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公堂闹剧
面对那几人游移不定的目光,傅妧眨了眨眼睛,一副落落大方的姿态。那几人看了几眼,便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过了片刻,仍是推举之前那嬷嬷出来说话。
“启禀大人,这位姑娘是傅家的大小姐。”
得了这样的回答,曹玉脸上的得意之色更加明显,他口中问着话,眼睛却瞟向了仍稳坐不动的傅麟:“哦,你们可认清楚了?刚才傅大人可是说的明明白白,说这姑娘绝不是他的孙女。”
“大人,老奴以前在傅家时,就是在大小姐的娘亲沈姨娘房里伺候的,也算是看着大小姐长大的,怎么会认错呢?”
“大人明鉴,小的们绝不敢撒谎的。”
“是啊,咱们一直在院子里伺候着姨娘,怎么会连大小姐也认错呢?”剩下的几个嬷嬷婢女也跟着说道。
这时,曹玉才似笑非笑地看着傅麟,意味深长道:“傅大人,这……您可要怎么说?”
傅麟面不改色:“不过是一群犯了错被打发出去的下人,对主家心存怨怼,所以受了别有用心的人的指使,在公堂上公然作伪证,有什么稀奇的。”
傅妧听到他这么说,倒微微有些惊讶。傅麟……这是摆脱了一直以来的中庸之道,公然与太子叫板了么?不过想想也是,元洵和元灏已经注定水火不能相容,与其继续装作中立,不如及早摆明态度。
显然,这次的事对于傅麟来说,就是一个为元灏立功的契机。能帮他洗脱弑君弑父这样的罪名,无异于为他扫清了横贯在皇位前的障碍,对于傅家来说,是一个绝对不能放过的机会。所以,明知道自己这样说并不合理,但傅麟还是硬着头皮这样做了。
显然,曹玉和元洵也没有想到,傅麟竟然能这样豁得出去,明显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
趁着他们还没出声,傅麟已经落井下石道:“难道在曹大人看来,几个下人说的话,竟比我还要有分量吗?这几个刁奴,存心谋害旧主,若是不用刑,恐怕难以逼出她们的实话来!”说到这里,傅麟竟站起身来,对着堂上拱手道:“若是这几人能受遍刑罚后还坚持证词,那时看来,说不定才有几分可信!”
听了他这样的话,那几个奴仆顿时瑟缩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用乞求的目光看向曹玉。
傅妧看着曹玉眉间拢起的犹疑之色,心中暗自好笑,傅麟不愧是一只老狐狸,三言两语就让曹玉掉入陷阱。
人总是贪生怕死的,重刑之下,难保她们不会反口。可是在这种情形下,曹玉显然不能说那些下人的话比傅麟的好使,所以,唯一一条路只能是对那些人用刑。
毕竟在这种时候,下人的性命是无足轻重的。果然,曹玉脸上的表情渐渐凝重,就要开口说出用刑的话了。
就在这时,元洵却起身道:“且慢!”
曹玉立刻像得了救星似的,如释重负道:“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元洵冷冷地看了傅麟一眼,开口却道:“傅大人说的其实有道理,对于这些下人,是要用刑才能说实话。”
曹玉不妨他竟说出了赞同的话来,脸上的表情登时一滞。然而傅妧却隐约猜到了元洵的用意,不免往傅麟背后看了一眼,果然看到傅义脸上也露出了些惶恐的神情。
果然,元洵话锋一转:“既然有人指证她是傅家的大小姐,那么究竟是不是,想必傅府的管家应该知道的最清楚了,既然如此,不妨将傅府的管家和这几个奴才一起用刑,看看口供到时候是否对的上。”
曹玉这才明白过来,立刻面现欣喜之色:“是,是,太子殿下说得对!”
傅麟看了傅义一眼,沉声道:“清者自清,你就去吧。”
傅义犹豫了一下,才咬牙道:“太子殿下、二殿下明鉴,这女子确实不是我家小姐,傅义一介粗人,宁愿一死以证我家大人的清白!”说着,他便抢上前去拔出一个衙役的佩刀,就往自己脖子上抹去。
虽然旁人抢的及时,并未伤及性命,但脖子上却也割了一个口子,流了不少血下来。待仵作好容易帮他把血止住了,傅义人却是昏了过去,显然是不能够再作证了。
明知对方是在做戏,元洵却也无可奈何。曹玉只觉头皮发麻,连忙给之前那几个嬷嬷婢女使个眼色,只见她们顿时也寻死觅活起来,一时间整个公堂竟乱成了一团。
傅妧冷眼看着这场闹剧,嘴角的笑意渐渐加深。
就在这时,外面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想要证明她的身份,问问朕不就清楚了?”
第92章 三方对峙
众人顿时都是齐齐一惊,他们的皇帝已然莫名其妙地死在了龙榻上,放眼南楚,还有谁竟敢自称为“朕”?
待短暂的惊愕过后,他们才意识到,刚刚听到了那个声音很是年轻,带着与生俱来的威势,似乎,并不陌生.
看清楚来人时,元洵和元灏都下意识地站起身来,眼神警惕。元洵看了弟弟一眼,还是抢先开口道:“北燕君主突然来访,元洵不胜荣幸,只不过……”他的目光落到了傅妧身上,“我们南楚现在在处理家务事,恐怕不方便接待外人。”
他在外人这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隐约带了挑衅的意味。之前在西陇,萧衍的落井下石,他可是还记得清清楚楚。只不过现在他站在自己的地盘上,而萧衍虽然是一国之君,却始终是个外来之客,所以元洵丝毫不用顾忌什么。
面对他如此公然的挑衅,萧衍只是歪了歪嘴角,竟毫不客气地走到傅麟刚刚空出来的位子上坐下来,一副完全是没把自己当成外人的样子。看到元氏兄弟和堂上众人惊诧的目光,他才闲闲道:“如果朕没有记错的话,朕北燕宫中的那位皇后,似乎也是姓元的。”
看到对方瞬间变得僵硬的脸色,他轻松地笑了:“若是按照民间的说法,我恐怕还要叫你们两位一声大舅子。”
元洵的脸色变了变,一个幕僚看不过去,立刻凑上去在他耳边道:“殿下,如果能得到北燕皇帝的支持,对我们的大业也有好处啊!”
一语未毕,元洵已然翻脸怒道:“拖出去,廷杖一百!”
那幕僚本是说的实话,谁知元洵和萧衍原本就有心结,因此正好撞在了枪口上,当场吓得抖如筛糠,被侍卫们粗暴地拖了下去。
至此,一直未曾开口的元灏却道:“北燕皇帝学识渊博,竟连民间的说法也耳熟能详,不过不知道你听没听过这样一句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现在就算是我皇妹亲身前来,也算是外人,更何况,你只是我皇妹的夫君而已。”
在场的人都不由得捏了一把汗,这样的情景实在是太诡异。不管怎么说,萧衍已经登基为帝,而南楚现在还局势未明,在身份上已然压了元氏兄弟一头。看着这样一座大靠山,非但不拉拢,还语出讽刺咄咄逼人,实在是让一众看客看得一头雾水,兼心有余悸。
萧衍微微眯起了眼睛,周围的人顿时吓得脖子一缩,以为他就要发怒了。谁知他只是看了傅妧一眼,便轻松道:“二皇子果然是家学渊源,只不过,朕今天来,本来也不是为了攀亲,只不过受人之托出堂作证罢了。”
他眼角微挑,语声中带了几分玩味:“南楚总不至于连个证人也不欢迎吧?审案不要证人,难道是早就预备好结果了?”
元洵和元灏都是一时语塞,曹玉心中叫苦不迭,却越发相信堂下那女子一定是傅妧。否则,怎能连北燕皇帝也给引来了?这样一想,他又觉得,北燕皇帝的到来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毕竟,当初元灏可是在他的登基大典上公然得罪了他,这次,不管他是为了那个女人,还是为了出那一口气而来,对于太子元洵,似乎都没有什么坏处。
于是在一片寂静中,他斗胆开口道:“既然如此,下官斗胆问一句,不知陛下要做何证词呢?”
萧衍眸光一闪,带了点笑意道:“总算遇到个明白人了。”他话音未落,元洵充满杀意的目光已经送了过来,曹玉吓得心肝一颤,恨不能把自己刚才说的话尽数吞回去。
萧衍却像个没事儿人一样,指了傅妧道:“自然,是关于她的身份了。”
自从他进来后,傅妧一直是低着头的,闻言不由得抬眸看着他,目光中隐含了警告之意。他想做什么,从来没有人能猜得透,如果他为了让自己脱困而说了实话,那么显然是把元灏推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萧衍却冲着她眨了眨眼睛,稳稳开口道:“太子殿下,似乎在西陇时,这个问题我们就讨论过了。”
元洵冷哼一声:“这么说,你又是要说不认识这个女人了?”他这话虽然说的轻松,心头却是无比恼火,倘若真是这样,那他对付元灏的计划岂不是又要无疾而终?不能证明傅妧的身份,就不能证明他们有勾结的理由。
萧衍却高高扬起了眉毛,愉快道:“太子说错了,我是不喜欢撒谎的人,事实摆在眼前,我怎么会说不认识呢?”
元洵愣了一下,满脸诧异。他……这是什么意思?
第93章 激将之法
萧衍起身走到傅妧面前,眼中笑意宛然:“这位姑娘,我自然是认识的,而且,还熟悉得很。”说到最后一句时,他语声微沉,仿佛是在对眼前那人耳语一般。
曹玉和元洵对视一眼,显然是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元灏却紧张地握紧了双拳,等待着萧衍的答案。他心里其实无比矛盾,一方面希望萧衍说实话,好让傅妧能够脱离眼前的危险境地。然而另一方面,他又担心萧衍会借此机会把她带走,因此一时间犹疑不决,不知道哪种情况会更好一些。
傅麟的眉头却不自觉地拧紧了,眼前这个不可一世的年轻皇帝,显然对傅妧有着非同一般的情愫,才会不惜以帝王之尊来到这里,参与到这趟浑水中来。如此看来,元灏似乎是败局已定了。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事态会向着对元洵有利的方向发展时,萧衍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大家都齐齐吃了一惊。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位洛姑娘的芳名,似乎是……洛离?”
元灏紧绷着的身体一下子放松下来,心底却涌起了浓浓的疑惑。他看向萧衍的目光中,已经不复当初的敌意浓浓,而是带着探询的神色。
这个人,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
萧衍却没有看他,只是对元洵笑道:“听说你回南楚的路上出了点事,看样子记性是不太好了,洛姑娘当初在西陇皇宫献艺的时候,她的身份已尽人皆知,而且在西陇时,你也亲口承认自己是认错了人,怎么如今竟像是全忘了一般?”
元洵咬紧牙关,太阳穴处的青筋一抖一抖的。一想到西陇皇宫,他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天所受的屈辱,眼前的萧衍实在是太可恶了!
他勉强回应道:“你又没有参加婚宴,如何知道当初发生的事?”
萧衍眉眼弯弯:“只不过和天下大部分人一样,凑巧有双还不算坏的耳朵罢了。”言外之意,显然是说元洵受辱一事天下皆知。
听了他这一句话,元洵气得竟说不出话来。萧衍却像是没看见一般,自顾自对曹玉道:“如今这女子身份已然明了,曹大人,也该继续审案了吧?”
曹玉沉吟道:“就算此女不是傅妧,但当日她刺杀陛下,后来又被二皇子带走,都是多人亲眼所见,这……”
他的话还未说完,一直未说话的傅妧终于开口打断:“我误入陛下寝宫是真,但刺杀一事,”她眼眉轻扬,“有谁看见了?”
曹玉愣了一下,才道:“虽然没人看到,但陛下脖子上的伤,是被琴弦勒出来的,而你手中,恰好抱着琴,难道这还不算是证据吗?”
傅妧轻笑一声:“难不成因为我是陛下请入宫的琴师,所以宫里就只有我一个人有琴弦?”
这一问,曹玉倒是早就防到了,于是立刻反驳道:“琴弦虽不只是你一个人有,但南楚宫廷所用的琴弦,在粗细长短上都有一定规制,冒充不得,而在陛下床榻上发现的凶器,恰好同你琴上的别无二致,寻遍整个南楚宫廷,也找不出第二根来!”
曹玉一口气说完一大段话,才眯起眼睛狠狠一拍惊堂木,沉声喝道:“大胆钦犯,究竟是什么人指使你谋害陛下,还不快说实话!”
他自以为威势十足,傅妧却全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只轻声反问道:“曹大人,你可是都查清楚了?还有什么证据,不妨一起摆上来。”
曹玉已然被她的轻蔑口吻弄得愤怒至极,当下冲口而出道:“就这一个证据已经足够了!”
“好,”傅妧干脆利落地应道,“那么,请曹大人将宫中所有的太医请来,验看一下我的证据吧。”
“……太医?”曹玉一时有些茫然,“这关太医什么事?”
萧衍却适时接口道:“如果贵国宫中的太医不得空,我这次来,正好随身带着一位神医……”
“不用了!”元洵突然出声,“敝国虽然人丁单薄,比不上北燕兵强马壮,但也不至于连区区几个太医都找不出来。”
说罢,他便转向曹玉命令道:“去,派人去请太医,连太医令也叫来!”
傅妧暗自好笑地去看萧衍,他这个激将法实在是用的恰到好处,不费吹灰之力便让元洵心甘情愿地被牵着鼻子走了。今天如果不是他突然冒出来搅局,她虽然自信也不会连累到元灏,但却要多费一番周折。
萧衍恰好也在看着她,两人相视一笑,似有无限默契在其中。
许久不曾出声的元灏看着他们,再度抿紧了嘴唇。
第94章 案中疑点
待太医来了之后,傅妧便开口问道:“请教诸位太医,陛下被人刺杀,所用的是何种凶器,又是如何致死?”
元洵冷声道:“这一点曹大人刚才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本太子看你根本就是想拖延时间!”
傅妧轻蔑地笑笑:“刚才曹大人为了我的身份,盘查了这么多位证人,我和傅大人都不曾有过反对之言,如今我不过是想问问当时为陛下验看伤处的太医,太子就诸多阻挠,这是什么道理?”
元洵尚未出声,一旁的萧衍已闲闲道:“说好听些,就是州官点灯,说的难听些,只怕是做贼心虚。”
“萧衍!”元洵已经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激起了怒火,当下也顾不得什么面子,径自爆发道:“这是我们南楚的家务事,容不得你一个外人在这里多嘴!”
萧衍眼皮一撩,似笑非笑道:“你们的皇帝好歹也算是我的岳丈,如今死的不明不白,身后留下的几个儿子还在这里扯的不清不楚,朕看不下去来主持个公道,有什么问题?”
“是没有什么问题,”元灏却突然开口,显然,他比元洵要冷静许多,“不过,会让人觉得,北燕的皇帝觊觎我南楚江山罢了!”
他刻意在觊觎二字上加重的语气,眼睛却一直看着傅妧。傅妧亦抬眸与他对视,眼底满满的却是失望。
元灏,永远分不清什么时候不能意气用事。萧衍之前肯证明她是琴师洛奕,而不是傅氏之女,已经摆明了要和元洵作对。元灏只需要在一旁静观其变,便可轻松地洗脱元洵想要往他身上泼的脏水。但是……他却因为个人情绪选择要与萧衍作对,实在是让人失望。
然而事已至此,无论如何也要坚持做完才是,如果元洵真的做了皇帝,那才是最坏的后果。傅妧想到元洵上次莫名其妙中的蛊毒,那样的蛊毒,必是极亲近的人才能种在他身上的。如果让元洵赢了,恐怕他只会成为幕后那人的傀儡,整个南楚才真是岌岌可危。
于是她陡然出声:“诸位,到底是要查明真相,还是在这里继续无谓的争吵?”
元灏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终于把头转到一边,不再说话了。而元洵显然也想明白了,或者是从眼前的局势中看出了一点猫腻,显然元灏不愿意承萧衍的情,他与其夹在中间扮演那个恶人的角色,不如先冷静下来,看看他们最后能争出个什么结果。
于是他看了一眼太医令,沉声道:“你如实说就是。”
太医令口中应是,眼神却躲躲闪闪地又看向了元灏,在得到对方的眼色首肯后才开口道:“陛下咽喉处有伤,且脖颈一圈都有伤痕,显然是被人用线状物逼勒致死的。”
一旁有仵作补充道:“且在龙榻后面,找到了一根沾满血的琴弦,和陛下脖颈处的伤口淤痕都很吻合,应该是凶器无疑,”他看了一眼傅妧,才继续说下去,“那根琴弦,和这位琴师所用的一模一样,皇宫其他地方都没有这样的东西。”
他将预备好的话一气说完,还未来得及松下一口气,就听到傅妧问道:“不知道要让脖颈一圈都有伤痕,应该用何种手法才能做到?”
太医令和仵作都颇为惊讶地抬起头来,显然不明白她这样问的用意。傅妧却轻笑道:“我孤陋寡闻,只知道琴是用来弹的,却不知道怎样才能用琴弦杀人,所以想请二位演示一下。”
那两人站在场中不知所措,曹玉见两位皇子都没有什么反应,于是壮着胆子道:“为了让犯妇心服口服,你们就用绳子演示一下吧!”
得了大理寺卿的发话,那两人只好喏喏应是,由仵作将麻绳在太医颈上绕了一圈,然后双手各执麻绳一头,作势一绞。“就是这样了。”仵作低头回道。
傅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曹玉不耐烦道:“问你也问了,演示也演示过了,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可抵赖的?”他也想明白了,只要先定了这女子的罪,如果她真是傅妧,二皇子一定会方寸大乱,到时候再见招拆招,仍然有赢的机会。
傅妧却抬头道:“你们的陛下,绝不可能是我杀的。”
迎上众人讶异的目光,她才继续道:“想要用琴弦杀人,需要用两只手,不过可惜,我只有一只手能用,不信的话,就请太医来验看一下我的左手,是否能用琴弦勒死一个壮年男子。”
曹玉冲着太医令扬头,太医令上前查看了一下傅妧的左手,脸色立刻就变了。
第95章 重要证据
看到一向严谨端肃的太医令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惊诧,元洵和元灏已经齐齐出声问道:“怎么了?”
只不过前者语气中透出的是急切,后者却更添了几分担忧。萧衍虽然不动声色,但眸光却凝重了些许,薄唇抿成了生硬的线条。
“启禀……启禀两位殿下……”太医令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了,显然是知道自己这一句话说出来,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然而他却还不得不说,“这位姑娘的左手……筋脉尽断,显然是已经……已经废了!”
他话音方落,眼前陡然一花,元灏情急之下竟冲上前去抓住了他的肩膀,一边摇晃一边咆哮道:“你说什么?什么叫废了!是不是你做了什么手脚!”
太医令连下巴都在颤抖:“二殿下……这事和卑职没关系啊,她的手,伤了至少有一两个月了,连伤口都已经愈合了!真的和卑职无关啊!”
“那是谁?”元灏陡然转头,凶狠地瞪视着元洵。
看着他宛如凶兽的眼神,元洵也不由得后退了一步:“……你看着我干什么,又不是我……”
“太子殿下,重点似乎不在这里吧?”傅妧幽幽抬眸,“试问,一个左手已成残废的人,连弹琴都是勉强,又怎么能用琴弦绞杀贵国陛下呢?”
元洵这才反应过来,登时僵在了原处,连曹玉也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了。
萧衍却没有打算给他们喘息的机会,适时出声道:“既然如此,这位洛姑娘,是不是该当堂开释呢?”
“不行!”元洵立刻反应过来,“此案还有很多疑点……”
“就算有天大的疑点又怎样?刚才太医令已经验看过了,洛姑娘左手已废,恐怕连勒死一只鸡都要不行,更何况是一个人?”不等元洵回答,他就转向了在一旁吓得战战兢兢了的仵作,“喂,用一只手能勒死你们家陛下吗?”
“这……恐怕……不能……”若是用一只手,绞痕只会在脖子前面有,而不会是一圈。这个道理,经过刚才那一番演示,大家都已心下了然。
曹玉强辩道:“就算凶手不是她本人,但她出现在陛下遇刺的现场,也……”
萧衍的眼风冷冷扫过,吓得曹玉立时噤声。“听说,那天晚上出现在现场的人多的很,除了太子和二皇子外,二皇子妃、曹大人、还有寝宫里伺候的宫人,都在现场,为什么你们非要抓住一个绝对不是凶手的人不放?”
他环顾四周,言辞犀利:“从此案开审一来,朕就没见过那些本应该最先受审的人,比如,贵国陛下寝宫外的侍卫,寝殿内的守夜宫人……”他略微停顿一下,眉峰微扬,“这些审案最基本的程序都一一跳过,却揪着一个无辜出现在寝殿里的人不放,实在是让人怀疑,你们并不是想抓出真正的凶手,而是想按你们的意愿安排一个凶手!”
“至于这样做有什么好处,想必二皇子知道的最清楚吧?”萧衍看着元灏,意有所指道。
虽然很不情愿接受对方的好意,但元灏自己也清楚,现在是彻底扳回这一局的契机。他犹豫片刻,终于开口道:“皇兄,你之所以举荐洛姑娘入宫,就是为了想利用她和傅家小姐的容貌相似这一点,来让我背上弑父的罪名,是吗?”
“你……胡说什么?”虽然这是一直以来的计划和目标,但元洵显然没想到,元灏竟然会选择这样不留情面地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傅妧虽然早就知道元洵并不适合做皇帝,但在这一刻,还是深深为元洵感到遗憾。但这也从侧面证实了一件事,就是之前那些缜密的计划,一定不是出于他脑中的。
元洵,充其量只不过是一个傀儡而已,真正操纵这些事的人,还躲在幕后,说不定就在什么地方偷窥着这一幕。想到这里,傅妧不由得四处环视,仿佛想把那幕后之人从人群中抓出来。然而,每一张面孔看起来都那么正常,根本没有破绽可言。
就在这时,萧衍却突兀地一把抓起了她的手。
“从现在开始,似乎才真是你们南楚的家务事了,像我们这样的外人,还是先走了。”他随意地说道。
“不行!”元灏下意识反驳道,目光从他们握在一起的手上移到萧衍脸上,“洛姑娘是我父皇生前请来的贵客,似乎和北燕陛下没有什么关系吧?”
萧衍满不在乎地笑了笑:“那也和南楚的二皇子,没有什么关系,”他看了一眼满脸愤然之色的元洵,“你们兄弟,还是好好解决下彼此之间的事吧。”
说罢,他就拉起傅妧大步离开了。
第96章 神秘老人
门外停着一辆马车,萧衍不由分说就将她举上了马车,刚刚坐定,萧衍已抓起她的左手递给了坐在对面的一个老人。
那人看上去年逾古稀,须发银白如雪,脸上遍布的皱纹与沟壑中,一双眼睛却显得极为敏锐,全然不像到了这个年纪的老人。傅妧平日里体虚脾弱,手脚一向是冷的,然而这老人枯瘦的手指却比她还要冷上几分,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老人仔细检查了一下她的手腕,才淡淡道:“伤势已经好了,想要让这只手完全复原,只有在筋脉断处重新切开,然后才能重接。”
听到这样的话,萧衍登时眉头紧锁:“难道施针不行吗?”
老人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施针?你觉得行的话你自己来,她自己受伤后不知道好好保养,现在受伤的筋脉都已经萎缩了,切开重接还不一定能好,更何况施针?”
萧衍的语气中带了些无奈:“好,那我去叫他们预备麻沸散。”
“不用麻沸散,”老人轻描淡写道,“只有那样,才能随时知道她的手有没有知觉,如果接错了出了什么问题,难道要等伤势复原后再来一次吗?”
“可是那样的疼痛,根本不是她……”
傅妧无视他们的争论,突兀开口道:“你……是谁?”眼前的这个老人,谈吐和气度都异于常人,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世外高人。而且,萧衍和他说话时所用的语气,也很耐人寻味。似乎有点尊敬,似乎又有点反抗的意味,总之,很奇怪。
“他是……”萧衍才刚说了这两个字,老人已经淡淡地抛出了两个字:“静烜。”
他们两人的声音几乎交叠在一起,傅妧微微睁大了眼睛,脸上露出探询的神情。老人淡淡看了她一眼,补充道:“那是我的名字。”
傅妧笑了笑:“我怎么敢直呼前辈的名字。”其实,想知道的并不是名字,而是他的身份。她对江湖上的事虽然知之甚少,但这个名字,似乎像是在哪里听过一般,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老人却没有再看她,只是向萧衍抛出了一个问题:“怎么样,是治,还是不治?”
萧衍难得地对一个问题迟疑起来,看着他脸上的神情几度变幻,似乎就要说出决定,傅妧却抢先道:“这是我的手,应该我自己来决定。”
萧衍却迅速答道:“你受伤时我也在场,我说了要给你治好,就一定要给你治好。”
傅妧愣了一下,终于记起,当初在西陇仓皇离开六皇子府时,那段记忆并非是自己虚构的,那天他真的在。想到这里,她的语声不由得低了几分,却依然执拗:“那天多谢你了,不过这伤,是我后来又自己弄的,已经和你无关了。”
是那天在栖凤台上代替秦飞雪弹琴时,伤口再度崩裂,又没有得到及时救治的缘故。那段时间发生的事太多,她根本无暇理会自己的手,待伤好后才发现,左手竟是一点力气都用不上,连弹琴都是勉强。
也算是歪打正着,她的手受伤了,恰好洗脱了杀人的嫌疑,这么算来,还是她运气好。
“你这样的女人,本来就没人要了,脸上莫名其妙点了颗红痣出来破相,现在还少了一只手,连娶回家洗衣服都不行,你是真打算破罐子破摔了啊!”萧衍忽然放下了一直端着的架子,一口气说了这么一串话出来。
傅妧微微有些惊讶,他已经很有没那么酣畅淋漓地展现自己的无赖本色了,饶是心情沉重,她还是忍不住反驳道:“那也是我的事。”
萧衍皱眉看了她片刻,忽然对对面的老人道:“师傅,既然她这么喜欢痣,给她脸上多点几个算了,红的黑的都无所谓!”
“你疯了!”傅妧惊呼,然后才反应过来,他对那老人的称呼,“你是……他的师傅?”
如果是师傅的话,那么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老人,就是千杀门的门主了?她忽然想起了云然说过的话,那个门主,给自己门下的弟子取名都要带个数字,比如慕三千,和她的师弟八千……听起来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不过无论怎么看,眼前的这个老人都和他们口中描述的那个“师傅”对不上号。
“不错,我是他的师傅,”静烜淡然开口,“但是,我并不喜欢你,傅姑娘,这次替你治好左手之后,希望你不要再让他纠缠你了。”
“我……”傅妧一时语塞,对方说的是“不要再让他纠缠你”,而不是“你不要再纠缠他”,这样的一句话,要该如何回答?
第97章 执意纠缠
“师傅,麻烦你看清楚形势好不好?”萧衍的语声中有点不耐烦,“如果我非要纠缠她,她能做什么?”
静烜眸中光华内敛,半晌才淡淡道:“原来你今天肯带她来见我,不是为了医治她的手,而是为了说这番话给我听的。”
萧衍这才无奈地笑笑:“什么都瞒不过师傅。”
静烜看着自己这个最得意的弟子,也回之以微微一笑,然而下一刻,他却以一种与年龄绝不相符的速度从座位上跃起,五指如钩抓向傅妧的喉咙。
那一刻,傅妧才真正觉得,这样一个老人就是千杀门的门主。变故来得太过突然,她竟然忘记了恐惧,只是本能地向后一躲,后背重重地撞上了车壁。
然而萧衍也早有防备,立刻伸手格住了静烜的手臂,语声低沉,已经几近于恳求地叫了一声:“师傅。”
静烜与他僵持着,手上并没有再发力,而是冷然道:“果然出息了,敢和师傅动手了。”
萧衍垂下眼帘:“不敢,只是……不能看着师傅这么做。”他忽然松了手,挡在了傅妧面前,“师傅要杀她,我不敢反抗,只求师傅连我也一并杀了,顺便让慕云安排我们合葬。”
静烜嘴角一挑,语声轻蔑:“威胁?”
萧衍目光平静,没有再说话。两人对视半晌,静烜忽然叹息一声,收回了手:“做完你自己的事情后,尽快回北燕,北疆的战事慕云一个人顶不住,还有,把三千也带回来,我不喜欢看到她和幻夜阁的那个小子在一起。”
萧衍的嘴角浮起了一丝不可察觉的笑意,嘴上却殷勤道:“恭送师傅!”
静烜哼了一声,撩起衣摆便下车去了,这一串动作他做的极为迟缓,全然没有方才猝然出手时的敏捷,看起来,也更符合他的年纪。透过窗子,看到他佝偻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萧衍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似乎是放下心来了。
“你师傅……他说的幻夜阁的那个小子,难道是……”傅妧迟疑问道。
萧衍却没等她把洛奕的名字说出来,就打断道:“你现在还有心思管别人啊,知不知道你刚从鬼门关捡回来一条命,我师傅这辈子杀的人比你见过的人都多,知道千杀门的名字是怎么来的么?是……”
看到傅妧脸上毫不掩饰的笑意,他没有继续再说下去,只是轻轻地笑了笑。
傅妧扬起眉毛,揶揄道:“如果尊贵的皇帝陛下不是有了十足十的把握,怎么会带我来见你师傅呢?”
萧衍忽然倾身向前,拉近了两人的距离:“那可是把我尊贵的性命和你绑在一起,才有的一点把握,我现在才觉得,刚才,似乎……很冒险。”
话虽说的轻松,然而他到现在仍心有余悸,不能确定师傅是否完全放弃了杀她的念头。有一句话他没有说谎,今天这件事,做的实在是太冒险了。
但他却不得不这样做,自从他答应了洛奕,放弃北疆的战事重新折回南楚时,他就知道,师傅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上次一出手,就是西陇大军,那么这次呢?他唯一的机会,就是抢在师傅做出决定前将她带到师傅面前,表明自己的心意。
如果要摧毁她,那么,势必连带着他一起摧毁,这就是他的决心。师傅精心教导了他这么多年,是为了让他成为一个明君,而不是为了亲手毁了他,这就是他唯一的赌注。
好在,这场无声的赌局,最后终于以他的胜利而告终。
傅妧故作无辜地眨眨眼睛:“那看来,你的性命离尊贵还差得远了。”
走出了令人窒息的监牢和公堂,能有眼下这一刻的轻松时光,似乎很是难得。傅妧努力忘记之前的烦恼,将心思专注于眼前这个人身上。至于洛奕的事,今后有的是机会去问,何必非要急于这一时呢?更何况,洛奕如果和慕三千在一起,就证明他是安全的,不用她再担心了。
萧衍似乎也察觉了她的心意,于是不再与她斗嘴,而是轻轻勾住她的腰身,将连日来的担忧与思念倾注于唇齿间。
车厢外面的帝都,正悄悄发生着肉眼看不到的变化,一个消息已经悄悄从皇宫中流传出来,说是连日来不上早朝的皇帝,事实上已经驾崩了。这个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样,越过高高的宫墙,飞向了外面毫无遮拦的天地。
这样的消息,无疑会引发一场天翻地覆的变化。
然而对于傅妧和萧衍来说,天地间却似乎只剩下了这辆走的不疾不徐的马车,还有近在咫尺的彼此。
此刻,静谧安好,永世不忘。
第1章 一触即发
颠簸流离这许多日子,终于睡了最安心的一觉,醒来时枕上余温,身侧那人却不见了踪影。傅妧披衣起身,还未推门就听到了门外熟悉的声音。
“那么,就一言为定。”萧衍的声音带着一贯有之的洒脱,傅妧几乎都能想象出,他说出这话时的神态形容。一定是嘴角微微上扬,眸底光华自敛,三分英气三分痞气,另有四分与生俱来的霸气。
他显然是在和别人说话,傅妧已经伸出去要推门的手停滞了一下,犹豫着要不要等他们结束交谈再推门出去。
然而下一个传来的声音,却是她始料未及的那人。
“一言为定。”声音略微低沉,却同样掷地有声,那是……元灏的声音。
他怎么会来这里?傅妧一时间觉得有些不能理解,尤其是他们说话的语气,再不像从前剑拔弩张,隐约中却透出了合作的意味。难道她这一觉睡的不是一夜,而是好几天过去了?否则,她无法想象前一天还在公堂上激烈对峙的两个人,是如何在一夕之间演变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虽然知道这样很不礼貌,但她还是忍不住推开了门。那两个人看到她,似乎都没有太多的惊讶。
更让她惊讶的是元灏的态度,在看到她出来后,他只是简短地向萧衍点了点头,就转身离开了。从头到尾,他只看了傅妧一眼,而且还是用极其冷漠的眼神。
傅妧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萧衍才转身用戏谑的口吻道:“怎么,看到老情人一反常态,心里有些不舒服?”
傅妧心里的那点沉重感,被他一句话就驱赶的无影无踪,这世上恐怕也只有他有这个本事了。她不想去接他的话茬,只径自问出了心底的疑问:“你们,达成了什么交易?”
见她眼神执拗,萧衍也正色道:“很简单,我帮他成全所愿,换来他和你分道扬镳。”
傅妧默然,半晌才轻声道:“那这笔交易,他赚了大便宜了,”她抬头迎向萧衍垂询的目光,“我本来,就是要和他分道扬镳的。”
萧衍一怔,嘴角随即绽开明朗笑容:“那么,这个亏我吃的心甘情愿。”
终于飘起了雪花,而他们两人就站在那个简陋的小院里,相视一笑,眸底的光辉仿佛能穿透天空厚重的云层,映亮整片穹顶。
有了萧衍暗中的帮助,元灏通往皇位的路顺畅了许多。没有了弑父的罪名束缚,再加上皇后多年来的经营,支持他的朝臣已经足以和元洵的党羽分庭抗礼。
然而仅仅做到这样还是不够,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如果在先帝出殡前还不能定下皇位的人选,那么出殡之后显然会是一场恶战。
对此,元灏和萧衍商量过后,决定在出殡前夜解决所有事情。他们已经事先放出消息,说是先帝留有遗诏,就放在皇后寝殿的密室内,只待出殡当日就可宣读。
遗诏一事确实有,只不过上面理所当然写的是元洵的名字。而现在,他们就要靠这份遗诏,来诱使元洵上钩。
元洵那一方的想法无非是两个,一来遗诏确有其事,但已经被皇后掌握在手里,更换了名字。二来就是先帝根本没有留下遗诏,如今这个遗诏就是假冒的。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元洵都必须亲眼看过遗诏后才能确定。
因此,他们要赌的,就是元洵按捺不住,在出殡前夜闯宫,或者是悄悄潜入。
宫中所有人都要守灵,元洵显然不可能带着大批人手潜入,因此,他只有自己一个人去,最多带着身边的亲随。皇后的寝殿已经被布置成了陷阱,只等着元洵一脚踏入,就可以收网了。
傅妧忍不住要疑惑,如果元洵不上钩该怎么办。但看萧衍和元灏的样子,却似乎笃定他会上钩,这份自信是从何而来,让傅妧觉得一头雾水。
然而这段日子以来,她已经尽量想要远离这些事情。她不可能永远活在阴谋诡计中,那样的日子太累,现在的她已经决定了把以后的路都交给萧衍,有他在,已经足够了。她相信,以他的聪明,绝对可以帮助元灏登上皇位。
到了那个时候,她就可以毫无负担地离开了。
因此,在约定的那一夜,萧衍带着大批人手离开后,她一个人了无睡意,只是在院子里反复踱步祈祷。祈祷萧衍能和从前一样,取得这一战的胜利。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仿佛,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第2章 最后道别
下了一天的雪也停止了,阴霾的天空终于再度变得澄澈起来,静静洒落的月光和地上银白色的积雪比起来,很难说谁更洁白无瑕。
傅妧听着脚下积雪被压实时发出的窸窣声,看着自己留在雪地上的凌乱足迹,心底的忐忑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加沉重起来。一开始萧衍留下的几名护卫还试图让她回到温暖的房间里,但是看她态度执拗,也只好放弃了。
她不肯进去休息,他们也宛如雕塑般尽职地守在不远处,和她一样等待着萧衍的归来。
终于,寂静的夜被一连串脚步声打破,小院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傅妧刚刚转过身去面对着门口,她周围的侍卫就在瞬间有了动作。在她看清楚来人的面容前,他们已经卫护地挡在了傅妧身前,长剑毫不犹豫地指向了来人的胸膛。
对方配合地举起了双手,似乎是要表明自己并不是敌人。借着淡淡的月光,傅妧看清楚了那张脸,心头立刻涌起了失望的潮水。
不是萧衍,那个孤身前来的人不是萧衍,而是元灏。
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出现在这里,但傅妧还是制止了周围护卫的进一步举动。“是盟友。”她简短地说,但是声音里还是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事情成功了吗?元灏的目的达到了吗?如果一切都结束了,那么,他们还是盟友吗?
一连串的疑问在心头掠过,傅妧没有再走近,仍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开口道:“宫里的情况怎么样了?”
元灏的脸有一半都隐藏在阴影里,傅妧只能看到他嘴角扬起的笑意:“你……其实是想问,萧衍怎么样了吧?”
他的语气,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听在耳中却莫名地觉得不舒服。傅妧的目光绷紧了,缓缓道:“是啊,按理说你都来了,他应该早就出现了才对。”今夜的元灏,让她感觉很不一样,他好像抛掉了一直以来维持着的什么东西,看上去更加放开了一些,但也因为是这样,看起来更不像他了。
“是啊,没错,”他顺着她的话说道,同时笑得更加开心了些,“他没事,我抢先来这里,只是为了向你道别而已。”
看到傅妧仍然迟疑的目光,他补充道:“我只是,担心你又不告而别,也不想当着他的面和你道别,”他低头掏出一件东西来,“收到它的时候,我以为你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似乎从前不管哪一次分开,我们都还没有好好地道过别。”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中增添了一些诚恳的意味。傅妧的心忽然柔软了少许,尤其是在看清他手中拿着的玉佩时。
那是从前他送给她的玉佩,在她出于一无所有的境地时,她曾拿着那枚玉佩去向傅麟要求一个交易。那是少女时期的她,曾以为会伴随他们一生的定情信物,然而在北燕时,她把玉佩交给了他埋伏在北燕的联络人,表示着与他无言的诀别。
如今,元灏的一举一动都在提醒着她,她当初有多么绝情。
毕竟,改变了心意的是她,而不是他。如果她能早些向他说明白,或许他就不会做出那些过激的行为来了,不是吗?
“你们,能不能稍微离开一会儿?我有话要和二皇子说。”傅妧低声道。
那些护卫都是萧衍的亲随,闻言只低声道:“我们就在周围。”说完这一句后,为首那人打个手势,所有人便都无声地隐入到黑暗中去了。
落满积雪的小院中,傅妧和元灏对面而立,彼此都没有先开口。
静默片刻后,元灏却忽然走上前去,一把将她揽住怀中。傅妧想要挣扎,他却在她耳边几近哀求地耳语道:“最后一次。”
他的声音中,仿佛含着某种一直压抑着的痛苦。傅妧怔了一下,终于不再动弹,只是僵硬地被他抱在怀里。如果萧衍看到这一幕情景,他一定会说:“一次也不行。”傅妧这样想着,嘴角不由得浮起一丝笑意。
是啊,一切都过去了,今夜她就要和那个有元灏存在的过去道别,而他今夜也会如往常一样,挟着一身荣光归来,带她走向一个不可知的未来。
于是她轻轻开口:“珍重。”简短的两个字,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说辞。她和元灏,已经互不相欠,如果说一定要从他们的分离中找出一个罪魁祸首来,那么也只能是命运了。
元灏将脸埋在她的肩膀上,做了个类似于点头的动作。
傅妧正想说些安慰的话,然而空气中却传来了一丝可疑的气息。她眼底陡然迸发出一线光芒,与此同时,她毫不犹豫地伸手推开了元灏。
然而,还是迟了。
第3章 变故迭起
在傅妧嗅到空气中极淡的血腥味时,她已经迅速做出了反应,就是把元灏推开。然而后颈处却陡然传来一点刺痛,她想要呼喊,然而听觉和声音都一起麻木了,她的喊声在寒风中变成了毫无意义的音节。
手臂还未抬起就已经麻木,她瘫软在元灏的臂弯里,最后所见的影像就是一群银甲武士从黑暗中走出,长剑和盔甲上都沾满了血。
萧衍留下的护卫虽然人数不多,却都是精英,要毫无声息地将他们一举格杀,需要的是怎样可怕的力量。元灏,什么时候竟然拥有了这样一支强悍的军队?
她看着元灏脸上陌生的神情,眼睑也嘴唇都轻轻颤动着,却表达不出完整的想法。
脑海中的那根弦终于绷到了极致,傅妧的眼皮终于抵抗不住沉重的压力而垂下,随后整个世界都陷入了黑暗中。
元灏脱下身上的披风裹住她,这才沉声道:“宫里的情形怎么样了?”
为首一人立即答道:“太子已经束手就擒,现在被关押在天牢里。”
元灏的声音中陡然带了怒气:“你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元洵对于他来说,根本连对手都算不上,他真正的敌人是那个来自于北燕的男人,这群蠢货!
长久的静默后,终于有人开口回答了他的问题:“萧衍暂时不知去向,不过属下已经严密封锁了皇宫和城门出入,除非他有通天遁地的本事,否则绝不可能离开。”
元灏冷哼一声:“难道在皇宫里设的圈套就不够严密吗?你们能让他逃了一次,就可能有第二次!”略微停顿了一下,他的口气越发严厉了,“总之,一定要抓住萧衍!”
那人眼皮微抬,看了傅妧一眼,随即迅速收回了目光。“二殿下,恕属下直言,想要抓到萧衍再容易不过了,只要将这女子吊在城门,不怕他不来。”
元灏猛然抬头,目光如刀锋般锐利冰冷:“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吊在城门上!”
对方却也毫无畏惧,只沉声道:“我们是为了助殿下成就帝王霸业才来的,如果殿下被虚妄的情感所困……”
“闭嘴!”没等他说完,元灏已经用左臂揽住傅妧,右手拔出腰间长剑抵在了对方的脖子上。“你给我记住了,我知道你们不会无缘无故的帮我,但是,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其他的条件我没所谓,但是她,绝对不行。”
他在最后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已几近于咬牙切齿。说完这句话,他便狠狠将长剑掷在地上,转身抱起傅妧离开了。
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留住她,所以,哪怕是抓不到萧衍,他也不能用她做诱饵。因为,那样很有可能让他永远地失去她。
在元灏的身影消失后,那些一直恭敬地低着头的银甲武士终于都抬起头来,看向他们的首领。那人愤愤地冲着地上吐了口唾沫,然后摘下了脸上的头盔,月光映得脸上的伤疤分外可怖。
“去通知该通知的人,一切按照原计划进行。”他最后这样说道。
当夜,天牢里发生了**,本来应该被关起来的太子元洵竟然从戒备森严的牢房中不翼而飞,只留下了一地狱卒和侍卫的尸体。翌日的先帝丧礼上,皇后亲自宣读了先帝留下的遗诏,其中废黜太子和册立二皇子为新皇的旨意,让朝臣们一片哗然。
但是,大部分人在最初的惊愕后,立刻选择了沉默。因为他们已经用眼睛明白无误地看清了事态的发展。今天的丧礼上,太子……前太子元洵并没有出席,很可能连是生是死都说不清楚了。
连当事人都神秘消失了,他的支持者自然也没有了闹事的理由,只能暂时保持缄默,同时暗地里加派人手去寻找他的下落。
从已经荣升太后的姬氏手中接过玉玺和遗诏后,元灏下达的第一个指令就是搜查和封锁。自然,打着的是寻找刺杀先帝的凶手的旗号。皇城里的所有百姓都被勒令闭门不出,而御林军则要挨家挨户进行搜查,凡是不在户籍记录上的人都要被抓回去审问。
在肃穆的广场上,所有人都看到了新帝瞳孔中冷酷的笑意,那样的目光扫过每一处,都让他们不寒而栗。
与此同时,在深宫中的傅妧终于摆脱了药力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睛时,她看到了一张消瘦而苍白的脸。
“傅姑娘,你终于醒了。”元澈的声音一如往日那般好听,但却少了从前说话时隐藏在声线下的那种活力。
傅妧艰难地支起身子:“这是……在皇宫?”
“不,这里是我的府邸。”他轻声答道。
第4章 逃离都城
“你的府邸?”傅妧略带困惑地重复了一遍,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在昏睡前,她清清楚楚地记得,是元灏偷袭了自己,为什么醒来后看到的人却是元澈?
“是我主动要求的。”元澈简短地说,同时,傅妧发现他的眼神颇为紧张地瞟向了窗外。
“怎么了?”她一边努力坐直了身子,一边压低了声音问道。
元澈神情复杂地看着她,终于仿佛下定了决心般说道:“我会送你离开这里,我知道,现在这种情况下,你很难相信我,但是,皇兄的某些做法,我真的很不赞同,所以……”
傅妧能明白他的为难,当下点头道:“我明白,但是……我担心帮我会给你带来麻烦。”
元澈很无所谓地笑了笑:“我现在这个样子,已经不在乎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了,”他黯淡的目光落到了自己的双腿上,随即又转过来紧紧盯着傅妧,“你不要担心,据我所知,萧衍虽然受了伤,但身边还有不少人保护他,他应该会没事的。”
听他提起萧衍的名字,傅妧的心仿佛被利锥刺中了一样,她抓起了元澈的手,急切道:“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元澈再度紧张地看了一眼窗外,低声道:“现在没有时间说这个。”他艰难地挪动轮椅,从桌子上把药碗拿过来,一路上,浓黑的药汁不断地洒在他膝头的毯子上,到最后递到傅妧手中时,药只剩下了一小半。
元澈颇为歉然地看了她一眼:“对不起,我现在什么都做不好,”他又换了更为急切的口吻,“快把这个喝下去,等他们把人送来,我们就要动身了。”
因为是从元澈手中递过来的药,因此傅妧毫不犹豫就一饮而尽,擦去唇边苦涩的药汁后,她才疑惑道:“我们?”
元澈点头:“这次……其实也不完全是为了救你,我也要送大皇兄离开都城,所以……”看到傅妧脸上困惑的神情,他再三保证道:“等到了路上,我会原原本本的把一切都解释给你听,好吗?”
还没等到太阳落下,他们就坐在了疾驰的马车上,向城外驶去。今天的正午时分,以元灏为首的皇亲国戚已经率领文武百官一起,护送着先帝的灵柩踏上了通往皇陵道路,最早也要到明天才能赶回来。
傅妧神情复杂地看着在对面座位上昏睡的元洵,难以掩饰对他的仇视。所有的事端,似乎都和这个人脱不了干系,她不明白,为什么在整件事中受到了最大伤害的元澈,竟然还要帮助他逃离都城?
当听完元澈的解释后,她的心情非但没有轻松,反而更加沉重了起来。
原来,当天沉芳所说的话,并不全是假的。和南疆各部族首领勾结,让元澈打了败仗的的的确确是元洵,但他失去一条腿,却是出于皇后的授意。他的亲生母亲,在得知自己中了元洵的圈套后,所做的就是将计就计,让元灏看到他的惨状,从而激发起想要报复的斗志。
而元灏确实也做到了,对于元洵,他早已胜券在握,昨夜的那个局,只是为了来对付萧衍而布下的。
元澈苦笑了一下:“她们都以为我已经昏过去了,可是我没有,所以,我听到了她们和太医说的话。”
他清澈的眼睛直视着傅妧:“或许,你也认为大皇兄是个十恶不赦的人,但是把我从南疆带回来的时候,他却从没有加害于我,甚至还在亲自照顾我。”
其实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元洵会做这样矛盾的事,或许是他认为自己已经一败涂地,不会再有威胁到他的可能,所以施予了一点同情。也或者是,他的内心深处还顾念着兄弟的血缘之情。
傅妧勉强开口道:“为什么不告诉元灏?”如果他知道了这件事,或许就不会变得如此……不择手段。
元澈苦笑了一下:“我不能这样做,从你的事情开始,他遭受了一连串的打击,精神早就处在崩溃的边缘上了,当你的死讯从北燕传来时,我几乎要以为,自己会永远失去这个哥哥了,或许母后做的对我来说并不公平,但至少,我的事让他重新站起来了。”
他同时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元洵:“兄弟之中,既然注定有一个人要输,我只能这样选择,你也是这样做的,不是吗?”
“如果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不会这样做的!”傅妧的声音提高了几分。不错,和元洵比起来,她是想帮助元灏登上皇位,但是,如果事先知道元灏的真正目标是萧衍,她一定不会把萧衍拖到这件事里来的。
她猛然闭上了眼睛,萧衍,现在究竟在哪里?
第5章 密林意外
车厢内顿时沉默下来,直到马车猝然停下,车夫颇为为难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是四殿下拦在前面。”
元澈微微皱眉,这次的事他自以为已经做的十分机密,所用的人都是绝对可靠的亲随,怎么还会被元泓发现了踪迹?况且这个时候,他本应该也在去皇陵的路上才是。诸位皇子中,元洵已成阶下之囚,他自己又腿脚不便,但是元泓,似乎并没有不去的理由。
过得片刻,车帘便被人从外面掀开,元泓的目光在傅妧身上一扫而过,似乎并没有太多惊讶。
“是来阻挠我的吗?”元澈抢先开口问道。
元泓一直直勾勾地看着元洵,嘴上却淡淡道:“送她走也好,母后的意思,也是不想让她留在皇兄身边,只是……”
他并没有接着说下去,但是他的眼神却流露出了真实的想法,让元洵离开,无异于留下一个巨大的隐患在外面。但是碍于元澈的面子,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我来只是想通知你,二皇兄已经派人封锁了附近的道路,想从大路离开根本不可能。”他转换了话题,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
元澈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自从受伤回来后,他就一直困在府邸中不曾外出,对外面的形势其实了解的并不多。“那要怎么办?”
元泓轻轻扬起嘴角:“跟我来。”
元澈下意识地与傅妧对视一眼,见她并没有异议,这才重重点了点头。在元泓的吩咐下,马车掉转了方向,离开了原本平坦的大路,走上了一条崎岖的小道。按照元泓的说法,这条小道能让他们平安地绕过元灏的封锁,只不过要比大路多花上三倍的时间,才能脱离帝都城郊。
果然,原本日落之前就能赶到下一个城镇的他们,在密林中绕了好几个时辰,眼前所能看到的,还是一望无际的树木,以及林间难以辨认的小径。随着天色的变暗,想要找到正确的路越来越难,马车也颠簸地越来越厉害。
借着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亮,傅妧看到元澈的脸色已经变得极度苍白,他紧紧咬住嘴唇,想让自己坚持下去。
他的身体显然已经极度虚弱,无力承受这样艰苦的长途跋涉。元泓看在眼里,毫不犹豫地上前把仍然昏睡在座位上的元洵踢下去,然后对元澈道:“你最好还是躺下来休息一下,太医说过,你的身体并不适宜长期坐着。”
元澈淡淡一笑,笑容中有着说不出的苦涩:“所以,你们都把我当做废人来看待,不是吗?”
傅妧听出了他话中隐藏的怨怼之意,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元泓,难道皇后所做的事,连元泓也是知情人吗?然而元泓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如果不是他的外表还很稚嫩,单从言语和说话的口气上看,他更像是元澈的兄长才是。
“你不要想多了,我们只是关心你罢了。”元泓最终这样回答道,车厢内的气氛降至了冰点。
元澈的嘴唇在颤抖,就在他想要开口说话的时候,马车却忽然失去了控制,向着一边歪去。傅妧还没来得及抓住元澈,他就已经从轮椅上被甩了下来,只闷哼了一声就失去了知觉。
傅妧的手还没摸到他的脉搏,自己的后颈处就挨了重重一击,眼前也是一黑。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了男子的哀求声,似乎是元洵的声音。她心中猛然一抖,下意识地放松了肢体,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仍然保持着昏迷的姿态。
“求你了,四弟,不要杀我,不要……”
元洵仍然在做着最后的尝试,然而,回答他的却是一个冷酷的声音:“你早就该死了,如果不是因为留着你能让二皇兄觉悟,我早就杀了你了。”
元洵忽然神经质地大笑起来:“果然……果然,一切都是你们害我的,先把我捧上云端,然后再把我踩进泥里!”他忽然又换了一种语气,“但是……你看,我已经对你们没有任何威胁了,从今以后,我会像蝼蚁一样生存的,再也不会……”
他的声音忽然扭曲了,似乎是有人捏住了他的下巴,让他无法再正常的说话。
“那还不够,我要你下地狱!”元泓的声音中带着怨毒和得意交织成的情绪,傅妧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犹豫着是否要睁开眼睛阻止这一切。然而心底却有个声音在提醒她,在这种时候,她似乎无能为力。
然而,有人比她更快,元洵忽然凄厉地叫了一声:“不!”声音中的慌乱是他从未有过的,傅妧终于再也忍不住,冒险睁开了眼睛……
第6章 兄弟相残
映入眼帘的,是她永生难忘的场景。染了血的刀子掉落在地上,然而受伤的却不是元洵,而是元澈。
他们兄弟三人以一种诡异的姿态纠缠在一起,尽管有元泓的搀扶,元澈还是一点点瘫软下去。或许对他来说,从地上挣扎起来试图拦住元泓的疯狂举动,已经是他的极限了。那一刀恰好捅进了他的心口,他甚至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就无声无息地用胸膛拥抱了死神。
他最后的目光落在了傅妧身上,看到她睁开的眼睛时,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摇了摇头。
元泓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因此并没有看到傅妧已经醒来了。而元洵,早已顾不得什么,连滚带爬地向停在一旁的马车处跑去。车前还有马,如果他能抢到马匹,就还有逃生的机会。
然而他的手指还没碰到缰绳,一张狰狞的脸就陡然出现在面前,紧接着,冷而锋利的刀刃就捅进了他的身体。元洵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叫喊,然而对方却丝毫没有怜悯之心,用力转动了一下刀柄,仍然留在他身体里的刀锋绞碎了内脏,他整个人就像是一个装了重物的麻袋一样向后倒去。
看到那刚刚杀了元洵的刽子手向自己走过来,傅妧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不知道在这样的黑夜中,对方是否察觉到了自己已经醒来。恐怕是的,现在她整个人都被恐惧攫住,牙关和骨骼不可抑制地格格作响,是个人都能发现她的异状。
等待她的,又会是怎样的死法?一剑透胸……或许会快一些,就像元澈和元洵一样……
她的头发上还戴着一根发簪,虽然不曾淬毒,但其锋利程度也足以当做武器来使用了,不知道自己被人拖出马车时,发簪有没有掉落。那是她唯一能一搏的机会了,尽管面对着那个令元洵一刀毙命的刽子手,可能连一点胜算都没有。
更何况,还有元泓……连自己的兄长他都能下手杀害,是更不会留她活命的。
傅妧闭紧了眼睛,全神贯注地听着那个正在向自己靠近的脚步声,等待着最后一搏的时机。只有在对方以为自己引颈待戮时,才有唯一的机会。
终于,脚步声在身边停了下来,同时,一滴尚自温热的血滴在脸上,大约是对方已经举起了刚刚收割过元洵性命的屠刀,正等着向自己挥落!
傅妧猛然睁开眼睛就地一滚,避开了那一刀,然后伸手去拔头上的发簪。然而她的手摸了个空,簪子早已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掉落了,发髻上空空如也。看到再度举起了刀的凶神恶煞,她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发足狂奔。
她的体力有限,没跑出多远已经觉得心慌气短,黑暗中又辨不清路途,冷不防地被绊倒后,她仓皇回头,只看到了迎面落下的刀锋。
并不是第一次面对生死关头,只是这一次分外绝望。那个曾经一次次救她于水火之中的人尚且生死未知,她手无兵刃,又怎能逃脱?
然而,那把刀却硬生生地顿住了,刀锋离她的额头不过一指之遥,一滴血恰好甩在她的眉心上,宛若眉间一点花钿。元泓惨白的脸自那刽子手身侧露出来,“现在还不能杀她。”他哑声道。
“四殿下,你以为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能号令我吗?”那容貌狰狞之人冷笑着说,言语中再无从前的敬意。
元泓眼眸微眯:“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人嘴角的笑意越发森寒:“我这只眼睛就是拜她所赐,所以,今天无论如何,我都要杀了她,四殿下,如果不想让我伤着您,您最好还是让开。”说到最后一句时,他的语声已经是明白无误的威胁了。
傅妧看到他脸上几乎横贯了半张脸的伤疤,终于想起这人是什么时候见过的了。
她带着娘想要逃离南楚都城的那一晚,他就是那群杀手的头领。刹那间熊熊怒火自心头燃起,傅妧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恨不能将眼前这人的另一只眼也挖出来。
从来没有那样强烈的杀人**,几乎能冲垮她的全部理智!就是眼前这个人,下令用带火的箭射向马车,就是眼前这个人,造成了她们的分离!
她忽然跨前一步,拔出了元泓腰间的剑,冲着对方狠狠砍下去。
只是她这点小伎俩怎会被身经百战的杀手看在眼里,那人冷哼一声,先甩开了元泓,随即侧身避过她那一击。看着她向前踉跄了一大步,他才带着报复的快意,反手一刀撩去。
然而……他才刚刚抬腕,肋下便是一痛。
殷红的血从他身上被豁开的口子中流出来,很快在地上积聚起来。
第7章 毫无音讯
傅妧茫然地回过头去,正好对上那杀手濒死时的怨毒目光。最后一刻,他竟然没有反击偷袭他的元泓,而是拼却最后一丝气力,将手中的长刀掷了出去。傅妧险险躲开,肩膀上却被刀风扫到,登时血染衣衫。
最后一击也落空了,那独眼杀手眼底迸现出了不甘愿的光,然而生命力已经随着血液的涌出而渐渐消失,他无力再做什么抗争,就一头栽倒在地上,手足尚且不自觉地抽搐着。
就在这时,林间却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傅妧下意识地就转向了马蹄声传来的方向,全然不顾自己的后背已经毫无防备地朝向了刚杀了人的元泓。那一刻,她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生死,只是希望出现在面前的人会是萧衍。
马蹄声越来越近,来人的轮廓也渐渐从黑暗中浮现出来,而傅妧的视线却在这时越来越模糊起来。她竭力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对方的脸,然而眼睛却无论如何都不听使唤。
“阿妧!”耳畔传来熟悉的呼喊,那人慌乱地从马鞍上滚下,跑到她面前。
傅妧嘴角露出一丝苦笑,随即脱力般向后倒去,那人不是萧衍,而是元灏。一直以来,所有支撑着她为了活下去而抗争的力气都离她远去,她再次坠入了无尽了黑暗中。
她刚才差点就死了,而他都没有出现,那意味着什么?元澈之前说过,他受了伤,能让像他那样的人都受了伤,可想而知昨天皇宫中发生的事有多么惊心动魄。而这一切,都拜眼前这个人所赐,他骗了萧衍与他结盟,然后在背后给了他这样一刀。
哪怕是暂时的昏过去,她也不想再看到这个人了。
而这一切,也有她的错。是她固执地非要来南楚帮元灏。是她愚蠢地以为,元灏还是从前那样淡泊名利的皇子,在激烈的权力斗争中毫无还手之力。更是她盲目地相信,只要能帮助他得到皇位,她就可以放下心里那点内疚,和萧衍一起离开了。
罪魁祸首,其实是她,如果萧衍出了事,显然都是因为她造成的。
那天,如果千杀门的门主在马车上杀了她,或许一切都不会发生了。或许,她才是那个该死的人,比元洵都要该死!
无数纷乱的思绪在脑海中掠过,明明心智清楚,却无论如何不想醒来。在这种沉睡的状态下,思绪反而比平常快了许多,她不由得再次想起了那个问题,在这些事中,玄嵇师傅扮演的究竟是怎样的角色?他是否,也曾在元洵自取灭亡的过程中,推波助澜?
她知道元灏一定是把她带回了皇宫,因为只有皇宫,空气中才会飘着淡雅而高贵的香气。只是,那些会使平常人心旷神怡的香气,傅妧却感觉到一种令人窒息的烦闷感,隐隐作呕。在那样的香气背后,隐藏着多少杀戮和血腥?
皇宫,真是一个可笑的地方,明明就是彼此厮杀的修罗场,却偏偏要用华丽的外表和名贵的香气来遮掩,简直是欲盖弥彰。
她就那样一动不动地躺着,无论别人给她喝多苦的药汁,或者是多么淡而无味的稀粥,她都一概接受。在其他人看到,或许她只是一具活死人罢了,因此,有元灏在的时候,那些婢女都表现的无比恭敬,而他不在的时候,她得到的就是粗暴的对待。
但是这一切傅妧都不在乎,她根本不想睁开眼睛,面对一个没有萧衍的世界。
没有他的任何消息,没有他的踪迹,傅妧只能从元灏偶尔对臣子暴怒时的宣泄中听出,城门还依旧被封锁着,全城的百姓家已经被反复搜索过数次,但仍然没有萧衍留下的蛛丝马迹。甚至有人猜测,他已经死了。
“死”这个字眼,在傅妧的生活中似乎很常见,然而当这个字和萧衍的名字联系起来时,带来的就是无尽的恐惧了。
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萧衍是绝不会就这样轻易死去的。然而她在这里躺了那么久,却完全得不到他的一点消息,他这个人,就像是从帝都消失了一样。
她也曾幻想过,或许他已经离开了,甚至已经回到了北燕。
但是,萧衍的消息还没有到,北燕的使臣已经来了。带着耶律太后措词强硬的国书,要求南楚交待他们的皇帝的下落。
傅妧麻木地听着下人嘴里的种种议论,最近,她们已经不再刻意压低声音了。反正床上躺着的这个人,不会说话不会动,甚至不会睁开眼睛,不是吗?
然而,有一天,一个意外的声音却在耳边响起:“阿妧,我知道,你是醒着的。”
那声音苍老而熟悉,傅妧的眼皮颤动了一下,终于轻轻地睁开来。
第8章 师徒反目
因为许久没有说过话,因此开口的时候,她的声音沙哑到了极致:“我一直在想,你什么时候会出现,师傅。”最后的那个称呼,她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出口。
玄嵇扬起了眉毛:“怎么,有话想问我?”
没等她回答,他已经继续说了下去,“是想问,当初你们离开傅家时是谁通知了杀手,还是想问,这次的事,究竟是谁策划的?”他轻松地抛出这两个问题,等待着傅妧的选择,锐利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她脸上每一丝神情的变化。
傅妧只是平静地开口道:“我想知道,萧衍在哪里?”她艰难地撑起身子坐起来,在床上躺得太久,四肢几乎都成了摆设,再也无法发挥它们该有的作用。
玄嵇似乎有点意外,再开口回答时,声音里又有点失望:“我还以为,你会问更有意义的问题,不过可惜的是,这个问题连我也没有答案。”
听到了这样的回答,傅妧重新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玄嵇眉心紧蹙,仿佛对她的表现很是恼怒,却又不愿意再次开口而失了气势。短暂的静默后,傅妧的声音宛若梦中呓语一样,静静响起:“师傅,你曾说过,和对手谈判时,最要紧的是后发制人,对手越着急,就越会乱了方寸,说出许多不该说的东西来。”
再度睁开眼睛时,她眸底的光清澈而明亮,直直逼视着玄嵇,带着毫不掩饰的挑战意味。
“不过,我倒认为,有些时候先开口也没什么不好,免得让对手还要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略微停顿了一下,傅妧换了另外一种语气,“这次回南楚,我不是为了报仇回来的,只是为了真相。”
“真相?”玄嵇嘲讽地重复了一遍。
傅妧眨眨眼睛:“不过现在看来,真相已经不重要了,南楚皇帝已经死了,没有什么好去追究的了。”
玄嵇的眸光凝重了些,口气却越发地嘲笑:“看看,我教出了一个什么样的弟子,简直是圣人了!”
傅妧淡淡地笑了笑:“做圣人也没什么不好,总比小人要好些,”床边没有摆放鞋子,她便赤足走了下来,抬头直视着玄嵇,“曾经,在我的心目中,师傅就是圣人,不过现在看来,是那个时候的我太愚钝罢了。”
“不过,现在不会了。”她迅速补充道。
“看来,你已经知道我打算让你做什么了?”玄嵇淡淡道。
“现在元灏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皇位继承人了,以他的个性,是断然不会在这种时候一脚踹了一直支持他的傅家,但是,傅家的存在,却会威胁到师傅你的地位,不是吗?”
玄嵇的目光中流露出了些许赞赏之意:“不错,看来盲目的感情还没有让你完全昏了头,也不枉我从前对你着意栽培。”
傅妧却微微扬起了下巴:“不过我不会帮你的,傅家现在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我根本不想在和他们有任何纠缠。”
面对她斩钉截铁的拒绝,玄嵇眼中却没有丝毫意外的神情,他只是说了这样一句话,就把傅妧费尽心思建立起的信心统统击碎。“如果我说,是为了你的母亲呢?”
他只留下了这样一句话,便转身离开了这里。
待他走后,原本应该在殿内伺候的婢女们才相继出现,看到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都是一副大吃一惊的样子。得到消息的元灏赶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
散发赤足的少女静静地站在寝殿中央,姿态僵硬如同木偶人,除却形销骨立的憔悴外表,一双眼睛却像是盛满了火焰一般,散发出摄人心魄的光芒。他无法掩饰住内心巨大的喜悦,一步步走上前去,柔声道:“你总算是醒了。”
他的目光落到她的脚上,那双脚柔弱纤细,因为长久地站在冰冷的地面上,已经微微泛起了青紫之色。他心疼地抱起她向床榻走去,语声中多了几分埋怨:“怎么就光着脚站在这里?”
回答他的仍然是沉默,元灏心头一沉,担忧地看向她的双眼。她确实已经醒了,眼底甚至有了无法掩饰的光彩,但是那双眼睛却像是穿透了他的身躯,看向了一个遥远而未知的地方。他的举动和话语,都无法在那双眼睛里引起一丁点儿的涟漪。
他暴怒的眸子转向了一旁的婢女们:“这是怎么回事,她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那群婢女战战兢兢地下跪,却说不出任何原由来。元灏眸底的怒色更盛,他一手揽紧了傅妧,冲着门外的侍卫高声道:“来人,把这群不中用的东西都拖出去打死!”
他话音未落,一只柔软的手却忽然按上了他的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