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兄弟争吵
“大哥!”云然惊呼一声,傅妧这才注意到他肩上被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血染红了半边衣袖。看到他受伤,云然眸底杀意渐起,手中一柄长刀左冲右突,很快,一座静谧的寝殿,便成了尸横遍野的沙场。
“来人……”秦烨沙哑地喊着,然而连自己心里也满是绝望。为了怕被人发现他对太后所做的事,他今天已经刻意将附近巡逻的侍卫都调开了,一两个时辰内,是不会有人经过的。就算经过又怎样,紧闭的殿门几乎能隔绝掉所有声音,从前太后在这里饱受折磨时,不也没有人听到半点声音么?
傅妧顾不得理会秦烨,只忙着帮洛奕捂住伤口,幸好那一刀没有碰到主要的血脉,只按压了片刻,血流的速度就明显减缓。傅妧的心这才落到实地,抬头去看洛奕时,却见他正紧紧盯着云然,眸中殊无兄弟相见的欢喜之意。
“你怎么来了?”他突然开口问道。
云然仍然提着长刀,刀锋上的鲜|血蜿蜒而下。他毫不在乎地抹去脸颊上被溅到的血,眸光了然:“大哥,你不用瞒我了,我已经都知道了。”
洛奕却忽然站起来,声音几近于咆哮:“你都知道什么了?”
云然显然被他这样的反应惊呆了,一时间兄弟二人默默对视,直到秦烨向门口爬动时的窸窣声将他们惊醒。那柄匕首还插在他的腰腹部,血流了不少,但人还没有死。曾经做尽恶事又不可一世的皇帝,如今正奋力地拖动身子,向门口爬去。
“让我先杀了他!”云然说着,提刀便要上前。
洛奕却横步挡在他面前:“不行!”
“为什么?”云然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哥,你费了这么多工夫,不就是要来找他报仇的吗?而且,这个仇由我来报,不也更名正言顺吗?”
“名正言顺?”洛奕重复了一遍,语声中有种说不出的无奈,“你到底都听别人说了些什么?”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傅妧。傅妧立刻明白,他口中的那个别人指的是谁了。
“先生只是告诉了我当年发生的事,还有你现在很危险的消息!”云然年轻的脸庞上充满了愤怒,“大哥,我不明白,这些事你为什么到现在还想瞒着我!”
“因为这些根本就和你无关!”洛奕一字字道。
“怎么会无关,虽然我们是兄弟,但被他害死的那个,终究是我的父亲,凭什么这样的血海深仇,我连知道的权力都没有?”云然也十分激动,看到洛奕苍白的脸色时,他的语气不由得软下来了几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不想让我冒险,但是现在他已经没有任何反抗能力了,你为什么不让我报仇?”
洛奕看着他,再度重复道:“这些事,都和你无关。”
云然看着他,突然古怪地笑了:“我明白了,你是怕我和你争做皇帝对不对?你可以放心了,我对做皇帝根本没有什么兴趣,我只想报了仇,然后就自己去闯江湖,你可以安心留在这里,我也已经不用你再照顾了!”
“那你现在就滚!”洛奕已然失态。
云然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哥……”他叫出这个称呼时,声音中充满了失望。
他们兄弟吵的激烈,傅妧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们能不能先解决了眼前的问题再说?”
虽然知道秦烨罪大恶极,但是看着他垂死中仍不停挣扎的样子,傅妧仍是皱眉别开了目光。这世上的所有人,最终所想也无非是活下去,或者活得更好罢了。秦烨只不过是从一开始就选了一条错的路,从此一错再错,终于落到了如今的地步。
但这里毕竟是皇宫,万一待会儿有人经过发现了这一幕,后患无穷。虽然这种时候,结果了秦烨就是对他的解脱了,但她终究是下不了手的。
而她也不明白,洛奕为什么不肯让云然动手报仇。云然说的没错,如果他就是当初洛奕带走的孩子,那么他就是孝奉太子秦颐唯一存世的血脉,这个杀父夺位之仇由他来报是再适当不过了。他原本就是杀手,所以无谓什么手上沾不沾血的,但是,洛奕为什么要那么执拗的阻拦呢?
云然说的那个理由,傅妧并不相信,洛奕不是那种为了权势不顾一切的人,更何况以他的身世,是绝无可能当上皇帝的。
那么,他这样做一定还有其他的理由,而且是他根本就不能对云然言明的理由。
究竟是什么理由?
第40章 血色重重
傅妧心中纵有种种揣测,但碍于云然在场,不好当即去问洛奕.因此,她只好岔开话题道:“到底要怎么处置他?”
秦烨已经双目紧闭不再动弹了,但还在正常呼吸着。他受伤虽重,但并没伤到要害,是立刻痛下杀手,还是趁机逃出宫外,总之得尽快做出决定。洛奕看了一眼秦烨,对傅妧道:“右角的床柱上有个暗格,机括就在床头处,打开就可以看到遗诏了。”
傅妧虽不明白他此举为何,却还是依言走过去,取出了一卷明黄色的卷轴。
洛奕把卷轴摊开在秦烨面前,冷然道:“这就是你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遗诏,如今你看到了,也可以死的瞑目了。”
秦烨费力地睁开眼睛,用沾满鲜|血的手抓住卷轴,当看到上面的那个名字时,他突然睁大了眼睛。
洛奕冷然道:“看到了吗?所谓的遗诏根本就是子虚乌有,这份诏书,原本是先帝想要更换太子的诏书,只可惜你早下手一步。”
傅妧的目光落到染血的诏书上,果然在斑斑血痕中看到了秦烨二字,登时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秦颐虽然自幼就是太子,但为人始终太过温厚良善,缺了点杀伐果断的本事。这样的人,如果是太平盛世里,自然会成就贤主之名,只可惜,西陇的历代皇帝,想要的都不是平安度日,而是戎马天下。
因此,这样一个优柔寡断的太子,自然不符合西陇先皇的标准。
秦颐死的时候已经年近三十,他做了二十几年太子,西陇先帝不可能直到最后才看出他不能胜任国君之位。如此看来,他是早就有意要废了储君另立,只不过迟迟没有付诸于行动罢了。
“其实你早就是他属意的太子人选,只不过他害怕重蹈覆辙,让你早早的坐上太子之位,便也会像你的兄长那般满足于安逸现状,从而不思进取,”洛奕的声音里有嘲讽的意味,“他终于如愿以偿,你比他所期望的还要不择手段,连这个解释清楚的机会都没有给他,就抢先一步弑父夺位了。”
傅妧在一旁听得心惊,原来,当年的一切竟还有着一层缘故,怪不得秦烨的杀兄弑父之举如此轻易地就被掩盖了。想想秦烨的父亲,也真是一个疯狂的人,为了激发另一个儿子的斗志,就可以用长子做幌子,不停地压制着幼子,最终迫使幼子铤而走险。
果真是造化弄人,为君者的一个自私的念头,竟造成了手足相残父子相杀的局面!
“不可能!”秦烨忽然发出了声音,再抬眸时,他的眼底已是血红一片,“这一定是假的,是你们伪造来骗我的!”
绝对不可能,如果父皇早有此意,为何要处处都打压他?明明他的文韬武略都比兄长要强,偏生父皇眼里只有皇兄,从来就没有他的存在!
看着他状若疯狂的神情,傅妧微微叹息一声,将目光转向了床榻处。角落里的蜡烛已将燃到尽头,殿内的光线已经十分微弱,却还能看到在床帐内的那个人影。
恐怕唯一了解秦烨的真面目的,就是他的生身母亲了吧?她知道这个儿子有多心狠,所以为了保命,才不得不杜撰出一份对他不利的遗诏,声称如果自己身故,这份遗诏就会立刻被昭告天下。
秦烨最不愿意的,就是那段黑暗的历史被揭露,因此他忍了下来,将太后奉养在宫中,极尽孝道。
如今一切都被揭破,竟全是阴差阳错,不得不让人感慨人心无常。
殿外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傅妧回头望去,恰好看到殿门开处,秦峥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而这时,因为开门卷进来了寒风,墙角那一点火光晃动了一下,终于就此熄灭。
就在火光熄灭的那一刻,傅妧听到了拔刀的声音。那一刻,她本能地扑了过去,想要护在秦峥身前。然而她还没跑到门口,已经被人重重撞了一下。
紧接着,她听到了刀刃刺入血肉的声音,和一声倒抽冷气的声音。
火光再度燃起,却是从前跟在太后身边的老宦官端着烛台进来了。傅妧眨去眼底的黑暗,终于看到洛奕双手紧紧握住了刀身,而刀尖已经刺入了他的胸口,不知入肉几分,只见血色如泉水涌出。
“哥!”云然难以置信地叫了一声,脸色骤然变得煞白。
秦峥显然也愣了一下,他离得最近,本能地上前扶住洛奕,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老宦官叫了一声:“快宣太医来!”
回答他的,是后背骤然传来的刺痛。
第41章 身世之秘
“哈哈哈……”老宦官近乎癫狂的笑声在殿内回响着,“老奴……终于为太子殿下报仇了!”
傅妧惊愕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秦颐的死,和秦峥有什么关系,眼前的这个人是疯了么?
“你这个老东西,果然没安好心!”秦烨大怒,竟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手里仍拿着那份遗诏,摇摇晃晃地扑向老宦官.
对方把插入秦峥后心的匕首拔出来,秦峥脱力般向前扑倒,傅妧忙迎上去,连同他一起跌坐在地上。而另一边,洛奕失了她的搀扶,身子也一点点挫下去。
傅妧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不过是片刻之间,洛奕和秦峥就双双受伤。
身旁的痛呼声再次响起,傅妧茫然地回过头去,恰好看到老宦官手里的匕首深深刺入了秦烨的胸口。而秦烨手中竟不知何时多了一枚长锥,狠狠从老宦官的太阳穴处插了进去。
“现在要怎么办,大哥……”云然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下意识地跪下去,竭力扶住洛奕。
胸口的血大量涌出,洛奕却完全不顾自己的伤势,挣扎着过去要看秦峥的伤口。待看到他后心上那个深深的伤口后,他不知为何竟松了一口气。
“这间寝殿底下有间密室……”这是他刚才从太后的记忆中看到的。
如今秦烨和那老宦官显然是必死无疑,他们临死前的呼号很快就会引来大量的侍卫,凭他们现在的状况,想要逃离皇宫简直是难如登天。
傅妧按照他的指点,很快就找到了打开密室的机括,地板上的暗门陡然移开,露出了一条黑黢黢的地道。“云然,”洛奕开口道,“先把六皇子背进去。”
“哥!”云然睁大了眼睛,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对秦峥那么好。“他是秦烨的儿子,秦烨是我们的仇人!”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洛奕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他捂住胸口伤处的手陡然松开,紧紧抓住了云然的手腕。
因为他的这个动作,胸口处的血迹扩散得越发快了,云然看在眼里,只好咬牙道:“好!”
说着,他便背起已然昏了过去的秦峥,走入了地道。
他们总算是在侍卫赶到前都躲入了地道,借着火折子的微弱光亮,傅妧和云然一起动手,把他们两人的伤口都进行了简单处理。洛奕虽然伤在胸口,但总算是入肉不深,云然身上带着的金创药敷上后,血总算是止住了。
然而秦峥看起来就要严重得多了,那老宦官的匕首正好刺在他的后心,又准又狠,按理说绝无生还的可能。然而傅妧已经反复试探过几次,他确实还在呼吸,脉搏虽然微弱,但仍保持着跳动。
看到她疑惑的神情,洛奕淡淡道:“他的心生的偏了一些,倒是个好处。”
听他如此说,傅妧总算放下心来,忙将药粉按在伤口上。因为药粉的刺激作用,秦峥的身子无意识地颤抖了几下,却始终没有醒过来。待他情况稳定后,傅妧贴着他的胸口听了听,果然发觉心脏跳动的声音是从中间传来的,而非常人的左胸。
因着天生如此,才让他逃过一劫。
惊魂初定后,一个问题却陡然掠上心头:“你怎么知道?”
能知道他的心生的位置有差,大约是要在他受了重伤的时候才会发现,但是自她有记忆以来,秦峥就不曾受过什么伤,除了这次。事实上,过去他的身体一直很差,似乎是打小就落下了病根。再联想到洛奕之前对他的维护,傅妧隐约觉得,这其中似乎有什么秘密。
她愕然抬眸,在火折子熄灭前,看到了洛奕隐约透着无奈的目光。
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这里没有食物和水,而且他们还有两个急需药品的伤员。傅妧是不会武功的女子,如今这里也只剩下云然能出去碰碰运气了。
听着头顶上的暗门关上,云然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傅妧终于开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黑暗中,洛奕的声音近在咫尺:“你想知道什么?”
傅妧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怒意:“你和秦峥早就相熟对不对?他的心生得和常人不一样,这一点连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有叛离师傅,还在替他做事?”
沉默片刻后,洛奕终于开口:“因为他上一次受了重伤的时候,我就在他身边,而他之所以身体虚弱,也是因为幼时受了重伤。”
略微停顿了一下,他说出了石破天惊的话:“他……才是秦颐的儿子。”
第42章 诡异布局
“那云然……”傅妧迟疑着问出口。
“云然,不过是我寻来代替他的孩子罢了。”洛奕的声音宛如梦呓,他仿佛透过眼前的黑暗,又看到了许多年前的情景。
那个脸容尽毁的孩子,抱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孩走在寂静的长街上。尽管他已经极力注意,但还是被人发现了他们在南楚的行踪。那个杀手,大约也是学艺不精,以为对手是个孩子就好对付,于是并没有去叫增援,而是选择了自己下手。
当他手中的剑刺中那个婴儿时,洛奕手中的石块也砸碎了他的脑袋。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出奇的是并没有恐惧,只有与泄愤后的快意。那个时候,他也以为弟弟死了,然而当他听到那个小小身子里传来的心跳时,他才知道,那个孩子天生就异于常人,他的心脏并没有生在左边,而是略靠中间。
也正因为如此,那杀手贯穿左胸的一剑虽然让他性命垂危,却没有立刻夺去他的性命。
只是他们的行踪已经泄露,之后必定还会有其他杀手找上门来。于是他只草草给那孩子包扎了伤口,便把他随便放在了一户人家门口,生死有命,就算他把他带在身边,也难保他不会再次受伤。
为了混淆杀手的视线,他一路北上想要离开南楚,并在城里的乞丐窝里带走了一个差不多大的孩子,当作了自己的弟弟。
他原本以为,等待自己的将会是刀刃加身死于非命,却没想到,竟会被人救起了。他更没想到的是,经年之后,他又再一次见到了那个被自己丢弃的孩子,只不过那时,他已经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叫做许则宁。
他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把他们都诱入局中成为棋子。
“那么……他是怎么又变成了秦烨的儿子?”傅妧不解道。
洛奕苦笑:“秦烨当年确实在南楚和一个女子风流过,只不过那个孩子生下来不久就夭折了,但秦烨留下的玉佩还在,任何一个人,只要拿了那枚玉佩,便可以名正言顺地来认亲了。”
“可是,太后显然对这件事也没有怀疑。”傅妧不相信,血脉的事可以凭一枚玉佩就说的清楚,尤其是在皇族中,且秦烨和太后都是生性多疑的人,按理说不该如此轻信。
“他们自然有一套验证的方法,据说取点血就可以验明正身,只不过这种办法只能验明对方是否是秦氏的血脉,又不能断定他是谁的儿子。”说到这里,洛奕的声音中带了一点苦涩之意,玄嵇想要利用的也是这一点吧,让秦峥以其他人的身份回到西陇,自己当年的刻意隐瞒,原来都是徒劳。
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让秦峥有个普通人的身份,安稳度日,至于血海深仇,他一个人就足够了。只是他的一切努力还是白费了,在他还在幻夜阁努力拼杀时,许则宁已经化身为秦峥踏上了西陇的土地,走向了仿佛命中注定的命运。
不是人算不如天算,而是他那点伎俩,和那个人对抗起来实在是太渺小。
不仅如此,那人竟也将云然拉入了乱局之中,不,或许从多年前,他在乞丐窝里带走那个孩子时,就已经把他的命运也拖入了这条疯狂的轨道。
“怪不得,当初你会那么爽快的同意我的提议。”傅妧淡淡道,听过了这段往事后,她终于明白,洛奕为何会对秦峥一再维护。
“我想,这件事你还是告诉云然比较好,”隔了半晌,她终于忍不住再度开口,“我看他的样子,应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了,如果坦白说出来,或许会好些。”
洛奕的语声中有着深深的无奈:“那个有心之人,你应该知道是谁……”
傅妧黯然,良久才轻声说了四个字:“玄嵇师傅。”
如果他在面前,她恐怕会毫不犹豫地去质问他,究竟想要做什么!发生的每一件事中,隐隐约约都有着他的影子,如果那是野心的话,恐怕已早就不局限于一个南楚中了,难道他想要的是天下?
可是她不明白,玄嵇师傅如今也该年过半百了,他用了二十多年来苦心经营,如今才走到了南楚权臣的地步,想要染指天下何等困难?更何况,北燕和西陇虽然朝中局势大乱,但也不是说要打下就能打得下来的。
所有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仅仅是要取四国君主的性命?这样做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好处?
但是,不得不承认,如今四国君王已去其三,且都是死于非命,仿佛是一个诡异的魔咒一样。
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第43章 反目成仇
云然果然不负众望,除了饮食和蜡烛外,甚至还带来了一些药材,据他说是在太医院里偷的。
洛奕和傅妧于用药一道都是高手,虽然只是些简单的药材,却也足以配制出一些必备的药品了。有了药物,洛奕的伤很快便有了起色,然而秦峥却一直没有醒来过。对此,傅妧虽然心焦,但还是把原因归结为是他身体虚弱的缘故。
然而这一日给他擦脸时,借着烛光,傅妧竟看到他的人中附近出现了一条青灰色的线。她忙叫过洛奕来看,洛奕只看得一眼,目光就立刻凝结了。
从他神情中,傅妧能看出,他一定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的。这时,云然正好捧着食物回来,洛奕迎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几近咆哮:“你对他做了什么?”
云然手中的食物都掉在地上,他愣了一下,才推开洛奕:“你在说什么?”他年轻的脸庞上有着压抑的怒气,在他看来,这些天他已经在极力容忍着兄长对秦峥的关心了。如今,他冒险出去找来了食物,竟得到了这样的对待,这种憋屈的感觉,真是不吐不快。
洛奕拉着他走到秦峥身旁,指给他看那些青黑色的线条:“他中毒了!”
“和我没关系!”云然看了一眼,再度挣开他的手,额头上青筋因为愤怒而鼓胀着,“我什么都没做,除了给你们找食物和药材,如果不相信我,你就自己去啊!”
洛奕还要再说什么,傅妧却按住了他的手臂:“不要错怪了云然。”她将秦峥翻了个身,解开他后背的绷带,在烛火的照耀下,他们看得分明,在秦峥后背的伤口周围,出现了一些青灰色的线条,乍看上去像是皮下的血脉。
不知道是否摇曳的烛光带来的错觉,傅妧总觉得那些青灰色的线条像是活物一般,正在慢慢蚕食周围完好的肌肤。
“这是什么毒?”傅妧轻声发问,指望洛奕能给她一个解释。
“尸毒。”洛奕轻声说了两个字。
傅妧的脸色立刻变了,尸毒她是知道的,中了这种毒的人,肢体会逐渐麻木溃烂,最可怕的是完全没有解药。
洛奕用银针小心地刺入他背部有青灰色线条的地方,看到流出来的血在火光照耀下迅速地变成了一缕轻烟后,脸色就更加难看了。“确切的说,应该是尸蛊。”
“尸蛊?”傅妧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洛奕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被云然的声音打断。昏黄的烛光下,他的面部表情显得极为不自然:“怎么样,发现不是我下的毒,很失望?”
傅妧心中掠过一丝愧疚之意,刚才她没有及时阻止洛奕,归根结底,是她也有点怀疑是云然做的。如今看到那种青灰色线条集中在伤口周围,便可以很容易想到,是那柄匕首上带了毒,而不是云然下的手。
她走过去试图劝慰他:“你大哥也是一时情急……”
云然却冷笑了一下:“我没有这种大哥,为了一个外人来怀疑自己的弟弟……哈,差点忘了,我算什么弟弟,不过是他水性杨花的母亲为了权势生下来的筹码罢了!”
“云然,”洛奕沉声道,“有件事,我应该向你说明白……”
“有什么好说的?你的行动已经能说明一切了,你不过也是个贪慕权势的人罢了,看他在西陇已经有了相当的地位,不比我身世未明不好扶持!”云然神情激动,显然这些话放在心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云然,你有没有想过,告诉你这些事的人有可能会扭曲事实。”傅妧着急地说道。
云然嘴角的冷笑更加明显了,“很可惜,他说的每件事,都和事实恰恰吻合,包括我这位好大哥的反应。”
洛奕的脸色已然铁青:“你这是宁肯信外人的话,也不肯信我了?”他的声音中除了愤怒,还有无奈。傅妧知道,他的愤怒并不是对着云然来的,毕竟,云然也只是受到了别人的蒙蔽,误以为自己才是孝奉太子留下的血脉罢了。
“彼此彼此,你不也是对一个外人呵护备至,却对我百般责难?”云然这般说道,走上前去拔出腰间的长刀丢在地上,“最后叫你一句大哥,从此之后你我再无瓜葛!”
他转身就走,傅妧上前拉住他,急道:“你要去做什么?”
云然没有看她,只沉声道:“不过是夺回,本应该属于我的东西罢了。”说罢,他便毫不留情地甩开她,径自拾级而上。
“怎么办?”傅妧焦急地回眸看向洛奕。
洛奕身子一晃,竟猛然喷出一口血来。
第44章 无计可施
傅妧觉得自己有生以来,从未陷入到过如此绝望的境地。寂静的密室中,秦峥仍然昏迷不醒,洛奕也刚刚吐了好多血,原本已见起色的身体又再度虚弱下去。
而云然,自从离开后就再也没回来。傅妧知道他不会主动出卖他们,但此举也表明了他的态度,他不会再回来帮他们渡过难关了。
外面的世界不知道怎么样了,西陇皇帝死于非命,太后又得了古怪的病症,整个西陇可以说是群龙无首。而云然临走前说的那句话,更是让她心惊,他这是决心要踏入到皇权斗争中了吗?
那一刻,傅妧觉得对玄嵇的憎恨又上升到了新的高度。他凭什么可以把他们都当做棋子,一个个地驱入局中?人命关天,在他眼中却像是游戏。
傅妧毫不怀疑,如果玄嵇执意如此布置,就算云然身份未明毫无根基,他也能轻而易举地靠近皇位。在弄权一道上,师傅是个高手,这一点她在南楚已经领教过了。
之前点燃的蜡烛已经熄灭了,她却迟迟没有点起新的,仿佛只要这样捱下去,就能让时光在黑暗中静止。眼前的复杂局面,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如果萧衍在就好了,如果他在,一定会有办法的。
“在想什么?”不远处传来洛奕的声音,微有虚弱。
“我在想,你所说的尸蛊可有解法?”尽管已经知道就算有解法,他们困在这里也是无计可施,然而傅妧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洛奕沉默许久,才将自己所知道的事和盘托出。人与百兽牲畜皆为肉身凡胎,死后骨肉腐烂,便生有尸毒,若是被活人沾染,则可传播为瘟疫。古往今来,每次战争后皆有瘟疫爆发,也与在战争中死去的大量战士的尸骨不能被及时收殓有关。
尸蛊,其实在原理上与尸毒类似,但在症状上却有很大区别。中蛊后,蛊虫会迅速在血脉中繁衍开来,并逐步蔓延,当蛊虫入脑后,这个人就会变成一个活死人。肉身不腐,但却会完全失去理智,状如野兽。
好在,尸蛊的繁衍需要时间,而秦峥背后的青灰色线条,就是蛊虫在血脉中蔓延的痕迹。
当那些青灰色的线条一路上升直至入脑,秦峥这个人就不复存在了,留下来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不会有任何理智存在。
就是说,当秦峥再次醒来时,就是蛊虫入脑的时候。
“那么,究竟……有多久?”傅妧的声音已然颤抖。
“七天,”洛奕犹豫了一下,终于沉声应答,开口前,他已然想到,他们已经在这暗无天日的密室里度过了三天。再过四天,秦峥就会完全被尸蛊所控制,那个时候,他将不得不杀了他。
原来,这就是背叛的代价吗?没有立刻杀了秦峥,而是要让他眼睁睁地看着秦峥走入死境,最后再由他去亲手解决秦峥的性命,何等残忍!
他痛苦地伏下身子,将额头靠在冰冷的地面上,希望能藉此缓解下脑海中纷乱的思绪,获得一点清醒。然而,无论怎么想,都没有办法,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被逼入了死局。自然,他也可以选择带着傅妧闯出皇宫……
但是,偏偏是秦峥!他怎能就这样丢下他一个人?然而,就算是等下去,最后也免不了惨剧收场。
尸蛊入脑,他将完全变成一头没有人性的野兽,以活人的血肉为生,嗜血杀戮。面对这样的秦峥,他只有一个解决办法。
但是,一想到他要亲手杀掉恩人留在这世间的唯一血脉,洛奕就恨不能那个要去死的人是他自己。然而他却不能,傅妧还在这里,他不可能看着傅妧丧命于已然失去理智的秦峥手下,所以,结局如何,似乎已经注定了。
一只手忽然放到了他的肩膀上,傅妧坚定的声音在身旁响起:“一定会有办法的。”
他忍不住抬起头来,声音已近乎咆哮:“还能有什么办法?他就是要看着我杀了他……或者让我们两个都死在他手里!”
那种压抑着无法宣泄的愤怒,仿佛要冲破他的胸腔,每呼吸一次,喉间就如同刀割一样疼。
黑暗中,傅妧看不到他的脸,只能摸索着揽上他的脖颈,轻轻把他的脸按在自己的肩膀上。
“一定会有办法的。”她再次重复道,仿佛也是为了说服自己。
洛奕终于伸手抱紧了她,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悲泣。那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流泪,他流过的血比泪要多上不知多少,然而如今面对着她,他却有了失声哭泣的冲动。
而她,明明如此柔弱,在这一刻,却像是这世上最坚实的依靠。
第45章 诡异尸蛊
那种温暖的感觉,就像是多年前秦颐给予他的一样。洛奕终于明白,自己的目光为什么会被她所吸引了,是因为那种与生俱来的温暖气质。
对于一个在心底埋藏了太多黑暗过去的人来说,那样纯白而温暖的她,纵使明知难以企及,却仍不得不被她所吸引。长期生活在暗影中的人,怎能不被光亮所吸引?亮如日光,清如月光,让人不得不抬头仰望。
不知过了多久,洛奕终于恢复了常态。那一刻,他暗自庆幸是在密室里,她没有看到他失态的样子。
烛光再次亮起时,两人都颇为尴尬地躲避着对方的目光,直到开始专心商议对策后,情绪才渐渐正常。
商议了半天,他们根本就连离开这里的法子都没有。外面一定布满了卫兵,以洛奕现在的状况,恐怕一对一都是力不从心,更何况是从戒备森严的皇宫中闯出去了。
被烧黑了一头的木棒在地上画出了皇宫的大概图样,洛奕烦躁地把那充作笔的东西一丢:“就算能出去又怎样,他只剩下四天时间,我们根本来不及找到解药回来,”他往身后的墙壁上无力地靠去,颓然道:“更何况,有没有解药我们还不知道。”
傅妧也是眉头紧锁,她抬眸看到洛奕脸上沾染的煤灰,终于还是忍不住道:“过来,我帮你擦擦脸,像个鬼一样。”
他眉心上有一点痕迹,用衣袖擦了几下都没擦掉,仔细看去才发现是不知什么时候溅上的一滴血,已经干涸了。那眉间一点血宛如朱砂,给他苍白的容颜平添了几分妖媚。在看到那点血痕时,傅妧似乎想到了什么,然而那个念头闪过的太快,她还没抓住就没了痕迹。
“我倒情愿自己是鬼,如果出卖性命和灵魂可以换来解药,我求之不得。”他哑声道,声音里有着深深的自责。
如果当年,他没有丢下秦峥,是否两个人一起死在街头,也好过十几年后这般相杀?
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过绝望,他忙打起精神:“你说得对,一定还有办法的,尸蛊再厉害,总归会有人知道解法。”
傅妧轻声叹息:“照你所说,制作尸蛊的法子这么阴毒,世上会有多少人去耗费时日来做这种东西?”
之前在商议时,洛奕简单提及了制作尸蛊的法子,希望从中能寻到一些解决的办法。尸蛊,顾名思义,是以尸体来养蛊。
必须要用极其残忍的手法杀死一个人,然后在对方刚刚断气怨气最盛的时候,将尸身封进装满蛊虫的棺中。众多蛊虫将尸身蚕食殆尽后,便会开始自相残杀,最终剩下一只活得最长久的,才算是成功。
因为吞噬了尸体和其他同伴,最后得到的那只蛊虫,体型巨大。在它破棺而出的瞬间将其击杀,将毒血收集起来,便是得到了这种蛊毒。将毒血以秘法保存,只要见血,便可令人中蛊。
这种培育尸蛊的方法,十有九败,因此,这种蛊毒并未盛行,只在少量古书中有所记载。傅妧自己虽然未曾读到过如此细致的记录,但对中了尸蛊的案例却有所耳闻。尽管看到时,并未将它和尸蛊联系起来。
她记得曾经看过一本书里的故事,里面说数十年前,有一个小国的储君便在一次巡视边疆的过程中,被怀有异心的异族人下了蛊毒。储君还未回到都城,便已毒发,为人状若疯狂,嗜好血腥,以生人为食。这样的症状,不正是和尸蛊极为相像吗?
只不过傅妧看到那段故事的时候,年纪尚小,且这段历史过于血腥,她本能地不想记住。因此,她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故事的结局究竟是怎样的。
当她和洛奕说起这个故事时,洛奕却是一脸茫然,显然不曾读到过。
傅妧却忽然眼睛一亮:“那你是在哪里读到过关于尸蛊的那些东西的?”说到这里时,她隐约想起了一个人。
当听到洛奕说“那个人你大概也见过”的时候,她心里更加笃定了,一定是玄嵇。
然而洛奕却说出了一个她并不熟悉的名字:“鬼夷。”
“他是谁?”傅妧立刻问道,这个人连名字都透着诡异,但她实在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认识这样的人。
洛奕的语声凝重了几分:“在西陇的客栈里,他曾经扮成过我的样子。”
傅妧立刻想起来了,不错,那个人对各种奇蛊都有研究,如果说是他培育出了尸蛊的话,一点也不奇怪。
可惜,他已经死了……傅妧心底掠过这个失望的念头。
然而下一刻,她已经疑惑发问:“你怎么知道?”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掠过心头,“难道,那天你也在那里?”
第46章 绝处逢生
那天的事,她记忆深刻,因为有萧衍的出现,及时杀了那个顶着洛奕的面容出现的诡异男子。也是在那一天,她从对方口中听说了那样诡异的蛊毒。
那个人虽然借用了洛奕的容貌,却无法学来他的眼神。所以,尽管眼睛的形状大小一模一样,傅妧还是从中看出了端倪。只是她从未想过,那天洛奕也会出现在那个地方。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傅妧淡淡发问,心里却有些忐忑。他究竟都看到了什么,是看到萧衍动手杀了鬼夷,还是看到了她之后误以为萧衍中毒时的失态,以及,在刀光剑影的生活中显得弥足珍贵的一刻缠绵?
他究竟看到了多少,又知道了多少?
洛奕平静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似乎,每一次,我总是迟来一步。”那句话里,似乎有着深深的无奈,傅妧心下一颤,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好在洛奕也没有想让她回答的意思,只自顾自道:“关于尸蛊的事,是鬼夷告诉我的,那个家伙,每次制出了什么稀罕的蛊毒,就会四处炫耀。”
“可惜,他已经死了,”傅妧淡淡道,忽然想起了在那夜之后发生的事,猛然抬头道:“他的面皮,是你毁掉的?”
她记得元洵说过,那间屋子里的男尸,整张脸都被毁掉了,根本认不出什么。或许是洛奕不愿意他继续顶着自己的脸容死去,又或许是……
洛奕眼中亮起了赞许的光:“是啊,我当时只想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没想到,今天或许会派上一点用场。”
“你的意思是?”傅妧迟疑问道。
洛奕眼中的希望之光越燃越盛,“他的脸,我已经制成了面具存放在一个秘密的地方,如果我们能从这里出去,我就可以冒充成他的样子混进幻夜阁里去,说不定会找到解药!”
这倒是一个可行的办法,只是,想要离开西陇皇宫何其困难,而且……
“可是,只剩下四天的时间了,来得及吗?”四天之后,就算他们能找到解药,也是回天乏力,秦峥根本等不了那么久。
然而,想到鬼夷之后,洛奕的思路已经被打开了:“幻夜阁还有一种药物叫做龟息丸,只要把那个给他吃了,就可以保证四十九天内,蛊虫不会入脑。”
“真的?”傅妧眼底也有了惊喜的神情,现在的问题就只剩下如何离开这里了。横贯在他们面前的最后一个难题,也是最迫在眉睫的问题。
就在他们一筹莫展时,不远处的活板门却再次被人拉开了。洛奕心中一惊,忙捡起之前云然留下来的长刀,挡在傅妧身前做出卫护的姿态。
脚步声渐次响起,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不是别人,而是云然。
只不过如今的云然,已和从前今非昔比。从前的他,是江湖上的头号杀手,一刀一剑走江湖,意气风发。而现在的他,竟然穿上了属于西陇皇子的衣袍,原本用布带简单束起的长发,也服帖地收在了金冠中。
傅妧心下一沉,果然,他是决意要沿用玄嵇告诉他的那个身份了。
想想也是,西陇如今皇帝驾崩,太后又身中奇毒生死未卜,诸位皇子都是酒色之徒,根本不堪重任,这个时候谁能先站出来,就会占尽先机,就像之前的秦峥一样。
只是,傅妧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方法得到这一切的,毕竟,按照洛奕的说法,他并不是西陇秦氏的血脉,怎能长久地瞒天过海?皇子血统一事,无论在哪个国家都是需要慎重对待的头等大事,更何况牵扯到继承皇位的人选。
就算西陇的朝臣再病急乱投医,也不至于如此,除非……是早就有人布置好了一切,只待云然点头入局!
在云然身后,还跟着一队全副武装的侍卫,看到他们时,洛奕眸光一冷:“玄武、朱雀……你们什么时候也到这里来了?”
被他叫到名字的一个青年男子上前一步:“阁主勿怪,我们为人下属的,只不过听从主上差遣,前来保护少阁主罢了,毕竟,少阁主如今的身份,已经今非昔比了。”
洛奕闭了一下眼睛,显然是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怒气。再睁开眼睛时,他表面上看起来已经恢复了平静:“云然,我们单独谈谈,好吗?有些事,我应该一早就告诉你的。”
面对他的示好,云然没有任何表示,良久才道:“我相信,大哥你做一切事都是有理由的,我没资格怪你。”
听到他这样说,洛奕脸色稍霁,然而接下来,云然的一番话却像是重锤一样击在他的心口处,让他的脸色登时发白了。
“我现在做的事,也有我自己的理由,所以,各为其主,我和大哥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第47章 放任离宫
气氛顿时再度冷下来,洛奕和云然冷冷对望,彼此之间像是多了一层无形的堡垒,阻隔了双方曾经那样浓厚的兄弟之情。
傅妧没有忘记,初见他们兄弟时,他们那种生死与共的情谊。为何还不到一年,竟会有了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利益,果然是离间世间一切亲情和友情的利器,曾经那样洒脱不羁的云然,如今套上了皇子的身份,也变得如此陌生起来。
最心痛的,大约还是洛奕。因为他的一个欺瞒之举,不仅害了秦峥,也连累了云然,原本这一切,在秦烨死去的那一刻就应该结束了的!
“不过,”云然再度开口,语声中微有犹疑,“我决定还是放你们走,从今以后,我不希望在西陇再看到你们。”
他的目光落到仍然躺在一边昏迷不醒的秦峥身上:“至于他,你们也可以带走,反正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那名叫玄武的青年男子闻言,立刻反对道:“少阁主,留下秦峥,必定后患无穷。”
云然冷冷看了他一眼:“你难道不知道,他只剩下几天的命可活了么?就算他能活下去,也只会是一头没有任何理智的野兽,还能对我构成什么威胁,难道……你指望他用牙来咬我么?”
旁边名为朱雀的妖娆少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生得颜如好女,如果不是声音低沉,很容易被人当作是女扮男装的少女。只不过他虽然声音微哑,一言一语间却有种别样的魅惑,让人听在耳中不由得要起鸡皮疙瘩。
“玄武,你还放心不下鬼夷大人亲手炮制的蛊毒么?那小子就算再多几条命,也是活不成的,和那个倒霉的皇帝一样。”说着,他的目光盈盈一转,瞥向了洛奕和傅妧这边。
傅妧心中一动,这人的话语中似乎另有深意,其实他完全没有必要提到鬼夷的。
玄武显然和朱雀极为不合,闻言只冷哼一声道:“凡事无绝对,说不定……”
“玄武,你这是在质疑我的决定吗?”云然沉声道,不怒自威,后者立刻住了口屈膝下跪,以表示臣服。
云然这才再次转向了洛奕,淡然道:“你们走吧?”
洛奕久久地看着他,一语不发,傅妧无奈,只好代为道:“在天牢里,还有我们的两个同伴,如果要走,我们是要一起走的。”
云然点头:“好,我会派人送她们出城与你们会合,我给你们三天时间,立刻离开西陇境内,否则,不要怪我翻脸无情。”
傅妧下意识地看向洛奕,只见他面色铁青,一口牙几乎咬得格格作响,显然是愤怒已极。然而眼下的情况,并不是逞一时意气的时候,尽快离开这里,找到救治秦峥的办法,才是当务之急。
于是她伸手拉了拉洛奕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冲动。
这时,朱雀却又笑吟吟道:“少阁主,看来他们不想带着一个累赘上路,不如……把秦峥留下来,咱们也好看看,那尸蛊是怎么发挥作用的,自从鬼夷大人出门远游之后,咱们能见到的乐子就少得多了。”
听着他黏腻的声音,傅妧陡然有种作呕的感觉。联想到鬼夷的为人处事,她大概也能猜出,那些所谓的“乐子”究竟是什么了,不外乎是把人命视为草芥,以毒药和蛊虫在他们身上试验为乐罢了。
不过在他说话时,傅妧可以确定,朱雀投过来的目光中,似乎大有深意。
“有什么好看的,那天你不是都看过了,如果想看,我现在就可以把你丢进笼子里去好好看看。”云然冷然道。
朱雀立刻做出“花容失色”的样子,掩唇道:“少阁主,人家胆子小,经不得吓的!”
云然不去理会他,只对洛奕道:“还不走?”
洛奕终于上前将秦峥背起来,然后沉默地走出了这间密室。傅妧跟在他身后要走出去时,朱雀却有意无意地移动了身形,挡在了她面前。
“听说,你是引发这次战争的祸水美人?”他幽幽开口,半似挑衅半似疑惑,“这张脸,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特殊嘛。”
说着,他已经伸出手去,想要触碰她的脸庞。
傅妧本能地伸手挡开,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傅妧正要挣扎,手心里却传来了一样的触感,她本能地握紧了手,发现手心里多了一个纸团。
她霍然抬眸,朱雀微微眨了下眼睛,眸底风情无限。
直到走出皇宫后,傅妧才趁着其他人不注意,悄悄打开了手中的纸团……
第48章 神秘讯息
虽然知道了秦峥中的是尸蛊,而非一般毒药,但他后背的伤口仍然需要换药护理。于是,在客栈短暂休息时,慕三千自告奋勇去替洛奕取回藏在别处的人皮面具,简兮也跟着去了,房间里除了昏迷的秦峥,就只剩下了傅妧和洛奕二人。
看着傅妧解开秦峥后背上的绷带,洛奕走过去按住她的手:“还是让我来吧,尸蛊太过厉害,万一……”他说不下去,只是执拗地抓住了她的手。
傅妧凝视他片刻,把手轻轻抽出来:“我已经检查过了,我手上并没有伤口,反倒是你满身是伤,如果连你也中了毒,还有谁能去替他找回解药?”
“可是……”洛奕虽然明知她说的有道理,却还是难掩眸底的担忧。
傅妧淡淡一笑:“之前那几天,不知道是尸蛊的时候,也是我一手包办的换药,在那么黑的密室里都没事,更何况是在这里。”
洛奕见她神情坚决,只好作罢让开。然而在换药的过程中,他却一直盯着她的手,生怕出了什么岔子。
见他的样子比自己还要紧张,傅妧便开口道:“玄武和朱雀,是什么人?”这样的名字,其实更趋向于是代号。
“他们是幻夜阁的护法,武功极高,平时神出鬼没,在我进幻夜阁前,他们就已经是护法了。”
“既然这样,他们应该是忠于阁主的才对啊?”傅妧疑惑问道。
洛奕苦笑:“若果真如此,我怎能轻易杀了幻夜阁的老阁主?他们,早就另有了效忠的人选,自然不是我就是了。”
傅妧皱眉,又想到了一处不合理的地方:“你说……他们在你去幻夜阁前就已经在了,可是,玄武倒算了,看那个朱雀的年纪,最多也不会超过二十岁……”事实上,完全还是少年的模样,从外表看上去,也不过是十五六岁的翩翩少年。
“有鬼夷那样的用蛊高手在,年纪怎可用外表来判断?”提起那个人时,洛奕脸上有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他有许多能保持外貌长青的法子,我曾经跟随他学过一年蛊术和毒术,所学到的也只不过是皮毛而已。”
傅妧忽然觉得不寒而栗,之前听鬼夷说到那种可使人迅速苍老的蛊虫,她心中其实多半是不信的。如今看来,竟是真的了,倘若当时萧衍真的被咬到了,那该如何是好?
她猛然醒过神来,想到了那张纸条的事,于是故意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道:“那个朱雀,他是什么样的人?”
洛奕微微皱眉,显然是不明白她为何对朱雀如此有兴趣,然而他还是据实以答:“有点……娘娘腔,喜欢男人……”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想起了朱雀搭在云然肩膀上的样子,心中一阵厌恶。
然而,他却不能做出任何反应,云然在他们的控制下,和落在玄嵇手中没有什么区别。
之前他遵照吩咐把傅妧诱入南楚和西陇的局中,就是为了要保护当时被软禁在幻夜阁的云然。只是没想到,终究还是连云然也拖累进来了。
“就是说,他的来历,连你也不知道是吗?”傅妧皱眉。
这个朱雀实在太过神秘,他的话也不知道可不可信,更何况,傅妧与他才见了一面,他为何要这样明目张胆地帮他们呢?
仍然藏在袖子里的那个纸团,如今成了烫手的山芋,傅妧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洛奕。
看出她神色有异,洛奕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低声道:“怎么了?你好像对朱雀很有兴趣。”
傅妧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把藏在袖子里的纸团掏了出来,上面简短的一行字,显然是在匆忙中写就的。
“东昭大祭司,可换血救人。”
洛奕轻声将纸上的文字念出来,语声中难掩疑惑。傅妧看到他紧锁的眉头,知道他和自己一样一头雾水,便低声道:“他是什么意思,是要帮我们吗?”
洛奕将纸条重新揉作一团,“看上去似乎是这样,但是,我想不明白的事,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和朱雀向来不过是点头之交,朱雀虽然喜欢一切生得好看的男人,但对于他却没有什么兴趣,或许是因为见识过他幼时面容被毁的模样吧。
一个基本上没有任何交集的人,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冒险示好?而且,还把这样关键的讯息交给第一次见面的傅妧?
“我担心……”他终于开口,“这会不会是另外一个阴谋,只是想让我们去东昭而已?”
傅妧心下一沉,显然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但她还是艰难开口:“就算是这样,我们也要试试看,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吧!“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推开了,慕三千撞了进来,颤声道:“不好了!“
第49章 听闻战讯
傅妧正想伸手扶住她,却忽然想起自己给秦峥换过药后还没有洗手,于是连忙走到屋子的另一头,将早就准备好的烈酒从坛子倒进木盆里。
“面具没有拿到?”洛奕皱眉道,他觉得,自己已经藏得够隐蔽的了,怎么会……
“不是……”慕三千显然是跑得急了,气喘吁吁地否认道。同时,简兮已经从怀中取出了一个扁平的盒子递了过去,洛奕接过来看时,看到那张薄薄的面具完好无损地躺在盒子里,心头才略微一松。
若是没有这张面具,他根本没指望能混进幻夜阁去,如果取不到龟息丸,不管纸条上说的是真是假,他们都没有机会去验证了。
慕三千终于喘匀了气,急急道:“南楚和北燕开战了!”
“扑通”一声,傅妧手中的酒坛落在地上摔碎了,浓烈的酒气在屋子里蔓延开来,她顾不得收拾,只急切问道:“怎么会呢?萧衍不是已经回北燕了吗,怎么还会开战?”
之前萧衍在南楚境内莫名失踪,确实让南楚和北燕的局势十分紧张,但她明明是亲眼看着他回了北燕的,怎么还会打仗?
“我也不知道,但是听说……”慕三千不知怎的竟迟疑了一下,像是不敢说出口。
“到底怎么了?”傅妧急急奔到她身前,伸手抓住了她的肩膀,声音已经近乎于恳求,“到底出了什么事?”
慕三千为难地看了一眼洛奕,终于还是下定决心把自己所听到的都说出来:“听说这次,是北燕皇帝御驾亲征……而且,他受伤了……”
傅妧愣住了,半晌才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洛奕忙抢上去扶住她,安慰道:“这里是西陇,或许传言有误,他不会做这么荒唐的事情的。”
“……不是,”慕三千皱眉,“这不是传言,是我从可靠的人那里知道的。”
千杀门在四国均布有暗桩,这是不用想也知道的事实,显然慕三千从皇宫脱险后,就去找那些暗桩寻求帮助,谁知却听到了这样的消息。
傅妧看向简兮,从后者的目光中得到了相同的答案,顿时觉得一阵眩晕。至于开战的理由和现在的局势等种种疑问,已经从她心头消失,耳边反反复复重复的都是那句“他受伤了”。
那边慕三千还在愤然道:“早就说南楚人卑劣,他们这次分明是有备而来,要让颜师兄栽跟头!”简兮递过去一个警告的眼神,她便突兀收声。
然而,傅妧却已经察觉了她们的不对劲,于是追问道:“还有什么?你们还有什么没有说?”
“没有!”慕三千矢口否认,“我……我只是在担心颜师兄而已……”
事实上,她听到的说法是,南楚皇帝册封了已经身故的傅氏长女为皇后,这个消息传到北燕,才会激怒了刚刚回国的皇帝,然后决定不顾一切地率军亲征。
北疆与游牧部落的战争还没有停止,据说也是损失惨重,一方还未平定,就贸然发兵征讨南楚,失败似乎是意料中事。然而向来在带兵打仗一事上极为谨慎的萧衍,却不顾伤亡惨重的事实,执意兴兵南下,可见是已经失去理智了。
想到这里,慕三千忽然不顾简兮的反对,走到傅妧面前握住她的手:“傅姑娘,请你跟我去见师兄好么?他……他一定是因为你,才会这样做的。”
见傅妧不作声,她又补充道:“如果能见到你,他一定会清醒过来的,现在他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了,如果再继续向南推进,到时候深入了南楚腹地,万一补给和援军上有什么闪失,他就真的是孤立无援了!你难道忍心看着他战死异国么?”
“好,我……”傅妧正想答应,然而目光落到秦峥身上,那个“好”字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了。
“不行,”却是洛奕在一旁断然出声,“这种时候兵荒马乱的,你们带着她到处乱闯,如果落到别有用心的人手里,对萧衍不但没有好处,反而有可能真的害了他。”
“洛奕,你这是在小看我千杀门的能耐吗?”慕三千虽然之前也算是和他生死与共过,但这时候涉及到原则问题,还是毫不犹豫地叉腰反驳道。
见对方没有搭理她的意思,她的眉头越发皱紧了,语气已近乎挑衅:“如果真的不放心,你就和我们一起护送她去啊!”
洛奕面色一冷:“我还有其他事要做。”他的目光瞥向秦峥,只见后者人中处的青灰之气越来越盛,已经不能再这么耽搁下去了。
“那你就去做吧,傅姑娘,你跟我们走!”慕三千是个急性子,说着,就拉了傅妧的手,作势往门外走去。
第50章 难以抉择
出乎她的意料,傅妧仍站在原地没有动,手上甚至有一丝抗拒。
“傅妧,”慕三千有点生气,再也不像刚才那样客气地称呼她了,而是直呼其名,“你不会是要眼睁睁地看着我师兄为了你冒险,你还无动于衷吧?”
傅妧闭了一下眼睛,整个人像是被置于煮沸的油锅中煎熬,明明知道两难抉择,却还不得不立刻做出决定。再睁开眼睛时,她眼底微红,隐约有了几点泪光。然而她的声音却很是平静:“对不起,我现在……不能去。”
短短几个字的回答,她却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说出来。
慕三千的眼睛瞪大了,刚才拉住她的手也渐渐松脱滑落,看她眼底的神情,像是重新在审视傅妧一样。半晌,她才冷笑一声道:“师傅果然说的没错,你这种女人,和谁在一起就会给谁带来祸端!”
简兮皱眉去拉她,却被她狠狠甩开:“你别拦着我,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和她也是一路货色,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就背叛师门,向对手摇尾乞怜!”
她越说越气,铮然一声长剑出鞘,剑柄狠狠撞在简兮的胸口,把她撞得后退几步。
慕三千挥剑的瞬间,洛奕眸光一寒,空手两指弹出,正好弹在她的剑身上。以空手对利剑,指端的力道竟硬生生荡开了慕三千手中的长剑。
慕三千只觉得剑身一股大力传来,震得手臂也是一阵酸麻,不得已后退了两步,才将那道力度化解开,没有弃剑。
再度看向洛奕时,她的眸底不知为何有点复杂的情绪。
“洛奕,你是非要多管闲事么?”她咬牙问道。
“她的事,就是我的事。”洛奕沉声道,语声虽然平静,却透出了不容置疑的坚定,与此同时,他的目光也看向了傅妧,内中似有无限情意。
慕三千看在眼里,不知为何心里竟是一酸,还没等她再有动作,简兮已经扑上来按住了她握剑的手:“三千师妹,不要……”
慕三千眼波一横:“背叛了师门的人,没资格再叫我师妹!之前你们一同被囚,我才没有替师父清理门户,你如果再这样,我就不客气了!”
简兮的眉目依旧淡然,语声中却透出了几分急迫来:“我早就把傅姑娘当做了主人,所以今天你可以杀了我,但是不能动她。”
慕三千道:“好,这是你自找的!”说着,她便挥起长剑,径直向简兮的头顶劈下去。
简兮闭目等死,然而那把长剑却悬在了头顶的三分处,她睁开眼睛,只见慕三千冷笑道:“看,你自以为忠心,可是你口中的那个主人,却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杀,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傅妧看着她,淡淡开口:“那是因为,就算我不开口,你也不会真的下手,”她眸间神情平静,仿佛对慕三千的所有反应都成竹在胸,“三千,你并不是一个狠心的人,为什么偏要装出那样子呢?”
“你懂什么,老娘就是不杀人不痛快!”慕三千被她说中心事,当下脸一红,嘴上却强辩道。
这时候,偏生又听到简兮说:“就算是那样,我能为主人而已,也没有任何遗憾。”
看着她坚定的眼眸,慕三千愣了一下,陡然咬紧牙关狠狠落剑,斜斜掠过简兮的头顶,削落几缕秀发。
尔后,慕三千狠狠把剑丢在地上,自己跑了出去。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傅妧才叹息一声,替简兮重新拢起头发。接下来,洛奕取了一盆清水,将脸洗净后,才小心翼翼地把面具戴上。待到完全戴好后,出现在她们面前的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
如果不是亲眼见识过他那些诡异的蛊毒,让陌生人看来,这张脸还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不过从头到尾,傅妧都不曾见识过鬼夷的真容,所以也无从评判洛奕眼下的神情扮得像不像。
然而,她的目光徐徐掠过那张脸时,却发现了眉心那一点细微得几不可见的破绽。
那是萧衍用丝线穿透鬼夷的头颅时,留下的细微伤口。想起他,傅妧心底又是一阵抽痛。从前她每次身涉险境时,他总会及时出现,然而如今他身陷战场,她却不能及时去见他……
看到她眉间突然袭来的黯然,洛奕轻轻走上前去,哑声道:“其实……你应该去,或许还能平息这场战争。”
并不是他多么大度,只是,看到她明明人在这里,心却飞向了别处,这种滋味,还不如让他一个人留下来,还可以假装欺骗自己,她有那么一点点在乎他。
“别发扬风格了,”她最后这样说道,故作轻松之态,“你一个人,怎么能一边照顾他一边去取解药。”
第51章 即将发作
去幻夜阁取龟息丸,势必只能让洛奕一个人上路。傅妧和简兮停留在洛奕指定的小镇上,看着秦峥背后狰狞的线条一天天蔓延着,不禁心乱如麻。
按照之前洛奕的吩咐,她们已经把秦峥的手脚都用粗大的麻绳绑在了铁质的床柱上,就是怕他突然发狂做出什么事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原本平静的睡颜也出现了变化,仿佛在昏迷中也承受了难以忍受的痛苦。
傅妧没有办法,只好一遍遍抚平他的眉头,希望能为他减轻一点痛苦。但是他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狂躁,眼皮也开始颤动,仿佛就要醒来了。
身侧传来铮然一声,简兮已经拔出了长剑,一副警戒的状态。傅妧回头看了她一眼,厉声道:“收起来!”
简兮很少违拗她的意思,然而这次,她却不得不坚持道:“今天已经是最后一天了,如果洛奕没有及时回来,我必须保护你的安全。”
傅妧却往秦峥身边靠了靠:“他不会有事的,我命令你把剑收起来!”
“那是因为你没见过尸蛊发作后他会变成什么样子!”简兮急道。
傅妧眸光一凝,挑眉道:“这么说,你是见过的了?”
简兮叹息一声:“西陇的皇帝,那天被拖到了我们隔壁的牢房里……”
傅妧皱眉:“秦烨?他不是已经死了吗?”先是腰腹见被云然捅了一刀,然后又和老宦官搏斗了一番,最后,那把刺过秦峥的刀子,也深深地插入了他的胸口。血都流了一地,如果这样还能不死,那秦烨就不是人了。
“不错,秦烨是死了,但他死前还是中了尸蛊,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没有到七天就发作了,当天夜里,就是上面来人把我们带出去的前一夜,他已经……”
简兮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言语来形容那血腥的一夜,据说他们把秦烨拖来的时候,他只剩下一口气了。也没有人给他进行救治,而是任由他和死囚关在一起等死。
但是半夜里,整个牢房的人都被持续不断的哀嚎声吵醒了。简兮清楚地记得自己睁开眼睛时看到的那一幕,是有生以来最令她感到恐惧的一幕。
原本早就应该死了的秦烨却奇迹般复生了,只不过如今的他,已经再也无法让别人把他当做一个“人”来看待了。
和他同囚室的死囚们,大部分已经死在了他口下,而少数幸存者还在哭喊着。然而那样微薄的抗争,根本无法阻挡死神袭来的脚步。
简兮猛然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底散发着坚决的光芒:“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他伤了你,”见傅妧仍然面色冰寒,她忍不住提醒道:“如果他再醒来,他就不是从前的那个人了,他会……完全变成野兽,根本没有半分人性!”
看到简兮的眼神,傅妧能猜到,她在牢房里定是看到了十分骇人的一幕。然而转眸看到秦峥的脸容时,她却无论如何都不能放任自己看着他死在面前。
于是她坚定重复道:“他一定会没事的。”
于她而言,他代表的不仅是从前的许则宁,而是她曾经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彼时他们蜗居小村中,除了娘亲和师傅外,几乎不曾接触过外面的世界。
一起读书写字,谈书论史,那段时光如今看来,已是难以企及的美好。
就在这时,床上躺着的秦峥猛然睁开了眼睛,简兮心中一惊,忙拔剑上前。看到隔空指来的剑锋,傅妧想也没想就伏在了秦峥身上。
简兮情急之下急忙收剑,傅妧抬眸对上秦峥的双眼,只见他眼底已是血丝遍布,显得分外狰狞。
然而他的目光,却一如往日般温润如水,和他从前每次看着她的时候一样。
“……阿妧……”他颤动着口唇,半晌才发出了这两个含糊的字眼。
听到自己的名字时,傅妧登时喜极而泣,伏在他胸口道:“是我,我在这里,你觉得怎么样?”
秦峥无力地扯起嘴角,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看到他似乎神智清明,简兮也迟疑着停下了动作,她知道,如果自己这个时候贸然动手,傅妧一定会阻止的。而且眼下,似乎秦峥还没有完全地失去理智。
“阿妧……”秦峥停顿了片刻,似乎多了几分说话的力气,“伯母……她……”
傅妧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指的是谁,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不,”她握住他被绳子束缚住的手,“等你好起来,再告诉我。”
“……没时间了。”秦峥的脸容骤然扭曲起来,脸上的青灰之气大盛。
第52章 来不及了
简兮只觉手心中已布满汗水,连带着连剑柄也有些打滑,一颗心更是砰砰地撞击着胸口,精神更是紧绷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她下意识地看向窗外,夕阳正要西沉。秦峥受伤的时候,大家自顾不暇,没人能留意到确切的时辰,如今看来,是快到最后的时刻了么?尽管知道这样做一定会受傅妧埋怨,但简兮还是打定主意,一旦秦峥出现异化的症状,她就会毫不犹豫地把他斩杀剑下。
大不了,就用她的这条性命,来作为违抗傅妧意愿的代价好了。
打定主意,简兮的目光紧紧盯着秦峥,只待他被蛊虫完全控制后,就立刻动手!傅妧现在的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秦峥身上,想来是无力阻止她的行动的。
“你会没事的,我发誓,洛奕很快就回来了,他是你的兄长,你知道吗?”傅妧语无伦次地说道,头脑里一片混乱,只有一个念头始终清晰的存在着。
他不能死,他一定不能死!
“伯母……被师傅……啊……”秦峥艰难地说出几个字,随即抵受不住周身传来的痛楚,大声叫了出来,同时竟将麻绳挣得松了一些,整个身子几乎从床上坐了起来。
那声音太过凄厉,几乎已经不似人声。随着他的叫喊,他的嘴唇登时爆裂开几道口子,暗红色的血随即涌出,染红了他的牙齿,看上去有点可怖。
“则宁哥哥!”傅妧失声道,“你能赢的,只不过是一些蛊虫而已,我不会允许它们占据你的身体的,你一定要撑住!洛奕很快就会回来了!”
秦峥的手腕被麻绳捆着,却艰难地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她还活着……师傅……带走了……她……”仿佛将所有的意志和气力都放在了这短短的一句话上,说完后,他原本强撑着抬起的身子重重落回到床榻上,“杀了我!”在痛苦呼号的间隙里,他几乎是喊出来了这三个字,布满血丝的眼睛转向傅妧,充满了乞求的神情。
傅妧在极度的惊恐之下,几乎像个木头人一样,只会机械地摇头。
“杀……杀了我……”他再度恳求道,嘴角的血缓缓流下。
看到他那样的神情,傅妧陡然咬紧了嘴唇,殷红的血登时流下。她猛然起身面对着简兮,伸出了一只手。
“把剑给我。”在这种危急的情况下,她的声音竟反常地镇定下来,面对着简兮因为震惊而微微睁大的眼睛,她再度重复道:“把剑给我。”
她抬起头凄楚一笑:“如果他必须死,也应该由我亲自动手,给我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简兮见她说的认真,终于抬手把沉重的长剑交到她手里。傅妧用双手握紧了剑柄,相对于她纤细无力的手臂来说,那柄剑太长也太沉了,她几乎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举起它。
泪水渐渐模糊了她的眼睛,视线里的秦峥在泪光中融成了模糊不清的影像,然而他痛苦的哀号却真真切切就在耳边。自从得知在母亲和秦峥坠崖的那晚,她所谓杀人的记忆都是幻象了之后,那些充满血腥的噩梦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果真是魔由心生,她以为自己杀了人,就会夜夜梦到那些可怕的场景。如今,她还是避免不了要用双手沾上鲜|血的命运,要杀的人却是从小一起伴她长大的则宁哥哥。
好吧,就让她来完成这样一件残忍的事,将他的性命亲手终结。在那之后,他的魂魄是否也会夜夜入梦,纠缠不放?
“没有时间了,傅姑娘,如果真的发作起来……那些绳子是根本困不住他的!”简兮忍不住出言提醒道,那天,她可是亲眼看到妖魔化了的秦烨,毫不费力地就拆了牢房里的木栅栏,如果不是外面还有一层铁栅栏,怕是整座大牢里的人都难以幸免。
力大无穷、嗜杀、生啖血肉……多么恐怖的一种蛊毒,能让一个好好的人,变成极度残忍的野兽。
“真的没有时间了!”她再度催促,“如果你下不了手,就让我……”
“不,我一定要亲自来。”傅妧断然拒绝,终于举着剑走到床前。眼底的泪水仿佛已经流尽了,她能清晰地看到持剑而立的自己在他瞳孔中的倒影。尽管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但在看到她拿着剑走过来时,秦峥勉强调动脸上抽搐的肌肉,拼凑出了一个类似于笑容的神情。
他的眼睛仿佛在说:“来吧,我等了很久了。”
看到他在刚才短短一刻间就变作了青灰色的脸容,傅妧终于下定决心,狠狠挥剑砍下去!
第53章 暧昧暗生
长剑落下,血光四溅,殷红的鲜|血顺着剑柄流过来,尚自温暖。
方才落剑的瞬间,傅妧本能地闭上了眼睛,不忍看到秦峥丧命于自己剑下的样子。听到简兮的惊呼声,她才迟疑着睁开眼睛。
然而,剑锋下,并不是秦峥的身体,而是一双手。她愕然抬眸,正好对上洛奕的眼睛。
狂风从大开的房门吹进来,门外已经聚集了好事的人群,显然是听到房里传来不同寻常的动静而来的。简兮忙过去把门关上了,而洛奕也没有时间去解释什么,只是把秦峥扶起来,将一枚药丸塞入了他口中。
他的手法极为利落,将秦峥的两腮一捏,随即又顺着喉咙捋下去,那药丸便顺利地落入腹中。接着,洛奕再没有丝毫犹豫,狠狠一掌劈在秦峥颈后,将他砍晕了。
待秦峥重新平静地躺回到床上后,傅妧才看清,原本正向着他的额头蔓延的青灰色,竟硬生生地停了下来。只不过,他的脸色看上去仍然很可怕,以眼眶为界,下半张脸已经被青灰色占据了。
洛奕紧张地关注着他的心跳和呼吸,待听到胸膛里的心跳声逐渐放缓,以至于几不可闻,而秦峥鼻端呼出的气息也近似于没有了之后,这才松下一口气来。
他的精神刚有松懈,整个人就脱力般向后靠去。惊魂初定的傅妧这才看到,他胸口的衣衫上隐约透出了血迹。
他穿的仍是离开时的那套衣裳,想来这些天他日夜兼程的赶路,也不会有时间和心情去换衣服。衣服表面毫发无损,却从里面透出血迹,显然是受了内伤。
傅妧忙上前扶着他到桌边坐下,看到他血迹斑斑的双手时,她拿起桌子上的酒壶,低声道:“你忍着点。”
他双手带伤,又那样近地接触了秦峥,还是用酒冲洗一下保险。
显然这几天来,他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当清冽的酒液接触到手心的伤口时,饶是自制如他,也不由得从喉间发出了一声低吟。
清洗过伤口后,傅妧扶他躺到一边的榻上。待她为他包扎好伤口时,抬头看到他已经睡熟了,他的眼下有着浓重的青痕,乍看上去和秦峥的脸色很是相像,可见这几天,他大概都没有合过眼。
至此,傅妧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下了少许,不再像之前那样揪着难受。
他回来了,带来了龟息丸,暂时阻止了蛊虫对秦峥的蚕食。尽管龟息丸只有四十九天的功效,但总比没有好。四十九天内,他们一定能找到解决的办法的!
一夜无话,第二天东方微白时,傅妧被肩上温暖的触感惊醒,睁开眼来就看到了洛奕。见她突然睁眼,他手一抖,原本打算披到她肩上的一件披风登时落地。
他尴尬地俯身把衣服捡起来,低声道:“我已经醒了,你去那边睡吧。”
为了安全,他们只租住了一个房间,仅有的两张床榻,其中一张上面睡着秦峥。简兮在外间守夜,傅妧只伏在桌子上打盹。
见洛奕的精神有所恢复,脸色也好看了许多,傅妧不再坚持,起身就往床边走去。
然而她已经伏在桌子上睡了一夜,肢体早已僵硬,刚走出几步便是一个踉跄。洛奕连忙上前扶住她,谁知自己也实在是强弩之末,只不过多加了她的重量,竟也立足不稳。幸而床榻就在眼前,两人齐齐倒下,傅妧正好被压在下面。
许久以来,两人还是第一次离得这样近。傅妧不由得想起了从前在西陇的牢房里的那一番光景,脸颊上不由自主地攀上了一点红晕。
“快起来。”她低声道,睫毛扑扇了几下,目光极不自然地从低垂的眼睫下瞟向了别处。
洛奕却似充耳不闻,非但没有起身,反而伸出缠着重重绷带的右手,笨拙地拨去她脸上的一缕乱发。
“上次……大好机会在眼前,我却没有把握……”他喃喃自语,显然是也想起了那件事。
傅妧面色一沉,竭力维持住平稳的语气:“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那么你告诉我,什么时候才是适当的时机?”他深情地看着她的眼睛,语气中透出了几分执拗。
“你先起来……”离得这样近,彼此的呼吸都能感受到,这样实在是让傅妧觉得很不习惯,而今天这样类似于胡搅蛮缠的洛奕,也是她从未见过的。
“告诉我,什么时候才合适,嗯?”他却又再度重复道,语气已近乎情人间的呢喃之语。
暧昧而尴尬的气氛弥漫在两人中间,傅妧咬紧了嘴唇,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