样,也是一有空子就要到外面去打野食,若换个稍微弱一点的少奶奶,贾琏房里的丫头哪个还能保得住自己的贞节?

    很遗憾,孔府的这位大丫鬟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在如花似玉的年纪却要给一个老头儿献身。

    但那位大丫鬟除了稍微有些遗憾自己运气不太好,没能被那些年轻的主子看上之外,倒也没有什么抗拒的心思,更没想过要逃出府去——毕竟,她们这种高等奴才的日子,过得要比外面的平头百姓舒服得多啊,那些大丫鬟在孔府里就是端茶送水,做做针线,还能写诗撕扇子,什么重活都不用干,根本就是过着官宦小姐的生活。要是做了通房丫鬟,生了孩子抬了姨娘,就能算是小半个主子了。哪怕当家主妇不好说话,没能抬成姨娘,事后被配给府里的小厮管事,也比在外面嫁个屠户庄稼汉杀猪种地来的更加体面。

    于是,那位大丫鬟就和另外六位家生奴婢出身的大丫鬟一起,被送到了那个孔家老爷子“隐居”的道观里。而作为伺候这个大丫鬟的婢女,戴二冬,或者说瑶函丫头,自然也跟着去了。

    “……然后呢?然后呢?是那个玩双修的孔家老头子把戴二冬也给顺手ooxx了?还是她伺候的那个大丫鬟不堪伐挞,也在床上被主子搞死了?”王美玲的双眼闪闪发光,兴致盎然(没心没肺)地追问道。

    “……没有那么夸张啦!首先,戴二冬那副又黑又瘦的尊容,在这年头可是得算成丑女的,人家老爷子一生富贵,眼界高的很,哪里会看得上她?其次,那个家伙毕竟是六十多岁的老头子了,又不是那种猛如虎狼的肌肉壮男,就算一个小萝莉吃不消他的大棒,七个萝莉应付他一个还应付不过来吗?”

    王秋翻着白眼答道,“……真正的问题是,孔府那个练双修的老爷子,很快身子骨就吃不消啦!”

第382章 全球华人穿越者同盟成立

    第七十三章、全球华人穿越者同盟成立!

    公元1632年,大明崇祯五年五月,在经历了足足一百多天的马拉松会谈之后,本时空的第一届全球穿越者大会,终于在现代世界中国政府有关部门的莅临指导之下,宣布就此圆满落幕,并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在本次规模空前的全球性政治会议之中,全球各方穿越势力的外交代表在海南岛三亚的椰林海景之中,互相进行了亲切而友好的多方交谈,彼此坦率而充分地交换了意见,很好地增进了各方之间的了解。

    总的来说,本次会议是意义重大的,虽然在一些问题上,某些代表持保留态度,在另一些问题上,甚至发生了某些不愉快的事件。但是在中央政府有关部门的耐心说服和反复沟通之下,各方代表终于最终还是达成了“团结全体穿越者,共建和谐新世界”的伟大共识,避免了各种令亲者痛仇者快的内部冲突。

    在这个时空的历史上,本次会议有着里程碑式的纪念意义,其影响之深远,几乎波及全球所有的大洲。

    本次会议的第一项重要成果,就是决定成立全球华人穿越者同盟,为了掩饰时空穿越的真相,对外称呼为全球华人同盟,简称华盟。华盟的秘密目标是征服和统治世界,对外则以复兴华夏文明为宣传重点。

    目前,整个华盟下辖的领土已经空前辽阔,版图横跨北美、南美、澳洲、东南亚和东北亚,总面积仅次于目前的西班牙世界殖民帝国(此时的西班牙控制着从墨西哥到智利的大半个美洲大陆),但在人口上却存在严重的硬伤——即使将“归化民”和附庸土著也计算在内,整个华盟拥有的人口也不过三百万左右。

    为了适应本时空诸多华人穿越者建立的城邦国度,散落于全球四大洲各个角落,而所需华人移民集中在明朝中原本土的客观现实,华盟的政体采取“欧盟+苏联+神圣罗马帝国”的混合模式,由一个总部和若干加盟共和国组成,各个加盟共和国除了不得互相内战之外,拥有外交、军事、内政方面的全部主权。在不违背同盟总部政策的前提下,可以自行与其它国家签署贸易协定,缔结外交关系,甚至发动对外战争!

    虽然各个加盟共和国的权力极大,但整个同盟依然尽可能地保持“集体行动,对外一致”原则。在同盟总部召开的全体代表大会,有权干涉和否决加盟共和国的任何政策,如果某个加盟共和国胆敢违抗同盟总部的最高命令,就会遭到从金融制裁、商业封锁、开除加盟国资格,一直到展开武力讨伐的严肃处分。

    在本次会议召开之前,全球华人穿越者共有临高(海南岛)、远东(海参崴)、华美(美国东北部)、东岸(乌拉圭)、澳洲(其实只占了一个达尔文港)五大势力。但在华盟组建过程中,考虑到中国人自古以来的长期大一统情节,很多代表和中央有关部门都担心如果任由临高和远东集团两大势力,从海南岛与海参崴分别自行发展的话,会最终造成中国本土长期南北分裂的可怕现实,不利于民族统一与国内和谐。

    而且,根据近期侦察到的各项情报显示,目前在大明帝国境内,还存在着若干股规模大小不等的其余穿越者势力,如果由两个加盟共和国一南一北进行中原攻略的话,很容易在协调方面发生矛盾,譬如双方争夺某方小型穿越者势力投诚,或者某势力借助临高集团之力与远东公司为敌之类,从而造成华盟的内耗。

    为此,本次大会最终决定将远东公司与临高集团合并,再加上中央的后续派遣人员之后,形成一个下辖三千多名穿越者,现有版图囊括库页岛、海参崴、济州岛、台湾岛、福建沿海地区、香港、海南岛和越南鸿基港的最强大的加盟共和国,暂时定名为东亚共和国,首府为表示公允,暂时定为台湾高雄港。

    与此同时,原本归属东岸的马达加斯加岛殖民地(其实只是在岛上占了一座小港,岛屿的大部分归属于各个土人王国)和归属华美的开普敦殖民地也宣告合并,升级为南非共和国,首府暂时定于开普敦。

    至此,华盟在建立之初,共计拥有东亚、南非、澳洲、东岸、华美五个缔约加盟共和国。另有琉球王国和日本长州藩两个附属国,预备在各项工作进入正轨之后,吸收其以“友好盟邦”之类的身份加入。

    然后,华盟的旗帜图案在会场上几经争执,最终确定为仿造欧盟旗帜的式样,改为鲜红底色,上面以环状布置五颗金色五角星,代表五个加盟共和国一律平等。简称红底星环旗。这种图案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当日后华盟的版图扩充,需要增添新的加盟共和国之时,只须在旗帜的金色星环中增添一颗星即可。

    本次会议的第二项重要成果,就是统一了各个加盟共和国的货币。在此之前,除了澳洲众因为土地荒僻、人口稀少,没有发展出自己的货币之外。临高集团发行了流通卷,海参崴远东公司则使用配给制度结合工分制度,北美的华美国铸造了本时空的“美元”,南美的东岸国也有自己铸造的一套东岸元……

    幸好,之前的华美国与东岸国已经达成了货币统一协议,虽然货币名称不同,铸币图案也不一样,但两种“美元”(这两个国家都在美洲)的币值、规格和含金量都是一样的,可以直接等值使用。

    于是,华盟成立之后颁发的全球穿越者统一货币“华元”,就直接采用了本时空“美元”的规格,规定各个加盟共和国的政府只要能够搞到金银,都有权自行铸造金属货币,但铜币、银币、金币的重量、规格、材质、大小都有统一规定,只有币面图案允许各个加盟共和国的政府自拟。而发行纸币的权力则收归同盟总部筹集之中的华盟中央银行,不准各个加盟共和国滥发纸币,以造成恶性通货膨胀,破坏货币信用。

    此令一出,东岸和华美共和国倒是没什么问题——它们本来就是使用金银币和期票为主。远东公司也没什么反应——海参崴还在实行配给制度,发行的工分票并不多。只有临高集团已经发行了大量的纸币,为了把海南岛地盘上的流通卷兑换成华元(兑纸币华元,由现代时空印钞厂紧急赶印),一时间忙得昏天黑地。更别提还得在广州、泉州、霞浦、高雄、鸿基这些外围地盘上设立兑换点,一直到年底也没忙完。

    本次会议的第三项重要成果,就是统一了各个加盟共和国的全民身份等级制度,将华盟版图内的人口,从低到高划分为非法移民、契约奴(含罪犯)、自由民、归化民、国民、公民、元老七个等级,任何穿越者一旦加入华盟国籍,就自动获得公民地位。除了元老不能世袭之外,其余各等级人口理论上皆为世袭。

    如果是在二十一世纪,这样森严的等级制度,绝对会引起舆论哗然,让人权斗士们跳脚叫骂。但在此时却是人人都以为理所当然。因为这个时代就是如此的残酷,与二十一世纪的人类将一切的剥削和压榨,都掩盖在“自由”、“公平”的漂亮外衣之下相比,这个时候的人们更是将一切都毫不掩饰地摆上桌面。无论在哪一个国度,都是一样的金钱为尊、实力为尊,而人道、良知、正义、怜悯等等都是不需要的奢侈品。

    虽然这个制度等级森严,但存在一条上升空间——以奴隶身份被买来的人口,在按照契约服完若干年的劳役之后,就自动成为自由民。如果自由民愿意剃发“净化”,通过基础入籍资格考试,加入国有企事业单位,或者参军入伍,就晋升为归化民。归化民如果立功得到提拔,进入干部编制,或者考入重点院校,则获得国民身份。当国民继续立功,并且通过高级考试或者政府特批之后,才能获得最高等的公民资格。

    在华盟成立初期,元老资格暂时只对穿越者开放,但并非每一个穿越者都有资格当元老——于是,临高集团的一大堆“酱油元老”只得郁闷地降级成了公民,还被其它加盟共和国嘲笑是“滥授名器”……

    按照华盟的宪法大纲规定,各个加盟共和国互相承认对方的自由民、归化民、国民和公民资格,但最高级的公民和元老资格,需要得到华盟总部的审议和确认,以防公民和元老的头衔泛滥成灾。

    本次会议的第四项重要成果,则是为了给各个海外加盟国搜集人口,预备发动一场大规模的东亚攻略。

    ——除了主要地盘在中国本土,可以就近吸收人口的东亚共和国之外,剩下的华美、澳洲、南非、东岸四个加盟国都迫切需要大量的明朝华人移民来充实地盘,实在不行的话,换成日本、朝鲜和越南移民也可以凑合——明明有着偌大的富饶地盘,却因为没有人手而无法开发,那是一种何等的痛苦啊!

    偏偏因为后世欧美的“前车之鉴”,来到美洲的华人穿越者们,又不敢大规模就近引入欧洲移民和黑人奴隶,生怕导致日后的国内人口成分结构失衡,黄种人比例过低,乃至于被白人或黑人抢班夺权。

    所以,他们只能无奈地站在遥远而富庶的美洲大地上,看着大洋彼岸明朝故国的一亿多人民流口水——明明这里就有着无尽的肥沃土地,数不尽的森林、木材和矿藏,你们为什么就宁可缩在老家饿死冻死呢?

    为了华盟全体加盟国的利益,在华盟成立之后,势必要着手解决这一迫在眉睫的问题。

    经过一番选拔,在大明、后金和日本都有着卓著威望和深厚影响力的黄石将军,被任命成为华盟东亚战区总司令,下辖东亚共和国,或者说是远东和临高集团的全部军事力量,以及来自遥远美洲、澳洲和非洲的若干援军。麾下合计有各路海陆军约十万人,战斗舰船超过三百艘,其战斗力堪称独步东亚无敌手。

    按照本次会议上的决定,在东亚战区联军成立之后的第一场作战,就是选拔部分精锐部队,再度远征日本,协助长州藩发动倒幕战争。目标是通过这场“低烈度战争”来检验联军的磨合程度,提前发现各种隐患,以免在日后展开大陆攻略的关键时候突然掉链子。同时,还可以利用日本内战搜集一些日本移民。

    ——但是没过多久之后,此时还踌躇满志的黄石将军,就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计划赶不上变化……

    与此同时,一支直属于未来同盟总部的中央机动部队,也正在进行远期的规划和筹建之中。

    本次会议的第五项重要成果,则是确认了华盟总部的驻地位置——澳洲!

    按照华盟的雄心壮志,这座即将在澳洲诞生的城市,未来必定将会发展成全地球的首都!

    于是,在本次大会落幕之后,亘古蛮荒的澳洲大陆,就迎来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大兴土木……

第383章 伪造“澳宋帝国”遗迹(上)

    第七十四章、伪造“澳宋帝国”遗迹(上)

    澳大利亚西南部沿海,天鹅河畔,现代世界的珀斯城

    当然,在1632年的春夏时节,这里还只是一片被沙漠和海洋包围的蛮荒绿野。成群的袋鼠在广袤的草原和稀疏的树林之间出没,还有全世界绝无仅有的黑天鹅,在这里的河面上戏水畅游。

    ——在经历了漫长的等待之后,哆啦a梦总算是成功地给最新买来的那一批【随意门】,成功地输入了十七世纪的地形地理资料,之前一直局促在海南岛上的众人,至此终于有了全球自由行动的能力。

    然后,他们使用【随意门】的第一站旅行目的地,就是遍地蛮荒、有待开发的澳洲大陆。

    事实上,那艘穿越时空的万吨级现代化全金属帆船“中远星号”,最初带着上百号人登陆的地点可不是珀斯,而是北方千里之外的达尔文港。如今整个澳洲大陆唯一比较像样的文明据点——未来穿越者建立的登陆营地,自然也是坐落在那里,粗看上去,似乎可以直接继承穿越者的遗产,把华盟首都定在这里才对。

    但问题是,达尔文港虽然在二十一世纪是一个渔产丰富的海钓胜地,以清澈的海水和多姿多彩的热带鱼而闻名,却实在不是一个宜居的地方——首先,这地方被沙漠包围,淡水资源不够丰富,难以满足一座大城市的日常需求。其次,达尔文港的地理位置过于偏北,靠近赤道,属于热带气候,不仅酷热,而且雨季湿度经常超过70%,令人十分难受。加上几处适合作为市区的大片平地都过于低洼,沿海遍布着大片滩涂,排水十分困难,如果同时遇到暴雨和涨潮,就极易内涝,时不时就要变成一座“水城威尼斯”。

    此外,这座城市还经常受到热带风暴、雷暴和龙卷风的侵袭,譬如1974年的龙卷风就几乎毁灭了整个城市。所以即使到了二十一世纪,达尔文港的总人口也只有区区十万人。

    而同样坐落在澳大利亚西部的珀斯,虽然跟达尔文港的环境有些类似,也是一片被沙漠和海洋包围的海滨绿洲,但珀斯港四周的绿地面积远比达尔文港大得多,可以开发的耕地和牧场也广袤得多,足以为更多的人口提供食物。就淡水资源而言,潺潺流淌的天鹅河,不仅给珀斯港带来了一抹秀丽的风景,还给珀斯的居民提供了充沛的生活用水和农业灌溉用水,而沿海丘陵和天鹅河上游山岭遍布的各种参天古木,又给城市居民提供了充足的木材资源,所以珀斯的发展潜力远比达尔文港强得多。

    从气候环境来说,相对偏南、纬度较高的珀斯,已经属于地中海气候,类似意大利和希腊。这种气候虽然未必适合农业耕种,但却充满了鲜花、阳光和沙滩的要素,绝对适合人类居住——夏季固然炎热干燥,但总比又热又潮湿来得清爽一点。而且夏天炎热的原因,是由东部沙漠风吹来的热浪造成的,通常热不了几个小时,便会有从西南方吹来凉爽的海风,由于上午阳光不太烈的时候刮热风,下午阳光猛烈的时候又吹凉风,所以热也热不到哪里去。到了冬天,气候温和多雨,平均气温也在十八摄氏度以上。

    所以在现代世界,珀斯乃是非常著名的观光旅游胜地,于每年的世界最佳居住城市评选中都是名列前茅,总人口高达一百六十万……当然,跟澳大利亚东部的悉尼、墨尔本这些地方相比,珀斯的自然环境还是要差得多的——前者是后世澳大利亚的精华国土,聚集了全国绝大部分的耕地、牧场、工业和人口,相当于中国的中原腹地。而珀斯只是沙漠包围之下的一片较大的绿洲。

    但在全体大会上,在确认了在澳洲建立总部之后,与会代表经过一番激烈的争吵,最后还是圈定了珀斯这块相对孤立的地方——“……我们是在选择华盟总部的驻地,一个类似欧盟总部和联合国机构驻地的地方,而不是想要一口气吞掉整个澳洲共和国。所以只要有一个直辖市的版图就够了,而珀斯的环境则刚刚好——是优良的海港,可以从海路沟通全世界,自然资源足够供应一座百万人口规模的城市,虽然同在澳洲大陆,却跟澳洲的精华国土隔着浩瀚的大沙漠,可以在相当程度上避免未来的利益冲突……”

    总之,按照预定的计划,华盟将会在二十一世纪现代时空中央政府的协助之下,在本时空的珀斯建立一座名为“中华城”的同盟首都,从澳洲共和国的版图内划出,作为一个独立的自治城邦。而作为华盟五大创始加盟国之一的澳洲共和国么……很遗憾,由于同盟首都吸走了澳洲这边仅有的一点儿人力,所以预计在相当一段时间内,这个共和国都只能存在于纸面上,除了大片待开发的荒野之外,就一无所有……

    不过,即使是此时的珀斯,或者说本时空的“中华城”,如今也还是一片荒芜,没有半点文明的痕迹。

    因为,在珀斯的中华城破土动工之前,这个世界的穿越者们还要在澳洲大陆进行另一项“文化工程”——那就是伪造出他们在这个世界的起源地,炮制出一座“失落的澳宋帝国京城”:宋城!

    简单来说,就是真的能住人的城市还没来得及盖,就先找块沙漠盖一座没法住人的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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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澳洲西北部,达尔文港西南方五十多公里,炙热干燥的荒凉沙漠

    虽然距离海洋不远,但此地的空气中却干燥得几乎没有一丝水分。

    在深红太阳的曝晒之下,沙漠的风儿就像火炉的热气,丝毫也降低不了逼人的高温。微风携带的沙尘,让万物都蒙上了橙黄色的沙子。充满生命的绿野,在这里已经延伸到了尽头。一眼望去,视野内只有无边无际的沙海、因日晒褪色而变成红褐色的岩山、以及覆盖着沙砾的崎岖乱石,其间点缀着少量耐旱的荆棘灌木。在黄沙与蓝天相接的尽头,连绵起伏的沙丘旁边,被酷热空气微微扭曲的地平线上,隐约还可以看到一片毫无生命的白色盐湖,正在烈日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跟世界上所有的沙漠一样,澳洲的沙漠同样也处处暗藏杀机——能把人活活晒昏的骄阳,在夜晚悄悄出没的毒蛇和毒虫,吃人不吐骨头的流沙……哪怕旅人携带了充足的水和食物,依然有可能会被沙漠吞噬。

    如果是在旧大陆的沙漠,或许还有裹着头巾的沙漠游牧民族,牵着长长的驼队,在浩瀚的沙海之中往来跋涉,凭借一代代人积累的丰富经验,避开茫茫大漠之中的各种风险。但在此时的澳大利亚,只有袋鼠,没有骆驼,原住民还处于石器时代……所以在这片沙漠之中,几乎没有人类的足迹,自然也找不到向导。

    幸好,此时的穿越者们并不需要用自己的双脚穿越沙漠,他们只要能够来到沙漠的边缘就足够了。

    此刻,王秋正坐在一辆沙漠越野车里,整个人感到昏昏欲睡,虽然车上的空调早已被开到最大,但车内的空气仍然滚烫无比,仿佛流动的火焰一般,让汗水顺着他的额头大颗大颗的渗出来……车子的旁边,是一条早已干涸不知道多少年的枯干河床,而河床旁边的高地上,一帮戴着安全帽和防风头巾的建筑人员,正在热热闹闹地破土动工,随地乱丢各种建筑垃圾——真的是在随地乱丢各种建筑垃圾!

    坐在车里,王秋眉毛乱跳地看到,他们正通过几扇敞开的【随意门】,一刻不停地从海南岛三亚基地到这边来来往往,把不知从哪儿搞来的石柱、石门、雕像、浮雕板,破烂粗糙的机器,成车成车的破碎砖瓦,还有各种乱七八糟不知是什么玩意儿的烂木头和破陶器,在这片炙热的沙漠和戈壁之中随处乱丢……

    此外,还有一支很奇怪的施工队,正顶着炎炎烈日,满头大汗地在戈壁滩上砌墙和盖屋子,但是大多仅仅打了个地基,把墙垒砌到一米多高,就半途而废了。随即便转身去,继续换一个地方修筑这种“烂尾屋子”……而另一支更加奇怪的施工队,则忙着在早已干涸的河床中央,竖立起一个个石头桥墩……

    由于使用了哆啦a梦世界的二十二世纪黑科技道具,在沙漠之中的营造工程进度相当迅速,可惜最后出现在人们眼前的,首先是一些只有桥墩没有桥面的残桥——而且还是造在一条根本没有半滴水的干涸河床上面;然后是有一段没一段,通往悬崖的断头路;接下来还有缺了屋顶的破屋,只剩几根柱子的宫殿,根本没挖出水的假石井……更有甚者,他们辛辛苦苦好不容易在某个高地上修筑了一座还算像样的碉堡,甚至费心在四周装饰了塑像和浮雕,接下来却往里面塞了矿山炸药,轰隆一声把整个碉堡炸得土崩瓦解……

    粗看上去,这帮跑到澳洲沙漠里来自讨苦吃的家伙,似乎完全都是在做无用功。

    但他们可不认为这是在白费力气,而是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

第385章 你这是在造活死人墓吗?

    第七十六章、你这是在造活死人墓吗?

    澳洲西部沙漠边缘,紧张施工中的“宋城”废墟外围

    在濒临印度洋的沙漠海岸线附近,一座因日晒褪色而变成红褐色的岩山上,犹如阿富汗的巴米扬大佛和四川的乐山大佛一样,被开凿出了一座高大的雕像、

    ——这是穿越者给“宋城”废墟设计的地标,就如同美国纽约的自由女神像和巴西里约热内卢的救世基督像一般巍峨壮观和醒目,好让那些抵达此地的西方航海家,从海边的船上就能看到这座巨像的存在。

    但不同于旧大陆佛教石窟里那些慈眉善目、普度众生的巨佛,“澳洲石窟”里这尊巨型雕像所表现的人物,乃是一位身披铠甲,仗剑伫立的戎装将军,双眼沉思般地注视着海面,表情严肃而悲壮。

    在巨像头顶的山崖上,赫然雕刻着“还我河山”四个大字,让这位将军身上仿佛充满了神圣的光辉。

    很显然,这是南宋“军神”岳飞的雕像,蕴含着“澳宋帝国”收复故土、重返中原的永恒悲愿。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每一个民族都会努力神话他们的伟大历史,使之成为宝贵的精神财富,即使是虚拟的国家、虚拟的历史也一样如此——任何伟大的民族都必须有一个伟大的起源或理念,否则这个民族就会非常的缺乏凝聚力。

    以罗马帝国为例,诞生之初的罗马城邦,不过是由一群奴隶、逃犯和流浪汉,在罗慕路斯兄弟(狼孩)的纠集之下,于台伯河畔建立起来的土匪山寨。由于山寨太穷太破,一群穷光棍娶不到媳妇,还得挖空心思施展诡计,到邻居萨宾人那里抢“压寨夫人”……但是等到罗马人称雄地中海之后,看看人家希腊城邦都自称是这个那个神话英雄的后裔,高贵得不能再高贵,不由得深感自己的祖宗太粗鄙,有点拿不出手。

    于是,为了抬高身价,罗马人就硬是从脍炙人口的《荷马史诗》里面,挖出一个未曾明确记载下落的特洛伊英雄埃涅阿斯,然后炮制出一个在特洛伊被希腊联军木马计攻破后,埃涅阿斯率领特洛伊遗民扬帆出海,逃脱希腊人的追击,辗转千里流亡北非,邂逅迦太基女王,最终登陆意大利,成为罗马人先祖的神话故事,以此来为自己的脸上贴金,同时也为罗马军团征服希腊提供理论依据。

    接下来,在千年之后,分明是无论从人种到疆土角度,都跟罗马沾不上一丝关系的俄国人,之所以硬是凭着某代君主迎娶了一位拜占庭公主这种极度牵强的理由,厚着脸皮自称是古罗马文明的继承者,受到上帝庇佑的“第三罗马”(第二罗马即拜占庭帝国)……也是出于提高民族自豪感,增强民族凝聚力的考虑——俄罗斯帝国真正的斯拉夫人祖先,被当时的文明世界普遍看成是奴隶和野人,实在是拿不出手啊!

    同理,“全球华人穿越者同盟”虽然来自未来世界,但全体成员对于“中国人”的身份认同还是很强烈的,原本似乎并不需要挖空心思,去给穿越者们炮制出一个不存在的阔气祖宗。

    可问题是,华盟不仅需要考虑穿越者的情况,还需要考虑归化民的观感。毕竟,这些穿越者在思想、观念、文化等方面,跟本时空的明朝人实在是差异巨大,甚至比同时代其它国家的人跟明朝人之间的差距还要大。为了让明朝土著能够成功融入穿越者的国家体制,不让穿越者在中国的土地上被视为蛮夷和入侵者,这就需要一个虚构出来的“衔接”和过渡——所以才有了现在这座“宋城”遗址的建设工程。

    ——千万不要小看了“软实力”的作用,昔日威风凛凛、雄霸半个地球的伟大苏联,还不是因为在软实力上的全面战败,哪怕手里还有百万大军、无数的核弹头,也照样一下子土崩瓦解,灭亡得无比憋屈?

    总之,“宋城”废墟的营造主题,必须要为“华盟”统治中原、征服世界的雄心而服务。

    当然,这是往好的方向说,如果是往坏的方向说,就是……为了宣传穿越者政权的优越性,为了让本时空明朝土著建立对穿越者政权的认同感,为了让之前临高集团、北美集团和南美集团在全世界人民面前扯的谎不至于穿帮,先前扯的谎就要用弥天大谎去圆,说出的大话只能用更大的牛皮去补救——于是,穿越者在华盟初创之际,就不得不靡费如此多的人力物力,来打造一座失落的“澳宋帝国”废墟。

    这应该说是浪漫呢?还是脑残呢?唉,实在是一言难尽,似乎只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另外,说起来,能够花着国家的钱,在一片广袤的土地上玩真实版的游戏设定,感觉也真是蛮爽的。

    乘着颠簸的越野车,来到这座刚刚完工不久的岳飞巨像脚下,王秋隔着车窗仰望这位民族英雄的坚毅面容——很显然,在不久之后的未来,这里就会成为让明朝移民组团参观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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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就在“宋城”遗址逐渐成形的同时,一部跌宕起伏的“澳宋帝国兴亡史”,也已经被初步定稿。

    ——崖山海战之后,南宋朝廷彻底覆亡,文天祥被俘押往大都,陆秀夫背负宋朝末代幼帝跳海自尽。

    之后,十万宋人在绝望中蹈海自尽,又有数十万宋室遗民拒绝屈从鞑虏,流亡出海,星散于南洋各国。

    但这毕竟是寄人篱下,在各方面都受到南洋土著的歧视和欺负,所以宋朝遗民们普遍生活得十分憋屈。

    而且,蒙古人在灭亡南宋之后不久,随即又相继发动了对越南、爪哇的大规模远征(不得不承认,元军对爪哇的长距离渡海远征,真的是突破了历代封建王朝的想象力,很难相信这居然是一个草原游牧民族作出的决策),其战争的欲望仿佛永无止境,甚至隐约有征服世界的势头。

    因此,早已成为惊弓之鸟的宋朝遗民,认为南洋各国恐怕也并非安居之所,早晚要被蒙古鞑虏的铁蹄蹂躏,于是再度扬帆出海,朝着更遥远的地方出发,企图寻找属于自己的乐土。

    这样的远航当然是很危险的,很多人就这样消失在了茫茫大海之上,但也有一支宋朝遗民的船队,载着赵宋皇室的远亲、逃亡的优秀学者和旧帝国最杰出的工匠,成功地找到了一片新的陆地——“当时还水草丰美、土地肥沃”的澳洲西部,因为岸上有一个大湖(“大澳”),故而被移民船队取名为澳洲。

    然后,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这些继承中华文明全部精华的优秀儿女,用了上百年的时间披荆斩棘、筚路蓝缕、垦荒种地,终于建立起了自己的国家,定名为“澳宋”。

    在繁衍生息了几代人,拥有了一定的实力之后,澳宋帝国也曾经派船队查探故土的情况,企图向蒙古鞑子复仇。但传回来的消息却是:曾经不可一世的蒙元鞑虏已经被驱逐,一个新的汉人王朝重新恢复了中原正统……既然亡国仇敌已经不复存在,而如今统治故土的又是汉族同胞,这些“澳洲人”讨论了一段时间,最终还是不愿意兄弟阅墙,跟同族之人厮杀,于是就暂时熄了重返中原的念头。

    接下来的日子里,澳宋帝国继续繁荣和发展,实现了工业革命,将文明和科技推升到了一个惊人的高度。然而好景不长,一场可怕的旱灾突然降临,整个澳宋帝国境内连续许多年看不到一滴雨,河流随之干涸,庄稼活活旱死,最终使得无数曾经繁荣的城镇和乡村,迅速被扩张的沙漠所吞没。

    在惨烈天灾爆发的同时,澳宋帝国统治阶级的内部矛盾也随之激化,不顾国土正在逐渐化为沙漠,反而陷入了频繁的宫廷政变和血腥的全面内战之中,从而进一步削弱了这个国家应对天灾的能力。

    (这一段仿照dnd费伦大陆战役设定集的“耐色瑞尔帝国之毁灭”。)

    在毁灭性的内战和天灾之中,盛极一时的澳宋帝国很快土崩瓦解,像传说中的亚特兰蒂斯文明一样突然毁灭。许多身为大宋苗裔的“澳洲人”,再次挥泪告别故乡,像先辈们那样扬帆出海,寻找新的家园……从而在世界的各个角落遍地开花,建立起了华美国、东岸国、临高元老院和海参崴的远东公司等殖民地。

    至于留着澳宋帝国故土的人们,则又勉强挣扎了一段时间。但没过多久,随着一场悲剧性的超级沙尘暴,连帝国的首都“宋城”都变成了人类无法生存的不毛之地。这些最后的澳宋帝国幸存者也只得踏上了迁徙的旅途,搬迁到澳宋帝国的版图之外,澳洲大陆上的其余荒凉之地,尝试着重新建立家园……

    ——至此,从北美众到澳洲众的各个穿越者势力的由来,都被套上了一个“合理”的解释。而“华盟”穿越者登陆中原、入主华夏的雄心野望,也就有了法理上的渊源:那里原本就是他们的故乡。

    虽然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来证明穿越者是中国人,似乎是有些太过于折腾,但为了圆上他们之前对本时空土著撒的谎,中央在接手之后也只得如此捏着鼻子大兴土木了。

    看起来一切都很好很有道理,但王秋还是感到了一丝微妙的不协调。

    “……那个……李维老兄,虽然这个‘澳洲宋城遗址’看上去确实是有点意思,但我还是想不通你为啥要这样起劲儿呢?反正你已经打定主意要离开这个世界,而且嫂子不是已经带着小侄子回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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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如让王秋感到困惑的那样,这个时空之中的“正版澳洲众”,也就是最初乘坐“中远星”号现代全金属帆船,不幸穿越到澳洲达尔文港的那些一百多名倒霉乘客,在跟中央派遣的联络人员接上了头之后,全都是哭着喊着要回到现代世界,包括李维这个“资深穿越者”在内,连一个肯留下来的都没有。

    后来,有关部门好说歹说,才让其中五十多名青壮年暂时留了下来,在这个时空的澳洲给中央临时打工一段时间——他们毕竟穿越了两年,对这片土地更加熟悉。但其余近百名妇孺老弱和死活不肯干的家伙,包括李维的老婆赵娜在内,如今却已经全都回到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世界,去享受现代化的都市生活了。

    即使是留下来的那些人,也都是归心似箭,全都跟有关部门预先说好了,在中央派遣人员撤离这个世界的时候,务必要带他们一起回去,而不是让他们继续一辈子待在这个鬼地方,啃臭烘烘的袋鼠肉……在这种情况下,李维居然不是心急如焚地熬日子,而是如此热情积极地投入造假工作,就感觉有些奇怪了。

    “……这个……我打算离开这个蛮荒的世界,跟在这个世界留下点儿纪念之间,难道有什么矛盾吗?”

    李维了王秋一眼,如此说道,“……当然,要说原因嘛,也是有的——你跟我下车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说到这里,李维就径自打开车门,走了下去,随着他的这个动作,车外面瞬间涌入了一股热空气,王秋一下子感到自己好像就成了一只在烤箱里的待烤的鸭子,只是这么一熏,自己都快感觉要熟了

    摇了摇头,他从背包里取出哆啦a梦的神奇道具【万能适应灯】,往自己的身上照了照,顿时就感到舒服了一些。随即,王秋才跳下越野车,跟在李维的后面,往岳飞巨像所在那座山崖后面的一处坡地走去。

    此时忽然起了热风,吹得风沙—阵阵刺痛着肌肤,但李维却似乎毫不在意,只是快步往前走,而王秋也只得皱着眉头,跌跌撞撞地勉强跟上……幸好,在转到山崖后面之后,风沙就变得小了很多。

    然后,王秋就在这片坡地上,看到了一座尚未完工的墓地,在墓园的外围,摆满了各种基督教主题的宗教装饰品——大理石的基督教天使像,一脸圣洁的圣母玛利亚浮雕板,以及“十字架上的耶稣”青铜像和超迷你的“玩具屋”小教堂……而在墓地的正中央,更是矗立着一尊威风凛凛的戎装骑士大理石像,赫然就是穿着华丽的全身铠甲,披着医院骑士团的斗篷,但刻意没戴头盔、露出了脸部的李维本尊!

    看着这尊李维戎装骑马雕像的石台基座上的铭文,王秋一时间不由得囧了:

    “……最虔诚的基督徒,来自法兰西的圣骑士李维之墓?喂喂,这是你在之前那个黑死病时代中世纪欧洲时空的身份啊?这个时空的法国马赛港,可从来没有过一个名叫李维的医院骑士团成员!”

    “……哎,按照这边的设定,我这个圣骑士的头衔,又不是罗马教廷封的,而是来自于澳洲教会啊!在虚拟的澳宋帝国历史之中,我的身份被设定成一位在十四世纪漂泊到澳宋帝国的法国骑士,同时也是第一个将基督教传入澳宋帝国,并且让澳宋朝廷放弃旧式年号、改用公历的著名圣徒,以此向眼下的欧洲人解释‘澳洲人’为什么跟他们一样使用星期和公历,还有‘澳洲教会’的由来……”

    身为中俄混血儿,在相貌上颇有不少西方人特征的李维,如此呵呵笑着答道,“……关于我的护身符、小雕像和壁画,还有赞美我的‘功绩’的颂歌抄本,将会出现在这座废墟的很多角落——大致是就是把我们之前穿越到欧洲中世纪扑灭黑死病的奋斗历程,稍微修改一下,放到这个子虚乌有的澳宋帝国境内。而日后的澳洲教会,也会世代把我当成圣人来歌颂——在两个世界都成为名人,并且被树碑立传刻雕像的感觉,实在是相当的爽啊!接下来我还准备搞一个圣女墓出来,给我老婆也搞个圣女的名头风光风光!”

    “……呃……恕我有些难以理解你的思维,李维老兄。反正我是绝对不会给自己弄这么一个活死人墓出来……当然,我也不是不能理解,能够给自己立起这么尊塑像,无论如何都是件挺风光的事情……”

    王秋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一脸思维纠结的表情,“……可是这样就会出现一个问题,我想你应该没打算把自个儿在这里埋了吧!但若是留下一个空墓穴,似乎也不太像话啊!难道你打算随便搞一具尸体,往你自己的坟墓里塞进去,让别人顶着你的名头享受香火供奉?恕我直言,这感觉真是别扭得不能再别扭……”

    “……关于这件事情,我早有全盘的考虑!一切都在计划之中!”李维很有自信地拍着胸脯说道,“等到坟墓全部盖好之后,我就会再挖个洞,伪装成被盗过墓的模样,这样一来,既然遭过了盗墓贼,墓穴里面的棺材、死人和陪葬品就都可以省了,只要随便往墓穴里丢一些破烂货,大概就能对付过去……”

    看着这位自己给自己修坟墓修得兴致勃勃的李维骑士,王秋一时间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吐槽了。

    但再接下来,通过【随意门】回到三亚基地之后,王秋就连吐槽这事儿的闲心思都没有了。

    “……什么什么?东亚战区司令官黄石从泉州行辕发来紧急电报,声称福建方面爆发剧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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