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葡萄酒
上章很雷。我已经修改了。大家当我没睡醒。别在意。
三人走过一个大天井,天井左右各植一棵老梅,枝干如铁,极是苍劲。来到大厅,施令威请三人就座,自己站着相陪,丁坚进内禀报。向问天见施令威站着,自己踞坐,未免对他不敬,但他在梅庄身为仆役,却不能请他也坐,说道:“风兄弟,你瞧这一幅画,虽只寥寥数笔,气势可着实不凡。”一面说,一面站起身来,走到悬在厅中的那幅大中堂之前。林昊却不管不顾,同那施令威聊着,比如,庄上怎么不养几只波斯猫啊什么的,或者弄几只哈士奇来玩玩。
令狐冲和向问天也算同行多rì,知他虽十分聪明机智,于文墨书画却并不擅长,这时忽然赞起画来,自是另有深意,当即应了一声,走到画前。见画中所绘是一个仙人的背面,墨意淋漓,笔力雄健,令狐冲虽不懂画,却也知确是力作,又见画上题款是:“丹青生大醉后泼墨”八字,笔法森严,一笔笔便如长剑的刺划。令狐冲看了一会,说道:“童兄,我一见画上这个‘醉’字,便十分喜欢。这字中画中,更似乎蕴藏着一套极高明的剑术。”他见到这八字的笔法,以及画中仙人的手势衣折,想到了思过崖后洞石壁上所刻的剑法。
向问天尚未答话,施令威听后这才从林昊的宠物轰炸中解脱出来,走在他二人身后说道:“这位风爷果然是剑术名家。我家四庄主丹青生说道:那rì他大醉后绘此一画,无意中将剑法蕴蓄于内,那是他生平最得意之作,酒醒之后再也绘不出来了。风爷居然能从此画中看出剑意,四庄主定当引为知己。我进去告知。”说着喜孜孜的走了进去。
向问天咳嗽一声,说道:“风兄弟,原来你懂得书画。”令狐冲道:“我甚么也不懂,胡诌几句,碰巧撞中。这位丹青生倘若和我谈书论画,可要我大大出丑了。”
忽听得门外一人大声道:“他从我画中看出了剑法?这人的眼光可了不起啊。”叫嚷声中,走进一个人来,髯长及腹,左手拿着一只酒杯,脸上醺醺然大有醉意。
施令威跟在其后,说道:“这三位是嵩山派童爷,华山派风爷。还有天山下来的贵客,林少侠。这位是梅庄四庄主丹青生。四庄主,这位风爷一见庄主的泼墨笔法,便说其中含有一套高明剑术。”
那四庄主丹青生斜着一双醉眼,向令狐冲端相一会,问道:“你懂得画?会使剑?”这两句话问得甚是无礼。林昊见他手中拿的是一只翠绿yù滴的翡翠杯,又闻到杯中所盛是梨花酒,突然想起一句古诗,说道:“白乐天杭州喜望诗云:‘红袖织绫夸柿叶,青旗沽酒趁梨花。’饮梨花酒当用翡翠杯,四庄主果然是喝酒的大行家。”他小时候被祖父按照天才培养计划折磨了三年,甚么诗词歌赋,背的不要太熟,于别人说过的话,更有过耳不忘才。
丹青生一听,双眼睁得大大的,又看林昊左手一把白玉剑,又是翩翩俊才,书生气十足。突然一把抱住林昊,大叫:“啊哈,好朋友到了。来来来,咱们喝他三百杯去。林兄弟,老夫好酒、好画、好剑,人称三绝。三绝之中,以酒为首,丹青次之,剑道居末。”
林昊摇头道:“四庄主这可找错人了。这位风前辈才是酒中豪杰。”丹青生听林昊一说,又转头看向令狐冲,大喜,道:“朋友那是越多越好,你们两个都是好朋友。走,走,随我喝酒去。”林昊令狐冲当即跟着丹青生向内进走去,向问天和施令威跟随在后。
众人穿过一道回廊,来到西首一间房中。门帷掀开,便是一阵扑鼻酒香。令狐冲自幼嗜酒,只是师父、师娘没给他多少钱零花,自来有酒便喝,也不容他辨选好恶,自从认识了林昊,喝酒却只买贵的,名酒佳酿不知喝了多少。又在听绿竹翁细论酒道,又得他示以各种各样美酒,一来天xìng相投,二来得了名师指点,此后便赏鉴甚jīng,一闻到这酒香,便道:“好啊,这儿有三锅头的陈年汾酒。唔,这百草酒只怕已有七十五年,那猴儿酒更是难得。”他闻到猴儿酒的酒香,登时想起六师弟陆大有来,接着又想起小师妹来,脸上顿时洋溢起幸福来。
丹青生拊掌大笑,叫道:“妙极,妙极!风兄弟一进我酒室,便将我所藏三种最佳名酿报了出来,当真是大名家,了不起!了不起!”令狐冲见室中琳琅满目,到处都是酒坛、酒瓶、酒葫芦、酒杯,说道:“前辈所藏,岂止名酿三种而已。这绍兴女儿红固是极品,这西域吐鲁番的葡萄酒,四蒸四酿,在当世也是首屈一指的了。”
丹青生又惊又喜,问道:“我这吐鲁番四蒸四酿葡萄酒密封于木桶之中,老弟怎地也嗅得出来?”
令狐冲微笑道:“这等好酒,即使是藏于地下数丈的地窖之中,也掩不住它的酒香。”丹青生叫道:“来来来,咱们便来喝这四蒸四酿葡萄酒。”将屋角落中一只大木桶搬了出来。那木桶已然旧得发黑,上面弯弯曲曲的写着许多西域文字,木塞上用火漆封住,火漆上盖了印,显得极为郑重。丹青生握住木塞,轻轻拔开,登时满室酒香。施令威向来滴酒不沾唇,闻到这股浓烈的酒气,不禁便有醺醺之意。
丹青生挥手笑道:“你出去,你出去,可别醉倒了你。”将四只酒杯并排放了,抱起酒桶往杯中斟去。那酒殷红如血,酒高于杯缘,却不溢出半点。令狐冲心中喝一声彩:“此人武功了得,抱住这百来斤的大木桶向小小酒杯中倒酒,居然齐口而止,实是难能。”丹青生将木桶挟在胁下,左手举杯,道:“请,请!”双目凝视令狐冲的脸sè,瞧他尝酒之后的神情。
令狐冲举杯喝了半杯,大声辨味,只是他脸上涂了厚粉,瞧上去一片漠然,似乎不甚喜欢。丹青生神sè惴惴,似乎生怕这位酒中行家觉得他这桶酒平平无奇。令狐冲闭目半晌,睁开眼来,说道:“奇怪,奇怪!”
丹青生问道:“甚么奇怪?”令狐冲道:“此事难以索解,晚辈可当真不明白了。”丹青生眼中闪动着十分喜悦的光芒,道:“你问的是……”令狐冲道:“这酒晚辈生平只在洛阳城中喝过一次,虽然醇美之极,酒中却有微微的酸味。据一位酒国前辈言道,那是由于运来之时沿途颠动之故。这四蒸四酿的吐鲁番葡萄酒,多搬一次,便减sè一次。从吐鲁番来到杭州,不知有几万里路,可是前辈此酒,竟然绝无酸味,这个……”
丹青生哈哈大笑,得意之极,说道:“这是我的不传之秘。我是用三招剑法向西域剑豪莫花尔彻换来的秘诀,你想不想知道?”
令狐冲摇头道:“晚辈得尝此酒,已是心满意足,前辈这秘诀,却不敢多问了。”
丹青生道:“喝酒,喝酒。”又倒了四杯,他见令狐冲不问这秘诀,不禁心痒难搔,说道:“其实这秘诀说出来不值一文,可说毫不希奇。”
令狐冲知道自己越不想听,他越是要说,忙摇手道:“前辈千万别说,你这三招剑招,定然非同小可。以如此重大代价换来的秘诀,晚辈轻轻易易的便学了去,于心何安?常言道:无功不受禄……”
丹青生道:“你陪我喝酒,说得出此酒的来历,便是大大的功劳了。这秘诀你非听不可。”令狐冲道:“晚辈蒙前辈接见,又赐以极品美酒,已是感激之至,怎可……”丹青生道:“我愿意说,你就听好了。”林昊看在一边,慢慢品着葡萄酒,其实他对酒一点概念都没有,只觉得这葡萄酒挺香,看着令狐冲忽悠那丹青生,觉得有趣。话说这yù进还退还是林昊教的。如今看来这令狐冲相当有表演才华啊。
向问天劝道:“四庄主一番美意,风兄弟不用推辞了。”丹青生道:“对,对!”笑咪咪的道:“我再考你一考,你可知这酒已有多少年份?”
令狐冲将杯中酒喝干,辨味多时,说道:“这酒另有一个怪处,似乎已有一百二十年,又似只有十二三年。新中有陈,陈中有新,比之寻常百年以上的美酒,另有一股风味。”向问天眉头微蹙,心道:“这一下可献丑了。一百二十年和十二三年相差百年以上,怎可相提并论。”
他生怕丹青生听了不愉,却见这老儿哈哈大笑,一部大胡子吹得笔直,笑道:“好兄弟,果然厉害。我这秘诀便在于此。我跟你说,那西域剑豪莫花尔彻送了我十桶三蒸三酿的一百二十年吐鲁番美酒,用五匹大宛良马驮到杭州来,然后我依法再加一蒸一酿,十桶美酒,酿成一桶。屈指算来,正是十二年半以前之事。这美酒历关山万里而不酸,酒味陈中有新,新中有陈,便在于此。”
向问天和林昊一齐鼓掌,道:“原来如此。”令狐冲道:“能酿成这等好酒,便是以十招剑法去换,也是值得。前辈只用三招去换,那是占了天大的便宜了。”
丹青生更是喜欢,说道:“老弟真是我的知己。当rì大哥、三哥都埋怨我以剑招换酒,令我中原绝招传入了西域。二哥虽然笑而不言,心中恐怕也是不以为然。只有老弟才明白我是占了大便宜,咱们再喝一杯。”眼睛却是看了林昊一眼,毕竟林昊说他天山下来的,也算西域一脉。不过天山向来神秘,独领西域群雄。传承几乎来自中途,百多年未断,从来都是高手辈出,倒也不会让人小瞧。
丹青生见向问天显然不懂酒道,又看这老头一副讨人嫌的模样,对之便不加理睬,对林昊也只是敬了一杯他那首诗。
令狐冲又喝了一杯,说道:“四庄主,此酒另有一个喝法,可惜眼下无法办到。”丹青生忙问:“怎么个喝法?为甚么办不到?”
令狐冲道:“吐鲁番是天下最热之地,听说当年玄奘大师到天竺取经,途经火焰山,便是吐鲁番了。”丹青生道:“是啊,那地方当真热得可以。一到夏天,整rì浸在冷水桶中,还是难熬,到得冬天,却又奇寒彻骨。正因如此,所产葡萄才与众不同。”
令狐冲道:“晚辈在洛阳城中喝此酒之时,天时尚寒,那位酒国前辈拿了一大块冰来,将酒杯放于冰上。这美酒一经冰镇,另有一番滋味。此刻正当初夏,这冰镇美酒的奇味,便品尝不到了。”
丹青生道:“我在西域之时,不巧也正是夏天,那莫花尔彻也说过冰镇美酒的妙处。老弟,那容易,你就在我这里住上大半年,到得冬天,咱们同来品尝。”他顿了一顿,皱眉道:“只是要人等上这许多时候,实是心焦。”
向问天道:“可惜江南一带,并无练‘寒冰掌’、‘yīn风爪’一类纯yīn功夫的人物,否则……”他一言未毕,丹青生喜叫:“有了,有了!”说着放下酒桶,兴冲冲的走了出去。令狐冲朝向问天瞧去,满腹疑窦。向问天含笑不语。林昊还是自顾玩着手里那把剑,没想到当rì情人剑随意丢给自己的东西竟然有这么大名头。
过不多时,丹青生拉了一个极高极瘦的黑衣老者进来,说道:“二哥,这一次无论如何要你帮帮忙。”令狐冲见这人眉清目秀,只是脸sè泛白,似乎是一具僵尸模样,令人一见之下,心中便感到一阵凉意。
丹青生给三人引见了,原来这老者是梅庄二庄主黑白子,他头发极黑而皮肤极白,果然是黑白分明。黑白子冷冷的道:“帮甚么忙?”丹青生道:“请你露一手化水成冰的功夫,给我这三位好朋友瞧瞧。”黑白子翻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怪眼,冷冷的道:“雕虫小技,何足挂齿?没的让大行家笑话。”
丹青生道:“二哥,不瞒你说,这位风兄弟说道,吐鲁番葡萄酒以冰镇之,饮来别有奇趣。这大热天却到哪里找冰去?”
黑白子道:“这酒香醇之极,何必更用冰镇?”
令狐冲道:“吐鲁番是酷热之地……”
丹青生道:“是啊,热得紧!”
令狐冲道:“当地所产的葡萄虽佳,却不免有些暑气。”
丹青生道:“是啊,那是理所当然。”
令狐冲道:“这暑气带入了酒中,过得百年,虽已大减,但微微一股辛辣之意,终究难免。”
丹青生道:“是极,是极!老弟不说,我还道是我蒸酒之时火头太旺,可错怪了那个御厨了。”
令狐冲问道:“甚么御厨?”
丹青生笑道:“我只怕蒸酒时火候不对,糟蹋了这十桶美酒,特地到běi jīng皇宫之中,将皇帝老儿的御厨抓了来生火蒸酒。”
黑白子摇头道:“当真是小题大做。”说着捧过一只白瓷盆,盆中盛满了清水。出右手食指,插入瓷盆。片刻间水面便浮起一丝丝白气,过不多时,瓷盆边上起了一层白箱,跟着水面结成一片片薄冰,冰越结越厚,只一盏茶时分,一瓷盆清水都化成了寒冰。
林昊三人一看,心中赞叹:好yīn寒的内功。
第十四章 打赌
黑白子将水冰冻后,却是转身要走,又听向问天道:“原来如此。若是寻常的英雄侠士,喝这酒时多一些辛辣之气,原亦不妨。但二庄主、四庄主隐居于这风景秀丽的西湖边上,何等清高,和武林中的粗人大不相同。这酒一经冰镇,去其火气,便和二位高人的身分相配了。好比下棋,力斗搏杀,那是第九流的棋品,一二品的高棋却是入神坐照……”
黑白子怪眼一翻,抓住他肩头,急问:“你也会下棋?”向问天道:“在下生平最喜下棋,只可惜棋力不高,于是走遍大江南北、黄河上下,访寻棋谱。三十年来,古往今来的名局,胸中倒记得不少。”
黑白子忙问:“记得哪些名局?”向问天道:“比如王质在烂柯山遇仙所见的棋局,刘仲甫在骊山遇仙对弈的棋局,王积薪遇狐仙婆媳的对局……”
他话未说完,黑白子已连连摇头,道:“这些神话,焉能信得?更哪里真有棋谱了?”说着松手放开了他肩头。
向问天道:“在下初时也道这是好事之徒编造的故事,但二十五年前见到了刘仲甫和骊山仙姥的对弈图谱,着着jīngjǐng,实非常人所能,这才死心塌地,相信确非虚言。前辈与此道也有所好吗?”
丹青生哈哈大笑,一部大胡子又直飘起来。向问天问道:“前辈如何发笑?”丹青生道:“你问我二哥喜不喜欢下棋?哈哈哈,我二哥道号黑白子,你说他喜不喜欢下棋?二哥之爱棋,便如我爱酒。”
向问天道:“在下胡说八道,当真是班门弄斧了,二庄主莫怪。”黑白子道:“你当真见过刘仲甫和骊山仙姥对弈的图谱?我在前人笔记之中,见过这则记载,说刘仲甫是当时国手,却在骊山之麓给一个乡下老媪杀得大败,登时呕血数升,这局棋谱便称为《呕血谱》。难道世上真有这局《呕血谱》?他进室来时,神情冷漠,此刻却是十分的热切。
向问天道:“在下廿五年之前,曾在四川成都一处世家旧宅之中见过,只因这一局实在杀得大过惊心动魄,虽然事隔廿五年,全数一百一十二着,至今倒还着着记得。”
黑白子道:“一共一百一十二着?你倒摆来给我瞧瞧。来来,到我棋室中去摆局。”
丹青生一面听黑白子说着,一面将五只酒杯放在冰上,在杯中倒了葡萄酒,不久酒面上便冒出丝丝白气。令狐冲道:“行了!”
丹青生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果觉既厚且醇,更无半分异味,再加一股清凉之意,沁人心脾,大声赞道:“妙极!我这酒酿得好,风兄弟品得好,二哥的冰制得好。你呢?”向着向问天笑道:“你在旁一搭一档,搭档得好。”
黑白子将酒随口饮了,也不理会酒味好坏,拉着向问天的手,道:“去,去!摆刘仲甫的《呕血谱》给我看。”林昊一扯令狐冲的袖子,令狐冲会意,道:“我们也去瞧瞧。”
丹青生道:“那有甚么好看?我跟你不如在这里喝酒。”令狐冲道:“咱们一面喝酒,一面看棋。”说着跟了黑白子和向问天而去。
丹青生无奈,只得挟着那只大酒桶跟入棋室。只见好大一间房中,除了一张石几、两只软椅之外,空荡荡的一无所有,石几上刻着纵横十九道棋路,对放着一盒黑子、一盒白子。这棋室中除了几椅棋子之外不设一物,当是免得对局者分心。向问天走到石几前,在棋盘的“平、上、去、入”四角摆了势子,跟着在“平部”六三路放了一枚白子,然后在九三路放一枚黑子,在六五路放一枚白子,在九五路放一枚黑子,如此不住置子,渐放渐慢。
黑白双方一起始便缠斗极烈,中间更无一子余裕,黑白子只瞧得额头汗水涔涔而下。
林昊暗暗纳罕,眼见他适才以化水成冰,那是何等高强的内功修为,当时他浑不在意;弈棋只是小道,他却瞧得满头大汗;可见关心则乱,此人爱棋成痴,向问天正是拣正了他这弱点进袭。
黑白子见向问天置了第六十六着后,隔了良久不放下一步棋子,耐不住问道:“下一步怎样?”向问天微笑道:“这是关键所在,以二庄主高见,该当如何?”黑白子苦思良久,沉吟道:“这一子吗?断又不妥,连也不对,冲是冲不出,做活却又活不成。这……这……这……”他手中拈着一枚白子,在石几上轻轻敲击,直过了一顿饭时分,这一子始终无法放入棋局。
这时丹青生和令狐冲已各饮了十七八杯葡萄美酒。丹青生见黑白子的脸sè越来越青,说道:“童老兄,这是《呕血谱》,难道你真要我二哥想得呕血不成?下一步怎么下,爽爽快快说出来吧。”向问天道:“好!这第六十七子,下在这里。”于是在“上部”七四路下了一子。
黑白子拍的一声,在大腿上重重一拍,叫道:“好,这一子下在此处,确是妙着。”
向问天微笑道:“刘仲甫此着,自然jīng彩,但那也只是人间国手的妙棋,和骊山仙姥的仙着相比,却又大大不如了。”
黑白子忙问:“骊山仙姥的仙着,却又如何?”
向问天道:“二庄主不妨想想看。”黑白子思索良久,总觉败局已成,难以反手,摇头道:“即是仙着,我辈凡夫俗子怎想得出来?童兄不必卖关子了。”
向问天微笑道:“这一着神机妙算,当真只有神仙才想得出来。”黑白子是善弈之人,也就jīng于揣度对方心意,眼见向问天不将这一局棋爽爽快快的说出,好救人心痒难搔,料想他定是有所企求,便道:“童兄,你将这一局棋说与我听,我也不会白听了你的。”
向问天抬起头来,哈哈一笑,说道:“在下和这两位朋友,对四位庄主绝无所求。二庄主此言,可将我三人瞧得小了。”黑白子深深一揖,说道:“在下失言,这里谢过。”林昊三人还礼。
向问天道:“我三人来到梅庄,乃是要和四位庄主打一个赌。”黑白子和丹青生齐声问道:“打一个赌?打甚么赌?”
向问天道:“我赌梅庄之中,无人能在剑法上胜得过这位风兄弟。”说完又看向林昊。
不会吧,你还想拉我下水?我可是来打酱油的。当下摆手道:“在下可是来看热闹的,若是要下赌注,倒是不妨。”说完众人均是哈哈一笑。
黑白子和丹青生笑完后却是一齐转看令狐冲。黑白子神sè漠然,不置可否。丹青生却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打甚么赌?”
向问天道:“倘若我们输了,这一幅图送给四庄主。”说着解下负在背上的包袱,打了开来,里面是两个卷轴。他打开一个卷轴,乃是一幅极为陈旧的图画,右上角题着“北宋范中立溪山行旅图”十字,一座高山冲天而起,墨韵凝厚,气势雄峻之极。
令狐冲虽然不懂绘画,也知这幅山水实是jīng绝之作,但见那山森然高耸,虽是纸上的图画,也令人不由自主的兴高山仰止之感。
丹青生大叫一声:“啊哟!”目光牢牢钉住了那幅图画,再也移不开来,隔了良久,才道:“这是北宋范宽的真迹,你……你……却从何处得来?”
向问天微笑不答,伸手慢慢将卷轴卷起。丹青生道:“且慢!”在他手臂上一拉,要阻他卷画,岂知手掌碰到他手臂之上,一股柔和而浑厚的内力涌将出来,将他手掌轻轻弹开。向问天却如一无所知,将卷轴卷好了。
丹青生好生诧异,他刚才扯向问天的手臂,生怕撕破图画,手上并未用力,但对方内劲这么一弹,却显示了极上乘的内功,而且显然尚自行有余力。他暗暗佩服,说道:“老童,原来你武功如此了得,只怕不在我四庄主之下。”
向问天道:“四庄主取笑了。梅庄四位庄主除了剑法之外,哪一门功夫都是当世无敌。我童化金无名小卒,如何敢和四庄主相比?”
丹青生脸一沉,道:“你为甚么说‘除了剑法之外’?难道我的剑法还当真及不上他?”
向问天微微一笑,道:“二位庄主,请看这一幅书法如何?”将另一个卷轴打了开来,却是一幅笔走龙蛇的狂草。
丹青生奇道:“咦,咦,咦!”连说三个“咦”字,突然张口大叫:“三哥,三哥!你的xìng命宝贝来了!”
第十五章 比试
丹青生见了那副画,一声叫唤。这一下呼叫声音响极,墙壁门窗都为之震动,椽子上灰尘簌簌而落,加之这声叫唤突如其来,令狐冲不禁吃了一惊,好高深的内力。林昊甩着头,内力全分散了,威力差了不少。向问天微笑看着。
只听得远处有人说道:“甚么事大惊小怪?”
丹青生叫道:“你再不来看,人家收了起来,可叫你后悔一世。”
外面那人道:“你又觅到甚么冒牌货的书法了,是不是?”门帷掀起,走进一个人来,矮矮胖胖,头顶秃得油光滑亮,一根头发也无,右手提着一枝大笔,衣衫上都是墨迹。
他走近一看,突然双目直瞪,呼呼喘气,颤声道:“这……这是真迹!真是……真是唐朝……唐朝张旭的《率意帖》,假……假……假不了!”
帖上的草书大开大阖,便如一位武林高手展开轻功,窜高伏低,虽然行动迅捷,却不失高雅的风致。令狐冲在十个字中还识不到一个,但见帖尾写满了题跋,盖了不少图章,料想此帖的是非同小可。
丹青生道:“这位是我三哥秃笔翁,他取此外号,是因他生xìng,酷爱书法,写秃了千百枝笔,却不是因他头顶光秃秃地。这一节千万不可弄错。”
令狐冲微笑应道:“是。”
那秃笔翁伸出右手食指,顺着率意帖中的笔路一笔一划的临空钩勒,神情如醉如痴,对林昊和令狐冲二人固是一眼不瞧,连丹青生的说话也显然浑没听在耳中。令狐冲突然之间,心头一震:“向大哥此举,只怕全是早有预谋。记得我们和他在凉亭中初会,他背上便有这么一个包袱。”但转念又想:“当时包袱之中,未必藏的便是这两个卷轴,说不定他为了来梅庄,途中当我和林兄弟在客店中休息之时,出去买来,甚或是偷来抢来。嗯,多半是偷盗而得,这等无价之宝,又哪里买得到手?”
耳听得那秃笔翁临空写字,指上发出极轻微的嗤嗤之声,内力之强,和黑白子各擅胜场,又想:“这三庄主内力也不差,比之当初桃谷六仙和不戒大师也有余,如今我内力有所jīng进,却还是差了不少。”
却见向问天不等秃笔翁写完,便将率意帖收起,包入包裹。秃笔翁向他愕然而视,过了好一会,说道:“换甚么?”
向问天摇头道:“甚么都不能换。”秃笔翁道:“二十八招石鼓打穴笔法!”
黑白子和丹青生齐声叫道:“不行!”秃笔翁道:“行,为甚么不行?能换得这幅张旭狂草真迹到手,我那石鼓打穴笔法又何足惜?”
向问天摇头道:“不行!”秃笔翁急道:“那你为甚么拿来给我看?”向问天道:“就算是在下的不是,三庄主只当从来没看过便是。”
秃笔翁道:“看已经看过了,怎么能只当从来没看过?”向问天道:“三庄主真的要得这幅张旭真迹,那也不难,只须和我们打一个赌。”
秃笔翁忙问:“赌甚么?”
丹青生道:“三哥,此人有些疯疯癫癫。他说赌我们梅庄之中,无人能胜得这位华山派风朋友的剑法。”
秃笔翁道:“倘若有人胜得了这位朋友,那便如何?”
向问天道:“倘若梅庄之中,不论哪一位胜得我风兄弟手中长剑,那么在下便将这幅张旭真迹《率意帖》奉送三庄主,将那幅范宽真迹《溪山行旅图》奉送四庄主,还将在下心中所记神仙鬼怪所下的围棋名局二十局,一一录出,送给二庄主。”
秃笔翁道:“我们大哥呢?你送他甚么?”
向问天道:“在下有一部《广陵散》琴谱,说不定大庄主……”他一言未毕,黑白子等三人齐声道:“《广陵散》?”
令狐冲也是一惊:“这《广陵散》琴谱,是曲长老发掘古墓而得,他将之谱入了《笑傲江湖之曲》,向大哥又如何得来?”
随即恍然:“向大哥是魔教右使,曲长老是魔教长老,两人多半交好。曲长老得到这部琴谱之后,喜悦不胜,自会跟向大哥说起。向大哥要借来抄录,曲长老自必欣然允诺。”(令狐冲却不知道广陵散世间多有传承,只是嵇康当初心怀激荡,赴死前,担忧的不是他那神采飞扬的生命即将终止,却是一首美妙绝伦的音乐后继无人,一时气愤才说广陵散绝于世。)
秃笔翁摇头道:“自嵇康死后,《广陵散》真谛从此不传,童兄这话,未免是欺人之谈了。”
向问天微笑道:“我有一位知交好友,爱琴成痴。他说嵇康一死,天下从此便无《广陵散》。这套琴谱在西晋之后固然从此湮没,然而在西晋之前呢?”
秃笔翁等三人茫然相顾,一时不解这句话的意思。向问天道:“我这位朋友心智过人,兼又大胆妄为,便去发掘晋前擅琴名人的坟墓。果然有志者事竟成,他掘了数十个古墓之后,终于在东汉蔡邕的墓中,寻到了此曲。”秃笔翁和丹青生都惊噫一声。黑白子缓缓点头,说道:“智勇双全,了不起!”向问天打开包袱,取了一本册子,封皮上写着《广陵散琴曲》五字,随手一翻,册内录的果是琴谱。
他将那册子交给令狐冲,说道:“风兄弟,梅庄之中,倘若有哪一位高人胜得你的剑法,兄弟便将此琴谱送给大庄主。”
令狐冲接过,收入怀中,站在一旁。丹青生笑道:“这位风兄弟jīng通酒理,剑法也必高明,可是他年纪轻轻,难道我梅庄之中……嘿嘿,这可太笑话了。”
黑白子道:“倘若我梅庄之中,果然无人能胜得风少侠,我们要赔甚么赌注?”令狐冲和向问天有约在先,一切听由他安排,但事情演变至斯,梅庄中人俱是一流高手,他自己不知道自己厉害,一时却无甚把握,不过看到林昊向自己点头,也便道:“童大哥爱说笑话,区区末学后辈,怎敢和梅庄诸位庄主讲武论剑?”
向问天道:“这几句客气话当然是要说的,否则别人便会当你狂妄自大了。”
秃笔翁似乎没将二人的言语听在耳里,喃喃吟道:“‘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二哥,那张旭号称‘草圣’,乃草书之圣,这三句诗,便是杜甫在《饮中八仙歌》写张旭的。此人也是‘饮中八仙’之一。你看了这《率意帖》,可以想像他当年酒酣落笔的情景。唉,当真是天马行空,不可羁勒,好字,好字!”
丹青生道:“是啊,此人既爱喝酒,自是个大大的好人,写的字当然也不会差的了。”秃笔翁道:“韩愈品评张旭道:‘喜怒窘穷,忧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无聊。不平有动于心,必于草书焉发之。’此公正是我辈中人,不平有动于心,发之于草书,有如仗剑一挥,不亦快哉!”提起手指,又临空书写,写了几笔,对向问天道:“喂,你打开来再给我瞧瞧。”
向问天摇了摇头,笑道:“三庄主取胜之后,这张帖便是你的了,此刻何必心急?”
黑白子善于弈棋,思路周详,未胜算,先虑败,又问:“倘若梅庄之中,无人胜得风少侠的剑法,我们该输甚么赌注?”向问天道:“我们来到梅庄,不求一事,不求一物。风兄弟只不过来到天下武学的巅峰之所,与当世高手印证剑法。倘若侥幸得胜,我们转身便走,甚么赌注都不要。”
黑白子道:“哦,这位风少侠是求扬名来了。一剑连败‘江南四友’,自是名动江湖。”向问天摇头道:“二庄主料错了。今rì梅庄印证剑法,不论谁胜谁败,若有一字泄漏于外,我和风兄弟天诛地灭,乃是狗屎不如之辈。”
丹青生道:“好,好!说得爽快!这房间甚是宽敞,我便和风兄弟来比划两手。风兄弟,你的剑呢?”向问天笑道:“来到梅庄,怎敢携带兵刃?”众人却是把眼光都转向林昊,因为他手里正好有一把剑,还是一把上好的白玉剑。可这剑名贵,想必多半是装饰所用。
丹青生放大喉咙叫道:“拿两把剑来!”
外边有人答应,接着丁坚和施令威各捧一剑,走到丹青生面前,躬身奉上。丹青生从丁坚手中接了剑,道:“这剑给他。”
施令威道:“是!”双手托剑,走到令狐冲面前。令狐冲觉得此事甚为尴尬,转头去瞧向问天。
向问天道:“梅庄四庄主剑法通神,风兄弟,你只消学得一招一式,那也是终身受用不尽。”令狐冲眼见当此情势,这场剑已不得不比,只得微微躬身,伸双手接过长剑。
第十六章 败丹青生
令狐冲和丹青生接剑后,正yù比试。
黑白子忽道:“四弟且慢。这位童兄打的赌,是赌我们梅庄之中无人胜得风兄。丁坚也会使剑,他也是梅庄中人,倒也不必定要你亲自出手。”他越听向问天说得有恃无恐,越觉此事不妥,当下决定要丁坚先行出手试招,心想他剑法着实了得,而在梅庄只是家人身分,纵然输了,也无损梅庄令名,一试之下,这风二中剑法的虚实便可得知。
向问天道:“是,是。只须梅庄之中有人胜得我风兄弟的剑法,便算是我们输了,也不一定是四位庄主亲自出手。这位丁兄,江湖上人称‘一字电剑’,剑招之快,世所罕见。风兄弟,你先领教这位丁兄的一字电剑,也是好的。”
丹青生将长剑向丁坚一抛,笑道:“你如输了,罚你去吐鲁番运酒。”丁坚躬身接住长剑,转身向令狐冲道:“丁某领教风爷的剑法。”刷的一声,将剑拔了出来。令狐冲当下也yù拔剑出鞘。林昊却是挡了一下。说道:“这位风兄,今天你可是正主。这位丁兄号称一字电剑,想必速度是奇快的。在下于快剑一道钻研甚久,却无法想象天下间的剑法到底能有多快,这场比试还请风兄让给我吧。”令狐冲看了梅庄几位一眼,发现对方神sè不定,但还是点头就答应了林昊。梅庄那几位也想看看这西域来的年轻公子有什么本事。
林昊却是不接令狐冲的剑,缓缓拔出了自己那把白玉剑。剑光凌厉,可众人一看却十分诧异。你道为何,这剑居然未开封。
丁坚一看,恍然道:“果然如此。相传当年华山风清扬前辈为剑法天下第一。可却从来没人说那位的剑法不如风清扬。只是那位xìng格乖戾,不见外人。二十年前便已经封剑隐居,这情人,相思二剑,也随即绝迹江湖,没想到今rì居然能再见。丁坚今rì就放肆了。还请林少侠赐教。”
林昊脱去剑鞘放在石几之上,说道:“三位庄主,丁兄,咱们是印证剑法,可不得较量内力。否则这剑我看还是不比的好,否则我一失手,就会见血的。”令狐冲知道林昊剑意中杀气太重,只要出剑,必然见血。他问过林昊很多回,林昊自己也不知道,或许这剑夺命之说,确实是为杀而创的。梅庄几人却不怎么想,还当是林昊狂妄,可见他那把白玉相思剑,也觉得年轻气盛,师出名门,也有狂妄的资格。
黑白子道:“那自然是点到为止。”令狐冲道:“林兄弟,你可不得使出丝毫内力。咱们较量剑法,招数jīng熟者胜,粗疏者败。你的内功,可是比我们华山紫霞神功还神奇,你若以内力取胜,便算是咱们输了。”
林昊点点头,本来我就是来打酱油的,只是看到你们比试,想想自己,以前找令狐冲比试,他优势太大。现在找令狐冲,不使全力赢不了,使全力,却怕伤了令狐冲。缩手缩脚的自己也难受,后来干脆就不找令狐冲比试了。好不容易现在有个丁坚让自己虐一下,怎么能放过?便道:“小弟的内力使将出来,教三位庄主和丁施二兄笑掉了牙齿,自然是半分也不敢使。”
向问天道:“咱们来到梅庄,实出于一片至诚,林兄弟若再过谦,对四位前辈反而不敬了。你天山派‘纯阳神功’远胜于我嵩山派内功,武林中众所周知。林兄弟,你站在我这两只脚印之中,双脚不可移动,和丁兄试试剑招如何?”他说了这几句话,身子往旁边一让,只见地下两块青砖之上,分别出现了一个脚印,深及两寸。原来他适才说话之时,潜运内力,竟在青砖上硬生生踏出了两个脚印。黑白子、秃笔翁、丹青生三人齐声喝彩:“好功夫!”眼见向问天口中说话,不动声sè的将内力运到了脚底,而踏出的足印之中并无青砖碎粉,两个足印又一般深浅,平平整整,便如细心雕刻出来一般,内力惊人,实非自己所及。丹青生等只道他是试演内功,这等做作虽然不免有些肤浅,非高人所为,但毕竟神功惊人,令人钦佩,却不知他另有深意。
林昊自然明白,他宣扬自己内功较他为高,他内功已如此了得,自己自然更加厉害,则对方于过招之时便决不敢行使内力,以免自取其辱。
再者,他似乎也想看看我本事多少,故意刁难我吗?也好,让你看看少爷我的本事,也好为将来早做打算。
丁坚听向问天要林昊双足踏在脚印之中再和自己比剑,显然对自己有轻蔑之意,心下不禁恼怒,但见他踏砖留痕的功力如此深厚,他不禁骇异,寻思:“他们胆敢来向四位庄主挑战,自非泛泛之辈。我只消能和这人斗个平手,便已为孤山梅庄立了一功。”他昔年甚是狂傲,后来遭逢强敌,逼得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幸得“江南四友”出手相救解困,他才投身梅庄,甘为厮役,当年的悍勇凶焰,早已收敛殆尽了。
令林昊举步踏入了向问天的足印,微笑道:“丁兄请!”丁坚道:“有僭了!”长剑横挥,嗤的一声轻响,众人眼前便是一道长长的电光疾闪而过,他在梅庄归隐十余年,当年的功夫竟丝毫没有搁下。这“一字电剑”每招之出,皆如闪电横空,令人一见之下,惊心动魄,先自生了怯意。当年丁坚乃是败在一个盲眼独行大盗手下,只因对手眼盲,听声辨形,这一字电剑的慑人声势便无所施其技。此刻他将剑法施展出来,霎时之间,满室都是电光,耀人眼目。但这一字电剑只出得一招,林昊便瞧出了其中三个老大破绽。丁坚并不急于进攻,只是长剑连划,似是对来客尽了礼敬之道,真正用意却是要林昊神驰目眩之余,难以抵挡他的后着。他使到第五招时,林昊已看出了他剑法中的十八个破绽。当下说道:“得罪!”长剑斜斜指出。其时丁坚一剑正自左而右急掠而过,令狐冲的剑锋距他手腕尚有二尺六七寸左右,但丁坚这一掠之势,正好将自己手腕送到他剑锋上去。这一掠劲道太急,其势已无法收转,旁观五人不约而同的叫道:“小心!”
黑白子手中正扣着黑白两枚棋子,待要掷出击打令狐冲的长剑,以免丁坚手腕切断,但想:“我若出手相助,那是以二敌一,梅庄摆明是输了,以后也不用比啦。”只一迟疑,丁坚的手腕已向剑锋上直削过去。施令威大叫一声:“啊哟!”便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刻间,林昊手腕轻轻一转,剑锋侧了过来,拍的一声响,丁坚的手腕击在剑锋平面之上,竟然丝毫无损。丁坚一呆,才知对方手下留情,便在这顷刻之间,自己已捡回了一只手掌,此腕一断,终身武功便即废了,他全身都是冷汗,躬身道:“多谢林少侠剑下留情。”
林昊躬身还礼,说道:“承让了。”夺命十三剑除却杀意凛然,最重寻敌破绽,牵引之下,十三剑后,避无可避,只能硬接这夺命第十四剑。只是林昊自出道以来,仗着内力深厚,与敌人硬拼,却还未遇到能接下十三剑之人。
黑白子、秃笔翁、丹青生见林昊长剑这么一转,免得丁坚血溅当场,心下都是大生好感。丹青生斟满了一杯酒,说道:“林小兄弟,你剑法jīng奇,我敬你一杯。”
林昊微微一下,道:“不敢当。”接过来喝了。丹青生陪了一杯,又在林昊杯中斟满,说道:“林兄弟,你宅心仁厚,保全了丁坚的手掌,我再敬你一杯。”
林昊道:“那是碰巧,何足为奇?”双手捧杯喝了。丹青生又陪了一杯,再斟了一杯,说道:“这第三杯,咱俩谁都别先喝,我跟你玩玩,谁输了,谁喝这杯酒。”林昊笑道:“唉,那可不行,你没看这位风大哥已经等久了吗?我这配角也该让位了。”
刚才林昊剑法jīng妙,众人都见了,当下意思却说剑法不如令狐冲,那这黄脸的令狐冲剑法又该是如何神奇。
丹青生将酒杯放在石几上,从丁坚手中接过长剑,道:“风兄弟,这里有一杯酒,咱俩谁书了谁喝。”令狐冲一笑:“当然是我输了。”说完却是要拿过酒杯。
令狐冲喝酒之时,心下已在盘算:“他自称第一好酒,第二好画,第三好剑,剑法必定是极jīng的。我看大厅上他所画的那幅仙人图,笔法固然凌厉,然而似乎有点管不住自己,倘若他剑法也是这样,那么破绽必多。”
酒已经喝了,剑也在在鞘上,当即躬身说道:“四庄主,请你多多容让。”
丹青生道:“不用客气,出招。”
令狐冲道:“遵命!”长剑一起,挺剑便向他肩头刺出。这一剑歪歪斜斜,显然全无力气,更加不成章法,天下剑法中决不能有这么一招。
丹青生愕然道:“那算甚么?”他既知令狐冲是华山派的,心中一直在思忖华山派的诸路剑法,岂知这一剑之出,浑不是这么一回事,非但不是华山派剑法,甚至不是剑法。令狐冲跟风清扬学剑,除了学得古今独步的“独孤九剑”之外,更领悟到了“以无招胜有招”这剑学中的jīng义。这要旨和“独孤九剑”相辅相成,“独孤九剑”jīng微奥妙,达于极点,但毕竟一招一式,尚有迹可寻,待得再将“以无招胜有招”的剑理加入运用,那就更加的空灵飘忽,令人无从捉摸。是以令狐冲一剑刺出,丹青生心中一怔,立觉倘若出剑挡架,实不知该当如何挡,如何架,只得退了两步相避。
林昊一招迫得丁坚弃剑认输,黑白子和秃笔翁虽然暗赞他剑法了得,却也并不如何惊奇,心想他三人既敢来梅庄挑战,倘若连梅庄的一名仆役也斗不过,那未免太过笑话了,待见丹青生被令狐冲一剑逼得退出两步,无不骇然。
丹青生退出两步后,立即踏上两步。令狐冲长剑跟着刺出,这一次刺向他左胁,仍是随手而刺,全然不符剑理。丹青生横剑想挡,但双剑尚未相交,立时察觉对方剑尖已斜指自己右胁之下,此处门户大开,对方乘虚攻来,实是无可挽救,这一格万万不可,危急中迅即变招,双足一弹,向后纵开了丈许。
他喝一声:“好剑法!”毫不停留的又扑了上来,连人带剑,向令狐冲疾刺,势道甚是威猛。
令狐冲看出他右臂弯处是个极大破绽,长剑遽出,削他右肘。丹青生中途若不变招,那么右肘先已被对方削了下来。他武功也真了得,百忙中手腕急沉,长剑刺向地下,借着地下一股反激之力,一个筋斗翻出,稳稳的落在两丈之外,其实背心和墙壁已相去不过数寸,如果这个筋斗翻出时用力稍巨,背心撞上了墙壁,可大失高人的身分了。饶是如此,这一下避得太过狼狈,脸上已泛起了紫红之sè。
他是豁达豪迈之人,反而哈哈一笑,左手大拇指一竖,叫道:“好剑法!”舞动长剑,一招“白虹贯rì”,跟着变“chūn风杨柳”,又变“腾蛟起凤”,三剑一气呵成,似乎没见他脚步移动,但这三招使出之时,剑尖已及令狐冲面门。令狐冲斜剑轻拍,压在他剑脊之上,这一拍时刻方位,拿捏得不错分毫,其实丹青生长剑递到此处,jīng神气力,径行贯注于剑尖,剑脊处却无半分力道。只听得一声轻响,他手中长剑沉了下去。令狐冲长剑向外一吐,指向他胸口。丹青生“啊”的一声,向左侧纵开。
他左手捏个剑诀,右手长剑又攻将过来,这一次乃是硬劈硬砍,当头一剑砍落,叫道:“小心了!”他并不想伤害令狐冲,但这一剑“玉龙倒悬”势道凌厉,对方倘若不察,自己一个收手不住,只怕当真砍伤了他。
令狐冲应道:“是!”长剑倒挑,刷的一声,剑锋贴着他剑锋斜削而上。丹青生这一剑如乘势砍下,剑锋未及令狐冲头顶,自己握剑的五根手指已先被削落,眼见对方长剑顺着自己剑锋滑将上来,这一招无可破解,只得左掌猛力拍落,一股掌力击在地下,蓬的一声响,身子向后跃起,已在丈许之外。他尚未站定,长剑已在身前连划三个圆圈,幻作三个光圈。三个光圈便如是有形之物,凝在空中停得片刻,缓缓向令狐冲身前移去。这几个剑气化成的光圈骤视之似不及一字电剑的凌厉,但剑气满室,寒风袭体。
令狐冲长剑伸出,从光圈左侧斜削过去,那正是丹青生第一招力道已逝,第二招劲力未生之间的一个空隙。丹青生“咦”的一声,退了开去,剑气光圈跟着他退开,随即见光圈陡然一缩,跟着胀大,立时便向令狐冲涌去。令狐冲手腕一抖,长剑刺出,丹青生又是“咦”的一声,急跃退开。
如此倏进倏退,丹青生攻得快,退得也是越快,片刻之间,他攻了一十一招,退了一十一次,眼见他须髯俱张,剑光大盛,映得他脸上罩了一层青气,一声断喝,数十个大大小小的光圈齐向令狐冲袭到。那是他剑法中登峰造极之作,将数十招剑法合而为一。这数十招剑法每一招均有杀着,每一招均有变化,聚而为一,端的是繁复无比。
令狐冲以简御繁,身子微蹲,剑尖从数十个光圈之下挑上,直指丹青生小腹。丹青生又是一声大叫,用力跃出,砰的一声,重重坐在石几之上,跟着呛啷一声响,几上酒杯震于地下,打得粉碎。他哈哈大笑,说道:“妙极!妙极!风兄弟,你剑法比我高明得太多。来,来,来!敬你三杯酒。”
黑白子和秃笔翁素知这个四弟剑法的造诣,眼见他攻击一十六招,令狐冲双足不离向问天所踏出的足印,却将丹青生逼退了一十八次,剑法之高,实是可畏可佩。丹青生斟了酒来,和令狐冲对饮三杯,说道:“江南四友之中,以我武功最低,我虽服输,二哥、三哥却不肯服。多半他们都要和你试试。”
令狐冲道:“咱二人拆了十几招,四庄主一招未输,如何说是分了胜败?”丹青生摇头道:“第一招便已输了,以后这一十七剑都是多余的。大哥说我风度不够,果真一点不错。”
令狐冲笑道:“四庄主风度高极,酒量也是一般的极高。”丹青生笑道:“是,是,咱们再喝酒。”眼见他于剑术上十分自负,今rì输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后生手中,居然毫不气恼,这等潇洒豁达,实是人中第一等的风度,向问天和令狐冲都不禁为之心折。
第十七章 高手寂寞令狐冲
丹青生败了,却不恼,嬉笑着喝着酒,对着令狐冲很是恭维,毕竟第一剑就败了自己的,江湖上也不多见。林昊见令狐冲这般轻易就赢了,这江南四友也就这种水准吗?早知道不用这么麻烦,叫凤凰过来下点迷药全部弄倒得了。
秃笔翁见自己兄弟败了,只能自己上了,便向施令威道:“施管家,烦你将我那杆秃笔拿来。”
施令威应了声,出去拿了件兵刃进来,双手递上。令狐冲一看,竟是一杆jīng钢所铸的判官笔,长一尺六寸,奇怪的是,判官笔笔头上竟然缚有一束沾过墨的羊毛,恰如是一枝写字用的大笔。寻常判官笔笔头是作点穴之用,他这兵刃却以柔软的羊毛为笔头,点在人身穴道之上,如何能克敌制胜?想来他武功固另有家数,而内力又必浑厚之极,内力到处,虽羊毛亦能伤人。
秃笔翁将判官笔取在手里,微笑道:“风兄,你仍是双足不离足印么?”
令狐冲急忙退后两步,躬身道:“不敢。晚辈向前辈请教,何敢托大?”
丹青生点头道:“是啊,你跟我比剑,站着不动是可以的,跟我三哥比就不行了。”
秃笔翁举起判官笔,微笑道:“我这几路笔法,是从名家笔帖中变化出来的。风兄文武全才,自必看得出我笔法的路子。风兄是好朋友,我这秃笔之上,便不蘸墨了。”
令狐冲微微一怔,心想:“你倘若不当我是好朋友,笔上便要蘸墨。笔上蘸墨,却又怎地?”他不知秃笔翁临敌之时,这判官笔上所蘸之墨,乃以特异药材煎熬而成,着人肌肤后墨痕深印,永洗不脱,刀刮不去。当年武林好手和“江南四友”对敌,最感头痛的对手便是这秃笔翁,一不小心,便给他在脸上画个圆圈,打个交叉,甚或是写上一两个字,那便终身见不得人,宁可给人砍上一刀,断去一臂,也胜于给他在脸上涂抹。秃笔翁见令狐冲和丁坚及丹青生动手时出剑颇为忠厚,是以笔上也不蘸墨了。
令狐冲虽不明其意,但想总是对自己客气,便躬身道:“多感盛情。晚辈识字不多,三庄主的笔法,晚辈定然不识。”
秃笔翁微感失望,道:“你不懂书法?好罢,我先跟你解说。我这一套笔法,叫做《裴将军诗》,是从颜真卿所书诗帖中变化出来的,一共二十三字,每字三招至十六招不等,你听好了:“裴将军!大君制**,猛将清九垓。战马若龙虎,腾陵何壮哉!’”
令狐冲道:“多承指教。”心中却想:“管你甚么诗词、书法,反正我一概不懂。”
秃笔翁大笔一起,向令狐冲左颊连点三点,正是那“裴”字的起首三笔,这三点乃是虚招,大笔高举,正要自上而下的划将下来,令狐冲长剑递出,制其机先,疾刺他右肩。秃笔翁迫不得已,横笔封挡,令狐冲长剑已然缩回。两人兵刃并未相交,所使均是虚招,但秃笔翁这路《裴将军诗》笔法第一式便只使了半招,无法使全。他大笔挡了个空,立时使出第二式。令狐冲不等他笔尖递出,长剑便已攻其必救。秃笔翁回笔封架,令狐冲长剑又已缩回,秃笔翁这第二式,仍只使了半招。秃笔翁一上手便给对方连封二式,自己一套十分得意的笔法无法使出,甚感不耐,便如一个善书之人,提笔刚写了几笔,旁边便有一名顽童来捉他笔杆,拉他手臂,教他始终无法好好写一个字。
秃笔翁心想:“我将这首《裴将军诗》先念给他听,他知道我的笔路,制我机先,以后各招可不能顺着次序来。”大笔虚点,自右上角至左下角弯曲而下,劲力充沛,笔尖所划是个“如”字的草书。令狐冲长剑递出,指向他右胁。秃笔翁吃了一惊,判官笔急忙反挑,砸他长剑,令狐冲这一刺其实并非真刺,只是摆个姿式,秃笔翁又只使了半招。他这笔草书之中,本来灌注了无数jīng神力气,突然间中途转向,不但笔路登时为之窒滞,同时内力改道,只觉丹田中一阵气血翻涌,说不出的难受。
他呼了口气,判官笔急舞,要使“腾”字那一式,但仍只半招,便给令狐冲攻得回笔拆解。秃笔翁好生恼怒,喝道:“好小子,便只捣乱!”判官笔使得更加快了,可是不管他如何腾挪变化,每一个字的笔法最多写得两笔,便给令狐冲封死,无法再写下去。他大喝一声,笔法登变,不再如适才那么恣肆流动,而是劲贯中锋,笔致凝重,但锋芒角出,剑拔弩张,大有磊落波磔意态。
令狐冲自不知他这路笔法是取意于蜀汉大将张飞所书的《八濛山铭》,但也看出此时笔路与先前已大不相同。他不理对方使的是甚么招式,总之见他判官笔一动,便攻其虚隙。秃笔翁哇哇大叫,不论如何腾挪变化,总是只使得半招,无论如何使不全一招。
秃笔翁笔法又变,大书《怀素自叙帖》中的草书,纵横飘忽,流转无方,心想:“怀素的草书本已十分难以辨认,我草中加草,谅你这小子识不得我这自创的狂草。”他哪知令狐冲别说草书,便是端端正正的真楷也识不了多少,他只道令狐冲能抢先制住自己,由于揣摸到了自己的笔路,其实在令狐冲眼中所见,纯是兵刃的路子,乘瑕抵隙,只是攻击对方招数中的破绽而已。
秃笔翁这路狂草每一招仍然只能使出半招,心中郁怒越积越甚,突然大叫:“不打了,不打了!”向后纵开,提起丹青生那桶酒来,在石几上倒了一滩,大笔往酒中一蘸,便在白墙上写了起来,写的正是那首《裴将军诗》。二十三个字笔笔jīng神饱满,尤其那个“如”字直犹破壁飞去。他写完之后,才松了口气,哈哈大笑,侧头欣赏壁上殷红如血的大字,说道:“好极!我生平书法,以这幅字最佳。”林昊回头一见,这字方严正大,朴拙雄浑,大气磅礴,端的是一手好字。不知道这幅字帖拿出去能卖多少?
那秃笔翁越看越得意,道:“二哥,你这间棋室给我住罢,我舍不得这幅字,只怕从今而后,再也写不出这样的好字了。”黑白子道:“可以。反正我这间屋中除了一张棋枰,甚么也没有,就是你不要,我也得搬地方,对着你这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怎么还能静心下棋?”
秃笔翁对着那几行字摇头晃脑,自称自赞:“便是颜鲁公复生,也未必写得出。”转头向令狐冲道:“兄弟,全靠你逼得我满肚笔意,无法施展,这才突然间从指端一涌而出,成此天地间从所未有的杰构。你的剑法好,我的书法好,这叫做各有所长,不分胜败。”
向问天道:“正是,各有所长,不分胜败。”丹青生道:“还有,全仗我的酒好!”黑白子道:“我这个三弟天真烂漫,痴于挥毫书写,倒不是比输了不认。”
向问天道:“在下理会得。反正咱们所赌,只是梅庄中无人能胜过风兄弟的剑法。只要双方不分胜败,这赌注我们也就没输。”
黑白子点头道:“正是。”伸手到石几之下,抽了一块方形的铁板出来。铁板上刻着十九道棋路,原来是一块铁铸的棋枰。他抓住铁棋之角,说道:“风兄,我以这块棋枰作兵刃,领教你的高招。”
向问天道:“听说二庄主这块棋枰是件宝物,能收诸种兵刃暗器。”黑白子向他深深凝视,说道:“童兄当真博闻强记。佩服,佩服。其实我这兵刃并非宝物,乃是磁铁所制,用以吸住铁制的棋子,当年舟中马上和人对弈,颠簸之际,不敢乱了棋路。”向问天道:“原来如此。”
令狐冲听在耳里,心道:“幸得向大哥指教,否则一上来长剑给他棋盘吸住,不用打便输了。和此人对敌,可不能让他棋盘和我长剑相碰。”当下剑尖下垂,抱拳说道:“请二庄主指点。”
黑白子道:“不敢,风兄的剑法高明,在下生平未睹。请进招!”令狐冲随手虚削,长剑在空中弯弯曲曲的蜿蜒而前。黑白子一怔,心想:“这是甚么招数?”眼见剑尖指向自己咽喉,当即举枰一封。令狐冲拨转剑头,刺向他的右肩,黑白子又是举枰一挡。令狐冲不等长剑接近棋枰,便已缩回,挺剑刺向他小腹。
黑白子又是一封,心想:“再不反击,如何争先?”下棋讲究一个先手,比武过招也讲究一个先手,黑白子jīng于棋理,自然深通争先之道,当即举起棋枰,向令狐冲右肩疾砸。这棋枰二尺见方,厚达一寸,乃是一件甚为沉重的兵刃,倘若砸在剑上,就算铁枰上无吸铁的磁xìng,长剑也非给砸断不可。令狐冲身子略侧,斜剑往他右胁下刺去。黑白子见对方这一剑虽似不成招式,所攻之处却务须照应,当即斜枰封他长剑,同时又即向前推出。这一招“大飞”本来守中有攻,只要令狐冲应得这招,后着便源源而至。哪知道令狐冲竟不理会,长剑斜挑,和他抢攻。黑白子这一招守中带攻之作只有半招起了效应,只有招架之功,而无反击之力。
此后令狐冲一剑又是一剑,毫不停留的连攻四十余剑。黑白子左挡右封,前拒后御,守得似乎连水也泼不进去,委实严密无伦。
但两人拆了四十余招,黑白子便守了四十余招,竟然腾不出手来还击一招。秃笔翁、丹青生、丁坚、施令威四人只看得目瞪口呆,眼见令狐冲的剑法既非极快,更不威猛凌厉,变招之际,亦无甚么特别巧妙,但每一剑刺出,总是教黑白子左支右绌,不得不防守自己的破绽。
秃笔翁和丹青生自都理会得,任何招数中必有破绽,但教能够抢先,早一步攻击对方的要害,那么自己的破绽便不成破绽,纵有千百处破绽,亦是无妨。令狐冲这四十余招源源不绝的连攻,正是用上了这个道理。
黑白子也是心下越来越惊,只想变招还击,但棋枰甫动,对方剑尖便指向自己露出的破绽,四十余招之中,自己连半手也缓不出来反击,便如是和一个比自己棋力远为高明之人对局,对方连下四十余着,自己每一着都是非应不可。
这独孤九剑,乃是取得先发制人之道,若是我加以利用,完善我那夺命十三剑是否可行。夺命十三剑,若是遇到弱手,一记便可杀之。若是遇到强敌,不能硬拼,便以剑招牵引,诱敌来攻。他若一攻,势必就露了破绽,然后,便是内功考校了。我如今九阳神功大成,天下内功胜我之人,除却少林武当高人,想必东方不败是绝不可能的。可他速度太快,我打不着,依然是枉费心机。看样子,还得寻情人剑帮忙。
黑白子眼见如此斗将下去,纵然再拆一百招、二百招,自己仍将处于挨打而不能还手的局面,心想:“今rì若不行险,以图一逞,我黑白子一世英名,化为流水。”横过棋枰,疾挥出去,径砸令狐冲的左腰。令狐冲仍是不闪不避,长剑先刺他小腹。这一次黑白子却不收枰防护,仍是顺势砸将过去,似是决意拚命,要打个两败俱伤,待长剑刺到,左手食中二指陡地伸出,往剑刃上挟去。
他练就“玄天指”神功,这两根手指上内劲凌厉,实不下于另有一件厉害的兵刃。旁观五人见他行此险着,都不禁“咦”的一声,这等打法已不是比武较艺,而是生死相搏,倘若他一挟不中,那便是剑刃穿腹之祸。一霎之间,五人手心中都捏了把冷汗。眼见黑白子两根手指将要碰到剑刃,不论是否挟中,必将有一人或伤或死。倘若挟中,令狐冲的长剑无法刺出,棋枰便击在他腰间,其势已无可闪避;但如一挟不中,甚或虽然挟中而二指之力阻不住剑势,那么长剑一通而前,黑白子纵yù后退,亦已不及。便在黑白子的手指和剑刃将触未触之际,长剑剑尖突然一昂,指向了他咽喉。
这一下变招出于人人意料之外,古往今来武学之中,决不能有这么一招。如此一来,先前刺向小腹的一剑竟是虚招,高手相搏而使这等虚招,直如儿戏。可是此招虽为剑理之所绝无,毕竟已在令狐冲手下使了出来。剑尖上挑,疾刺咽喉,黑白子的棋枰如继续前砸,这一剑定然先刺穿了他喉头。黑白子大惊之下,右手奋力凝住棋枰不动。他心思敏捷,又善于弈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料到了对方的心意,如果自己棋枰顿住不砸,对方长剑也不会刺来。
果然令狐冲见他棋枰不再进击,长剑便也凝住不动,剑尖离他咽喉不过数寸,而棋枰离令狐冲腰间也已不过数寸。两人相对僵持,全身没半分颤动。
局势虽似僵持,其实令狐冲已占了全面上风。棋枰乃是重物,至少也须相隔数尺之遥运力击下,方能伤敌,此时和令狐冲只隔数寸,纵然大力向前猛推,也伤他不得,但令狐冲的长剑只须轻轻一刺,便送了对方xìng命。双方处境之优劣,谁也瞧得出来。
向问天笑道:“此亦不敢先,彼亦不敢先,这在棋理之中,乃是‘双活’。二庄主果是大智大勇,和风兄弟斗了个不分胜败。”
令狐冲长剑一撤,退开两步,躬身道:“得罪!”
黑白子道:“童兄取笑了。甚么不胜不败?风兄剑术jīng绝,在下是一败涂地。”
丹青生道:“二哥,你的棋子暗器是武林中一绝,三百六十一枚黑白子shè将出去,无人能挡,何不试试这位风兄弟破暗器的功夫?”
黑白子心中一动,见向问天微微点头,侧头向令狐冲瞧去,却见他丝毫不动声sè,忖道:“此人剑法高明之极,当今之世,恐怕只有那人方能胜得过他。瞧他二人神sè之中有恃无恐,我便再使暗器,看来也只是多出一次丑而已。”当即摇了摇头,笑道:“我既已认输,还比甚么暗器?”
一时间,气氛就静了下来。令狐冲长剑在手,举杯一浅酌,衣带随风飘飘,倒是有些让人感到高手寂寞的错觉。可他那张涂成蜡黄sè的脸,实在是太对不起观众了。
第十八章 黄钟公
秃笔翁见那黑白子也输了,心中只是挂念着那幅张旭的《率意帖》,求道:“童兄,请你再将那帖给我瞧瞧。”
向问天微笑道:“只等大庄主胜了我风兄弟,此帖便属三庄主所有,纵然连看三rì三夜,也由得你了。”
秃笔翁道:“我连看七rì七夜!”
向问天道:“好,便连看七rì七夜。”
秃笔翁心痒难搔,问道:“二哥,我去请大哥出手,好不好?”
黑白子道:“你二人在这里陪客,我跟大哥说去。”转身出外。
丹青生道:“风兄弟,咱们喝酒。唉,这坛酒给三哥糟蹋了不少。”说着倒酒入杯。
秃笔翁怒道:“甚么糟蹋了不少?你这酒喝入肚中,化尿拉出,哪及我粉壁留书,万古不朽?酒以书传,千载之下,有人看到我的书法,才知世上有过你这坛吐鲁番红酒。”
丹青生举起酒杯,向着墙壁,说道:“墙壁啊墙壁,你生而有幸,能尝到四太爷手酿的美酒,纵然没有我三哥在你脸上写字,你……你……你也万古不朽了。”
令狐冲笑道:“比之这堵无知无识的墙壁,晚辈能尝到这等千古罕有的美酒,那更是幸运得多了。”说着举杯干了。林昊在旁陪得两杯,就此停杯不饮。暗自思索等下是不是那老大败了,肯定得拉着令狐冲去找任我行了。到时候我跟进去把那四个一齐敲昏了,放了任我行出来也就是了。可那四个醒来发现任我行丢了怎么办?这怕是不妥。原先是把令狐冲塞进去做了替身,可现在我绝不允许。看样子只能那样做了。
丹青生和令狐冲却酒到杯干,越喝兴致越高。两人各自喝了十七八杯,黑白子这才出来,说道:“风兄,我大哥有请,请你移步。童兄和林小兄便在这里再喝几杯如何?”
向问天一愕,说道:“这个……”眼见黑白子全无邀己同去之意,终不成硬要跟去?叹道:“在下无缘拜见大庄主,实是终身之憾。”林昊却无甚想法,这种装模作样的老头,天底下太多了。
黑白子道:“童兄请勿见怪。我大哥隐居已久,向来不见外客,只是听到风兄剑术jīng绝,心生仰慕,这才邀请一见,可决不敢对童兄有不敬之意。”
向问天道:“岂敢,岂敢。”
令狐冲放下酒杯,心想不便携剑去见主人,当下两手空空,跟着黑白子走出棋室,穿过一道走廊,来到一个月洞门前。月洞门门额上写着“琴心”两字,以蓝sè琉璃砌成,笔致苍劲,当是出于秃笔翁的手笔了。过了月洞门,是一条清幽的花径,两旁修竹姗姗,花径鹅卵石上生满青苔,显得平素少有人行。花径通到三间石屋之前。屋前屋后七八株苍松夭矫高挺,遮得四下里yīn沉沉的。黑白子轻轻推开屋门,低声道:“请进。”
令狐冲一进屋门,便闻到一股檀香。黑白子道:“大哥,华山派的风少侠来了。”内室走出一个老者,拱手道:“风少侠驾临敝庄,未克远迎,恕罪,恕罪。”
令狐冲见这老者六十来岁年纪,骨瘦如柴,脸上肌肉都凹了进去,直如一具骷髅,双目却炯炯有神,躬身道:“晚辈来得冒昧,请前辈恕罪。”
那人道:“好说,好说。”黑白子道:“我大哥道号黄钟公,风少侠想必早已知闻。”令狐冲道:“久仰四位庄主的大名,今rì拜见清颜,实是有幸。”寻思:“林兄弟来前特意跟我强调了这老头,说他内力很深厚,让我速战速决。这抢攻恰好是我独孤九剑的优势。不知道这老头还有其他什么本事。”
黄钟公道:“听说风少侠是华山派前辈风老先生的传人,剑法如神。老朽对风先生的为人和武功向来是十分仰慕的,只可惜缘悭一面。前些时江湖之间传闻,说道风老先生已经仙去,老朽甚是悼惜。今rì得见风老先生的嫡系传人,也算是大慰平生之愿了。不知风少侠是风老先生的子侄么?”
令狐冲寻思:“风太师叔郑重嘱咐,不可泄漏他老人家的行踪。向大哥见了我剑法,猜到是他老人家所传,在这里大肆张扬不算,还说我也姓风,未免大有招摇撞骗之嫌。但我如直陈真相,却又不妥。”只得含混说道:“我是他老人家的后辈子弟。晚辈资质愚鲁,受教rì浅,他老人家的剑法,晚辈学不到十之一二。”
黄钟公叹道:“倘若你真只学到他老人家剑法的十之一二,而我三个兄弟却都败在你的剑下,风老先生的造诣,可真是深不可测了。”
令狐冲道:“三位庄主和晚辈都只随意过了几招,并未分甚么胜败,便已住手。”
黄钟公点了点头,皮包骨头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说道:“年轻人不骄不躁,十分难得。请进琴堂用茶。”
令狐冲和黑白子随着他走进琴堂坐好,一名童子捧上清茶。黄钟公道:“听说风少侠有《广陵散》的古谱。这事可真么?老朽颇喜音乐,想到嵇中散临刑时抚琴一曲,说道:‘广陵散从此绝矣!’每自叹息。倘若此曲真能重现人世,老朽垂暮之年得能按谱一奏,生平更无憾事。”说到这里,苍白的脸上竟然现出血sè,显得颇为热切。
令狐冲心想:“向大哥谎话连篇,骗得他们惨了。我看孤山梅庄四位庄主均非常人,而且是来求他们治我伤病,可不能再卖甚么关子。这本琴谱倘若正是曲洋前辈在东汉蔡甚么人的墓中所得的《广陵散》,该当便给他瞧瞧。”
从怀中掏出琴谱,离座而起,双手奉上,说道:“大庄主请观。”
黄钟公欠身接过,说道:“《广陵散》绝响于人间已久,今rì得睹古人名谱,实是不胜之喜,只是……只是不知……”言下似乎是说,却又如何得知这确是《广陵散》真谱,并非好事之徒伪造来作弄人的。他随手翻阅,说道:“唔,曲子很长啊。”
从头自第一页看起,只瞧得片刻,脸上便已变sè。他右手翻阅琴谱,左手五根手指在桌上作出挑捻按捺的抚琴姿式,赞道:“妙极!和平中正,却又清绝幽绝。”翻到第二页,看了一会,又赞:“高量雅致,深藏玄机,便这么神游琴韵,片刻之间已然心怀大畅。”
黑白子眼见黄钟公只看到第二页,便已有些神不守舍,只怕他这般看下去,几个时辰也不会完,当下插口道:“这位风少侠和华山派的一位童兄到来?说到梅庄之中,若有人能胜得他的剑法……”
黄钟公道:“嗯,定须有人能胜得他的剑法,他才肯将这套《广陵散》借我抄录,是也不是?”
黑白子道:“是啊,我们三个都败下阵来,若非大哥出马,我孤山梅庄,嘿嘿……”
黄钟公淡淡一笑,道:“你们既然不成,我也不成啊。”
黑白子道:“我们三个怎能和大哥相比?”
黄钟公道:“老了,不中用啦。”
令狐冲站起身来,说道:“大庄主道号‘黄钟公’,自是琴中高手。此谱虽然难得,却也不是甚么不传之秘,大庄主尽管留下抄录,三rì之后,晚辈再来取回便是。”
黄钟公和黑白子都是一愕。黑白子在棋室之中,见向问天大卖关子,一再刁难,将自己引得心痒难搔,却料不到这风二中却十分慷慨。他是善弈之人,便想令狐冲此举必是布下了陷阱,要引黄钟公上当,但又瞧不出破绽。
黄钟公道:“无功不受禄。你我素无渊源,焉可受你这等厚礼?二位来到敝庄,到底有何见教,还盼坦诚相告。”
令狐冲心想:“我总不能说我们来大魔头救任我行的吧。。”便道:“晚辈是跟随童大哥前来宝庄,实不相瞒,踏入宝庄之前,晚辈既未得闻四位庄主的大名,亦不知世上有‘孤山梅庄’这座庄子。”顿了一顿,又道:“这自是晚辈孤陋寡闻,不识武林中诸位前辈高人,二位庄主莫怪。”
黄钟公向黑白子瞧了一眼,脸露微笑,说道:“风少侠说得极是坦诚,老朽多谢了。老朽本来十分奇怪,我四兄弟隐居临安,江湖上极少人知,五岳剑派跟我兄弟更素无瓜葛,怎地会寻上门来?如此说来,风少侠确是不知我四人的来历了?”
令狐冲道:“晚辈甚是惭愧,还望二位庄主指教。适才说甚么‘久仰四位庄主大名’,其实……其实……是……”
黄钟公点了点头,道:“黄钟公、黑白子甚么的,都是我们自己取的外号,我们原来的姓名早就不用了。少侠从来不曾听见过我们四人的名头,原是理所当然。”右手翻动琴谱,问道:“这部琴谱,你是诚心借给老朽抄录?”
令狐冲道:“正是。只因这琴谱是童大哥所有,晚辈才说相借,否则的话,前辈尽管取去便是,宝剑赠烈士,那也不用赐还了。”
黄钟公“哦”了一声,枯瘦的脸上露出一丝喜sè。黑白子道:“你将琴谱借给我大哥,那位童兄可答允么?”
令狐冲道:“童大哥与晚辈是过命的交情,他为人慷慨豪迈,既是在下答应了的,再大的事,他也不会介意。”
黑白子点了点头。黄钟公道:“风少侠一番好意,老朽深实感谢。只不过此事既未得到童兄亲口允诺,老朽毕竟心中不安。那位童兄言道,要得琴谱,须得本庄有人胜过你的剑法,老朽可不能白占这个便宜。咱们便来比划几招如何?”
令狐冲寻思:“刚才二庄主言道:‘我们三个怎能和大哥相比’,那么这位大庄主的武功,自当在他三人之上。三位庄主武功卓绝,我靠着独孤九剑才勉强赢下了。若是此番败了,坏了救人的大计,可不好,还是把这事交给向大哥吧.”便道:“童大哥一时好事,说这等话,当真令晚辈惭愧已极。四位庄主不责狂妄,晚辈已十分感激,如何再敢和大庄主交手?”
黄钟公微笑道:“你这人甚好,咱们较量几招,点到为止,又有甚么干系?”回头从壁上摘下一杆玉箫,交给令狐冲,说道:“你以箫作剑,我则用瑶琴当作兵刃。”从床头几上捧起一张瑶琴,微微一笑,说道:“我这两件乐器虽不敢说价值连城,却也是难得之物,总不成拿来砸坏了?大家装模作样的摆摆架式罢了。”
令狐冲见那箫通身碧绿,竟是上好的翠玉,近吹口处有几点朱斑,殷红如血,更映得玉箫青翠yù滴。黄钟公手中所持瑶琴颜sè暗旧,当是数百年甚至是千年以上的古物,这两件乐器只须轻轻一碰,势必同时粉碎,自不能以之真的打斗,眼见无可再推,双手横捧玉箫,恭恭敬敬的道:“请大庄主指点。”
黄钟公道:“风老先生一代剑豪,我向来十分佩服,他老人家所传剑法定是非同小可。风少侠请!”
令狐冲提起箫来,轻轻一挥,风过箫孔,发出几下柔和的乐音。黄钟公右手在琴弦上拨了几下,琴音响处,琴尾向令狐冲右肩推来。令狐冲听到琴音,心头微微一震,玉箫缓缓点向黄钟公肘后。瑶琴倘若继续撞向自己肩头,他肘后穴道势必先被点上。黄钟公倒转瑶琴,向令狐冲腰间砸到,琴身递出之时,又是拨弦发声。
令狐冲心想:“我若以玉箫相格,两件名贵乐器一齐撞坏。他为了爱惜乐器,势必收转瑶琴。但如此打法,未免迹近无赖。”当下玉箫转了个弧形,点向对方腋下。黄钟公举琴封挡,令狐冲玉箫便即缩回。黄钟公在琴上连弹数声,乐音转急。黑白子脸sè微变,倒转着身子退出琴堂,随手带上了板门。他知道黄钟公在琴上拨弦发声,并非故示闲暇,却是在琴音之中灌注上乘内力,用以扰乱敌人心神,对方内力和琴音一生共鸣,便不知不觉的为琴音所制。琴音舒缓,对方出招也跟着舒缓;琴音急骤,对方出招也跟着急骤。但黄钟公琴上的招数却和琴音恰正相反。他出招快速而琴音加倍悠闲,对方势必无法挡架。黑白子深知黄钟公这门功夫非同小可,生怕自己内力受损,便退到琴堂之外。
他虽隔着一道板门,仍隐隐听到琴声时缓时急,忽尔悄然无声,忽尔铮然大响,过了一会,琴声越弹越急。黑白子只听得心神不定,呼吸不舒,又退到了大门外,再将大门关上。
琴音经过两道门的阻隔,已几不可闻,但偶而琴音高亢,透了几声出来,仍令他心跳加剧。伫立良久,但听得琴音始终不断,心下诧异:“这姓风少年剑法固然极高,内力竟也如此了得。怎地在我大哥‘七弦无形剑’久攻之下,仍能支持得住?”他哪知此刻令狐冲有苦说不出,一面将紫霞神功催动到了极致,脸上青紫红相交,手上剑诀不停。只好苦苦支撑。
正凝思间,秃笔翁和丹青生二人并肩而至。丹青生低声问道:“怎样?”黑白子道:“已斗了很久,这少年还在强自支撑。我担心大哥会伤了他的xìng命。”
丹青生道:“我去向大哥求个情,不能伤了这位好朋友。”黑白子摇头道:“进去不得。”便在此时,琴音铮铮大响,琴音响一声,三个人便退出一步,琴音连响五下,三个人不由自主的退了五步。秃笔翁脸sè雪白,定了定神,才道:“大哥这‘六丁开山’无形剑法当真厉害。这六音连续狠打猛击,那姓风的如何抵受得了?”
言犹未毕,只听得又是一声大响,跟着拍拍数响,似是断了好几根琴弦。黑白子等吃了一惊,推开大门抢了进去,又再推开琴堂板门,只见黄钟公呆立不语,手中瑶琴七弦皆断,在琴边垂了下来。令狐冲手持玉箫,站在一旁,躬身说道:“得罪!”,脸上苍白,一丝猩红,显然是受了内伤。可这番比武却是黄钟公输了。
黑白子等三人尽皆骇然。三人深知这位大哥内力浑厚,实是武林中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不料仍折在这华山派少年手中,若非亲见,当真难信。他却不知道,令狐冲前段时rì受了内伤,幸得平一指相救,后来有炼化了那七股内力,虽说内力量不多,但是极为凝练。否则早就败下阵来。
黄钟公苦笑道:“风少侠剑法之jīng,固是老朽生平所仅见,而内力造诣竟也如此了得,委实可敬可佩。老朽的‘七弦无形剑’,本来自以为算得是武林中的一门绝学,哪知在风少侠手底竟如儿戏一般。我们四兄弟隐居梅庄,十余年来没涉足江湖,嘿嘿,竟然变成了井底之蛙。”言下颇有凄凉之意。
令狐冲道:“晚辈勉力支撑,多蒙前辈手下留情。”
黄钟公长叹一声,摇了摇头,颓然坐倒,神情萧索。
第十九章 脱困
令狐冲和梅庄三人走出来,向问天见那三人垂头丧气的样子,想必令狐冲又赢了。上前拱了拱手,说道:“梅庄之中,竟无人胜得了我风兄弟的剑法吗?唉,真是。。既然如此,三位庄主,我们就此告辞。”转头向令狐冲道:“咱们走罢。”
令狐冲抱拳躬身,说道:“今rì有幸拜见四位庄主,大慰平生,rì后若有机缘,当再造访宝庄。”林昊也拱手致意。心里却知道那三人一定会留自己的。他们现在和输红了眼的赌徒也差不多多少,即使知道对方有yīn谋,也总抱着那一丝希望,希望自己能赢一把,然后就走人。可事实呢?显然不是。
黑白子等直送到大门之外,这才和令狐冲珍重道别。秃笔翁和丹青生对着向问天只直瞪眼,恨不得将他背上那个包袱抢了下来。林昊瞧着他们三人的目光,知道他们绝不会罢手的。
向问天携着令狐冲的手,步入柳荫深处,离梅庄已远,笑道:“那位大庄主琴上所发的‘无形剑气’十分厉害,兄弟,你如何取胜?”令狐冲道:“向大哥你早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差点我就挂在那里了。”向问天道:“这得问你的好兄弟咯?”令狐冲把眼光瞥向林昊。林昊受不住,说道:“三顿酒。”令狐冲不依,起码十顿。林昊点头,令狐冲这才罢休。
忽听得有人叫道:“童兄,风兄,林小兄请你们转来。”令狐冲转过身来,只见丹青生快步奔到,手持酒碗,碗中盛着大半碗酒,说道:“风兄弟,我有半瓶百年以上的竹叶青,你若不尝一尝,甚是可惜。”说着将酒碗递了过去。
令狐冲接过酒碗,见那酒碧如翡翠,盛在碗中,宛如深不见底,酒香极是醇厚,赞道:“果是好酒。”喝一口,赞一声:“好!”一连四口,将半碗酒喝干了,道:“这酒轻灵厚重,兼而有之,当是扬州、镇江一带的名酿。”
丹青生喜道:“正是,那是镇江金山寺的镇寺之宝,共有六瓶。寺中大和尚守戒不饮酒,送了一瓶给我。我喝了半瓶,便不舍得喝了。风兄弟,我那里着实还有几种好酒,请你去品评品评如何?”
令狐冲对“江南四友”颇有亲近之意,加之有好酒可喝,如何不喜,当下转头向着林昊,去还是不去。林昊不可察觉的点点头
向问天道:“风兄弟,四庄主邀你去喝酒,你就去罢。至于我们呢,正好去逛逛杭州城,就不那个……嘿嘿,嘿嘿。”
丹青生笑道:“一起去,一起去!杭州城有什么好逛的。”向问天还待推辞,丹青生左臂挽住了他手臂,右臂挽住了令狐冲,左手上却是抢过了林昊的白玉剑,笑道:“去,去!再去喝几杯。”
三人回到梅庄,秃笔翁等在门口,喜道:“几位朋友又回来了,妙极,妙极!”四人重回棋室。丹青生斟上诸般美酒和令狐冲畅饮,黑白子却始终没露面。
眼见天sè将晚,秃笔翁和丹青生似是在等甚么人,不住斜眼向门口张望。向问天告辞了几次,他二人总是全力挽留。令狐冲和林昊并不理会,只是喝酒,任凭向问天表演。
向问天看了看天sè,笑道:“二位庄主若不留我们吃饭,可要饿坏我这饭桶了。”秃笔翁道:“是,是!”大声叫道:“丁管家,快安排筵席。”
丁坚在门外答应。便在此时,室门推开,黑白子走了进来,向令狐冲道:“风兄弟,敝庄另有一位朋友,想请教你的剑法。”秃笔翁和丹青生一听此言,同时跳起身来,喜道:“大哥答允了?”
林昊三人心中一凛,果然来了。朝令狐冲使了个眼sè,一切靠你了。令狐冲点点头,放下酒杯。喝了这么多酒,终于该干正事了。
黑白子道:“风少侠,劳你驾再走一趟。童兄,林小兄,先请用饭,咱们过不多久,便回来陪你们。”
向问天连连摇头,说道:“这场比赛,你们志在必胜。我风兄弟剑法虽高,临敌经验却浅。我们如不在旁掠阵,这场比试纵然输了,也是输得心不甘服。”
黑白子道:“童兄此言是何用意?难道我们还会使诈不成?”
向问天道:“孤山梅庄四位庄主乃豪杰之士,在下久仰威望,自然十分信得过的。但风兄弟要去和另一人比剑,在下实不知梅庄中除了四位庄主之外,竟然另有一位高人。请问二庄主,此人是谁?在下若知这人和四位庄主一般,也是光明磊落的英雄侠士,那就放心了。”
丹青生道:“这位前辈的武功名望,和我四兄弟相比,那是只高不低,简直不可同rì而语。”
向问天道:“武林之中,名望能和四位庄主相捋的,屈指寥寥可数,谅来在下必知其名。”
秃笔翁道:“这人的名字,却不便跟你说。”
向问天道:“那么在下定须在旁观战,否则这场比试便作罢论。”
丹青生道:“你何必如此固执?我看童兄临场,于你有损无益,此人隐居已久,不喜旁人见到他的面貌。”
向问天道:“那么风兄弟又怎么和他比剑?”
黑白子道:“双方都戴上头罩,只露出一对眼睛,便谁也看不到谁了。”向问天道:“四位庄主是否也戴上头罩?”
黑白子道:“是啊。这人脾气古怪得紧,否则他便不肯动手。”
向问天道:“那么在下也戴上头罩便是。”黑白子踌躇半晌,说道:“童兄既执意要临场观斗,那也只好如此,但须请童兄答允一件事,自始至终,不可出声。”
向问天笑道:“装聋作哑,那还不容易?”
林昊出声道:“把我一人丢下怎么行?”
当下黑白子在前引路,林昊三人跟随其后,秃笔翁和丹青生走在最后。令狐冲见他走的是通向大庄主居室的旧路,来到大庄主琴堂外,黑白子在门上轻扣三声,推门进去。只见室中一人头上已套了黑布罩子,瞧衣衫便是黄钟公。黑白子走到他身前,俯头在他耳边低语数句。黄钟公摇了摇头,低声说了几句话,显是不愿向问天参与。
黑白子点了点头,转头道:“我大哥以为,比剑事小,但如惹恼了那位朋友,多有不便。这事就此作罢。”
六人躬身向黄钟公行礼,告辞出来。
丹青生气忿忿的道:“童兄,你这人当真古怪,难道还怕我们一拥而上,欺侮风兄弟不成?你非要在旁观斗不可,闹得好好一场比试,就此化作云烟,岂不令人扫兴?”
秃笔翁道:“二哥花了老大力气,才求得我大哥答允,偏偏你又来捣蛋。”
向问天笑道:“好啦,好啦!我便让一步,不瞧这场比试啦。你们可要公公平平,不许欺骗我风兄弟。”众人又看向林昊,林昊耸了下肩膀,道:“我无所谓,有人陪着就行。”
秃笔翁和丹青生大喜,齐声道:“好极了。”
向问天笑道:“我在棋室中等候。风兄弟,他们鬼鬼祟祟的不知玩甚么把戏,你可要打醒十二分jīng神,千万小心了。”
向问天拉住他手,令狐冲便觉他在自己手掌之中,塞了一个纸团。令狐冲一捏之下,便觉纸团中有一枚硬物。向问天笑嘻嘻的拉他近前,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你见了那人之后,便跟他拉手亲近,将这纸团连同其中的物事,偷偷塞在他手中。这事牵连重大,不可轻忽。哈哈,哈哈。”他说这几句话之时,语气甚是郑重,但脸上始终带着笑容,最后几下哈哈大笑,和他的说话更是毫不相干。黑白子等三人都道他说的是奚落自己三人的言语。
黄钟公点了点头,向令狐冲道:“待会比试,你们两位都使木剑,以免拚上内力,让
风兄弟吃亏。”令狐冲喜道:“那再好不过。”黄钟公向黑白子道:“二弟,带两柄木剑
。”黑白子打开木柜,取出两柄木剑。
黄钟公向令狐冲道:“风兄弟,这场比试不论谁胜谁败,请你对外人一句也别提起。
”令狐冲道:“这个自然,晚辈先已说过,来到梅庄,决非求名,岂有到外面胡说张扬之
理?何况晚辈败多胜少,也没甚么好说的。”
不过片刻,五人已进了内室。室内一床一几,陈设简单,床上挂了纱帐,甚是陈旧,已呈黄sè。几上放着一张短琴,通体黝黑,似是铁制。他心涉遐想之际,黄钟公已掀开床上被褥,揭起床板,下面却是块铁板,上有铜环。
黄钟公握住铜环,向上一提,一块四尺来阔、五尺来长的铁板应手而起,露出一个长大方洞。这铁板厚达半尺,显是甚是沉重,他平放在地上,他们将任我行关在这里,若是他人来了,怎么想得到。黑白子道:“风少侠先请。”
令狐冲跟着跃下,只见下面墙壁上点着一盏油灯,发出淡黄sè光芒,置身之所似是个地道。他跟着黄钟公向前行去,黑白子等三人依次跃下。
行了约莫二丈,前面已无去路。黄钟公从怀中取出一串钥匙,插入了一个匙孔,转了几转,向内推动。只听得轧轧声响,一扇石门缓缓开了。密室再加钥匙,当真是天衣无缝,亏得向大哥和林兄弟能想出以宝物诱敌的法子来。
他随着黄钟公走进石门,地道一路向下倾斜,走出数十丈后,又来到一扇门前。黄钟公又取出钥匙,将门开了,这一次却是一扇铁门。地势不断的向下倾斜,只怕已深入地底百丈有余。地道转了几个弯,前面又出现一道门。
第三道门户却是由四道门夹成,一道铁门后,一道钉满了棉絮的木门,其后又是一道铁门,又是一道钉棉的板门。令狐冲寻思:“为甚么两道铁门之间要夹两道钉满棉絮的板门?是了,想来任我行内功分厉害,这棉絮是吸去他的掌力,以防他击破铁门。”
此后接连行走十余丈,不见再有门户,地道隔老远才有一盏油灯,有些地方油灯已熄,更是一片漆黑,要摸索而行数丈,才又见到灯光。令狐冲只觉呼吸不畅,壁上和足底cháo湿之极,突然之间想起:“啊哟,那梅庄是在西湖之畔,走了这么远,只怕已深入西湖之底。这人给囚于湖底,自然无法自行脱困。别人便要设法搭救,也是不能,倘若凿穿牢壁,湖水便即灌入。”
再前行数丈,地道突然收窄,必须弓身而行,越向前行,弯腰越低。又走了数丈,黄钟公停步晃亮火折,点着了壁上的油灯,微光之下,只见前面又是一扇铁门,铁门上有个尺许见方的洞孔。黄钟公对着那方孔朗声道:“任先生,黄钟公四兄弟拜访你来啦。”但里面无人答应。
黄钟公又道:“任先生,我们久疏拜候,甚是歉仄,今rì特来告知一件大事。”室内一个浓重的声音骂道:“去,你,妈,的大事小事!有狗屁就放,如没屁放,快给我滚得远远地!”令狐冲虽然面上疑惑,可手里那团东西却捂得牢牢地,心里思索着怎样搭救。如今,想必林兄弟和向大哥应该也进入密道来了。
只听黄钟公道:“先前我们只道当今之世,剑法之高,自以任先生为第一,岂知大谬不然。今rì有一人来到梅庄,我们四兄弟固然不是他的敌手,任先生的剑法和他一比,那也是有如小巫见大巫了。”
那人哈哈大笑,说道:“你们四个狗杂种斗不过人家,便激他来和我比剑,想我替你们四个混蛋料理这个强敌,是不是?哈哈,打的倒是如意算盘,只可惜我十多年不动剑,剑法早已忘得干干净净了。cāo你nǎinǎi的王八羔子,夹着尾巴快给我滚罢。”
令狐冲心下骇然:“此人机智无比,料事如神,一听黄钟公之言,便已算到。果然是昔年枭雄本sè”
秃笔翁道:“大哥,任先生决不是此人的敌手。那人说梅庄之中无人胜得过他,这句话原是不错的。咱们不用跟任先生多说了。”
那任我行喝道:“你激我有甚么用?姓任的难道还能为你们这四个小杂种办事?”
秃笔翁道:“此人剑法得自华山派风清扬老先生的真传。大哥,听说任先生当年纵横江湖,天不怕,地不怕,就只怕风老先生一个人。任先生有个外号,叫甚么‘望风而逃’。这个‘风’字,便是指风清扬老先生而言,这话可真?”
那任我行听了哇哇大叫,骂道:“放屁,放屁,臭不可当。”
丹青生道:“三哥错了。”秃笔翁道:“怎地错了?”丹青生道:“你说错了一个字。任先生的外号不是叫‘望风而逃’,而是叫‘闻风而逃’。你想,任先生如果望见了风老先生,二人相距已不甚远,风老先生还容得他逃走吗?只有一听到风老先生的名字,立即拔足便奔,急急如丧家之犬……”
秃笔翁接口道:“忙忙似漏网之鱼!”丹青生道:“这才得保首领,直至今rì啊。”那姓任的不怒反笑,说道:“四个臭混蛋给人家逼得走投无路,无可奈何,这才想到来求老夫出手。cāo你nǎinǎi,老夫要是中了你们的诡计,那也不姓任了。”
黄钟公叹了口气,道:“风兄弟,这位任先生一听到你这个‘风’字,已是魂飞魄散,心胆俱裂。这剑不用比了,我们承认你是当世剑法第一便是。”
令狐冲见过任盈盈,印象还不错。见她老爹被人囚禁在这十二年,还受人奚落,忍不过便道:“大庄主这话可不对了,风老前辈和晚辈谈论剑法之时,对这位……这位任老先生极是推崇,说道当世剑法,他便只佩服任老先生一人,他rì晚辈若有机缘拜见任老先生,务须诚心诚意、恭恭敬敬的向他老人家磕头,请他老人家指教。”
此言一出,黄钟公等四人尽皆愕然。那姓任的却十分得意,呵呵大笑,道:“小朋友,你这话说得很对,风清扬并非泛泛之辈,也只有他,才识得我剑法的jīng妙所在。”
黄钟公道:“风……风老先生知道他……他是在这里?”语音微颤,似有惊恐之意。令狐冲信口胡吹:“风某可没说风老知道任先生在这里。只是他老人家教导晚辈练剑之时,常常提及任老先生,说道练这等剑招,只是用来和任老先生的传人对敌,世上若无任老先生,这等繁难的剑法根本就不必学。”
那姓任的道:“是啊,小朋友,风清扬果然挺有见识。你将梅庄这几个家伙都打败了,是不是?”
令狐冲道:“晚辈的剑法既是风老先生亲手所传,除非是你任老先生自己,又或是你的传人,寻常之人自然不是敌手。”
他这几句话,那是公然和黄钟公等四人过不去了。他越感到这地底黑牢cháo湿郁闷,越是对四个庄主气恼,只觉在此处耽得片刻,已如此难受,他们将这位武林高人关在这非人所堪居住的所在,不知已关了多少年,当真残忍无比,激动义愤,出言再也无所顾忌,心想最多你们便将我当场杀了,却又如何?
黄钟公等听在耳里,自是老大没趣,但他们确是比剑而败,那也无话可说。丹青生道:“风兄弟,你这话……”黑白子扯扯他的衣袖,丹青生便即住口。
那人道:“很好,很好,小朋友,你替我出了胸中一口恶气。你怎样打败了他们?”令令狐冲道:“第一个和我比剑的是四庄主。”那人道:“嗯,老四的剑法不怎么样。是了,叫作‘泼墨披麻剑法’,甚么‘白虹贯rì’、‘腾蛟起凤’,又是甚么‘chūn风杨柳’。”丹青生听他将自己的得意剑招说得丝毫不错,更加骇异。
令狐冲道:“四庄主的剑法其实也算高明,只不过攻人之际,破绽太多。”
那人呵呵一笑,说道:“老风的传人果然有两下子,你一语破的,将他这路‘泼墨披麻剑法’的致命弱点说了出来。他这路剑法之中,有一招自以为最厉害的杀手,叫做‘玉龙倒悬’,仗剑当头硬砍,他不使这招便罢,倘若使将出来,撞到老风的传人,只须将长剑顺着他剑锋滑了上去,他的五根手指便都给披断了,手上的鲜血,便如泼墨一般的泼下来了。这叫做‘泼血披指剑法’,哈哈,哈哈。”
令狐冲道:“前辈料事如神,晚辈果是在这一招上胜了他。不过晚辈跟他无冤无仇,四庄主又曾以美酒款待,相待甚厚,这五根手指吗,倒不必披下来了,哈哈,哈哈。”丹青生的脸sè早气得又红又青,当真是名副其实的“丹青生”,只是头上罩了枕套,谁也瞧不见而已。
那人道:“秃头老三善使判官笔,他这一手字写得好像三岁小孩子一般,偏生要附庸风雅,武功之中居然自称包含了书法名家的笔意。嘿嘿,小朋友,要知临敌过招,那是生死系于一线的大事,全力相搏,尚恐不胜,哪里还有闲情逸致,讲究甚么钟王碑帖?除非对方武功跟你差得太远,你才能将他玩弄戏耍。但如双方武功相若,你再用判官笔来写字,那是将自己的xìng命双手献给敌人了。”
令狐冲道:“前辈之言是极,这位三庄主和人动手,确是太过托大了些。”秃笔翁初时听那人如此说,极是恼怒,但越想越觉他的说话十分有理,自己将书法融化在判官笔的招数之中,虽是好玩,笔上的威力毕竟大减,令狐冲若不是手下留情,十个秃笔翁也给他毙了,想到此处,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那人笑道:“要胜秃头老三,那是很容易的。他的判官笔法本来相当可观,就是太过狂妄,偏要在武功中加上甚么书法。嘿嘿,高手过招,所争的只是尺寸之间,他将自己xìng命来闹着玩,居然活到今rì,也算得是武林中的一桩奇事。秃头老三,近十多年来你龟缩不出,没到江湖上行走,是不是?”
秃笔翁哼了一声,并不答话,心中又是一寒,自忖:“他的话一点不错,这十多年中我若在江湖上闯荡,焉能活到今rì?”
那人道:“老二玄铁棋盘上的功夫,那可是真材实料了,一动手攻人,一招快似一招,势如疾风骤雨,等闲之辈确是不易招架。小朋友,你却怎样破他,说来听听。”
令狐冲道:“这个‘破’字,晚辈是不敢当的,只不过我一上来就跟二庄主对攻,第一招便让他取了守势。”
那人道:“很好。第二招呢?”
令狐冲道:“第二招晚辈仍是抢攻,二庄主又取了守势。”
那人道:“很好。第三招怎样?”
令狐冲道:“第三招仍然是我攻他守。”
那人道:“了不起。黑白子当年在江湖上着实威风,那时他使一块大铁牌,只须有人能挡得他连环三击,黑白子便饶了他不杀。后来他改使玄铁棋枰,兵刃上大占便宜,那就更加了得。小朋友居然逼得他连守三招,很好!第四招他怎生反击?”
令狐冲道:“第四招还是晚辈攻击,二庄主守御。”
那人道:“老风的剑法当真如此高明?虽然要胜黑白子并不为难,但居然逼得他在第四招上仍取守势,嘿嘿,很好,很好!第五招一定是他攻了?”
令狐冲道:“第五招攻守之势并未改变。”那姓任的“哦”的一声,半晌不语,隔了好一会,才道:“你一共攻了几剑,黑白子这才回击?”
令狐冲道:“这个……这个……招数倒记不起了。”
黑白子道:“风少侠剑法如神,自始至终,晚辈未能还得一招。他攻到四十余招时,晚辈自知不是敌手,这便推枰认输。”他直到此刻,才对那姓任的说话,语气竟十分恭敬。
那人“啊”的一声大叫,说道:“岂有此理?风清扬虽是华山派剑宗出类拔萃的人才,但华山剑宗的剑法有其极限。我决不信华山派之中,有哪一人能连攻黑白子四十余招,逼得他无法还上一招。”
黑白子道:“任老先生对晚辈过奖了!这位风兄弟青出于蓝,剑法之高,早已远远超越华山剑宗的范围。环顾当世,也只有任老先生这等武林中数百年难得一见的大高手,方能指点他几招。”
令狐冲心道:“黄钟公、秃笔翁、丹青生三人言语侮慢,黑白子却恭谨之极。但或激或捧,用意相同,都是要这位任老先生跟我比剑。”
那人道:“哼,你大拍马屁,一般的臭不可当。黄钟公的武术招数,与黑白子也只半斤八两,但他内力不错,小朋友,你的内力也胜过他吗?”令狐冲道:“晚辈内力上输了半筹,可幸好运气不错。”
那人呵呵大笑,说道:“倒也有趣。很好,小朋友,我很想见识见识你的剑法。”
令狐冲道:“前辈不可上当。江南四友只想激得你和我比剑,其实别有所图。”
那人道:“有甚么图谋?”令狐冲道:“他们和我的一个朋友打了个赌,倘若梅庄之中有人胜得了晚辈的剑法,我那朋友便要输几件物事给他们。”那人道:“输几件物事?嗯,想必是罕见的琴谱棋谱,又或是前代的甚么书画真迹。”令狐冲道:“前辈料事如神。”
那人道:“我只想瞧瞧你的剑法,并非真的过招,再说,我也未必能胜得了你。”
令狐冲道:“前辈要胜过晚辈,那是十拿九稳之事,但须请四位庄主先答允一件事。”那人道:“甚么事?”令狐冲道:“前辈胜了晚辈手中长剑,给他们赢得那几件希世珍物,四位庄主便须大开牢门,恭请前辈离开此处。”秃笔翁和丹青生齐声道:“这个万万不能。”黄钟公哼了一声。
那人笑道:“小朋友有些异想天开。是风清扬教你的吗?”
令狐冲道:“风老先生绝不知前辈囚于此间,晚辈更是万万料想不到。”黑白子忽道:“风少侠,这位任老先生叫甚么名字?武林中的朋友叫他甚么外号?他原是哪一派的掌门?为何因于此间?你都曾听风老先生说过么?”
黑白子突如其来的连问四事,令狐冲却一件也答不上来。先前令狐冲连攻四十余招,黑白子还能守了四十余招,此刻对方连发四问,有如急攻四招,令狐冲却一招也守不住,嗫嚅半晌想到,我又不是傻子。知道了还能告诉你,便说道:“这个倒没听风老先生说起过,我……我确是不知。”
丹青生道:“是啊,谅你也不知晓,你如得知其中原由,也不会要我们放他出去了。此人倘若得离此处,武林中天翻地覆,不知将有多少人命丧其手,江湖上从此更无宁rì。”那人哈哈大笑,说道:“正是!江南四友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让老夫身脱牢笼。再说,他们只是奉命在此看守,不过四名小小的狱卒而已,他们哪里有权放脱老夫?小朋友,你说这句话,可将他们的身分抬得太高了。”
令狐冲不语,心想:“我只要把时间拖到林兄弟和向大哥赶来,你们四人又如何是对手”
黄钟公道:“风兄弟,你见这地牢yīn暗cháo湿,对这位任先生大起同情之意,因而对我们四兄弟甚是不忿,这是你的侠义心肠,老夫也不来怪你。你可知道,这位任先生要是重入江湖,单是你华山一派,少说也得死去一大半人。任先生,我这话不错罢?”
那人笑道:“不错,不错。华山派的掌门人还是岳不群罢?此人一脸孔假正经,只可惜我先是忙着,后来又失手遭了暗算,否则早就将他的假面具撕了下来。”
令狐冲心头一震,虽说我敬你,又答应救你脱困,可你如此肆言侮辱我师父,我也不能当作未闻,不禁怒喝:“住嘴!我师……”下面这个“父”字将到口边,立即忍住,记起向问天带自己来到梅庄,是让自己冒认是师父的师叔,对方善恶未明,可不能向他们吐露真相。
那姓任的自不知他这声怒喝的真意,继续笑道:“华山门中,我瞧得起的人当然也有。风老是一个,小朋友你是一个。还有一个你的后辈,叫甚么‘华山玉女’宁……宁甚么的。啊,是了,叫作宁中则。这个小姑娘倒也慷慨豪迈,是个人物,只可惜嫁了岳不群,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令狐冲听他将自己的师娘叫作“小姑娘”,不禁啼笑皆非,只好不加置答,总算他对师娘颇有好评,说她是个人物。
那人问道:“小朋友,你叫甚么名字?”令狐冲道:“晚辈姓风,名叫二中。”
那人道:“华山派姓风的人,都不会差。你进来罢!我领教领教风老的剑法。”他本来称风清扬为“老风”,后来改了口,称为“风老”,想是令狐冲所说的言语令他颇为欢喜,言语中对风清扬也客气了起来。
令狐冲便道:“晚辈一些粗浅剑法,在外面唬唬人还勉强可以,到了前辈跟前,实是不足一笑。但任老先生是人中龙凤,既到此处,焉可不见?”
黄钟公从怀中取出另一枚钥匙,在铁门的锁孔中转了几转。令狐冲只道他开了锁后,便会推开铁门,哪知他退在一旁,黑白子走上前去,从怀中取出一枚钥匙,在另一个锁孔中转了几转。然后秃笔翁和丹青生分别各出钥匙,插入锁孔转动
四个庄主各怀钥匙,要用四条钥匙分别开锁,铁门才能打开。他江南四友有如兄弟,四个人便如是一人,难道互相还信不过吗
江南四友只不过奉命监守,有如狱卒,根本无权放他。听钥匙转动之声极是窒滞,锁孔中显是生满铁锈。这道铁门,也不知有多少rì子没打开了。
丹青生转过了钥匙后,拉住铁门摇了几摇,运劲向内一推,只听得叽叽格格一阵响,铁门向内开了数寸。铁门一开,丹青生随即向后跃开。黄钟公等三人同时跃退丈许。令狐冲不由自主的也退了几步。
那人呵呵大笑,说道:“小朋友,他们怕我,你却又何必害怕?”
令狐冲道:“是。”走上前去,伸手向铁门上推去。只觉门枢中铁锈生得甚厚,花了好大力气才将铁门推开两尺,一阵霉气扑鼻而至。丹青生走上前来,将两柄木剑递了给他。令狐冲拿在左手之中。
秃笔翁道:“兄弟,你拿盏油灯进去。”从墙壁上取下一盏油灯。令狐冲伸右手接了,走入室中。只见那囚室不过丈许见方,靠墙一榻,榻上坐着一人,长须垂至胸前,胡子满脸,再也瞧不清他的面容,头发须眉都是深黑之sè,全无斑白。
令狐冲躬身说道:“晚辈今rì有幸拜见任老前辈,还望多加指教。”
那人笑道:“不用客气,你来解我寂寞,可多谢你啦。”
令狐冲道:“不敢。这盖灯放在榻上罢?”那人道:“好!”却不伸手来接。当下走到榻前,放下油灯,随手将向问天交给他的纸团和硬物轻轻塞在那人手中。那人微微一怔,接过纸团。
任我行接过纸团,低头打开纸团一看,即刻明白。令狐冲又用嘴巴咬字说道:“向问天。”
任我行看令狐冲嘴唇耸动,立马相信他的来意。当下就和令狐冲对拆起来。
狐冲见他手腕上套着个铁圈,圈上连着铁链通到身后墙壁之上,再看他另一只手和双足,也都有铁链和身后墙壁相连,一瞥眼间,见四壁青油油地发出闪光,原来四周墙壁均是钢铁所铸,心想他手足上的链子和铐镣想必也都是纯钢之物,否则这链子不粗,难以系住他这等武学高人。那人将木剑在空中虚劈一剑,这一剑自上而下,只不过移动了两尺光景,但斗室中竟然嗡嗡之声大作。令狐冲赞道:“老前辈,好深厚的功力!”
两人打的不亦乐乎,江南四友见任我行场面占优,一时间兴奋起来。欣喜之外却没发现密道里已经多出两人。
那两人正是林昊和向问天,任我行眼尖,看到来人。随即一声大吼,震得这地底一阵摇晃,林昊和向问天趁机将江南四友全部点穴制住。
任我行一朝脱困,惊喜之下,内力一鼓荡,便将手铐脚镣全部挣断。任我行见江南四友被控制住,哈哈大笑:“你们这四个东方不败的老狗,如今还有何话说?”说罢,yù掌劈四人。
林昊挡住,任我行大怒,向问天急忙拦住,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任我行上下打量着林昊,道:“好孩子,有勇有谋。说吧,你想怎么处理这四人。”
林昊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几枚药丸。对那四人说道:“听说东方不败给你们吃什么三尸脑神丸。听过苗疆五仙教吗?你们有福气了,这个东西我也是最近才搞到的。叫什么神蛊丸。反正功效和三尸脑神丸差不多,不过这玩意有个好处,吃了后,其他毒素立马全解。包括三尸脑神丸。”
那江南四友一听,立马面如考妣,知道自己的命运由东方不败开始转到这个俊秀后生上了。林昊见那几人哭丧的脸,安慰道:“别这幅死人样。替我们保守这个秘密半年就够了。半年后,东方不败绝对不会再找你们麻烦的。”
四人一听,道:“为什么?”
林昊哈哈一笑。“到时候就知道了”说完,对任我行做了个请的姿势。任我行拍拍林昊的肩膀,说道:“不错,不错。”然后哈哈一笑。
任我行的笑声从密道里传出来,映衬着江南四友哀哭的表情。
他出来了,眯着眼睛,贪婪的吸了一口空气。东方不败,你的死期到了。他伸开双臂,像是拥抱这个世界,紧握的拳头,却又想摧毁一切。
第二十章 上黑木崖(一)
黑木崖是在河北境内,林昊,令狐冲两人先行,约好在平定州会面。两人双马,行程较快,又传书洛阳,叫任盈盈一道过来,毕竟有些事四人不好出面,还得靠任盈盈来摆平。
当两人靠近rì月神教地盘时,都换做马车,车帷低垂,以防为东方不败的耳目知觉。
当晚林昊和令狐冲在平定客店之中歇宿。该地和rì月教总坛相去不远,城中颇多教众来往,两人深居简行,倒也不曾令人怀疑。
林昊二人扮作商客,在平定城里游玩了三天。这一rì晚间,两人正在客房里喝酒吹牛打屁。屋外有影子一闪而过,林昊眼尖,头微微一转,令狐冲见林昊脸sè。当下明白外面有人偷听。
林昊示意令狐冲继续喝酒讲话,自己却从后窗饶出去,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子,连少爷我的门房也敢听。
待见到门房处,一个绿衫的女子,正侧耳听着,转着明亮的大眼睛,似乎又在想什么鬼主意。这小姑娘是谁?大晚上的偷听。是魔教派来的?可也不应该只有一个。林昊环顾四周,也没什么可疑的人,又无甚隐蔽地点。这应该是个调皮的丫头。
林昊拍了拍她肩膀,倒是让她吓了一跳,刷的一下便把剑抽了出来。正恶狠狠地看着林昊。
我靠,这什么人啊。待看清楚,林昊一惊,走近两步,迎来的正是那一张娇嫩可人的脸,可不就是任盈盈。
林昊伸出邪恶的手捏捏这可爱的脸:“丫头,怎么是你啊?是不是别人易容的啊?咦,真不是人皮面具啊。”然后又朝后面看了两眼。道:“我老婆应该没来吧。”
任盈盈急忙拍开林昊的爪子,原本洋溢着笑容的脸,立马跨了下去:“你怎么不先问我,非要先问蓝姐姐?”一脚踢开门,走了进去。只是这重重的脚步声,怎么都说明了任盈盈此刻心情很不好。
令狐冲喝着酒,没想到这任盈盈这么彪悍,一脚把门踹得吱嘎响,林昊进门来,把门别上。道:“丫头,没遇到熟人吧?”
任盈盈此刻还在气头上,坐在林昊的凳子上,怎么看令狐冲觉得讨厌,一把抢过酒壶,扔了出去。令狐冲讪讪的躲开,看着林昊。意思是:“你惹出来的,你搞定。”自己却从后边又拿了一个小酒坛子。只是这回躲得远远的。任盈盈恨恨的看了一眼。
唉,真是没办法。这丫头,怎么跟个小孩一样。林昊随即就走过去坐在令狐冲的位置上,摸了摸刚才自己捏过的地方,道:“丫头不要生气了嘛,是我不好。”然后又把手指凑在鼻子上闻了闻,道:“丫头,你好香啊。”
任盈盈瞥了她一眼,假装不在乎的说道:“真的吗?”林昊拼命点头,当然当然。要是说假的,谁知道你要闹到什么时候。这时任盈盈才笑逐颜开。令狐冲在一边看着不禁好笑,这丫头可真好骗。不过想起自己,呃,貌似小师妹也很好骗。
林昊和任盈盈正在开着无聊的玩笑,任盈盈亲热的河林昊打闹着。此时任我行和向问天走进房来。二人都穿着庄稼汉衣衫,头上破毡帽遮住了大半张脸,一进门就看见林昊调戏自己女儿。
那一瞬间,林昊和任盈盈彻底石化了。林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咸猪手缩了回去,一本正经站起来躬身道:“任伯父回来了,一切可顺利?”
任盈盈低头扭捏,抓着衣角,拼命的搓啊搓的。脸红的要滴出血来。平常虽然她也和林昊这般打闹,可总不觉得什么。这回当场被老爹抓住,那还回头老爹一说,羞也羞死了。越想越丢脸,一脚踩到林昊脚背。
“啊!”一声短促的尖叫,林昊立马就捂住了嘴巴。
任我行看着两人窘态,哈哈大笑,年轻人嘛。
当下向问天摆了椅子,五人围坐,任我行jīng神勃勃,意气风发,说道:“这些rì子来,我和向兄弟联络教中旧人,竟出乎意料之外的容易。十个中倒有八个不胜之喜,均说东方不败近年来倒行逆施,已近于众叛亲离的地步。尤其那杨莲亭,本来不过是神教中一个无名小卒,只因巴结上东方不败,大权在手,作威作福,将教中不少功臣斥革的斥革,害死的害死。若不是限于教中严规,早已有人起来造反了。那姓杨的帮着咱们干了这桩大事,岂不是须得多谢他才是。”
任盈盈见谈起正事,也把刚才窘态抛却,道:“正是。”又问:“爹爹,你们怎知我们到了?”任我行笑道:“向兄弟和上官云打了一架,后来才知他已归降了你。”
任盈盈道:“向叔叔,你没伤到他罢?”向问天微笑道:“要伤到上官雕侠,可不是易事。”
正说到这里,忽听得外面嘘溜溜、嘘溜溜的哨子声响,静夜中听来,令人毛骨悚然。
任盈盈道:“难道东方不败知道我们到了?”转向林昊和令狐冲解说:“这哨声是教中捉拿刺客、叛徒的讯号,本教教众一闻讯号,便当一体戒备,奋勇拿人。”
过了片刻,听得四匹马从长街上奔驰而过,马上乘者大声传令:“教主有令:风雷堂长老童百熊勾结敌人,谋叛本教,立即擒拿归坛,如有违抗,格杀勿论。”
任盈盈失声道:“童伯伯!那怎么会?”只听得马蹄声渐远,号令一路传了下去。瞧这声势,rì月教在这一带嚣张得很,简直没把地方官放在眼里。任我行道:“东方不败消息倒也灵通,咱们前天和童老会过面。”
任盈盈吁了口气,道:“童伯伯也答应帮咱们?”任我行摇头道:“他怎肯背叛东方不败?我和向兄弟二人跟他剖析利害,说了半天,最后童老说道:“我和东方兄弟是过命的交情,两位不是不知,今rì跟我说这些话,那分明是瞧不起童百熊,把我当作了是出卖朋友之人。东方教主近来受小人之惑,的确干了不少错事。但就算他身败名裂,我姓童的也决不会做半件对不起他的事。姓童的不是两位敌手,要杀要剐,便请动手。’这位童老,果然是老姜越老越辣。”
令狐冲赞道:“好汉子!”林昊却是不屑,这傻子倒是够义气。可他那东方兄弟可不会如此待他了。一时间倒是有些嘘唏。
任盈盈道:“他既不答应帮咱们,东方不败又怎地要拿他?”向问天道:“这就叫做倒行逆施了。东方不败年纪没怎么老,行事却已颠三倒四。像童老这么对他忠心耿耿的好朋友,普天下又哪里找去?”
任我行拍手笑道:“连童老这样的人物,东方不败竟也和他翻脸,咱们大事必成!来,干一杯!”四个人一齐举杯喝干。
任盈盈怕林昊不明白教中人物,向林昊解释道:“这位童伯伯是本教元老,昔年曾有大功,教中上下,人人对他甚是尊敬。他向来和爹爹不和,跟东方不败却交情极好。按情理说,他便犯了再大的过失,东方不败也决不会难为他。”
任我行兴高采烈,说道:“东方不败捉拿童百熊,黑木崖上自是吵翻了天,咱们乘这时候上崖,当真最好不过。”向问天道:“咱们请上官兄弟一起来商议商议。”任我行点头道:“甚好。”
第二十一章 黑木崖(二)
向问天转身出房,不一会儿便带着上官云一起进来。
上官云一见任我行,便即躬身行礼,说道:“属下上官云,参见教主,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任我行笑道:“上官兄弟,向来听说你是个不爱说话的硬汉子,怎地今rì初次见面,却说这等话?”
上官云一愣,道:“属下不明,请教主指点。”
任盈盈道:“爹爹,你听上官叔叔说‘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觉得这句话很突兀,是不是?”
任我行道:“甚么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当我是秦始皇吗?”
任盈盈微笑道:“这是东方不败想出来的玩意儿,他要下属众人见到他时,都说这句话,就是他不在跟前,教中兄弟们互相见面之时,也须这么说。那还是不久之前搞的花样。上官叔叔说惯了,对你也这么说了。”
任我行点头道:“原来如此。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倒想得挺美!但又不是神仙,哪里有千秋万载的事?上官兄弟,听说东方不败下了令要捉拿童老,料想黑木崖上甚是混乱,咱们今晚便上崖去,你说如何?”
上官云道:“教主令旨英明,算无遗策,烛照天下,造福万民,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属下谨奉令旨,忠心为主,万死不辞。”
任我行心下暗自嘀咕:“江湖上多说‘雕侠’上官云武功既高,为人又极耿直,怎地说起话来满口谀词,陈腔烂调,直似个不知廉耻的小人?难道江湖上传闻多误,他只是浪得虚名?”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林昊在一遍看着任我行的表情,又看着那上官云一个大汉说这些阿谀奉承话跟个太监似的,就觉得好笑。不过,rì月神教被这东方不败搞得怎么和神龙教一样。就差说教主仙福永享,寿与天齐了。
任盈盈看着林昊表情,知道他想笑,踢了他一下,笑道:“爹爹,咱们要混上黑木崖去,第一自须易容改装,别给人认了出来。可是更要紧的,却得学会一套黑木崖上的切口,否则你开口便错。”
任我行道:“甚么叫做黑木崖上的切口?”
任盈盈道:“上官叔叔说的甚么‘教主令旨英明,算无遗策’,甚么‘属下谨奉令旨,忠心为主,万死不辞’等等,便是近年来在黑木崖上流行的切口。这一套都是杨莲亭那厮想出来奉承东方不败的。他越听越喜欢,到得后来,只要有人不这么说,便是大逆不道的罪行,说得稍有不敬,立时便有杀身之祸。”
任我行皱眉道:“你见到东方不败之时,也说这些狗屁吗?”
任盈盈道:“身在黑木崖上,不说又有甚么法子?女儿所以常在洛阳城中住,便是听不得这些叫人生气的言语。”随即又瞥了林昊一眼,哼了一下,洛阳城里还不是被这坏蛋欺负。
任我行冲上官云道:“上官兄弟,咱们之间,今后这一套全都免了。”
上官云道:“是。教主指示圣明,历百年而常新,垂万世而不替,如rì月之光,布于天下,属下自当凛遵。”任盈盈抿着嘴,不敢笑出声来。林昊却实在忍不住了,和令狐冲一道笑起来。上官云尴尬的笑笑。向问天看着上官云讪讪然的模样也笑了。随后,众人都笑了起来。
笑罢,任我行道:“你说咱们该当如何上崖才好?”
上官云道:“教主胸有成竹,神机妙算,当世无人能及万一。教主座前,属下如何敢参末议?”
任我行皱眉道:“东方不败会商教中大事之时,也是无人敢发一言吗?”
任盈盈道:“东方不败才智超群,别人原不及他的见识。就算有人想到甚么话,那也是谁都不敢乱说,免遭飞来横祸。”
任我行道:“原来如此。那很好,好极了!上官兄弟,东方不败命你去捉拿向兄弟,当时如何指示?”上官云道:“他说捉到向兄弟,重重有赏,捉拿不到,提头来见”任我行笑道:“很好,你就绑了向兄弟去领赏。”
上官云退了一步,脸上大有惊惶之sè,说道:“向左使是教主爱将,有大功于本教,属下何敢得罪?”
任我行笑道:“东方不败的居处,甚是难上,你绑缚了向老弟去黑木崖,他定要传见。”
任盈盈笑道:“此计大妙,咱们便扮作上官叔叔的下属,一同去见东方不败。只要见到他面,大伙儿抽兵刃齐上,凭他武功再高,总是双拳难敌四手。”
林昊道:“向老头你最好假装身受重伤,手足上绑了布带,染些血迹,咱们几个人用担架抬着他,一来好叫东方不败不防,二来担架之中可以暗藏兵器。”
任我行道:“甚好,甚好。”只听得长街彼端传来马蹄声响,有人大呼:“拿到风雷堂主了,拿到风雷堂主了!”
任盈盈向林昊招了招手。两人走到客店大门之后,只见数十人骑在马上,高举火把,拥着一个身材魁梧的老者疾驰而过。那老者须发俱白,满脸是血,当是经过一番剧战。他双手被绑在背后,双目炯炯,有如要喷出火来,显是心中愤怒已极。
任盈盈低声道:“五六年前,东方不败见到童伯伯时,熊兄长,熊兄短,亲热得不得了,哪想到今rì竟会反脸无情。”
过不多时,上官云取来了担架等物。将向问天的手臂用白布包扎了,吊在他头颈之中,宰了口羊,将羊血洒得他满身都是。任我行和林昊等人都换上教中兄弟的衣服,盈盈也换上男装,涂黑了脸。各人饱餐之后,带同上官云的部属,向黑木崖进发。
离平定州西北四十余里,山石殷红如血,一片长滩,水流湍急,那便是有名的猩猩滩。更向北行,两边石壁如墙,中间仅有一道宽约五尺的石道。一路上rì月教教众把守严密,但一见到上官云,都十分恭谨。一行人经过三处山道,来到一处水滩之前,上官云放出响箭,对岸摇过来三艘小船,将一行人接了过去。
rì月教数百年基业,非同小可。若不是上官云作了内应,这几人要从外攻入,那是谈何容易?
到得对岸,一路上山,道路陡峭。上官云等在过渡之时便已弃马不乘,一行人在松柴火把照耀下徒步上坡。林昊守在担架之侧,手持长剑,全神监视。这一路上山,地势极险,抬担架之人倘若拚着xìng命不要,将担架往万丈深谷中一抛,向问天不免命丧宵小之手。到得总坛时天尚未明,上官云命人向东方不败急报,说道奉行教主令旨,已成功而归。过了一会,半空中银铃声响,上官云立即站起,恭恭敬敬的等候。
任盈盈拉了任我行一把,低声道:“教主令旨到,快站起来。”
任我行当即站起,放眼瞧去,只见总坛中一干教众在这刹那间突然都站在原地不动,便似中邪着魔一般。银铃声从高而下的响将下来,十分迅速,铃声止歇不久,一名身穿黄衣的教徒走进来,双手展开一幅黄布,读道:“rì月神教文成武德、仁义英明教主东方令曰:贾布、上官云遵奉令旨,成功而归,殊堪嘉尚,着即带同俘虏,上崖进见。”
上官云躬身道:“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令狐冲见了这情景,暗暗好笑:“这不是戏台上太监宣读圣旨吗?”
只听上官云大声道:“教主赐属下进见,大恩大德,永不敢忘。”他属下众人一齐说道:“教主赐属下进见,大恩大德,永不敢忘。”任我行、向问天等随着众人动动嘴巴,肚中暗暗咒骂。
一行人沿着石级上崖,经过了三道铁门,每一处铁闸之前,均有人喝问当晚口令,检查腰牌。到得一道大石门前,只见两旁刻着两行大字,右首是“文成武德”,左首是“仁义英明”,横额上刻着“rì月光明”四个大红字。
过了石门,只见地下放着一只大竹篓,足可装得十来石米。上官云喝道:“把俘虏抬进去。”和任我行、林昊、任盈盈,令狐冲四人弯腰抬了担架,跨进竹篓。
铜锣三响,竹篓缓缓升高。原来上有绞索绞盘,将竹篓绞了上去。竹篓不住上升,林昊抬头上望,只见头顶有数点火星,这黑木崖着实高得厉害。盈盈伸出右手,握住了他左手。这丫头,这么胆大。林昊瞥了她一眼,却没抽出来。黑暗中,任盈盈感到自己脸上烫的要死,肯定要被这混蛋笑话了。这一去,危险极大,这丫头,原本不想他来冒险,可偏偏。。唉,真是让人头疼。我到底是怎么招惹到她的?
黑夜之中,仍可见到一片片轻云从头顶飘过,再过一会,身入云雾,俯视篓底,但见黑沉沉的一片,连灯火也望不到了。
过了良久,竹篓才停。上官云等抬着令狐冲踏出竹篓,向左走了数丈,又抬进了另一只竹篓,原来崖顶太高,中间有三处绞盘,共分四次才绞到崖顶。任我行心想:“东方不败住得这样高,属下教众要见他一面自是为难之极。如此又如何团结教众?”
好容易到得崖顶,太阳已高高升起。rì光从东shè来,照上一座汉白玉的巨大牌楼,牌楼上四个金sè大字“泽被苍生”,在阳光下发出闪闪金光,不由得令人肃然起敬。林昊看了一眼“东方不败这副排场,武林中确是无人能及。少林、嵩山,俱不能望其项背,华山、恒山,那更差得远了。果然不愧是东方不败,做个死人妖都能做到这种地步。”
却听任我行轻声道:“泽被苍生,哼!”
上官云朗声叫道:“属下白虎堂长老上官云,奉教主之命,前来进谒。”右首一间小石屋中出来四人,都是身穿紫袍,走了过来。为首一人道:“恭喜上官长老立了大功,贾长老怎地没来?”
上官云道:“贾长老力战殉难,已报答了教主的大恩。”
那人道:“原来如此,然则上官长老立时便可升级了。”
上官云道:“若蒙教主提拔,决不敢忘了老兄的好处。”
那人听他答应行贿,眉花眼笑的道:“我们可先谢谢你啦!”他朝向问天瞧了一眼,笑道:“向问天,我还道真是有通天本领,原来也不过如此。青龙堂上官长老,请这边走。”
上官云道:“教主还没提拔我,可别叫得太早了,倘若传进了教主和杨总管耳中,那可吃罪不起。”那人伸了伸舌头,当先领路。
从牌楼到大门之前,是一条笔直的石板大路。进得大门后,另有两名紫衣人将五人引入后厅,说道:“杨总管要见你,你在这里等着。”
上官云道:“是!”垂手而立。过了良久,那“杨总管”始终没出来,上官云一直站着,不敢就座。这上官云在教中职位着实不低,可是上得崖来,人人没将他放在眼里,倒似一个厮养侍仆也比他威风些。
那杨莲亭原来他只是个总管,那是打理杂务琐事的仆役头儿,可是rì月教的白虎堂长老,竟要恭恭敬敬的站着,静候他到来。东方不败当真欺人太甚!不怪手下都要反。
又过良久,才听得脚步声响,步声显得这人下盘虚浮,无甚内功。一声咳嗽,屏风后转出一个人来。林昊斜眼瞧去,只见这人三十岁不到年纪,穿一件枣红sè缎面皮袍,身形魁梧,满脸虬髯,形貌极为雄健威武。
这不会就是那位莲弟弟吧,长成这样,还真是恶汗。我总以为是个姑娘一般的美男子,哪知竟是个彪形大汉,那可大出意料之外了。
只听这人说道:“上官长老,你大功告成,擒了向问天而来,教主极是喜欢。”声音低沉,甚是悦耳动听。
上官云躬身道:“那是托赖教主的洪福,杨总管事先的详细指点,属下只是遵照教主的令旨行事而已。”
林昊心下暗暗称奇:“这人真的是杨莲亭!”杨莲亭走到担架之旁,朝向问天脸上瞧去。向问天目光散涣,嘴巴微张,装得一副身受重伤后的痴呆模样。杨莲亭道:“向右使,你说你这又是何必呢?”
上官云道:“他给贾长老点了三下重穴,又中了属下两掌,受伤甚重,一年半载之内,只怕不易复原。”
杨莲亭笑道:“很好。向问天的武功比你高,你不怕死吗?”
上官云道:“若得能为尽忠于教主而死,那是属下毕生之愿,全家皆蒙荣宠。”
杨莲亭道:“很好,很好。你这番忠心,我必告知教主知道,教主定然重重有赏。风雷堂堂主背叛教主,犯上作乱之事,想来你已知道了?”
上官云道:“属下不知其详,正要向总管请教。教主和总管若有差遣,属下奉命便行,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杨莲亭在椅中一坐,叹了口气,说道:“童百熊这老儿,平rì仗着教主善待于他,一直倚老卖老,把谁都不放在眼里。近年来他暗中营私结党,yīn谋造反,我早已瞧出了端倪,哪知他越来越无法无天,竟然去和反教大逆任我行勾结,真正岂有此理。”林昊真是无语了,想必这杨莲亭的智商也低的够可以的。任我行原本是教主,还能做反教大逆?自己反自己玩吗?
上官云却道:“他竟去和那……那姓任的勾结吗?”话声发颤,显然大为震惊。
杨莲亭道:“上官长老,你为甚么怕得这样厉害?那任我行也不是甚么三头六臂之徒,教主昔年便将他玩弄于掌心之中,摆布得他服服贴贴。只因教主开恩,才容他活到今rì。他不来黑木崖便罢,倘若胆敢到来,还不是像宰鸡一般的宰了。”
上官云道:“是,是。只不知童百熊如何暗中和他勾结?”
杨莲亭道:“童百熊和任我行偷偷相会,长谈了几个时辰,还有一名反教的大叛徒向问天在侧。那是有人亲眼目睹的。跟任我行、向问天这两个大叛徒有甚么好谈的?那自是密谋反叛教主了。童百熊回到黑木崖来,我问他有无此事,他竟然一口认了!”
上官云道:“他竟一口承认,那自然不是冤枉的了。”杨莲亭道:“我问他既和任我行见过面,为甚么不向教主禀报?他说:‘任老弟瞧得起我姓童的,跟我客客气气的说话。他当我是朋友,我也当他是朋友,朋友之间说几句话,有甚么了不起?’我问他:‘任我行重入江湖,意yù和教主捣乱,这一节你又不是不知。他既然对不起教主,你怎可还当他是朋友?’他可回答得更加不成话了,他妈的,这老家伙竟说:‘只怕是教主对不起人家,未必是人家对不起教主!’”
上官云道:“这老儿胡说八道!教主义薄云天,对待朋友向来是最厚道的,怎会对不起人?那自然是忘恩负义之辈对不起教主。”这几句话在杨莲亭听来,自然以为“教主”二字是指东方不败,令狐冲等却知他是在讨好任我行,只听他又道:“属下既决意向教主效忠,有哪个鼠辈胆敢言语中对教主他老人家稍有无礼,我上官云决计放他不过。”
这几句话,其实是当面在骂杨莲亭,可是他哪里知道,笑道:“很好,教中众兄弟倘若都能像你上官长老一般,对教主忠心耿耿,何愁大事不成?你辛苦了,这就下去休息罢。”
上官云一怔,说道:“属下很想参见教主。属下每见教主金面一次,便觉jīng神大振,做事特别有劲,全身发热,似乎功力修为陡增十年。”
杨莲亭淡淡一笑,说道:“教主很忙,恐怕没空见你。”
上官云探手入怀,伸出来时,掌心中已多了十来颗大珍珠,走上几步,低声道:“杨总管,属下这次出差,弄到了这十八颗珍珠,尽数孝敬了总管,只盼总管让我参见教主。教主一喜欢,说不定升我的职,那时再当重重酬谢。”
杨莲亭皮笑肉不笑的道:“自己兄弟,又何必这么客气?那可多谢你了。”放低了喉咙道:“教主座前,我尽力替你多说好话,劝他升你做青龙堂长老便了。”
上官云连连作揖,说道:“此事若成,上官云终身不敢忘了教主和总管的大恩大德。”
杨莲亭道:“你在这里等着,待教主有空,便叫你进去。”上官云道:“是,是,是!”将珍珠塞在他的手中,躬身退下。杨莲亭站起身来,大模大样的进内去了。又过良久,一名紫衫侍者走了出来,居中一站,朗声说道:“文成武德、仁义英明教主有令:着白虎堂长老上官云带同俘虏进见。”
上官云道:“多谢教主恩典,愿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左手一摆,跟着那紫衫人向后进走去。任我行和林昊、盈盈,令狐冲抬了向问天跟在后面。一路进去,走廊上排满了执戟武士,一共进了三道大铁门,来到一道长廊,数百名武士排列两旁,手中各挺一把明晃晃的长刀,交叉平举。上官云等从阵下弓腰低头而过,数百柄长刀中只要有一柄突然砍落,便不免身首异处。任我行等身经百战,自不将这些武士放在眼里,但在见到东方不败之前先受如许屈辱,心下暗自不忿。
走完刀阵,来到一座门前,门前悬着厚厚的帷幕。上官云伸手推幕,走了进去,突然之间寒光闪动,八杆枪分从左右交叉向他疾刺,四杆枪在他胸前掠过,四杆枪在他背后掠过,相去均不过数寸。令狐冲看得明白,吃了一惊,伸手去握藏在大腿绷带下的长剑,却见上官云站立不动,朗声道:“属下白虎堂长老上官云,参见文成武德、仁义英明教主!
”
殿里有人说道:“进见!”八名执枪武士便即退回两旁。林昊这才明白,原来这八枪齐出,还是吓唬人的,倘若进殿之人心怀不轨,眼前八枪刺到,立即抽兵刃招架,那便yīn谋败露了。
进得大殿,殿堂阔不过三十来尺,纵深却有三百来尺,长端彼端高设一座,坐着一个长须老者,那自是东方不败了。殿中无窗,殿口点着明晃晃的蜡烛,东方不败身边却只点着两盏油灯,两朵火焰忽明忽暗,相距既远,火光又暗,此人相貌如何便瞧不清楚。上官云在阶下跪倒,说道:“教主文成武德,仁义英明,中兴圣教,泽被苍生,属下白虎堂长老上官云叩见教主。”
东方不败身旁的紫衫侍从大声喝道:“你属下小使,见了教主为何不跪?”任我行心想:“时刻未到,便跪你一跪,又有何妨?待会抽你的筋,剥你的皮。”当即低头跪下。
林昊令狐冲和任盈盈见他都跪了,也即跪倒。上官云道:“属下那几个小使朝思暮想,只盼有幸一睹教主金面,今rì得蒙教主赐见,真是他们祖宗十八代积的德,一见到教主,喜欢得浑身发抖,忘了跪下,教主恕罪。”
杨莲亭站在东方不败身旁,说道:“贾长老如何力战殉教,你禀明教主。”上官云道:“贾长老和属下奉了教主令旨,都说我二人多年来身受教主培养提拔,大恩难报。此番教主又将这件大事交在我二人身上,想到教主平时的教诲,我二人心中的血也要沸了,均想教主算无遗策,不论派谁去擒拿向问天,仗着教主的威德,必定成功,教主所以派我二人去,那是无上的眷顾……”
便在此时,听得身后有人大声叫道:“东方兄弟,当真是你派人将我捉拿吗?”这人声音苍老,但内力充沛,一句话说了出去,回音从大殿中震了回来,显得威猛之极,料想此人便是风雷堂堂主童百熊了。
第二十二章 黑木崖(三)
杨莲亭看着被人按在阶下的童百熊,冷冷的道:“童百熊,在这成德堂上,怎容得你大呼小叫?见了教主,为甚么不跪下?胆敢不称颂教主的文武圣德?”
童百熊看着高台上稳坐的东方不败,仰天大笑,说道:“我和东方兄弟交朋友之时,哪里有你这小子了?当年我和东方兄弟出死入生,共历患难,你这rǔ臭小子生也没生下来,怎轮得到你来和我说话?”
林昊侧过头去,此刻看得清楚,但见他白发披散,银髯戟张,脸上肌肉牵动,圆睁双眼,脸上鲜血已然凝结,神情甚是可怖。他双手双足都铐在铁铐之中,拖着极长的铁链,说到愤怒处,双手摆动,铁链发出铮铮之声。
任我行本来跪着不动,一听到铁链之声,在西湖底被囚的种种苦况突然间涌上心头,再也克制不住,身子颤动,便yù发难,却听得杨莲亭道:“在教主面前胆敢如此无礼,委实狂妄已极。你暗中和反教大叛徒任我行勾结,可知罪吗?”
童百熊道:“任教主是本教前任教主,身患不治重症,退休隐居,这才将教务交到东方兄弟手中,怎说得上是反教大叛徒?东方兄弟,你明明白白说一句,任教主怎么反叛,怎么背叛本教了?”身后教众听了,有嗡嗡细语,却无人敢站出来附和童百熊。那几个任我行之前的亲信,在东方不败上位后,都已经处理的干干净净了。此刻大厅中的老教众少的可怜,明面上打斗却是依附杨莲亭的。
杨莲亭的脸sè越来越怒,说道:“任我行疾病治愈之后,便应回归本教,可是他却去少林寺中,和少林、武当、嵩山诸派的掌门人勾搭,那不是反教谋叛是甚么?他为甚么不前来参见教主,恭聆教主的指示?”任我行听了,双拳捏的劈啪响,恨不得上去拆了杨莲亭,林昊看了一眼这个大胡子版的小攻,心道“威风爽了吧。不过等下你可就惨了。”
童百熊哈哈一笑,牵扯着脸上的伤口,血伽顿时裂开,他也不顾,仍旧说道:“任教主是东方兄弟的旧上司,武功见识,未必在东方兄弟之下。东方兄弟,你说是不是?”
杨莲亭大声喝道:“别在这里倚老卖老了。教主待属下兄弟宽厚,不来跟你一般见识。你若深自忏悔,明rì在总坛之中,向众兄弟说明自己的胡作非为,保证今后痛改前非,对教主尽忠,教主或许还可网开一面,饶你不死。否则的话,后果如何,你自己也知道。”
童百熊笑道:“姓童的年近八十,早已活得不耐烦了,还怕甚么后果?”杨莲亭喝道:“带人来!”紫衫侍者应道:“是!”
只听得铁链声响,押了十余人上殿,有男有女,还有几个儿童。童百熊一见到这干人进来,登时脸sè大变,提气暴喝:“杨莲亭,大丈夫一身作事一身当,你拿我的儿孙来干甚么?”他这一声呼喝,直震得各人耳鼓中嗡嗡作响。林昊见居中而坐的东方不败身子震了一震,心想:“这个假的未免扮的也太没水准了,都吓怕了。”
杨莲亭笑道:“教主宝训第三条是甚么?你读来听听!”
童百熊重重“呸”了一声,并不答话。杨莲亭道:“童家各人听了,哪一个知道教主宝训第三条的,念出来听听。”
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说道:“文成武德、仁义英明教主宝训第三条:‘对敌须狠,斩草除根,男女老幼,不留一人。”杨莲亭道:“很好,很好!小娃娃,十条教主宝训,你都背得出吗?”那男孩道:“都背得出。一天不读教主宝训,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读了教主宝训,练武有长进,打仗有气力。”
杨莲亭笑道:“很对,这话是谁教你的?”那男孩道:“爸爸教的。”杨莲亭指着童百熊道:“他是谁?”那男孩道:“是爷爷。”杨莲亭道:“你爷爷不读教主宝训,不听教主的话,反而背叛教主,你说怎么样?”那男孩道:“爷爷不对。每个人都应该读教主宝训,听教主的话。”
杨莲亭向童百熊道:“你孙儿只是个十岁娃娃,尚且明白道理。你这大把年纪,怎地反而胡涂了?”
童百熊道:“我只跟姓任的、姓向的二人说过一阵子话。他们要我背叛教主,我可没答允。童百熊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决不会做对不起人的事。”他见到全家十余口长幼全被拿来,口气不由得软了下来。
杨莲亭道:“你倘若早这么说,也不用这么麻烦了。现下你知错了吗?”童百熊道:“我没有错。我没叛教,更没背叛教主。”
杨莲亭叹了口气,道:“你既不肯认错,我可救不得你了。左右,将他家属带下去,从今天起,不得给他们吃一粒米,喝一口水。”几名紫衫侍者应道:“是!”押了十余人便行。
童百熊叫道:“且慢!”向杨莲亭道:“好,我认错便是。是我错了,恳求教主网开一面。”虽然认错,眼中如yù喷出火来。
杨莲亭冷笑道:“刚才你说甚么来?你说甚么和教主共历患难之时,我生都没生下来,是不是?”
童百熊忍气吞声,道:“是我错了。”杨莲亭道:“是你错了?这么说一句话,那可容易得紧啊。你在教主之前,为何不跪?”
童百熊道:“我和教主当年是八拜之交,数十年来,向来平起平坐。”他突然提高嗓子说道:“东方兄弟,你眼见老哥哥受尽折磨,怎地不开口,不说一句话?你要老哥哥下跪于你,那容易得很。只要你说一句话,老哥哥便为你死了,也不皱一皱眉。”东方不败坐着一动不动。一时大殿之中寂静无声,人人都望着东方不败,等他开口。可是隔了良久,他始终没出声。
童百熊叫道:“东方兄弟,这几年来,我要见你一面也难。你隐居起来,苦练《葵花宝典》,可知不知道教中故旧星散,大祸便在眉睫吗?”东方不败仍是默不作声。童百熊道:“你杀我不打紧,折磨我不打紧,可是将一个威霸江湖数百年的rì月神教毁了,那可成了千古罪人。你为甚么不说话?你是练功走了火,不会说话了,是不是?
”
杨莲亭喝道:“胡说!跪下了!”两名紫衫侍者齐声吆喝,飞脚往童百熊膝弯里踢去。
只听得呯呯两声响,两名紫衫侍者腿骨断折,摔了出去,口中狂喷鲜血。童百熊叫道:“东方兄弟,我要听你亲口说一句话,死也甘心。三年多来你不出一声,教中兄弟都已动疑。”杨莲亭怒道:“动甚么疑?”童百熊大声道:“疑心教主遭人暗算,给服了哑药。为甚么他不说话?为甚么他不说话?”
杨莲亭冷笑道:“教主金口,岂为你这等反教叛徒轻开?左右,将他带了下去!”八名紫衫侍者应声而上。童百熊大呼:“东方兄弟,我要瞧瞧你,是谁害得你不能说话?”双手舞动,铁链挥起,双足拖着铁链,便向东方不败抢去。八名紫衫侍者见他神威凛凛,不敢逼进。杨莲亭大叫:“拿住他,拿住他!”殿下武士只在门口高声呐喊,不敢上殿。
教中立有严规,教众若是携带兵刃踏入成德殿一步,那是十恶不赦的死罪。东方不败站起身来,便yù转入后殿。童百熊叫道:“东方兄弟,别走,”加快脚步。他双足给铁镣系住,行走不快,心中一急,摔了出去。他乘势几个筋斗,跟着向前扑出,和东方不败相去已不过百尺之遥。
杨莲亭大呼:“大胆叛徒,行刺教主!众武士,快上殿擒拿叛徒。”任我行见东方不败闪避之状极为颟顸,而童百熊与他相距尚远,一时赶他不上,从怀中摸出三枚铜钱,运力于掌,向东方不败掷了过去,叫道:“动手!”
林昊一跃而起,从担架中抽出长剑。向问天从绷带中木抽出兵刃,分交任我行和令狐冲。任盈盈直接跟着用力一抽,担架下的绳索原来是一条软鞭。四个人展开轻功,抢将上去。只听得东方不败“啊”的一声叫,额头上中了一枚铜钱,鲜血涔涔而下。任我行大叫一声:“是有人假扮的。”
他发shè的这三枚铜钱时和东方不败相距甚远,掷中他额头时力道已尽,所受的只是一些肌肤轻伤。东方不败号称武功天下第一,连这样的一枚铜钱也避不开吗?当然不会。
任我行哈哈大笑,叫道:“居然是假的。”任盈盈刷的一鞭,卷住了杨莲亭的双足,登时便将他拖倒。东方不败掩面狂奔。令狐冲斜刺里兜过去,截住他去路,长剑一指,喝道:“站住!”岂知东方不败急奔之下,竟不会收足,身子便向剑尖上撞来。令狐冲急忙缩剑,左掌轻轻拍出,东方不败仰天直摔了出去。林昊拔剑四顾防备这那些教众。可rì月神教众人见东方不败被擒,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隐隐约约,林昊看见人群中似乎有个熟人。待看清,暗道他果然来了。两人眼神一接触,那人对着林昊轻微的点头。林昊大喜,有他在,杀东方不败也万无一失了。那人脸面垂了下去,只是他的鬓发极有特sè,银sè中含着一缕金黄。他便是情人剑。那个一剑为相思,可断,也可杀的至情之人。
任我行纵身抢到,一把抓住东方不败后颈,将他提到殿口,大声道:“众人听着,这家伙假冒东方不败,祸乱我rì月神教,大家看清了他的嘴脸。”说罢,一脚踢开,但见这人五官相貌,和东方不败实在十分相似,只是此刻神sè惶急,和东方不败平素那泰然自若、胸有成竹的神态,却有天壤之别。
众武士面面相觑,都惊得说不出话来。这人是假的?那真的东方不败在哪里?莫非已经被杨莲亭祸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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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日出东方 唯我不败(一)
任我行看着那假货畏畏缩缩的样子更是不屑,大声问道:“你叫甚么名字?不好好说,我把你脑袋砸得稀烂。”
那人只吓得全身发抖,颤声说道:“小……小……人……人……叫……叫……叫……”
向问天已点了杨莲亭数处穴道,将他拉到殿口,喝道:“这人到底叫甚么名字?”
杨莲亭昂然道:“你是甚么东西,也配来问我?我认得你是反教叛徒向问天。rì月神教早将你革逐出教,你凭甚么重回黑木崖来?”
向天冷笑道:“我上黑木崖来,便是为了收拾你这jiān徒!”右掌一起,喀的一声,将他左腿小腿骨斩断了。
那杨莲亭武功平平,为人居然极是硬朗,喝道:“你有种便将我杀了,这等折磨老子,算甚么英雄好汉?”
向问天笑道:“有这等便宜的事?”手起掌落,喀的一声响,又将他右腿小腿骨斩断,左手一桩,将他顿在地下。
杨莲亭双足着地,小腿上的断骨戳将上来,剧痛可想而知,可是他竟然哼也不哼一声。
向问天大拇指一翘,赞道:“好汉子!我不再折磨你便了。”在那假东方不败肚子上轻轻一拳,问道:“你叫甚么名字?”那人“啊”的大叫,说道:“小……小……人……名……名叫……包……包……包……”
向问天道:“你姓包,是不是?”那人道:“是……是……是……包……包……包……”结结巴巴的半天,也没说出叫包甚么名字。
众人随即闻到一阵臭气,只见他裤管下有水流出,原来是吓得屎尿直流。
任我行道:“事不宜迟,咱们去找东方不败要紧!”提起那姓包汉子,大声道:“你们大家都瞧见了,此人冒充东方不败,扰乱我教。咱们这就要去查明真相。我是你们的真正教主任我行,你们认不认得?”
众武士均是二十来岁的青年,从未见过他,自是不识。自东方不败接任教主,手下亲信揣摩到他心意,相诫不提前任教主之事,因此这些武士连任我行的名字也没听见过,倒似rì月神教创教数百年,自古至今便是东方不败当教主一般。众武士面面相觑,不敢接话。
上官云大声道:“东方不败多半早给杨莲亭他们害死了。这位任教主,便是本教教主。自今而后,大伙儿须得尽忠于任教主。”说着便向任我行跪下,说道:“属下参见任教主,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众武士认得上官云是本教职位极高的大人物,见他向任我行参拜,又见东方教主确是冒充假货,而权势显赫的杨莲亭被人折断双腿,抛在地下,更无半分反抗之力,当下便有数人向任我行跪倒,说道:“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其余众武士先后跟着跪倒。那“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十字,大家每rì里都说上好几遍,说来顺口纯熟之至。林昊看着任我行志得意满,台阶下百余人跪倒在地高声呼喊,心里不禁有些热血沸腾,这便是权利的诱惑的吗?
任我行哈哈大笑,说道:“你们严守上下黑木崖的通路,任何人不得上崖下崖。”众武士齐声答应。
这时向问天已呼过紫衫侍者,将童百熊的铐镣打开。童百熊关心东方不败的安危存亡,抓起杨莲亭的后颈,喝道:“你……你……你一定害死了我那东方兄弟,你……你……”心情激动,喉头哽咽,两行眼泪流将下来。
杨莲亭双目一闭,不去睬他。童百熊一个耳光打过去,喝道:“我那东方兄弟到底怎样了?”向问天忙叫:“下手轻些!”但已不及,童百熊只使了三成力,却已将杨莲亭打得晕了过去。童百熊拚命摇晃他身子,杨莲亭双眼翻白,便似死了一般。
任我行向一干紫衫侍者道:“有谁知道东方不败下落的,尽速禀告,重重有赏。”连问三句,无人答话。霎时之间,任我行心中一片冰凉。他困囚西湖湖底十余年,除了练功之外,便是想象脱困之后,如何折磨东方不败,天下快事,无逾于此。哪知今rì来到黑木崖上,找到的竟是个假货。显然东方不败早已不在人世,否则以他的机智武功,怎容得杨莲亭如此胡作非为,命人来冒充于他?而折磨杨莲亭和这姓包的混蛋,又有甚么意味?
他向数十名散站殿周的紫衫侍者瞧去,只见有些人显得十分恐惧,有些惶惑,有些隐隐现着狡谲之sè。任我行失望之余,烦躁已极,喝道:“你们这些家伙,明知东方不败是个假货,却伙同杨莲亭欺骗教下兄弟,个个罪不容诛!”身子一晃,欺将过去,拍拍拍拍四声轻响,手掌到处,四名紫衫侍者哼也不哼一声,便即毙命。其余侍者骇然惊呼,四散逃开。
任我行狞笑道:“想逃!逃到哪里去?”拾起地下从童百熊身上解下来的铐镣铁链,向人丛中猛掷过去,登时血肉横飞,又有七八人毙命。任我行哈哈大笑,叫道:“跟随东方不败的,一个都活不了!”
此刻任我行想起自己十二年来囚禁湖底,不见天rì,像是得了癔症,疯狂的杀起人来。任盈盈见父亲举止有异,大有狂态,叫道:“爹爹!”过去牵住了他手。忽见众侍者中走出一人,跪下说道:“启禀教主,东方教……东方不败并没有死!”
任我行大喜,抢过去抓住他肩头,问道:“东方不败没死?”那人道:“是!啊!”大叫一声,晕了过去,原来任我行激动之下,用力过巨,竟捏碎了他双肩肩骨。任我行将他身子摇了几下,这人始终没有转醒。
他转头向众侍者喝道:“东方不败在哪里?快些带路!迟得片刻,一个个都杀了。”一名侍者跪下说道:“启禀教主,东方不败所居的处所十分隐秘,只有杨莲亭知道如何开启秘门。咱们把这姓杨的反教叛徒弄醒过来,他能带引教主前往。”
任我行道:“快取冷水来!”
这些紫衫侍者都是十分伶俐之徒,当即有五人飞奔出殿,却只三人回来,各自端了一盆冷水,其余两人却逃走了。三盆冷水都泼在杨莲亭头上。只见他慢慢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向问天道:“姓杨的,我敬重你是条硬汉,不来折磨于你。此刻黑木崖上下通路早已断绝,东方不败如非身有双翼,否则无法逃脱。你快带我们去找他,男子汉大丈夫,何必藏头露尾?大家爽爽快快的作个了断,岂不痛快?”
杨莲亭冷笑道:“东方教主天下无敌,你们胆敢去送死,那是再好也没有了。好,我就带你们去见他。”向问天对上官云道:“上官兄,我二人暂且做一下轿夫,抬这家伙去见东方不败。”说着抓起杨莲亭,将他放在担架上。上官云道:“是!”和向问天二人抬起了担架。杨莲亭道:“向里面走!”
向问天和上官云抬着他在前领路。林昊,任我行、令狐冲、任盈盈、童百熊四人跟随其后。众人唯唯诺诺,却有一人,悄然跟上。
第二十四章 日出东方,唯我不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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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走到成德殿后,经过一道长廊,到了一座花园之中,走入西首一间小石屋。杨莲亭咬着嘴唇,愤恨的看了侯明啊几人一眼,道:“推左首墙壁。”
其他人也不管他,一只小杂鱼而已,犯不上。童百熊伸手一推,那墙原来是活的,露出一扇门来。里面尚有一道铁门。杨莲亭从身边摸出一串钥匙交给童百熊。看着童百熊,嘴角咧了一下,大概是觉得开了门,这些人都死定了。
童百熊打开了铁门,里面是一条地道。众人从地道一路向下。地道两旁点着几盏油灯,昏灯如豆,一片yīn沉沉地。
转了几个弯,前面豁然开朗,露出天光。众人突然闻到一阵花香,胸襟为之一爽。从地道中出来,竟是置身于一个极jīng致的小花园中,红梅绿竹,青松翠柏,布置得极具匠心,池塘中数对鸳鸯悠游其间,池旁有四只白鹤。众人万料不到会见到这等美景,无不暗暗称奇。绕过一堆假山,一个大花圃中尽是深红和粉红的玫瑰,争芳竞艳,娇丽无俦。
任盈盈侧头向林昊瞧去,见他脸露笑容,甚是喜悦,低声问:“你说这里好不好?”林昊微笑道:“咱们把东方不败赶跑后,我们在这里住上几个月,你弹琴,我舞剑,再养几只小鸟,弄几只小猫玩,那才叫快活呢。”
任盈盈一脸喜悦道:“你这话可不是骗我?”
林昊道:“当然得先把凤凰接来。”听完任盈盈哼的一声,转过头去,发誓再也不理这混蛋了。
在林昊穿越来这个世界后,他一直幻想着假如有一天如何遇到东方不败。
东方不败应该穿着大红sè的华服,那衣衫轻似薄纱,半隐半遮,雪白的肌肤在阳光下闪耀着微红的光芒。他轻纱般的红衣,袖口和尾摆上都应该绣着灿烂的金sè菊花,那菊花正是绽放的季节,仿佛被人们硬生生的剥夺了生命,使得它将最后的美丽保存,看起来美的无与伦比,近乎妖异。他应该是个抚媚的人,他缓缓伸出纤细的手指,那动作优雅到极致,仿佛这一刻,世上万物都静了下来,时间只停留在他的手指上。他的手指极长,极细,极白。节节如玉青葱。手指尖上微微露出的一点,正闪着寒芒。一阵轻风飘过,如云的衣袖随风舞动,整个世界都在红sè的映衬下,美得妖异。他轻轻抬手,只一轻笑,绣花针便在他十指间如雀跃的jīng灵,欢呼着来回跳动。他挥一挥衣袖,回眸,对望,凝视,继而翩然一笑,世人为之倾倒,呈现的那张脸正是玉女明星林青霞。
呃,林昊虽然感觉恶汗,不过想来大概东方不败就是应该这样的。马上就要见到这个金庸世界里最具个xìng的人了,心情难免有些紧张啊。不败,不败又岂是那么好号称的?
林昊和任盈盈两人一斗嘴,便落了后,见向问天和上官云抬着杨莲亭已走进一间jīng雅的小舍,林昊和盈盈忙跟着进去。一进门,便闻到一阵浓烈花香。见房中挂着一幅仕女图,图中绘着三个美女,椅上铺了绣花锦垫。林昊一看,这不是女子的闺房吗?东方不败还真是有够无敌的。居然把自己做了女人。
只听得内室一人说道:“莲弟,你带谁一起来了?”声音尖锐,嗓子却粗,似是男子,又似女子,令人一听之下,不由得寒毛直竖。
杨莲亭道:“是你的老朋友,他非见你不可。”内室那人道:“你为甚么带他来?这里只有你一个人才能进来。除了你之外,我谁也不爱见。”最后这两句说得嗲声嗲气,显然是女子声调,但声音却明明是男人。
任我行、向问天、任盈盈、童百熊、上官云等和东方不败都甚熟悉,这声音确然是他,只是恰如捏紧喉咙学唱花旦一般,娇媚做作,却又不像是开玩笑。各人面面相觑,尽皆骇异。令狐冲恶寒的打了个冷颤,拉拉林昊,道:“这个人确定是东方不败?这声音太变态了吧?”林昊翻了翻白眼,道:“你管他,他又不是跟你背背?你紧张什么?”
令狐冲无法理解背背的寒意,不过能感受到这个词带有的强大气场,只能缩在一边。
又听杨莲亭叹了口气道:“不行啊,我不带他来,他便要杀我。我怎能不见你一面而死?”
房内那人尖声道:“有谁这样大胆,敢欺侮你?是任我行吗?你叫他进来!”
任我行听他只凭一句话便料到是自己,不禁深佩他的才智,作个手势,示意各人进去。上官云掀起绣着一丛牡丹的锦缎门帷,将杨莲亭抬进,众人跟着入内。
房内花团锦簇,脂粉浓香扑鼻,东首一张梳妆台畔坐着一人,身穿粉红衣衫,左手拿着一个绣花绷架,右手持着一枚绣花针,抬起头来,脸有诧异之sè。
但这人脸上的惊讶神态,却又远不如任我行等人之甚。除了林昊和令狐冲之外,众人都认得这人明明便是夺取了rì月神教教主之位、十余年来号称武功天下第一的东方不败。可是此刻他剃光了胡须,脸上竟然施了脂粉,身上那件衣衫式样男不男、女不女,颜sè之妖,便穿在盈盈身上,也显得太娇艳、太刺眼了些。这样一位惊天动地、威震当世的武林怪杰,竟然躲在闺房之中刺绣!林昊定睛一看,擦,不是林青霞啊,这位大叔你是谁啊?太丑了吧。然后又转头看向杨莲亭,这种货sè你都玩背背?佩服。
任我行本来满腔怒火,这时却也忍不住好笑,喝道:“东方不败,你在装疯吗?”东方不败尖声道:“果然是任教主!你终于来了!莲弟,你……你……怎么了?是给他打伤了吗?”扑到杨莲亭身旁,把他抱了起来,轻轻放在床上。东方不败脸上一副爱怜无限的神情,连问:“疼得厉害吗?”又道:“只是断了腿骨,不要紧的,你放心好啦,我立刻给你接好。”慢慢给他除了鞋袜,拉过熏得喷香的绣被,盖在他身上,便似一个贤淑的妻子服侍丈夫一般。众人不由得相顾骇然,人人想笑,只是这情状太过诡异,却又笑不出来。
珠帘锦帷、富丽灿烂的绣房之中,竟充满了yīn森森的妖氛鬼气。东方不败从身边摸出一块绿绸手帕,缓缓替杨莲亭拭去额头的汗水和泥污。杨莲亭怒道:“大敌当前,你跟我这般婆婆妈妈干甚么?你能打发得了敌人,再跟我亲热不迟。”东方不败微笑道:“是,是!你别生气,腿上痛得厉害,是不是?真叫人心疼。”如此怪事,任我行、令狐冲等皆是从所未见,从所未闻。男风变童固是所在多有,但东方不败以堂堂教主,何以竟会甘扮女子,自居妾妇?此人定然是疯了。杨莲亭对他说话,声sè俱厉,他却显得十分的“温柔娴淑”,人人既感奇怪,又有些恶心。
童百熊忍不住踏步上前,叫道:“东方兄弟,你……你到底在干甚么?”东方不败抬起头来,yīn沉着脸,问道:“伤害我莲弟的,也有你在内吗?”童百熊道:“你为甚么受杨莲亭这厮摆弄?他叫一个混蛋冒充了你,任意发号施令,胡作非为,你可知道么?”
东方不败道:“我自然知道。莲弟是为我好,对我体贴。他知道我无心处理教务,代我cāo劳,那有甚么不好?”童百熊指着杨莲亭道:“这人要杀我,你也知道么?”东方不败缓缓摇头,道:“我不知道。莲弟既要杀你,一定是你不好。那你为甚么不让他杀了?”
童百熊一怔,伸起头来,哈哈大笑,笑声中尽是悲愤之意,笑了一会,才道:“他要杀我,你便让他杀我,是不是?”
东方不败道:“莲弟喜欢干甚么,我便得给他办到。当世就只他一人真正待我好,我也只待他一个好。童大哥,咱们一向是过命的交情,不过你不应该得罪我的莲弟啊。”
童百熊满脸胀得通红,大声道:“我还道你是失心疯了,原来你心中明白得很,知道咱们是好朋友,一向是过命的交情。”东方不败道:“正是。你得罪我,那没有甚么。得罪我莲弟,却是不行。”
童百熊大声道:“我已经得罪他了,你待怎地?这jiān贼想杀我,可是未必能够如愿。”
东方不败伸手轻轻抚摸杨莲亭的头发,柔声道:“莲弟,你想杀了他吗?”杨莲亭怒道:“快快动手!婆婆妈妈的,令人闷煞。”东方不败笑道:“是!”转头向童百熊道:“童兄,今rì咱们恩断义绝,须怪不了我。”
童百熊来此之前,已从殿下武士手中取了一柄单刀,当即退了两步,抱刀在手,立个门户。他素知东方不败武功了得,此刻虽见他疯疯癫癫,毕竟不敢有丝毫轻忽,抱元守一,凝目而视。东方不败冷冷一笑,叹道:“这可真教人为难了!童大哥,想当年在太行山之时,潞东七虎向我围攻。其时我练功未成,又被他们忽施偷袭,右手受了重伤,眼见得命在顷刻,若不是你舍命相救,做兄弟的又怎能活得到今rì?”
童百熊哼了一声,道:“你竟还记得这些旧事。”东方不败道:“我怎不记得?当年我接掌rì月神教大权,朱雀堂罗长老心中不服,啰里啰唆,是你一刀将罗长老杀了。从此本教之中,再也没第二人敢有半句异言。你这拥戴的功劳,可着实不小啊。”童百熊气愤愤的道:“只怪我当年胡涂!”
东方不败摇头道:“你不是胡涂,是对我义气深重。我十一岁上就识得你了。那时我家境贫寒,全蒙你多年救济。我父母故世后无以为葬,丧事也是你代为料理的。”童百熊左手一摆,道:“过去之事,提来干么?”东方不败叹道:“那可不得不提。童大哥,做兄弟的不是没良心,不顾旧rì恩情,只怪你得罪了我莲弟。他要取你xìng命,我这叫做无法可施。”童百熊大叫:“罢了,罢了!”
突然之间,众人只觉眼前有一团粉红sè的物事一闪,似乎东方不败的身子动了一动。但听得当的一声响,童百熊手中单刀落地,跟着身子晃了几晃。
只见童百熊张大了口,忽然身子向前直扑下去,俯伏在地,就此一动也不动了。他摔倒时虽只一瞬之间,但任我行等高手均已看得清楚,他眉心、左右太阳穴、鼻下人中四处大穴上,都有一个细小红点,微微有血渗出,显是被东方不败用手中的绣花针所刺。任我行等大骇之下,不由自主都退了几步。
好快。怎么这么快?我没看清。我竟然没看清!开什么玩笑。虽说是终极BOSS。可他妈连反应都来不及,也太夸张了。这怎么打?林昊抽出长剑,握紧了,感受到剑上传来的分量稍微安了下心。左手将任盈盈一扯,自己挡在她身前。任盈盈感受到林昊的关心,心里有些甜蜜,虽然大敌当前,可并不是太紧张。
一时房中一片寂静,谁也没喘一口大气。任我行缓缓拔出长剑,说道:“东方不败,恭喜你练成了《葵花宝典》上的武功。”东方不败道:“任教主,这部《葵花宝典》是你传给我的。我一直念着你的好处。”
任我行冷笑道:“是吗?因此你将我关在西湖湖底,教我不见天rì。”
东方不败道:“我没杀你,是不是?只须我叫江南四友不送水给你喝,你能挨得十天半月吗?”
任我行道:“这样说来,你待我还算不错了?”
东方不败道:“正是。我让你在杭州西湖颐养天年。常言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西湖风景,那是天下有名的了,孤山梅庄,更是西湖景sè绝佳之处。”
任我行哈哈一笑,道:“原来你让我在西湖湖底的黑牢中颐养天年,可要多谢你了。”
东方不败叹了口气,道:“任教主,你待我的种种好处,我永远记得。我在rì月神教,本来只是风雷堂长老座下一名副香主,你破格提拔,连年升我的职,甚至连本教至宝《葵花宝典》也传了给我,指定我将来接替你为本教教主。此恩此德,东方不败永不敢忘。”
令狐冲向地下童百熊的尸体瞧了一眼,心想:“你刚才不断赞扬童长老对你的好处,突然之间,对他猛下杀手。现下你又想对任教主重施故技了。他可不会上你这个当。”但东方不败出手实在太过迅捷,如电闪,如雷轰,事先又无半分征兆,委实可怖可畏。令狐冲提起长剑,指住了他胸口,只要他四肢微动,立即便挺剑疾刺,只有先行攻击,方能制他死命,倘若让他占了先机,这房中又将有一人殒命了。任我行、向问天、上官云、盈盈四人也都目不转瞬的注视着东方不败,防他暴起发难。
只听东方不败又道:“初时我一心一意只想做rì月神教教主,想甚么千秋万载,一统江湖,于是处心积虑的谋你的位,剪除你的羽翼。向兄弟,我这番计谋,可瞒不过你。rì月神教之中,除了任教主和我东方不败之外,要算你是个人才了。”
向问天手握软鞭,屏息凝气,竟不敢分心答话。东方不败叹了口气,说道:“我初当教主,那可意气风发了,说甚么文成武德,中兴圣教,当真是不要脸的胡吹法螺。直到后来修习《葵花宝典》,才慢慢悟到了人生妙谛。其后勤修内功,数年之后,终于明白了天人化生、万物滋长的要道。”
众人听他尖着嗓子说这番话,渐渐的手心出汗,这人说话有条有理,脑子十分清楚,但是这副不男不女的妖异模样,令人越看越是心中发毛。东方不败的目光缓缓转到盈盈脸上,问道:“任大小姐,这几年来我待你怎样?”
任盈盈道:“你待我很好。”东方不败又叹了口气,幽幽的道:“很好是谈不上,只不过我一直很羡慕你。一个人生而为女子,已比臭男子幸运百倍,何况你这般千娇百媚,青chūn年少。我若得能和你易地而处,别说是rì月神教的教主,就算是皇帝老子,我也不做。”
林昊想起当初令狐冲内力全失都能杀了东方不败,如今令狐冲内力有成,加上我并不比令狐冲剑法差,又多了情人剑帮忙,要是这样还杀不死东方不败,那我这些年还真是白混了,当下心中安定下来,冲着东方不败笑道:“东方不败,你的样貌丑陋,怎么口味也这么重啊?你看这杨莲亭哪一点好?”
任我行等听他这么说,都是一惊。
东方不败双目凝视着他,突然笑道,众人不解,但听他说道:“好俊俏的郎君,怪不得任大小姐看上了你。”林昊噎了一下,老子骂你,你还夸老子长得帅,你丫练功练傻了?却见东方不败眉毛渐渐竖起,脸sè又发青,说道:“不过竟敢如此对我说话,胆子当真不小。”这几句话音尖锐之极,显得愤怒无比。
林昊明知危机已迫在眉睫,却也忍不住笑道:“是须眉男儿汉也好,是千娇百媚的姑娘也好,小爷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男扮女装的老旦。”
东方不败尖声怒道:“我问你,你是谁?”
林昊道:“小爷林昊,有种的放马过来。”东方不败怒sè登敛,他自宫练剑,如今又是女人打扮,有种没种这种事似乎也不介意,不过也容不得别人说。但是他发怒之际却又想到了什么,微微一笑,说道:“啊!你便是天剑客林昊啊。比起我那莲弟来,倒也不差了。”
林昊撇嘴,道:“你家莲弟这种人,整天捞权,男人有权了,当然变坏了,估计在外面不知道养了多少二nǎi,三nǎi,八成连十nǎi都有了。你还傻乎乎的爱着他。真是白痴一个。”
东方不败突然大吼:“你这混蛋,说什么?”一张脸胀得通红,突然间粉红sè人影一晃,绣花针向林昊疾刺。林昊说那两句话,原是要惹他动怒,来攻自己。然后又暗示任我行,趁机去杀了杨莲亭,使他心神大乱,才有机会。杀东方不败,这似乎是当前唯一的办法。谁知道那个情人剑在搞什么,一个大高手。不堂堂正正的面对面和东方不败PK。躲在一边搞偷袭?真丢份。
东方不败攻来,林昊衣袖微摆,便即刷的一剑,向他咽喉疾刺过去。这一剑刺得快极,东方不败若不缩身,立即便会利剑穿喉。但便在此时,林昊只觉左肩微微一痛,跟着手中长剑向左荡开。
却原来东方不败出手之快,实在不可思议,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他已用针在林昊肩膀刺了一下,跟着缩回手臂,用针挡开了林昊这一剑。幸亏林昊这一剑刺得也是极快,又是攻敌之所不得不救,而东方不败大怒之下攻敌,不免略有心浮气粗,这一针才刺得偏了,没刺中他的心口要穴。
太变态了,要是他换个匕首什么的,小爷这个肩膀怕是直接被刺断了。情人剑,我叫你爷爷了,你怎么还不出手。再搞下去,小爷可就要栽了。我不是肉盾啊,我的仇恨不稳定。。
第二十五章 日出东方 唯我不败(三)
东方不败手中这枚绣花针长不逾寸,几乎是风吹得起,落水不沉,竟能拨得林昊的长剑直荡了开去,武功之高,当真不可思议。林昊大惊之下,知道今rì遇到了生平从所未见的强敌,只要一给对方有施展手脚的余暇,自己立时xìng命不保,当即刷刷刷刷连刺四剑,都是指向对方要害。
东方不败“咦”的一声,赞道:“剑法不错。”左一拨,右一拨,上一拨,下一拨,将林昊刺来的四剑尽数拨开。林昊凝目看他出手,这绣花针四下拨挡,周身竟无半分破绽,当此之时,决不容他出手回刺,当即大喝一声,长剑当头直砍。东方不败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拈住绣花针,向上一举,挡住来剑,长剑便砍不下去。
林昊手臂微感酸麻,但见红影闪处,似有一物向自己左目戳来。林昊大惊,我靠,这不是应该戳任我行的吗?怎么换成我了?
此刻既已不及挡架,又不及闪避。妈的,小爷拼了。林昊仓促中长剑颤动,也向东方不败的左目急刺,竟是两败俱伤的打法。这一下剑刺敌目,已是迹近无赖,殊非高手可用的招数,但林昊只顾自己小命,素来不以高手自居,大多时候,能用毒就绝不动手,倒是无赖的很。危急之际更不暇细思,还管不管高手面子。但觉左边眉心微微一痛,东方不败已跳了开去,避开了他这一剑。林昊知道自己左眉已为他绣花针所刺中,暗呼侥幸。幸亏他东方不败还不是真正的变态,他要闪避自己长剑这一刺,绣花针才失了准头,否则一只眼睛已给他刺瞎了,骇异之余,长剑便如疾风骤雨般狂刺乱劈,不容对方缓出手来还击一招。东方不败左拨右挡,兀自好整以暇的啧啧连赞:“好剑法,好剑法!”林昊此刻早已经气喘吁吁,退到一边,暗自打算。
令狐冲和向问天见情势不对,一挺长剑,一挥弯刀,同时上前夹击。任我行看杨莲亭暂时没什么用,也就扔在一边,提剑来攻东方不败。这当世三大高手联手出战,势道何等厉害,但东方不败两根手指拈着一枚绣花针,在三人之间穿来插去,趋退如电,竟没半分败象。上官云拔出单刀,冲上助战,以四敌一。斗到酣处,猛听得上官云大叫一声,单刀落地,一个筋斗翻了出去,双手按住右目,这只眼睛已被东方不败刺瞎。令狐冲见任我行和向问天二人攻势凌厉,东方不败已缓不出手来向自己攻击,当下展动长剑,尽往他身上各处要害刺去。但东方不败的身形如鬼如魅,飘忽来去,直似轻烟。令狐冲的剑尖剑锋总是和他身子差着数寸。
忽听得向问天“啊”的一声叫,跟着令狐冲也是“嘿”的一声,二人身上先后中针。任我行所练的“吸星*”功力虽深,可是东方不败身法快极,难与相触,二来所使兵刃是一根绣花针,无法从针上吸他内力。又斗片刻,任我行也是“啊”的一声叫,胸口、喉头都受到针刺,幸好其时令狐冲攻得正急,东方不败急谋自救,以致一针刺偏了准头,另一针刺得虽准,却只深入数分,未能伤敌。任盈盈一挥长鞭,也yù加入战局,林昊急忙拉住,我的姑nǎinǎi,你凑什么热闹。任盈盈狠狠的瞪了林昊一眼,不过知道他是为自己好。又怨自己武功不高,帮不上什么忙。
但听林昊说道:“丫头,你看准了,等下如果出来一个陌生人,当他和东方不败交手的时候,记得趁机杀了杨莲亭。”林昊说完,就要提剑再战,任盈盈拉住,眼神关切。
林昊心中隐隐感动,拍了拍她手,眼神坚定,“记得照顾自己,有什么不对,赶紧逃出去。”说完就提剑上了。
四人围攻东方不败,未能碰到他一点衣衫,而四人都受了他的针刺。任盈盈在旁观战,越来越担心:“不知他针上是否喂有毒药,要是有毒,那可不堪设想!”但见东方不败身子越转越快,一团红影滚来滚去。任我行、向问天、令狐冲连声吆喝,声音中透着又是愤怒,又是惶急。三人兵刃上都是贯注了内力,风声大作。
东方不败却不发出半点声息。任盈盈暗想:“我若加入混战,只有阻手阻脚,帮不了忙,那可如何是好?看来东方不败以一敌四,还能取胜。”一瞥眼间,只见杨莲亭已坐在床上,凝神观斗,满脸关切之情。任盈盈心念一动,“昊哥哥让我等下出现神秘人时杀了杨莲亭,可是没说不让他吃些苦头。”想着慢慢移步走向床边,突然左手短剑一起,嗤的一声,刺在杨莲亭右肩。杨莲亭猝不及防,大叫一声。任盈盈跟着又是一剑,斩在他的大腿之上。
杨莲亭这时已知她用意,是要自己呼叫出声,分散东方不败的心神,强忍疼痛,竟再也不哼一声。盈盈怒道:“你叫不叫?我把你手指一根根的斩了下来。”长剑一颤,斩落了他右手的一根手指。不料杨莲亭十分硬气,虽然伤口剧痛,却没发出半点声息。但杨莲亭的第一声呼叫已传入东方不败耳中。他斜眼见到盈盈站在床边,正在挥剑折磨杨莲亭,骂道:“死丫头!”一团红云陡向盈盈扑去。盈盈急忙侧头缩身,也不知是否能避得开东方不败刺来的这一针。令狐冲、任我行双剑自东方不败背上疾截。向问天单刀刷的一掷,向杨莲亭头上砸去。东方不败不顾自己生死,反手一针,刺入了向问天胸口。
东方不败身子一转,又躲过令狐冲和任我行两剑。扑在杨莲亭身上。一掌击在任盈盈胸口,任盈盈倒飞出去。林昊急忙飞身过去接住。但见任盈盈嘴角溢血,不省人事。林昊一摸脖颈大动脉,又见任盈盈面sè虽差,却仍有呼吸。安下心来。
东方不败抱着杨莲亭,卧坐锦被之上,眼中满是怜惜,这天地间,他只在乎杨莲亭。东方不败随手撕下衣角,温柔的替杨莲亭包扎伤口,口中关切:“你还疼吗?”杨莲亭瞪着他,大怒:“大敌当前,做何儿女姿态?别管我,先杀光了他们。”
东方不败依依不舍,轻轻放下杨莲亭,一步一缓,朝林昊走来。任盈盈此刻已经清醒,吐了几口血,面sè苍白,看样子伤势很重。林昊看了不禁心疼。动作也较以往温柔了许多,将任盈盈揽在怀中,用衣袖轻轻擦着她脸上的汗珠,又用手指拂去她嘴角的血渍。眼中满是关切,温柔道:“丫头,你可不能死。你还欠我很多钱呢。”任盈盈惨白的脸sè,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明亮的双眸紧紧盯着林昊,道:“财迷。”听到任盈盈这声话,虽然声音虚弱,可林昊原本紧缩的心脏,此刻也慢慢舒缓下来。还能说话,不糊涂,代表还有救。
林昊看着东方不败过来,也不管,轻轻抱起任盈盈,擦着东方不败的肩膀,将任盈盈放在堂内地靠墙上,替她轻轻盖上一段锦被。抚了一下她的秀发,眼神真诚,说道:“若是这次我们都没死,我娶你,好不好?”任盈盈听了,苍白的脸庞,也氲起了一点红晕,目光中含着喜悦和幸福。虽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活下来,可林昊终于对自己做出了承诺,心里此刻满满的,觉得就算这次死了也值得。眼泪却不自觉的流下来,道:“你这大坏蛋,就会逗人家开心。
林昊又替她擦掉眼泪,俯下头,浅浅低吻了一下任盈盈的额头。任盈盈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想好好看清这个影子,这个总是欺负自己的大坏蛋。她知道,刚才东方不败那一下,已经打坏了自己的脾脏,此刻内脏出血,怕是活不了多久了。她虽然痛的要命,可她不愿给林昊看到自己丑的样子,她要笑着,她要把最美的样子留给他。他承诺了给她的幸福,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等的到。至少,这一刻,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开心。足够了。
林昊站起来,感觉任盈盈看着自己,含情脉脉。他故作潇洒的甩了一下头发,惹得任盈盈轻笑了几声,却又开始咳血。脸上漾起一片病态的红晕。林昊转身,道:“丫头,哥哥现在给你报仇去。”
东方不败好整以暇,看着林昊对任盈盈的温柔,他似乎又想起了自己,温柔的看着杨莲亭,见林昊安顿好了任盈盈,他叹道:“真是令人羡慕的一对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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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一剑光寒十九洲(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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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昊转过身来,轻抚长剑,这一刻,他似乎变了,他的气势变了。杀气,天地之间似乎充满了凌厉的杀气。这杀气鼓荡,向周边辐shè开去,荡起一片涟漪。任我行和向问天感受到这刺骨的寒意,都惊异的看着林昊。令狐冲慢慢退到了一边,他拉开呆呆望着林昊的任我行和向问天。
“林兄弟要发飙了。”
任我行和向问天不解,但他们出于对自己高手嗅觉的信任,决定暂时退到一边。
他们退了,原本四人联手都不是东方不败的对手,难道他林昊一个人就行吗?
东方不败眼睛盯着林昊,他能感受到这个俊秀面庞下掩饰的杀意,这是一种摧毁一切的决心和霸道。他的剑,原来是这样的,怪不得刚才没有使出来。
林昊的眼神喷吐着无尽的杀意。仿佛在说“我要杀人,杀很多很多的人。”
东方不败甚至有一种错觉,他真的能杀了自己。他轻笑了一下,这显然是不可能的。这世上,还有几个人配让我东方不败出手!谁又能杀的了我?
一阵轻风吹过,东方不败如云般的衣袖,随风舞动,他如锦缎的长发,随意挡在了眼睛前,透过发丝,他看到眼前这个俊美的年轻人,轻轻抚了一下自己的宝剑,眼中的杀意低缓了一下,他说道:“剑长三尺七寸,重七斤十二两。等下,如果你能接住我十三招,我便败了。如果你能接住我第十四招,你才算得上真正的天下第一。”
东方不败听到林昊的话,他也不在意,低头抚了一下头发,说道:“漫漫江湖,却是如此寂寞,太寂寞了。我寂寞已久,你今天敢与我一战,当得起高手二字。我本不想杀你,可我知道你一定会杀我。所以……”
“战!!!”
两人一吼而上。人影交错而过。
东方不败身影一晃,变的模糊不清,林昊剑意所向,无论东方不败在哪里,俱在他的剑意锁定之下。
林昊动了,他的剑动了。
东方不败忽的出现在林昊左边,他的绣花针正向林昊刺来,林昊不慌不忙,他扭转腰肩,侧过左肩膀使出“抽剑步霜月,夜行空庭遍”,他脚尖倒踩,舞动长剑,也朝东方不败胸口刺去。
东方不败当然不肯用林昊的肩膀换自己xìng命,他上身一低,脚尖就像吸在地上的磁石,整个人横躺在半空躲过林昊这一剑。忽而他轻啸一声,长发如狂魔舞动,手上催动功力,手里绣花针如暴雨梨花,尽向林昊右手腕而来。这一击速度极快,来势迅猛,林昊眼睛一眯,看清针的轨迹,长剑在空中横扫一记,挡开绣花针,这一招正是“飞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这一式剑招去势迅猛,雷霆霹雳,大有君王横扫天下气势,天下尽归西,谁人可挡?哪个敢挡?挡者必死!
林昊如今内力深厚,东方不败速度虽快,可他内力却是弱点。他不敢接,他又躲开了。当然躲开了,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他有绝对的信心杀了林昊,而自己不伤。而他难道会以为林昊在第二招时就会败在自己手下吗?
东方不败闪了出去,他呵呵笑着,声音尖锐,却不难听得出他此刻的愉悦,“你很好,剑法真的很好,我很久没有遇到你这么有趣的人了。”
东方不败说完,人影一晃,四周却竟不见他影子,小院里寂静的可怕,林昊握紧长剑,全力感知的东方不败的气机。任我行突然大吼一声,“小心头顶。”林昊早就发现东方不败在上面了,他的气机早就被锁定了。夺命,夺命,若是连气机都无法锁定。如何躲你的命?林昊倒踩九宫,剑尖颤动,随即身影冲天而起,那一剑,跌扑如鹰隼,犹如猛虎从地而起搏杀雄鹰,却是十三招内最凶狠的一式“jīng光shè天地,雷腾不可冲”。林昊和东方不败一个力从地起向上而来,一个借空中下坠趋势向下而去。一时间,空中剑与针交错,jīng光闪耀,两人一沾而走。
东方不败落在地上,他受伤了,他的手臂被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正滴滴渗出来,反观林昊,他伤的更重,绣花针直插在他的左手臂上,几乎见不到尾,林昊一咬牙,内力涌动,一拍手臂,将这枚针逼了出来,随手丢在一边,针掉在地上,发出叮叮的响声。
“东方不败,果然厉害。”
东方不败看了一眼划开的口子,道:“十年来,你是第一个伤我的人。”
再战!
两人眼神一碰撞,就知道对手所想。
林昊前三招剑势凌厉,与东方不败凶猛对撞,这时东方不败却已经有些气喘,否则最后一下岂能伤到,东方不败感到林昊棘手,不敢托大,催动内力,加快速度攻来,小院内一时间红影闪烁,让人看不清。
林昊完全跟不上东方不败速度,他连使两招“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一式沉重,如君子厚德载物,无懈可击。一式如暮云秋山,令人远远看不清,两式虽然都露出破绽,可如雾中看花,不知真假,又令人惑而预知。若东方不败轻易出击,势必被林昊抓住机会。东方不败当然不会,他也不能。他不能死,他死了,杨莲亭怎么办?他有了羁绊。决斗之时,有了羁绊的人,就有了弱点。可东方不败真的有弱点吗?
“哈哈。东方不败,你怕了,你退缩了,刚刚明明你有机会的。”林昊嘲笑道,手下却不停,只见长剑一转朝东方不败攻来,“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东方不败眯起眼睛,这剑好沉重,杀气越来越浓了,这到底是什么剑法,好怪异的感觉。当见林昊剑尖晃动,如银蛇吐信,一时间剑光如爆雨般密集拍打而来。东方不败虽然速度奇快,却也只能一招一招应对,丝毫不敢抢攻。若一抢攻,就将陷入无止境的被动防御。林昊一轮快剑,或左或右,忽上忽下。打的东方不败只有招架之力,任我行和向问天均看着林昊,他竟然这般厉害。和那个整rì嘻嘻哈哈的纨绔是同一个人吗?
第七式“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那一剑的风情,让在场所有人都久久不能忘怀,那剑如天边流星,一闪而逝,却是亮的不能让人直视。那光辉纵使只一瞬,却让人前赴后继的追逐。待回身看来却正如人生短暂,匆匆百年,一回头往事历历在目,错的,对的,苦的,乐的,尽在其中,让人难以自拔。或伤心悲痛,活开心愉悦。再回头,茫然间百年已逝,拔剑四顾,相知满天下,却是知己无一人。身茫茫,心也茫茫。悲呼?哀哉!天下无敌又当如何?
“东方不败,看这一剑。”林昊一喊,东方不败回头神sè一凛,刚才那剑怎么能引动我的心神,我修炼葵花宝典,心境早已磨练如顽石,他是怎么做到的?怎么可能?
林昊手腕一抖,大步一跨,虎踞龙蟠挥剑相向。他每踏一步,杀气便浓一分,他脸上满是汗珠,他自己处于这杀气之中,也倍感压力,似乎随时都会被吞噬。不过幸好,他终于使出来了,他大吼一声:“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陡然间,天地间杀气便急遽向东方不败吞吐而去。东方不败发现自己速度就算再快也已经避无可避,只能在这剑法中寻求破绽,却是逃不出这剑势的牵引。他轻啸一声,我是天下第一,又怎能被一个小辈压住,他豪情大涨,催动功力,迎剑而上。
嘭!啪!
两人一接触,东方不败左手击在林昊剑身上,长剑一颤,嗡嗡直响,林昊趁机侧转身子,用左脚踢向东方不败胸口,东方不败力已使老,不能躲闪。可他是谁?天下第一,又怎甘心受这一击,他右脚猛出,也朝林昊踢去,两人互中对方一腿,身子迅速倒退。
林昊右手不自觉的颤抖,长剑嗡嗡直响,暗呼“糟糕,手麻了。”东方不败笑着将嘴角血迹擦去,他也不屑趁机杀林昊。他整理了一下,原本华美的衣裳,此刻却是破破烂烂,到处都是剑痕。林昊也不讨好,他的左手已经提不起来,右手似乎也已经感到不适。没关系,快了,还有五招。东方不败大口喘着气,刚才那几下,似乎让他疲倦了。林昊回头看向任盈盈,任盈盈一双美目正盯着他的身影,见林昊转过头来,她勉强撑起身子,展颜一笑。
“呵呵,东方不败,还有五招呢。你行不行啊?”林昊止住了手腕颤动的长剑,遥指东方不败,大吼一声“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杀人如翦草,剧孟同游遨”。东方不败暗道这剑法当真诡异,不知不觉间,我能够出招的角度几乎全被封死,要不是葵花宝典速度奇快,又凭借多年的生死体悟,顺势而为,怕是此刻早就命丧剑下了。看他如此疲倦,想必这剑法对他的身体也极有危害。必定是有什么代价来催动这无止境的杀意。
可此刻,他却不能想太多,因为林昊的剑已经来了。
第二十七章 一剑光寒十九洲(二)
“剑花秋莲光出匣”“天兵照雪下玉关”长剑飘洒,忽左忽右,剑光如露亦如电,东方不败紧守胸口几处要穴,十指飞速流转,绣花针漫天飞舞,与林昊剑尖碰撞。这绣花针被东方不败灌入内力,每一次shè出,便轻啸一声。这声音摄人心魂,任我行三人在旁听了都不禁骇然,这是多快的速度啊。这林昊竟然能支撑到现在。
任我行对向问天使了个颜sè,趁着林昊和东方不败激战正酣,若是此刻一人分心,必然是身首异处。向问天明白过来,点点头,一摸弯刀,朝杨莲亭走去。此刻杨莲亭一双眼睛正盯着场中两人。
向问天过来,假意看看任盈盈伤势,却是挥刀向杨莲亭砍去。杨莲亭丝毫不觉。可向问天,刀刚往下便是“叮”的一声,被一物打中了刀身,钢刀脱出手去
“哼,如此宵小行径。向问天,你也配称天王老子?”却是一人在远处不齿向问天行为,使了一块石子。
那人低头缓缓走出来,一生rì月神教的武士袍。任我行和令狐冲立马jǐng觉起来,这人好高的内功,竟然隐藏在一边。如今正直激战关键处,可不能让人搅了局。当下和令狐冲各自防备,若是那人有什么不轨,立马拔剑相向。
那人见任我行紧张的模样,不免扯了扯嘴角,道:“我是那小子请来的帮手。不过,你们如果想打架,我也奉陪。”
向问天一听立马出来,赔罪道:“是在下鲁莽了。这位朋友还请看在林兄弟面上不要责怪。”
那人哼了一声,转过身去,看场中决斗。
任我行将目光看向令狐冲,眼神询问:“这人是谁?”
令狐冲摇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当下,所有人眼睛又转到林昊身上。
但见场中一时间剑光闪烁,林昊如蛟龙入海,猛虎归山,剑光翻腾,一时不可抵挡,此正是夺命十三剑最后的铺垫,“云龙风虎尽交回,太白入月敌可摧”。东方不败此刻却是不慌不忙,葵花宝典再快也没用了,此刻自己已经被完全锁定,封死了出招的地方。除了这一处还可出剑,竟而他法。可这处,真的是生机吗?
还未及多想,林昊又一剑使来,场外众人俱是眼睛睁大,不可思议的看着林昊。这一剑剑光纵横,气势笼罩,澎湃如钱塘大浪,浩瀚如无尽星空,这一招似乎包含天地大势,场外几人俱是当世一流高手,可若以己代入,尽皆没法破解此招。这一招不是招式上的无解,而是它似乎是死神的召唤,谁都无法拒绝。“一剑光寒十九州,剑气纵横九万里”
吾命休矣。。东方不败此刻竟然生出这种绝望的想法。“不,绝不!!我东方不败岂可死于别人剑下。”
一剑而过,林昊以剑杵地,大口大口喘着气,汗珠如雨一般挥洒,他的剑上遍布缺口,很难想象刚才和东方不败到底接手了多少次。林昊的手指颤抖不停,他的手早就麻了,如今手臂肌肉尽皆痉挛。他转过身去,东方不败,你终于死了。
林昊眼前一黑,便yù昏倒,他急忙撑着剑坐下。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他看向任盈盈,任盈盈的脸sè苍白如纸,眼睛却已经闭上了。
林昊还以为任盈盈睡着了,可是,她怎么会睡着了?不对。难道?
他突然想到一个不能接受的结果。“不!”他嘶吼着,丢掉长剑,连滚带爬向任盈盈,一把搂在怀里,拼命的灌注内力,此刻他已经接近油尽灯枯,纵使灌输内力也没多少。可他不顾。
他回想和任盈盈在一起的无数场景。他还记得见到她的第一次样子。任盈盈是一个像水珠一般的女子,她在他的酒里下药,可惜他九阳神功有成,百毒不侵。他又回想起自己当初认她做妹子时,常常捏她的小脸,她总是恶狠狠地装出要咬自己一口的样子,可每次,她都是轻轻一咬便分开了。她喜欢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可惜自己本身就是一个普通人,有了凤凰我已经很满足了,怎么还能奢望她这样的女子也能爱上自己。可命运有时候总爱和人开玩笑。林昊抚着任盈盈,她的生机越来越弱了,若是自己当rì在少林选择偷学易筋经,想必今天就能救她了吧。
他想着想着,眼泪无力的滑落,他只是抱着任盈盈,眼光呆滞。任我行,向问天,令狐冲看到林昊这幅模样,全都冲过来。任我行大叫着“女儿,你要撑住。”却是老泪纵横。
这几人都施展各自本事,要救活任盈盈。
看着令狐冲几人全力施救的模样,林昊的眼睛模糊了,他的眼前晃过一幕幕他们相识,相交,相知的场景。
她死了。她居然死了。是我,是我害她的。我不该带她来的了。是我,是我以为按照原著情节,东方不败一定会死。都是我,这一切都是我害的。
是谁?是谁杀她的?是我?不是,是东方不败。东方不败呢?茫然间,林昊看到躺在地上的东方不败。
林昊摇摇晃晃的捡起地上长剑,往东方不败尸体走去。他大吼一声,巨举剑作势要砍断东方不败头颅。
哪想东方不败,竟然没死。他趴在地上,只是休憩。林昊一举剑,便只见红影一逝,绣花针尽皆向他而来。林昊躲闪不及,被刺中胸口,幸亏九阳神功护住心脉,可他纵然不死,此刻也掉了半条命。
东方不败强撑着身子坐起来,天地之间,此刻仿佛就他一人,他大笑着,跌跌撞撞向前走来,“rì出东方,唯我不败。”
他看着林昊,道:“你是很强,可惜,你终究是太年轻了。哈哈……”他说着走向杨莲亭,却是看都不曾看任我行几人一眼。
林昊躺在地上,长剑跌落在一旁。
要死了吗?为什么我脑海里一会儿是凤凰,一会儿又是丫头?可我为什么最想的却是要杀光这里所有人?
是啊。丫头死了。我也要死了。
那他们还活着干什么?
不如一起死吧。
想到这,林昊仿佛一个肉尸一般,又站起来,抓过地上的长剑。
躺在东方不败身后的杨莲亭看到了林昊的眼神,他只觉心跳漏了一拍,心中竟莫名地生出一股惧意。杨莲亭这些年也算杀人无数了,可是他还从未见过,世上竟然有人有着疯狂暴戾到如此地步的眼神——除了疯狂暴戾和**裸地毁灭yù望之外,眼神中没有半点生机。好像他看到的尽是死物!尽是可摧毁的垃圾!
向问天也有同样的感觉,看到林昊这种眼神,他仿佛看到了十五年前任我行纵横江湖,杀人无数的表情!尤其是他脸上挂满灿烂的笑容时,那笑容便将他眼中的疯狂、暴戾、毁灭反衬得更加明显!
在这一刻,一切都寂静了下来,任盈盈的伤势一直由令狐冲的紫霞神功压制着。任我行看着林昊的眼神,他地心中,竟也生起了一种想要转身逃跑的冲动!
东方不败没有看到林昊的表情和眼神,他嘎嘎怪笑一声,嗖地一声向着林昊掠去!他的速度快疾无比。林昊纵声长吟,一道看不见的能量场从长剑上扩散开去,瞬间笼罩了方圆百丈风的每一片空间!这能量场如一个巨大的碗一般,倒扣在地面上!。甚至连他们的衣角、头发都静止下来,保持着它们最后那一刻时的态势!
而东方不败则保持着向前跃飞的姿势,身形凝固在半空之中!
这一刻,能量场笼罩之内的场景,就像电影上的定格镜头一样!
甚至连空气都好像凝固了!
唯一还受到东方不败他们zì yóu控制的,就只有眼睛。只有眼睛还能动,只有眼睛还能表达出他们心中的想法!
而此刻,所有人的眼神中都满是痛苦、骇然和绝望!只有任盈盈的周围没有一丝杀气。令狐冲也尽量输出内力护着任盈盈心脉。
其余几人的额上已渗满汗珠。但那些汗珠越积越大,却总不能滑下,就好像在他们脸上生根发芽一般。杨莲亭在几人中功夫最差,加上他受了很重的伤,所以他的嘴角已渗出一丝鲜血!
林昊的步伐频率很慢,看上去就像一个历遍沧桑的钓翁,在雪花漫天的长江岸边踟躇独行,寻找那叶不知泊于何处的小舟。但他只跨出一步,便到了离他最近的东方不败身前。
剑光再闪
第二步,从凝于半空中的东方不败身旁走过,闪到了任我行和向问天身边。
第三步,便已到了昏迷不醒的任盈盈身边,抱起任盈盈,然后他便踏着悠然从容的步伐,走下了来处那座通道的台阶,穿过了那片花海,消失离开而去。
能量场忽然消失。
哧……凄厉的破空声响起,好像水流以高压破空喷溅时特有的声音。
东方不败,杨莲亭,任我行,向问天,紧紧捂着脖颈。任我行嘴里低吼着“为什么?”东方不败瞪大了眼睛看着杨莲亭。
然后他们四人很快就断气了,死不瞑目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神sè。
被林昊肩擦而过的令狐冲,在能量场一消失,就哇地吐出了一口鲜血,那殷红的鲜血,甚至洒满了他身前的墙壁。
他悟到了。是杀意的最高境界吗?万物皆可杀吗?
他成魔了。
说完,情人剑,却捡起地上那把剑,随意舞动起来。这一片死地,在他剑下却如冬后阳chūn,万物复苏,悄无声息,却又真实存在。
十四剑,不应该是死之极致而为生吗?
蔷薇带血,却是开得更娇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