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豺狼之师
更新时间:2013-01-04
返程的路上,气氛低到极点,上至鹿鸣,下至小吏,人人都是一脸寒色。一路之上,他们总是有意无意的与锦州的军将们保持距离。
如果说,那一车车的建奴首级本可以让施大勇的兵马当得“虎狼之师”一说,那么现在,鹿鸣毫不讳言,这施部生生就是一支“豺狼之师”,他们的所作所为比那东虏更是不如,穷凶极恶之举,令人气煞。
大朝之师,当是仁义之师,王者之师。仁义道德,礼义为先。自古杀降虐降者,多受报应。观施部所为,简直是天人共愤,东虏虽屡寇我大朝,荼毒我百姓,然毕竟是边野小族,逞一时兵剑之凶,却不得长久。战与抚,双管齐下,分间其心,离其族群,久之,东虏必势微。
锦州大捷,生俘东虏甚众,本当献俘京师,由天子施以恩德,以感化其族。日后史书记上一笔,便是千古流芳美事。
施大勇却做此恶行,做那人神共愤的“人彘”之举,端是恶如吕雉武氏,要叫后人唾骂千古的。
若此恶行传至东虏,其人如何想?便是关内百姓听闻官军如此所为,又做何感想?
道行不义,必自毙。
大国对小族,宁叫小族行不义,我则施大义。此消彼涨,方为持国之道。若反其道行之,那就是真正的四方离心,八面树敌了。
上有所喜,下必有所效。
那小卒眼都不眨便行剌人眼珠,食人眼球之事,不是近墨者黑是什么?
那曹变蛟不问情由,便砸烂人嘴,做完之后,面不改色,还有自得之意,不是恶徒是什么?
倘若我大明官军都由此类恶将恶兵组成,朝廷当如何自处?天子又当如何自安?
便是不问眼前这等叫人不安之事,便是日后蒙圣眷点为辽抚,麾下却是这等恶兵恶将,又如何与他们打交道?
自古以来,恶兵犯上之举,屡屡有之,轻则动摇军心,重则,危及江山社稷。
真要是与这帮暴戾武夫起了冲突,以那施大勇的性子,我岂不是性命难保?
更何况这施大勇仗着立有大功,断不会服我。若与那祖大寿一般,行拥兵跋扈之举,我当如何处之?
难道前脚送走了狼,后脚便要接只老虎来?
越想越是头痛,鹿鸣心下有些烦燥起来。原是高兴而来,也想好生拢络这施大勇,好叫他日后能为自己所用,不想,对方却是这等恶将。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这等凶恶武夫,如何就肯好生听命于自己?
要是恩师的平辽大计因这武夫做不得,岂不是数年心血要付诸东流?
看来,一定要说动恩师,调这施大勇所部到他处去,万不能让他们再留在辽东,不然,后患无穷。
此举虽是为自身计,但又何尝不是为大明江山计,为圣天子计呢。
念及此处,鹿鸣故作不经心的瞥了眼一旁落了半个马头的施大勇,嘴角淡然一笑,微一点头,后者见状,忙也微欠了欠身子,以示恭敬。
............
对关门诸官的冷对,施大勇十分窝心,却未往深里去想,只道这些书生们都是“叶公好龙”之辈,嘴上说得漂亮,真见了血腥之事,却掩鼻避之,唯恐沾上半分。
也难怪,自古文官者,有哪几个又真如后世曾剃头一般,真以血治军的。
在他们眼中,暴.行恶行还是由着武夫来做,他们啊,只嘴上说着些大仁大义的事,真要做些什么有背圣人教诲,玷污名声的事,却是举双手来推的。
更何况,自己所为,确是有些过了,也难怪这帮官员们前后态度截然不同,对自己有所厌恶也是正常。
他这么想,曹变蛟、蒋万里、邵武他们却不这么想,一干兵卒更不这么想。
高高兴兴押着建奴首级和俘虏来献功,却被大人们迎头泼了一分冷水,一个个搭拉着脸色,算什么事?若有本事,你们也去和建奴拼命啊?
若不是施大勇没有发作,一干部下们只怕早就忍不住跳出来喝骂这帮不识趣的官员们,真他奶奶个熊,都家里死了爹娘吗?爷们乐呵呵的来,却被你们搞得失了兴致。
憋屈之下,却是将怒火撒在了那些建奴俘虏身上,鞭子不断的狠命招呼着,直打得那些“牧人”们叫苦不迭。可是却谁也不敢昂头表示不满,因为他们实在是怕了。
严刑和酷打已经使得这些满洲勇士变成了一群温顺的绵羊,当真如施大勇所说,他们现在啊,就真的是一群被牵着的牛马,轻轻一提,就得乖乖的走。
看来,恶人还需恶人磨,这话一点不假。
除却极少数的悍死之辈,不管多善战的族群,在暴力的高压下,都将从恶狼变成一只摇头乞怜的土狗。
…………
十里的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经过八里铺后,一道长岭山脉便依稀可见了。
八里铺天启年间有修过寨城,后来却因经略王在晋的倒台而弃用了,现在这里只留下一片残垣,满地的废墟。
孙承宗复出后,宁远至山海关的防御只中右所、中前所、前屯卫、永安堡、三山堡等堡寨卫所,驻兵只一千多人,且多是军户兵。因此,山海关至宁远这一段长达四十里的防线,实际是不存在的。之所以出现这个现象,皆因孙承宗制定的平辽方针为前突筑堡,也就是他将辽东所有兵力和资源全用在了锦州一线,一次又一次的重修大小凌河城,以致锦州以南的这一段防线出奇的空虚。
换句话说,只要锦州一失,即便明军想重新来一次“宁远大捷”,也是不可能的了,因为宁远根本没有什么守军了。
孙承宗应当庆幸锦州能够保住,否则,只怕金军的铁蹄已经踏响在山海关前。
因为同是武将,所以王廷臣对施大勇的暴虐行为并没有多少不适,难得的为施大勇说了些关门风情,施大勇对这个副总兵大人也十分的礼敬,一点也没有持功自傲,这让王廷臣很是满意,对施大勇也高看了一眼。
派往关门回报的快马已经回来,说道经略大人领着众官正在等候。
一听恩师亲自在关门下等候,鹿鸣忙吩咐加快行军速度,半柱香后,施大勇终于看到了久闻大名的山海关。
首当眼帘的自然是由那成化八年进士,山海关人萧显所题的“天下第一关”巨匾。几个大字写得极是苍劲有力,令人提气。
第一百七十一章 关门 孙承宗 酒宴
更新时间:2013-01-05
关门前,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人。人群当中,立有一长幡,上书辽东经略及大学士等字。长幡下,摆着一方长案,长案后,正坐着长幡的主人孙承宗。
数百持矛士卒以间隔一人的距离列队相迎,关门上的箭楼,也插着许多旗帜。便是不远处的虎头上,也是旌旗招展,关门下,更是笑声起伏,人人翘首看向北方,神情极是期待。
孙承宗端坐椅上,掩须不住合首,与身边幕僚们不时笑谈几句。神色间不见焦急之色,淡如太师般,眉毛间,更如宽厚长者般。
不过他不急,有人却是心急,待看到锦州兵马终于来了,左参议,孙承宗好友鹿善继这才松了口气,忙向孙承宗低声说了句,后者微一点头后,鹿善继脸上立时现出笑容,兴冲冲的便迎了上去,人未至,声先至。
“老经略知道是施将军亲自进京献捷,早早便在关门候着了,来来来,施将军快随本官去见老经略大人。”说着就伸出手来,很是自来熟,就好像与施大勇是相识多年的故交般。
施大勇不识得这鹿善继,见他年约五十有余,身着从四品官服,想来应是这关门官员,忙冲着他笑一点头,翻身下马后,却低声问王廷臣:“王将军,这是何人?”
“经略大人的幕僚,在经略衙门任职左参议,姓鹿名善继,在经略那里极是有面子,你须得恭敬些。”王廷臣介绍后,又看了一眼鹿鸣,淡淡的加了句,“鹿参议也是鹿参政的堂伯父,与鹿参政一样,都是经略大人的左膀右臂。”
“噢。”
一听是鹿鸣的堂伯父,又是孙承宗的心腹幕僚,施大勇忙大步上前,拱手冲对方行礼,极是有礼道:“有劳鹿大人相迎,末将这就去见经略大人。”
“好,好。”
鹿善继笑着竟上前抓了施大勇的手,也不容对方多说,便领着他向关门走去。
后面鹿鸣见了,暗自一笑,知道自家这伯父是在替恩师招揽人了,可是等会自己却是要力谏恩师把这施大勇调走的。不过现在恩师和伯父所想与自己大为不同,须得费些口舌才行。
想着自己的心事,不动声色的领着一众属官们跟在后面。
曹变蛟、蒋万里、邵武等施部将领也一齐跟在后面,众人对这关门感情各异,谁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从这关门而过往京师报捷,这与当初出关之时心绪大相境庭,心绪自然各有不同。
关门的盛情相迎却一扫先前鹿鸣等官员的冷脸给锦州军上下带来的阴霾,士卒们在那里,不住打量眼前这座雄关,一个个均是兴奋不已。
那一百多建奴俘虏也是头一次看到大汗和诸位贝勒爷口中的山海关,曾几何时,大金的铁蹄离这关门是多么的近。今日亲眼看到,却是如今这般情景,当真是说不出的苦涩。
“末将锦州参将施大勇见过经略大人!”
一见孙承宗,施大勇便慌忙跪下要行大礼,一众部下也都跟着跪拜行礼。
“请起!快快请起!”
孙承宗的心情格外的好,竟然起身亲自搀扶施大勇,笑着对他道:“施参将乃我大明功臣,锦州一战,力敌东虏大军,声震宇内,老夫不过一待罪之人,如何能当施参将这大礼。”
“经略大人何出此言?”施大勇有些糊涂,孙承宗说这话什么意思。
孙承宗却不解释,哈哈一笑,扬手朝西南方向一指:“此处不是说话时,老夫已叫人在靖边楼备下宴席,今日定要与施参将畅饮三杯才是。”
顺着孙承宗的目光看去,果然有一座形似箭楼的小楼耸立在峰岭之上,依稀可见有仆妇在那进进出出,看样子是在准备酒菜。
施大勇却有些为难的道:“末将奉命押送建奴首级和俘虏进京,京里圣旨又催得急,末将不好耽搁。”
“哎,无妨!”
孙承宗笑着道:“皇上也不差饿兵,你们一路行来,肚中早饿了,到了关门,正好叫将士们吃饱肚子再赶路。再说,老夫虽是待罪之身,却仍是辽东经略,你们都是老夫的麾下,老夫怎么能连地主之谊也不尽呢?”
孙承宗这么说,施大勇自然不好再说什么,点了点头,又道:“那经略大人要不要验一下?”朝马车那一指。
孙承宗摆了摆手,“不必了,丘大人奏报上说得明白,老夫相信他不会欺君枉上。”
“如此,就叨唠大人了。”恭敬不如从命,在这关门耽搁点时间也不打紧,施大勇笑着应了。
孙承宗又对鹿善继、鹿鸣等人道:“你们也同来,老夫酒量不行,等会,须你们代老夫与施参将多喝几杯才是。”
鹿善继等人忙笑着应了。当下孙承宗在前,施大勇跟在后面,众人向那靖边楼而去。
王廷臣却是站在那里发呆,因孙承宗从始至终都没有与他说过一句话,也未邀他同往靖边楼,这让他堂堂山海关副总兵十分的不是滋味,也十分的尴尬。
在那呆了片刻,确认没人来请自己,王廷臣脸色一黑,暗一跺脚,带人自回营去了。
官员们散去后,关门的士兵们自发的围到了那些马车四周,迫不及待的要看看鞑子的首级,百姓们也凑热闹的挤了过去,好几千人把个关门前挤得水泄不通。
松山军也有意显摆,并不阻拦这些人,还把车上的干草掀起,提起车里的金军首级叫他们看得清楚。一些士兵渲染似的将当日大战情形说了起来,听得关门兵和百姓们听得极是紧张,又极是兴奋。
不过,那四具被削去手脚的人彘却是吓着了一些百姓,但胆大的更多,密密麻麻的围在那装着人彘的马车周围,指指点点,把阿昌阿、安巴灵武四人气得血性上涌,苦于嘴中被塞着麻布,要骂也骂不出。
更有胆大的百姓捡起地上的石块砸向那些“牧人”,但偶有“牧人”怒目相向时,却又发出尖叫声缩在一边,等到那“牧人”被锦州兵用鞭子抽得老实低下头去,又大起胆子小心翼翼的用石块砸了过去。
第一百七十二章 雄关东向
更新时间:2013-01-08
临上关门时,施大勇四周看了一眼,发现这山海关是倚山倚海而筑,西有角山长城,东有老龙头入海。又有敌台、战台5座,关隘一座,临闾楼、牧营楼、威远堂等数座箭楼,配以山岭地势,端的是易守难攻。关门上又架有数十门红夷大炮,宛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山海关险峻如此,难怪直至明亡,这关门也未易敌手。施大勇心下感慨,暗道即便自己现在拥十万劲旅,要想强行破关,怕也是不能。又为皇太极宁愿走蒙古绕长城入关的战略表示佩服,否则,他满洲家当再多,也经不起这天下第一关的消耗。
见施大勇对关门地形有兴趣,鹿善继笑着说道:“自古尽道关城险,天险要隘在角山。山海关占尽地利,扼守南北交通,不敢真说是天下第一关,但不管东虏还是北虏,要想破关而入,却是想都别想的。”
鹿善继实是蒙古人,这北虏专指蒙古诸部,在他口中却是顺嘴到来,一点也无尴尬之色,显是汉化极深了。相同,鹿鸣听了北虏二字,也是无有异色,很是坦荡。
闻言,孙承宗却是微一摇头,正色道:“自古便没有所谓不可破的坚城,地利固然重要,可缺了天时人合,这再坚的城池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终有破败一日。因此,咱们万不能掉以轻心,以为坚城无失便可安忱无忧,却是时刻要打起精神来的。这世上事,怕的就是认真二字,但凡认真起来,才能保万无一失。若是不认真,便是给你再多的坚城,又有何用?”
“老大人说的是,学生失言了。”鹿善继脸色一红,有些惭愧道:“千里长堤尚且毁于蚁穴,何况是一座关门呢。当年我大明在关外有抚顺、铁岭、沈阳、辽阳、广宁等坚城在,朝廷上下皆以为不会失,岂料却毁在内贼之手,由此可见,这世上确是没有什么不失的坚城的。”
“祖大寿修大凌河城,也是修得城坚池固,可到头来也是说失就失了,唉,看来这坚城堡垒,似乎也不能奏其效。”
说这话的是推官宋司祺,说完之后却是立即就后悔了,有些不知所措的望着孙承宗。
之所以如此,概因眼前这位经略大人就是坚城堡垒的一力推行者,宋司祺如此说,岂不是当面说孙承宗的不是,能不后悔吗?
鹿善继和鹿鸣脸色都有不快,瞥了一眼宋司祺,没有说话。余者都是保持沉默,气氛有些尴尬。
施大勇袖手一边,不好接口。
孙承宗却是没有不悦之色,笑着扬了扬手,示意众人继续向前。
见经略大人没有不悦,众人这才安下心来。接着上台阶时,宋推官却是被有意无意的挤到了后面去。
上了几级台阶,施大勇却突然停了下来,转身看向孙承宗,很是诚恳的道:“经略大人,其实以末将来看,只要朝廷不乱,这关门便能屹立不倒,根本无须担心是否会失守。”
“朝廷不乱,关门便能不倒?”
孙承宗饶有兴趣的停下脚下,看了一眼施大勇,笑着问他:“施参将何出此言?”
施大勇微一欠身,有所感触道:“末将只是有感而发,若我大明国泰民安,这关门便不虞有失守之危。试问举国一力,东虏便是再强,又能往这关门下堆积多少尸体呢?锦州一战,末将以残兵拒东虏,仗着坚城利炮,也是杀伤了数千东虏,更何况脚下这座雄关呢?因此只要朝廷不出差错,将士们不虞有断粮无饷之忧,雄关东向,定可安忧无忧。”
“好一个雄关东向!嗯,不错,言之有理。”孙承宗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目光却在施大勇的脸上打量着,犹豫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准备就戴着这幅面具去见天子吗?”
“……”
施大勇怔了一怔,有些脸红,好在面具后的他什么表情,别人也见不到。
“末将脸有残缺,不宜见人,无奈之下,只好戴着这幅面具,省得惊吓别人。要是天子被末将这残脸所吓,末将可是罪该万死了。”
“如此也好。”孙承宗笑了一笑,没有多说什么,抬脚又往上走去。
走了数十步台阶,已是到了靖边楼内,鹿善继眼神示意仆妇们退下后,孙承宗随意的说道:“酒菜已备好,诸位且坐吧。”
席上摆得也不是什么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只一些平常菜,当中又以牛羊肉为多。
众人按座次坐了,禁不住鹿善继百般劝说,施大勇推辞不得,只好在首席坐了。
孙承宗是主人,又属他官职最大,便是再如何看重施大勇,如何拉拢他,也断不会连主座都让了出来。
部下当中,只蒋万里和曹变蛟陪坐,邵武等人则于军中就餐。关门这边早备下了大锅饭,杀了不少牛羊,前头叫声开饭,后头就香味扑鼻而来了,把松山上下吃得是不亦乐呼。
席上,施大勇有些拘束,也有些苦恼,拘束的是有孙承宗在场,他不敢太过随意;苦恼的是丘禾嘉有交待,不见天子不去面具,所以这酒菜吃起来就有些为难了。好在老秦打这面具时也照顾到了施大勇的需要,在嘴巴的位置上留下足够的豁口,如此,才让施大勇不至于尴尬。
孙承宗有意劝施大勇把面具暂且摘下,但话到嘴边,还是没有说出口。
酒是好酒,但是人心却不在这酒上,这酒宴吃得有些干巴。象征性的举杯饮杯之后,这筷子便不怎么动了。
鹿善继为了把气氛搞活些,特意问了施大勇锦州保卫战的一些事情,对此,施大勇一一回答,无半点隐瞒。
孙承宗在边上一边听,一边点头,却是不说什么。
施大勇坐在那,屁股实在是坐不住,见菜上得差不多了,便想起身告辞。这时,却见一直不说话的鹿鸣却端起酒杯很是恭敬的对孙承宗说道:“学生听说恩师在中右所新作了一首诗作,却不知学生是否有幸能够一睹为快?”
“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诗作,只是老夫在中右所时有感而发感已。”孙承宗以指轻叩桌面,缓缓诵道“
满城铃柝夜如何,檐马西风搅梦多。
白发萧萧人不寐,半规新月照沙河。”
第一百七十三章 男儿壮志可平胡
更新时间:2013-01-08
吟罢,面露沧桑之色,似瞬间又添华发许多,叫人看了心酸不已。
施大勇文才不通,除了听出孙承宗这诗中有沧桑无奈之感,其他却也听不出什么。曹变蛟和蒋万里更是不通文墨,双双呆坐在那,明智的闭嘴不语。
鹿善继等关门官员们听了这诗,却都是面色一黯,说不出的难过。
许是这诗又勾起孙承宗的心境,但见他微叹口气,捏住酒杯,既不举杯来饮,也不放下,就那么举着,有些失神的看着面前的烤羊腿,久久不语。
见状,鹿善继不由对侄儿有些不满,怪他不该在这时候提经略大人视察中右所作的这首诗来,好好的愣是把气氛搅了,叫他一时转和不了。
伯父责怪的眼神,鹿鸣却是视而不见,只在那很是关切的对老师道:“恩师一心为国,朝廷又岂能不知?依学生看,中使未至之前,恩师万万不可心生离意。当此时国事艰难,天子更需有老师这等重臣主持辽事,断不会因祖大寿之事牵怒恩师。再说,锦州又有大捷,功过相抵,朝廷再怎么议,都议不了恩师天大的过错,还是再等等看吧。”
“等等看?”
孙承宗苦笑一声,终是放下了杯子,缓缓扫视众人一眼,最后目光定格在鹿鸣脸上,沉声说道:“你道为师是因祖大寿降金而心生去意?唉,错了…为师是真的老了,再留在这关门也是无英雄用武之地。所谓壮士幕年,心怀壮志又如何?该走的总要走,今后这辽事还是要你们这些年轻人来做的好。”说完,有意无意的瞥了眼施大勇。
怎么?孙承宗要走?
施大勇心下疑惑,想到刚才在关下孙承宗对自己所说的“待罪之身”,不由更是惊疑。
明末这段历史虽然半知半解,但孙承宗的大名施大勇却是如雷灌耳的,虽然对他的平辽方略不以为然,但却不能否认,对孙承宗这个人,施大勇是尊敬的。
战略方针对与不对不去说它,用人是否失误不去说它,纵容辽西将门做大也不去说它,但说率领全家老小七十余口在高阳战死这一壮举,施大勇便要对孙承宗敬而仰之,生不得半分不敬,否则,是要天打雷劈的。
如此一个有民族气节的老者,又是难得经历两朝天子重用的老臣,对辽事的影响非同小可。若孙承宗此时去职,朝廷会派谁来接任辽东经略,又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大小凌河战败与祖大寿降金同样也牵累到丘禾嘉,即便因锦州大捷,朝廷不罢丘禾嘉,但想也不会让他升任辽东经略。
若自己是崇祯,也定会另选他人前来主持辽事。有功当赏不假,有过也应当罚,功过相抵固然可以,但万不会在有功又有过的情况下还去升赏的。如此,显然不是驳下之道。
由此可见,接替孙承宗主持辽事的肯定不会是丘禾嘉,那如果孙承宗真的去任,崇祯会派谁来?
孙传庭?洪承畴?卢象升?…
绞尽脑汁想了几个明末有名的人物,却都觉得都不是,施大勇有些头疼,又有些害怕。他很怕崇祯派来一个无能又自大的家伙来主持辽事,自己好不容易把祖大寿解决掉,下一步便要是整合辽西将门残余势力,将祖大寿留下来的这笔财富收归己用。要是因为新官上任而泡汤,那当真是枉费一番心机了。
可是孙承宗是走还是留,却非他能左右的,即便是丘禾嘉这个辽东巡抚能否留任,很大程度上还是未知数。
天知道崇祯会如何看这场大捷,万一他非要追究丘禾嘉丧师失地之罪,那就是一百个施大勇都拦不住。
不行,孙老儿绝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走!有孙老儿在,总能替丘禾嘉周旋一番,他要是走了,丘禾嘉独力难支,自己的处境岂不更麻烦。
施大勇一急,便要开口劝说孙承宗勿生去意,还未开口,鹿鸣却已先说道:“恩师难道忘了在永平送给学生的那首诗吗?”
“记得,当然记得。”
送给学生的诗作,孙承宗如何不记得,微一思虑,便吟了起来,“一人一剑一卷书,走马山川意踌躇。紫荆雁门白登道,男儿壮志可吞胡。”
“紫荆雁门白登道,男儿壮志可吞胡。恩师以此诗勉励学生,学生也一直以平胡为己志,事事以恩师为表率,可恩师在这个时候心生去意,试问,学生当作如何想?”鹿鸣的情绪突然有些高涨起来,让人觉得意外。
孙承宗却是哈哈一笑,“庆云不要激将为师了,其实你应该知道,为师去还是留已不是为师自己能够做主的了。你行这激将之法又有何用,难道还能追回为师所上的辞呈吗?”
什么?!孙承宗已经上了辞呈?
施大勇一震,险些失手打翻酒杯,坐在那,两腿有些发颤。
见自己的激将被老师看穿,鹿鸣脸一红,但仍坚持道:“世事没有一定,圣旨未下之前,谁也不知道结局会是什么。或许皇上不让恩师走也未必。”
“也许吧。”孙承宗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鹿鸣呆在那里,也不知说什么好。
鹿善继迟疑一下,忽问道:“若老大人真心要去,不知老大人是返乡还是住京?”
孙承宗嗯了一声,道:“自然是回高阳老家的,若是有闲,便把《督师全书》编修完毕,也算了了心头一桩大事。”
一听孙承宗连去任后的安排都已定下,施大勇一阵心苦,忍不住劝道:“经略大人,恕末将直言,大小凌河战事之败,非人力可挽,经略大人已也尽力,又何必非引以为咎,而心生去意呢?”
“施参将有所不知,自小凌河战败,朝中攻击老大人的奏疏当真是如急风骤雨般,再加上朝中有人不愿老大人再留在关门,处处做梗,在皇上那添油加醋,老大人现在的处境不瞒你说,也是进退两难啊。”鹿善继替孙承宗说了,长长的叹口气,心有戚戚。
“其实在朝中很多人看来,朝廷刚与东虏开始接触议和,兵火才息,而我孙承宗却要惹是生非,去修筑什么大凌河城,这才惹恼了洪太,遂造成了长山、大凌河惨败,祖大寿率辽东军降金。有我这因,才有后面这一系列的果,所以他们便将矛头对准了老夫。哼,在某些重臣眼中,我孙承宗就是根眼中钉,肉中剌,欲拔之而后快!”
孙承宗忽然有些激动,身子微颤了一下,众人见了,不敢说话。
平静稍许,孙承宗暗自苦笑一声,目光看向施大勇,问他道:“对了,可有张兵备的音讯?”
施大勇摇了摇头:“张兵备小凌河兵败之后,便不知音讯,建奴撤军之师,末将曾派人搜捡过战场,未发现兵备大人尸首,不过...”有些不知当不当说。
孙承宗眉头一挑:“不过什么?”
施大勇道:“有溃兵曾言,兵备大人似乎已被建奴俘获。”
“张春被生俘了?”
孙承宗一怔,呆了半响,方说了句:“我大明又失一员良臣,唉!...”
鹿鸣却是有些担心道:“张春乃朝中重臣,知我底细,若是也学祖大寿般降金,建奴岂不是尽知我国虚实?”
“断然不会!”孙承宗斩钉截铁道:“我知张春为人,他断不会降金,只怕多半会以死殉节。”稍顿,遗憾道:“他以车阵拒奴,战法恰当,可惜天不助我大明,致有此惨败,却真非人力可及的了。”
话音刚落,楼外匆匆进来一官,在外恭声说了句:“大人,塘报来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孙承宗评塘报
更新时间:2013-01-10
所谓塘报,乃兵部车驾司于东华门左近设捷报处,收发来去文移,兵部另派武职16员,驻扎各省会,归按察使司管辖,经管该处直接寄京之文报,名曰“提塘”。初时只用传递紧急军情,自万历朝后,这塘报便与邸报相等,其作用类似宋代“省探”,与施大勇前世流传的新华社内参差不多。
不过自崇祯朝以来,这塘报便多是向各省各镇通报事务了,大事小事,无一不全。文武夹杂,乃各省大员探悉朝廷动向的重要来源,性质倒与后世的人民日报差不多,只不过一个多喜,一个多忧。
孙承宗主辽事,以大学士督辽东经略,自然享有塘报专递之权。其对塘报所载也格外看重,前朝党争之时,这塘报可谓是三日就来一递,内中也多是朝争之事。从这一份份塘报中,孙承宗知其背靠东林已瓦解,再加柳河之败,无奈这才上了辞呈。
新君登基,再启他来主持辽事,这塘报中便少了许多党争之事,多了民情军情,尤以兵部之事为多。
大明风雨交加,内外交困,兵员调派,饷银增减之事都牵动着辽事,故孙承宗特意在幕僚处设了专办塘报官一职,但要朝廷来了塘报,不管他身在何处,又或是夜色多晚,这专办塘报官也必须第一时间将塘报递上。
楼外来送塘报的便是专办塘报官周尚民,举人出身,在关门经略衙门当差也有四年了,算得上是孙承宗的老人。
知道老大人看重塘报,这不,一接到塘报,便是知道老大人在靖边楼宴请锦州兵将一行,周尚民也不敢耽搁,径直就送了过来。
果然,一听塘报来了,孙承宗的面色便凝重了起来,示意周尚民进楼来,淡声说道:“这期朝廷又生了哪些事?你拆了看看吧。”
送来的塘报都有密封,非大员不得拆,所以周尚民也没资格拆开看,以往都是亲手送到孙承宗手中,由他来启,今日老大人却是叫他自己拆,不由犹豫一下,小心翼翼拆了,看了两眼,便道:“朝廷叫延绥巡抚洪承畴接任三边总督一职,原三边总督杨鹤已叫锦衣卫押解进京了。”
“洪承畴?”
孙承宗微一点头,肯定道:“此人老夫有所耳闻,先帝在时,他不过是个户部主事,倒无什么成就,不想外放陕西参政后,倒是叫人刮目相看。杀伐果断,全无书生本色,叫人倒是佩服。也幸亏得他书生带兵有杀气,这才没叫陕西的民乱扩大。若是无他,只怕杨鹤这摊子早就烂了,也捂不到今日。”
“洪承畴是有些本事的,手下洪兵不过三千,却能平了数万流贼,当真是叫人有些吃惊。朝廷早该用他了,杨鹤这个大话精,该杀。”
鹿善继等人均是点头附和,施大勇却是在想,原来洪承畴这会在陕西,手下只三千兵就能平数万流贼,看来,此人真是个军事天才。
也有人想到了杨鹤的儿子杨嗣昌现在巡抚永平、山海关,杨鹤失势,他这个儿子是不是会受牵连。
众人想些什么,孙承宗不知,在那有所感慨道:“朝廷用洪承畴倒是用对了,有他在,陕西之乱当可彻底平定。不过其人杀孽重了,也不是好事。乱世须用重典不假,一昧滥杀,却易违天和。在老夫看来,洪某人怕是成也于此,败也于此。”
这话说得悬乎,众人均不解,孙承宗也不往深里说,施大勇却是听出些味道来。但洪承畴是兵败降清,这和杀孽重与不重有何关系。尔今自己也是有些暴戾的,莫不成这暴戾之气也能影响自己日后气数吗?
“除了这事,还有事吗?”孙承宗又问周尚民。
周尚民忙又往塘报上扫了一眼,抬头道:“河南流贼二十万迫近开封,朝廷叫卢象升领天雄军前去平贼了。”
孙承宗点头道:“卢象升是个帅材,手下新练的天雄军我也有所耳闻,听说都是些师生门人宗室亲戚参的军,如此之兵,自然要强过一团散沙的卫军。不过卢象升太过迂腐,为人脾气又臭,恐难平贼乱。但却可解开封之危,若朝廷调度得当,倒也不是没有机会一举平乱。能不能成事,就看他卢某人有没有这个造化。成了,倒是能一飞冲天,位列重臣之列了。”说完,又朝周尚民看去,眼神在问他塘报上还有没有事了。
周尚民又往下看去,只看了一眼,便惊道:“老大人,登莱巡抚孙元化上报,说孔有德于河北叛乱了。”
“孔贼矿徒,其性悍勇,却也多变,调他出关本是为了大凌河城,却是一拖数月,怕他也是受部下所累,这才铤而走险。看来,登莱那边却是要闹些乱子了。”
孙承宗好像早知道这事,并不惊讶,忽停住,问周尚民:“塘报上可说派谁去平孔有德之乱了?”
周尚民道:“上面说朝廷叫御史朱大典巡抚山东,提京营五千兵,由内监高起潜督着去平孔有德了。”
孙承宗却道:“朱大典资历不足,孙元化不会听他的。嗯,朝廷应该会另派一员重臣前去的。若老夫估得不错,怕多半是刘宇烈了。”顿了顿,轻笑一声,“高起潜这回却是捡了漏子,看来王承恩有些麻烦了。”
孙承宗所说,施大勇听得一头雾水,但肯定的是,孙承宗所说,肯定有极大深意,只不过他不知朝廷内幕,故无法明白而已。
见周尚民把塘报合上,鹿善继以为没事了,随口问了句:“完了?”
“还有一事…”周尚民脸色有些难看,吞吞吐吐的不敢说。
孙承宗不悦道:“有事便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是,大人。”周尚民忙道,“还有一事,却是和咱们关门有关的。”
“何事?”
“塘报上说朝廷要分拨辽饷用于平河南贼乱。”
“什么?分拨辽饷?”
孙承宗惊然起身,施大勇更是一跃而起,不敢相信的瞪着周尚民。
第一百七十五章 银子意味着一切
更新时间:2013-01-13
“这是哪个蠢货给皇上乱出点子!他难道不知道辽饷对于大明意味着什么吗!混帐…混帐!…”
孙承宗勃然大怒,一掌拍在桌子上,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众人见了,都吓得脖子一缩。
施大勇也是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除了震惊和不可思议之外,更多的却是肉疼。
辽饷辽饷,顾名思议,就是专拨辽事的军费。这辽饷无疑是支撑关外明军的动力,断了辽饷,无疑便是断了关外明军的脊梁。
以往这辽饷多半便是用在了祖大寿和他的辽东军身上,尔今祖大寿已死,他的辽东军也荡然无存,施大勇若能借锦州大捷的东风接替祖大寿成为大明在关外的重柱,这辽饷便多半就落在他手中。
几百万两银子,对于施大勇,对于松山军,对于他的宏图伟业意味着什么,不言自明。
有了银子,他才能放开手脚做事,没有银子,他就将寸步难行。
战争,打得就是财政。
有钱,就有一切。
现在,却传来这个霹雳惊雷,虽说不是断了辽饷,只是分拨,但却也是对施大勇,对关外明军的一记重棍。
谁知道下一次朝廷会不会就彻底断了辽饷,把关外的地盘丢弃,使他施大勇望关兴叹,枉自穿越。
........
鹿善继也是大惊,却还沉得住气,没有孙承宗那么激动,冷静的问周尚民:“朝廷分拨了多少辽饷?用在何处?”
“两百万两,用于河南平贼。”周尚民小声道。
“两百万两?!”
听了这个数字,鹿善继苦笑一声,有些悲愤的对孙承宗道:“老大人,朝廷这是要弃了咱们啊!”
闻言,施大勇一怔:后果这么严重?辽饷到底有多少银子?
向鹿善继请教道:“鹿大人,不知这辽饷到底有多少?”
鹿善继没有瞒他,实话相告,道:“八百万两。”
“八百万两?!”
一听辽饷有八百万两之巨,施大勇放下心来,不以为然道:“若是分拨两百万两用于平贼,那还尚余六百万两,倒不至于说朝廷要弃了咱们吧。”
鹿善继听后,却是凄然一笑,摇头道:“施参将有所不知,朝廷用辽饷的名义征用了八百万两银子,可是实际分给咱们关门的不过七百万两左右,而这七百万又要打个折扣,不瞒你说,真正到咱们手中的辽饷能有五百万便是多的了。现在却一下去了两百万两,你说,靠这三百万两银子,咱们拿什么和东虏相抗?关内关外,哪处不要用钱,光是军饷一年便要两百万两之巨,更莫说筑城修堡了。这么点银子哪里够?!”
“怎么会这样?”施大勇这下真糊涂了,就算朝中上下其手一番,拿走一百万两,可还有实实在在的七百万两,怎么到鹿善继嘴里就变成只有不足五百万两了。这中间的两百万两哪去了?
“怎么会这样?”鹿鸣瞥了一眼施大勇,开口淡淡道:“原因很简单,朝廷没有银子。”
“没有银子?”施大勇更糊涂了,不是辽饷收了八百万两吗,怎么就没有银子了?
见施大勇不明白,鹿鸣暗自讥笑,面上不动声色,道:“你以为朝廷真的就收上来八百万两银子了?”
“小鹿大人这话又是何意?”施大勇被鹿家叔侄俩搞糊涂了,蒋万里和曹变蛟也是哑然无语,一脸的不解,这叔侄二人说得实在是太过深奥,叫人理解不得。
鹿鸣嘴唇一动,想为施大勇这武夫讲讲,但想这事说来太话长,一时半会也解释不了,便摇头道:“算了,不说这些了,还是想想办法如何弥补这个窟窿吧。”说完,朝孙承宗看去,暗自盘算该怎么补这两百万两的缺口。
孙承宗仍是一脸怒色,脸色铁青难看。
见鹿鸣不肯详说,施大勇也不好强求人家,只能按下肚子疑惑,不想,鹿善继却跟侄儿的态度不同,很是好心的告诉他道:“辽饷征自民间,说白了就是从平民百姓手中征来,试问,他们又哪来这么多的白银?因此征饷之时,大多以实物缴纳,因此从一开始,这辽饷便没有实际足银。加上层层克扣,火耗损消,真正交到国库的银子便只有四五百万两。其余的在递解进京的过程中便被耗掉了。所以帐面上虽有七八百万两之巨,实际却只有四五百万两。”
“原来如此。”
听了鹿善继的解释,施大勇有些明白的点了点头,旋即又是失声道:“照这么说,朝廷这次分拨了两百万两,那辽饷剩下的就不足三百万两了?”
“是一两银子都没有。”孙承宗忽然冷哼了一声。
“啊?!”施大勇和蒋万里、曹变蛟同时色变:一两银子都没有了!那他们的军饷从哪来?难道朝廷要他们空着肚子和东虏打仗?
鹿善继叹口气,道:“是一两银子都没有了。前番修筑大凌河城及各堡,经略大人便拨了两百万两,张兵备大军出援,又拿走了八十万两,如此一来,辽饷便只剩两百万两,本是用于发饷的,现在朝廷却一下都拨给河南平贼,那经略衙门便就是一两银子都没有了。唉,真不知朝廷怎么想的,难道他们就不怕激起军中哗变吗?”
鹿鸣有些不耻道:“毕自严的哥哥就是死于军中哗变,他倒好,也不知劝谏皇上,难不成,他想让经略大人也重蹈他哥哥毕自肃的前车之鉴吗?哼,便是事情真走到这一步,也要拉他姓毕的一块死!”
毕自肃负责巡抚关宁,为人情刚烈,因军中无饷,士兵激愤,他见兵乱愤激,便喝斥军卒,结果反被军卒捆绑,虽事情得到解决,毕自肃却愤恨自杀。
毕自严身为户部尚书,自己的哥哥就是死于军中无饷,士兵哗变,现在却没有劝阻皇帝不要分拨辽饷,俨然就是要置关门官员于险境之中。要知道,辽兵凶悍,有饷便是官兵,无饷便是匪兵。这要是因为分拨辽饷,以致士兵无饷激起哗变,他毕自严难逃其咎。因此难怪鹿鸣说了这等狠话。
孙承宗却是颓然的叹口气,微抬右手,示意鹿鸣不要再说了,尔后心灰意冷的朝周尚民摆了摆手,后者见状,忙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待周尚民下去后,孙承宗无奈的对鹿善继、鹿鸣叔侄二人道:“事情已然走到这步,也不要去埋怨谁了,要怪只能怪老夫不该叫祖大寿修堡,使得如今竟然落得分文没有的地步。”
鹿家叔侄忙道:“大人(恩师)千万不要这样说,要说责任,下官(学生)等也有责任…”
“行了。”
孙承宗却打断他们,想了想,对鹿家叔侄道:“你们去联系宁远、关门的一些大户富人,看看能不能以经略衙门的名义向他们借些银子,好歹总要把眼前这关挨过去。”
“大人(恩师)放心,下官(学生)知道怎么做。”鹿家叔侄点头答应下来。
孙承宗“嗯”了一声,在那踌躇一番,突然看向施大勇,很有深意的问他道:“不知施参将如何看丘巡抚?”
第一百七十六章 督抚不和 你站哪边(上)
更新时间:2013-01-14
“末将不知经略大人所指为何?”施大勇有些不解孙承宗的意思。
孙承宗却没有道明,而是朝鹿善继看了一眼,后者见状,忙对施大勇道:“听闻施将军原属顺天总兵马世龙部,永平一战后随丘巡抚出关,先任松山守备,后任锦州参将,短短两年,由千总职跃升参将衔,除施将军确是勇武,立有军功当升外,不能不说,这中间也得丘巡抚推举恩重。”
“末将自永平随巡抚大人出关,确是得巡抚大人看重,方才有今日之位。”从鹿善继的话中,施大勇隐约听出几分不对来,却不知对方到底想和自己说什么,直觉告诉他肯定和丘禾嘉有关系,但一时却猜不出对方用意所在。
对丘禾嘉,施大勇感激不尽,所谓士为知己者死,若说为丘禾嘉而死,施大勇是愿意的。孙承宗问他如何看丘禾嘉,他当然会说好的,但是孙承宗突然发问,有点让他措手不及,加之不明对方用意,便也不敢轻易回答。在那故作糊涂状。
见施大勇没有说重点,鹿善继只道对方还不知锦州战后辽抚的布局,眼神请示了下孙承宗,得到对方的肯定后,便脱口而道:“施将军受丘巡抚恩重,此事关门上下也是知道的。前番丘巡抚上表朝廷保奏将军出任锦州参将,经略大人便知道丘大人是有意提携施将军的。不过,想必施将军还不知朝廷有意调丘大人另就他处吧?”
“朝廷要调走丘大人?”施大勇一惊。
鹿善继朝席上众军挥手示意,吩咐他们:“你们且先下去吧。”
“下官等告辞。”众官不敢再留,忙起身向孙承宗告辞,一一退下。
席间便只有孙承宗和鹿家叔侄三人。施大勇这边也是三人。
没有旁人在场,鹿善继觉得也不必再讳言什么,再说,这也是经略大人宴请施大勇一行的真实用意所在,便直接对施大勇道:“不知施将军如何看待朝廷调走丘巡抚一事?”
“锦州方有大捷,便是丘大人有过,而今也是有大功,朝廷怎么能就此调走丘大人呢?”施大勇后背一阵发凉,自己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要发生了,虽然还没有得到确实消息,但既然从孙承宗的人嘴中说出这事,那八成朝廷真要调走丘禾嘉了。
丘禾嘉若去,自己的靠山便倒了,他如何不怕。
鹿善继却平静的说了句:“要是朝廷一定会调走丘大人呢?”
“不会的,不会的,朝廷真要这样做,岂不是赏罚不明!”施大勇头直摇,不敢相信朝廷真会这样做。
岂料,耳畔却响起孙承宗的声音,“若是本经略一定要丘巡抚走呢?”
“这…”施大勇呆在了那里,久久无语。
孙承宗正色看他,神情淡定自如,看不出半丝内心波动。
鹿善继和鹿鸣也不动声色的望着施大勇,蒋万里和曹变蛟则举着筷子,张大嘴巴,不敢说话。
半响,喉咙一咽,施大勇有些不甘的问孙承宗:“敢问经略大人,丘大人犯了何事,经略大人一定要调他走?”
“丘大人并无犯事,只是老夫实在是不愿走后,这关门内外再上演经抚不和的一幕。”
说完之后,孙承宗忽然起身,负手在楼中踱了几步,目光看向远处的老龙头,身形不动,不知他此时在想什么。
施大勇却是又惊又惧,他实在是不明白孙承宗为什么一定要调走丘禾嘉,所谓经抚不和又是怎么回事。
……….
其实孙承宗所说,就是困扰明末辽事的头桩大事——督抚不和(经抚不和)。
“督”是指“蓟辽督师”,“抚”是指“辽东巡抚”,“经”则是指“蓟辽经略”。
在辽东战场方面,蓟辽督师和蓟辽经略这两个职位的权责是一样的,区别只在于蓟辽督师的荣誉更高些。
第一个获得蓟辽督师一职的就是孙承宗,“督师”一名的设置主要是因为孙承宗曾为帝师。但是自孙承宗之后,担任蓟辽督师的就不必非要做过皇帝的师父了,这个名称被引申为一种荣誉和皇帝的器重。
孙承宗之后,被任命为蓟辽督师的还有王之臣和袁崇焕。此外,如熊廷弼、王在晋、高第这几位,担任的都是蓟辽经略。
蓟辽经略和蓟辽督师名义上都是辖蓟、辽、登、津(实际上蓟镇是属于蓟辽总督管辖),都挂兵部尚书虚职,而且基本都授予了尚方宝剑(仅除王在晋),主要负责的都是对后金作战,因此权责上并无本质区别。
督抚不和,指的就是蓟辽督师(或蓟辽经略)和辽东巡抚意见不统一。
蓟辽督师(或蓟辽经略)对辽东巡抚是有直接管辖权的。但是在实际中,由于辽东巡抚是辽东镇的直接负责人,蓟辽督师(或蓟辽经略)的很多命令是需要辽东巡抚来具体布置实施,而且辽东巡抚作为方面大员同样具有直接疏奏朝廷的权力。
因此,辽东巡抚或者可以在执行之前先对蓟辽督师(或蓟辽经略)的命令提出质疑,或者直接获得朝廷的支持来反对蓟辽督师(或蓟辽经略)的命令,由此,导致辽东巡抚具有一定的和蓟辽督师(或蓟辽经略)相抗衡的本钱。
辽东防务就象一个媳妇,却有了蓟辽督师(或蓟辽经略)和辽东巡抚两个婆婆,自然问题多多。事实上,从熊廷弼开始,历任督抚谁都逃不出这个怪圈。
第一个闹出经抚不和的是熊廷弼。天启元年辽沈大败,熊廷弼走马上任蓟辽经略,结果碰上广宁巡抚(后改为辽东巡抚)的王化贞。
王化贞这个广宁巡抚和之后的辽东巡抚实际上是一样的职权。王化贞此人其实也算得上一位有胆略的人才。明朝在辽沈大败后人心慌乱,王化贞时任宁前道,挺身而出,召集散亡,激励士民,联络西部蒙古,并请诏谕朝鲜,褒以忠义,勉之同仇。
也就是因为这个缘故,王化贞被朝廷赏识,任为广宁巡抚,使其主理明金第一线防务。此外,王化贞还是当时首辅叶向高的学生,再加上确实有功,因此就有了和顶头上司蓟辽经略熊廷弼相抗衡的本钱。
熊廷弼是主守的,计划用三道防线近三十万大军来挡住后金的攻势;王化贞却主攻,提出仅凭六万军队就能光复辽东。
第一次经抚不和的结果是巡抚王化贞占了上风,广宁前线基本上都被王化贞一手控制。很快,后金的兵锋就让明朝人尝到了这种自相顷轧的苦果。天启二年正月,努尔哈赤发起广宁大战,措手不及的王化贞大败,关外的十二万明军土崩瓦解,而熊廷弼原本设计的山海关和津登两道防线却根本没有对前线有任何支援。
原因其一是王化贞败的太快,其二是经抚不和导致关外关内的各自为政。面对王化贞的溃退,执着于经抚不和的熊廷弼犯下了生平唯一的错误——也是使其致死的大错。
“(王化贞)与廷弼遇大凌河。化贞哭,廷弼微笑曰:‘六万众一举荡平,竟何如?’化贞惭,议守宁远及前屯。廷弼曰:‘嘻,已晚,惟护溃民入关可耳。’乃以己所将五千人授化贞为殿,尽焚积聚。二十六日,偕初命护溃民入关。”
轻弃广宁,乃至轻弃关外全部土地,正是熊廷弼的致死之由,他对于败局没有一点积极作用,反而因为幸灾乐祸而忽视大局,其罪也该死。
广宁大败后,熊王二人免职问罪,接替熊廷弼的是王在晋,巡抚一职却暂时空缺,后由阎鸣泰接任。
王在晋任蓟辽经略时没有巡抚,原本应该是没有经抚不和这个问题了。但是却有一位胆大包天的下级官员接替了巡抚顶撞经略的传统。此人就是时任宁前道兵备佥事的袁崇焕。
王在晋和袁崇焕的矛盾在于明军的防线要布置在哪里——王在晋坚持退守山海关,袁崇焕则要求恢复国土到宁远。两个人谁也说服不了谁,袁崇焕就直接把问题上告到了首辅叶向高这里。
但是,远在京城的叶向高不知道前线的情况,所以拿不定主意。此时,大学士孙承宗就走上了辽事的前台,“请身往决之”。孙承宗到了辽东前线,考察了实际地理,听取了各方意见,最终驳斥了王在晋退守山海关的方案,采纳了袁崇焕守御宁远的提议。
“承宗面奏在晋不足任,乃改南京兵部尚书……在晋既去,承宗自请督师。”
孙承宗上任蓟辽督师后,督抚不和的传统继续上演。孙承宗首先推荐任命的巡抚就是阎鸣泰。结果阎鸣泰无能,又以张凤翼接任。
没想到,张凤翼继任巡抚后,比阎鸣泰还不如。在孙承宗讨论守辽方案时,阎鸣泰的提议是前出觉华岛。可以说,在孙承宗最终决定的辽东防线中,也包容了阎鸣泰的建议。但是,张凤翼却回到了王在晋的老路,“凤翼怯,复主守关议。”
从努尔哈赤“七大恨”祭天誓师以来,明军屡战屡败,官员将领其实已经普遍有了“恐金症”。张凤翼此议既出,立时得到众多官员将领的赞同,却引得孙承宗的不悦。
宁远修筑完成后,孙承宗上奏朝廷要辽东巡抚移驻宁远,张凤翼却认为这是孙承宗要置自己死地,便与其乡人云翼、有孚等力毁世龙,以图撼动孙承宗。
“世龙”就是孙承宗任命的山海总兵马世龙,张凤翼进行这番小动作的结果是孙承宗发现之后立即让他滚蛋,以喻安性替为辽抚。
喻安性与马世龙是有不和的,但是终究和孙承宗没有什么大的矛盾。孙承宗第一次督辽时期的督抚不和,以孙承宗两换巡抚的全面胜利告终。
天启五年九月,马世龙轻信线报,遭致柳河大败,连累孙承宗和喻安性接连被罢免。
高第接任蓟辽经略,辽东巡抚一职又再次空缺。宁前道兵备佥事袁崇焕再次越级继承了经抚不和的惯例,和新任上司高第顶上了牛。
由于柳河大败,高第一上任就要求放弃关外所有土地,遭到了袁崇焕的拒绝。作为宁前道兵备佥事,袁崇焕管不到锦州一线的事情,因此就坚守在宁远拒不撤退,“我宁前道也,官此当死此,我必不去”。
次年正月,努尔哈赤大举侵明,攻宁远不下,明军获得正面战场第一次防守胜利,袁崇焕声名大振。战后,高第因罪被免职,王之臣接任蓟辽督师,袁崇焕则升任辽东巡抚。
第一百七十七章 督抚不和 你站哪边(中)
更新时间:2013-01-15
成为辽东巡抚后的袁崇焕,没有和经略王之臣起冲突,却与军中大将满桂起了冲突,原因只在于满桂骂了他的爱将赵率教怯战胆小。赵率教有怯战的前科——辽沈大战时,赵为辽东经略袁应泰的中军,就有临阵溃退的事迹。
满桂骂得没有错,袁崇焕却袒护赵率教,加恨于满桂。倒是赵率教经满桂这一骂,却是幡然悔悟,在一年之后的宁锦大战中,他在袁崇焕拒不发兵救援的情况下,坚持死守锦州,并最终在满桂的配合下取得锦州大捷。
锦州大捷的含金量远胜袁崇焕的宁远大捷,可谓奇功。虽然在宁锦大战战后的奏报中,袁崇焕把满桂列为首功,但首功其实应当是独守锦州的赵率教。之所以推满桂为锦州大捷的首功,恐怕是袁崇焕有意和满桂和解的缘故。可惜这个结却一直没有化解,直至两年后,文武殊途,一场悲剧——一个战死,一个被千刀万剐。
在与满桂发生冲突时,袁崇焕又与王之臣发生了“经略不和”的老戏码。原因在于袁崇焕坚持要满桂走,王之臣却坚持要留下满桂,二人协商无果,只好把矛盾闹到了朝廷。
朝廷传来的消息却是让王之臣专督关内,叫袁崇焕专督关外,这个态势,倒是回到了熊廷弼和王化贞时期,经抚之间的区划如出一辙。只是有所不同的是,熊王是既成事实未得朝廷承认,袁王之责任划分却是朝廷明文任命了的。这种态势,显然对前线战事不利,而且最重要的是,满桂还是被调到了大同,这无疑是袁崇焕的胜利,王之臣的失败。
可以说,在这次经抚不和中,袁崇焕占了上风。
天启七年正月,皇太极发动丁卯之役,宁锦的局势也开始紧张。有鉴于广宁大战的前事之师,二月,朝廷把蓟辽督师王之臣调任京师兵部尚书。至宁锦大战爆发前,又调任蓟辽总督阎鸣泰坐镇山海关支援宁锦。
蓟辽总督的实际管辖范围就是蓟镇,因此与辽东巡抚的职权范围不冲突。宁锦大战前,关内各镇都抽调了很多援军至山海关协防,其中很多就隶属蓟辽总督管辖。因此,阎鸣泰坐镇山海关,对协调管理关内援军有利,对袁崇焕的指挥不会有牵制作用。此战前敌指挥事权统一,应当也算得是一个有利因素。
宁锦大战后,袁崇焕因党争且意气用事,辞职为民,王之臣复任督师,辽东巡抚则任命了毕自肃。这一届督抚之间却是相对平和,没有闹出什么矛盾。但为时却很短暂。
崇祯元年五月,王之臣失锦州,两个月之后被追究免职。袁崇焕则被再次启用,接替王之臣督师蓟辽。就在袁崇焕刚到任时,发生了一件大事:宁远驻军因欠饷四月而兵变。巡抚毕自肃在这次兵变中重伤,自吻而死。
虽然宁远兵变被袁崇焕以个人威望单骑平息,但是借着这次风波,袁崇焕却向朝廷提出了一个非份的要求——不设巡抚。
袁崇焕提出这样一个要求,理由就是广宁大战中经抚不和导致了极其不堪的后果,所以他不想再发生经抚不和导致败局的悲剧。
崇祯对袁崇焕极其信任,也极其倚重他,没有多想便当即接受。由此,袁崇焕任督师时,属下只有三位总兵,没有文职巡抚牵制,独掌辽事大权。可以说,他一手掌控了辽事,没人能对他的决定说一个不字。在此期间,发生了袁崇焕擅自与后金议和,并资助粮食,分崩蒙古诸部,寒朝鲜国心,杀毛文龙等大事。
无一例外,这些对明无利,对金却有大利的大事却都被袁崇焕轻而易举的应付过去,以致朝中上下都以为袁崇焕五年内定可平辽。
然而一年之后,“己巳之变”发生,皇太极借道蒙古从蓟镇入口,奔袭京师。袁崇焕救援无力,且有通敌嫌疑,在阵前被愤怒的崇祯下狱,孙承宗被年轻的天子再次启用督掌蓟辽。袁崇焕在督师任内所犯的罪行也被一件件扒出,最终,成为砸死骆驼的最后一捆稻草。
“己巳之变”,以孙承宗指挥的遵永大捷结束,明军最终总算是有了一个差强人意的收场。孙承宗借此大捷,准备重整辽事,然而让人想不到的是,之后孙承宗却再次陷入督抚不和的怪圈。
这次与蓟辽督师孙承宗打对台的便是施大勇的最大靠山,同样在“己巳之变”立下大功的辽东巡抚——丘禾嘉。
丘禾嘉和孙承宗不和的最大原因便是孙承宗袒护辽西诸将,纵容祖大寿坐大,以致使得他堂堂辽抚竟然指挥不动一兵一卒。在向朝廷上奏要建新军,被孙承宗压下后,丘禾嘉又要孙承宗给他前线独断军权,也被否决。
最终,无奈之下的丘禾嘉这才刻意扶植起只是千总,也是他唯一嫡系的施大勇,好歹从祖大寿手中抢得松山守备的要职,让施大勇有了立足之地。其部松山军及所控制的松山屯粮也成为丘禾嘉手中最大的砝码。
其后,施大勇在大凌城外以一场血战雀起,狂喜之下的丘禾嘉立即保荐施大勇出任锦州参将,意图从辽西将门手中再分一点实利出来。这事若不是祖大寿心中有鬼,私下与施大勇达成了条件,愿意与丘禾嘉联名报捷才使施出任锦州参将成真,否则,只怕孙承宗同样也会压下,便是升赏,也断不会将锦州参将一职让给丘禾嘉的人。
当然,除了在军权上有所冲突外,孙承宗与丘禾嘉不和的另一个原因便是大小凌河城的修筑。
丘禾嘉出关任辽抚后,便提议修筑广宁、义州、右屯三城。孙承宗则提出,必须先恢复大、小凌河城,以连接松山、杏山、锦州等要塞。
二人的方略都是筑城前突,不过一个是往前突了六十里,一个则是只突三十里,且一个是提议逐步修筑,一个却是要求同时修筑。
二人各持己见,又都有独表上奏的权力,因此事情再次闹到朝廷。时任兵部尚书梁廷栋支持孙承宗的计划,否决了丘禾嘉的计划,决定先筑大凌河城,令祖大寿、何可纲等率兵筑大凌河城。
其后的事情,便是施大勇亲身所历的种种事。只不过,他身在局中,对他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明了自身所历事,却不知一切都不过是孙承宗和丘禾嘉争执的结果。
前世也不是什么明史专家,所知一知半解,不过是个以赌混日的废人,哪里知道什么古今大事。今世的身体主人,又只是个低级武官,说是屠狗辈再恰当不过,又哪里知道朝堂中发生的事,更不可能知道在关外发生些什么,更不会知道为什么这历任总督和巡抚老是闹出不和。即便是现在,施大勇也不知道孙承宗和丘禾嘉实际是不和的,他还以为孙承宗和丘禾嘉是十分和睦的呢,不然,何以从未听丘禾嘉埋怨过孙承宗呢。
但是再不明白,再不了解,听了这“经抚不和”,施大勇也顿时明白,孙承宗和丘禾嘉之间发生了问题。结合刚才孙承宗莫名问自己对丘禾嘉的看法,再加上鹿善继说朝廷会调走丘禾嘉,施大勇就是傻子也会悟过来——孙承宗这是要拉拢自己排挤丘禾嘉了!
然而,他不解的是,既然孙承宗都上了辞呈,何以非要丘禾嘉也走呢!
第一百七十八章 督抚不和 你站哪边(下)
更新时间:2013-01-16
难道孙承宗不知道丘禾嘉是一员干臣,是个能做事的巡抚大人?如果没有他,今日的局势只怕会更加不堪!
尔今不管经抚间到底生了什么缝隙,总要为辽事着想,岂能抱着一块死的念头,如此岂不是不顾大局吗!
经抚不和,经抚不和,到底什么才是和,什么才是不和!
施大勇想不明白,凭他现在的地位和脑袋,他永远也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一个是对自己恩重如山,放权让自己大干的巡抚大人;一个则是素未蒙面,只知其名不知其人的辽东经略。谁轻谁重,施大勇自个能掂量明白。
于公于私,他都只能是坚定且别无选择的挺丘派,否则,他就是忘恩负义的小人!
大战刚过,孙承宗不思此战得失,尽力弥补大小凌河之战,祖大寿降金对辽事带来的不利影响,却一心想着如何要丘禾嘉走,哪怕自己也要去职,也非要将丘禾嘉一起拉下水,这到底是安的什么居心?他孙经略心中到底有没有顾过大局?
下意识的便对孙承宗的人品产生怀疑,忍不住脱口便道:
“丘大人自任职起,便克敬职守,任劳任怨,绝无妄错之事,锦州一战,若非丘大人鼎力支持,末将万不会获如此大捷。尔今便是有过,亦有大功,末将以为,不管经略大人如何想,丘大人也断不能离开辽东,否则,辽事将再多劫矣!再者经略大人既已生了去意,又何忍辽事再失一重臣呢!经略大人真这样做了,岂不是叫仇者快,亲者恨吗!试想奴酋洪太百般不得之事,却在经略大人手中达成,大人此为,于国于民不是大恶是什么!”悲愤之下,施大勇的声音不禁有些大了起来。
话音未落,鹿鸣就气得拍案而起,喝斥施大勇:“放肆,经略大人如何容你胡言!”
鹿善继也是眉头一皱,不悦的看了一眼施大勇,鼻腔微哼一声:“施将军,尔今也不是经略大人非要丘大人走,而是朝廷定会调走丘巡抚,这事已成定局,非你我之力能改变,便是经略大人,去留也未定。你身为锦州参将,此番献捷进京,定当受天子恩重,日后前途不可限量,万不可意气用事,自毁前程。若是施将军愿意,经略大人可保将军出任团练总兵一职,不然…”不然什么,他没有明说,言语中却是十足的威胁之意。
“鹿大人,你这话什么意思?末将一介武夫,听不得什么弯弯道道,鹿大人不妨把话挑明,是非对错,末将能分个明白!”
施大勇暗自气愤,鹿善继分明是在要胁他。若是前世,自己定会加以屈服,如今杀了这么多人,沾了这么多血,早就变得暴戾,如何会受人要胁!
升不升官有何打紧,要是因为出卖恩人换取高官,这鸟的团练总兵当得又有何意思!
儒家都有士为知己者死一说,况且我一大好男儿!
穿越不假,后世而来不假,更不假的是——我施大勇乃炎黄子孙,这骨子里依旧是我汉家男儿传统血脉。
世人若无报恩之心,若无忠心之志,便是给你千年知识又如何!
穿越者,不是来称王称霸的,不是来显傲气的,更不是来逍遥快活的。
如果能够让自己的民族更加强盛,做一千古传诵的忠臣良将又如何!
不经意间,这眼神之中就多了几分肃杀之气,双目交会之下,鹿善继不由一个激灵,不敢再与他正视。
便是蒋万里和曹变蛟也是勃然变色,二人一个不过是辽东军弃将,一个是西北将门之后,都是武夫本性,打心眼里也瞧不上这帮满嘴斯文的文官,又都是随施大勇出生入世,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哪个怕事,又哪个会受得了别人的胁迫。
一听鹿老头威胁施大勇,俱是激愤,双双起身,立在施大勇身边,怒目望着鹿善继。架势之中,可没有一点害怕之意,甚至都没有顾及到不远处倚楼而站的乃是辽东经略孙承宗。
“你们要干什么!”鹿鸣气急,武夫就是武夫,这算什么,还有没有规矩了!
孙承宗忽转过身来,并没有喝斥施大勇三人无礼,而是盯着施大勇,缓缓说了句:“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施将军重情义,却是英雄本色,老夫敬佩。只不过,老夫这心中所忧,你又如何会明白。”说完,微叹一声,为施大勇坚持挺丘感到遗憾,也为自己走后的辽事感到担心。
………..
一直以来,孙承宗极力去避免督抚不和对辽事带来的影响,甚至粗暴到谁不听他的,就调走谁。
天启年间孙承宗第一次督辽时,面对不听话的巡抚,他拒不妥协,连换三个巡抚!然而面对丘禾嘉这个举人出身的巡抚,他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为了自己走后,学生鹿鸣能够接任辽抚,秉承己意,继续自己的平辽大计,孙承宗可是煞费苦心。他首先要做的便是为学生除去丘禾嘉,不然,鹿鸣便无法接任辽东巡抚。而因锦州大捷,丘禾嘉去职的变数便增加了,要是朝廷念在锦州大捷的功劳上不追究其大小凌河战败之过,他这辽东巡抚便去不了,如此,鹿鸣就无法接任。因此,孙承宗必须得到锦州大捷的直接指挥者施大勇的同意与配合,只要他答应下来,与朝廷明说丘禾嘉在锦州之战中并无功劳,那丘禾嘉的去职便是板上钉钉的事。
一个团练总兵的高职换取施大勇的合作,孙承宗自认是没有问题,也没有亏待他施大勇的。只要施大勇愿意合作,日后学生鹿鸣便多了一员悍将相助,在祖大寿降金,辽东诸将无首的情况下,施大勇无疑便能顶替祖大寿成为鹿鸣在锦州的最大帮手。金军在锦州遭遇重创,短暂间不得南犯,只要自己在幕后间接操控鹿鸣,通过他来继续平辽大业,未必没有成功之日。
按理,孙承宗曾经连换三个不听话的巡抚,如今,却是要通过施大勇之力来扳倒丘禾嘉,这前后差别叫人有些想不通。他大可如以前一样,利用自己的权力和影响力上奏朝廷调走丘禾嘉,何以要绕这么个弯子,通过施大勇来让丘禾嘉彻底走人呢。这般行事与他孙督师的过往手段可是大相径停的,俨然就不是同一人所为。
其实,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全在于孙承宗的另一个学生袁崇焕,袁崇焕督辽时督师(经略)一职的权力和威望达到顶峰,但是袁崇焕的下场是什么?凌迟!
袁崇焕之死固然有这样那样的原因,但是归根到底还是崇祯授予的袁崇焕的权力前所未有的宽泛,极易导致“擅专”的嫌疑。
袁崇焕死后,东林党在朝中的地位大为失势,首辅钱龙锡也被定死罪(后改充军),身为东林中坚且又对袁崇焕有提拔任用之渊源的孙承宗怎能不小心谨慎?
袁崇焕的死,相当于在孙承宗面前布下了一片雷区,以前可以率性力争的事情,现在就要考虑到会不会引起皇帝的猜忌,会不会授予政敌借口。
袁崇焕入狱后,孙承宗在宁远几乎天天都接到士兵将官为之鸣冤,但孙承宗却始终未敢上报,足以证明他已经有了自己的顾虑。抱着这种心态的孙承宗,在未知的军略决策中,自然而然就不敢象过去那么过于坚持己见了。
毕竟,这是一个袁崇焕用自己的性命挖下的深深的“坑”,孙承宗怎么会不小心谨慎的尽力回避呢?
他已经不再是当年敢作敢当的督师,他已经没有连换三员巡抚的魄力和勇气了。
唯今,他能做的便是拉拢施大勇,通过这个锦州大捷的功臣来让丘禾嘉去职。
然而,现在看来,自己的算盘打错了。这个施大勇虽然只是个武人,可他竟然也是个重情重义的,宁愿得罪自己,也不愿反咬丘禾嘉,让自己的计划无从着手。
孙承宗毕竟是孙承宗,他没有恼羞成怒,而是心平气和的对施大勇道:“既然施将军不愿助老夫,老夫也不好强求。今日席上所谈,老夫只当从未发生,你也好自为之吧。”
“大人?...”鹿善继欲再劝,他不相信施大勇真的油泼不进,怕是对方嫌团练总兵低了,只是四大总兵排末,不得已之下,不妨保他为辽东总兵,如此一来,对方没有理由不答应。
孙承宗却挥手制止鹿善继再说,闭目仰叹,自言自语道:“我孙承宗之后,却是谁人呢。”
这话说得奇怪,在场几人都不知何意。施大勇则是松了口气,只要孙承宗不逼他,凭着锦州大捷,他怎么也不信崇祯会不重用他!只要自己据理力争,朝廷也不会轻易罢抚!
他却是不知道,在没有他施大勇的时空中,孙承宗去职之后,明朝暂时放弃了恢复辽东的企图,再也未设蓟辽督师一职,辽东防务由巡抚方一藻和总兵祖大寿协同负责,倒是很久没出什么差错。
至崇祯十二年,崇祯任命平乱功臣洪承畴为蓟辽总督,十三年五月,令洪承畴出山海关,意图重兴复辽计划。十四年八月,明军大败于松山。十五年三月,松山城破,洪承畴降清,巡抚丘民仰被杀。在洪承畴主督的三年间,倒没有闹出过督抚不和,只不过在松锦会战中,却生出了督监(监军)不和,结果导致松山大败。
第一百七十九章 有客自东厂来
更新时间:2013-01-18
不欢而散,靖边楼内话不投机半句多。在呆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施大勇借口要赶往京师,向孙承宗告辞,孙承宗没有留他,客气几句,着人送施大勇三人下到关门。
施大勇的坚持倒是省下了鹿鸣一番口舌,在施大勇走后,他又不迭的在孙承宗面前说起施部暴虐的事,听得孙承宗是眉头直皱。
鹿善继在边上听了,也是一脸惊讶,想不到那铜皮面具后的施大勇竟然是如此暴虐之人,联系施部二将方才跋扈之样,不禁有些侥幸,暗道幸好施大勇拒绝,不然日后更不好相处,一个不好,活脱脱的就是祖大寿第二。
有老经略大人在,祖大寿还晓得事,听话,若老经略不在,那祖大寿也不是听话的主。
这施大勇比祖大寿更暴虐,部下跋扈不下辽东诸将,老经略真要不在,谁个治得了他,又谁个能镇得住他。
欲驱狼逐虎,结果却是养虎为患,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是什么?
这辽事也真是难办,成于武夫,败也武夫。
说句不好听的,要是没了饷银,这辽东的兵个个就是匪,哪个心中真有朝廷了?
不知趣也好,想个法子,把此人撵走,想也出不了差子。不过施大勇进京要是见了皇上,向天子进言丘禾嘉在锦州大捷的功劳,那么朝廷未必就会调走丘禾嘉。到时,老经略一去,鹿鸣孤掌难鸣,这关门内外岂不是落在旁人手中了。
念及于此,鹿善继不由一阵忧心,嘴巴一张,便要将心中所忧道出,孙承宗却是朝他微一摇头,沉声说道:“伯顺不必担心,施大勇之事,老夫已有计较。你即与庆云去筹饷银,我这就往京城去一趟。”
“老大人是想?”鹿善继轻声问道,已有所思。
孙承宗点了点头,也不瞒他,道:“温体仁与周延儒面和心不和,这事能不能成,便看他是不是想再进一步了。”
“若是温体仁不肯帮忙呢?”鹿善继有些担心,要知道这温体仁素以“不党”著名,而老经略大人却是东林党重臣,温体仁对东林党避之不及,如何就肯帮这个忙了。
“这个忙他一定会帮的。”孙承宗很有自信,“除非他愿意永远居于周延儒之下。”
“学生听说温体仁与周延儒走得很近,朝中事务,周延儒多是听从温体仁,周延儒也曾说过温体仁是他最好的帮手,当年倒钱龙锡时,二人就关系密切,如今一个首辅,一个次辅,一唱一和,这关系就更是近了。他温体仁会冒着得罪周延儒的危险帮咱们吗?”鹿鸣有些担心,怕老师的安排不奏效。
“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温体仁不会自甘人下的,先帝在时,为师就和他有过交情,也曾打过交道,若为师没有看走眼,这温体仁可是个会吃人的老虎。周延儒无才无德,只知空谈误事,温体仁却是一心要做事的,眼下他是和周延儒走得近,可未必他心中就没有取而代之的念头。你们不必担心,温体仁一定会帮这个忙的,此事对他而言,好处多多,况且又有老夫鼎力相助,那首辅宝座焉不吸引人?”孙承宗对自己的眼光一向很有自信,他相信,温体仁一定会帮这个忙。
见孙承宗执意如此,鹿鸣不好再劝,便道:“此去京师,一路奔波,老师刚刚病愈,哪里经得起一路颠簸,不如由学生代老师去吧?”
“留给我的日子已经不多了,在我走之前,必须替你安排好,否则,便是有心也无力了。温体仁那边,必须由我出面,否则,他是不会轻易松口的。”孙承宗感学生对自己的关心,目光柔和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得意门生。
“大人准备何时动身?”鹿善继问道。
孙承宗想了想,道:“得抢在施大勇前面,不然事情便难办了。嗯,一个时辰后,我就动身。”
“这么急?”
鹿鸣和鹿善继同时失声叫道。
孙承宗苦笑一声:“成事在人,谋事在天,咱们已经被动,若不抢先,何来成功之机。”稍顿,又有些羡慕道:“施大勇确是良将,当日锦州城头,老夫亲眼看他领兵出援,那时当真是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之感,只可惜他是丘禾嘉的人…我累了,你们下去吧。”说完,轻叹一声。
鹿家叔侄见了,彼此对视一眼,默默退了下去。
靖边楼内,只余孙承守一人独自东望。
…………
下了靖边楼后,邵武等军官即来见,施大勇也不与他们多说,问军士们可曾用过饭,待听说都吃过,且吃得很不错,便传令即刻入关。
“这么急?”
邵武有些奇怪,但见施大勇脸色不对,蒋万里和曹变蛟也都是一脸怒色,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事,不便多问,忙传令下去,即刻启程。
关门这边,经略衙门派了几个官员前来送行,鹿家叔侄不在此中,品级最高的也不过是个五品官,与先前孙承宗亲迎的待遇相差太多。便是王廷臣这个辽东唯一的副总兵也没有前来,气氛也不及先前。
施大勇知道内中情由,余人却是不知,但谁也不敢问。千余将士沉默的押着马车、奴俘一路缓缓向西而去。
待行了一里多路后,施大勇回首看了一眼身后的山海关,定了数秒,忽微微一笑,继而侧过脸去,扬鞭一指,当先一骑向前奔去。
………
沿途,道旁颇多百姓,想是听闻锦州兵马献捷京师前来一睹大明雄师的,不过行了几里后,道旁百姓便不多了。
打山海关入关后,便是迁安、永平等府县,一路向西经丰润、玉田、香河抵通州,过通州后就是京师。若是由通州北上则是经昌平抵居庸关,若是朝东北方向折,则是蓟州,遵化等地。这些府县都由蓟镇总辖,沿口关墙有喜峰口、马兰峪等。
若是两年前经这些府县,那是商贾来往,车马不绝,村庄镇落,也是密密麻麻,人口十分的稠密。尔今却是人烟稀少,道上的商贾也是少得可怜,想是因为金军两年前对这一片地区的荼毒太重,以致百姓们都往南迁移,以免再次被金军祸害。寻常商人也不敢轻易来此经商,一路之上的商队几乎都是奔辽东去的。所谓富贵险中求而已。
一路只在驿站歇息一下,其余时间便都在赶路。到了通州后,却是有人已经在此等候很久了。
等候在此的人不是兵部的人,也不是通州的官员,而是东厂的人。
..............
看官们也别埋怨骨头最近更新少了,须知,骨头最近焦头烂额。再者,年底了,事情多些也正常。
第一百八十章 废厂卫 自断手脚
更新时间:2013-01-21
东厂,闻名色变,概有史以来最大特务机关矣。
知明史也罢,不知明史也罢,“东厂”二字那可真是如雷灌耳,又或是街巷皆知的。
得益于《新龙门客栈》对曹公公和四大档头的刻画,施大勇对东厂突然来访本能的感到恐慌,下意识的以为擅杀吴襄、祖大寿的事泄露了,东厂番子来拿自己了。
可是一旁的曹变蛟和蒋万里等人却是一点也没有害怕的神色,反而一个个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曹变蛟更是狂傲得接过东厂来人的驾贴,看也不看便丢到了桌上,大着嗓门冲来人嚷道:“你们东厂的人不在京里呆着,跑通州来做什么?难道不怕治罪么?”(作者注:驾贴,即逮捕证,又作名片用。)
小曹疯了吗?
曹变蛟的狂妄叫施大勇吓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暗道小曹真不晓事,东厂的人能随便得罪吗?更何况东厂的人密布全国,便是连朝鲜、交趾属国也有他东厂的机构,如何就有出京担罪一说。小曹这般与东厂的人说话,也太那个什么…初生牛犊不怕虎了。他们东厂可是天子最亲近的人,要是得罪了他们,自己能有好果子吃吗!
阎王好见,东厂难磨。
得罪东厂的下场,施大勇想想也头皮发麻。嘴巴一张,便要陪上笑脸与来人赔罪。不想那三个东厂来人却是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样子,反而还厚着脸皮在那讪笑起来,哪里有半点威风赫赫的番子模样。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东厂何时如此好说话了?施大勇一肚子的疑惑,直觉这事奇怪。
为首的东厂番子是个中年人,样貌很是普通,属于那种放进人群中不会让人一眼就记住的类型,眼神之中甚至还有几分自愧,好像做了什么错事的孩子。对于曹变蛟的无礼,他与身后两番子直接忽视,并不作答,只一心要找正主,于是很是客气的问道:“请问哪位是施将军?”客气得都有些过份了,用低声下气来形容,最是恰当不过。
天色已晚,今夜就歇在通州了,明儿才进京,所以施大勇和部下们都换了便服,原是要寻个酒楼好生吃喝一番,因此东厂的人无法从服饰上分辨哪个是锦州参将施大勇。眼前又尽是一众武夫,虽说觉得这戴铜皮面具的多半就是施大勇,可也不是很肯定,只能先问个明白,免得认错了人,误了曹公公的大事。
“末将正是施大勇,敢问公公为何事前来?”
施大勇可不敢和曹变蛟一样放肆,小心翼翼的冲对方作了一辑,言行十分的恭敬,边上一众部下见了,都不以为然,便是那三个东厂番子见了,也都是大吃一惊,好像受宠若惊一样。
“不敢当,不敢当。”为首番子慌忙还礼,这一辑差点就弓到地面上了,尔后抬起头来,有些尴尬的朝桌上的驾贴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施大勇会意过来,忙拿起驾贴,翻开一看,顿时惊住,原来眼前这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竟然就是东厂的掌刑千户贾洪。
………
东厂全名东缉事厂,除俗称“厂公”、“督公”的提督太监外,便是掌刑千户、理刑千户,换句话说,这贾洪就是东厂的三把手。
堂堂东厂的三把手竟然屈尊前来求见自己这个小小参将,又如此的恭谨,浑无半分威严,甚至还带有巴结之意,这让施大勇足足怔了数十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想不通,完全的想不通,这完全是牛头不对马嘴嘛!
难道后世有关东厂的种种记载都是胡说八道,难道有关那些公公们的传说都是后人附会不成?难道有关东厂的横行霸道都是栽赃陷害,泼的污水不成!要不然何以自己竟然会见到这么低声下气的东厂三把手?!
施大勇可不以为贾洪等人对自己的恭敬是因为他是锦州大捷功臣的缘故,因为他所知道的东厂是一个连首辅都不放在眼中的特务机构,休说理刑千户了,就是随便一个番子都敢在六部大堂里横着走的。
眼前发生的一切与他的认知截然不同,已经远远超出施大勇的认知范畴,已经是他仅凭自身的意识不能理解的了。
可是,曹变蛟、蒋万里、邵武他们却是一个比一个明白,他们根本没有将这个东厂理刑千户贾洪放在眼里,因为他们知道,眼下的东厂可不是当年的东厂了!
贾洪三人的恭敬原因只在于他们手中已经没有了昔日的权力,厂卫的大厦已经在四年前轰然倒塌!
………
在施大勇前世那个时空,说到明朝,几乎所有人都在骂厂卫,可以说,有明一代,厂卫最是叫人害怕,也最是叫人非议,以致于很多人将明朝灭亡的原因归咎于特务统治,归咎于厂卫。可是,事实上,却完全不是这回事。
造成厂卫留下千古骂名的原因在于满清为了达成不可告人的目的,而对厂卫极尽污蔑!
锦衣卫和东厂是干什么的?
在后世,所有人都在顺着满清的思维张口就骂锦衣卫不好,东厂不好,可是他们连锦衣卫和东厂的实质都不明白!
锦衣卫是监察百官,为皇帝刺探百官动向,调查百官有没有贪污、反叛行为的机构,当然也是保卫皇帝的机构,相当于后世的国家安全局和反贪局。
这样的机构是好还是坏?不言自明。
对官员来说,锦衣卫的存在实在是坏极了,最好没有,可对百姓对国家来说,锦衣卫的存在却是太重要太好了,所谓国家有之安,民有之福。
而实际上明朝锦衣卫从来没有对百姓执行过一次镇压任务,他们的任务就是针对百官。
而东厂的设立,可以说是明朝最具特色,也最具实用价值的一个创新。
为了防止锦衣卫受到朝臣的拉拢腐化,明成祖建立东厂,东厂的监察对象则是除了百官还有锦衣卫。
但东厂没有执法权,所以,行动时往往要锦衣卫配合,因此世人一直把二者联系在一起,统称为“厂卫”。
............
可以说,厂卫的存在是对于官员集团的压制,他们的存在,在很大程度上震摄了官员集团,保证了百姓的利益,毫不夸大的说,厂卫实际是国之柱石,民之依靠之一!
一个王朝的存续在于,经济基础与政治基础,明朝民间很富,多少西方传教士记录都能证明,但是为什么民富却变成了明朝财政破产,民富却成了国穷,这就是政治基础出了问题。
政治最重要的在于权力的平衡,同时也要有监督反馈机制的到位,这两点是科学管理的基本要素。
而崇祯时期却在这两点上全面失衡,大臣可以擅杀节将,皇帝得不到实情,皇帝的命令也往往没人执行,具体事实可从袁崇焕擅杀毛文龙、崇祯与某首辅谈到:“我想做的你们不愿意做,你们想做的我认为不合适。”
包括遗诏中的:“百官误朕。”
这都明显的说明了崇祯朝的管理的两大要素,平衡与监督全面崩溃,李自成入京之后,崇祯朝官员的贡献就可看出,这些官员贪污累积了大量钱财!这些财富是他们在完全没有监督的情况下大肆累积的,是在牺牲中央政府、逼反百姓的前提下贪婪堆积的!
崇祯很节俭,可是为什么官员会如此大量贪污呢?原因很简单——没有监督的权力必然腐败。
天下是崇祯的,崇祯当然不会贪污自已家的,但是官员就不同了!
他们眼中可没有天子,没有国家,他们眼中只有自己。
如果厂卫的权力还存在,这些官员们敢这样肆无顾忌的贪污吗?
答案,恐怕所有人都明白。
...........
在大明长达两百年的时间里,厂卫忠实履行了自己的职责,也保证了明朝政府的顺利运行,历任厂公,就是名声极臭的刘谨和魏忠贤都在东厂提督太监任内搞反腐,惩治贪官。
但这一切在崇祯执政之后被打乱了,崇祯搞垮魏忠贤的同时也搞垮了厂卫。
这个后果放在后世,就如同检察院院长和反贪局局长也贪污了,中央在惩办他们的同时,竟然也取消了检察院和反贪局!
魏忠贤死后,在满朝东林党的“倡议歌颂”下,崇祯缩减了厂卫权力和职责,锦衣卫甚至直接退化成了皇帝的保镖,履行了自己最基本的职责——大汉将军,如同摆设一样立在庙堂之上。有时也被派去保护某位出巡(出镇)的文官,如张春出关,便有董开国等锦衣卫随身保护。
东厂更是被文官们压得只剩下一个破败的衙门,番子们甚至连京城也轻易出不得了。
失去厂卫的帮助,崇祯自然控制不了百官,自己的方针实行不下去,对此,他以不断更换首辅的方法试图摆脱困境,但是,立场决定行动,原来听话的官员,一放到内阁首辅上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于是崇祯不断更换首辅的行为最后必然是以失败告终。
没有了耳目和手脚的皇权根本无法控制百官,于是百官成了经商集团代言人,最富的人不用交税或缴很少的税,最穷的农民反倒要负担全国的主要税收,在这种情况下,大明的财政很自然的就破产了。
下智治事,上智治人,睿智治法。
...........
厂卫的被削弱,在某种程度上进一步加快了大明灭亡的脚步。这一切,却是谁也不知,施大勇不知道,蒋万里、曹变蛟他们更不知道。
坦白讲,曹变蛟他们对东厂是憎恶的,东厂的垮台是他们喜而乐见的,因此,曹变蛟毫不客气的对待贾洪,只差将对方撵出去。
施大勇却是不知道东厂已经不是当年的东厂,怪就怪身体的主人实在是个屠狗辈,对朝堂发生的事太过愚钝,没有敏锐嗅觉,因此不能给后一个主人提供一些有参考性的意见。
除了疑惑,他还是疑惑,疑惑之下,他迫切想知道贾洪来访的目的,示意邵武安排人上茶后,他很是客气的请贾洪三人上座,赔笑的问道:“不知贾千户有何事找末将?”
打魏公公死后,贾洪还是头一次见到对东厂还这么恭敬的武将,他看得出,对方是真的敬重他,一点也不做作,这心里不禁就暖和得多,朝曹变蛟他们看了一眼后,轻咳一声,意思是人多,不好说话。
施大勇忙朝部下们挥了挥手,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曹变蛟嘴快,见施大勇对东厂的破落户还这么客气,有些气不过,嚷道:“将军,吃酒要紧...”不待说完,便被蒋万里拉了一下,其余的话只好咽了下去。
蒋万里不像曹变蛟这么鲁莽,虽也不屑东厂,但对方来见将军,想是有要紧的事,还是让将军知道好。朝李大山他们打了个眼色,三拉两拉的便拽着曹变蛟出去。
待人都下去后,贾洪有些尴尬,朝施大勇看了一眼,嘴角挤出点笑容,道:“不是咱家要找将军,是我家厂公有事相求将军。”
咱家?
听了这个称呼,施大勇又是一怔:怎么,这贾洪是个公公?
本能的就再次打量起对方来,这一细打量,借着灯光的照射,才发现对方竟然真的没有胡须,确是个公公!
第一百八十一章 曹化淳 误会
更新时间:2013-01-25
男人不一定会有胡子,可是没胡子的也不一定就是公公。
但是一个人说自己是“咱家”,那他一定是公公,因为,“咱家”是公公们对自己约定俗成的称呼。正如“咱家”这个名词在后世一定不会被人用来称呼,即便是需要服用伟哥的男人,也肯定不会在人前称呼自己为“咱家”。(作者注:咱,za)
“咱家”就是太监,这个问题,施大勇搞得很明白。他还不至于探过头去好生打量一下眼前活生生的太监,至少,他还懂得一点——太监也是人,他们也应该得到尊重,任何人都没有任何理由对太监产生歧视和不屑的目光,甚至于都不应该产生过多的好奇。
引刀成一快!
每一个太监背后都有一段悲伤的往事,甚至是一段血泪史,那一刀切断的绝不是他们的身体某一部分,而是他们的整个人生。
所以,他们值得被同情。
很多嘲笑讥讽太监的正常人,其实自身本事连给太监中的某些翘楚提鞋都不配,他们之所以嘲笑,之所以鄙视,之所以污蔑太监的原因只在于他们不如太监。
………
惊讶只是短暂的,施大勇很快恢复如常,面具后的他究竟是什么神情,对面的贾洪也不知道。此刻的他,屁股倒是如坐针毡了,因为他不知道掩藏在面具后的施大勇会如何看待他的厂公。
毕竟,曹公公与施大勇素未蒙面,更无半分交情,这样冒冒然赶来求人帮忙,实在是太过唐突,更何况,这事牵涉极广,一个不慎,就可能引来杀身大祸。
东厂已经不是当年的东厂了,说句不好听的,现在的东厂就是没人疼的孩子,说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也不为过。
当年威震八方,侦骑四出,不把王候将相放在眼里的东厂,如今只剩几百号老弱番子撑着门面,昔日的四大档头也一夜消散,落魄到顺天府的差役们都敢找上门来欺凌。
这么一个东厂,还能拿出什么吸引人家冒着风险来帮忙呢?
来时的路上,贾洪心里就一直嘀咕,来时连最坏的打算都做好了,要是锦州兵将不见他,他也只能无奈回京向曹公公复命,到时说不得就要劝曹公公另作他途,不要和高起潜一争高低,也不要搅和周温二人的争斗中,图个安稳平安就是。
反正皇爷对外朝的话听信得很,根本就没有再启东厂的意思,既然如此,不如就学锦衣卫的骆养性,做个吃太平饭的闲官得了。争来争去的图个什么,到了还不是文官眼中的一块臭抹布,说甩就甩了。
可是这位施参将对他的恭敬举动却又让他生出几分希望来,暗道对方并没有嫌恶东厂的意思,看来事情并非没有把握。要真是办成了曹公公要办的事,那东厂东山再起也未必就没可能了。
想到有朝一日能重振东厂声势,贾洪的心不禁就热了起来。
忐忑不安的等着对方的反应,岂料,对方的反应却是让他着实又尴尬了一次,施大勇张口说的是:“贾公公所指的厂公是哪位公公?”
“呃…”
贾洪好不失望,便是东厂再不得志,可是这厂公毕竟也是司礼监的公公,他施大勇身为锦州参将,大小也是个三品,怎么能连东厂的提督太监是谁都不知道呢?
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而为?
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对方,可惜对方脸上戴着面具,看不出说这话时是真是假,无奈之下,也不去管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点头道:“我家厂公是司礼秉笔太监曹公公。”
“曹公公?”施大勇却是有些过份了,他竟然又问了句:“这曹公公叫什么?”
闻言,贾洪脸色大变,足足怔了数秒后,方按住心头怒火,闷声道:“我家厂公姓曹名化淳。”
一听之下,施大勇哈哈一笑,起身竟道:“原来是曹化淳,久仰久仰!”
笑声中,连着踱了几步,一脑门心思想着的就是这曹化淳莫不就是那被污为替李自成开城门的曹化淳曹公公!
贾洪却是再也忍耐不住,勃然大怒,豁然起身,怒道:“施将军,你若不待见我东厂,咱家这就离去。何必对我家厂公极尽嘲笑!”
那两随贾洪来的番子也有主辱臣死之感,双双怒目而向,说不出的愤慨。
“贾公公误会了,误会了!”
贾洪的发作让施大勇一惊,他哪里有嘲笑曹化淳之意,之所大笑,只因这明末的诸位公公,除了魏忠贤外,他还真就知道另一个公公,这便是曹化淳。
知道曹化淳的事迹还是因为在一次牌桌上与一戴眼镜的中学老师瞎聊时听对方提起的,当时那眼镜男不止一次对自己重复强调,说那什么城门绝不是曹化淳开的,全是满清和东林后人的污蔑。
当时施大勇赌性正浓,有一茬没一茬的和他随口瞎扯,根本没往心里去,但在那老师的一次次重复下,曹化淳这名字却是记得熟了。现在突然又听到这个名字,自然就想到了前世那场赌局,颇有他乡遇故知之感,自然油然而笑了。
“末将是真心敬仰曹公公,这才轰然而笑,绝无半分菲薄之意在内,贾公公千万不要误会!”
施大勇不迭的连声解释,可是任他解释,贾洪也是不信,气鼓鼓的立在那,一脸的不满。言行中,已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要走了。
这要真一走了之,那便是真个把东厂的人得罪了,曹化淳什么人?不说是东厂的提督太监,光那司礼秉笔的身份,就不是施大勇能够好相与的了。
还未进京,就把宫里的大太监得罪了,这往后日子还过不过了?!
要是因为一场误会,致使曹化淳生恨自己,在崇祯那大进谗言,那真是死得也冤了。
施大勇一急,未及多想,张口就道:“末将只是区区锦州参将,却不知能帮上曹公公什么忙?贾公公但说,但要能帮上的,末将一定尽力!”
第一百八十二章 文华殿 高起潜
打坤宁宫回来后,崇祯的心情就十分的好,皇儿慈烺呀呀学语的“爹爹”声实在是叫他高兴得很。(看小说就到-< shuyaya >-)和周皇后一起逗弄了好一会,才恋恋不舍的回了东暖阁,临走之时,慈烺还有些缠人,粘上来不让崇祯走,崇祯好言哄了一会,慈烺却仍不依,周皇后哄了也不听,最后还是nǎi妈有办法,拿出个拨浪鼓三摇两摇就把慈烺给摇走了。
看着儿子迈着小脚,摇摇晃晃的随nǎi妈而去,崇祯不由咧嘴笑了,望着儿子的眼神中,满是慈父的柔情。
“皇上,不如别回了,就歇在臣妾这吧。”周皇后心疼夫君经常熬夜批疏,虽然知道夫君不会留下,但还是忍不住小声说了句。
“你不是不知道朕的秉xing,再说,朕留下,怕会耐不住xing子,伤了你。”崇祯打趣的瞄向周皇后隆起的肚子,周皇后见了,不禁脸sè一红,娇嗔一声:“臣妾身子重,哪经得住皇上,皇上要是耐不住,去她们那便是。”
崇祯呵呵一笑,拉过周皇后的手,爱怜的捏了一把,尔后摇了摇头,“好了,朕走了,你也早点歇了吧,朕把事做完,要是还早,便来你这,要是太晚,就歇在暖阁。”
“嗯。”周皇后点了点头,送崇祯出到宫门,夫妻二人又甜密几句,崇祯便上了御辇,摆驾回了东暖阁。[ s h u h a i g e 点org]
…………
“把今儿的奏疏捧上来。”
一进东暖阁,崇祯便迫不及待的吩咐太监把通政司和内阁递上来的奏疏拿来,架子上早备了热水,就着毛巾洗了把脸,便坐到了御案上。外面,太监和宫女们早忙开了,都知道皇爷这又是要熬夜批阅了,夜宵、点心、热茶什么的样样都要备齐全。
当值的御前太监赵全,拱着手垂着脸立在一边,从崇祯进来的一系列动作他就知道,今儿看来得很晚了。
天早已冷下来,好在暖阁里生着炭火,温度比外面高得多,倒叫人不觉得冷。
崇祯也不去管赵全,自顾自的坐在那,一封又一封的批阅新呈上来的奏疏,他有个特点,凡事都要即决,今ri的奏疏一定要今ri批下,绝不拖到明ri。
论起这份jing气神和认真劲,怕除了太祖皇帝,历代皇祖都没他这么勤政吧。
就这么批了几份后,崇祯突然觉得有些疲倦,便叫赵全把奏疏和墉报读给他听,他再给出批示意见,就由赵全提笔拟了。
替皇帝秉笔拟旨,这可是司礼秉笔太监才有的权利,赵全一个当值太监能得皇帝恩准拟旨,可是大大的殊荣了。(看小说就到-< shuyaya >-)换在前朝,这就是飞黄腾达的先兆。可是赵全却是一点也没有窃喜之sè,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位天子其实对他们这些太监根本不放心,放眼宫中,除了王承恩、王德化这两个潜邸老人,余人在皇上心中,多少都差了一些。就是提督京营的高起潜、提督东厂的曹化淳在皇上心中,也是不及二王来得信重的。
大太监们尚如此,何况他赵全小小的御前太监呢。人贵有自知之明,赵全没有企图之心,只一心想做好差事,再加上知道皇爷不可能真的如对待二王一样对待自己,因此,这拟旨的事便看得淡了。
很是认真的在那提笔书写,得益于内书堂的教导,他的字倒是写得不错,工整得很,且从来不会写别字,怕这也是为什么崇祯会放心让他拟旨的原因吧。
赵全代拟了六份奏疏后,崇祯觉得自己jing神稍稍回复了些,便摆手示意赵全退下,自己继续亲自拟旨。
赵全忙恭敬的往后退了几步,又立在方才站立的地方,秉气呼吸,不敢有一点动静。
前朝以前,这票拟都是由内阁辅臣办理,可是崇祯对辅臣们的票拟总是不很满意,经常自己用朱笔修改字句,久而久之,内阁便再也不改擅自票拟了,一定程度上倒是削了内阁的权。
顺手拿起一份奏疏,是内阁大学士何如宠呈的,说的是关于河道整治的事,崇祯粗略看了一眼,认同何如宠的意见,这河道是要大修大治的,但是眼下国库没有银子,因此只能重点整治黄河一段,至于淮河,倒是可以交由南京工部和户部筹办。
可是刚要落笔御批,却突然失声笑了起来,原来何如宠在这疏上却是闹了一个笑话,他在引用工部一份奏疏的时候,竟然把别人奏疏中的“何况”二字当做了人名,一本正经的在奏疏上说何况如何如何。
这个糊涂的何如宠,真不知他这大学士是怎么当的。
崇祯十分好笑,笑完之后,却是脸sè一肃,提笔将那“何况”二字标出,尔后重加一眉批,把这位由翰林院出身的、素称“饱学之士”的何如宠严厉地训斥一顿。
骂完何如宠后,崇祯见桌上的奏疏还多,一时也批不完,便放下笔,起身活动了下筋骨。赵全这边上来问皇上要不要上夜宵,崇祯方才在周皇后那吃得很饱,便说不用。
尔后来到御案后的墙上,墙上挂着田妃自己画的《君芳图》,画上田妃很用心的画了二十四幅工笔花卉,十分的好看。
崇祯十分喜欢,特意叫御用监用名贵的黄sè锦缎装裱后挂在墙上,每天都要看一看。
一边目不转睛的欣赏着画,一边突然随口问赵全:“高起潜来了么?”
赵全恭敬的说道:“皇爷说在文华殿召见他,他已经在那里恭候圣驾。”
崇祯又问:“锦州献捷的兵马行到哪里了?”
赵全道:“兵部傍晚时来人报过,说是到通州了,明儿就能进京。”
崇祯点头示意知道了,转身端起桌上一只碧玉杯,喝了一口热茶,轻轻地嘘口气。喝过几口茶,把杯子又放回茶几上,威严地低声说:“起驾!”
………
御辇到文华门外的时候,高起潜已经跪在汉白玉甬道的一旁,见到皇帝,他忙用尖尖的嗓音叫道:“奴婢高起潜接驾!”
崇祯没有理他,下了辇,穿过前殿,一直进到文华后殿,在东头一间里的一只铺着黄垫子的雕龙靠椅上坐下。
高起潜跟了进来,重新跪下去,行了一拜三叩头的常朝礼,如果是一般太监,一天到晚在皇帝左右侍候,当然用不着这样多的礼节。但高起潜现在不是在宫中侍候皇上的太监,而是皇帝特派的监军太监,就有必要像外朝一样行礼了。
待他行完大礼后,崇祯突然把脸一冷,冷冷的看了一眼高起潜,闷声道:“你出征的时候对朕说过什么?”
第一百八十三章 以辽兵治辽兵
更新时间:2013-02-18
声音不大,听得高起潜却是头皮一阵发麻,手心都渗出了汗,耷拉着脑袋,跪在那里不敢说话。殿上的太监和宫女们也都是心中一凛,人人知道皇爷这是要发脾气了。
“怎么,你自个说个的话,不记得了?”高起潜的沉默令崇祯更添几分恼火,一动也不动的盯着他,脸上冷得可怕。
早揣磨皇帝脾气熟透的高起潜知道皇爷这会是真恼了,他犹豫再三,知道这一关是躲不过的,于是提心吊胆的低声说道:“奴婢说过,平孔贼宜速战速决,决不能拖延,否则,登莱必受涂炭。”
“你倒是记得。”
崇祯眉角一挑,冷笑一声,缓缓起身,依旧是用冰冷的口吻,质问道:“速战速决,好,那为何孔贼连克临邑、商河、新城三地,贼兵都打到青州了呢!朕问你,你这军是如何监的?你可曾尽力办差?这仗又是如何打的?”
“奴婢...”
高起潜吱唔一声,无从答起,脸上也尽是羞愧之色。商河、新城等府县的失守完全是他轻敌所致,不然,以孔有德的那点兵马,如何就能纵横河北、山东地。
崇祯闷哼一声,不去理会高起潜,而是从一位宫女手里接过来一杯茶,淡淡的茶香沁人心脾,他用嘴唇轻轻地咂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端详着这一只天青色宣窑杯,脸上神色阴晴不定,不知在想什么。
高起潜虽然服侍崇祯的日子不长,但却把崇祯的脾性摸得透熟,察颜观色,知道崇祯心中并不是真的怪他延误军机,而是在敲打自己,但是这位皇爷却又是好面子的人,明面上从不对臣下假以颜色,总是等臣下自己把话说出来。
可是高起潜却无法磕头如蒜,进而慷慨而语,大打包票,因为他低估了孔有德、李九成那帮辽东旧将的厉害,他这会已是被那帮辽东旧将打怕了,哪还有出京前的一番雄心壮志。
自率京营出京后,高起潜立功心切,恨不得一日平定河北贼乱,他催促朱大典督兵疾行,意欲实现自己离京时上对时所言“速战速决”,怎料京营这五千兵卒实在是绣花忱头,甫一接战,五千京营兵竟叫六百贼兵杀得丢盔弃甲,若不是贼兵皆是步卒,追赶不及,只怕他高起潜这首次监军就要落个全军覆没的下场了。
靠着京营这帮残兵败将,高起潜这仗没法打,可是不打又不行,孔贼兵锋杀到了青州,再不进剿,登莱可就是贼兵的囊中物了。这不实在是没法可想,高起潜连夜快马回了京,为的就是要跟崇祯要援兵。但是他要的援兵,却绝不能他自个提出来,他必须等皇上自己提起来,免得日后局势一变,那边生了事出来,自己吃罪不起。
打着这样的心思,高起潜自然不敢轻易出口,跪在那,低着脑袋,不时偷偷打量一下崇祯,好判断自己何时出声为好。
站在旁边侍候的赵全和几个宫女也都没有一点声音,一个个全在打量崇祯的面部表情和他的端详茶杯的细微动作。
赵全心里嘀咕,高公公吃了败仗,这是回来请罪和要兵的,可是皇上刚才这番做作,却不像是要治高公公的罪,皇爷这到底按的什么心思?
宫女们没看见崇祯对她们有任何指示,所以都不敢自动地回避出去。这些宫女们平日不需要等待崇祯开口,她们会根据他的眉毛川良梢、嘴唇或胡子的任何轻微动作行事,绝不会误判一点而犯错遭责。
终于,当崇祯的眼睛刚刚离开茶杯的时候,一位宫女立刻走前一步,用双手捧着一个盘子把茶杯接过来,小心地走了出去,其余的宫女们都在一两秒钟之内蹑着脚退了出去,一点脚步声也没有,偌大的文华殿静得吓人。
现在殿里只剩下崇祯和高起潜、赵全三个人了。崇祯站着,高起潜跪着,赵全则是蹑手蹑脚的立在那。
又沉默了一会,崇祯才转过身来,来回踱了片刻,然后沉声对高起潜说道:“你尚知兵,也有一些阅历,所以朕才让你去监军。朕想着,叫你监兵去平孔贼,总算是牛刀小试,可是朕没想到,你却是这样办的差。其实,吃败仗不要紧,可是你不该瞒朕,事隔三日才把军情报上来,若不是朕另有耳目,只怕如今都被你瞒在鼓里。你说,朕是气得气不得!”
“皇爷恕罪!奴婢该死!”高起潜慌忙将脑袋磕在了地上,连连磕了几下,额头上血红血红的。心里却把曹化淳骂了个狗朝天,什么另有耳目,还不是他东厂的人偷偷告的密!
“如今倒知罪了,前番怎么就不知的。”崇祯哼了一声,抬了抬手,神情缓了几分,话锋一转却又道:“朕登基来,你是内廷出去的第一人,朕可是信任于你,把这胆子交到你手中,不止朕在看,外朝也在看,天下百姓也都在看着,你差事办好了,朕脸上有光,对外朝也有交待。你办砸了,连累的不只是战死的将士,更是朕,你知道吗!”
“奴婢辜负了皇爷,奴婢罪该万死!”殿下响起高起潜的哭腔,叫人听着便觉得这奴婢是真心悔过了。
果然,高起潜这哭腔令崇祯十分受用,他微一点头,淡淡说道:“朕没说要治你罪,人无完人,你以往纸上谈兵了得,这次却也是头次办这差事,朕也不能太强求你。不过,你回去之后,得小心办事,速速了了登莱的事,万不可辜负朕意。”
高起潜哪里有本事速速平了登莱的事,他心中苦得很,但是皇上这么说,他总得表示下,于是仍用慷慨的声调回答说:“奴婢甘愿赴汤蹈火,战死沙场,决不辜负皇爷多年来豢养之恩。”
崇祯又点点头,在龙椅上坐下去,小声说:“起来吧!”
高起潜又磕了一个头,然后从地上站起来。一边,赵全将宫灯点了起来,明亮的灯火下,高起潜魁梧的身材叫人十分侧目。若不是脸上没有胡须,怎么看,都是一员勇将。虽说已经四十出头,但由于保养得好,面皮红润,因此看起来只像有三十出头年纪。
殿中门窗紧闭,外面虽有风声呼啸,但殿中灯火不见一丝摇动,映在地上的影子拖得长长的。
见高起潜还站在那不走,崇祯不由说了句:“你还不谢恩?”
“皇上...”高起潜迟疑一声,小声道:“孔贼所部都是辽东旧将,悍勇异常,奴婢虽然不怕死,愿为皇上赴汤蹈火,战死沙场,可是奴婢死不足惜,若是因此误了皇上的大事,奴婢便是死上千次百次,也是死不足惜...”
“好了,你到底想说什么?”崇祯突然不耐烦的打断了高起潜的话,他知道眼前这个奴婢说这么多话,肯定有所用意。
“奴婢想说...奴婢想说...”
高起潜思来思去,自己若再不开口,只怕日后就没有再开口的机会了。深吸一口气,他大声道:“禀皇上,奴婢以为若要平孔贼,必得以辽兵治辽兵!”
第一百八十四章 隐藏在屏风后的太监
更新时间:2013-02-19
以辽兵治辽兵?
崇祯愣在那里,年轻的脸庞十分愕然。
见皇爷怔住,高起潜忙上前一步,直道:“皇上,孔贼所部乃毛太师东江旧部,多与建奴交战,所部又多是辽东本军,悍勇异常。兵非兵,贼非贼,实非关内各军所能剿杀,便是京营,也非其对手,故奴婢以为,放眼天下,非同根之源的辽东军不能治孔贼。”
“你是说要朕调辽军入关平乱?”
崇祯的眉目不经意动了下,赵全知道这是皇爷有所动心的表示。
“奴婢正是此意!”高起潜斩钉截铁道,“今孔贼兵马尚且不多,但若是让其取了青州,入了登莱,而登莱、东江辽军多与其有旧,届时势必受其蛊惑,到时孔贼拥兵甚众,朝廷再想收拾他,便须多费手脚了。故当快刀斩乱麻,速调关外辽军入关,将贼兵从数绞杀,以免局势不可收拾。”
“毛文龙的旧部当真这么厉害?”
崇祯有点不相信毛文龙留下的旧部有高起潜说的这么厉害。他常年在宫中,登基前也一直在潜宅中,所见兵马除了京营就是皇宫的大汉将军,而他所能见到的兵卒自然都是精选出的健卒,一个个人高马大,衣甲鲜利,自然便以为这世间的强兵就是京营了。
他却是不知,这世间真正的强兵却是杀人的兵。那京营和大汉将军们长得再高大,穿得再神气,手中的刀子没有杀过人,就当不得强兵一说。即便是前年东虏入寇,打得官军丢盔弃甲,他也深信若论天下兵马强者,首推还是京营。概其关键,便是未亲历,未亲见,未亲见而已,当然最重要的是,这北京城自始至终仍是被京营牢牢守住了。
若是崇祯帝亲眼见了东虏兵马的强大,怕也不会时隔两年,仍以为他的京营天下最强了。因此,高起潜说孔有德的贼兵厉害,非京营能敌,他当然震惊不已,震惊之余,自然多了几分不信。
高起潜求兵心切,否则他根本平定不了孔李之乱,因此见皇帝不信,自然毫不含糊便道:“皇上,奴婢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君。据奴婢亲眼所见,那孔贼部下的辽兵确是十分的了得,绝非关内诸军可敌!”说到最后,语气隐有提高,以示坚定之意。
“是吗?”
见高起潜说得这么肯定,崇祯也不禁有些相信,毕竟京营五千兵马败于孔贼六百兵的事实就在眼前,容不得他不信。但是,真要调辽兵入关,又从哪里调?调谁的,调来之后,关外又怎么办?若是调的话,又要调多少兵马为宜呢?
一系列的问号在脑海中不断交加,崇祯的目光慢慢变得沉遂起来,右手的食指轻轻的叩在御案上。
高起潜秉声吸气的跪在那,大气不敢喘一下,心中却是忐忑万分,唯恐皇上会否了调辽兵入关平贼的法子,那样一来,他高起潜的富贵就再也无法求得了。甚至于,他在内廷的地位都将变得岌岌可危。
要知道,这内廷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这提督京营,总掌御马监的太监呢。一旦他出了差子,那些眼睛的主人可就将一个个跳出来,棒打他这落水狗了。
因此,无论如何,高起潜都必须说动皇上同意调辽兵入关平贼,不然,他的下场将变得十分的惨。
...........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高起潜忐忑不安的等待,赵全却是一点也没有感同身受,他只是在计算着,皇爷见过高公公后,会不会就此歇下,还是又回到东暖阁批阅奏疏,他又要陪到什么时候。至于什么孔有德,什么东江旧部,什么辽兵入关,他才懒得去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用于计算时辰的沙漏丝丝的漏着,微不可闻的流沙声静静飘在人的耳边。
崇祯仍是一点动静也没有,高起潜跪得两膝生痛,却是也不敢动一下,正难熬时,一个年轻的长随太监却提着一盏宫灯推门走了进来,轻轻的走到离崇祯还有十步远的地方站定,然后躬着身子奏道:
“启奏皇爷,周阁老来了。”
“叫他进来。”
一听周延儒来了,崇祯忙向高起潜挥了一下手。高起潜见了,马上磕了一个头,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人却是没有离去,而是在殿外侯着。赵全仍留在殿内,身为御前太监,没有皇帝的吩咐,他是不敢擅自离开的。
“臣周延儒磕见万岁!”
周延儒进殿之后,便行了常礼,身上并未穿着官袍,而是一身儒服,配上他本就倜傥的身形,显得极是潇洒,甚有风度,看得崇祯神色一和,赞许的点了点头。
进殿之时,周延儒便看见高起潜了,也知道他为何会深夜在此出现,双方心知肚明,却是如同路人,互不搭语,各自低头走路。
崇祯叫周延儒起了,周延儒依言起身,不经意的扫了一下殿中,目光在赵全身后的屏风顿了一下。
屏风后,有人,是御用监专门记录皇帝起居的太监。这个太监的存在,是个公开的秘密,但是谁也不会,也不敢去撵这个太监出去,便是皇帝也不行。因为这个太监的存在,是祖宗家法的体现,也是历代皇帝都不能改变的一个存在。
这个隐藏在屏风后的太监,将如实记录殿中的一切,皇帝说的每一句话,臣子应对的每一句话,都将由他亲笔记录在册,以供日后核对。
这个隐藏在屏风后的太监,便如同外朝的史官,原原本本记录着他所见到的一切,所听闻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