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返京
尽管京城戒备森严,但看守城门的士卒扫视了面前的六个人一眼,又验证了公文无误之后,便放了这几人进城。“这大概是最后一拨到京城的公人了。”小队长打扮的男子深深叹了一口气。
在他这个位分上,知道的事情远比那些小卒多,所以也隐隐感到了京城中正在酝酿的风暴。在名义上,九门中只有西边的那一处可供人进出,而且还需经过极其繁复的盘查。实际上,那位居于深宫的皇后娘娘,还掌握着自己的这一处入口。而安郡王风无方派出的报捷人马,就恰恰知道这一条暗道。听说,扈从那位太子殿下回京的队伍,离京只有五天的路程了。
风无痕等人在城门口就换下了坐骑,每人那一身风尘仆仆的装束便全都换了下来,变作了一身侍卫打扮。皇后萧氏大约是早就在此地设下了接应,因此两个年轻侍卫早早地迎了上来,一言不发地在前边带路。
六个人中除了风无痕和冥绝之外,便都是风无方派出的心腹亲卫。
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因此饶是鞍马劳顿,却是仍旧一脸坚毅之色。四人隐隐将风无痕和冥绝护在当中,因此并未引来多少人的目光。
遥遥看见坤宁宫时,风无痕的心中不由有几分紧张。早在昨夜,他就派展容联络上了丰台大营的展破寒,因此已是大约探知了母后萧氏的心意。尽管如此,他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如今的孤身进宫也是无奈。
毕竟内宫侍卫统属他平素并未插手,而海观羽这个领侍卫内大臣更是早已被限制了进出。可以这么说,如今宫中的侍卫。可以说都是操之于萧氏一人之手。
展破寒地人已经依约开始动作,作为最后的威慑力。风无痕并不打算轻易拿出来。就连直隶总督毕云纶也仅仅是得了含糊的消息,不过,相信以毕云纶和其夫人地精明,绝不至于捅出什么漏子来。
他们一行人虽然都有着正式身份,但毕竟此时都是作了侍卫打扮。
所以走不得坤宁宫正门,而是绕了老大一个***才进了大殿。风无方的心腹言靖之前觐见过萧氏一回,这回就由他打了头阵。
“安亲王地胆子倒是着实不小,想必若是本宫没有设法开一道门以供进出,他就要名正言顺地用一道假的报捷讯息来叩门了?”萧氏的脸上写满了不愉,之前风无方的奏报已是在京城引起了轩然大波,而风无惜更是频频进宫,让她早些决断,萧氏却始终未曾正式松口。她正想开口再询问些什么,倏地感到一阵心悸。连忙又朝后头跪着的几个人瞟去,脸色立时大变。她毕竟是在后位待了数年地人,养气功夫不比寻常。所以很快便静下了心来。
身边的太监宫女早已退去,但皇后萧氏知道,皇帝临死前曾经派出的两个影子侍卫已经暂时随侍她左右,右手侧则是一脸茫然神色的柔萍。“想不到你这么快就归来了。无痕。”萧氏突然愉悦地笑道,“枉费本宫还将消息一直藏着掖着,就怕有人阻了你的行程。”
风无痕施施然地从自己的位置上立了起来,趋前几步再度施礼下拜道:“儿臣叩见母后!”他先是伏地一叩首,随后又郑重地抬起头来,“朝中如今已有奸人横行,儿臣又怎能安心在外,自然只得日夜兼程赶了回来。不知父皇病情如何?”
不用萧氏示意,那四个扈从风无痕进京的亲卫便悄无声息地散了开来,恰恰护住了门口的位置。冥绝则是仍留在原地,一双眸子炯炯有神。
萧氏的脸色马上沉了下来,“亏得你这么快赶回来,否则事情真的就棘手了。就在三日前,皇上已经归天了。”
一句话震得风无痕几乎无法自持,他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来得如此之快。原先只是以为有人趁着父皇病重欲行谋逆,却没想到那位威严远大于温情地帝王竟是已然不治。“母后,父皇,父皇真的已经龙驭上宾了?”他几乎难以克制地又问了一遍,双手已是微微颤抖。
“可惜你父皇临终前竟是无法再见你一面。”萧氏的声音中也带了几许哽咽,突然,她又恢复了平素那种略带冷漠地声调,“既然你已经归来,本宫也就放心了,皇上早在重病前就将传位诏书交给了本宫,所以事不宜迟,明日本宫就宣召群臣,宣布新君继位。”她发出了一阵轻笑,“你今次能够如此快就赶了回来,怕是很多人都要失望了。”
风无痕心中一凛,立时感到了这话语中的重重寒意。萧氏只字不提风无惜的举动,对于九门提督张乾的逆举也不置可否,而是用“很多人“加以泛指,无疑是说明,她也知道暗中窥伺地还有别人。不管自己和风无惜如何相争,皇位上的终究是她的儿子,可是,若是落到那横刀杀出的人之手,那便是天大的笑话了。萧氏缓缓从屏风后步出,弯腰将风无痕搀扶了起来。“无痕,许久不见,你又消瘦了几分。”她细细端详着儿子的面庞,仿佛是天底下最慈祥的母亲,“所幸这次回京没有什么差池,否则欣儿那丫头怕是又得担心了。”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儿子一眼,这才柔声道,“你知不知道,这个丫头居然从戒备森严的东宫里逃了出来,昨夜进宫责问了本宫好一阵子,着实尽心呢!”
萧氏之前难得的温情举动已是让风无痕一愣,但随即而来的话语更是让他诧异。来的时候虽然有坤宁宫侍卫引导,但他已是发觉了京城中剑拔弩张的态势。东宫身为他的地盘,自然是看护的重点,海若欣一个娇贵小姐能跑出来,无疑表示东宫诸人都有脱身的可能。
他正在思量事情来由,却见柔萍引着一个人从后殿的门口出现,随即便是一声强自压抑住的惊呼。“无痕,你居然已经回来了?”海若欣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之前她已经从萧氏口中证实,西北大营的风无方已经派人扈从风无痕回京,但至少还得五六天才能抵达。如今风无痕居然一身侍卫服饰,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她如何能不惊?
见到海若欣几步冲上前来,犹自不停地上下打量,风无痕不免也有几分尴尬,但更多的却是感动。“欣儿,放心,已经没事了。”他言不由衷地安慰着妻子。既然海若欣知道入宫求见,而且如今又安然无恙地待在坤宁宫,那想必母后萧氏的态度就完全明朗了。
“母后,这段时日辛苦您了,儿臣未能在父皇临终前伺候,实在不孝!”风无痕又深深行了一礼,“既然母后已然布置停当,那就明日宣召众臣吧。”他仿佛是想到了九门提督张乾的军马,心中已是不免打起了擒贼擒王的主意。
“母后,殿下,张乾那一头你们倒是不用操心。”平复了心中的愁绪,海若欣也冷静了下来,“之前我出来的时候,东宫中的人便已经商量好了。张乾不过是借了父皇和母后的权威才能为所欲为,一旦朝廷有其他令谕,他属下的将士也不可能全数听从。当然,也不排除有人收买了步军统领衙门的那些参将佐领的可能。擒贼擒王,京畿要地来一场兵变总是不太好,所以东宫的几个侍卫已经暗地潜往步军统领衙门做准备,应该可以设法拿下这些人。”
尽管话说得轻描淡写,但无论是风无痕还是萧氏,都从中听出了决心和杀气。深知自己实力底细的风无痕已然肯定,这一次张乾的举动定是激怒了府中的人,因此他们居然已是决定动用那些暗处的人手。不过,张乾顶着皇帝的诸多恩赏,到头来居然意图不轨,也确实该好生处置。他似乎不经意地瞟了一眼母亲的脸色,果然,萧氏表情一连数变,最终却定格在了冷漠上。
“也好,现在重要的不是一个小小的九门提督,让他安分下来,以后的大局就容易布置了。”萧氏显然是首肯了这种做法,“兵部尚书余革启虽然庸碌,却还是一个识时务的人,这一次不妨让他下帖子布局。谁都知道这位尚书没有实权,手中更是没一个兵丁,平素也是不偏不倚的,不易招人疑忌。”
“就依母后的意思吧。”风无痕点了点头,他知道此时是母亲在表明心迹。萧氏这种针对实际情况出谋划策的举动,是他之前从未领受过的好意,“只要能将步军统领衙门的军权牢牢握在手中,那明日的朝议就容易了。”
传讯之人当然是仍然顶着沈如海的身份,在宫中进出自由的陈令诚。之前就是萧氏也完全被他蒙骗了过去,更不用提那些对太医院的上下人等并不熟悉的其他人了。为了取信于人,萧氏的密诏上盖的是皇帝玉玺和皇后的小玺,如此一来便无人可以置疑。再者,陈令诚的身手虽然无人见过,但由于他可以在东宫秘道中带了一个人还来去自如,众人都对他寄予了无穷信心。
夕阳即将落下,而风无惜此刻,也正在急匆匆地向皇宫赶去。他自信已经完全掌控了京城的局势,就连三位元老重臣,也在向其他官员宣扬皇帝病重的消息,甚至还有意无意地流露出几分流言,这让他喜不自胜。只要有母后在背后撑腰,再加上萧家这个大援,那些以往围绕在风无痕左右的人,还不是得拜倒在他的足下?坐在宽敞的八抬大轿中,他终于舒缓地笑了,该属于他的,别人就休想拿走!
第三十四章 密旨
“启禀皇后娘娘,宁郡王求见。”大太监平海匆匆赶到殿外,双膝跪倒大声报道,脸上的神色颇有几分为难。皇后萧氏的秉性习惯他们都清楚得很,所以即便之前的那几个侍卫在里头待了这么长时间,仍然没有任何人敢过问。恰恰相反,这些懂得察言观色的太监已经隐隐察觉到了一丝不祥的讯息。
萧氏神色一凛,随即瞥了一眼身边的风无痕,这才淡淡地吩咐道:
“你去告诉无惜,就说本宫偶感不适,有什么事待到明日再说。”她听得平海应承一声离去后,又挥手示意众人退到后殿。对于风无惜这个儿子,萧氏清楚得很,尽管刚才的托词能阻他片刻,但那些太监宫女定然拦不住气头上的风无惜。
果然,风无痕等人刚刚躲入后殿,风无惜就气冲冲地推开门外拦阻的下人,几步抢进了大殿。“母后,你为何不肯见我?”他几乎是连礼数都忘了,脸上满是怨恨和失望,“这几天您总是遣人安慰说马上定下大局,却一直拖到今日。母后,难道你在拖延时间,好等七哥赶回来?”他双目炯炯地盯着自己的母亲,拳头已是握得紧紧的。
后殿偷听的众人不由心中大震,风无惜既然有此怀疑,想必是有些察觉了皇后萧氏的态度。之前他们已经决定了明日揭破所有大事,甚至打算今晚将九门提督张乾的势力清除,那风无惜的存在无疑是另一个变数,这个时候。萧氏的举措便是决定性地一击。
“无惜,你这是在质问本宫么?”萧氏的脸上已是凝满了寒霜,不动声色地朝柔萍作了一个手势。心中有数的柔萍马上知机地退出了大殿,甚至还掩上了大门。风无惜顿时松了一口气。满心以为母亲是想透露心中打算。谁料,萧氏地下一句话让他的心不由沉入了无底深渊。
“无惜,你不要忘了,本宫从未给你任何承诺!”萧氏冷冰冰地道,目光清冷而自持。“你和无痕都是本宫地儿子,也许自小你更为受宠,但如今他才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子,国之储君!”她的话重重敲击着风无惜的心防,“皇上病重,你身为人子,不知日夜尽孝,反倒是频频逼迫本宫,难道这就是嫡皇子应该的表现么?”
风无惜已是被这一轮如同疾风暴雨般地打击震得呆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始终对他的计划抱着默许态度的母后居然会完全变了一个人。
好半晌,他方才艰难地开口道:“母后,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真的就不管不顾了么?”他突然完全爆发了,几步冲上前去,近乎疯狂地抓住萧氏的肩膀,大声吼道。“还是母后根本就是在耍弄我?”
“来人!”萧氏早在风无惜举止异常时便高声唤道,“将这个逆子给本宫拿下!”即便如此,她也被这个儿子疯狂的举动骇住了,待到几个身强力壮的太监将风无惜按住之后,她才抚胸剧烈咳嗽了一阵,许久才抬起头来,脸上尽是阴霾。
“无惜,这是你逼本宫的!”萧氏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曾经最宠爱的儿子,言语中已是失却了兴致,“你若是识时务,刚才就不应该失态,那样兴许还能做一个富贵闲王。可惜,志大才疏,你永远都不可能染指御座。”她仿佛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任何残酷,“皇位归属早已由皇上定下了,本宫不过是代行遗命,没有更改地余地。”
本是一脸怨恨绝望之态的风无惜,在听到“遗命”二字时终于醒悟了过来。他深深凝视了母亲一眼,突然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哈哈,枉我殚精竭虑想要博得母后的支持,原来竟是作了您地挡箭牌!”他的目光瞬间变得如利箭一般锐利,“若非是我替您遮挡了群臣的视线,怕是父皇驾崩的消息早就传出去了吧?”他已是隐隐明白了母亲当初做作地含义,因此心中积累了无穷的怨愤。
萧氏突然偏转了头,显然不欲再和这个儿子纠缠下去。“将宁郡王带下去看押起来,务必不能让他接触到任何官员。”她沉声吩咐道。
风无惜被带走时,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仿佛是无声无息地接受了残酷的事实。然而,从他那闪着寒光的眼眸中,萧氏看出了绝望和愤恨,然而,她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要想真正保住自己和家族的地位权势,她不得不作出牺牲一者的选择。
见到闲杂人等均已退去,风无痕便从后殿走了出来,脸上的神情极为古怪。从他心底来说,能获得母后的支持无疑是登上皇位的最大保障,然而,适才的那一幕实在太过令人震惊。
看到风无惜的绝望,他甚至可以想到,倘若自己的行为举止有一点缺失,甚至也同样是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那母后的态度也许也是完全相同的。母仪天下的皇后萧氏,需要的是一个作为强者的儿子,可以护佑她权势的儿子,除此之外,什么都可以舍弃。
陈令诚扮作沈如海的模样,匆匆赶到了兵部尚书余莘启的府邸。虽然九门提督张乾封锁了各大权臣的府邸,但对于余莘启这个兵部堂官却没有多少重视。此人是文臣出身,虽然凭着资历和谨慎升迁到了兵部尚书的秩位,后台却并不强硬,仅仅是凭了皇帝的宠眷而已。一旦皇帝崩逝,他便不可能有几分作为,所以这些天来,余莘启的府邸前愈发门庭冷落了。
递上自己的金质腰牌之后,陈令诚马上感到了那几个士卒的恭敬态度。如今的京城之中,往昔的权臣早已没了平日的威势,反倒是那些和风无惜来往频繁的官员更为吃香。当然,众官之中,倘若能得皇后萧氏惠赐一枚腰牌,则更是平添几分身价。几个军士都是步军统领衙门中的人,早已从上司口中领教了所有禁忌,自然不会忽略这枚腰牌的含义。
余莘启一见来人的模样便愣了,他虽然和沈如海交往不多,但总还是知道此人颇得皇后萧氏的欢心。此时此刻,这个太医院医正大驾光临他的府邸,一定是领了皇后的懿旨,想到这里,他的心思顿时活络了起来。
只是寒暄了两句,陈令诚便示意余莘启摒退一众下人,这才小心翼翼地取出了怀中密旨。“余大人,皇后娘娘念你一直勤劳王事,忠心耿耿,所以才把一件大事交托给你操办,你可万万不要自误啊!”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郑重地起身捧起那密旨,“奉皇后懿旨,着余莘启按密旨所言行事,不得怠慢!”
余莘启慌忙跪地叩首,这才接过了那卷薄薄的纸片,额上已是沁出了冷汗。待到展开一看,他更是完全愣了,脸上满是茫然,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双手竟是微微颤抖。“沈大人,娘娘密旨上所言过于惊人,究竟…”他怎么都没想到事情会突然急转直下,只看近几日步军统领衙门的人嚣张跋扈的模样,谁会想到皇后萧氏会突然拿九门提督张乾开刀?
“余大人,不必多言,皇后娘娘的懿旨就是如此,你到底是遵从还是抗旨?”陈令诚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冷肃,“本官只是传旨之人,到时自有人协助于你。当然,若是你执意抗旨不遵,本官也只有回复皇后娘娘,请她另择良臣,但余大人的大好前程…”
余莘启马上慌了,连忙起身应承道:“下官哪敢违抗皇后娘娘的懿旨,之前不过是有些许疑虑而已,还请沈大人替下官遮掩一二。”他大约是想起了这桩任务的艰难,又咬咬牙开口道,“只是,沈大人应该知道,下官虽然是兵部堂官,却并无兵马调派的实权。而九门提督张乾却着实掌握了京城的所有防卫兵力,彼此相差悬殊。若是没有贵人相助,恐怕下官会坏了娘娘的大计。”尽管事成之后功劳少不了,但余莘启还是不得不将心中顾虑吐出,他可不愿意去送死。
“余大人放心,既然皇后娘娘下了懿旨,那自然会有人襄助。”陈令诚高深莫测地道,“下官会随同你一起去宣旨,到时瞅准时机将他们全部拿下即可。”陈令诚并没有透露步军统领衙门还有其他内应,对于余莘启这样的人,只有事到临头让他品味出双方的实力对比,才能真正让他心悦诚服。
张乾好容易才抽出一点空闲的时间,这才有空在后衙散散心,打了一套太极拳。一整个套路打完之后,他已是感到额头微微发汗,当下便直起身来懒散地伸了一个懒腰,脸上满是自得的笑意。他这个九门提督虽然看似权大势大,但却是始终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凡事都得小心谨慎,从不敢私自串连。就是宁郡王风无惜,他也是在前年的时候才攀上关系,当初皇帝议立太子时,他失望了好一阵,后来才恍过神来。与其让一个新人接替自己,还不如赌一赌运气,若是能顺利地将风无惜推上皇位,那他无疑是擎天保驾的第一功臣。
第三十五章 擒王
乍听得兵部尚书余莘启来访,张乾顿时觉得一阵荒谬。虽然兵马调动隶属兵部,但谁都知道,余萃启和自己向来没有任何关系,平日也最多不过是点头的交情。他没有派多少军士看住兵部衙门,只不过是因为对余莘启此人根本就没有大费力气的必要。此时,这个没有几分实权的兵部堂官骤然来访,究竟是所为何事?
话虽如此,张乾还是吩咐亲兵引他进来,自己却并未出去迎接。彼此品级相差不大,他也就没必要闹那个虚礼。再者,张乾心底仍然有一种出身世家大族的矜持,因此对于余莘启这个寒门出生的大员,他并没有几分实在的尊重。
“张大人,你这衙门可是着实难进,下官一连经过了几重盘查才到了此地,真真是龙潭虎穴啊!”余莘启一进门便见到张乾一脸倨傲地立在那里,眼神锐利得仿佛在审问犯人,因此言语也就不再客气,“若非下官身具要务,也不敢随意登门,免得自讨没趣。”
对方的冷嘲热讽张乾又怎会听不出来,当下就冷笑道:“余大人,你这话说得未免尖酸了些。同是朝廷官员,下官也是为皇上尽忠,为朝廷效力,些许盘查就如此挂齿,你未必肚量太小了些吧?”他才不相信余莘启会有什么大事,因此脸上的讥诮之意愈发浓了,“不知余大人有什么事要带挈下官的?”
余莘启强自抑制心头的怒意,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下官奉皇后娘娘懿旨,前来犒赏步军统领衙门地上下军士。不知这个理由是否能让张大人满意?”
这句话不由让张乾大愕,他怎么都没想到余莘启居然能得到皇后萧氏的青睐。须知他虽然和宁郡王风无惜交好,但在喜怒难测的萧氏面前。他根本就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个无足轻重地余莘启骤得如此好运,他又怎能不心生嫉妒?然而。天生的谨慎究竟占据了上风,他满是怀疑地问道:“余大人,非是本官多疑,不知可否请出皇后懿旨一观?”
余莘启微微一笑,从袖子中取出一卷物事。抖手在张乾面前展开,却又马上迅疾无伦地收了回去。尽管张乾看得不甚清楚,但上头盖着地玉玺和皇后小玺却还是看清了,脸色马上大变。此时此刻,他终于信了眼前人的话,讶异和不服已是全然充满了心头。也不知余莘启究竟是怎么攀上了皇后萧氏这尊大靠山,但是,张乾自己却必须弥补起初不恭的态度带来的影响了。
“呵呵,恭喜余大人得蒙重用!”张乾马上改换了一张笑脸,态度也殷勤了起来。“之前冒昧之处还请余大人海涵,下官这个人性子就是如此,也不知得罪了多少权贵。”虽然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但他还是把言语说得万分宛转妥帖,“余大人,不知娘娘所谓犒赏之意,是否恩泽步军统领衙门上下所有将领?如若真是如此。下官马上下令召集他们前来。”
余莘启虽然极为不屑张乾的做作,但他等地就是这句话,当下就笑容可掬地应道:“不知者不罪,张大人勤劳王事,刚才那些盘问之举自然是应当的。”他略略顿了一顿,又点头继续道,“皇后娘娘念步军统领衙门上下人等在朝局动荡之时,始终忠心耿耿地站在皇上这一边,所以令下官代为犒赏,恩泽遍布所有将校。张大人不妨让他们将事务交与副手,然后召集他们到这边来,下官也好论功行赏。”
他说完之后,便侧身示意张乾朝外边看。只见十几个太监打扮的人守着一大堆各色箱子,其中还有贴着御用标示的酒坛。“这都是娘娘惠赐的,请张大人务必把讯息传到。“他稍稍加重了一些语气,“如今皇后娘娘说话的分量他们应该很清楚,想必不会傻到拒绝这份好意吧?”
余莘启的这些话虽然不甚张扬,但张乾还是省到了皇后萧氏的用心,不就是借机笼络这些京城最具兵权的将领么?不过,他当然不敢有二话,萧氏的手段他是见识过地,忽冷忽热,永远令人琢磨不透,更不用提背后还有萧家这个靠山。他这些时日虽然照着风无惜的吩咐封锁了各权臣的府邸,但一旦这位宁郡王登基,要倚靠地还是这些臣子,而自己得罪的人就多了,难保没有人暗中图谋报复。为今之计,他只有牢牢靠住萧氏这个后台,如此一来,就再也没人敢动他了。
因此,他满口应承之后,便遣了心腹亲兵前往召集属下各将佐。不到半个时辰,数十位身穿武官服色的将佐都匆匆赶了过来,最大的已经官至副将,至不济地也有一个千总的官职在身,统共竟是挤满了大半个后衙。皇后萧氏的犒赏,谁品不出其中滋味,又哪敢轻易推脱?于是乎,斛筹交错,吆五喝六,在上头两位大员殷勤劝酒的鼓动下,他们都灌下了一肚子黄汤。
所谓御酒不外乎贵州茅台之类的顶级货色,这些将佐平日虽然也是油水颇丰,但也置办不起这样丰盛的酒席,因此大块朵颐之余也不忘称道皇后仁德。尽管心怀鬼胎的不在少数,但众人的心思都放在了下头那些黑木箱子上,各自揣测着里头的物事。
酒过三旬,陈令诚又扮作沈如海匆匆赶了过来,这不免打消了张乾最后一点疑虑。他是清楚沈如海身份的人,知道皇后萧氏对此人相当信任。太医院一众太医之中,就属此人知道的最多,所以张乾一见他来,原本还悬着几分的心顿时落到了实地。
“沈大人来得正好,今日余大人奉懿旨前来犒赏步军统领衙门的将佐,大家正用得高兴呢!”他笑吟吟地起身招呼道,“沈大人想必是刚,刚从皇后娘娘那边过来,不知娘娘还有何旨意?”他故意多问那么一句,随即便打量着余莘启的反应,想要从中看出一点端倪。
老谋深算的陈令诚又岂会不明白对方的用意,当下就捋着胡须笑道:“若非皇后娘娘的提点,今日的热闹下官恐怕就凑不成了。”他随手从伺候的小厮那里取过一个酒杯,斟满了美酒之后便挨着桌子劝了过去,嘴里蹦着各色各样的说辞。那些武将哪里有这等心机,被奉承话转得晕乎乎的,稀里糊涂地愈喝愈多。
陈令诚临到主席时,这才换了神秘兮兮的表情。“张大人,今次你可是露脸了。皇上重病之后,皇后娘娘还从未有过这样的大手笔,足可见对你的重视。将来升迁之日,你可不要忘了下官这个小小的医正啊?”他低声道,眼角的余光却瞟向了一旁的余萃启。
“那是自然。”张乾喜不自胜地答应道。话音刚落,却见一旁的余莘启突然站了起来,高声对底下的将佐说:“各位,今日本官奉娘娘懿旨前来劳军,不外乎就是为了你们这些天来的辛劳。所以,欢宴之后,娘娘还另有厚赏。”他突然击掌三下,只见一群太监模样的人马上抬上了几个黑木箱子。
刚才还在欢宴的众人马上静了下来,眼中都现出了几缕贪婪的神采。也难怪他们这幅做派,之前风无惜在张乾身上下了大功夫,银票珠宝不知送了多少,而他们这些下属不过是稍微沾了一点光而已。若是那些黑木箱子里装的全是黄白之物,那他们就算没有白白卖命一回。须知皇家名正言顺的赏赐之物远胜于那些私人贿赂的银票,不但可以光宗耀祖,今后还多了一个压箱子的本钱。
就在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几个箱子上的时候,陈令诚就对那群刻意遮掩住眼神的太监使了一个眼色。他们马上便两两站在了箱子旁边,猛地一掀盖子,顿时,一阵耀目的黄白之色晃花了人们的眼睛,仅存的疑虑也随即打消了。
说时迟那时快,几个箱子中飞快地窜出了一股轻烟,仅仅几息的功夫便笼罩了后衙,转瞬又消失得干干净净。只见刚才还精神熠熠的一众将佐都杂乱无章地歪倒在地,而张乾的脸上犹自带着震惊之色,显然尚未从那变故中清醒过来。
“这…”他瞪大了眼睛,好容易才迸出一个字,却被身旁的陈令诚一指制住了周身大穴,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此时,下头的那一群太监便马上动作了起来,从箱底取出麻绳等物事,一个个把众将佐捆得结结实实,嘴里还不忘塞上一团破布。前衙早就被张乾的副将程玉溪控制了起来,因此并不虞有人走漏风声。
余莘启见大局已定,方才得意地立起身来,自信满满地开口道:
“张大人,对不住了,本官奉皇后娘娘懿旨,拿下步军统领衙门上下所有叛逆。从现在开始,由你的副将程大人代行提督之职。”看着张乾的脸色瞬间变为惨白,他觉得分外解气,又火上浇油地道,“张大人,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你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第三十六章 百官
京中复杂多变的局势让风寰宇也觉得心余力绌,他从来没有发觉,这件事情会这样充满变数,不可琢磨。他的眼线虽多,风无凛的暗势力再强,要接触到那些完全被软禁的官员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每次费尽心机和那些朝臣接触,他就不由心中佩服,此时此刻,萧氏的这种手段无疑是阻止心怀鬼胎人物的最好方法。可是,这种枷锁落到他头上的滋味就不那么美妙了。街头充斥的暗探和那些明里暗里的军士,让他几乎有寸步难行的感觉。
“再这么下去非得成为瞎子聋子不可!”风寰宇脸色阴沉地道,“无凛,你还能再出入宫廷一次么?”
风无凛无奈地摇了摇头,“父王,如今宫廷戒备更为森严,而且换班的时间时常是萧氏一道旨意便作更改,不似前几日那么容易了。再者,今日风无惜进宫后似乎就未曾出来,依我看来,恐怕明日就要分出胜败了。萧氏以皇后之尊,只要来一道矫诏,指不定就能得偿心愿。她频频召见各大元老重臣,应该已经下了很大的游说功夫,再加上萧氏一族原来的庞大势力,变天之举怕是迫在眉睫。”
风寰宇的眉头皱得愈发紧了,儿子的言下之意他也很清楚,此时贸然发动,极有可能带来没顶之灾。然而,赌注虽然巨大,所得也很有可能异常丰厚,须知这一次摆在面前的可是御座!只要能扶持一个傀儡上台,那他风寰宇就能重新呼风唤雨,让当年那些背弃他的人好看!
不过。他最为气苦的就是没有军方地支持,暗势力再雄厚,染指军中始终是一句空话。皇帝大约是吸取了以前的教训。对于驻防京城附近的每一处都安插了亲信。就算是九门提督张乾这一类见风使舵地小人,支持的也是宁郡王风无惜这样有名分地皇子。决计不会轻易倒戈。
“唉,多年的苦心经营,却始终无法掌握朝廷军马,实在可叹。”
风寰宇的脸上不由现出了沮丧之色,他不是没动过各省驻军的脑筋。无奈各省将军提督非奉旨不得擅动军马,即便是出兵也只是在本省境内,对大局一点作用都没有。而驻扎京畿的军马则是分属步军统领衙门、丰台大营和西山锐健营,他安插进去地人虽然有,但最多不过是官至千总游击,上到参将副将的一个都没有。这些京畿军马乃是皇帝最为看重的,主将要职多是勋贵子弟,他竟是寻不出任何办法。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风无凛马上两步闪到门口,尽管知道来往此地的都是父亲的心腹。但他还是不敢大意。来人正是天一,只见他在门槛前恭敬地跪地禀道:“启禀主上,皇后已经下了懿旨。明日召百官在太和殿议事。”
风寰宇和风无凛无不心中一震,他们都明白此前猜测属实,因此脸色格外凝重。风寰宇吩咐天一再去打探消息后,便背手在屋子里踱起步来。风无凛默默注视着父亲。知道他就要作出最后的决断了。
“无凛,你明日把我这些年来积攒下的心腹死士都带出去,不要留在城里。”风寰宇终于下了决心,“这一次机会难得,我一定要试一试。即便不成,最多将来再重新开始就是。”他说着便露出了一丝阴狠的微笑,“那些老王爷虽然早已没了实权,但毕竟都是皇族中的老一辈,只有他们可以置疑遗诏的真实。另外,萧氏明日要说地无非就是皇帝重病驾崩,可是,若有人站出来置疑皇帝的死因,那又如何?”
风无凛不由噤若寒蝉,父亲此言的用心他又怎会听不出来。按照之前探得地结果,皇帝早已在数天前就已经驾崩,萧氏拖到今日,倘若有人问她一个居心叵测,那就什么都说不清楚了。更何况,看之前的情形,萧氏无疑是在为幼子继位而造势,那这谋逆的罪名扣在她头上,怕也能够引起一时的困扰。
“无凛,你现在就去联络各家大臣和王爷,务必让他们明日发难!”风寰宇斩钉截铁地道,“另外,你派人去知会杜氏,让她冷眼旁观就好,不要掺和进这一次地局里。此次风险太大,我只不过是尽力一搏而已。不过,倘若加上西南送来的奏报,朝局动荡的机会很大,只要能将萧氏拉下皇后御座,也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你设法算准西南战报的时间,务必让那份东西在关键的时刻送到。”
风无凛虽然有心反对,但他知道父亲脾气一向如此,最终还是点头应承了下来。出门的时候,他不由回头看了风寰宇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这才转身离去。身在天家,失败一次就无法保住性命,父王如此不顾生死地力拼,想必也是为了这个原因。“御座,还有至高无上的皇权,总有一天,我会将你握在手中!”风无凛暗暗发誓道。他脚下的步子更快了些,夜幕已经拉开,该做什么就要看自己的能耐了。
宛烈二十九年八月二十五日,萧氏以皇后之尊御太和殿,召集群臣,宣布了皇帝驾崩的消息。除了少数本来就得到消息的官员之外,其余人等尽是一片震惊之色。理亲王等几个老一辈王爷见萧氏沉着冷静的神色,再加上宁郡王风无惜进宫之后未曾回府,皆以为萧氏会矫诏行事,因此都准备拣在这个时候发难。
“皇上已于昨日夜晚龙驭上宾了。”萧氏的脸上带着戚色,却并没有照实情叙述,她瞒着群臣压下了皇帝的死讯而仅仅通知了三位重臣,就是为了防止可能发生的騒乱。
此言一出,朝堂上顿时大乱,一群臣子得闻噩耗的当口,一个个都伏地痛哭,哀恸不已。其中不少人是在忧心自己的前程,不少人抱着别样心思,只有一小部分人是真心哀哭皇帝的驾崩。毕竟,对于凌云来说,宛烈皇帝风寰照以其非凡的手腕和魄力平定四方,王朝虽有小疾,但整体却仍是一片繁荣的景象。
萧氏见底下的朝臣大放悲声,又带着泣声吩咐道:“皇上临终曾有遗言,各位都是朝廷栋梁,将来须好生辅佐新君,不得以一己之私而废了君臣人伦大义!”
这句话自然没有任何问题,阶下的群臣马上参差不齐地叩头应承,颇有一点乱哄哄的景象。然而,片刻之后便有人发话了。“皇后娘娘,吾等都是朝廷的臣子,自当尽心竭力报效先皇隆恩,不过眼下太子殿下还未返京,不知先皇是否留下了遗诏?若是先皇有遗命,请皇后娘娘现在宣诏,国不可一日无君,总得有人承继皇位才是。”
说话的乃是青郡王风怀德,这些话都是他昨晚就准备好的,说起来自然万分得体,一丝破绽也无。他起了个头之后,出言附和或是反对的官员马上都此起彼伏地站了出来,朝堂之上马上出现了许多不同的声音。
除了皇后萧氏,众臣都尚未得知太子风无痕归来的消息,再加上萧氏端坐在御座的帘后并未发话,因此大家争论的重点便集中在是否马上由太子继位这一点上。大约是风无惜之前收买的几个官员耐不住性子,想借机向主子献忠心,因此那几人便跳了出来。
“太子殿下此去会盟无甚功绩,况且此刻先皇驾崩,他又未曾赶回,已失了人子和人臣的忠孝之道。”那人极为直接地进言道,脸上尽是得意之色,“宁郡王同为皇后嫡子,又深得先皇和皇后宠爱,理应继承大统。”他直到话说完才想起萧氏并无表明皇帝是否留有遗诏,因此马上悔得肠子都青了,面上却还只能强自撑着。
“胡闹,皇后娘娘尚未言明是否有先皇遗诏,尔等就在这里大放厥词,难道视众臣为无物么?”氓亲王风氓致再也忍不住了,冷冷地扫了一眼如同跳梁小丑般的一众官员,严厉地斥道,“为人臣子者,自当以君父之言为重,哪有你们这样在先皇驾崩之初就叫嚣不已的?”他乃是两朝重臣,又领着宗人府宗正的尊崇身份,因此朝堂上竟一时寂静无声,只有他一人的声音震慑着众人。
皇后萧氏暗自点了点头,这是时候,果然还是氓亲王这样德高望重的老人出来稳住局面最为妥当。她庆幸自己及时作出了最佳选择,否则,恐怕此时面对这个老人怒气的就是自己了。她凤眉一扬,正想开口,谁料此时有人不识好歹地站出来发难了。
说话的人是工部左侍郎奉怀殊,只听他正容出列,略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道:“皇后娘娘,您适才说皇上是在昨日晚上驾崩的,可是,微臣曾经听一位太医说,皇上在五日前便已经驾崩了,只是皇后娘娘命人封锁了消息,朝臣中无人得知情由而已。”他这句话一出,顿时又激起了轩然大波,即便海观羽等早已心有准备,此时也不由脸色大变。奉怀殊平日不言不语很少开口,这种关键时刻突然大发悖语,要说背后无人指使是决计不可能的。
“奉大人,你这话难道是意指皇后娘娘刻意隐瞒换上死讯么?”海观羽跨出一步,声色俱厉地怒斥道,“皇上驾崩尚不到一天,你就敢如此冒犯圣驾,甚至还敢污蔑皇后娘娘的用心,你究竟居心何在?”海观羽这两年虽然不再似从前一般勤劳国事,但毕竟多年威势犹在,他此刻一发怒,竟是比之前的风氓致更为可怕。“身为太医者,自当为皇上龙体操劳,透露宫闱密辛本就是死罪,又何况他居然敢诬陷娘娘凤驾?”
他再次环视了群臣一眼,冷冷地道:“皇上大行,乃是天下百姓之痛,若是谁再敢大放厥词,休怪本相不客气!”
第三十七章 兵灾
庄亲王风怀起站在皇族王爷的那一群人中,心底暗自焦急。看今日的架势,无论氓亲王风氓致还是宰相海观羽,眼看都已经完全站在了皇后萧氏这一边,也不知他们打得是什么主意。他事先虽然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但还是没想到这几个支持风无痕的老臣居然会突然倒戈,这是完全没有道理的事。须知宁郡王风无惜只是黄口小儿,没有半分处理政事的经验,若是将山河社稷交给了这样的人,那些朝中元老重臣又怎会放心?
风怀起正在这边思量,那边的吏部右侍郎徐纹希跨出一步,脸色凝重地道:“老相爷此言差矣,如今皇上驾崩,有人置疑正是大家对朝廷忠心耿耿的表现。所谓太医,自是应当为保护皇上龙体而尽心尽责,然而此时此刻传出这种流言,虽然有伤皇后清誉,但确有调查清楚的必要。”他仿佛没看到两边几个老臣铁青的脸色,继续说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皇后身为六宫之主,可否给群臣一个交待。若皇上真是非昨日夜晚驾崩,那为何不马上召百官商议,而要拖到今日?”
徐纹希平日在吏部不声不响,事事都是由吏部尚书萧云朝和吏部左侍郎米经复作主,今日却突然如此咄咄逼人,实在是让众多朝臣大吃一惊。然而,更多的人却是在猜度这些话中的言外之意。先是工部左侍郎奉怀殊出言挑衅皇后权威,再是吏部右侍郎徐纹希无视海观羽的警告,有心人都知道。今日的朝会怕是要挑出不少事情,看来是难以善罢甘休地。
始终没有开口的鲍华晟终于站了出来,平日就颇为冷肃的脸上布满了寒霜。“奉大人。徐大人,你们身为六部侍郎。位分尊崇,在这个时候不思稳定朝局,反而咄咄逼人质问皇后,难道这就是为人臣子地道理么?”他虽然比海观羽和风氓致年轻许多,但在朝中的威望却不逊于两人。而且此言又是含怒说出,一时竟是冷了场。
鲍华晟又向前一步,直直地逼上了刚才还是气势十足地两人,双目光芒大盛。“皇后娘娘尚未公布遗诏,你等就敢置疑皇上驾崩的情由,难道不知道此前皇上早已重病不起了么?皇后乃母仪天下的至尊,若是真有瞒下皇上驾崩的事实,也定有她的道理,哪论得到你等借越?”他越说越怒,竟是又向前迈出一步。骇得奉怀殊和徐纹希连连后退。
鲍华晟见立威之举已有效用,倏地转过身来,恭谨地跪地奏道:
“微臣恭请皇后娘娘宣示大行皇帝遗诏。并请早立新君,以安朝臣百姓之心。”
海观羽和风氓致暗暗点头,虽然美中不足地是风无痕尚未来得及赶回,但看刚才的形势。皇后萧氏确实没法再拖延了。他们都是知道其中利弊的人,刚才他们一力弹压,却还有人敢于出头,看来已经有人忍不住了,否则又岂会在皇帝刚刚驾崩的时候发难?想到这里,两人也齐齐下跪奏请道:“请皇后娘娘宣示大行皇帝遗诏!”
朝中的海氏门生和萧氏一党的官员不在少数,刚才只是一下子被震得懵了,所以压根来不及动作。看到海观羽等三位老臣都似乎下了决心,何蔚涛和越千繁也不约而同地站了出来,事到如今,他们也只能赌这三位朝中元老的眼光了。倘若萧氏执意要立风无惜,他们俩决计不信那三人还能有这般举动。
如此一来,出言附和的官员就多了,呼啦啦地跪满了一地,就连贺莫彬也在其中之列。他是有说不出的苦衷,之前受庄亲王的要挟之后,他虽然勉强答应了对方地条件,但事后还是惴惴不安。如今皇帝驾崩,只要贺氏一族能站对立场,那将来兴许还有一条生路,因此他向自己这一边的几个重臣使了个眼色后,便毫不犹豫地跟在大队人马后面。
庄亲王见到此情此景,几乎气得七窍生烟。虽然风寰宇也是多年苦心经营,但哪里及得上贺萧两家的威势。他眼看着一帮又一帮大臣趋炎附势地站了出来,自己这一边站着不动地几个老王爷就显得分外显眼,他甚至能感到珠帘后投过来的冷冽视线,背心已是完全湿透了。
萧氏见火候差不多了,正要开口宣示皇帝遗诏,却听得殿外一阵騒动。就连一帮朝臣也忍不住回头往外望去。只见本来该坐镇步军统领衙门的余莘启慌慌张张地冲进殿来,仿佛没看见周围几人的难看脸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报道:“启禀皇后娘娘,西南贺大人传来告急文书,有人暗中刺杀了缅阳族首领桑莫,激起部中大变,暗中矛头直指朝廷所为。如今,缅阳族联合周围十数个小部落,发兵五万攻打附近州府。猝不及防下,已有两州三县沦陷,朝廷子民被屠杀者不计其数。”
突如其来地噩耗让朝堂上的所有人都惊呆了,就连刚才暗恨余莘启搅局的萧氏也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这个当口出了这种不得了的大事,其中巧合绝非偶然,她想起皇帝临终前的吩咐,秀眉已是完全拧在了一起。下头的一众臣子们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谁都知道缅阳族一直不服朝廷管束,但万万没想到有人会在这个时候激起部族大变,继而引发起另一场兵灾。
隐在后殿的风无痕也是心中大震,他却在思索此事的用心。刚才两位大员的相继发难已是让他看到了一点苗头,如今又横里窜出这样一个突发事件,时机可以说是掌握得恰到好处。倘若有人真有这样的大手笔,那除了风寰宇就不可能是别人了。如同奕棋一般一步步紧逼上来,这种分寸拿捏得极准,若是他没有及时返回京城,怕是又有人会拿此事做。
萧氏深吸一口气,很快就冷静了下来,朝堂上群臣的议论瞬间就被她过滤了,她把注意力全集中到了那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上。果然,刚,才还死挺在一边的几个老王爷不约而同地现出异色,虽然没有喜不自胜那般明显,但却没有先头彷徨的模样了。她心头既然已经有了计较,也就不再犹豫,沉声喝道:“诸位卿家,虽然军情紧急,但此时商议此事未免名不正言不顺,还是待本宫先宣大行皇帝遗诏之后再作计较!”之前群臣鼓噪的时候,她就已经朝身边的柔萍打了一个手势,让这个心腹侍女先行退下准备。
朝堂上的喧哗自然不可能被萧氏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镇压住,然而,他们很快就安静了下来。不知何时,殿外已然围上了一群跨着腰刀的侍卫,这还不算,外边沉重的脚步声也预示着皇城内禁军的调动。这个时候谁若再妄动,下场就堪忧了,连海观羽三人都不由对视了一眼,心中也有些忐忑。
萧氏仿佛看出了众人脸上的惊惧之意,这才施施然地立起身来,即使隔着珠帘,她优美的身段还是隐隐约约呈现了出来。“诸位卿家,如今事机紧急,本宫就先行宣大行皇帝遗诏了。”
身边伺候的石六顺马上接过了萧氏递过的遗诏,恭恭敬敬地展开,随后大声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自盛年登基,膝下得皇子十一人。惟有七皇子风无痕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堪为人君,必能克承大统,故已立之为皇储。即由皇太子风无痕嗣承帝位,以继凌云丕绪。钦此!宛烈二十九年五月二十三日御书。
这一道遗诏一下,海观羽等人马上叩下头去,齐声称道:“臣等谨遵先帝遗命!”他们几个元老既然带了头,其他人哪敢怠慢,都参差不齐地叩下头去。就连刚才还大发悖语的两人也只能亦步亦趋地俯伏接旨。庄亲王风怀起等人听得遗诏内容时就已经心中惊骇,他们都没想到,萧氏之前默许风无惜妄为和九门提督张乾封锁京城的举动竟全是虚招,真正支持的还是正在路上的风无痕。一时之间,这些人已是完全乱了方寸。
然而,他们之前已经把萧氏得罪得狠了,奉怀殊和徐纹希更是明目张胆地置疑了皇帝的死因。如此一来,只要皇后萧氏以太后之尊命风无痕拿下了这两人,重刑之下,他们的一切就都曝光了。
青郡王风怀德眼中厉芒一闪,在众人都是应承不迭的当口出言道:
“启禀皇后娘娘,如今西南兵灾已起,一旦传到西北,难保这些外族不起异心。太子殿下虽然是先帝御口亲封的储君,但其不在京城期间,诸多事务无人处理,不如在诸王之中择一贤能者为辅政王。否则军国大事若是耽误了,今后就步步艰难,有损于山河社稷。”他是不得不站出来,只要能趁着风无痕不在京城的时候掌握大权,今后就还有一搏的希望。哪怕辅政王之职落到了其他王爷手中,今后也许也能坐收渔翁之利。
萧氏的嘴角终于出现了一丝笑意,西南的兵戈之灾虽然大出她的意料,但朝堂上那些沉不住气的大臣才是她的目标。只看适才所有官员在听得遗诏后的反应,她就可以大致分辨出一二。如今青郡王的进言不过是以退为进之计,若是风无痕没有及时赶回,也许为了安定人心,她不得不采纳这一条,可是如今却不同了。
第三十八章 登基
眼看朝堂上的众官员又起了一阵騒动,萧氏却似乎不以为意,她冷冷地瞟过下头的一众人等,脸上浮出了一种高深莫测的神情。即便隔着珠帘,不少感觉敏锐的人仍是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不由向下瑟缩了一下脑袋。至于海观羽等三人则是交换了一个眼色,都有些忧心忡忡。
本朝以来只有皇帝年幼或是不能理事时才会由辅政王代为掌握大权,而若是由风无痕继位,则根本不必这么麻烦。然而,此时西南兵灾一起,风无痕的大队人马离京尚有五六日的行程,若是一拖延,还不知道前方的军情会发展到怎样的情形。海观羽等人都是心系山河社稷的重臣,自然不会坐视。
当下,氓亲王风氓致一咬牙,出列躬身奏道:“青郡王适才所言不啻大谬,既然皇上已经留有遗诏,则太子殿下就是新君,这一点是勿庸置疑的。虽然太子殿下一行眼下离京城尚有几日的路程,但为了这数日便要另立辅政王,不免是多此一举。依微臣之见,军国大事由皇后娘娘拣选数位重臣共同决之,然后再由娘娘盖上御印,如此便可解决燃眉之急。”
“不用这么麻烦了。“萧氏突然出言道,话语中仿佛有一种说不出的讥诮,“诸位卿家为国出谋划策,都是朝廷的忠直臣子,本宫心中很是欣慰。”
青郡王等几人不由脸色大变,他们都是老油子了,自然不会听不出话中的深意。心中都涌起一股不妙的感觉,却仍然不知是哪里出了漏子。
“诸位卿家,先头你们地建议虽好。不过未免都失之偏颇。”萧氏居高临下地道,“皇太子风无痕忧心于京中局势。连夜赶路之后,已经于昨日抵达了京城。”她不管此话会引起怎样的震惊,自顾自地示意道,“无痕,你若是再不出来。恐怕大家还要继续担心下去。该听的你都听了,就出来和大家相见吧。“朝堂上顿时又是一阵死寂,很快,一身皇太子装扮地风无痕便行了出来,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风氓致吁出一口气,他心头的大石终于放下,如释重负之余,他几乎撑不住自己地身子。海观羽也同样好不到哪去,一样的瞪目结舌,好半晌才恍过神来。至于鲍华晟则是喜出望外。既然风无痕已经归来,那弹压大局便不成问题。他们之前都看到了殿外的大队侍卫和禁军,知道皇后萧氏已经发狠。若是那些人再不识相,便准备借机铲除所有立场不稳的臣子。
风无痕一步步自台阶而上,然后在御座下方立定,这才转过身来。
一脸沉静地看着底下的臣子。“孤紧赶慢赶,结果还是晚了一步,只来得及和父皇见最后一面,未能尽孝。”他第一句话便反驳了之前奉怀殊和徐纹希地言语,将群臣的疑问堵在了口中,“母后乃六宫之母,又是父皇最为敬重的妻子,怎会虚言瞒骗?刚才诸位卿家的话孤都听在耳中,真是长了见识!”他犀利的目光扫过下头噤若寒蝉的那两个人,一字一句地道,“母后这几日为安朝中局势,殚精竭虑,不想却被无耻小人钻了空子,看来父皇临终之言确是不假。”
风无痕缓缓地在御座前踱着步子,存心不给那些朝臣开口的机会,继续说道:“父皇曾经教诲过孤,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对于诸位卿家而言,此言也是一样的道理。父皇突然驾崩,西南又是兵灾乍起,正是山河社稷危难的时刻,却有人趁机落井下石,欲行逼宫之事!”
他刻意加重了“逼宫”两字的语气,顿了一顿又继续道,“所幸孤早有准备,明里令大队人马急行,暗里悄悄赶回了京城,这才没有错过一场好戏。”他深深地看了那两个先头还甚为嚣张地家伙一眼,厉声喝道:“来人,奉怀殊和徐纹希诬陷皇后,意图不轨,将他们拿下,待诸事完备之后交大理寺审问!”
朝臣心中一颤,外头马上冲进来几个侍卫,不由分说地将奉怀殊和徐纹希两人按倒,扒了官服就往外拖。奉徐两人也知道大势不妙,连忙叫起撞天屈来,仿佛自己是多么的无辜。然而,谁都知道此刻这位太子正是立威的时候,哪个敢上前劝解?就连青郡王风怀德也知机地当了缩头乌龟,他之前地话虽然也是居心叵测,但旁人也寻不出道理来深究,此时他当然只能求自保了。
风无痕这才转身面对着御座,身子微微颤抖。他伸手摩挲着那象征至高无上的御座,身形顿时矮了下去。“父皇,您执掌朝纲数十载,为何就这般说去便去了?”他已是伏地痛哭失声,“您为了山河社稷吃苦受累,临去了却还有小人凯觎皇位,这份苦心又岂是寻常人能够懂的?”他一边诉说一边垂泪,仿佛没注意到朝堂上一脸尴尬的众官,“如今,您把这千钧重担交给了儿臣,这是何等的信任,儿臣虽然不才,但也不敢辜负您的一片苦心…”
萧氏见风无痕这幅做派,心中自然是知道他的用意,无非是做给群臣看而已。不过,想到儿子千里迢迢归来却未来得及见皇帝最后一面,她也不由黯然,但眼下势必不能让他再继续下去,否则戏头就过了。
“无痕,本宫之前已然宣示了大行皇帝遗诏,如今百官既然都在,你也该承继皇位了。”她趁着群臣被震慑住的当口,便悠悠开口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大行皇帝既然已有遗诏,你身为皇太子,自该马上即位,主持一切政事。”
皇后萧氏既然发了话,氓亲王马上几步上前,跪地请道:“请太子殿下即刻继位,以安天下百姓之心,以安朝局!”他这个德高望重的皇族尊长既然开了口,后头跟着附和的朝臣自然不在少数,当下海观羽和鲍华晟便上前扶起了风无痕,将其按在了御座上。这还不算,何蔚涛和越千繁马上抢上一步,高声道:“前有先帝遗命,后有群臣齐心,今日大事已定!”他们俩转身面对群臣,又重重地道:“新君已然继位,你等还不跪拜成礼?”
一众知机的大臣马上跪地参拜了下去,口称“万岁”不迭。而庄亲王风怀起等人知道大局已定,尽管心下极为不甘,此时也不敢再作挣扎,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跪了下去,口中却犹自胡乱含糊着。今日之事萧氏本就做了完全准备,他们适才已是看到了殿外的动静,即便言语上再占上风,到时也难出这大殿一步,因此只得暂时隐忍。
风无痕泰然自若地受了百官的礼,他本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子,自然用不着那等固辞的一套,否则反而矫情。看到下头一片黑压压的人头,他心头升起一股明悟,从此刻起,他就是这天下的主人,再也没有人可以节制于他,御座上头的尊贵庄严,俨然带给他一种荒谬的感觉。
曾几何时,那个只配在病榻上辗转的皇子已然一步步成长到了今天,这一切,都是上天的补偿,不,应该说是他和追随他的那些能人异士付出无比努力的结果。
“诸位卿家都起来吧。”风无痕淡淡地吩咐道,“朕既然接了这个担子,就绝不会让外人轻易染指。”他安详地端坐在御座上,只是用目光打量着众人,“眼下有众多事务等着料理,军国大事也是迫在眉睫。但依着礼制,必须先定下大行皇帝的庙号和朕的年号。”他又目视海观羽等人,仿佛在等着他们的回答。
海观羽知道风无痕骤然登基,总还有些不自在,连忙上前一步奏道:“皇上所言极是。依微臣之见,先帝一生文武兼备,诸多功绩甚至盖过了本朝历代皇帝,直追太祖开创基业的壮举,因此,庙号不妨定为‘成祖’!”他抬头看看风无痕,见这位新君微微点头的模样,知道他已然首肯了,心下不由更轻松了一些。
“就定‘成祖’吧。“风无痕目视群臣,见所有人都无异议,便开口认可了,“至于朕的年号,先帝在位时曾经与朕戏言过,‘豫丰’两字是他老人家最喜的,结果没有能用的时候,就留给朕使了。朕虑及先帝的慈祥,不忍辜负他的好意,年号就用‘豫丰’两字。”
群臣听得风无痕这样一套大道理,哪里还会辩驳,急忙口称“皇上圣明!”从适才风无痕一系列的举止中,有心人早就看出了这位主儿眼里揉不得砂子的秉性,心头都是暗暗叫苦。
“朕既然已经登基,按照礼制,先帝后宫诸后妃都应该晋封了。”
风无痕仿佛觉察到了后头萧氏射过来的目光,又宣布道,“皇后乃是六宫之主,又是朕的生母,照例尊为皇太后,上尊号‘仁显’,移居慈宁宫。”
接下来就是一系列的晋封,恭惠皇贵妃贺雪茗晋封为恭惠皇贵太妃,其余的贵妃则是晋封贵太妃,妃嫔也各有封赠。然而,这些失去了丈夫的女人,将不可避免地迁出原来的华美宫室,搬到西六所中所谓的寿康宫或是寿安宫度过余生。
宛烈二十九年八月二十五日,皇后萧氏于太和殿宣示大行皇帝遗诏,皇太子风无痕登基,是为豫丰皇帝。定大行皇帝庙号为“成祖”尊母后萧氏为仁显皇太后,册封太子妃海氏若欣为皇后,太子侧妃海氏若兰为兰妃,太子侧妃越氏起烟为珣妃,太子侧妃陈氏红如为如妃,太子庶妃平氏为琬贵人。并下诏于豫丰元年开恩科取士,大赦天下。
PS:当初计划的时候,没有给风寰宇一点兵权是最大的失误,如今看来他在明处的势力太薄弱了,所以交锋也就难以精彩。暗处的偷偷摸摸始终是小道,上不得台面,唉!
第三十九章 相邀
风寰宇此时已是换了居处,昨日朝堂上的失败让他暴跳如雷。多年的苦心筹划,却仍然无法动摇朝廷的根基,毕竟,只能隐在暗处的他能争取到的援手实在有限。可是,最令他感到不甘的却是萧氏的狡猾,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她居然能纵容风无惜作出种种假相之后,在关键时刻又倒戈向了风无痕。
“最毒妇人心!”他愤恨地吼道,“要不是这个女人临阵变卦,又怎会败坏了我的好事!”屋里没有一点声音,他在此事之前就遣开了所有的精锐,连儿子风无凛也一样不在身边。不过,此时他却已经后悔了。新君虽然已经登基,但还是立足未稳的时候,再加上他已经成功挑起了西南的兵变,机会其实还是存在的。
“可恶!”风寰宇重重一拳击在身旁的几上,那张花梨木的几案顿时四分五裂。尽管奉怀殊和徐纹希都已经罢官下狱,但这两人不过是受了他多年的好处,再加上抓住了足以让他们抄家灭门的把柄,这才使得他们冒险在朝堂上发难。至于风寰宇的身份底细,那两人是丝毫不知。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响动,风寰宇顿时脸色大变,周身的功力都凝聚了起来,沉声喝道:“谁在外头鬼鬼祟祟的?”他自忖此处分外隐秘,因此并不惧有朝廷密探寻到这里。
“主上,是公子命属下前来报讯。”
风寰宇听到天一熟悉的声音,提着的心已是落下,这才淡淡地吩咐道:“你且进来。”天一跟随他多年。外头留着地那些许暗记也只有此人看得懂,再加上这些心腹属下身上都有致命的禁制,轻易不会有背叛之举。
天一一进门便跪伏在地。不敢仰视。他当然知道朝堂上发生的事,新君登基已然诏告天下。因此他知道主人地心中一定是满腔怒火,当然不想那气头发在自己身上。“公子差属下前来回报,说是夫人有要事想见主上一面,有要事相商。”
风寰宇不由浑身一震,他未死的消息虽然已通过风无凛通知了杜氏。但始终没有去见她一面。先头地情分虽在,但眼下情势不同以往,他也不想轻易涉险,再加上风无凛总是有意无意地提点杜氏的野心,因此相见的心思已是淡了。可是,这新君初立的当口,杜氏急着见他干什么?
尽管心下带着种种怀疑,但风寰宇还是没有拒绝这一次会面。经过昨日朝堂上的那一番刺激,几个本就心志不坚地老王爷都作了缩头乌龟,除了青郡王风怀德和庄亲王风怀起还对局势抱有希望。其他两人已是明显有了退出的打算。风寰宇震怒之余,也想看看当年的旧情人究竟埋伏有怎样的底牌。
杜氏甫一见风寰宇,便起身迎了上去。一如当年的习惯偏身行了一礼,脸上已是荡漾起了难得的微笑,但嘴上却丝毫不留情面。“多年不见,王爷还是英姿勃勃。不愧是当年号称侠王,最得先先帝宠爱的皇子。”
风寰宇眼中厉芒一闪,倏地又恢复了若无其事的模样。“你今日特地相邀,应该不是说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往事吧?”他自顾自地坐下,一见石桌上摆着的各色小碟,已是怔了。曾几何时,年轻地两人就是这般赤诚相对,谁料最终还是咫尺天涯。
“哼,死没良心的,枉我苦心孤诣想为你讨回公道,却落得这般景况。”杜氏扭腰坐下,脸上已是带着如同少女般的娇嗔神情,“逃得生天也不早报一个讯,若非你那宝贝儿子知会一声,我还真当你死了。”
宛如怀春少妇般地埋怨了一阵,杜氏地神情也随之严肃了下来,“昨日的朝堂之争我都知道了,王爷一世英明,这个时候怎么犯起了糊涂?皇宫里的那些男女哪一个是省油的灯,你怎会竟连风无痕回来都不知道?”
风寰宇不由深深看了对面地女人一眼,竟敢直呼新君的名字,可见杜氏平日的秉性。不过杜氏的话可谓一语中的,他心中最后悔的就是没有早知道风无痕潜回京的消息,因此才失却了先机。倘若能预作准备,说不定能把发难的时机选在以后。说起来,他确实太心急了。
“已经过去的事,再多考虑也是无用。”他摇头道,“倒是你,今日相邀会面,应该不会就是为的这点小事吧?”
“奉怀殊和徐纹希指责萧氏的话固然无可厚非,但在朝堂上说出未免不妥,这一点,王爷已经失策了。”杜氏仿佛没看见风寰宇一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继续道,“在此之前,我已经通过一个微不足道的命妇,将这种流言传了出去,甚至连市井小民也不例外。这等干碍违禁的言语,断不能公然宣之于口,付诸于流言蜚语岂不是效用更好?”她轻描淡写地道。
被对方这样一提醒,风寰宇自然能省到自己的疏漏,可是,在女人面前服软,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想做的事情。当下他不置可否地冷哼一声,指节仿佛无知无觉地叩击着桌面,等待着杜氏的下文。
“如今贺萧两家势大,旁的王公大臣不过都是陪衬而已,所以要打主意还是得从他们身上落手。”杜氏离座而起,脸上已是焕发出熠熠神采,“萧家虽然看似极盛,家中既有一位皇太后,皇帝也是萧云朝的外甥,但其实却是盛极而衰的前兆。光是萧氏一党在朝中占据的位置,六部之中就有三部,而且刑部、户部和吏部,哪一部不是油水颇丰的衙门?新君一旦站稳了脚跟,恐怕要削弱的就是萧家的威权,因此要争取他们虽然困难,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反倒是贺家不能过分威逼,如同当年风寰照在的时候扶持过贺家一样,新君也一样需要人来制衡萧家过大的权势。贺雪茗膝下没有皇子,因此贺家就是最好的选择,只需稍稍给一点好处,还怕贺甫荣不上钩么?”杜氏冷冷一笑,这才凝视着风寰宇的眼睛道,“听说上次贺莫彬从庄亲王府中归来,一脸的彷徨无措,那位王爷也做得太过了,贺家岂是几句威逼利诱可以收买的?说得过分一些,哪怕是他们曾作出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要不是谋逆,哪一个皇帝都不会轻易对他们出手,所以昨日朝堂上贺莫彬才会随波逐流。”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杜氏也是倦了,徐徐坐下身来,轻轻品了一口茶,这才惬意地舒展了一下身子。“王爷,若非为了你好,我才懒得管这么多闲事。唐曾源虽然不是什么极品大员,但好歹也是门生满天下的人,我过一点舒心日子有什么不好,何必那么操心!”
风寰宇哪会听不出来杜氏的言下之意,但他仍在琢磨她刚才那些发人深省的话。离开朝堂数十载,风寰宇现在才悲哀地发现,自己的交游***太狭隘了。出于安全考虑,他这些年几乎难得见任何官员,平日都是通过心腹属下和别人往来,对于局势的把握远没有想象中的精准。反倒是杜氏在京中的贵妇群中如鱼得水,各种消息情报分析得滴水不漏,竟隐隐盖过自己一头。
“你说得都很有道理,看来我一直都是失之偏颇了。”风寰宇一把抓住杜氏的手,一字一句地道,“那你说,我接下来应该如何做?”他的脸上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显然是期待着杜氏的回答。
“多年的情分了,你说我会对你卖关子么?”杜氏向前探了探身子,低声对风寰宇诉说起来。一旁的风寰宇不由连连点头,丝毫没注意杜氏眼中一闪而逝的阴霾。
“好,好!”风寰宇突然仰天长笑道,“毕竟是老天垂怜,让我曾经拥有过你这么一个聪慧的女子,真是天不负我!”他突然凝神看着这个曾经深爱过的女人,斩钉截铁地道,“将来我的人若是能够有分接掌大位,我绝不会忘了你!”
两人商议完一应细节,风寰宇便匆匆离去,他是见不得光的人,自然不能在外边停留过久。杜氏瞧着他离去的身影,深深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你总是这样自信满满的模样,当年就是因为你刚愎自用,才会中了风寰照的诡计,如今看来还是逃脱不了这般宿命。”
她突然回头对身边伺候的一个丫鬟吩咐道:“回头你让人在宫中查一查,究竟是哪个皇子能让他这么放心。他是死过一次的人,怎么也不可能登上皇位。既然另有其人,就一定得弄清楚,千万不要辛苦一场却为他人作嫁衣裳。”
那丫鬟答应一声,也就搀扶着夫人缓步下山去了。待他们离去好一会儿,风无凛的身影才现了出来,阴沉的脸色仿佛凝满了寒霜。他不得不承认,杜氏的每一句分析都恰到好处,然而,其人之心却仍然无法琢磨。
“父王,你聪明一世,可千万不要栽在女人手里。”风无凛突然冷笑道,他并不打算去提醒父亲。自认为能够掌控一切的风寰宇,绝对不会在这种时候听进他的话,相反还会生出疑窦。毕竟,风无凛今日的举动犯了他的大忌。
“你们都不要忘了,新君的手段不会只有这么一点而已。”风无凛自言自语了一句,身形晃动之下,转瞬就不见了人影。
第四十章 空缺
皇城内已经是一片素白,时值中秋时分,萧瑟的秋风挟裹着廖寥数片落叶,显得格外凄凉。宫内的太监宫女已是换上了素衣白帽,举止中无不小心翼翼。谁都知道,新皇登基的当口竟然恰逢西南兵灾,这时候倘若一个举止失当,大棍子打死抬出去的下场是铁定的。
勤政殿中,新皇风无痕正立在御座前,目光清澈而自省。一应心腹亲贵虽然都端坐在椅子上,但颇有些坐立不安的架势,只有海观羽和风氓致两个元老安安稳稳地坐在那里,时不时地交换一个眼色。
“诸位卿家,你们也知道,朕的皇位来之不易,居然有人在父皇大丧的时候挑起了西南边乱,真真是居心叵测,丧心病狂!”风无痕突然冷笑道,“今日召你们前来,无非就是要商量一下前方大将的人选。毕竟贺甫荣已经年迈,又是文臣,镇压不住局面也是料想之中的事。他也算是两朝老臣了,调回京中还可给那些蠢蠢欲动的小人一点震慑,免得朕日夜操心。”
贺莫彬本就心中忐忑,听及风无痕提及自己的父亲,已是禁不住打了个寒噤。直到确定这位新君并无追究之意后,他才稍稍放下心来,却仍旧摸不透对方的心意。论理,贺家别说有什么拥立之功,就连些许微劳都未曾付出,反而在当初立储时下了不少绊子,只有清算的分而没有论功行赏的道理。然而,新君甫一登基,就召他入宫议事。这等殊遇正是宠信尚隆的表现,因此有心人纷纷猜测不已。
“皇上所言极是,家父已然年迈。此次西南刀兵骤起,他也有失察之罪。”贺莫彬衡量再三。仍然起身请罪道,“只是京城中还有诸多事务尚未理出头绪,倘若朝廷轻易出兵,恐怕又会激起流言。”
风无痕摆手示意他坐下,这才正容道:“缅阳族地叛乱早在先帝在位时就有苗头。此次不过是适时爆发,因此,朕并无意追究谁的过失。”他这句话无疑是为安置贺甫荣定下了基调,“至于所谓的攘外必先安内,朕倒是不敢芶同。有心人若是真想散布流言,不论是否有兵戈都不会放过,就让那些跳梁小丑去鼓噪好了。”
鲍华晟暗暗点头,这才欠身奏道:“皇上,西南缅阳族一直蠢蠢欲动,此次正是一举解决地大好机会。不若由云贵总督唐泗海或是四川总督胡南景派军先行扫荡。待到有眉目后再作打算。此时由朝廷派大将前往提调,不免惊动过大。”
户部尚书越千繁不懂军事,此时却皱起了眉头。只听他摇头道:
“皇上,缅阳族之乱不过是小疾,但倘若不能快刀斩乱麻,一举而破之。也许会招来更大的麻烦。”他一边说一边屈指将最近地军费开支一一道来,末了还补充了一句,“西北不过是初定,倘若被人钻了空子,那朝廷就得应付两边的军马,若再有人挑唆,百姓中还会有更大的乱子。依微臣之见,不若马上拣选一员大将前往布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灭这场兵灾,也好昭显吾皇威势。”
其余几个大臣也赞同越千繁的主意,鲍华晟细细思量后,觉得旁人的看法有理,也就不再力争。然而,在派谁领兵地问题上,众人却犯难了。天下已经太平了好一阵子,无论是官府还是百姓,早就习惯了这种日子,因此武将中真正经历过大战的便只有西北军营的那帮将佐,可此时却偏偏不能从西北调人,否则必定引起草原局势动荡。
“皇上,微臣觉得可以委派丰台大营提督展破寒前往平叛。”风氓致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却并未起身。他是经历三朝的老臣,论辈分又是新君的叔祖,因此这话一说出来,众人便马上思量开了,“丰台大营兼着防卫京畿的重任,交给展破寒虽然可以练出精兵,但微臣始终觉得不妥。展破寒此人乃是杀伐决断的将才,屈在这一隅之地未免浪费了人才,不若放他前去西南为好。”
海观羽眼睛一亮,显然也想到了什么。他正想起身,突然又是一阵剧烈地咳嗽,竟然眼冒金星,无法自持。一个小太监领了风无痕眼色,连忙知机地上前伺候,好半晌才让海观羽平复了下来。
“海老爱卿勤劳王事,真可谓是百官楷模”风无痕知道海观羽身子已经一日不如一日,之前已经为先帝大行而操劳,此时还挣扎着前来议事,心中不免万分感触,“海老爱卿,你若是撑得住就随便说说,若是撑不住就不用这么端坐着,随意歪着也不打紧,这不是朝廷奏对,用不着守那些规矩。”
海观羽终究还是坐直了身子,平复了胸前的不适之后,他苦笑一声道:“微臣真是老了,御前失仪这还是头一次,以后就要靠诸位大人辅佐皇上了。”他见风无痕还要开心安慰,连忙止住道,“今日议事乃是为了西南军情,无须在微臣的身体上大做。适才氓亲王所言很有道理,皇上大可将展破寒派出去。至于丰台大营的新任提督,皇上大可派一名心腹侍卫领衔。这等重地,不是皇上信得过地人掌管,谁都无法放心。微臣看徐春书就不错,进退有度,行事从无差错,不知皇上和诸位大人意下如何?”
风无痕先是一怔,随即便舒展了眉头,海观羽和风氓致的建议正对了他的脾胃。展破寒虽然早已矢志效忠,但毕竟不是他地嫡系,而且此人早年征战沙场,任职京畿防卫确实也屈了才。而徐春书随侍左右多年,忠心耿耿自不必说,就是行事和章法也颇有条理,难怪得海观羽看重。
众人听海观羽提出了这个建议,又见风无痕脸上露出了笑意,哪还有不知机的理。几个人便都开了口,把徐春书大大地赞了一番,因此轻易就定下了西南主将的人选。而在勤政殿外头护持的徐春书,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能骤然获此晋升。他之前虽然由于屡次积功升迁到了一等侍卫,而且此次还挂上了正二品地品级,但放了提督这样一个实缺,仍然是天大的异数。
鲍华晟却是一个谨慎人,没有完全陷入众人的阿谀奉承中。“皇上,派展破寒前去西南自然是好的,不过,徐春书之前始终是侍卫,还未涉及过实务,况且丰台大营虽然重要,却比不上步军统领衙门。”他顿了一顿,丝毫没注意旁边几人的脸色,又继续道,“之前由于原任九门提督张乾暗行谋逆之举,步军统领衙门的堂官也出现了空缺,尚需有人填补。微臣倒以为徐春书任这一职更为妥当,至于丰台大营,皇上可以再拣选能员加以控制。须知京畿防务,向以九门提督为第一,非是皇上心腹不能胜任。”
风无痕本来还为鲍华晟的不识趣而皱起了眉头,听到最后,心中已是完全释怀。诚然,比起外头的丰台大营,九门提督一职其实更为重要,不是徐春书这等人看着,他确实不放心。“鲍爱卿此言甚是,朕之前确实有些考虑不周。”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既然如此,诸位若是有适合丰台大营的人选,不妨都提出来议一议,否则,乾纲独断也不是什么好事。”
谁会把皇帝的这种话当真,因此提出人选时无不小心翼翼,唯恐被新君认为自己有结党营私之举,倒是海观羽和风氓致一言不发,显然心中另有计较。一场小朝议下来,虽然议定了西南主将和九门提督的人选,但其他事情却仍是虚悬着。看看天色已晚,风无痕也就让他们辞了出去,吩咐外头的大伙房为众人在东头的朝房内备下饮食,只留下了海观羽和风氓致两人。
正在外头轮值的徐春书却颇有些摸不着头脑,那些经过自己身边的大人全都是一脸似笑非笑的神色,这让他万分奇怪。身旁的凌仁杰却不管这些,趁机调笑了他好几句,几个相识的侍卫也都凑上来道喜,一口咬定这位新君的心腹即将升迁,说得徐春书不由心中大动。
众官一走,风无痕也就命太监传膳,让两人留下来陪自己共用。风氓致和海观羽都是历经三朝的老人,哪还会不知道皇帝有要事相商,因此略略推辞了一阵便谢了恩典。此时正是大丧时分,众人也是起初在先帝灵枢前哭灵之后才来勤政殿议事,因此早已饥肠辘辘。所幸期间风无痕让御膳房备下了点心,这才勉强垫了饥。
因还是先帝的头七,因此一色饮食都很简单,不过是六七个攒珠银盆而已。饶是如此,海观羽和风氓致还都只是略略动了动筷子,便不再多用。他们都是精通汉学养气功夫的人,又已经年迈,平素饮食本就节制,在御前更不愿意失了仪。倒是风无痕着实饿了,拣了几个花色馒头填了肚子,这才命太监将条盘撤了下去。
“氓亲王,海老爱卿,今日朕并未提及当初之事,就是不想激起流言。”风无痕挥手斥退了所有伺候的太监宫女,这才徐徐开口道,“先头宁郡王风无惜的举动你们也应该清楚,若非母后一意保全朕,恐怕京城就要变天了。他虽然犯了谋逆大罪,但毕竟还是母后心爱的儿子,这如何处置就让朕头疼得很,因此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风氓致和海观羽对视一眼,心中却翻起了惊涛骇浪。风无惜一人自是微不足道,然而,之前萧氏也夹在里头,这一个不好就要激起皇帝母子失和。毕竟萧氏如今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后,皇帝若是以孝姊为先,就不能对风无惜太过严厉。
第四十一章 过问
“皇上是否问过太后的意思?”风氓致沉吟了半晌,这才开口道,“若是依微臣之见,宁郡王此次虽然大逆不道,但早已为太后识破,并妥善地利用他牵制了其他势力,死罪便可免去,免得皇上背了杀弟的罪名。”
海观羽见风氓致这个皇族尊长定下了基调,也就捋着胡子道:“氓亲王这话不差,皇上如今根基未稳,再加上西南又兵灾骤起,下重手处置自己的嫡亲弟弟总是不妥,还不如稍稍宽纵些算了。”他见风无痕没有不快的意思,又补充道,“宁郡王图谋大位未果,依律至少也是圈禁,皇上若是想给他留些面子,大可让他闭门,然后撤换宁郡王府的所有下人,统一由内务府拨人,如此便可万无一失了,太后那里也好有个交待。”
风无痕本意就是不想在此刻掀起过大的波澜,因此风氓致和海观羽的建议正中他的下怀。“两位不愧是世宗和先帝成祖倚重的贤臣,所言句句在理,朕待会就去觐见母后,把这茬儿交待完也就是了。”他见两人都是一脸毕恭毕敬,不由自嘲地一笑,“朕现在算是品出孤家寡人的意思了,这御座谁都想染指,但要坐稳,还不知要多少人的性命。”他大约是想起了当日朝堂之争,脸色又阴沉了下去。
海观羽和风氓致都是善于察言观色的人,哪会不知风无痕此时所思所想,但他们知道,风寰宇的存在和那些老王爷已经紧紧结合在一起。
除非他们露出不可弥补的破绽。否则要一网打尽着实不易。
“皇上,这一次处置了奉怀殊和徐纹希,杀一傲百也就是了。您就暂时不要忧心那些王爷。”风氓致思索再三,还是禁不住说出了自己地意思。“微臣虽然是一把老骨头,但好歹还能撑上些许时间,到时大不了拼着一世英明不要,为皇上料理了这些刺头就是。”他苍老的面容上突然现出了几许杀气,“先帝这一辈的皇族就只剩下了他们几个。倘若微臣有个万一,宗人府势必落在他们地手上,那皇上的掣肘也就大了。无论是为了山河社稷还是黎民百姓,他们若是再不安分,便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风无痕听得悚然动容,对眼前这位老人地敬重更多了几分。对了朝局稳定,风氓致竟然准备不惜毁誉,用心良苦自不必说。想到这里,他不由对着老人郑重一揖:“皇叔祖,朕自理事以来就承蒙你的提点。如今骤得大位,却还要劳烦你操心,实在是问心有愧。”他伸手将欲起身的风氓致又按在了椅子上。这才仰头悠悠道:“朕当年不过一病弱皇子,旁人不屑一顾,偏偏就是皇叔祖和海相另眼相看,朕绝不会忘记这份情谊。”
海观羽和风氓致不约而同地想到当年之事。心中也是悸动。一念之差便可保后人终身荣华富贵,倘若当初别人知道今天的结果,怕是巴结风无痕的人会挤破门槛吧。两人会心一笑,起桑重行了一礼。
“皇上言重了,微臣当初只是一片公心,并没有其他意思。”风氓致地言辞异常简单。
“微臣历经三朝,深受皇恩,如今两个孙女更是得蒙圣恩,侍于帝侧,荣宠也已经是人臣极致了。”海观羽却不像风氓致那般严肃,他当年的举动也有不少其他心思,说是全然磊落未必虚伪。“不过,微臣和氓亲王俱是年迈之身,这些年也总是拖着病体,皇上也得拣选一些自己看重的臣子辅佐了。”
风无痕弯腰扶起两人,脸上已是带着自信的神采。“两位放心,朕既然领了先帝的遗命承袭大统,就绝不会半途而废,为奸人所趁。至于良臣么,朕自然会徐徐简拔,但一时半会,两位还是不能轻易撒手。”
他突然微笑道,“即便真有人才能似你们这般,也还需你们操心提点,否则朕怕是睡不安稳。”
三人对视一眼,同时放声大笑,畅快的笑声让勤政殿外伺候的一众太监宫女都轻松了一些。新君的喜怒他们现在还揣测不准,如今有两位重臣安抚那就最好了。总而言之,深宫之中,一切都得谨言慎行。
太后萧氏的慈宁宫中,此时也是莺莺燕燕地坐了一群人。虽然大丧期间只能身着素服,也不能佩戴首饰,但一群各具娇态的年轻女子会集一堂,热闹地景象还是让慈宁宫中充满了奇妙的气息。这几日,先帝的后妃和风无痕地内眷轮流在灵枢前伺候,因此已是消瘦了许多,就连太后萧氏也感身心俱疲,难得松乏的机会又哪会放过。
尽管不能放恣,但闲着说说家常,一众女子还是把那悲凄和疲惫暂时抛开了。皇后海若欣身份最高,又素来得萧氏宠爱,自然是斜签着身子坐在对面,而其余四个嫔妃则是都得了赐座,一个个依秩位高低坐在周围的椅子或杭子上,软言安慰着太后萧氏。毕竟这位皇太后尚值盛年,身段容貌也不减当年,今后这深宫寂寞便是免不了的事。
萧氏正沉浸在众女地逢迎中时,外头的小太监突然在门外禀报道:
“启禀太后,寿康宫的恭惠皇贵太妃来给您请安了。”
萧氏眉头微蹙,随即便露出了笑容。这些天来,就属贺雪茗来得最为殷勤,不仅礼数丝毫不缺。而且,当初正是她的授意才保住了贺家的荣华富贵,真真是一个聪慧女子,只可惜先帝驾崩后,她便只得在深宫中度日了。“让她进来吧。”萧氏淡淡地吩咐道。
坐着的一众嫔妃都慌忙立了起来,只有海若欣直待贺雪茗进屋后方才款款起身。虽然身着素服,脸上也没有任何妆裹,头面首饰更是不见踪影,但恭惠皇贵太妃贺雪茗毕竟还只是不到三十的盛年,因此即便和屋内众女比起来也毫不逊色。
“臣妾叩见太后!”贺雪茗盈盈下拜,起身后又朝着皇后海若欣行了半礼,海若欣自然忙着回礼不迭。一众嫔妃也连忙给这位地位尊崇的皇贵太妃见礼,竟是闹了好一阵子才把这些礼数做完。
萧氏也不拿大,直接令贺雪茗坐在了自己身侧,让诸女不要拘礼之后,这才叹道:“先帝爷的这么多妃子,就属你最为懂礼,平素也和哀家走动得殷勤。如今先帝一朝驾崩,我们这些老姐妹更是该没事多多聚聚,否则今后这日子也就难过了。”
贺雪茗的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微笑,见萧氏这般说辞,她心中当然知道对方的用意,连忙答应道:“太后说得是,如今宫里可是她们的天下了,我们这些老太妃若是不来寻您,怕是没法排遣寂寞了。您本来就是佛爷的脾性,可不要嫌弃我们太唠叨就好。”
萧氏被她的奉承说得一乐,再加上身旁的海若欣又帮衬了几句,几个嫔妃也自然一起凑趣,顿时屋里更热闹了起来。贺雪茗一边打叠着精神逢迎,一边想着其他的太妃,心中暗叹她们的不智。虽说是先帝大丧期间,但该有的礼数做完不算,萧氏这边又怎能冷落。须知在深宫中,这位太后是比皇后海若欣更强势的角色,一言便可决定那些人的死活。
她正在这边胡思乱想,外头突然又传来一阵喧哗。“皇上驾到!”
一个太监拉长嗓音的禀报顿时让屋里的人一阵慌乱。风无痕甫一进屋,就瞧见一屋子的女子,竟是怔住了,好半晌才自嘲道:“朕倒是没料到你们全都挤在了慈宁宫,早知道也就不遣人到你们宫里报讯了。”他一边说一边打量着众女,一眼又看到了贺雪茗的身影。
贺雪茗一见皇帝驾到,早已起身行礼,风无痕对于这位庶母毫无恶感,连忙示意她起身。屋子里的请安声和行礼声又是汇成一片嘈杂,萧氏只得苦笑一声,待到安静下来才埋怨道:“哀家好不容易才得了一会安静,皇帝这一来顿时又搅了,你若来此无甚大事,还是尽早回去理政的好。“萧氏嘴上这么说,眼神却在询问儿子的来意。众女哪敢在这个时候插话,屋内顿时一片安静。“朕不过是和几位重臣处理了些事情,这才来晚了些,太后不用这么着急赶人走吧?”风无痕取代了海若欣刚才的位置,偏身坐在母亲对面,这才开口道,“先帝驾崩的这段时日,积攒下的事务几乎让朕忙了一个头昏眼花,难得来太后这边松乏一下,您就行行好,让朕在这里歇口气总可以吧。”
萧氏听儿子这般说辞,知道他此来必有用意,也就顺势调笑道:
“你们看看,皇帝多会说话,仿佛哀家这宫里他就作不得主似的。”她一边说一边示意柔萍亲自伺候,这才继续道,“难得今天她们都在,就连皇贵太妃也在,你一个大男人突然一来,她们还不得都躲开?”
萧氏这般**裸的暗示,贺雪茗便第一个站了起来告辞。她前脚刚,走,海若欣见状也就和妹妹一同跪安退了出去,越起烟等人哪还有不知机的理,自然是顺势和众人一同退出。刚才还热闹无比的慈宁宫中顿时只剩下了萧氏母子二人,就连一众太监宫女也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谁都不愿意搅了皇帝母子议事的兴头。
第四十二章 交心
萧氏见闲杂人等均已退去,这才正容道:“皇帝可是为了无惜的事情来的?”尽管当日朝会上风无痕并未发作,但她心中清楚,儿子的疙瘩并未消除,因此尽管早已将风无惜软禁宫中,她还是狠心未曾去探望过一次。
风无痕见母亲率先开了口,也就不再兜***。“适才朕与氓亲王和海相商议过此事,所以对于无惜的处分已经有了定论。虽说他凯觎大位,勾结九门提督张乾乃是大逆不道的重罪,但此时此刻,朕并不想过于声张。朕的意思就将他软禁府中便罢,不知太后意下如何?”
萧氏先是一愣,随即便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你是皇帝,只要没觉得过于宽纵就好,哀家哪里还能管这些。不过…”她倏地止住了话语,仿佛又想到了什么,“无惜那孩子是个死心眼,都是哀家从小宠坏了他,放任不管也不行。即便软禁府中,指不定也会有人利用他的身份。”她可以加重了语气,又建议道,“皇帝不妨派心腹轮流在他身边看着,这样也能放心些,哀家就不用再为他操心了。”
风无痕心中一凛,随即心悦诚服地笑道:“不愧是太后,想得万分周到,朕还是差了些火候。”他见萧氏仿佛有些自矜之色,连忙又趁热打铁道,“朕既然已经登基,也就送了信给安亲王,令他护送舅舅和虞荣期回来。”他想到其中关碍,脸色又凝重了下来,“先帝驾崩的消息一传出。外头的流言蜚语便又传了起来,有些话甚至难听得很,那些暗中作耗地人着实可恶!”
萧氏自然知道儿子指得是谁。也顿时沉默了。对于那些身份尊崇的皇亲,他们眼下确实难做什么过激举动。否则极易激起大变。“徐徐图之吧。”萧氏叹了一口气,言不由衷地劝道,“先帝在位这么久,最终却还是没把事情料理干净,又何况你一个乍登基的皇帝?有些事情。知道了未必比不知道好,你心底有了这么一块石头,以后行事地掣肘也就多了。”她忽然想起先帝的两个影子侍卫,不由又问道,“那两人可是已从了你?”
风无痕怔了一怔方才明白母亲所指,便沉重地点了点头。“有了他们,今后朕地性命自可无虞,但其他东西却还是要自己料理。”他想起之前与海观羽二人商议的事,决定还是知会母亲一声,“张乾既然已经下狱。九门提督一职便空缺了下来。朕与海相和氓亲王商议的结果是,由徐春书先署理步军统领衙门,待过了今年再让他正式任职。至于此次立下大功的副将程潜。正好江西提督关如禁任期已满,那个职位便出了缺,把他调到那里任职也就是了。”
萧氏听着儿子的安排,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乍然一跳。须知眼下署理步军统领衙门地程潜乃是萧家的人,被风无痕这么一调开,京城的防务便完全落在了这个儿子手中。然而,此时此刻,她势必不能为了这点事而拗了风无痕心意,当下便点头道:“你这安排不错,京城防戍本就是重中之重,自然是由心腹之人掌管为好。”
风无痕见萧氏并无不愉之色,这才继续道:“西南那边也已经议定,由展破寒过去收拾残局。他是经过沙场的人,总比文臣得用些,而且军法又紧,应该不会有纰漏。”他一边说一边打量着萧氏神色,毕竟这个人身上曾经有一段公案,万一应景儿发作,事情就不好办了。
萧氏对展破寒虽然没有忌讳之心,但见儿子突然如此简拔他,再加上又重用了徐春书,未免还是有些不快。她也不便发作,只是淡淡地道:“就依皇帝的意思吧,军国大事,也没有和哀家这个妇道人家商量的道理,皇帝和各位重臣议定了也就罢了。”
风无痕情知母亲心有芥蒂,又笑道:“太后这是哪里话,虽说后宫嫔妃不得干政,但朕还年轻,大事小事知会您一声总是必要的,若是有什么地方不妥,您也可以提点一二。”他见萧氏仍只是不作声,便又问道,“只是如此一来丰台大营提督再次出缺,刚才在外头议了好一阵子人选也没有下文,不知太后认为谁人适合?”
萧氏这才莞尔一笑,“你巴巴地将展破寒放了出去,原来也不知道谁人可以接任,真真是动作太快了。”她伸手取过一柄金玉如意,这才吩咐道,“你等会拿它去赏了余莘启,此次若不是这个兵部尚书帮了大忙,怕你也不会这么顺利登基。他虽说没有几分实权,但总是兵部堂官,天底下的武将哪个能用,哪个不能用,心里还是有一本帐在。你将他笼络好了,以后军方的事情就能理顺。”
风无痕顿时恍然大悟,暗骂自己的疏失,这才陪着笑脸道:“太后还说不管,这些事情若是您不提点,朕就要犯下大错了。不过,余莘启此次功劳不小,除了太后这如意,怕还是得赏些别地物事吧?”他这是存心试探萧氏的底线,毕竟兵部也是重要的衙门,交给功利心太强地人也不甚牢靠。
“这就随你这个皇帝的心意了。”萧氏不置可否地道,端起茶盏品了一口,悠然道,“皇帝的威权得靠你自己,哀家不过是提一个醒罢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又说了一阵,风无痕方才辞了出来。待先帝三七一过,他便打发小方子去余莘启府上传旨。擎天保驾之功虽然不小,但尚不及帝后的宠眷,因此风无痕并不打算一次恩赏过重。
饶是如此,余莘启还是感到一阵喜出望外。对于已经官至六部尚书地他来说,东西财物无疑是小意思,值得庆祝的便是那份体面。皇帝派那些太监赏赐的绫罗绸缎以及各色珍玩。论价值不过是数千两地意思,但论尊荣却是光耀门裙的大事。再加上萧氏额外加赏的那柄金玉如意,此次他博得地宠眷绝对非轻。就连一向不成器的儿子也恩荫了一个贡生,吐气扬眉自是不在话下。
不过。当小方子照主子地意思问起余莘启正事时,这位兵部尚书顿时就犯了难。他当然知道谁最适合那些空缺,然而,他却不得不考虑到皇帝和太后的心意。左思右想了好一阵子,他才咬牙决定了自己不偏不倚的立场。挥笔在纸上详细写下了好几个武将的履历,并吩咐小方子转呈皇帝。
另一边,徐春书和展破寒都得知了自己的新任命,顿时喜不自胜。
徐春书当年在宫中熬了多年也不过是一个二等侍卫,倒是跟了风无痕这个主子没多久就晋升了一等侍卫。此时主子荣登大宝,他跟着水涨船高晋了品级不说,居然还得了这样一个天大地肥缺,如何能不欣喜万分?
就连凌仁杰等人也羡慕他的好运,吵吵嚷嚷地让他请客,只有冥绝依然不为所动。
他们这一群天子近臣涌到了水玉生烟。恰好遇上了展破寒那一行人。展破寒是一早就得了圣旨和兵部公文,愣了好一阵才得知自己将重返战场。虽然当年就得了风无痕的承诺,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前程会来得如此之快。同是极品大员,丰台大营的提督重的是防戍,而此去西南,他就是节制两省军事的主将。能够鏖战沙场。因此两者相较,他自然品得出其中三味,怎能不感激新君的知遇之恩?
两拨喜气洋洋的人撞在一块,当然又是一番痛饮。掌柜李侨知道这些人都是新君宠信之人,破天荒地将三楼全空了出来让他们庆贺,美酒佳肴似流水般地送上了楼去。楼下众人待明白了他们身份之后,一个个都露出了殷羡的目光,天子近臣再加上手掌兵权的将军,这份荣耀着实令人眼红。就在这些啧啧称羡地人群中,还夹杂着几双闪着寒光的眼睛。
宛烈二十九年八月二十八日,皇帝风无痕以西南军情紧急为由,任命丰台大营提督展破寒为武威将军,赴西南统领军马,节制云贵和四川军事,丰台大营提督一职由原江西提督关如禁接任。
同日,皇帝以谋逆罪将原九门提督张乾正式下狱,并将其和原工部左侍郎奉怀殊和吏部右侍郎徐纹希一同交大理寺,并择日进行九卿会审。
同日,皇帝以原御前一等侍卫,官衔正二品的徐春书署理步军统领衙门,代行九门提督之职,将原署理步军统领衙门地副将程潜调任江西提督,参与谋逆的一应参将及千总游击等武将全数罢职查办。
宛烈二十九年九月十日,安亲王派人护送吏部尚书萧云朝和理藩院尚书虞荣期返京,一并进京的还有库尔腾部的雅娜郡主和萨克部地明秀郡主。
宛烈二十九年九月二十日,皇帝风无痕下诏,以宁郡王风无惜勾结外官,图谋不轨为由,夺去风无惜王爵,将其软禁府中。与此同时,撤换原宁郡王府一应下人,由内务府派人伺候,并调禁军一营轮流负责防戍。
宛烈二十九年九月二十八日,经礼部精心准备之后,盛大的登基典礼在太和殿举行。之后,风无痕祭拜太庙天地,并在奉先殿告列代先祖,正式完成了一个新君在此刻应该做的一切工作。在这个喜庆的日子,谁也没注意始终隐居在勤政殿偏殿的明方真人悄无声息地没了踪影,只留下了随身的一袭道袍。没有人知道,这位看似神通广大的有道之士究竟下场如何。
宛烈二十九年,就在一系列的事变中即将进入尾声,而新君的历程才刚刚开始。
第一章 收成
多灾多难的豫丰元年已经接近了尾声,然而,对于凌云百姓而言,他们的忐忑仍然没有结束。一手镇压住了凌云内部各种势力的成祖皇帝风寰照撒手西归,这对于朝局的影响巨大,甚至有人戏言,新君接手的根本就是一个烂摊子。
西北的用兵远未结束,西南的兵灾又再度露出其狰狞面目,已经安享太平数十年的黎民百姓顿时惶惶不安。西南三州两县的沦陷更是给新君风无痕带来了无穷压力,朝中的暗流已经让他应付得甚为吃力,而展破寒此时初到西南,更不可能迅速有所作为。
勤政殿内,书桌上堆着近乎一尺高的奏折,除了例行的恭贺新君登基的请安折子之外,各色糟心事仿佛都凑在一块来了。这一年确实是不顺心的一年,除了江南各州府之外,其余的省份竟都是勉强维持了一个不好不坏的局面,而甘肃旱灾歉收,湖北洪水淹地,完全是一副凄惨的景象。尽管各地官府都约束着流民,但风声仍是传到了京城,各色的流言也愈发多了。风无痕知道,自己虽然在太子位子上磨练了一阵,但真正的大风大浪都由先帝代为遮挡了过去,如今正是考验最为严峻的时刻。
“皇上,大理寺卿明大人,刑部尚书何大人,还有通政使水大人联袂来见。”小方子小心翼翼地上前报道。历来新君登基都会重用自己的身边人,而风无痕似乎还没有这个打算。先帝风寰照最为宠信的六宫都太监石六顺和大太监汪海都仍然留在御前伺候,之前地心腹小方子却一直没有升迁品秩。小方子情知风无痕压根顾不上内廷。因此总是知机地应承,一声也不敢提旁的勾当。
“让他们进来吧。”风无痕无奈地吩咐道。虽说是九卿会审,但旁人都知道那不过是走一个过场。六部尚书之中。有三部的堂官都是皇帝地亲信,而剩余的三卿中。鲍华晟绝不会留情,明观前又是萧氏一党,因此张乾等人可以说是难逃一死。饶是如此,前往探视这三人地京官却是不在少数,甚至连少数监察院的御史也在暗地嘀咕。认为当日皇帝的死讯确有疑点。何蔚涛等人一心想从奉怀殊和徐纹希口中套出幕后指使者,甚至不惜动用了大刑,无奈最后还是一无所获。
君臣相见之后,明观前便一五一十地将几次审讯的情景一一道来,末了便小心翼翼地奏道:“因这三人罪行大逆不道,故几位大人商议之后,张乾拟定为凌迟,而奉怀殊和徐纹希则是腰斩弃市。”这量刑着实重了些,但那些参与会审的大员都知道太后和皇帝深恨这三人,因此便抓住了律例中最严地那一等定罪。
风无痕的眉头已是完全拧在了一块。这量刑乍听上去没有任何问题,可是,若细细思量却有不少疏漏。他冷冷地瞟了明观前一眼。顿时让对方噤若寒蝉。然而,风无痕又怎会不知道那些人的良苦用心。
连鲍华晟都没有出言反对,定是他们想让他这个新君得以立威。唉,可惜时候不对。否则他又怎会吝惜杀几个逆臣?
“朕登基不过三个月,诛杀大臣本就不吉,如今还要将他们凌迟腰斩,百姓心中的戒惧恐怕就要更盛了。”风无痕深深叹了一口气,这才抬头道,“诸位爱卿,他们三人都是先帝用过的臣子,虽然在那个时候大逆不道,殊为可恨,但如今不是株连的时候。就不用明正典刑了,赐他们三人自尽吧。”
下头的三个臣子同时松了一口气,水无涯更是趁人不注意擦拭了一把头上的冷汗。他们等的也是皇帝的这句话,若是量刑过轻,皇帝不满意不说,就是要施恩也没办法。横竖那三人都是必死无疑地,他们这个恶人也做得无所谓。
“皇上圣明。”三人各怀心思地叩头赞道。
何蔚涛显然还有别的事情要奏,因此在另两人告辞退出的时候,他又寻了个借口留了下来。不过,他似乎尚未下定十分地决心,和皇帝兜了半天***,直到对方不耐烦了,他才吞吞吐吐地道:“皇上,微臣实在不知该如何启齿…昨日,昨日萧家的几位公子偷偷去探视了宁郡王。”
风无痕顿时心中一震,紧盯着何蔚涛看了好半晌,方才噗哧一笑:
“何爱卿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朕那几位表兄弟向来和无惜交好,贿赂了禁军进去探视一番,也算是一点情谊吧。虽说这是违禁的勾当,不过你只需和舅舅说一声,他应该会管束他们,用得着搬到朕面前来说道?”话虽如此,他心底却起了一个大疙瘩,须知风无惜也是萧家的外甥,否则他当日也无需那般谨慎,处置时竟是唯恐太后萧氏有什么别样想法。
何蔚涛显然并没有被皇帝地几句话击退,他咬咬牙,脸色瞬间变得通红,好半晌才迸出话来:“若是只有萧家的几位公子,微臣自然不敢惊动皇上,但是,微臣的一个长随当时看得真切,仿佛萧大人自己也乔装打扮混在其中。”
这句话的分量无疑就重了,萧云朝刚刚由西北返京,而且风无痕又看在太后的面上为他加了大学士的职衔,还依照礼制加了三等承恩公的爵位。而他这个当口去见风无惜,一句为了情分就怎么都说不过去。
风无痕愈想愈觉得可疑,然而,他的面上却丝毫不肯露出。下头的何蔚涛见御座上的皇帝脸色一连数变,最后定格在了轻松上,不由又怔了。他和萧云朝的交情并非普通,虽然也有互相利用的时候,但总的来说还是倚靠居多。这一次他突然落井下石,传到太后或萧云朝耳中便会变了味,可是,他实在不想盟友突然变卦给局面带来什么变数。
“何爱卿,此事朕知道了,你放心,朕会小心斟酌着办。”风无痕的这一句话无疑让何蔚涛吃了一颗定心丸,然而,下头那句话中却仿佛还藏着别样的意思。“你是刑部尚书,京城如今履遭变故,宵小之辈实在不少,你也该抽时间和顺天府尹好好商议一下,以免以后一发生变故就乱了方寸。”
直到出宫,何蔚涛还在品味话中的含义,最终却只是隐隐感觉到了一点什么。坐在舒适的官轿上,他的心情却是充满了阴霾,虽然新君已定,但朝局似乎还要不少时候才能真正稳定下来。
风无痕翻开那几本汇报收成的奏折,觉得那几个昭示歉收的字样无比触目惊心,当下便吩咐道:“来人,宣户部尚书越千繁,户部左侍郎贺莫彬至勤政殿。”
和贺莫彬的战战兢兢相比,越千繁却显得颇为志得意满。女儿越起烟得封珣妃,就证明她已在六宫之中站住了脚,那他这个杂牌子国丈也能在朝中吐气扬眉,不必全然看萧家的脸色。不过,面圣之时,两人的脸色都颇为严肃,各省的收成他们也都知道,因此对于今日的议题心中有数。
“两位想必也知道朕为何叫你们来,现在不是正式朝议的时候,你们不妨说说,甘肃和湖北的旱涝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风无痕一上来就直截了当地问道,“前些年各地年年都是大丰收,论理也应该积下了不少粮食,为何他们这两省就落得现在这样的架势,似乎没有朝廷赈济就无法度日似的!”风无痕的言语颇不客气,陕甘总督方明渐乃是昔日三皇子风无言的心腹,湖北巡抚也不是自己人,所以他对这些官员的用心早已起了疑忌。
越千繁和贺莫彬哪会不明白皇帝的言下之意,可是,各地的积弊本就不少,他们若是明言,得罪的人可就海了。然而,皇帝问话又不能不答,这两人顿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贺莫彬思索了好一阵,这才勉强开口道:“皇上,甘肃历来都是苦寒之地,虽有积粮,往往也是运到了军前,入不敷出是年年都有的。毕竟,从中原运粮到西北,光是运力就不是一个小数字,因此往往是朝廷用现银在当地筹措。”
越千繁又接口道:“贺大人所言确实,再加上那些粮商每逢丰年就大肆收购粮食囤积,留到歉收的时候再高价卖出,从中牟取暴利,因此甘肃上下的官员才无法可想。”他却没有实说粮商和官员勾结,唯恐触了风无痕的霉头。
然而,这些积弊早由师京奇和年嘉诚两人理出了一个详细的条陈,风无痕又怎会不知。他登基的这些天忙于国事,也来不及为两人寻出一条上佳出路,便令两人暂居当年的潜邸勤郡王府,从小处入手提出各种条陈以备参考。如今,他的手头已是积攒了厚厚一叠的这类物事,虽说不能全数清理干净,但将其一条条理顺却是他的心愿。
“这就是你们两个的看法么?”风无痕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朕倒是不明白了,那些龌龊官员给了你们什么好处,使得你们两个户部堂官这般为他们遮掩?还是那些粮商的手伸得过长,连远在京城的你们也得了好处?”
这两句话说得极重,饶是越千繁和贺莫彬早就有所准备,此时也不由跪地请罪。
第二章 宰相
“你们都是世家出身,因此平民百姓的疾苦就能不放在眼中么?”
风无痕的话依然是那样犀利,“甘肃历来是苦寒之地,朝廷流徙刑徒又往往都是往那里发配,常常被地头蛇收留。久而久之,那里豪强富绅的实力甚至盖过中原,甚至有仗着势力逼走朝廷官员的,是也不是?”他冷哼一声,音调中已是带了几许怒意。
越千繁和贺莫彬悄悄对视一眼,都清楚地看到了对方目光中的惧意。他们原先只是想卖给人家一个人情,谁知却惹得皇帝雷霆大怒,这笔生意也就彻底黄了。此时此刻,他们哪里还敢隐瞒,越千繁自忖身份,率先开口道:“皇上圣明,甘肃之地本就积弊不少,百姓能得温饱已是难得,更枉论出仕。历来科举,甘肃几乎都是倒数,所以到那里为官是天大的苦差事,非手腕高强者不能胜任,官商勾结便在所难免。”
他顿了一顿,又继续道:“不过,微臣刚才所言也是事情,朝廷虽然屡屡下达诏令,荒年或是灾年不许奸商囤积粮食或是高价售出,但收效甚微,毕竟朝廷总不能逼着粮商卖粮吧?”
风无痕又叹了一口气,这才有些心灰意懒地示意道:“你们两个起身吧,朕刚才一时冲动了些,看来这克制功夫还是不到家。”他见两人仍是战战兢兢的模样,不由笑骂道,“不过是让你们两人白吃了一顿训斥罢了,用得着这般畏缩么,朕又没说要处置!”
越千繁和贺莫彬这才释了怀。斜签着身子落了座,脸上便有些讪讪的。“皇上那是心系百姓,为的也是山河社稷。微臣等刚才地说辞确实偏袒了那些官员,也怨不得皇上发火。”贺莫彬乍着胆子说道。见风无痕脸色平和。他又小心翼翼地添了一句,“皇上,如今京城中尚未和顺,不宜对两省过于严厉,您虽是好心。谁知那些龌龊官吏会如何编排您的意思,说不定一曲解就变了味道。”
“唔?”风无痕眉头一扬,显然没想到贺莫彬会说出这种深合情理的话。贺甫荣回京之后,就早早地告了致休,死活不肯再参与政事。
不仅如此,他在府中甚至连门生故旧都不见,摆出了一副养老地架势。
虽然风无痕心中恼怒,但也知道对方是摆出了一副不再干政的态度,另外也是趁机解散了贺家震慑朝野地势力。然而,这一切显然不符合风无痕的设想。若是没有人能和萧氏一党抗衡。那他的苦心岂不白费?
“好!”风无痕脱口赞道,“能从细微之处看到大局,贺爱卿看来是深得乃父政略的其中三味。”他的目光瞬间变得深邃无比。竟是直接从座上立了起来。“古人云,治大国如烹小鲜,朕也知道此事急不得。但你们身为户部堂官,掌管地是凌云国库。自然应该懂得出入盈亏的道理。这一次朕不得不从国库中拨钱粮,但是下一次呢?若不能震慑一下那帮贪得无厌的家伙,难保他们不会变本加厉!”
“皇上圣明!”两人异口同声地称颂道,但这一次却是有几分出自内心的。以越千繁的老辣和贺莫彬从父亲那里得到的启迪,他们都知道,这位新君怕是要清理官场了。宛烈皇帝风寰照虽然行事向来雷厉风行,但晚年却由于掣肘重重而投鼠忌器,因此在国库充盈的同时,各地贪赃枉法的官吏却愈加多了起来。如今新君甫一登基就表达了这等意愿,两人马上就清楚了今后的方向。
“很好,你们俩若是能掌管好国库,便是天大的功劳。”风无痕似笑非笑地道,随后便收敛了脸上笑意,正容道,“朕明日便会宣诏,免去甘肃和湖北今年地赋税,另外派能员为钦差前去赈济。不过,治下省份出了这样的大灾,不能不说是天公示警,所以那些官员便没有那样便宜了,一律降一级留用。”
钦差加上降级,这处置无疑是颇为妥当,然而,皇帝并没有说明派何人为钦差前往两地,这让两个户部堂官一头雾水。直到第二天明发上谕出来,两人才省到了皇帝的用心。一个钦差是监察院监察御史连玉、常,一个是曾经任过御史,又被先帝贬到地方,新君登基后刚刚提回监察院地史名荃,竟都是一模一样的硬骨头。
鲍华晟无疑对皇帝的举措很是满意,在他看来,这种事情由御史领衔,也就断了那些官员的妄想。连玉常是他最看好地接班人,至于史名荃,除了性子过于执拗,还有那改不掉的臭脾气之外,其他的都好。有了这两人在当地镇着,应该出不了大的纰漏。
朝议散了之后,他正想照例回衙门理事,却被笑吟吟的海观羽止住了。
“鲍大人,今日老夫有事要找你帮忙,不若陪老夫去见皇上如何?”海观羽的笑意中带着几许诡异的气息,仿佛在盘算什么主意。
即便是鲍华晟和海观羽相交甚深,此时也不由打了个寒噤,他从对方那奇怪的神色中嗅出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意味。不过,他自然是不好意思拒绝海观羽的邀请,只得点头答应了下来,心中却涌起一阵荒谬感。
似乎是从新君登基之后,海观羽和风氓致就频频受到风无痕的单独召见,这等殊遇让其他官员殷羡不已,而单独召见自己的次数却屈指可数。
风无痕见到海观羽和鲍华晟一同求见时,脸上却没有几分诧异,反倒是多了几分无奈。“请他们进来吧。”他自然知道海观羽这个时候拉着鲍华晟进来所为何事,不过,这个时机未免选择得太好了。
见礼坐定之后,海观羽便道出了来意,果然,他是为了辞去宰辅一职而来的,至于继任者,他则是直截了当地把鲍华晟拉了进来,让这位右都御史大人极为郁闷。“皇上,你也知道,老臣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若不能让鲍大人早日熟悉宰辅一职,将来临阵磨枪就来不及了。”
海观羽郑重地说道,“老臣并非矫情,如今皇后娘娘和兰妃娘娘都是海家的人,即便是为了避嫌,老臣也不得不辞去宰辅一职。”
“海老爱卿,如今正是纷乱的时候,你一旦撒手,朝中能镇压场面的人就少了一个。”风无痕的音调又提高了一些,“朕虽然能引旁人为心腹,但论及忠心可靠,便不出你,氓亲王和鲍爱卿三人,你这一去,朕便少了一只臂膀。”
“皇上,微臣并未说真的要告老致休啊!”海观羽眨眨眼睛,狡猾地答道,“宰相一职由鲍大人接任,老臣的大学士一职仍在,协理朝政也是分内的事,谁敢有二话?”他仿佛是觉得话还不够清楚,又偏头对鲍华晟道,“这对鲍大人也是好事,换作平常,他的职司也一时卸不下来,这次等到连玉常回京,你的右都御史一职也可以留给他了。至于左都御史冯大人实在年迈,皇上也该赏他致休,顺便把这个职衔让鲍大人挂上也就是了。”
一番天衣无缝的说辞让另两人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风无痕笑着打破了僵局。“敢情海老爱卿是以退为进,害得朕担忧了好一阵子。不过这样也好,省得有人上书捣乱。”他又想到了那些奏折上的糟心事,脸色又阴沉了下来,随后便冲着鲍华晟吩咐道,“今日鲍爱卿被推了上来,以后行事便得更加小心,盯着这个位子的人多了。须知海老爱卿虽然三朝为相,被这把火炙烤的滋味也领受过,你这个宰相可是责任重大啊!”
鲍华晟之前听着两人的对答,心头已是泛起了万千感想,此时见皇帝问话,连忙起身撩袍跪倒,恭敬地俯身应道:“承蒙皇上和海相看重,微臣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了好了,这可不是朝堂奏对,用不着这么一本正经。”风无痕亲自将鲍华晟扶了起来,脸上已是带着激赏的笑容,“海老爱卿看重的人,先帝多次简拔教导的人,绝非一个普通的忠臣或是直臣。鲍爱卿,你尽管放手去做,朕自会给你撑着。”
鲍华晟竟感到一阵鼻子发酸,好容易才止住了情绪。他深深地看了自己的君主一眼,重重地点头道:“皇上放心,先帝当初不究臣的过失,反而多次重用,微臣早已铭记在心。如今皇上和海相又如此信任,今后哪怕再有风雨,微臣也一定能够抵挡。”他斩钉截铁地道,“只要微臣仍有一口气在,断不许那些小人作耗,毁了我朝的大好基业!”
鲍华晟的表白令风无痕和海观羽倍感悸动,然而,风无痕是看到了一个纯臣的风骨,海观羽则在叹息鲍华晟的太刚易折。毫无疑问,身为一个宰相,要有作为君王心腹的准备,要时时刻刻将许多不属于自己分内的事情揽上身,更多的时候,他需要承担君王的怒火和百姓的责骂,更不用提那些在阴影中的谋划了。只有具备这些条件,才称得上是一个真正合格的宰相。
鲍华晟,毕竟还是城府太浅了。海观羽心中轻叹,面上却露出了坚决的笑容。不论如何,论资历和官级,朝中几乎找不出比他更合适的人,自己就是再费心血,也得为朝廷留一个称职的宰相。
第三章 喜脉
和萧云朝一起回京的还有库尔腾部的雅娜郡主和萨克部的明秀郡主,只不过两人进京是恰逢成祖皇帝大丧,因此只是居住在京城的一处王府中,并没有马上进宫。依照凌云礼制,大行皇帝大丧三年之内,新君不得行选秀或纳妃之事,但两女身份俱非平常,礼部尚书马逢初便伤透了脑筋。
他也知道皇帝最近忙于处理国事,压根无心理会这些事,但那些蒙古贵女也不是好伺候的。雅娜郡主不过是偶尔使使小性子,而那位明秀郡主就聪明多了,在和内务府派去的人相见时,还不动声色地数落身边侍女不懂礼制,却隐隐约约提点出朝廷和蒙古各族的密切关系。如此一来,他这个礼部尚书固然难做,连内务府总管原佩豫也是分外头疼。
这一日,两人不敢为此事打搅皇帝风无痕,便相约一同去慈宁宫谒见太后萧氏。凌云礼制与前朝不同,后宫嫔妃虽然不得干政,但太后却往往可以随意接见朝臣,在后宫之事上更是拥有最高的节制权。不仅如此,马逢初和原佩豫都知道如今萧氏一族的势力可谓是权倾朝野,因此两人也是提心吊胆,唯恐触怒了这位尊贵的皇帝之母。
“唔,你们两个说的也有道理。”萧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把两位贵女就搁在那里也不妥当,毕竟人家身份非比寻常,有点小脾气也是免不了的。“下头的两人忙不迭地点头称是,虽然隔着帘子,但他们还是能感觉到萧氏炯炯地目光。因此背上已是沁出了汗珠。“太后圣明,皇上尽孝原是天下黎民的楷模,但现在两位郡主都已经进了京城。倘若不能纳进宫,留在外头三年也不是办法。不若想一个从权的法子才是。”原佩豫点头哈腰地道。
“此事哀家最多只能作一半地主,皇帝在这些事上头并不用心,不过是无可无不可的性子。”萧氏不置可否地道,心思一转便虑到了重点,“后宫之事以皇后为最尊。哀家待会和皇后商量商量,让她牵头拿一个法子出来也就是了。”她又瞧了底下地两人一眼,悠悠道,“你们两个都是有心人,此事提醒得确实是时候,否则出了纰漏也就难以弥补了。今后的差使也需尽心巴结,皇帝还年轻,事事你们都得多生一个心眼,如此才是辅臣该做的,明白了么?”
这几句似敲打似警告的话顿时让两人噤若寒蝉。齐声叩头称是后便退了出来。直到出宫,两人心头仍是一团浆糊,相视之后发出一声不约而同的苦笑。
“原大人。今后你这个内务府总管便得多多上心了。“马逢初地脸色无比难看,“那些有心送女应选的,最好让他们走走太后和皇后的门路,否则以后你那边就甭想清净了。”
原佩豫哭丧着脸点点头。“马大人,下官先头曾经得罪过皇上,圣眷远远不如你,今后若是有什么事要劳烦你的,还请马大人多多提点一二。”
两个在京城中都还算说得上话的官员如释重负地上了自己的官轿,心中却还在琢磨着萧氏那些话的用意。一步走错便满盘皆输,他们哪敢忽略一丁点细节。
皇后海若欣在例行请安的时候被萧氏特意留了下来,然而,仅仅听了几句话,她的脸色便阴沉了,好一阵子才恢复了正常“太后,这些许小事您作主也就是了,何必来问儿臣的意思?”她似笑非笑地答道,“本朝和蒙古地联姻是历代皇帝都有的事,更何况这一次是西北大战刚,刚结束,别说两位蒙古郡主,便是十位八位也是应当的。儿臣虽然平素不太懂事,总不成在这些事情上还要使绊子,那不给旁人看轻了?”
萧氏紧盯着海若欣地眼睛,好半晌才轻叹了一口气。“你这话说得言不由衷,以为哀家不知道么?”她仿佛是想起了当年自己恣意的时候,眼中又露出了一丝朦胧的笑意,“无痕向来是宠幸你的时候最多,但你怎么就不争气,如果能诞下一位皇子,不就没有任何悬念了?连琬贵人平氏那样出身微贱地人都生下了一个儿子,你们海氏姐妹居然都没有动静,真真是令人着急。”
海若欣不由脸色一变,转瞬又若无其事地道:“太后,这些都是天命,强迫不得,横竖儿臣还年轻,我想老天爷该不会那么绝情才是。”
她的眼中不经意地闪过一丝阴霾,随即又露出了一个笑容,“平氏虽然生下了儿子,但秩位上却仍只是一个贵人。儿臣寻思着她也是东宫的老人了,因此有意挪一下她的秩位,给她一个琬嫔的封号,如此外人应该就无话可说了吧?”
萧氏诧异地看了对方一眼,她倒没想到海若欣能想得这么远,脸上的笑意便愈发耐人寻味了。“欣儿,你这个主意哀家自会和无痕说,不过你的枕边风也得注意些。身为皇后,能得皇帝宠幸自是第一,但大度和气魄却决计少不得。哪一个皇帝不是贪图新鲜的主,所以你的枕边风便不能和那些嫔妃一样,要劝着他正事,有时也得牺牲一些。”她大约是想到了自己身上,不由自失地一笑。
两人正在商议时,萧氏身边的大太监平海突然跌跌撞撞地冲进殿来,面带喜色地叩头道:“启禀太后,启禀皇后,适才太医院陈大人来报,孙妃娘娘已有了喜脉!”
萧氏和海若欣同时心中一跳,孙妃越起烟自风无痕登基后便收敛了锋芒,安安分分地在钟和宫度日。但深知她秉性的诸女都清楚她并非守得住寂寞的女人,因此都对她分外注意。不仅如此,这两三个月来,风无痕也仿佛是为了慰藉这位爱妃,频频临幸,仿佛也有意让她有儿女可以分心。
“没想到起烟这个孩子居然在这个时候有喜了,真是了不起的福分。”萧氏一怔过后便抚掌笑道,“平海,你告诉太医院,阿胶一类的补品不用吝啬,派几个能干的宫女伺候着,务必不出一点差错。你传话给钟和宫的所有宫女太监,若是珣妃出了一点差错,仔细他们的皮!”
平海连忙答应一声,随即便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直到出了慈宁宫,他才醒悟到皇后海若欣至今尚未怀有龙胎,不由后悔自己过于孟浪。早知道打发别人去报喜不就完了,万一让皇后怪上自己多事,那岂不是无妄之灾?平海后悔地打了自己一巴掌,这才急匆匆地冲了出去。
慈宁宫里头,两个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同时沉默了。太后萧氏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岔开话题道:“欣儿,哀家曾经听说,你收养了风无昭唯一的那个儿子作义子?”
海若欣轻嗯了一声,这才抬起头来,脸色已是和平时无二。“太后的话倒是提醒了儿臣,这个孩子虽然自小便不受重视,她的生母杨氏又是一个糊涂人,一心想逼着儿子继承爵位。好好的一个孩子,居然变得阴沉冷漠,所幸儿臣发觉得早。如今他和浩扬霁月一起,性子已经开朗多了。”
萧氏摇摇头,仿佛并不以为然。“欣儿,你的用心哀家清楚,不就是想为将来的亲生儿子寻一个强援吗?无痕的长子已经快十岁了,你却仍旧一无所出,将来即便立为太子,也比旁人小了许多,这做法固然没错。”她见海若欣自得的模样,又接着劝道,“不过,你不要忘了,浩容是风无昭的儿子,他父亲的败亡与哀家和无痕有脱不开的关系,说是心中没有一点恨意,哀家决计不信。想当初风无昭是名正言顺的皇后嫡子,到头来不仅储位没分,还落得一个郁郁而终的下场,连王府也一同败落了。这人生际遇还真是难料!”
海若欣自然知道萧氏所指为何,但她是死心眼的人,并不会为萧氏的几句开导而改变主意。她自信地一笑,“太后过虑了,不说他现在还是一个孩子,即便将来成年之后承袭了王爵,难道便能做出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么?皇上可不会被他随意糊弄,就是儿臣也不是那般心软的人,届时再发落也不迟。若是能调教好了,又是一个能作辅臣的皇族,毕竟现下皇家人丁凋落,也该有几个年轻一辈出来撑撑场面了。”
萧氏一脸无奈,对于这个媳妇的脾性,她又怎会不知。可是,在这深宫之中,即使贵为皇后,母家又是威势极盛,也是动辄就有万劫不复的危险。她也不想再过多地唠叨,又闲话了一阵才让海若欣离去。
“太后娘娘,天凉了,您也应该多添一件衣裳了。”柔萍见主子一人站在窗前,不由上前提醒道。她跟了萧氏多年,对于主子的一举一动都深有了解,自然知道此时并非插话的大好时机,只能用话岔开。
“柔萍,你也老大不小了,为了哀家耽误大好青春,这值得么?”
萧氏突然发问道,言语中仿佛带出了无穷的萧索之意。
柔萍慌忙跪下,连连碰头道:“太后娘娘,奴婢本是卑贱出身,承蒙您的看重,如今父母兄弟都过上了好日子,没有什么不值得的。奴婢只求能服侍您一辈子,便别无他求了。”
萧氏一怔,脸上竟现出了几许温柔之意,也不再作声,只是痴痴地望着窗外。
第四章 探视
越起烟摩挲着平坦的小腹,心中百味杂陈。自从知道丈夫顺利登基的那一天起,她就仿佛突然失却了目标,浑浑噩噩地过着属于自己的日子。后宫嫔妃不得干政这一条规矩如同枷锁般让她无法动弹,然而,更可怕的却是这深宫中的寂寞。以往还能说上几句话的姐妹都有了隔阂,平日言谈都是淡淡的,仿佛多说一句就可能带来不测之灾。只有风无痕,这个新登上大位的皇帝,在她面前会时而露出真心的笑容,尽管她知道那代表的更多是慰藉,而非温情,也许,那日夜为诸多繁杂事务而操劳的越起烟,已经再也不可能现世了。
可是,她居然在这个时候怀上了龙种,这是之前怎么都没有想到的。越起烟看着身边的侍女纤儿递上来的一碗补汤,不由苦笑一声。
太后萧氏和皇后海若欣先后差人送来了一堆各色补品,这还不算,听说阖宫上下都得了警告,若是有什么差池,这些人便都脱不了干系。如此一来,她便是起身走几步也有人在后头亦步亦趋地跟着,生怕出了任何差错。
“娘娘,如妃娘娘来看您了。”正在出神的她突然听到一个宫女禀报道,不由又是一怔。风无痕新近登基,宫中的嫔妃还少,因此平时各宫嫔妃走动得也不算频繁,只有去慈宁宫或坤宁宫请安时才会多待一会。她知道红如是几人之中唯一一个曾经在宫里待过很长时日的人,人又是最没有架子的一个,因此向来相处甚佳。
“不过是喜脉而已。还要劳动姐姐来看我,他们实在是太小题大做了。”越起烟起身迎道,但诧异地发觉红如身边有一个生面孔。“如今倒好。这小家伙还没出生就折腾得我寸步难行,真真是让人琐碎死了。”
红如地脸上还是带着那种温和的笑意。“妹妹怀上了龙胎,我又怎能不来贺喜,否则倒是太见外了。”她竟是亲自搀扶越起烟小心翼翼地坐下,这才开口道,“我自己是过来人。怎会不知道其中的苦处,这母亲怀胎十月是天底下最痛苦,也是最幸福地事,妹妹赶在这个时候有了身孕,正逢皇上新近登基,岂不是双喜临门?”
越起烟知道红如说的都是真心话,因此也不便说什么,她倒是对跟在红如身后地那个宫女起了兴趣。按照宫里的规矩,寻常宫女到了二十五岁便可以出宫嫁人,除非是各宫主子的心腹人。或是自己不愿出宫的才会例外。
“姐姐,难道你宫里重新换了一批人?之前我似乎没有见过她。”
越起烟颇有些好奇地问道。须知各宫嫔妃的贴身伺候人都是固定地,断没有轻易更换的道理。更何况红如一向待人和善。也不会因为小事而黜落身边的宫女。
“你是说绿茵?”红如恍然大悟,这才笑着答道,“你也知道,皇上先头在宫里的时候。住的是风华宫,也就是我如今的寝宫,而绿茵当年曾经和我一样,都是皇上的贴身宫女。”她丝毫不忌讳自己的出身,又挥手示意绿茵上前几步,“后来皇上离宫开府之后,我们姐妹便几乎没有见过。没想到这次皇上把风华宫指给了我,皇后娘娘又额外点了头,这才有机会重逢。”
绿茵忙不迭地上前行礼,脸上全是卑微的笑意。十年的宫中岁月足以让一个人发生天翻地覆地变化,她没有红如这般好福分,虽然曾经见过萧氏一次,还因此领受了一番任务,到头来却因为风无痕的出宫别居而泡了汤。宫里有头有脸的太监宫女多了去了,好差使无论如何都轮不到她地头上,久而久之,她也就成了如今这副畏缩小心的模样。
越起烟心中大讶,打量了绿茵好一阵子,这才发现她的眼角已是有了些微皱纹,嘴角的肌肤似乎也有些松弛地迹象。若是照着红如之前的说法,此女的年纪最多也不过二十五岁,苍老至此无非是忧虑寂寞所致。想到这里,她不由心中暗叹,红如和绿茵当初都是风无痕的贴身侍女,最终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际遇两重天。
“原来是当日的姐妹,无怪乎姐姐待她如此客气。”越起烟嘴上这么说,打量对方的眼光却始终未曾断过,看得绿茵心中发毛。对于这位珣妃娘娘,她知道的虽然不多,但光是从红如那里隐隐约约听到的一些说辞,已经足以让她警惕万分。
越起烟笑吟吟地拉着红如的手,示意她坐下,这才道:“之前倒是没有去给姐姐道贺,想不到皇上居然将当年任过的风华宫赐给了姐姐作寝宫,这情分可是哪个嫔妃都及不上的。”
她见红如面上似乎有些娇羞之意,便止住了调笑,又问起了两个孩子的现况来。
虽说身份已是不同以往,但由于凌云的祖制对于后宫诸嫔妃和儿女的关系并未加以严格限制,红如和那一对双胞胎倒并未完全分开,只不过个隔了一处宫室而已。说到他们,红如当然是一副眉飞色舞的模样,就连越起烟也被带起了几分兴致。两人正聊得开怀,却听外头一个太监高声嚷道:“皇上驾到!”
殿内的众人同时一愣,随即便忙不迭地站起身来出外相迎,而红如当然是体贴地扶了越起烟一把,嘴上还嘱咐道:“妹妹可得小心些,别以为这不到三个月的身孕便可以小视,万一有什么疏漏可就来不及了。这宫里杂七杂八的事情多了,千万别糟践了自己的身子。”
越起烟心下一阵感动,使劲点了点头,两人这才一起来到了殿外。
只见她们俩一个身着红色宫衣,一个身着蓝色外袍,竟是如同两朵各具颜色的娇艳鲜花一般。尽管各自的容貌都算不上十分出色,但长久以来的养尊处优日子,让两人看上去颇具风情,就连刚刚进了钟和宫的风无痕也不例外。
“没想到今日朕倒是赶得巧。”他一边示意两女起身,一边吩咐越起烟道,“你是有身子的人了,今后就不用那么拘礼,这么几步路就算不迎出来也没人会怪罪你。今天太医来过了么?有没有用过补葯?”
旁边的红如不由抿嘴一笑,“皇上还真是关怀备至,刚才妹妹还在和臣妾唠叨,说是那些补葯喝得她头昏眼花的。如今就是走路也有人时时刻刻看着,说是不得劲呢!”她知机地在另一侧又扶了越起烟一把,又继续帮衬道,“皇上忙于政务不假,但也该多多关心一下妹妹,她如今可是怀着龙种,怠慢不得。”
风无痕当然知道红如的用意,不由感激地瞧了她一眼,这才转过头来。无意间,他瞥见了红如身边的人影,不由微微一愣,似乎想起了什么,但又似乎全然没有印象。这些天来他虽然去了风华宫几次,但是总是匆匆而去,匆匆而归,哪里有空认人,因此绿茵始终没有觅得机会。
此时此刻,她自知机会难得,连忙跪地请安道:“奴婢绿茵叩见皇上!”
绿茵,绿茵?风无痕倏地想起了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目光一下子变得温和了起来。“绿茵,多年不见,想不到朕重见你时居然会在这里。”他的言语中颇带了一些感慨,“自从那一年朕开府封王,你便留在了风华宫中,想必也吃了不少苦头吧?”
皇帝骤然问起这一句,绿茵便再也忍不住了,多年积压在心底的怨恨和无奈瞬间都爆发了出来。只见她一边抽泣一边叩头道:“皇上只要还记得奴婢,奴婢就无憾了,左右不过是在宫里头挣命而已。”
“若是朕没有记错,你也该放出宫去了。赶明儿朕让皇后作主,替你挑一个好人家。想你当年为朕也吃了不少苦头,以后就好好享享清福吧。”
绿茵顿感心头大震,连忙叩头拒绝道:“皇上明鉴,奴婢只是一个出身卑微的宫女,哪怕嫁给了别人,这人老珠黄的,今后怕也是独守空房的时候居多,因此不敢领受皇上好意。如妃娘娘待奴婢情同姐妹,奴婢情愿伺候她一辈子,并不愿出宫嫁人,还请皇上恩准。”
显然在场的三人都没想到绿茵会这般回答,红如第一个就愣了,而越起烟则是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个女人的用心,不由露出了一丝冷笑。也许好心的红如会收留她在身边伺候,但遇到这种问题,就连风无痕自己都不会轻易再有其他想法。二十五岁,对于深宫中的女子而言,不出头就意味着再无机会,怪不得她如此急切呢。
风无痕并未被昔日的情谊轻易蒙蔽,因此在深深凝视了跪在地上的女子一眼后,便淡淡地道:“宫里的事向来是皇后作主,朕也不便干涉,你若是真的有心,就去求皇后恩典好了。不过,朕还是那个意思,深宫中你待了这么多年,也应该换换环境了。在外头作命妇总比当一个宫女好吧?”
他显然也不欲在这等话题上再多纠缠,直接示意她起身后,便闲庭信步似的踱进了钟和宫正殿。今日他本就是来看越起烟的,本末倒置可不好。再者,以越起烟的聪明,自然应该看出了什么。
第五章 预备
红如是一个知道分寸的人,因此见风无痕特意来看越起烟,她也识趣,坐了一会就告辞离开,倒是让风无痕心中有些愧疚。这些天来,他到风华宫的次数屈指可数,想来自古帝王都有这点麻烦,一碗水要端平谈何容易。
“皇上,臣妾知道您要说什么,您就不用再安慰了。”越起烟斥退了所有宫人后,这才放下了人前沉静的面容,“祖训摆在那里,皇上不可能为了臣妾一人而逾制,倘若此次能侥幸得一男半女,求皇上恩准,由臣妾亲自抚养,不要交给那些管事宫女太监。”
风无痕看着眼前这张带着悲凄的面容,顿时又想起了她陪伴左右,出谋划策的经历。然而,如今他已是皇帝,对方却是一个普通嫔妃,若是过于放纵,则将来的立储之事难免要重复当年的老路。先帝的嫔妃子息众多,如今幸存下来的同辈皇子却只有寥寥数人,光是曾经圈禁高墙的就有三人,还不算去世的风无论和风无昭,这点教训已经足以让他警惕。
“起烟,不要怨朕太狠心,国有国法,宫有宫规,朕也不能败坏祖宗的规涂巨。”风无痕狠狠心道,“倘若你生下的是女儿,朕可以作主由你亲自抚养,但倘若是儿子,便只能交给乳母和太监了。不过,朕可以允诺你天天探视,毕竟母子连心。”
越起烟黯然低下了头,许久才迸出一句:“臣妾知道所求过多了些,既然皇上如此说,臣妾就先行谢恩了。”她刚要行下礼去。却被风无痕紧紧扶住了,“你要知道,如今无论海家还是越家。都已经是贵戚,外头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朕不得不万分谨慎。你是个懂事人,应当知道该如何抉择。当日你嫁朕之时,也许尚未考虑到今日的情形,但现在局势已定,朕和你都不得不有所牺牲。”
风无痕紧盯着越起烟的眼睛。又继续道:“越家地事你不是早就选出了代理人么,就撂开手吧。你如今是皇妃,还有谁敢违逆你的意思?得空了可以让姊妹姚姓入宫请安说说话,也好排遣你心中寂寞。”
越起烟露出少有的软弱神情,低低地应了一声是。两人紧紧地依偎在一起,心中想地却是大相径庭。所谓同床异梦,不外如是。是夜,风无痕也就歇在了钟和宫,但虑及越起烟已有身孕,两人并未过分缠绵。因此天刚蒙蒙亮,风无痕便起身赴了早朝,只留下欲醒未醒的越起烟仍在床畔发呆。
“娘娘。娘娘!”纤儿不知所措地叫道。她地心中着实慌张,宫里这么些伺候人,却唯有她是自小服侍越起烟,深知主子的脾性。这般惶然的模样她从未看到过。因此不免疑心皇帝厌弃了主子。这深宫之中得宠快,失宠更快,她尽管知道以往主子宠眷极佳,但也不敢掉以轻心。“皇上上朝去了,您就别想这么多了,让奴婢服侍您梳洗吧!”
越起烟这才恍过神来,自失地一笑,如同木头人一般放任纤儿等宫女替自己梳洗,心中却如同翻起了惊涛骇浪。当初她嫁给仍是勤郡王的风无痕,就是为了能一展所才,却没料到这位皇子最终能问鼎大宝。当权王爷的侧妃当然还可以出谋划策,指点山河,但若是皇帝地嫔妃却大不相同。安享尊荣,不问外头之事,只问君恩深重,但这种日子压根不是她想要的!再次摩挲着小腹,越起烟的脸上已是浮现出了坚决的神色,倘若生下的真是皇子,那她便不能再犹豫了。
朝中又忙碌了一日,风无痕这一晚却驾临了风华宫。对于这座承载着自己幼时悲伤绝望的宫殿,他总有几分特殊感受,有时甚至想避开些。盛装打扮的红如看上去已经和那个娇俏可人的宫女大不相同,然而,骨子里的聪慧灵巧仍然没有变化。此时此刻,红如并未打搅丈夫的思绪,只是一言不发地陪侍在侧。倒是绿茵不停地打量着皇帝,漆黑地瞳仁中不知映着什么,阴森得有些可怕,仿佛不知在谋划着什么。
“你们都退下吧。”风无痕淡淡吩咐道,“留下如妃一人陪朕也就是了,人多了反而嘴杂。”
皇帝既然开了口,宫内的众人便只得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只有绿茵似乎有些不甘,但最终还是恭恭敬敬地一礼后退下。红如知机地没有作声,许久才问道:“皇上可是想起了当年的事?那些都是很久以前地往事了,皇上再记怀也没用,身子骨要紧,不要再站在这处风口上了。”她拿起一件披风,小心翼翼地罩在风无痕身上,连拖带拽地将风无痕请到了内殿。
“你这副样子倒是让朕想到了当年。”风无痕好笑地刮了刮红如的鼻子,“你这动作一点都没改,当初只要朕一在外头逗留过久,你就会这般拉拽。”他突然想起了那个湮没无踪的明方真人,眼神顿时又有些迷离,不过倏地便恢复了若无其事的神色,“好了,**一刻值千金,红如,别在这里再教训朕了。”
这一夜显得漫长而又温馨,红如已经很久没有放开身心了。在勤郡王府中,她恪守着身份礼数:在东宫里,她也是时刻替丈夫忧心:而在这熟悉而又陌生地皇宫中,她更是一步都不敢走错。可是,今夜,她仿佛从风无痕的言语中看到了曾经的那个少年皇子,因此不自觉地放松了心情。
尽管天还未亮,但风无痕已是醒得炯炯的,见枕边人也是睁着双眼,不由出口问道:“红如,朕如今虽然有两个儿子,但浩方毕竟还刚,出世,就只有浩扬一个稍微懂事的儿子。他如今可是皇长子,你对他有什么打算?”
红如猛地一惊,神情竟变得有几分畏缩,一时完全乱了方寸。许久,她才低声答道:“皇上用不着试探臣妾,臣妾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皇后娘娘她们还年轻,一定能给皇上多添上几个皇子。再说了,浩扬如今虽然乖巧,但将来的事谁都说不准。臣妾只求有一双儿女作为依靠也就够了,并不想他去争什么。平安是福,跟了皇上这么久,臣妾就懂了这个。”
风无痕不由沉默了,他轻抚枕边如瀑布般的秀发,嗅着那股幽香,右手轻轻拍打着红如的背脊,这才安慰道:“你不用慌张,朕只不过问问。你自小便跟着朕,吃过苦,受过累,如今多享享清福也是应当的。那些糟心事不用多想,只要约束了儿子就好。你应该知道,有些人除了会挑唆皇子便干不出别的勾当,别让他们钻了空子。”
红如重重点了点头,目光中现出几许坚决的神色。她轻轻抓起丈夫的胳膊,又紧紧靠了上去,片刻之后,风无痕便听到了一阵均匀的呼吸声,不由失笑。
展破寒到西南也已经是半个多月了,然而,他并不如事先想象的那般轻松。尽管从京中和各地调集了近万军士作为中军,但是,当他看到那些打了败仗的兵卒时,还是禁不住变了脸色。倘若不是为了维持云贵总督唐泗海的脸面,他几乎就要当场发作。就凭着这些近乎街头流氓混混的人,居然能在军营中安身?他甚至怀疑缅阳族的战力,连这些不像样的家伙都逃了出来,还不如当初把这些人一起杀了干净。
尽管心中窝着火,但他还是耐着性子接见了那些败兵中的将佐。看着这些人一脸委靡不振,无精打采的模样,他脸上的神情便愈发冰冷了。缅阳族不过纠集了五万的人马,就把这些兵老爷吓成这样,简直是坏了朝廷的脸面。眼见朝昆明来的将佐愈来愈多,他也沉不住气了,一张告示马上贴了出去,令溃退下来的败兵按照所属安置,单独者到特设的衙门签押报到,再重新分配。三天之内街头不得出现无所事事的败兵,违令者斩,连同其上司也将杖责五十。
这一条军令一下,不知所措的人顿时更多了。不少军士溃逃的时候就仿佛兵痞一般,哪里顾得上自己的所属。再说了,这太平年代,又有几个长官会严行军法,因此他们还是在街头闲逛,时不时騒扰一番百姓。
然而,他们这次遇上的是号称西北杀神的展破寒,哪会轻易容忍这些违反军规和上命的混蛋。因此,在出动直属亲兵拿人之后,展破寒当众在街头搭起了刑台,以军法处死了二十四个人,余下挨军棍的更是不计其数,这一套严刑峻法顿时吓住了不少人。毕竟,身为将佐者虽然都有骄气,但谁都不想那般丢脸。
一时之间,展破寒靠着非凡的手腕和军法震慑住了底下的将佐军士,但即便如此,他也花费了将近半个月的功夫才将败军整治完。虽然人是聚齐了,加上云贵四川的援兵,足有十万之众,但光是看他们的精气神,展破寒就知道,倘若这些人上战场,仍然只有败退一条路。
西南不是西北,更何况此时是在总督唐泗海的衙门之内,因此众将佐人手一把椅子,但脸色俱是一片凝重。展破寒高高坐在主位之上,冷冷的面上挂满了杀气,眼看就是处在爆发的前沿。一旁的四川总督胡南景和云贵总督唐泗海都是瑟缩着脖子,他们也都听说过展破寒的名声。
军中杀神倒是不打紧,但他们都知道展破寒乃是皇帝看重之人,因此谁也不敢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