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痕篇第五卷 党争 第三十四章 盘问
若是早想到如今的惨痛,孙雍就是死也不会轻易把海观羽牵扯进来。看那些用刑者的架势,似乎并不关心贺甫荣等官员受贿与否,而是死死缠住那部金刚经的来由,而这样东西却恰恰是孙雍有口难辩的。有心将它揽在身上一力承担,那个阴沉冷漠的人却不相信,但真要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孙雍却压根不知道从何说起。什么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现在他算是明白了,在皇帝的眼中,他已经是死人了,自然不必谨守礼法律例。
蘸着盐水的皮鞭重重地鞭笞在他身上,孙雍不由发出一声惨叫,但声音已是几乎微不可闻。自从进了这个地方,他已经是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偏偏还用参汤吊着元气,竟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他已经把该说的都倒了出来,可人家却偏偏不肯放过他。
风绝用阴冷的目光扫视着曾经自命不凡的孙雍,鄙夷之色溢于言表。这等小人正好用来试刑,若非皇帝一再交待不可用刑太甚,需得保住他的性命,自己那些暴虐的部属恐怕就会拿出最残酷的手段了。
“孙雍,我再问你一次,金刚经中的东西究竟是不是你缀进去的?”风绝一把托起孙雍的下巴,狠狠地问道,“你应该知道自己闯下了什么大祸,若是再不说实话,就准备零碎受苦吧!皇上已经有了旨意追查到底,你就是替别人藏着掖着也是没用的。”
孙雍忍着伤痛露出一个苦笑,居然出动了密探来审讯他,皇帝还真是目光如炬,轻而易举便看出了那东西不是他的手笔。“大人,我已经一再说过了,是一个神秘人将东西送到了我的府上,说是以此来巴结海大人。我寻思着没人知道这回事,也就借花献佛当作礼物送给了海老相爷。我在皇上面前一时糊涂,这才胡说八道构陷了海大人,求求您放过我吧!”他已经是怕了风绝的冷酷无情,因此连称呼上也讨饶了起来。
风绝不由皱起了眉头,孙雍一看便不是能熬得住刑罚的人,反复重复着同一个说辞的唯一理由,就是他确实不知道其中原由。可是,拿这个去向皇帝交差是绝对不够的,看来只能在那个神秘人身上作文章。
“孙雍,那个神秘人你先前见过吗?究竟长得什么样,年岁几何?”风绝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仍然紧捏着孙雍的下颚,仿佛不在意他说话是否吃力。
孙雍见刚才用刑的几人都退了开去,连忙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大人,我只和那人见过一面,他当时青衣小帽,打扮得就如同一个寻常小厮,一点特色都没有。我从来没见过此人,若非他说是替主子求我一件事,我也不会见那么身份低贱的人。”话音刚落,他就觉风绝手上加了劲道,不由痛呼起来。
“那人求你何事?”风绝突然听到了关键,心中不由一喜,若是能拿住那个神秘人物,皇帝对自己的信任无疑能更进一步。
“大人,您轻些行吗?我,我……”孙雍讨饶了几句,这才感到痛楚轻了些。刚才他几乎连眼泪都忍不住了,落到这些人手里,他就没想过能活着,但他们也太不把自己当人看了吧。他竭力扭动了一下脖颈,偷觑了一眼风绝的脸色,这才开口道:“他是说想为主子脱罪,知道我和海家的关系,因此托我转送了这部经书。我让人去刑部和大理寺打听,却没发现他提到的名字,因此思量下来,就把经书当作了我的人情。”孙雍还是隐瞒了一点经过,那就是他原有将东西据为己有的心思,只是怕那人揭出这才原封不动地转送了海观羽,毕竟是一份极大的人情。不过他还是多了个心眼,只对海观羽说是经书,闭口不谈其中奥妙。
风绝陡起疑心,皇帝大张旗鼓地拷问孙雍,他原本还觉得有几分小题大做,但现在看来隐藏在深处的势力确实不同凡响,说不定就是先前几次风波的主谋。想不到暗地谋划的除了自己之外还有更高明的人,风绝本就是嫉贤妒能之辈,虽然这几年除了那次谋刺风无言和风无候的事之外,那些人很少露出痕迹,但他可以断定朝中的不少大事隐隐约约有他们的影子。看来自己行事要小心了,为他人作嫁衣裳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万万不可再出现,否则岂不白费苦心?
“今天不必再用刑了。”风绝冷冷地对几个部属吩咐道,“你们随便找点乐子,我去请示了皇上再作打算。在此期间,不许动他一根毛发,记住了吗?”
刚才还舔着嘴唇露出暴虐之色的几个大汉连忙点头哈腰地应承了一声,风绝的话对他们来说就是圣旨,谁要是敢违逆,少不得就是一顿责罚,严重的就连性命都难保。他们目送着上司离去,狠狠地瞪了孙雍一眼,掏出骰子聚在一旁玩乐起来。横竖这个当官的跑不掉,晚些折腾他也无所谓。
天一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主人的召见,尽管这些年来他履建功劳,但在孙雍的事情上还是栽了一个大跟头。主人原想着趁那个机会埋下一步暗棋,岂料那个疯狂的家伙居然死到临头还要坏事,在这个节骨眼上把海观羽揭了出来,这不是明摆着让皇帝疑忌么?
耳边突然想起一阵清脆的银铃声,天一连忙匆匆低头行了进去,在离主人十步远的地方恭恭敬敬地伏跪了下去。就那一瞬间,他感到一阵阴寒无比的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后背顿时凉飕飕的。
“天一,你知罪么?”黑衣人冷冰冰地甩出一句话,“你居然放任孙雍说出那种话来,你可知道本座多年的计划也许就毁在你手里?”
天一感觉背后的寒意更甚,连忙伏地请罪道:“都是属下一时疏忽,没想到孙雍居然会抓着这个作为倚靠妄图逃过一条性命,属下罪该万死!”他连连叩首,状极恳切,此时此刻,无论是抵赖还是推卸责任都可能引起主人的不快,那就是真的找死了。
“你倒是承认得痛快!”黑衣人突然长身而立,言辞中更是尖锐了许多,“这些年来,本座的成就居然是养了你们这些废物,实在是可恨!本座自诩算无遗策,谁料天衣无缝的计划竟被你搅和成如今的局面,想必你应该知道自己的下场。你的前几任是如何死的,你还记得吧?”
天一不由打了个哆嗦,他怎么会不记得几个前任的惨状。为了震慑一干属下,主人每次处刑都会命所有天字辈一同观看,无论是万蛇噬心还是刀山火海,亦或是五马分尸,全都比朝中酷刑更狠毒千万倍。正是因为怕遭了同样下场,他一向行止小心谨慎,唯恐触怒了这位喜怒无常的主人,难道今次真的难逃一劫么?
他突然想到今日打听到的消息,顿时如同抓着救命稻草一般。“启禀主上,今日朝中传出消息,宰相海观羽因为孙雍的证词而被革职,只留了保和殿大学士的职衔,皇帝令他在家闭门思过。属下自知有罪,不敢抵赖,但孙雍在这当口揭出此事也确实成功地令皇帝生出疑忌。只求主上看在属下一直忠心耿耿的份上从轻发落,属下一定戴罪立功,绝不敢再有过失。”
“哦?”黑衣人的眼中顿时精芒四射,显然是已经意动。“那个狗皇帝居然相信了孙雍的话?哈哈哈哈,他实在是老糊涂了!嗯,不对……”他突然停止了狂笑,眉宇间的神情似有些复杂,喃喃自语道:“海观羽随他多年,一直都视为左膀右臂,绝不会因为一个贪官的话而轻易入罪。难道其中还有什么蹊跷?”
他是遭遇过大变的人,自然不会如此轻信目的这么容易达成,因此冷冷地瞥了一眼天一后,再次发问道:“本座就看在你多年还算勤勉份上,饶你一遭好了。不过,你即刻带人去查清此事的底细,海观羽绝不会轻易承认一个和自己无干的罪名,应该是另有文章。出去之后,先到刑司领罪!”
天一如蒙大赦,立刻连连叩头谢恩,只要得免一死,其他只不过是些许小事。这些年来,他所受恩赏虽重,但进出刑司的次数也是最多的,每次不过是在床上养息个两三天就继续奔波,看在主人眼里也就成了忠心不二的证明。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刑司那个老怪物面前,只有屈意奉承,装得一脸可怜相才能蒙混过去,否则十记鞭笞就可取人性命。
黑衣人的脸上写满了浓浓的疑惑,他本就不奢望这一步棋能让风寰照和海观羽君臣决裂,只要让他们相疑就可以了。相比陷在党争中不能自拔的贺甫荣和萧云朝来说,海观羽这个天字第一号近臣的名号要实际的多,而且更是朝廷柱石,江山栋梁。能砍去风寰照的一条臂膀是他一直以来的夙愿,希望这次能真的得偿所愿吧。到了那个时候,再将谜底揭晓,想必君臣离心也是相当容易的事情。“风寰照,你靠海家而起,这次也一定会因海家而亡!”他恨恨地自语道,脸上的怨毒之色尽显无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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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痕篇第五卷 党争 第三十七章 高枝
朝中的风波有愈演愈烈之势,而原本受吏部之命进京述职的众多封疆大吏顿时坐不住了。虽然局势还未至风雨飘摇的态势,但看在这些有心人的眼中,万一自己的主子有个三长两短,他们的前程就全都完了。这个紧要关头又不好随意串连,因此竟是半分都动不得。
闵致远就属于这些人中的一个,风无候那里他跑了几回,但仅仅从周严的脸上,他就看出了几分不屑和厌恶,因此心知肚明自己私下拜访勤郡王府的举动被发现了。尽管风无候仍然如同往常一般满面笑容,似乎对一切都是满不在乎,闵致远却敏锐地感觉到,自己和这位皇子之间已经有了深深的隔阂,而一切的起因便是那次贸然的造访。不过他就是后悔都来不及了,一切都是师京奇搞得鬼,他一想起那张可恶的脸,就禁不住暗骂起来。如今看来,那位四皇子要登上大宝几乎是希望渺茫,如果真是如此,另投明主怕是在所难免,只是至今还未找到合适的主子而已。
不过,闵致远毕竟是聪明人,在京城攀了不少同年同乡,倒是让他认识了几个神通广大的人物,其中一个便是户部主事王广元。仅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此人竟是周旋于权贵之中,连皇子中最深居简出的宁郡王风无惜也攀上了关系,着实是个能人。打听到了这条消息之后,闵致远便对王广元格外交好,就盼着能通过他进入风无惜的班底。
王广元却也是爽快,几杯美酒下肚,便满口答应了闵致远的请托。其实他压根就没有那份本事,否则也不会多年都混在同一个位置,连一个可以攀附的主子都没有,但在面上他却对各家权贵都恭敬有加,逢年过节都是置办了各色齐全的小玩意儿,因此差事上往往能捞到些好处,只是品级却始终难以升迁。今次若是成功将闵致远介绍给风无惜,无疑能博得那位主儿的青睐,毕竟好歹也是一个从二品大员。
但真的落实起来,王广元才感到自己的位分实在太低了。即便是想见宁郡王府的总管老福一面,他都得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有时就连门子都会将他拦在外头。好容易将闵致远的事稍稍露了个底,那位总管还是爱理不理的。若非他运气好,正好碰着了风无惜,恐怕事情就那么黄了。
尽管已经开府封王,但由于最近朝中连番事故,因此瑜贵妃和萧云朝都无心为他争取差事。如此一来,风无惜这个郡王怕是世间最悠闲的人了,成天不是邀集清客吟诗作对,就是接待一干皇室宗亲,旁人很少来拜访。这是因为萧云朝早就吩咐了总管老福,不许闲杂人等交接十一皇子,免得引起皇帝的猜忌。毕竟无论瑜贵妃萧氏还是萧云朝,两边集聚的班底就够风无惜使用了。
可惜十一皇子风无惜并不这么想,在他眼里,同父同母的哥哥风无痕可以交接外臣,开府理事,自己这个身份更贵重的弟弟却只能闲置在家,怎么想都不是滋味。旁人看他悠闲,但那都是没法子,母妃时时遣人告诫他要谨慎,舅舅也常常派人送上各色珍玩,仿佛他这个皇子就什么用场都派不上似的。因此,今日难得有人不怕犯了忌讳找上府来,他的兴趣立刻就提了上来。
王广元心怀忐忑地跟着风无惜进了书房,极度的兴奋和紧张让他的手心都湿透了,他还是第一次单独面见一位皇子,因此连呼吸都感到有些困难。风无惜将所有人都留在了门外,吩咐侍卫守住了房门,这才施施然地在主位坐下,居高临下地问道:“王大人急着要见本王,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王广元连忙利落地行了个礼,然后躬身报道:“下官怎敢无事滋扰殿下的清净,实在是下官的一位朋友交托了一件大事,这才冒昧登门造访。想不到今日如此有缘能见到殿下,实在是幸事。”他边说边打量着风无惜的脸色,见没什么异样后才敢继续下去,“下官知道殿下身份贵重,轻易不交接外官,只求殿下看在他一份诚心面上,惠赐一面,也好绝了他心中想头。”他情知这些上位者的架子都不小,因此把话说得极为低微,一心想促成此事。
风无惜倒着实感到一惊,不过他自忖皇子身份,也不好露出过分的神态,只是淡淡地问道:“哦,本王向来不理事,这是朝野皆知的,要请托办事可以去找萧大人或贺大人,从没有人来烦过本王。究竟是哪位大人居然不懂这个理儿?”
“启禀殿下,那位大人并非想来请托,只是一向仰慕您的威名,这才一再请下官代为求见。殿下也可能听说过那位大人的名字,他就是山东布政使闵致远闵大人,在任上是最为能干的。”王广元一心为闵致远说着好话,希望能借着他这位二品大员的名声为自己谋一些利益,毕竟区区一个主事实在是太寒碜了。
“山东布政使?”风无惜顿感眼前一亮,他是听舅舅萧云朝说过最近有不少地方大员进京述职,但从来没有哪位想到来拜访他,如今闵致远巴巴地托人找上门来,足可见此人的慧眼。风无惜的神情中立刻带了几分得意,这点变化自然瞒不过王广元的眼睛,这个在官场厮混了不少时日的男人立刻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丝成功的意味。
“没错,殿下,闵大人为官多年,深通其中的奥妙。如今他想求见殿下,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用人之际,殿下不妨试试他的才识胆略,也好多一个臂助。”转眼间,王广元便换了口气,仿佛他就是风无惜的幕僚一般,完全是设身处地地为主子着想。
风无惜略有些讶异地瞧了王广元一眼,显然对他的知机晓事很满意,心中也琢磨着自己应该找一个可靠的人打听消息。“你叫王广元?刚才听老福说,你似乎是户部主事?看你的言行举止进退有据,怎么一直徘徊在这个品级上?”
这句话无疑是王广元最期望听到的,只见他刹那间就换了神色,一脸沮丧无奈的样子,变脸之速天下少有。“承蒙殿下不弃,下官只是一直不会巴结,出身又着实贫寒得很,科举也只得了个同进士出身,因此一直不得升迁,只是在户部主事的职司上厮混。所幸各位同年同乡那里还算照顾,这才能勉强度日。今次也正是如此,闵大人为人宽厚慷慨,下官也想帮他这个忙,因此冒昧前来王府拜访,还请殿下不要见怪于他。”
几句颇为得体的话更让未经世事的风无惜添了几分好感,当下就应承了下来,让王广元回去告知闵致远随时都可以拜访,甚至还额外给了他进出王府的权力。王广元当面千恩万谢,出了府门几乎欢呼雀跃,好容易才止住了脸上的喜色,他立刻盘算开了自己的酬劳。这次为闵致远筹划得这般经心,到时人家得了好处一定会记得自己,更何况还攀上了十一殿下,真是天大的喜讯。
是日,闵致远乐滋滋地上门拜访,他听了王广元的回复,并悄悄派人打听了风无惜的近况,这才明白自己是走了天大的好运。十一皇子虽然得封郡王,母家也是威势极盛,但很少有人直接去攀附,往往是走萧云朝或风无痕的门路,自己这次能侥幸成功,不能不说是借了如今乱局的光,另外就是王广元这小子确实有几分本事,看来那五百两银子花得不冤。
大概是风无惜预先打了招呼,因此闵致远并未遭人留难,顺顺利利地便进了普通官员根本无法企及的宁郡王府。一通寒暄完之后,闵致远便小心翼翼地将逢迎话丢了出去,由于那都是早就准备好的阿谀之辞,妥帖而不露骨,顿时让风无惜的心情畅快了起来。短短一个时辰的交谈,风无惜已是对闵致远好感大增,起先的戒备之意也大大冲淡。
仅仅在最后,闵致远才略微提了提自己的处境,不过也是一笔带过,丝毫没有让这位十一皇子替自己争取什么的意思,反而大大感慨了一番风无惜的闲置。一直被那帮清客恭维自己是什么云淡风清的风无惜立时把他视为了知机,也就半真半假地诉了几句苦,仿佛是说自己没有职司,难以帮上什么忙,不过言语间还是流露出几许招揽之意,倒让闵致远喜不自胜,言辞含糊地答应了下来。
临走之际,为了消除将来可能的隔阂,闵致远言辞恳切地透露了自己先前曾为风无候效命的事实。虽然心底捏了一把汗,但闵致远见风无惜只是略微皱了皱眉头便回复了平静,仿佛他说的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这份大气顿时让闵致远感到自己选择的英明,幸好自己没有一条道走到黑,否则就真的拿前途开玩笑。想到攀上了风无惜的美好前景,他一进官轿便禁不住掩嘴偷笑起来,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无痕篇第五卷 党争 第三十八章 造访
府中的内务既然已经整肃完毕,风无痕的心思便都放在了朝中事务上。连番变化让他这个经过不少风浪的皇子也觉得眼花缭乱,仿佛幕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纵着一切。父皇震怒于伪奏折一案,虽然已经派了能员前往查处,但由于其数量众多,涉及官员又分布于各地,因此处置起来分外困难。此计最厉害的便是将中伤之辞传遍天下,转眼间,海观羽几十年来辛辛苦苦建立的名声就有崩溃之势。
就在风无痕苦恼彷徨之际,海府门生中的顶尖人物终于站了出来引导其他人。当年海观羽任主考官时得中状元的直隶总督卫疆联洋洋洒洒一遍万言书呈送御前,其上历数了海观羽为相数十载的功绩,而且言辞激烈地斥责了那些出现伪奏折的官员管束部属无方,甚至极为大胆地指责朝中有大员心怀叵测,意图离间皇帝和海观羽君臣之间的默契。一石激起千层浪,海府门生纷纷效法,由先前一味上书求情担保改为弹劾朝中大员,更有甚者将矛头直指史名荃这个言官,使得鲍华晟焦头烂额。
尽管早就猜想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但眼前愈演愈烈的局势却让皇帝和海观羽都有点始料不及。与外官的反应激烈相比,京城的这帮权贵大佬们全都偃旗息鼓,一向对于这种口舌战最为热衷的贺萧两家更是闭门谢客,颇有一点明哲保身的架势。有心人都知道,此时此刻惹怒了皇帝,大祸上身便是转眼间的事。至于那个贸贸然上了弹劾奏折的史名荃,则是在众人的心中被判了死刑。
风无痕思量再三,没有循着舅舅的行迹,他倒是大开府门,只要是来拜访的一律来者不拒。但只要问起那些要紧的东西,他便顾左右而言他,想方设法地岔开话题,让有心人恨得牙痒痒的,偏偏还挑不出错来。饶是如此,他的勤郡王府前还是人流络绎不绝,谁都知道他是海观羽的孙女婿,这般从容不迫一定是有了倚仗。谁都没想到风无痕只是听了师京奇和陈令诚的意见虚张声势,为的就是做戏给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看。
然而,今天的王府却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六宫都太监石六顺的出现让那些在门口等着诸官员都愣了神,等他一进府众人便窃窃私语起来,声音愈来愈多,顷刻间便是一阵喧哗的阵势。这当口皇帝派了心腹大太监前来,不外乎抚慰或警告,但两者之间的差别乃是天上地下,谁都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意思,因此个个引颈翘首,盼着那位石公公赶紧出来。
谁知石六顺一进门请了安之后便对风无痕言明,他是奉了皇帝密旨,务必在勤郡王府徘徊到晚上,直到宫门下钥前才能回去。风无痕起先愕然,随即便悟到父皇的深意,不由大笑了一番。他和石六顺交往甚少,也就是小方子得罪那次才打过几次交道,其余时候往往是宣旨才碰到一两次,今日既然人家送上门来,他自然不会随意放过。
石六顺的言谈却极为谨慎,这几年来,风无痕在朝中的分量逐渐加重,和萧云朝的配合更是天衣无缝,不过却很少掺和到一些敏感的事情中,与萧氏一党的关系与其说是密切无间,还不如说是若即若离。然而,偏偏是这种奇怪的态度让皇帝放心,甚至连难伺候的瑜贵妃萧氏也对这个儿子称赞有加,他这个作奴才的当然也就跟在后面奉承几句好话,因此每次造访都没有空手而归。
“殿下,您就放过奴才吧。”石六顺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皇上的心思哪是奴才这等牌名上的人能猜度的?今儿个还要叨扰您不少时候,您就不能找些松乏一点的话题么?”自从一开始起,风无痕便拐弯抹角地套话,石六顺应付得分外吃力,因此不由讨饶起来。
“好了,石公公你装起委屈来还真像那么回事,本王不过是问你两句,你就撞起屈来,不问了还不行么?”风无痕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外边等着的官员可着实不少,本王今天被你占去了那么多时间,他们的猜度可就多了去了,赶明儿把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传进父皇耳中,那可就不关本王的事了。”
石六顺顿时气结,风无痕这话不就是赤裸裸的威胁嘛,可是这等人物他还偏偏得罪不起,再说人家是用这种调笑的语气说出来,他若是再一味地畏缩便有些矫情了。他四处张望了一番,见屋内的人全是风无痕的心腹,冥绝又好似一尊门神般立在门口,这才靠近了此间主人身边,低声透露了几句话。
风无痕的神色顿时由轻松变为了凝重,深深看了父皇的心腹太监一眼,随即起身就是一揖,慌得石六顺忙不迭地跪地还礼。“殿下,您这不是折煞奴才了吗?万万使不得。”他心中暗暗叫苦,自己也只不过是猜测,说给风无痕听也是为了能卖个好,如今看这主儿的脸色似乎已经当真了,他如何能坐得住?“殿下,刚才不过是奴才的一点小想头,您可千万别都往心里去。皇上的心思没人摸得透,您就别费心思了。”
风无痕见石六顺一副欲盖弥彰的架势,不由笑出声来。“石公公也未免太小心了,此地乃是本王的书房,外边守着的侍卫都是心腹,这里边的人你也都认识,不虞有泄漏。再者,你刚才说得那般轻声,还怕别人听见?如今父皇身边你是天字第一号红人,你猜测的东西至少是八九不离十,本王不谢你怎么行?”
石六顺叹了一口气,和这等皇子打交道,真是应该十二分小心。平日可没发现风无痕这么狡猾,今儿个算是体会到了。“殿下,您既然深信不疑,奴才自然不好再说什么。不过,这等事情万不可再说出去,皇上如今极为震怒,一丁点火星就可能撩拨得雷霆大怒,您还是小心为上。”他一边提醒一边想着皇帝奇怪的态度,这种节骨眼上风无痕毫无顾忌地接见外臣,按理皇帝绝不会不闻不问,但现在这种匪夷所思的举动无疑是向京城的达官显贵们表明,风无痕的圣眷正隆。
风无痕哪会将石六顺的弦外之音放在心上,今日父皇将石六顺遣了来,他原本提着的心早就放下了。适才套问到的东西更是无价之宝,石六顺的猜测竟与他们几人计议的结果有几分相似,不过那人终究是太监,权术上棋差一着,仅仅是对于皇帝用意的曲解,也许传出去便是极大的偏差,但风无痕当然不会点破。他略略又敷衍了一阵,便站起身来,神色中充满了促狭的笑意。
“石公公,本王也就不多留了,这边就让绪昌陪你说说话,你若是真无聊便寻点事情做做,横竖这书房中的东西也不少,应该够您消遣的。”他朝师京奇挤了挤眼睛,又继续说道,“本王难得能偷个闲,不用再看外头那些官员的嘴脸,这就去内院逗弄一下几个孩子,说起来也好久没有享受一下了。”他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也不待石六顺说什么,自顾自地开门出去了。
石六顺还能说什么,仅仅看风无痕待他的样子,他就知道这位殿下还算客气,至少没像其他几位年长的皇子喜欢把人揉捏在掌中。他哪敢劳动风无痕的心腹幕僚陪他说话,仅仅闲聊了两句,便客气地让师京奇自便,自己坐在旁边一边品茗一边发呆,消磨着这难得的悠闲时光。
里边的人是逍遥自在,可外边候着的一众官员却不耐烦了,本就怀着一肚子心思的他们三三两两聚成几派,低头商议起石六顺的来意来。身为皇帝身边最得用的太监,不伺候在皇帝身边却来了勤郡王府,而且看架势还是身怀密旨,到现在进去都已经两个时辰了还未出来,其中种种线索集合在一起,众人的猜忌不免就多了起来。
聚集的官员多了,未免就有些人存着别样的打算,不少人计议一阵子,便匆匆离去。这等诡异的情形,很快便传入了几个朝中大员耳中。相比萧云朝的惊喜交加,贺甫荣却着实困惑了,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得而知也就算了,但偏偏拣了萧家那边的一个皇子,他怎么想怎么不对劲。他心中清楚得很,如今贺氏一族虽然势大,后宫也有雪茗支撑着,但终究没有贴心的皇子作为倚靠,以后会怎样还得看新君的心情,因此对于没有娘家撑腰的十二皇子格外巴结。就连海观羽的事他也不敢随意掺和,怕得就是皇帝借此机会发作,现在看来,确实是举步维艰啊。
贺甫荣正在猜测皇帝心意之际,后宫的惠妃贺雪茗却已经病了好几日了。由于外间风雨飘摇,因此贺甫荣也无暇他顾,对于女儿的关心就少了些。贺雪茗也懒得请太医前来诊脉,直到今日实在反胃得难受,这才打发了小太监去太医院,正好副医正陈令诚闲着,也就跟了过来。钟和宫的太监宫女都是些新人,只有几个贴身使唤的宫女是她从府中带来的,因此也没人往报皇帝。
“恭喜惠妃娘娘,您有喜了!”陈令诚细细地诊了脉象,笑容可掬地说道。一句话出口,不仅惠妃贺雪茗失了神,就连跟前伺候的一干人等也全都怔住了。谁都没想到,在如今的复杂情势下,皇帝居然又多了一个皇子。
无痕篇第五卷 党争 第三十九章 退让
皇帝得到贺雪茗有孕的消息后,并不像其他人想象中的那般高兴。若是换了任何一个子嗣不旺的君主,一定会为皇家添丁进口而欢喜万分,但对于他这个已经有了十几个儿子的至尊而言,多一个儿子反倒不如添一个女儿来得省事。最最棘手的便是贺家的势力日盛,将来立储时不得不考虑到这一点,如今还真是多事之秋啊!此时此刻,他分外希望即将出生的是一位公主。
由于贺甫荣和萧云朝都被皇帝告诫过,又受了罚俸的处分,因此最近都深居简出,得着消息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萧云朝是惊愕中带着几许火气,寻着由头将家中的下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在他看来,本是十拿九稳的立储之事居然又起风波,这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忍受的。他压根无法想象宫中的妹妹得了这个坏消息会怎么如何动作,唯一可以预料的就是以后和贺甫荣将没有任何余地,只能来一个你死我活了。
贺甫荣则是乐开了花,女儿贺雪茗入宫已经三年,却始终没有怀上子嗣的消息,这无疑是他的一大心病。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他在萧云朝的面前一直无法摆出强硬的势头,贺雪茗在宫里的日子也都是低调异常,至今连一个贵妃的封号都未到手。相比贺家如今在朝中的势力而言,这真是莫大的耻辱。
宛烈二十六年十一月二十九日,皇帝以惠妃贺氏进宫数载,怀有身孕为由,晋封其为惠贵妃,迁居长和宫。一时之间,朝野议论纷纷,本就不明朗的储位之争顿时有陷入白热化的趋势。几个年长的皇子都开始有蠢蠢欲动的趋势,其府中进出的官员少了许多,背地里的勾当却愈发厉害,就连不在京城的八皇子和九皇子也时时遣人和京城互通音信,唯恐失了先机。
天一敏锐地察觉到朝中风头的变换,尽管依着主人的吩咐小心谨慎,一直没有动用几个有分量的棋子,但分布各地的不少暗哨却回报了皇帝已经开始严查伪奏折的消息,因此疑心顿时重了起来。思量再三,他还是决定告知主人,以免届时出了差错无法承担。果然,多疑的主人在听到了皇帝震怒时下的旨意之后,便立即作出了决定。
“想不到风寰照如今居然能用这样的计策,应该是从孙雍身上看到了点什么。”他略略沉吟一番,便得出了这个结论,“只不过想用这个法子逼本座积攒的实力现身,还是太天真了些。当年他们就是沉不住气才栽在了他的手里,如今本座可不会再犯第二次错误。”他扫了一眼必恭必敬的天一,这才沉声吩咐道,“你传令下去,大张旗鼓地散布海观羽是被冤枉的消息,最好加上贺家和萧家的内容,本座倒要看看,本就焦头烂额的贺萧两家如何面对海氏门生的愤怒!”
天一先是低头应是,随即又硬着头皮问道:“属下一定会照主上吩咐去做,只是萧家和海家中间始终隔着一个七皇子,这般挑拨不见得能有什么效用。”话刚出口,他便有些后悔了,主人的刚愎自用是他们都了解的事实。只要是主人想要做的,即便牺牲再多的人命也绝不会退缩,自己何必去碰这个钉子?
然而,今次黑衣人却没有轻易暴怒,而是露出一丝若有所思的样子。“风无痕吗?这倒确实可虑,无论对海家还是萧家,他都是不可或缺的人,亦或说是一条纽带。本座一直都有些小看他了,能做到如今的地步,还真是费了不少功夫。”他的脸上掠过一丝杀气,眸子中的目光愈发阴沉了,“不过他也应该消失了,本座的不少计划都是被他破坏的,想必皇帝也想用他作为将来的辅臣,因此留他不得。眼下正是非常时刻,事情要办得利索些,不能留下蛛丝马迹。当然,一定要能嫁祸于人才是最好的。”
不用抬头,天一便能察觉到一股不寒而栗的气息。每当主人下这种格杀令的时候,即便是已经在血腥的杀场中浸淫已久的他也会有一阵刺骨的感觉,真不知道主人为何如此嗜杀暴虐。无奈自己的性命和荣辱完全操之于别人之手,天一不敢有丝毫异心,重重叩首后便离开了密室,他必须好生算计一下成功的可能。
风无痕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别人的眼中钉,他的注意力全被纷乱的朝局吸引了。最近几日,无论朝野,关于海观羽的事情似乎正面消息更多了些,那些背地中伤的人仿佛是察觉到了势头不妙,一个个都缩起了脑袋。相比而言,海氏门生故旧的奏折就更多了起来,但较之前言辞缓和了不少,大多是恳请皇帝彻查此事,还朝中重臣一个清白。
皇帝也发现了隐在暗处的人有退缩的迹象,最近密探的频频出动却常常是落空,这已经让他明白了对方的谨慎。君主的身边有敌人并不稀奇,可怕的是他直到现在还不知道窥伺的人究竟是谁。敌暗我明是最不利的局面,他本想借着发作海观羽的时候让对手自己跳出来,现在看来是行不通了,那种深深的遗憾让他迟迟不想下旨恢复海观羽的官职,他直觉地认为暗处的黑手还会有其他动作。
但是,在此之前,他必须先收拾掉几个不识相的官员。除了那几份伪奏折之外,上书弹劾海观羽的还有其他人,当然,最可恨的就是那个史名荃。尽管鲍华晟已经上了密折请罪,并恳请皇帝念在史名荃年少无知的份上不要追究,但多疑的皇帝已是考虑到了史名荃此举的真实用意。想当初,鲍华晟也是为了求名而弹劾风无论,直到自己道破后他才知是中了别人圈套,此时此地,史名荃的弹劾竟是惊人的相似。
“有一个鲁莽的例子就够了!”皇帝突然喃喃自语道。鲍华晟当年的品级已是不低,右都御史的职衔足够自己花费苦心来栽培。如今再为了另一个年轻人破例就没有必要了,横竖新君驾前已经有了鲍华晟这么一个年富力强,又沉着稳重的可靠人,那个史名荃就打发他到地方好生磨练算了。为官者不能没有锐气,但锋芒毕露并非好事,若是他无法在地方上脱颖而出,那也就没有提拔的必要了。
在还没有为海观羽脱罪之前,皇帝自然不好先加罪言官,因此只是和鲍华晟通了声气。这位右都御史虽然不满部属的妄为,但对于皇帝将其贬到地方的决定还是充满无奈。各地官员和朝廷中枢无不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史名荃天生的硬骨头,不知变通是可以想见的事,他实在不忍让自己的部属在地方上受人排挤。
然而,皇帝的意思是无可辩驳的,更何况史名荃莽撞在先,鲍华晟竟是连求情的话都无法启齿,只能在监察院内闷闷不乐,而这一切都被连玉常看在眼里。虽然也有铁面之名,但连玉常可谓得了鲍华晟真传,遇事能够谨慎地审时度势,因此分外得皇帝器重,隐隐之间有监察院第三号人物的美誉。谁都知道左都御史冯之繁已经垂垂老矣,卸职不过就是眼前的事情,届时已经有了文华殿大学士加衔的鲍华晟铁定会接任左都御史的职务,至于他本身的右都御史则很有可能是属于连玉常。
“大人,您是否在忧心史名荃的事情?”连玉常觑了一个空档,私下悄悄问道,“下官见大人最近一直提不起精神,因此只能冒昧地问一句,若是您留了史名荃下来,那帮海氏门生岂不是会将监察院视为大敌?”
鲍华晟虽然想过这些,但从未有人敢如此直截了当地在他面前提及此事,一时竟愣了神。好半晌,他方才叹了口气,看连玉常的目光也显得有些怪异。“小连,若非你资历尚浅,恐怕如今这个都御史的位子就该你坐了。”他仿佛又忆起了当年的情景,声音也显得有些空洞,“史名荃的弹劾和我当初的一次莽撞很相似,我们都自以为能为百姓伸张正义,却茫然不觉自己已经成为了别人棋盘上的棋子,这无疑是作为言官最大的悲哀。不过,我比他幸运,那份奏折没有闹得满城风雨,因此还好收场,可是他……”
连玉常并未想到自己的话能引起鲍华晟的这般感慨,但听到后头,他不禁悚然动容。鲍华晟所说的弹劾奏章,他在监察院的存档中从未发现,可见也是一件隐秘至极的陈年往事。怪不得鲍华晟明里极为冷落史名荃,暗地里却在这边长吁短叹,显然是由此及彼,爱屋及乌。连玉常也是聪明人,哪敢深究其中的背景,连忙出言道:
“大人无须为史名荃担心,即便皇上将他贬到地方,他也应该不会放弃。此人是天生的倔犟性子,就是那些官员想欺压于他怕也不甚容易。更何况他毕竟是监察院放出去的人,此间同僚也会想方设法地拉他一把,断不会容别人暗地打压。”连玉常脸色很是严肃,仅仅一会儿,他自己的脾气也犯了。鲍华晟瞥了一眼他的目光便能看出,若是有人借机整治史名荃,自己这位得力心腹绝不会袖手旁观。
无痕篇第五卷 党争 第四十章 交心
八皇子风无景和九皇子风无伤奉旨巡视黄河河堤和漕运情况已经有三个月了,尽管入冬之后压根不会有什么汛情,漕运也没什么异状,但由于皇帝迟迟未下旨意召两人进京,因此两位金尊玉贵的皇子也只能百无聊赖地在河督府呆着。想想年关在即,京中的其他皇子一定会百般巴结,自己却只能窝在这种鬼地方,两人心中自然是一肚子邪火。
“八哥,如今这时局真是变了,我们两个天潢贵胄大冬天的在这里巡视河堤,那帮龌龊的官吏却在京城享乐,真是上下不分,父皇居然会如此糊涂,真是太过分了!”九皇子风无伤一脸的忿忿不平,一仰脖子倒下了一杯酒,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呛得满头满脸都是大汗。
“老九,你小心些,别喝得太过了。”八皇子风无景递过一块帕子,不满地瞪了弟弟一眼,“这是河工们喜欢喝的那口,这种热乎乎的黄酒你怎么能胡乱往肚子里灌?若是伤着肠胃,回去我可没法交待。再者,父皇自有父皇的道理,我等无论是为人子还是为人臣都没有妄议的道理,你倘若管不住这张嘴,回去还得吃亏!”
风无伤用帕子使劲擦了擦头上冒出的汗珠,毫不在意地撇了撇嘴。他的母亲容妃周氏和风无景的母亲娴妃赵氏是表姊妹,待字闺中时最为要好,因此入宫后也彼此照应着,得子之后竟全都封了妃位,着实让周家和赵家大为风光了一回。然而,宫中嫔妃的位分高低一是看封号,二是看母家,因此两位妃子虽然圣眷还算过得去,但比起权倾六宫的瑜贵妃萧氏以及刚刚晋封惠贵妃的贺雪茗要差了许多。再者三皇子风无言和四皇子风无候的母亲也全是贵妃,若是真按照子以母贵这一条,他们这两个皇子比几个热门人物不知差了多少。
“八哥,你未免太没出息了!”风无伤突然冒出一句话,“若说是龙子凤孙,大家谁都是父皇的血脉,谁都有登龙的希望,凭什么他们能在京城里坐享其成,我们却得在外边受冻?这已经明摆着是欺负我们,父皇是被那些权臣蒙蔽了眼睛,若是我们自己都不知道争取,别人又凭什么帮助我们?你难道没看出那位狗屁河督的用心么?”
他也不顾风无景难看的脸色,继续往下说道:“我们俩初来时,他是鞍前马后地伺候着,巴结得那个叫殷勤,后来就渐渐疏远了,上河堤巡视时推三阻四地只派了属下引路。问他索要河工名册时以朝廷的名义搪塞,再后来就像现在这般把我们当菩萨供着,好酒好菜巴结,其他的实话是半句都没有。你能忍,我可忍不下去!”他使劲地一拍桌子,霍地立了起来,“从前,一个微末反贼都可以高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凭什么我们却只能受这等闲气!”
风无景见弟弟越说越不象话,起身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把掩住风无伤犹自唠叨不休的嘴巴,狠狠地训斥道:“这些东西藏在心里头也就行了,你偏要说出来,活得不耐烦了还是怎的?”他凝神听了一阵四周的动静,见没什么异样方才放开了手,“以后说话用用脑子,便是自己的府邸也不能这般放肆,何况这里就是你说的那个河督府!你若是被宗人府讯问不要紧,你让姨娘怎么办?”
几句话说得风无伤哑口无言,讪讪地在那里站了一阵子,见哥哥脸上的怒意仍未消除,不禁有些慌了神。“八哥,我不就是逞逞口舌之快么?母妃是个老实人,什么东西都不知道该争还是该放,二姨娘不也是一样么?”他突然把声音放低了些,“照你刚才的意思,只要我们能暗地行事,这储位还是可以一搏的?”他试探这位哥子好几次了,每次风无景都是顾左右而言他,今日好容易露了点口风,他如何能不喜?
风无景没好气地扫了弟弟一眼,“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自己知道就行了。”他的目光猛地由起初的无欲无求转为野心勃勃,“一切都是要靠自己争取的,想当初五哥何等风光,如今却只能在宗人府内度过终生,经年之内看到的就只有头顶那片狭窄的地方,足可见世事无常。你不用羡慕别人,只要办好自己的差事,即便如今的储位没你我的份,将来的事情可是说不准。”
风无伤会意地点了点头,风无景的意思他当然懂,与其现在胡乱掺和在里头,还不如将希望放在之后。看父皇明面上的意思,储君的人选不外乎就是风无言、风无惜等那几个人,至于赢面则是以萧氏作为后援的风无惜更大,但这都是说不准的事情。惠妃刚刚有孕便晋封贵妃,说不定父皇仍是未作最后决断,以此看来,如今是谁都有机会。
两人相对无言,喝了好一阵子闷酒后,风无景似乎想到了一个问题。“老九,年关将近,我想这等时候,父皇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我们还在外边晃悠,因此年前一定会下旨召我们回去,只是礼物便要费一番脑筋了。不说父皇那里必备的贺礼,就连后宫诸位嫔妃也不能落下,还有其他的兄弟那边也需要打点,算起来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一说到银钱问题,风无伤就觉得好一阵烦躁,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如今没钱根本就是寸步难行。他们两个的母家都不是家底丰厚的名门,父皇赐下的庄子在诸皇子中间也是最少的那一类,发放给皇族子弟的年例银子更是连塞牙缝都不够。但是开销呢,除了维持一个诺大的王府,无论是交接外官还是附庸风雅,什么都要银子,还不敢明目张胆地设法,只能偷偷摸摸地做暗地里勾当,比起那种生意动辄几十万两的权贵,他们这两个皇子真是连腥味都闻不着。
“这笔银子到底上哪弄?”风无伤使劲地揪着自己的头发,突然冒出一个主意。他把头稍稍靠近了些,低声建议道:“八哥,他们都知道和商贾打交道,每年从那些豪商大贾身上刮下来的钱就不知道有多少,我们何不也学这一招?”淮安的盐商本就不少,也难怪风无伤把主意打到了这些人头上。
“你疯了?这些盐狗子无不和朝廷大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不说别的,就说如今商号遍布天下的越家和罗家,他们靠着老七攀上了京城的不少豪门,每年光是常例银子便送了不下百万,故而大多数权贵都舍了本来的那些老人,不少还投了资本在里边。如今安徽的盐商虽然不少,可大头还是掌握在几家人手里,虽然没有越罗两家的字号,但谁知道背后没有他们的身影?”风无景索性站了起来,近乎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话,“老九,你记住一句话,如今我们是掣肘太多,无法恣意,因此凡事得三思而后行。”
风无伤重重叹了一口气,正当两人无奈之际,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二位殿下,有一位自称是淮南故旧的人求见,他说曾和两位殿下有一面之缘。”
风无景不由一怔,瞥了同样满脸疑惑的风无伤一眼后方才出口问道:“本王不记得在淮安有认识的旧友,你去回绝他,就说本王身负要职,不敢轻易会客。”风无景天性谨慎,这些不明身份的人还是少交往的为好,省得惹祸上身。哥哥既然没兴致,风无伤也懒得理会,自顾自地继续喝闷酒。
门外的那小厮答应了一声,离去了一阵子又匆匆回禀道:“回八殿下的话,那人自称姓云,说是两位的旧识,还说曾经替两位销过帐。”这句话一出,风无景和风无伤顿时都想起来了这回事,当初两人刚到这边,也曾经暗地里去销金窟厮混过,其中有一次没有带足缠头之资,最后几乎被老鸨扣下,幸亏了一位云姓客商替两人会了钞。事后风无景也曾经派出属下找过,但始终未曾寻得正主,也就只好作罢,想不到今日此人居然找上门来了。
“八哥,此人不凡,不妨见一见,横竖也没什么要务需要办理。”风无伤向哥哥使了个眼色,低声建议道。
“也罢,请那位云先生到这边来好了。”虽然河督武平尚不在衙门,但风无景并不想过分招摇,他倒是好奇得很,此人慷慨大方地替他俩清了帐,消失了一个多月却又巴巴地寻上门来,不知究竟打了什么主意。
“草民云千杉叩见两位殿下。”那人一进来便是大礼参见,顿时让两位年纪尚轻的皇子大有好感。那些之前来往的省内豪绅,自负身家巨万或是和京城名门有姻亲之好,往往在两人面前倨傲无比,行礼时也有些不情不愿的,那像此人如此恭谨。再看这人四十多岁的年纪,相貌堂堂,眉宇间煞是有精神,颌下还有几缕长须,显得书卷气十足,一看便不似那等奸猾小人。
“草民久仰两位殿下之名,只是一直无缘得见,昨日会了两个旧友,方才得知昔日有一面之缘,因此冒昧造访,还请两位殿下恕罪。”云千杉言毕又是一礼,那般必恭必敬的神态大大满足了两位皇子的虚荣心,因此也客气地请他坐了下来。
PS:今天的写作速度还行,就还是维持两章吧,不过明天偶不一定能保持两章了。呼呼,累死了。
无痕篇第五卷 党争 第四十一章 奉承
云千杉也不是普通人物,因此面对两位天潢贵胄,仍然从容不迫,言谈间谦恭有礼,却不失自信。风无景试探了几句就陡起疑心,安徽有如此人物,为何自己先前从未听说过?风无伤却不似哥哥这般稳重,由于第一次碰面就是在花街柳巷,因此他并不感到拘束,反而倒是云千杉对这位皇子的坦达很有好感,屋内起先的一点疏离也渐渐无影无踪。
风无景有一搭没一搭地套问着云千杉的来意,却始终未果,只得目视弟弟,希望他能收敛一下,不要在外人面前太放肆了。岂料风无伤仿佛没看见一般,仍然在闲聊风月,最后反而是云千杉耐不住性子了。在他看来,这两位皇子一唱一和的功夫实在是不错,居然能和自己磨牙这么久,他也就不想在浪费时间了。
风无景见这位不速之客轻咳一声后脸色一正,便知道正题要上来了,正想示意风无伤闭嘴,屋内却顿时安静了下来。风无伤一脸似笑非笑的模样,颇有深意地看着其他两人,仿佛一切都是意料之中。风无景心中一凛,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这个九弟太过鲁莽,心底藏不住东西,谁能想到他起先的举动竟全是做戏。不用回头,他便能猜到云千杉的脸色很奇怪,便是自己也不能完全看透风无伤,更何况是一个外人。
云千杉暗骂那些人提供的垃圾情报,尚未交锋,他就被别人耍了一记,若是不能争回主动,一番苦心就白费了。他竭力掩盖住面上的尴尬表情,摆出了一番莫测高深的样子。“二位殿下想必一定在猜测草民今次的来意,实话实说,草民今次确实是有事相托。”他低下头略略沉吟了一阵,方才艰难地开口道,“草民家中也算薄有微产,不少亲族在淮南各地都经营着各种产业,因此一直以来都能维持开销。只不过这两年来外地的商贾不断进入这边,挤占了寒家的不少生意,有心相争吧,对手又都是各省豪强,京中的靠山也不是草民惹得起的,所以便一直隐忍了下来。”
风无景忍不住打断了云千杉的话,语气也变得有几分不愉。“云先生,你应该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豪绅巨贾都是朝中大员的左右,你若是想借本王和嘉郡王之力未免太轻率了。不说本王只领着巡视河堤漕运的差事,便是真正的钦差大臣,也没有道理管地方上的这种闲事。”
云千杉露出一个苦笑,显然已是料到了答案。“草民岂敢造次,两位殿下俱是金尊玉贵的人,怎能屈尊去和那些人打交道?便是借一个胆子,草民也万万不敢劳动两位,今次前来只是有他事相求,不过是与刚才所述的东西有关而已。若是两位殿下能够答应,一来帮了寒家一个大忙,二来也能顺水推舟,为自己在京城那边积下一个人情。”
这番话说得却是蹊跷,风无景和风无伤对视一眼,同时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他们本以为云千杉想借两人的钦差权威来压下其他商贾,但此人断然否定的模样不似作伪,更何况若他不是傻子,就决计不会动这样的脑筋。
“那么云先生究竟是何用意?你今日巴巴地端出那天的事情来求见,想必也不可能是很轻松的差事才对。”风无伤将一个空空的白瓷小酒杯攥在手中,眯着眼睛随意玩弄着,仿佛毫不经意地问道,“若是容易的事情,也用不着我兄弟二人,就凭借你神出鬼没的本事也能办到。那次之后本王派了不少人去寻你,却半点音讯全无,只这等隐匿行踪的功夫,便不是普通家族所为。倘若本王没有猜错,云千杉三个字应该并非你的本名吧?”他的双目骤然光芒大盛,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人物,颇有一点欲将他看透的感觉。
饶是云千杉城府极深,也不由身躯微震,脸也不禁抽动了几下。“殿下既然把话说开了,草民不妨就直说好了。不知两位殿下是否听说淮安尹家?”他的神态瞬间便由恭顺变成了傲然,隐隐间一种世家子弟的味道便流露了出来。
风无景和风无伤先是一愣,随即脸色便凝重了下来,淮安尹家乃是此地的名门,不说多年出仕的旁系子弟众多,而且嫡系一脉世代经商,但其女儿皆是嫁与官宦子弟,因此算是淮南头一号的家族。“那么应该称呼阁下为尹先生才对吧?”风无景正色道,“只是你不觉刚才改名换姓未免太儿戏了吗?还是你觉得本王和嘉郡王不值得你透露真实名姓?”这句话说得颇有些重了,风无景心底实在有些不是滋味,被人玩弄于掌心之上也就算了,居然比风无伤更木知木觉才是他最难忍受的。
“两位殿下恕罪,在下真名尹千杉,刚才乃是蓄意试探,想不到两位殿下俱非寻常人物,一眼便看穿了在下的真意。”他起身长长一揖,神色间又收敛了许多,“适才确实是尹某孟浪了,两位殿下都乃尊贵之人,在下并没有怀疑的意思,只不过寒家行事一向如此,倒叫别人见笑了。”他见两人神色间似乎仍未释怀,暗中怪自己先前失策,只能再次重新斟酌语句。
“在下并没有意图要挟的意思,那次本就是偶遇,否则也不会直到今日才登门造访。寒家所托之事非常简单,只是想让两位殿下给京城的几位大人送上一份薄礼,毕竟朝廷人员变迁极大,寒家当初攀附的一些权贵在党争中并不占优,因此不得不另投他主。此事机密得很,而且家主料想那些大员也不会轻易交接我等这般的商贾,因此不得不交托两位殿下代转。当然,作为酬谢,寒家可以将部分礼物记在两位殿下的名下。”
风无景和风无伤交换了一个眼色,心中的疑虑仍未消除,事情真的就这么简单?对于他们两个来说,给贺家或是萧家捎带一份礼物自然是无伤大体的,但仅仅是如此轻易,那尹家也不会这么大手笔。对于尹家这等地方豪绅而言,所谓“薄礼”只是一句客套话,两人足可想见东西的分量,因此并不敢轻信。
“尹先生,你既然是世家出身,应当知道区区几句话并不代表什么,尹家拿出如此大的一份人情,应该不是白送的。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条件,你不妨直说吧。”风无景懒得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回答道,“倘若仅仅是刚才说得那么简单,那本王和嘉郡王就是答应也无妨,不过那就得换作你吃亏了。”
尹千杉神色一连数变,到了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今次他完全落在了弱势,不能不说是家中那些糊涂执事的过错。“当然,其中还有很重要的一条,八闽的越家和罗家实在把手伸得太长了,这几年他们和京中的豪门都打通了关系,生意愈做愈大也就罢了,但他们不该把主意打到寒家头上来。”只见他一脸的不满,但细细看去,其中还带着一丝殷羡。“寒家已经隐忍很久了,因此今次想请两位殿下带一份重礼给七殿下,请他务必约束一下越罗两家的举止。天下能做生意的不止那两家人,若是可以,我们淮南的世家也愿意奉承。”
极为直白的话顿时让风无景和风无伤脸色大变,短短几年间,风无痕就由一个病恹恹的皇子一跃成为父皇驾前的宠儿,声势如日中天也就罢了。这个尹千杉居然视他们两个为无物,只是想着奉承别人,若非两人此时手头正紧,需要置办礼物打点京城各人,恨不得即刻下令将眼前这人赶出去。风无景的手已经紧捏成一个拳头,指甲重重地刺在肉里,带来一阵阵剧痛,他强自用这种痛楚的感觉压抑住怒火,最终回归到一个淡然的表情。
“很好,本王答应了,这件事简单易为,尹家算是找对人了。”风无景淡淡地应承了下来,内心却已是对尹千杉这个人愤恨不已,起初的好感完全无影无踪。“不知何时尹家何时能把东西送过来,本王和嘉郡王不日便要返京,恐怕等不得许久。”
尹千杉顿时大喜,连忙答应道:“二位殿下放心,所有物品和礼单寒家会在三日内秘密送到钦差行辕,两位到时可以核查一下其中的奥妙。”他自觉今日收获颇丰,因此事情既然已经谈妥,又寒暄了两句便匆匆告辞离去。
风无景和风无伤见此人消失在视野之外,同时狠狠地啐了一口,风无伤甚至还咕哝了一句粗话,两人的面色都极为难看。
出了河督衙门,尹千杉刚才还洋溢着喜色的神情顿时消失殆尽,面上反带了几分讥诮之色。自己这戏还演得真够成功,照着那人的吩咐去做,果不其然,两位还算聪明的皇子最终还是着了他的道儿,事成之后,他便可以携着银两远走高飞,什么家族荣辱,什么前程似锦,都是屁话!他这个庶出的儿子在家里毫无地位,就连娶妻也只得听老爷子的吩咐,还不如拿了大笔银子好去逍遥。读了那么多书又有何用,除了卖弄风雅,既不能出仕又不能继承家业,总而言之,想让自己至死为家族卖命,他是决计不干的。哼着一首走调的淫词艳曲,尹千杉儒雅的面容顿时换了一番神情,得意洋洋地朝一座经常光顾的青楼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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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痕篇第五卷 党争 第四十二章 定缺
新一波的流言又再次展开了攻势,小民百姓可没功夫去追究它的真假,一样津津乐道,乐此不疲。有的说是贺家意图陷害老相,趁机谋夺相位,有的说是萧家嫉妒海家的权势,联合贺家欲取而代之,如此种种版本不一的流言蜚语,转眼间就将贺甫荣和萧云朝置于极其尴尬的境地。
事到如今,即使两人再愚钝,也能看出幕后有人在操纵着这一切。但是,皇帝的一番搜寻察检尚且徒劳无功,又何况他俩?因此,他们只得一边紧锣密鼓地和手下幕僚商议,一边和宫中的内线联系,一心想弄清皇帝的意图。
对于众多的传言,海观羽便是想置之不理也不行,不说书房里堆了一尺高的书信,就是成日里登门造访的门生故旧也让总管海宁焦头烂额。海观羽为官多年,始终不离朝廷中枢,自然不会料到自己和皇帝的一出双簧能造成诸多海氏门生如此大的恐慌。想来这些人托庇于海家门下多年,一点风吹草动就可能引起他们的种种猜测,更何况朝廷这么大的动作。
然而,隐在暗处的那人及时地偃旗息鼓,这不得不让海观羽警惕万分。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是为莽夫也,此人多年隐忍未发,一朝事未成而再次雌伏,足可见能屈能伸,绝非普通阴谋之辈,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他了。只看他能只手掀起京城如此大的场面,散布这么多谣言,使得朝官人心惶惶,贺萧两家不敢露头,就可知此人对朝局廖若指掌,消息灵通处怕还在那些权贵之上。
海观羽重重叹了口气,信手拿过一边的空白奏章,无奈地提起了笔,重重地蘸墨之后奋笔疾书起来。他是不得不上书皇帝,放任此等情势发展下去,大臣人人自危后必定引起朝局不稳,那自己的这番苦肉计白费不说,还会成为千古罪人,还是退一步好了。皇帝想必是一时无法下台,这才迟迟未做出决断,还是自己担一点干系好了。
洋洋洒洒地完成了一篇不短的文章,海观羽满意地细细浏览了一遍,又轻轻吹干了墨迹,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其封在密匣中。见这边的事情已毕,他高声唤道:“门外是谁在伺候?”
只听门外传来一个小厮恭谨的声音:“回老爷,是奴才海平,老爷有什么吩咐?”
海观羽沉吟了一阵,海平平日一向勤勉,差事上也算是经心,此事就交给他去办好了,横竖密匣这玩意安全得很。算起来他也已经好久没有动用密折专奏之权,往常还是入宫的次数多些。当初经手这些的小厮又因为各色的差错都打发去了庄子,因此不得不启用新人。“你进来吧,我有要事让你去办。”
海平推门而入,必恭必敬跪地先行了礼,这才起身垂手侍立。他是海家的家生奴才,在书房伺候也已经四年了,虽说不得十分信任,月例也只是普通,但很少有怨言,因此在海观羽频频调换书房的小厮时,他总是能侥幸留下来。须知海家家规极其严厉,一个举止失当就可能被打发到各地的庄园充当苦役,因此他能熬住四年已是颇为不易了。
海观羽把密匣在书桌上一搁,面色严肃地吩咐道:“把这块腰牌拿好,你把这东西送到宫城外的司密监。记住,路上只许看,不许胡言乱语。若是差事办完了,回来后去帐房支一笔犒赏。回头叫上府中的那几个护卫,他们自会护送你到宫城外,应该不会有任何差池。”说完掷过一块银色的腰牌,上边用小篆刻着几个醒目的字。
海平双手接过了海观羽扔过来的腰牌,心头一凛,他当然知道事情的轻重,只是干这差事,除了谨慎还是谨慎。虽然奖赏和月例都比之普通下人丰厚许多,但只要一个不小心,看见一点不该自己看到的东西,或听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传闻,嘴上再没一个把门的,结局一定是极为凄惨。不过老爷既然吩咐下来,他便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奴才一定尽心竭力办好这趟差事。”海平低头应道,脸上的神色复杂至极。
海观羽自难领会一个下人的心思,嗯了一声便指指书桌上的密匣。“东西就在这里,你现在就去办吧!”海平战战兢兢地捧起密匣,匆匆转身离去,出门的时候一个踉跄,几乎摔倒。海观羽若有所思地轻轻敲击着桌面,如今倒是那些护卫还可靠些,毕竟都是多年的老人,而且也经过皇帝的认可,只有办差的小厮难以拣选,干脆赶明儿让皇帝赐一个人算了,横竖那位至尊也是多疑的性子。
仅仅一个时辰后,皇帝便取到了海观羽的密匣,在确认其上的锁具完好无损后,他这才拿出了一把极为小巧的钥匙在锁孔中轻轻一转,径直打开了匣子。海观羽的奏折虽然并没有长篇大论,但上面字字句句都很合他的心意,不愧是相伴几十载的老臣,在猜度君心上实属不凡。皇帝满意地合上了奏折,心中却在计较着此次的得失。
他随意拿过一张白纸,一连写了好几个名字。由四川一省的变故而牵涉到整个朝局,为的却只是孙雍几句微不足道的话,其人实在可诛。皇帝心念一转便定了孙雍的死期,提起朱笔在孙雍的名字上一勾,嘴角掠过一丝冷笑。贺甫荣,萧云朝,他轻轻念着这两个名字,对他们俩来说,此次的教训不可谓不深。为了牵制萧家,他重新恢复了贺甫荣的官职,还额外纳了贺雪茗为妃,眼下看来确实为自己省了麻烦。不过内斗得太深则于社稷不利,这才衍生出自己这次对四川的雷霆处置。那些地方的空缺也得好好填补一下才行,只看萧云朝处心积虑地命吏部草拟的那份述职名单,就知道他对于不少地方势在必得。
那就看看都有些什么人吧,皇帝提笔又写了不少名字。浙江巡抚方明渐、江苏布政使左凡琛、山东布政使闵致远、甘肃布政使郭汉谨,这几个人都算有些背景的,其他几个微不足道的暂且不用关心。方明渐是已经定下要去就任陕甘总督的,皇帝对于萧云朝提议让秦西远调任两江还是很满意的,毕竟江南乃赋税重地,还是换自己的心腹更可靠些。秦西远虽然年岁已偏大,但忠心可保无虞,总比那些总是盘算自己利益的家伙好得多。皇帝划去了方明渐的名字,又在其上标注了陕甘两字。
对于左凡琛这个名字皇帝并不陌生,当年迎娶了东阁大学士金祈北的女儿,这一回儿子左晋焕又高中二甲传胪,可以说是风光无限。可惜此人和贺甫荣走得太近,用起来不得不额外当心,不过他的儿子左晋焕和风无痕走得似乎挺近,而且还投了海从芮的缘法,倒是很难得。不如破格提拔一下左晋焕好了,至于作父亲的就原地不动,等将来再接任江苏巡抚,横竖他现在干的就是巡抚的差事,那个老态龙钟的现任巡抚就让他在呆一段时间好了,也算给老臣一个面子,等他一到致休年龄,再把左凡琛提上来。
下一个就是闵致远了,此人年年考评都还过得去,但政绩却只是普通。外头对他的传闻着实不少,其敛财的行径层出不穷,皇帝也屡次收到过密报。只是闵致远和风无候关系密切,自己虽然不喜,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风无候一向还算安分,皇帝也不想闹得太过了。只是前几日有密探来报,闵致远居然暗地里拜访了宁郡王府,这倒有些可虑,此人实在太会钻营了,还是趁早打发他回山东去算了,免得多生事端。话说回来,无惜做事也太不谨慎了,交接外臣也得看清来历,怎能随意?皇帝无奈地摇了摇头,显然有些不满。
最后一个就是最棘手的人,郭汉谨,皇帝一连念了三次他的名字,显然想到了当年的事情。在用人这一点上,风无痕倒是和其他皇子不同,若是换了别人,这等获罪甚深的人早就弃置不用了,哪还会费心为他调缺?先是大力举荐郭汉谨就任甘肃布政使戴罪立功,不满两年,又通过萧云朝再次让他进京述职,怪不得能让别人对他死心塌地。皇帝露出一丝奇特的笑容,就说自己当初指给他的八个侍卫,转眼间全都成了他的心腹,什么有用的消息都传不回来,倒让自己这个父亲始料不及。
这几年来,风无痕的作为可圈可点,在诸皇子中也算颇为出众的。郭汉谨能在甘肃那个地方做出政绩,就依着吏部的建议,为他调缺好了。皇帝思量了一阵,终于在下面标注了两个字——四川。胡南景如愿以偿地接任了巡抚一职,郝渊盛罚俸降级,再调一个郭汉谨过去,想必互相牵制之后,他们也不敢乱来。
处置完这一拨事情之后,皇帝又想起了在淮安的两个儿子,年关将近,也该是调他们回来的时候了。即便这些儿子再不肖,也是自己的骨肉,面上不能做得太过了,新年团圆的规矩不能破坏。皇帝一边想着种种烦心事,一边琢磨着将来的打算。
不知不觉间,宛烈二十七年已经逐渐近了,凌云最严酷的时期,就从这一年开始定下了基调。
第五卷完
PS:不得不说,这一章有点流水帐的意味,可能当初写得有点赶了。从下一章起,真正的斗争即将开始,也就是你死我活,强者为王的搏斗,也许死人会比较多,初步打算是准备在六七两卷中把本书的上半部分结束。另外,这两天太赶了,明天估计只有更新一章了,谢谢大家一直的支持!
无痕篇第六卷 萧墙 第一章 佳节
即将到来的宛烈二十七年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一个喜庆的时候,八皇子风无景和九皇子风无伤如愿以偿地回到了阔别将近一年的京城。几位入京述职的地方官员也基本上都是皆大欢喜,闵致远和左凡琛原地不动,方明渐升迁陕甘总督,郭汉谨平调四川,这个结局比先前的猜测更佳,因此他们都在京城过了一个好年。方明渐虽然有些不情不愿,但在风无言再三担保之下也就只得作罢,毕竟品级上了一步,将来也有调缺的机会。
风无痕是收获最丰厚的一个,郭汉谨平调四川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而卢思芒也在其后的旨意中升任浙江布政使,前任布政使则是填补了方明渐空下来的巡抚位子。横竖事情已定,因此郭汉谨年前也未去上任,而是安心在勤郡王府中过年,倒也其乐融融。
腊月二十八日这天,风无痕在府上摆了几十桌筵席,府中的上下人等个个有份。这一回无论是庄子上的收益还是越罗两家的孝敬,亦或是郎哥那边的灰色收入,都足以维持王府三年开销有余。因此,阖府伺候的下人皆得了丰厚的犒赏,一个个笑吟吟地穿梭在筵席中,频频举杯祝酒,当然句句话不离歌功颂德。要不是风无痕的收留和慷慨,这里的大多数人恐怕还在外头辛苦地挣命。
里头的四桌则都是王府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虽然为了男女大防,风无痕事先命人在中间用屏风隔开,女眷另设了一桌,但言语自然是无忌,里头的莺莺燕燕俏言软语不断,听得外人心生遐思。陈令诚和师京奇都是在这边过惯了年的人,因此还不觉什么,郭汉谨却有一种如坐针毡的感觉,虽然是寒冬,额上的汗珠却时不时地现出踪迹。
“汉卿,用得着这么紧张么?屋里虽然烧着地龙,但你早就脱了大衣裳,不至于热成这个样子啊!”由于这段时日彼此相处得熟悉了,因此师京奇也就直呼郭汉谨的字,此时他带着调笑之色,伸筷子便在汤锅里挟了一个诺大的鸡腿,狠狠地塞在郭汉谨碗中。“好了,你自己的家眷也在里头,用不着做出这幅模样吧?”
郭汉谨这才回过神来,他想起自己把家眷留在京城,一直托风无痕让人照拂,居然到现在还未道谢,脸色顿时涨得通红。他突然站起身来朝着风无痕深深一揖,“殿下,这几年来多亏了您时时遣人问候拙荆,又不时送些金钱物品周济,恐怕下官在甘肃也不能呆得安宁。”郭汉谨言语间已是泪光闪现,显然是想到了当初丢官时的落魄。他举起酒杯敬道:“殿下,下官无以为报,自当尽心竭力巴结好差事,绝不丢您的脸,这杯酒我先干为敬!”他仰头一饮而尽,一滴晶亮的泪珠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地上。
师京奇见郭汉谨露出尴尬的表情时就知自己失言了,谁料这人竟突然说出了这么一番话,心中也顿时酸楚难忍。郭汉谨好歹是为官多年,积蓄颇丰,即便丢官,一时之间家中老幼不会尝到饥馑的滋味,而他落魄的那会却几乎流落街头,衣食无着。若非风无痕收留,他的结局便很有可能是沦落成街头的饿殍,然后直接送到化人场,连全尸都不会留下。
想到这里,师京奇也立了起来,同样是深深一揖。“殿下,我和郭大人也是一样,倘若不是您慧眼相中了我,恐怕下场只有比郭大人更凄惨。我也没什么话好说的,唯有不离不弃才能表达我心中的感激。”他伸手高举手中的酒杯,抬头猛灌了下去。
风无痕轻轻叹了一口气,他何尝不知道这两人心中的感激,只是相比从他们身上得到的收获,自己付出的只是一丁点而已。他举杯笑道:“今日乃是佳节前夕,你们两个说这些作什么,实在是大煞风景,……”话仅仅出口了一半,便再也续不下去了。他一连满饮了三杯,这才掩饰住脸上的伤感情绪。
陈令诚毫不在意地继续消灭着桌上酒菜,筷子不住地在盘碟间跳动,几乎是顷刻间,不少地方原本堆得甚高的菜肴便凭空矮了下来。旁边的冥绝也一样不含糊,一声不吭的只顾喝酒吃菜,旁边空着的酒壶足足好几个,看得徐春书暗自咋舌。其他几个侍卫也是一副模样,饿鬼投胎似的哄抢着桌上众星攒月般的各色佳肴,仿佛晚了便再也吃不到了。
风无痕一低头才发觉下头的异状,不由又好气又好笑,这帮人还真是始终一个样,不过刚刚涌起的那阵愁绪也很快无影无踪。见师京奇和郭汉谨还在怔怔地想着往事,他不由出口提醒道:“你们两个若是还不坐下,今晚可是要饿肚子了!”与他的言语相配合的便是两个倒在桌子上人事不知的侍卫,看来他们喝得着实不少。
郭汉谨和师京奇这才注意到桌上杯盘狼藉的样子,不禁相顾愕然。只听凌仁杰嘴里含着一块鹿肉,含糊不清地说:“难得今日殿下恩典,你们两个却不会好生享用,真是那个什么……暴殄天物!”他好容易迸出一个四字成语,便又开始大嚼起来,丝毫不管上头那两个人难看的脸色。郭汉谨一屁股坐了下来,随手捞起刚才师京奇挟过来的鸡腿,也不客气地大吃起来,嘴里还不知嘀咕着什么。师京奇更是直截了当地从冥绝那边抢过一壶美酒,也不用杯子,径直往嘴里灌。“今朝有酒今朝醉!还是你们这些武夫想得简单!”他低声咕哝了一句,听得风无痕不禁莞尔。
正当风无痕等人沉浸在这种温馨的气氛中时,门外突然传来了范庆丞的声音。“殿下,八殿下和九殿下联袂求见!”房内的众人不由一愣,家家都在忙着过节的时候,这两位刚刚回京的皇子来这里干什么?风无痕自忖平日和那两位并没有什么交情,但也不想怠慢客人,思索片刻便吩咐道:“你去请两位殿下进来,顺便让他们包涵一下,今日府内上下同庆,若是有人失了礼,请他们不要见怪。”
风无景和风无伤一路进来,已是见到勤郡王府中张灯结彩,四处都是筵席。不少仆役频频举杯四处乱转,竟是全无了平日的恭谨,看在这两位眼中,不禁责怪风无痕过分放纵了他们。但这是别人的府邸,风无景和风无伤自不会愚蠢地去指手画脚,更何况风无痕预先打了招呼,两人也就权当没看见这些人的失礼。
直到进了内花厅,他们才发现令人惊愕的还在后头。只见筵席上的不少侍卫已是头重脚轻,见了两位地位尊贵的皇子进来也没有什么反应,仍然自顾自地喝酒挟菜。风无痕倒是礼节周到,亲自起身迎道:“八弟和九弟今日怎么如此好兴致,居然到我的府邸来转转?这几天年关将近,你们回京我也没去相迎,实在是对不住了。”他见两人的目光始终在那帮侍卫身上乱转,不由苦笑一声道,“这些人都喝多了,难得能丢下一次上下之分,因此未免都放恣了些,你们不用管他们。”
风无景刚刚开口叫了一声七哥,就见风无伤撇开两人,自顾自地随意走到一个醉倒的侍卫身边。他本就是个好事的,冷不丁地作了个鬼脸,那侍卫果然毫无反应。他这才回头笑道:“想不到七哥身边这几个忠心耿耿的人全都成了这样,若是此时来了刺客,可是真的不得了。”
风无景不待风无痕发话,便板起脸训斥道:“九弟,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居然胡说八道,这不是成心和七哥过不去么?”他一边喝令风无伤闭嘴,一边陪笑道,“七哥,九弟的脾气你也知道,他只不过是心直口快,并无恶意。”
风无痕早就领教过这个老九的嘴舌功夫,哪会在这种小事上斤斤计较,即便心底着实不快,也不由一笑而过。“自家兄弟,若是真想这么多,还不琐碎死了?倒是今天你们两个一同前来,究竟是有什么好事要带挈我这个作哥哥的?”风无痕着实弄不清两人的来意,又不想在这个日子打哑谜,因此只得直截了当地问道。
“当然是有一件天大的好事。”风无伤似乎完全忘了刚才自己的言语失当,挤眉弄眼道,“七哥若是看了,一定会感谢我们两个的好意。不过这边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你随我们到前边去看看那东西如何?”
风无痕倒有些疑惑了,回头看看桌边醉得东倒西歪的一群人,又打量着风无景神秘莫测的脸色,这才无奈地摇头道:“真是不知道你们俩捣什么鬼!好吧,八弟九弟,就劳烦两位前边带路怎么样?”他装腔作势地弯腰唱了一个肥喏,这才站起身来。
风无景和风无伤不禁相视大笑,三人说笑着就前后出了花厅,谁也没注意到刚才还醉意朦胧的冥绝仿佛突然恢复了清明。只见他放下了爱不释手的酒壶,伸手摸了摸身上的装备一样不缺,这才悄悄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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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痕篇第六卷 萧墙 第二章 谋害
看到门口放着的一大堆箱子,风无痕不禁皱起了眉头,风无景和风无伤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一旁的两人仿佛是看出了他的疑惑,挤眉弄眼地一笑,风无伤这才凑近前来,低声透露道:“七哥,里面的东西是有人托我们哥俩孝敬您的,您不妨打开看看是否合意?”
风无痕心中一惊,脸上的笑容也收了起来。“你们两个是什么意思?”他冷冷地扫了两个心怀鬼胎的弟弟一眼,“父皇早有严旨,皇子不得私下收受外人礼物,违者以贪贿论处,难道你们不知道么?趁早把东西还给别人,莫要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了。”由于和两个弟弟交往不深,他也不好过分发作,若是换了旁人,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怕就是少不了的。
风无景仿佛早料到了兄长的震怒,满不在乎地撇撇嘴,突然冒出一句话。“七哥,你用得着这般做作吗?人家可不是白送你的东西,不过是想向您讨个情罢了。若非您手底下的那两家人太过能干,人家会眼巴巴地送这么一份大礼?我们兄弟俩就是想收还没这个福分,您可倒好,送上门的好东西还往外推。”
风无痕陡起警觉,风无景显然是话中有话,但越罗两家和自己的关系举凡是京中豪门都清楚得很,那些大家族决不会有这种服软的话。再者自己也多次派人告诫过两家行事需谨慎小心,还另外派人将他们引荐给了京城的不少权贵,断没有轻易得罪人的道理。他突然想起风无景和风无伤刚刚从淮南归来,那这些东西也许就是当地的大户托他们带回来的。
“八弟,九弟,东西是你们从淮安带回来的?”风无痕紧盯着眼前这两个似乎不怀好意的弟弟,面色凝重地问道。
风无伤也不再卖关子了,横竖除了自己府上送东西过来的心腹,这里也没什么外人。他随手掀开一个箱子,只见里头装着的都是各色土产,黑不溜秋地不甚起眼。“那尹家也穷得很,居然拿这些东西来打发您这个天潢贵胄,实在是小气得很。不过这些玩意您就算收了也算不得贿赂吧?”
风无痕不禁气结,倘若这些箱子里都是这等货色,那是连几百两银子都不值,更不用提贪贿了。不过风无伤提到的尹家却让他留了心,倘若没有记错,那可是淮南世家,应该不会千里迢迢地托两位皇子带些这种东西来。他也懒得多问,自己径直一个个箱子地翻检起来。
风无景和风无伤早在东西送到时就胡乱搜了一遍,将好东西都分拣了出来中饱私囊。他们本就对尹家的行为极度不齿,现在有了机会,决不会让这家人轻易巴结上风无痕。不过为了各方面考虑,他们还是看在自己收了不少好处的份上将东西带到了京城。至于其他权贵那边,他们俩也遣人送去了东西,只不过大多数珍宝都认在了自己名下,这样送礼也甚是体面。反正尹家绝不敢和两位皇子过不去,吃一点亏也只是活该。
最后一箱东西稍微值钱些,但不过是普通的绫罗绸缎,只有一柄镶金的玉如意还贵重一点。风无痕暗自佩服那个整理东西的家伙,居然能将各色杂物玩意堆在一个箱子里,也不知是啥心眼。他拿起那柄如意,随意在一个突出的金饰处用手指敲了两下,那种空洞奇特的声音顿时让他愣了神。“里面似乎还有别的东西?”他疑惑地抬起头来,目视两个弟弟。
风无景和风无伤顿时一呆,两人是看这些东西太寒酸了才将不少稍稍值钱的东西塞在里头充数,这柄金玉如意也就这样才搁在了里头。身在皇家,这些东西实在看得不少,因此两人对此不屑一顾,想不到风无痕却好似看出了名堂。风无伤立即凑了过来,唯恐天下不乱地建议道:“七哥,发现玄虚就砸开试试,横竖这是不太值钱的玩意。”风无景也露出了相同的神情,只是他不好意思学弟弟的厚颜,因此没有表现得那么猴急罢了。
风无痕没好气地瞪了两人一眼,这才动手挤压起那块可疑的金饰,怪不得起初一眼看去便觉得奇怪,原来是这如意的头部实在太大了。无奈那东西结实得紧,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撼动半点,只能无奈地听了风无伤的主意。风无伤也不知是从哪里找来一个石块,一脸企盼地交给了风无痕,眼巴巴地见他砸了下去。
风无痕将石块瞅准那如意砸了下去,一声金石交击的脆响后,如意果然裂了开来,碎片四溅中,三人都瞥见了那朦朦的黄色微光。此时已是夜晚,院子里张灯结彩也煞是光亮,但却丝毫掩不住如意碎片中的那点光芒,风无景和风无伤早就呆了,面面相觑地呆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风无痕弯腰将东西捡了起来。
“居然是两颗夜明珠,好大的手笔!”风无痕只看了一眼便赞不绝口,“还说淮南老是闹灾荒,那些富商巨贾可是丝毫不逊于其他各省,怪不得有徽商这一说。”
风无伤这才恍过神来,不禁啧啧称羡道:“七哥真是好福分啊,我只是在父皇那边看过一颗真正的夜明珠,听说是贡品,价值万金,没想到这次那尹家一出手便是一对,真是豪阔!”不用掩饰,他的语气便有些酸溜溜的,仿佛在叹息什么。
风无景自然知道弟弟在想些什么,他自己何尝不是有着同样的遗憾?只是时机不再,更何况这等稀世奇珍,落在自己手里只会招人疑忌,尹家更不会善罢甘休。不过,风无痕也休想独占,只要自己把他收受夜明珠的事情捅出去,他就是不死也得脱层皮。风无景这边正打着如意算盘,却没注意到风无痕微妙的表情。
匹夫无罪,怀壁其罪,这点道理风无痕自然知道。若是尹家没有其他事情需要托付自己,或是另有企图,决计不会送出这等厚礼,什么越罗两家抢了他家的生意,完全是一番托辞。他不住摩挲着手中两颗浑润光圆的珠子,仿佛在欣赏着这种难得一见的奇珍异宝,心中却已是打定了主意。不说旁边还有两个目击者,就凭这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大礼,不禀报父皇就铁定自惹其祸。
风无痕正想开口明示将此物上交,谁料一股奇痒沿手臂向上延伸,转瞬间就让他浑身麻痹,竟是仅仅吐出“不好!”两个字就颓然倒地。旁边迅疾无伦地窜出一条黑影,恰好赶在他落地之前扶住了已经有些僵硬的身躯,正是一直隐伺在侧的冥绝。但风无痕显然无法在握住手中的两颗明珠,只见宝物应声落地,却奇异地并未破碎,只是满地乱滚。
风无伤正想上前捡拾,却被风无景一把拉住,并以目示意其不要轻举妄动。只见冥绝焦急地看着已经几近昏迷的风无痕,一只拳头已是捏得紧紧的,显然是愤怒至极。风无景心道不好,愣愣地问道:“七哥究竟怎么了?”风无伤这才瞥见了风无痕发青的脸色,顿时也吓傻了,联想到刚才诡异的一幕,他不禁脱口而出:“难道那夜明珠上有毒?”
冥绝没有答话,但那铁青的脸色足以说明一切。刚才他已经竭尽全力将真气输入风无痕体内,却没有任何反应,别说驱除毒素,便是连那股剧毒到了哪里都无法找出来。情急之下,他也顾不得眼前面目可憎的两位皇子,仰天长啸了一声。那音色划破寂静的夜空,几乎是顷刻间,几条人影先后掠了出来,一马当先的正是徐春书。
“发生什么事了?”他刚出口问了一句,便瞥见了风无痕正倒在冥绝怀中人事不知的样子,不由大惊失色,“殿下怎么了?”
冥绝咬牙切齿地答道:“你问他们两个!居然敢用淬毒的珠子来谋害殿下,实在是居心叵测!”
风无景和风无伤闻言吓了一跳,正欲出言反驳便觉眼前一花,只见凌仁杰和石宗双双站在两人跟前,脸上几乎是可以凝得出霜来。“两位殿下,可否解释一下其中经过?”凌仁杰竭力控制住自己的语气,但听在两位养尊处优的皇子耳中,却理所当然地成了冒犯的表现。
风无伤怒不可遏地斥道:“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质问本王?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卫,即便七哥有什么差池,那也是他自己碰到的毒物,与我们哥俩何干?”
“只怕这毒物是人处心积虑事先放置好的,否则哪会有这般猛烈的效果。”后面传来了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只见陈令诚一手捏着一颗“夜明珠”,不缓不急地走了过来,“单单这两颗珠子便不是普通人能得到的东西,你们居然还说是殿下自己碰到的毒物?若非有人蓄意谋害,又怎会找到这苗疆独有的五毒珠?”
风无景和风无伤同时脸色大变,异口同声地叫道:“五毒珠?这不是稀世珍宝夜明珠吗?”
陈令诚见两人神色不似作伪,心中更为疑惑。“寻常人很容易将它们当作是夜明珠,因为它们一样可以在夜色中大放光华,但却是有本质的分别。这东西剧毒无比,可以取人性命于无形,因此才有五毒之名。”
冥绝不耐烦地听着陈令诚的话,好容易才寻到一个空子,连忙求救道:“陈大人,你还废话那么多,殿下都已经这个样子了,你再不施救,恐怕就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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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痕篇第六卷 萧墙 第三章 哭诉
徐春书等人也脸色奇异地看着陈令诚,这位平常对风无痕的安危分外经心的副医正,居然在他生死未卜的时候还有这等闲心解释五毒珠的缘由,这让他们难以释怀。陈令诚深深叹了一口气,这才弯腰伸手往风无痕右腕一搭,脸色变幻不定,好半晌才冒出一句话:“殿下还真是命大。”
包括那两位皇子在内,所有人都愣住了,陈令诚这算什么话,难道非要风无痕一命呜呼才算正理?冥绝的一双眼睛更好似能杀人一般在这位太医身上来回扫射,显然也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你们懂什么!中了五毒珠的剧毒,除非天赋异禀,否则即刻身亡,谁都救不回来。老夫刚才只是怕殿下已然不治,为了安心,只能自欺欺人地先解释一番。”陈令诚言语间双手竟在微微颤抖,众人不禁悚然动容,谁都没料到事情真的如此凶险。
“那此毒究竟能否根治?”冥绝不耐烦地问道,他可不管什么天赋异禀,只要能将主子救回来,就是让他将面前的那两个皇子杀了作药引,他也绝无二话。其他人也同样用企盼的目光看着陈令诚,而风无景和风无伤的目光则是殷切中带着恐慌。须知今日之事全由他们而起,若是风无痕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干净。两人已是分外后悔当初的冲动,此时想来那个尹千杉实在可疑,说不定送了这一份人情给他俩也是不安好心。
“唉,殿下能撑住已是难得,究竟能否根治老夫也没有把握。”陈令诚无奈地摇了摇头,“此事必须尽快禀报皇上,苗疆五毒珠乃是天下毒性至猛之物,若是轻易流传在外,恐怕遭殃的还不止殿下一个。”他颇有深意地扫了身旁的两个皇子一眼,目光中带着一种非同寻常的阴寒,显然此话意有所指。
徐春书等人点头称是,而风无景和风无伤则是立刻魂飞魄散,此事若是禀报了皇帝,他们两个就真的完了。然而此时身在勤郡王府,便是想抵赖也寻不出法子,那几个虎视眈眈的侍卫早已将他们手底下那几个抬箱子的人拿住,看来是不会放过他们的。偷鸡不成蚀把米,两人此时算是真正体会到了此中深意,妄想靠贪贿的罪名来扳倒风无痕,到头来却是连累了自己。
“幸好刚才冥绝用真气护住了殿下心脉,虽然不能根治,但是成功激起了殿下体内的生机,如今虽然仍未离危险,却不至于危及性命。”陈令诚一边说话一边掏出了随身携带的银针,一把扯开风无痕的外衣,立刻闪电般地扎下针去,手法之迅捷让几个武学上都是顶尖的侍卫目瞪口呆。这等时刻,谁都看得出来,陈令诚的另一种造诣实在是登峰造极。
由于几位王妃还在花厅未曾赶来,因此诸人趁陈令诚医治的功夫商议了一阵,最终还是凌仁杰被选了出来进去报讯。只见他苦着一张脸,极不情愿地向里头奔去,嘴里还不知在咕哝着什么。这边的几人则是呈扇字型围住了风无景和风无伤,目光中满是敌意。至于王府的几个门子,徐春书特意派人前去看着,唯恐他们在事情还未定之前传出流言。
闻讯而来的海若欣等四女虽然已是有些心理准备,但见了丈夫生死未知的惨状,全都花容失色,只能强打着精神硬撑着,但眼睛已是红红的。“陈大人,全靠您了,若是殿下能安然无恙,您就是王府的恩人!”海若兰竟是第一个开口,话没说完,便扭转了身子,偷偷地用帕子拭泪。
“什么万一,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平安无事!”海若欣的言语中蕴含着一种勿庸置疑的意味,只听她斩钉截铁地道,“别以为算计了殿下便能有好下场,即便他现在仍是昏迷不醒,只要王府中尚有我一日,那些暗地里做些卑鄙勾当的小人便休想讨得好去!”正在气头上的海若欣终于摆出了王妃的架子,言语间丝毫不给风无景和风无伤半点面子,显然动了真怒。联想到海观羽最近一直在家闭门思过,像海若兰这等了解她心情的人都知道,这位大小姐的脾气终于上来了。
海若欣深深地看了丈夫一眼,咬咬牙道:“徐春书,你现在派人就随我进宫,把这两位殿下也‘请’上,我倒要看看,在圣驾面前,他们还能如何狡辩!陈大人,你把那劳什子的五毒珠给我一颗,说不定父皇也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能不着痕迹地取人性命!”
风无景和风无伤在这位堂堂正正的王妃面前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狼狈万分地被“押送”上了一顶绿呢官轿。依照海若欣的吩咐,其他三女在府中先压住大局,另外派人去请医正沈如海,若是可能,众人恨不得将整个太医院搬到王府。因此等海若欣走后,王府忙成了一团,原本喜庆的气氛无影无踪,范庆丞犹如救火般来回赶场,好容易将议论纷纷的下人全都镇住了。
此时宫门早已下钥,但海若欣扬手便是皇帝御赐的金牌,守门的禁卫只得放行,几个扈从的侍卫以及两位皇子心中却着实犯起了嘀咕。这种御赐金牌皇帝只颁给了几位重臣,风无痕压根就还轮不到,此时海若欣能拿出这种玩意,可想而知海观羽多么宠溺这个孙女。风无景和风无伤暗暗叫苦,这等天之娇女最是记仇,眼下几乎害了她的丈夫,这冤仇可是结的大了。
六宫都太监石六顺刚刚服侍皇帝就寝就听到了小太监来报,勤郡王妃海若欣惫夜求见,说是有要事,他立时便感到头疼起来。海若欣的任性是京城人尽皆知的,这小两口新婚后没闹别扭就已经让众多的名门公子奇怪不已,没想到时隔四年,今天还是闹进宫来了。他哪敢拦着这位姑奶奶,因此忙不迭地打发手底下的小太监去迎着,一边硬着头皮去报皇帝。
皇帝今夜正是宿在凌波宫,谁料还未和萧氏缠绵一回,石六顺就煞风景地在门口呼唤,火气立时就上来了,便是萧氏也暗骂石六顺的不知机晓事。“究竟什么事?都已经几更天了,大呼小叫算什么体统?”
石六顺一听便知道皇帝气性不好,但他也不敢放任海若欣在那边干等而置之不理。“启禀皇上,勤郡王妃在外边求见,若是有要紧的大事。奴才不敢擅专,只能打扰皇上安眠,奴才万死!”
皇帝不由皱紧了眉头,身旁的萧氏也愣住了,海若欣平时礼数从来不缺,婚后也没使过小性子,今儿个究竟闹得哪一出?皇帝沉吟半晌,这才吩咐道:“你将这丫头领到凌波宫来,朕倒要弄明白,深更半夜的她把丈夫撇在家里,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石六顺如蒙大赦,答应一声后立即扯过一个小太监,吩咐他去传话,自己却必恭必敬地守在了门口,另外又打发了人去请柔萍。皇帝既然吩咐在凌波宫见海若欣,那瑜贵妃萧氏也一定陪在身边,自己得千万小心伺候才是。果不其然,皇帝便在里头传人伺候,一脸睡意的柔萍立时打起了十分精神,待两个贴身小太监进去后,便等待着自己主子的召唤。
一阵手忙脚乱后,皇帝和瑜贵妃终于得体地一前一后出了寝宫。石六顺偷觑两人面色,情知他们都心中不喜,不禁缩了缩脑袋,希望海大小姐不是拿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来闹就好,否则可要吃排揎了。
海若欣却也聪明,一进殿便把风无景和风无伤一起拉了进去,跪下见礼完便开始抹眼泪,倒让皇帝和萧氏都摸不着头脑。皇帝见另两个儿子一脸尴尬和惶恐,跪在下头连身躯都有些颤抖,立刻明白了事情的不寻常。若是普通夫妻拌嘴,海若欣绝不可能把两个不相干的皇子扯进来,看来是出事了。他不安地瞥了萧氏一眼,这才开口问道:“欣儿,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惫夜进宫,总不是为了来哭闹吧?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妨说出来,父皇给你作主!”
“父皇,无痕,无痕他被人毒害了,陈太医现在还没把人救回来,您得给儿臣作主啊!”海若欣再也难以掩饰面上的悲色,猛地失声痛哭道。
这句话一出口,别说皇帝和萧氏,便是四周侍立的太监宫女也全都愣了,一个个难以置信地瞪着海若欣。萧氏一怔之后竟然不顾皇帝在场,霍地立了起来,“欣儿,你别光顾着哭,是谁如此大胆,居然敢毒害皇子,他就不怕诛九族么?”
“母妃,您不用问我,就问问这两位尊贵的殿下好了,若非他们今晚莫名其妙地上王府送礼,无痕也不会至今生死未卜!”海若欣的话突然变得无比尖酸刻薄,目中的怨毒之色尽显无遗,“若是无痕他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们赔得起么?”
皇帝也顾不得海若欣的言语失当,铁青着脸盘问起风无景和风无伤来。随着两位皇子一五一十地供述出事情经过,皇帝的脸色更加难看,连一向在外人面前喜怒不形于色的萧氏也煞白了脸。若非见皇帝同样震怒,她恐怕根本就难以自制心头怒火。
PS:今天的指标完成,就这一章了。各位同志,书评区的问题我看到了,实在抱歉得很,上一章写得仓促,没有考虑这种细节,有时间我好好改改。
无痕篇第六卷 萧墙 第四章 心机
尽管海若欣内心希望皇帝不要大张旗鼓查办,毕竟风无痕不知何日能恢复,对于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各省班底而言,这无论如何都是一次重大打击,但面对盛怒的皇帝,她只能将话闷在心底。若是说之前的数次刺杀几乎都是在外省,几位皇子最后也都是平安归来,就连风无言和风无候那次在京城遭遇的大变也不过是有惊无险,哪像此次一般诡异?可怜风无景和风无伤一心想在父皇面前谋一个脸面,到头来遭到狠狠的一顿训斥不说,还几乎被革去了王爵,所幸萧氏在关键时刻帮了两人一把。
然而,瑜贵妃萧氏的说情并不只是作一份人情。对于她来说,风无痕早已成一颗弃子一跃升至了不可或缺的人物。倘若他真的丧命,那好不容易和海家维系在一起的纽带就全都没了,因此她对于海若欣那种激愤的神态不仅不以为杵,反而暗地欢喜。既然自己离六宫之主只差最后一步,那至少在面上便不能过于深究风无景和风无伤,萧氏的规劝虽然保住了两人的王爵,但却同样将两位皇子推入了一种极其尴尬的境地,因为皇帝将无可避免地在朝上揭出两人的私心。
是日,皇帝毫不留情地在朝议上揭出了尹家派人给京城权贵送礼的经过,言辞尖锐至极,那些暗中收受了重礼的大臣,脸色俱是难看得很,青一阵白一阵地听着皇帝训斥。说到最后,皇帝话锋一转,声调也陡然提高了很多:“诸位爱卿,朕知道,收一个商贾的东西在你们眼中没什么大不了的,若非事情还有别样干系,朕根本懒得管。那尹家根本就是居心叵测,意图不轨!”
朝臣顿时心中一凛,皇帝这顶大帽子扣下来,可以想见,尹家离灭族便是不远了。只听皇帝几乎是用咆哮的声音怒吼道:“就在昨夜,有人替尹家送了朕的七皇子勤郡王风无痕一份大礼,不过,这份难得的‘礼物’几乎送了他的命!谁能想到处心积虑地藏在一柄玉如意中的夜明珠竟是有剧毒之物?嗯,真正好心机,好胆色!朕的治下居然出了这等无君无父之辈,实在是好得很啊!”皇帝不禁气急而笑,那种刺耳的笑声在群臣听来无疑是最大的讽刺。
萧云朝一早便从妹妹那里得了消息,惊骇的劲儿早就过去了,因此最快反应过来,一待皇帝发作过后,立即出列跪下奏道:“启奏皇上,尹家谋害皇子,罪同谋逆,应立刻派人严加查办,拷问幕后主谋。七殿下在府中遭遇毒害,其护卫也有失职之过,理应一并问罪,另委精兵强将。”
萧云朝这番话中无疑是带了自己的小想头,虽然名为舅甥,但风无痕的勤郡王府竟犹如水泼不进的铁桶,直到现在他还一个人都安插不进去,心中未免气闷。再加上萧云朝对于冥绝这个大冰块着实厌弃,今次有了机会,恨不得立刻把这些人打发得远远的,好将自己的心腹安插进去。
贺甫荣虽然听出了萧云朝的弦外之音,但他自忖从未派人干过此事,因此一幅泰然自若的样子。不过,他一听到老对头要求皇帝撤换风无痕身边的侍卫,顿时也来劲了。于公于私,萧云朝的意见都很合理,他也早就想往风无痕府里塞几个人,今次若是能趁机落实就最好了。想到这里,他也赶紧出列奏道:“皇上,微臣附议萧大人的意见,皇子遇刺乃是大事,这些侍卫护主不周,这才为七殿下惹来劫难,理应重重处置。”
皇帝本来还有些意动,但见两人同时作势,心底立刻明白了两人的那点子小算盘。什么重重处置,还不是想为自己谋划?贺甫荣倒也罢了,毕竟和风无痕本就是不和,但萧云朝身为舅舅却当先提出了这种建议,不能不说是居心叵测。皇帝的脸色当即就冷淡了下来,锐利的目光朝其他朝臣射去,那些刚才还想跳出来的人立刻缩了回去,一个个噤若寒蝉。
“那几个侍卫都是朕亲自挑选的,你们两个的意思是不是朕也同样有过?”皇帝硬梆梆地甩出一句话,“萧云朝,无痕是你的外甥,这等危急时刻你不知道时时遣人慰问,反倒打起他的主意来,实在是太不像话了!”皇帝一拍扶手,原本就不豫的神情更加冷肃,“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在想些什么!”
几句话顿时让两个权臣汗流浃背,谁知道震怒下的皇帝还能存着如此清醒的意识,自己的一点算盘居然被料得清清楚楚。两人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连连叩头谢罪,所幸皇帝并无意借题发挥,因此才躲过了一劫。
“尹家图谋不轨已是一清二楚的事情,着安徽巡抚蔡怀章立刻查办,不分男女全部收监,等查清主谋后一体处置,其所有财产一律没入国库!”皇帝的话中带着浓浓的肃杀意味,仅仅一句话,曾经在安徽呼风唤雨的一个大家族就已经免不了抄家灭族的命运。然而,这帮朝臣想的却是如何从中捞取更大的好处。须知尹家传家已是上百年,金银珠宝和其他财产不计其数,若是能捞上一笔,肯定能赚得盆满钵满。
皇帝不屑地看着这些面目可憎的大臣,重重冷哼了一声。“鲍华晟!”他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心腹重臣能当此大任,“你回去准备一下,后日动身前往安徽查办此事,务必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清查到底!”
群臣顿时失望至极,鲍华晟的清正廉明仅次于如今尚未复职的海观羽,让他去安徽,别人捞油水的希望肯定泡汤了。不仅如此,安徽巡抚蔡怀章还得战战兢兢地伺候好这位钦差大臣,否则一个不好,自己的乌纱就别想保住了。鲍华晟却没注意到旁人嫉妒和殷羡的目光,眉头皱成了一个大疙瘩。此事若是不能办得妥帖,届时不要说皇帝不满意,便是安徽的百姓也要指责自己草菅人命。
“微臣遵旨。”鲍华晟的脸上不经意地流露出几许无奈,尽管贺甫荣和萧云朝都圣眷不错,但比起自己来,两人庞大的势力却是皇帝最不喜的,真是有得必有失。只是面对皇帝的这份信任,他却总有心神不宁的感觉,只盼自己不负皇帝所托吧。
如同海若欣所料,皇帝几乎将整个太医院最好的大夫全都“发配”到了勤郡王府,而沈如海和陈令诚两个官职最高,资格最老的则几乎是成天在风无痕房里琢磨病情,饶是如此,风无痕仍然没有好转的迹象。四女轮流陪了几夜,始终觉得风无痕的心跳和脉搏都微弱无比,若不是他呼吸仍在,恐怕这些人就要失去最后一点希望了。
其实风无痕没有外人想象得那么糟糕,一直习练不休的九炼阴阳罡就在这个时候发挥了那种保命的功能。正是那股生生不息的罡气和冥绝输进他体内的真气混合在一起,牢牢护住了他的心脉,因此尽管五毒珠的毒性剧烈无比,但一时半会还奈何他不得。
旁人不清楚这些,陈令诚可是早就隐约察觉到了这一点,因此眉宇间虽然忧心忡忡,内心却还是比其他人更笃定。不过,谁都知道如今朝局不稳,风无痕若是一直无法苏醒,那他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一点势力也会很快冰消瓦解。前日朝议上发生的事情多多少少传出了一点,陈令诚心中明白,不抓紧时间医治,那些权臣的后着就要一步步逼上来了。
萧云朝却没有功夫再考虑风无痕的病情,那天在朝会上吃的亏已经不小,幸好贺甫荣也站出来掺和了一下,否则这脸就丢得大了。虽然皇帝没有再追究他的言行,但瑜贵妃却是派人狠狠告诫了哥哥一番,闹得萧云朝心烦意乱。若只是此事也就算了,谁知今日竟传来了他在保定的庄子闹出大乱子的消息,真真叫他火冒三丈。
“究竟怎么回事?嗯,一帮只会种地的庄稼把式,居然敢造反?他们也不想想种的是谁的田地?减租免粮,真有这么好的事情老爷我也去种地算了!”萧云朝厉声呵斥道。
只见一个满脸麻子的中年人必恭必敬地跪在地下,仿佛没觉得萧云朝唾沫星子四溅有什么不对。“老爷说得是,那帮人真是不知感恩,都已经过年了还不想着交租子,反而纠集人手抗佃,简直是忘恩负义的畜生!”他说完这些,悄悄抬头看了看萧云朝的脸色,这才继续道,“只是这些佃户勾结了庄上的不少下人,听说有人已经往直隶总督卫大人那边递了折子,奴才寻思着是不是有人在他们背后撑腰。”
“谁敢!”萧云朝咆哮道,“卫疆联区区一个直隶总督,倘若敢不将我放在眼里,他就不怕日后的那位不放过他么?”大约已是气急败坏,他也忘记了言语中的忌讳,直到话砸出来才醒觉到不对,但已是不能收回。“哼,大约他想着自己是海府的顶尖门生,有老师能护着他,也不想想海观羽已经见罪,没人为他撑腰子了!”横竖底下的人是自己的奴才,萧云朝也就不再摆虚的那一套,往常老相爷长老相爷短的称呼也丢了脑后,竟直呼海观羽其名。
麻子中年顿感心中一跳,但立即装成什么都没听见。他左右不过是一个奴才,哪能管权贵中的勾当,无论是萧云朝还是海观羽,一个手指就能掐死十个他这种小人物,还是闭嘴的好,这个时候可不是阿谀奉承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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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痕篇第六卷 萧墙 第五章 借题
尽管近几年来皇帝一连下过几道诏书规劝豪绅地主减免地租,但这些视人命如草芥的人哪听得进去,便是朝中重臣的各处庄园,田租也往往比一般高出一至两成。不仅如此,只要攀附了这些大家,即便只是一个区区的家奴,也不用再缴纳人头税,因此自愿卖身的男女老少始终络绎不绝。
萧云朝也是一样,他的心比其他权贵更黑,庄上的出产九成都进了自己的腰包,剩下的最不值钱的东西才能轮到那些佃户。再加上由于卖身契的缘故,这些佃户只能忍饥受冻,一年到头连一点肉末子都看不到。他们也曾想方设法去官府求告,奈何官官相护本就是世间天理,谁会搭理这些没财没势的乡巴佬,因此经常是不看状纸就乱棍打出。若是碰上气性不好的官儿,甚至还有被活活打死的。萧云朝甚至命人把手底下人的卖身契印了不少,直隶各处的官儿手中都有一份,就是防着他们去告。长此下来,这些穷苦人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能无奈地在庄上挣命。
谁也没料到,上任仅仅一年的直隶总督卫疆联却是一个硬汉,也不知是从哪里翻出来当年的旧档,对萧云朝如此压榨佃农的行径颇为不满,只是这些卖身契上清清楚楚按着众人的手印,因此也只能撒手不管。若不是那天他亲眼看见那血腥的一幕,说不定仍然只能无奈地看着这些可怜的人受苦。
那天卫疆联正好闲来无事,也就只带了两个小厮在市集中闲逛。他虽然已是一品大员,但平日不常露面,保养得又极好,四十出头的年纪乍一看竟好似三十岁的年轻人,因此四处逛着也无人认出。走得累了,他恰好看见一个粥铺,看着里面人头攒动的样子,一时好奇也就命两个小厮远远地找一个地方看着,自己径直走了进去。
一屁股坐下来才真正意识到了其中的嘈杂,卫疆联随大流叫了一碗薄粥,只喝了一口便皱起了眉头,这里边的糙米磨牙得很,虽然闻起来有那么一股清香,但哪是他这种养尊处优惯的人喝得下去的?
他刚放下碗,旁边便露出了一个似稻草般蓬乱的头,一张黑乎乎看不出本色的脸企盼地看着那碗几乎没动过的粥。卫疆联分辨了好一阵子,这才发现这破衣烂衫,衣不蔽体的竟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女孩,也不知是从哪冒出来的兴趣,他突然问道:“你几岁了?这么冷的天,怎么还穿这点衣服?”
他见粥铺中的大多数都是平民,但衣着往往还能保暖,因此对于这个近似乞丐的小女孩分外好奇。那小女孩也不答话,趁卫疆联分心的当口,突然伸手端起了那碗粥,仰着脖子灌了下去。一碗刚刚从锅里盛出来的热粥转瞬间被喝得一干二净,小女孩仿佛还没有吃饱,竟然伸出舌头在碗内来回舔着,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小畜生,你怎么又抢客人的粥?”那个身材瘦高的老板几步冲上前来,狠狠地给了小女孩一个巴掌。“老子好心收留你,不让你受冻也就罢了,你居然敢一次次抢客人的饭碗?忘恩负义的小贱人,你知不知道这一个月来被你那狼狈样吓跑了多少客人?”
那小姑娘本就瘦弱,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一个巴掌下去脸顿时摔出去老远,脸也肿得老高。但她还是挣扎地站起身来,泪水只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没有掉下来。卫疆联心中不忍,一把拦住了老板还要挥下的手,板着脸斥道:“不就是一碗粥么,用得着如此打骂?不过是个孩子,我担待一些就是了。倒是她穿得这般褴褛,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板见卫疆联一脸书卷气,衣着又整洁,因此也不敢冒失。“这位客人,不是我太苛刻。本来这粥铺就是小本经营,客人们不过是看着我这儿的东西便宜干净,这才时常光顾。这孩子又不是我的亲戚,收留她只不过是免得她冻死,因此晚上给她一个睡觉的地方而已。至于吃的,你没看街上多的是乞丐,哪能让我帮着解决,我自己还有一大帮孩子要养活呢!说来真是造孽,堂堂天子近臣,居然这样压榨自己的佃农,如今也不知道有多少家要卖儿卖女来交租子,唉!”老板叹了口气,也不再和卫疆联啰嗦,自顾自地去忙活去了。
卫疆联心中大震,早听说过直隶的不少庄园都有这等现象,怪不得今年保定街头多了那么多乞丐,光是饿殍每天就得送去化人场几车。听衙门里的差役说,今年还算是丰收,因此佃农还闹得不甚厉害,若是换了那等大灾的年份,整个直隶总督府的差役都会去帮各家王公大臣的庄园弹压,光是闹事的就吊死了不少。他还以为这些话不过是夸大其词,如今看来,这些权贵的作为实在是太过了。
卫疆联一直师承海观羽,学的就是儒家的那一套大道理,出身又仅仅是小康,因此让他装作没看见是万万不可能的。他也不嫌弃那小女孩身上肮脏,弯腰扶起了她,硬是把她按在凳子上,这才对老伴吩咐道:“再来三碗粥,要稠一点的!”
那老板经营这粥铺十几年,还从未看见一个衣衫不凡的官人能顾得上别人的死活,愣了半晌才忙不迭地去盛粥。小女孩也不客气,三大碗热气腾腾的粥下肚,脸色顿时好看了许多,深深看了卫疆联一眼后,推开凳子就跪倒在地,咚咚咚地连磕了三个响头。
“老爷,您救救我爹娘吧!他们被庄上的管事抓起来送了衙门,您就发发善心救救他们吧!”小女孩一边哀求一边号啕大哭,那股子辛酸劲让卫疆联一时无法恍过神来。
老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前两步,狠狠地斥道:“你还敢为你爹娘叫屈,想害死这位好心的客官不成?”他转过头来,面色凝重地对卫疆联解释道,“听说她那爹娘是萧大人庄子上领头闹事的,几个管事的爷们气不过,因此禀了知府大人,要杀一儆百,煞煞那些泥腿子的威风。客人万万不可听这小贱人的,否则一身麻烦不说,自己还得吃挂落!”
卫疆联的脸色已是异常难看,刚才听到的这些真是闻所未闻的惨状,他一拍桌子,霍地立了起来。“保定知府可是答应了?”他一字一句地问道,“我朝律例繁多,倒没听说过佃户抗佃要处死的。这还有没有王法?”
他的声音并不低,顿时将其他客人的目光都吸引了来,本来喧哗吵闹的粥铺顿时寂静无声。老板立时慌了神,心中叫苦不迭,早知道自己啰嗦这么多干吗,任凭这个书呆子去和官府打擂台不就成了,现在倒好,传扬出去竟成了自己多嘴。想到这里,他连连打了自己几个嘴巴子,一句话也不敢再多说,依旧去忙活自己的生意,只是眼睛时不时向这边瞟来一眼。
卫疆联见众人噤若寒蝉的模样,心中如明镜般透亮,看来这些富家豪奴逞威之下,无人敢为这小姑娘出头。倘若说他本来还只是心存怜悯,并不想多管闲事,现在就真的不能袖手了。义愤填膺这种情绪对于他这种极品大员来说几乎是不存在的,此时此刻,卫疆联却是联想到了眼下愈演愈烈的流言蜚语,为了老师海观羽那个炙手可热的相位,无论是贺甫荣还是萧云朝,都可能是陷害老师的黑手。而现在的事情,正是发难的最佳借口。
他正在思索对策时,门外突然出现了几个差役,狐假虎威的样子顿时让一干喝粥的百姓缩成了一团。为首的那个大声呵斥道:“听说你们这里收留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姑娘?”
老板心中一惊,突然看见几个差役的背后畏缩地躲着一个刚才的客人,顿时明白了事情的经过,不禁叹了口气。“几位官爷,小的只是看她可怜,若是她真的有什么罪过,你们领了去也就罢了。”话虽说得软弱,但他心底却早是骂开了,这等如狼似虎的差役,他又怎么惹得起。
为首的差役顿时神气了起来,他就知道这些小民百姓不敢和他对抗,扭头朝后面的差役努努嘴,示意他们进去抓人。还未动作,里头就传来一个充满威势的声音:“光天化日,谁敢平白无故擅自拿人,拿官府的凭据来再说!”
“李头儿,里边的人好像不是寻常角色!”一个眼尖的差役轻轻地对为首者咕哝了一句。
那李头儿满不在乎地撇撇嘴,“任他是谁,在这保定府上,谁也不敢和萧家做对,你没看知府大人对那区区一个管事的巴结劲儿么?”他的目光又集中到了铺子里头,高声嚷道:“老子奉的就是知府大人的宪令!识相的就不要护着那个小姑娘,否则可是免不得要吃官司!”
卫疆联闻言大怒,但却不想在这般百姓面前失了风度,当下吩咐小女孩跟在自己后头,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粥铺。只见他轻蔑地一笑,“我就在这里,你若是有本事不妨拿本官去吃官司!”
李头儿还不太识得人,但后头有一个差役却是见过卫疆联的,听到“本官”二字,又仔细认了认人,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小的叩见,叩见卫大人!”
围观的众人不禁都呆了,在直隶这一亩三分地混的人,倘若还不知道卫大人是何方神圣,那便不是白痴也是傻瓜。也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呼啦啦地一片人群都尽皆跪倒在地,几个刚才还耀武扬威的差役更是吓得一声不吭,心中已是骂了那报信的千遍万遍。
PS:关于配角的描述,由于本书一直都是人物众多,因此配角上面不得不花很大的力气。朝堂争斗涉及到的是方方面面的势力和人物,每一方都有自己的算盘和优点,所以大家抱怨主角老不出现,我自己都没法子,因为有的时候就算让他出来也做不了什么。总而言之一句话,大家多多包涵吧,谢谢!
无痕篇第六卷 萧墙 第六章 反击
卫疆联自然是不会和这些差役计较,无论是哪里都难免有这些狐假虎威之辈,真正重要的却是他们身后的靠山。那些小民百姓平素连衙门的师爷也视作大人物,更何况眼前这位乃是手掌直隶一省生杀大权的总督大人。那位粥铺的老板神态更是夸张,眼睛时时瞟向身后的粥铺,显然是打着让总督大人题词的主意。看着跪在下头神色各异的人,卫疆联也没有兴趣再搅和下去,直截了当地把自己带来的两个小厮唤到跟前,也不盘问眼前几个诚惶诚恐的差役,带着那小女孩径直回衙门去了。
回到总督衙门还未坐上半晌,保定知府常采节便匆匆前来拜访,脸上尽是尴尬之色。他原本自忖萧云朝位分太高,自己平日想巴结都没有机会,这才骂满口答应了那几个萧府管事的要求。这年头,奴才的命值几个钱?他万万没有料到卫疆联居然如此顶真,不仅将人证之一的小姑娘带回了衙门,还大有干预之势。这么一来,他一个小小的知府无疑就夹在两个重臣之间,一个不好就得粉身碎骨。
卫疆联无可无不可地听着常采节的解释,见他斜签着身子只坐了半个椅子的模样,心中不禁感慨万分。这年头,巴结好上宪比什么都重要,更何况萧云朝贵为国舅,执掌的又是吏部,无疑是掐住了普通官员升迁的脖子,这应该就是此人不遗余力地想讨好那位大人物的用心吧。“常大人,你这个知府当了几年了?”卫疆联的音调虽然不高,但其中的用意却深不可测,“你知不知道我朝律例上是如何写的,租户无故抗佃,杖责二十后枷号十日,若是牵涉到其他情景,则由官府审理后另行决断。你是依着那一条判了那几人死罪?”
常采节顿时傻了眼,刚才他的言语中已经将萧云朝的意思都露了出来,谁料这位总督居然还不买账,难道真是要自己这个小人物顶缸吗?他一边暗暗叫苦,一边斟酌着语句,“大人,下官怎会不知道朝廷律例,只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卫疆联打断,“常大人,你让本官非常失望,你也不用多解释了,无非就是一些官官相护的老调重弹罢了。本官这地方小,容不下你,你回去且听参好了!”
这些话无疑是对升官心切的常采节最大的打击,只见他脸色灰白,竟是瘫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卫疆联见此情景,不由鄙夷地冷哼一声,起身便欲离去,他最看不得这种没有担待的小人,就让他自生自灭好了。他随口唤来一个当值的差役,吩咐他带人去知府衙门将被关押的佃户全部转到总督衙门,这才放心地回书房去炮制自己的奏折。
回到书房,卫疆联也不叫师爷,自己准备好了文房四宝,铺开一张白纸,略一沉吟便开始龙飞凤舞起来。回衙门的路上,他已是从小女孩口中问出了大部分想知道的内情,刚才常采节又补充了另一部分,所有这些东西叠加在一块,借题发挥起来就是好一篇花团锦簇的文章。
他的功名本就是凭才学挣来的,写这些东西自然不在话下,再加上事先已吩咐过了下人不许打扰,不到两个时辰,一篇洋洋洒洒数千字的奏折便已经初露端倪。他又细细查了一番有无犯忌的语句,略略改动了几处小错,这才满意地抬起头来。事出非常,他也不敢找他人誊抄,自己又磨了整整一个砚台的浓墨,再次开始了奋力苦战。
这番工作却着实不易,卫疆联平时除了短小的密折或是其他非动手不可的文书,从来都是师爷代笔或是誊抄,这可是要上达天颜的东西,半点马虎不得,一旦墨迹污了奏折便得重新返工,因此一直忙活到夕阳西下才堪堪完成。他小心翼翼地将奏折摊开,好不容易等墨迹晾干了,这才将其用绢布包好,然后揣在了怀中。如此机密大事,还是小心为上,否则一旦风声泄漏就麻烦大了,他可不想自己为老师再添麻烦。
卫疆联这边将保定知府衙门押着的所有佃户全都转到了总督衙门,那边萧云朝得了手下管事的音信,当然不会善罢甘休,当夜就派了那个麻子赶回保定,还命人草拟了一封措辞严厉的信函。他是自负惯了的人,虽说直隶总督和自己品衔一样,也没有什么直接统属的关系,但他行文的时候还是架子十足,压根没想到卫疆联正准备抓他的把柄,自己此举无疑是落人口实。
于是,三日之后,皇帝的龙案上便摆了这么一份密折,光是内容已是触目惊心,更何况涉及到的人物又是萧云朝。倘若换了别个大臣,事情还好办些,但现在萧云朝领的职衔众多,压根是碰触不得。没想到平日稳重可靠的卫疆联居然能捅出这么一个漏子,仅仅看那密折夹片上额外加注的几行字,再加上萧云朝那封字里行间透露着妄自尊大的信函,皇帝的无名火就只往上窜。如今本就是多事之秋,偏偏朝中还不得安宁,海观羽一时半会又不能立刻予以复职,蠢蠢欲动的各色人物是愈发多了。
还在苦苦挣扎的风无痕自然不知道由于他的一病不起,原本好得如胶似漆的海家和萧家已经出现了难以弥补的裂痕,那神秘黑衣人的筹划终于落在了实处。相位只有一个,对于天赋平庸而又野心勃勃的萧云朝来说,这个位置无疑比外甥更重要,他凭着妹子才有了今天的前程,若是能凭借自己的力量取海观羽而代之,那就是最大的成功。如今海观羽已经免职,虽然尚不清楚皇帝的真正心意,但他相信收拾海氏手下的一个卫疆联还是绰绰有余的,因此,当他知道这个胆大的直隶总督已经先发制人时,立即暴跳如雷。
眼下他当然没有太露骨的打算,海观羽根深蒂固的人脉是他无法企及的,但削其羽翼的主意却始终没有断过。萧云朝心中清楚得很,不管皇帝打得何等算盘,但先前一下旨免除海观羽的诸多头衔便激来各地官吏这么大的反弹,无论如何都不是好事。说不定这位至尊现在也在算计着同一件事情,而海氏门下的领军人物,直隶总督卫疆联便是一个最好的靶子。
卫疆联上的只是密折,而萧云朝一是为了报复,二是为了壮大声势,竟是纠集了一大堆官员,连着上了数十封弹劾奏章,其中便有监察院的一条暗线。他在直隶的所作所为无论如何都算不上光彩,皇帝也许会看在多年功劳的份上从轻发落,但倘若留着卫疆联,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个祸害。正是为了自保和立威,萧云朝完全将妹子的告诫丢在了脑后,一意孤行地企图扳倒卫疆联。
贺甫荣就惬意得多了,少了风无痕作牵制的萧云朝充其量只不过是属于外强中干的货色,什么愚蠢的事情都干得出来。他早就知道这位国舅爷府里有不少能干的幕僚,可惜萧云朝过于自负,往往拿他们当摆设,反而一意信任那些只知道阿谀奉承的小人,怪不得连何蔚涛也时不时往自己府里串门子,原来是怕投错了方向。贺甫荣冷眼旁观着萧云朝那帮手下如同跳梁小丑般的表演,心中暗自盘算着女儿肚子的消息,若真是个皇子,那就是天赐甘霖了。
他正在书房中想得高兴,大门突然猛地被推开了,出现在眼前的是儿子很是沮丧的脸,中间还夹杂着一丝不解和激愤。“彬儿,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你这样子是怎么回事,垂头丧气像遭遇了大变似的,若是让那些下人传言开来,府中又是不得安宁!如今你已经是朝中大员了,行事就不能谨慎些么?”虽然贺莫彬已经尽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但在挑剔的贺甫荣眼中,次子离独掌门户还差得很远。
“对不起,爹,我是心情不好,一时也没注意这些。”贺莫彬勉强收敛起脸上的倦色,向父亲打了个招呼,转身就先关了房门。“爹,孩儿只是刚刚从别人那里得了四弟的消息,一时接受不了,这才失态了。”他实在无法掩饰住面上的疲惫,也顾不得严父在前,重重地倒在一把宽大的太师椅上。
“那个小畜生,我只当没养他这么一个儿子,你还管他作什么?”贺甫荣不满地一瞪眼睛,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他能不顾我这个垂垂老矣的父亲出走,也能抛下你这个一直待他不错的哥哥,还有什么好说的!横竖你大哥给我也留了一个孙子斗儿,你自己也已经娶妻生子,贺家的家业还怕没有人继承么?”
贺莫彬无奈地摇了摇头,“爹,你没听懂我的意思,若是四弟生活困窘,横竖我周济他一番也就是了,只不过事情比这更麻烦。”他深深凝视着父亲的眼睛,好半晌才开口道,“您知不知道,四弟如今在萧大人的庄子里享福!传言的那人还告诫我,若是不想让家里的不少事情流传出去,这时就得出面帮萧大人一把。”
这个消息如同晴空霹雳,震得贺甫荣半晌都回不过神来,身子也有些摇摇欲坠。贺莫彬暗悔自己的言语过于直接,急忙起身上前几步,正好扶住了父亲。“爹,都是我不好,不敢对您说这些的,您还得以身子为重才是,那些烦心事就别想了!”
贺甫荣无言地缓缓软倒在儿子怀中,神情中一半是失望一半是伤心,尽管口中说得决绝,贺莫林毕竟是他的亲生儿子,怎么都不可能忘怀。自己的儿子投靠了自己最大的冤家对头,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自己失意?
PS:今天虽然还是照样得加班,但看起来赶出两章似乎还能做到,就上传两章吧,昨天只更新了一章,实在不好意思!
无痕篇第六卷 萧墙 第七章 盟友
谁也没想到贺甫荣也会掺和进萧云朝的闹剧中,一时之间,有关直隶总督卫疆联贪赃枉法的弹章几乎天天都堆满了上书房。奇怪的是,这些上折子的往往都是挂着监察院职衔的各省督抚,而包括鲍华晟在内的大多数监察御史们则是按兵不动,一副作壁上观的样子。如此诡异的形势顿时又让朝臣们议论不止,本来有些平息的流言蜚语立刻又高涨了起来。
卫疆联自然是没有料到仅仅不到一个月的功夫,事情居然能完全颠倒过来,不过比起两家人近乎无耻的人身攻击,他自觉胜算更大,毕竟手中掌握的是切实的证据而不是构陷。在他的授意下,远至两广,近至直隶山东,弹劾贺萧两家的奏折也同样源源不断地往朝廷中枢送去。上书房的几个书吏顿时忙了个四脚朝天,一看到奏折就习惯性地打哆嗦。
然而,还是有人顾不上管这档子闲事,毕竟权贵们的互相攻击是常有的,并不新鲜,到头来倒霉的往往是普通小卒。刚刚见罪于皇帝的风无景和风无伤就是那等无奈的人,以他们尊贵的皇子头衔来说,自然算得上是朝中亲贵,但若是以两人的近况来看,怕是不及一个普通的朝臣。风无痕的遭人暗算全被瑜贵妃记在了两人头上,因此虽然为他们保住了王爵,却暗中令人将两人冒领尹家财物的事情捅了出去。这一遭下来,那些原本待他们客气不少的王公大臣顿时更加疏远起两人来,脸上和言语间的不屑就连傻瓜都瞧得出来。
风无景和风无伤俱是心高气傲的人物,哪受得了这般冷遇,回到自己府里便免不了拿下人出气。不过他们两个的府邸可比不得风无痕那边的经营已久,鱼龙混杂,内中有背景的占了一多半,还有不少是各家王府荐来的。这些趋炎附势的小人见自家的主子有失势的模样,一个个便都懒散起来,告病的告病,告假的告假,还有的靠山硬的索性就先作了逃奴,然后再让别人想法花两个银子弄回卖身契。
两位皇子万万没有想到世态炎凉竟然至此,望着日渐萧索的府邸,他们心中都不禁生出浓浓的怨恨,凭什么同样身为皇子却有这样的天差地别?两人的王府几乎是连在一块的,因此往来串门一直频繁,商议再三后,他们俩终于做出了决定。与其被权贵排斥,还不如另谋他法,投靠一个有指望的人再作打算。然而,这个合适的人选却让他们想了足足好几日,最后终于把精神集中在了风无言身上。
虽说三皇子风无言势力大不如往昔,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多年累计下来的潜势力谁都不清楚。更何况俗话说得好,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若是能与处于劣势的风无言结盟,总比在贺家或是萧家瞧人脸色痛快得多,日后也能博得一个更好的前程。最重要的是,一定得在如今日益复杂残酷的斗争中存活下来,这才是最重要的。与性命相比,什么脸面自尊都是虚假而不可靠的。
为了保险起见,两人从为数不多的心腹中挑选了一个伶俐的前往风无言处联络,待到事情有了眉目后方才深夜造访荣亲王府。两个名分尊贵的皇子竟然假扮成普通小厮,见面的时候风无言几乎不敢相认,连慕容天方都翻起了白眼,这闹得也太过了。
风无景和风无伤却并不以为然,如今为了保命,两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若是让萧氏知道他们暗地里的举动,说不定一句谗言就能取走两人性命,因此不得不谨慎行事。“三哥,今夜我们两个特地过府求见,来意想必您也应该清楚,无非是想托庇于三哥门下而已。我们两个也不像那几个有背景的兄弟那般有讲究,只要三哥将来能赏我们一口饭吃,从今往后,就跟着您后面厮混了!”风无伤也顾不得什么言语粗鲁,一口气把心里话全说了出来。风无景越听越佩服,这半真半假的言语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风无言可不是那等毛头小伙子,哪会被这几句话糊弄住,随意打了个哈哈便先敷衍了过去,没有实在话的承诺不可靠,这点道理他还是懂的。更何况慕容天方在一旁帮着审视两人的言行,若是真能收为己用,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分宾主坐下后,风无言这才郑重开口道:“适才九弟的不过是一番气话,你们离开京城的日子太长,想来已是不明白为兄如今的处境。自从贺萧两家势力日涨之后,我这个当初的所谓贤王便没什么权势了,朝议上只不过是装个样子,做不得半分实事。若非还有些儒林学子撑着,本王迟早也得赋闲在家享清福。”
风无景和风无伤自然知道这位三哥的话里暗藏机锋,他们既然已经决意投靠,就不会轻易退缩。风无景不经意地瞟了九弟一眼,从容地笑道:“三哥哪里话,父皇至今未复立皇后,则立储当以立长或是立贤为主,现在您是皇子中最年长的一位,贤明又是朝野皆知,根本不是那些个乳臭未干的小辈可以企及的。他们无非就是仗着母家势大,这才欺压到了您的头上。然而,天威莫测,谁又能猜透父皇真正的心意?”
这番话无疑是说到风无言的心坎中去了,若非时时用这种道理提点自己,他还真是无法接受现实中的巨大落差。眼看连年幼的十二皇子也博得了贺家的青睐,继而被贺甫荣大力扶持,他这个虚有其名的贤王离储位就愈发远了。
“八弟,你这话说得不对,立何人为储乃是父皇决断的事,我忝为长子,自然以辅佐朝政为己任,万万不敢有非份之想。”虽然觉得风无景的话很受用,但风无言还是假惺惺地撇清道,“不过,既然两位皇弟都有心作为我之臂助,那自然是我求之不得的好事,只不过之后的路艰险万分,你们可得有个准备才行。”他一边说一边打量着慕容天方的表情,见他并无不愉便放下了心。
风无言这话无疑是默认了两人的提议,风无景和风无伤对视一眼,目中的喜悦之色尽显无疑。分则力弱,合则力强,即便风无言此时居于劣势,但只要能推动一把,将来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两人齐齐站起了身来,躬身行礼道:“三哥放心,我们也不是三心二意的人,今后唯三哥之命是从,绝无二言。”
慕容天方突然插言道:“两位殿下,如今贺萧两家独大,这次又隐隐有取海氏而代之的势头,不知你们有何对策?”他观察良久,虽然觉得风无景和风无伤别有用心,但眼下正是用人之际,风无言又是势单力薄,因此不得不从权。“恕我说一句不中听的话,就连殿下的母家在朝堂上尚且无法形成一股足够的势力,又何况两位的母家向来不盛?倘若你们三位的结盟仅仅是引起朝臣的注意,那岂不是对殿下更为不利?”
风无言已是习惯了慕容天方咄咄逼人的性子,但其他两人却从未领教过老人的词锋,不禁脸色大变。若非见风无言也是眉头微皱,他们几乎要认为慕容天方是有心从中阻挠。思索良久,风无景才肃然道:“慕容先生所言甚是,若我们二人无法对三哥有帮助,自然不敢轻易上门造访,更贸然提出了刚才那种要求。诚然,无论是周家还是赵家的人从来都只是中等官宦,在朝中最多只能影响到那般低品官员,但这已经足够了。”
他微微顿了一顿,又继续陈述道:“大员们都是唯那两家马首是瞻,轻易不敢改变立场,而他们自不会将那些小官放在眼里,支使这些人如同牛马,长久下来,低品官员敢怒而不敢言,积怨之深恐怕不是那些权贵能够看到的。只要我们能将这些人掌握在手中,再许以前程,那这些如同墙头草一般的家伙自然可以发挥作用。他们人数众多,届时如若临阵倒戈一击,声势也一定不同凡响。”
饶是慕容天方自诩冷静自制,听了这番话也不禁悚然动容,一旁的风无言更是对这个弟弟刮目相看。也难怪两人看不到这些,风无言向来只重上层,慕容天方又对阴谋诡计不太感冒,毕竟大儒的声名摆在那里,不可能自毁身份。此时经风无景一提醒,他们都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八弟,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等见识,好!”风无言霍地立了起来,“只要能得众人之助,何愁大事不成?”一时情急意切的他仿佛忘了刚才自己还装得雅量矜持,“朝中的格局已经多年未变了,贺萧两家可以合起来打压那些海氏门生,无非是看到海观羽老迈,时日无多而已。可他们恰恰忘了当初自己在朝议上还假惺惺地为海观羽求过情,此时跳出来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须知父皇可不是糊涂的人。也许现在,他们可以取海氏而代之,但是迟早有一天,那些现在位分还低的官员也同样可以取彼而代之。”
“三哥说得没错,世事难料,谁能始终站在前头?”风无伤唯恐天下不乱地又加了一句,“风口浪尖上,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只要我们兄弟合力,何愁不能其利断金?”
各怀鬼胎的三兄弟深深看了彼此一眼,心照不宣地大笑起来。慕容天方却突然省起,风无言始终未曾提过他和风无候之间的勾当,看来即便是兄弟盟友,却还是不得不相互提防。
无痕篇第六卷 萧墙 第八章 辞表
就在三派势力斗得如火如荼的时刻,皇帝突然下旨,以孙雍虚词陷害忠良为由,将其发大理寺审理。大理寺卿明观前是体察圣意的老手了,装模作样地暗地审了一番,便判了孙雍死罪。为了防止事机不密,他用的全是心腹手下,连萧云朝等人打的招呼也不敢理会,匆匆就定案提交了皇帝。打一开始见到孙雍遍体鳞伤的样子,这位大理寺卿大人便觉得心惊胆战,哪里还敢深究下去。为官之道,在于体会上心,浅尝辄止,万万不可自以为是,他算是有些明白皇帝先前举动的深意了,因此刻意深居简出,唯恐触了霉头。
接到明观前的奏折还没有两天,皇帝便命上书房拟旨,将海观羽官复原职。这一招让朝中上下大为不解,卫疆联和萧云朝的奏折官司还在紧要关头,再加上贺甫荣横插的一脚,这当口恢复海观羽的官职,无论怎么看都是对两家的当头一棒。然而,无论是萧云朝还是贺甫荣都没有退缩的迹象,雪片般的奏折仍然源源不断上达天听,颇有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势头。
海观羽面无表情地接过了石六顺递过的旨意,仿佛没听见他精心打点过的一连串奉承。到了他现在这个年纪,什么恩宠都只是过眼云烟,重要的只是能保住海家的血脉和家业而已。身后的海从芮见父亲心不在焉的样子,连忙好言应付了石六顺几句,心中着实不解。好不容易解脱了贪贿这个罪名,父亲却还是一脸的落寞,他这个不知官场险恶的书呆子无论如何都弄不明白其中原委。好容易打发走了石六顺,海从芮刚想细问父亲事情原委,却见海观羽长叹一声,头也不回地朝书房走去,身影竟显得有几分萧索。
一心想跟进去的海从芮却吃了一个闭门羹,书房伺候的两个小厮言辞婉转地转告了海观羽的话,不得命令不许任何人出入,这让海从芮愣了半晌。毫无头绪的他想到女婿还在病榻上挣扎,心情顿时又低落了下来,横竖现在父亲不想见人,他还是去勤郡王府一趟好了,说不定也能安慰一下两个女儿。
难得一见的海家大少爷突然出现,本来就烦杂不堪的勤郡王府顿时更是添了几分忙乱。在外人面前强装笑脸的海若欣和海若兰一见父亲,眼泪便再也止不住了,那种黯然神伤的模样看得海从芮一阵心疼。待到问起风无痕的情形,陈令诚这才无奈地透露,虽然他性命已无大碍,但他和沈如海商议许久也确定不了解毒的方子,因此何时苏醒还是个未知数。海从芮进门后就看到不少忙碌的太医,但万万没有料到情况还是这般凶险,进房稍稍探视了一番后,他本想开口的家中事务也顿时都咽了下去,此时此地,实在不是再添麻烦的时候。
倒是在风无痕病榻边伺候的越起烟发现了海从芮复杂的脸色,但她自忖并非海氏一脉,只得轻声对海若欣提点了几句。如今王府的当家一倒,任何风吹草动都有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因此不得不分外小心。海若欣知道越起烟一向心思细密,自然也不敢等闲视之,等父亲出了房间便脸色肃然地追问起家中近况,海从芮只得将海观羽接旨后的奇特言行和盘托出。由于正式下旨只是几个时辰前的事情,因此王府上下还未收到音信,但这些都是知道消息缓急的人,脸色顿时全都变了。
就连海若欣这个平时粗枝大叶的人也知道父亲在此帮不上任何忙,因此先是嘱咐他好生注意海观羽的情形,又宽慰了他几句,随后便催父亲先回府。用这位王妃的话来说,如今是多事之秋,即便父女亲情乃是人之大伦,但还是尽量不要落人口实的好,毕竟海观羽刚刚复职,因此海从芮也只得匆匆离去。
由于眼下事出非常,因此海若欣等四女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全都聚在书房中商议大事,本来宽敞的地方顿时显得有几分拥挤。刚才从海从芮那里得到的消息实在耐人寻味,熟悉爷爷的海氏姐妹几乎可以肯定,海观羽一定是察觉到了皇帝的弦外之音。
“殿下的病情不能再拖了!”师京奇劈头就是这么一句话,“看来暗中下手的人是有心想让朝局动荡,然后一分分添柴,让火烧起来。皇上在这个当口将海老相爷官复原职,可谓是用心良苦,其中还有别样的心思,但已经燃起的烈火不是那么容易熄灭的。若是殿下不能重返朝堂,即便将来能完全康复,影响也会大不及从前。”
其他人无言地点了点头,目光全都集中在了陈令诚身上,毕竟风无痕早年也是病恹恹的,这位太医既然能妙手回春一次,自然可以再来第二次。陈令诚扫视了众人一眼,无奈地点点头,“老夫又何尝不想让殿下早日苏醒,这毒一日不解,对殿下身子的侵蚀就一日不止,若是再拖下去,即便将来能找到灵丹妙药,怕是也救不下殿下的性命。老夫和沈如海也拟过几个方子,只是太过凶险,始终不敢轻易尝试,唉!”
小方子和冥绝本是没有资格呆在这种场合,只是屋里的人都知道风无痕对他俩的信任,再者书房里也需要一个伺候的人,冥绝身手利落,也可防着外头有人偷听,因此海若欣做主让两人旁听。冥绝这个冷人儿自然是只听不说的主,小方子也知机得很,清楚自己是上不得台面的人,因此只是听着众人的商议,始终垂手侍立,闭口不言。不过,陈令诚道出心中的顾虑后,小方子的脸色便有些变幻不定,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小方子,看你的样子似乎有话要说?”红如是对小方子最了解的人,立刻看出了他的脸色不对,“若是你有法子就说出来,都什么时候了,能让殿下康复才是最要紧的。”话一出口,她便醒觉到自己失礼了,不禁歉意地对海若欣一笑。
小方子见众人的目光集中到了自己身上,这才咬咬牙建议道:“陈大人,奴才当年曾经在‘那边’遇到过一个姓宋的大夫,听他们说,似乎医术很是不凡。若是真没有万全的法子,您何不遣人联络一下他们?那边全是手段不凡的人,一定还有别的法子。横竖殿下和他们有约在先,救人才是第一要务。”
这话说得隐晦,四女之中竟是没有一个听明白的,但陈令诚和师京奇对视一眼,却是明白了小方子的意思。“各位王妃,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他们的事情关系重大,老夫暂时也无法做主道个明白,但这个建议确实不错。”陈令诚见四女都露出了释然的神色,又瞥了一眼角落中若有所思的冥绝,这才出声道,“冥绝,你明天就暗地里去见一下那两位,务必让他们帮忙。”
冥绝也不多话,点点头算是答应了,知道他脾气的人心中都明白,若是找不到人,估计这个大冰块是不会罢休的。风无痕这一病,府中的不少事情都没了头绪,这种情况若是再继续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当下众人又重新议定了对于朝中大事的其他安排,总而言之,绝不能让风无痕辛苦创下的势力因为这次的意外而受到大的损伤。
然而,众人还是没有料到,海观羽的动作会来得这样没有预兆。就在卫疆联等海氏门生为了老师的复职而欢欣鼓舞时,这位老相突然上了辞表,以自己年老体衰为由恳请皇帝允他辞官养老。这番意料之外的陈情震惊了所有朝廷官员,就连一直未止息过对卫疆联弹劾的贺萧两家也停了攻势,谁都不知道这是否为海观羽的以退为进之策。
就在外人纷纷猜测这位两朝元老用心何在的时候,皇帝将这份辞表留中不发,这种暧昧的态度更是让有心人摸不着头脑。皇帝究竟是想要打压海家还是要警告其他居心叵测的人,竟是不得而知。如此一来,各家权贵的府上串门子的人就更多了,贺萧两家原本络绎不绝的访客更是再添了三成,原本备受关注的孙雍之案便显得分外平常。
大约是不想让这桩牵涉甚广的公案再度闹得沸沸扬扬,皇帝赐死的旨意只是在邸报中略略提了一笔。在朝中上下看来,对于这位曾经与海家和贺家都有很深交情的学政而言,落得这个田地无非是咎由自取。关在大理寺的这些时日,没有任何不长眼睛的官员来探视过他,临行的酒菜也只是明观前按照旧例准备的,一时让孙雍觉得凄凉无比。最后饮鸩的那一刻,还是亏得几个奉命监刑的差役帮了一把,这才让他解脱了。
孙雍这一死,任何关于海观羽贪贿的言辞便没了任何佐证,缀了银票的金刚经也已经在皇帝手里,但是,谁都知道,既然海观羽已经提交了辞相的奏章,事情就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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