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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之太乙仙隐全文阅读

作者:若水     穿越之太乙仙隐txt下载     穿越之太乙仙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五章 战皇天:创世纪!

    皇天与风魂同时化作两颗流星撞在一起。

    光影交错,天空破碎。

    业火在他们周围有若红色的大海,将无数山岳淹没。

    皇天怒道:“你这算什么?”

    不管他如何战斗,对面的家伙用的都是与他一模一样的手段,久而久之,让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在跟自己在镜中的倒影作战一般,生出一种别扭的挫折感。

    这就像是围棋中的模仿棋一般,自己下在哪个位置,对方便在棋盘的另一面跟在哪个位置。对于被模仿的一方来说,往往会在无形间感受到难以摆脱的压力。

    更让皇天难以忍受的是,他的每一次攻击都会被同样的攻击化解,每一道气劲都会被同样强劲的气劲抵消。

    他无法明白对方是怎么做到这一点。

    就好像他已完全被人看穿,不管他想要做什么,都无法摆脱对方的压制。

    同一时间,在上元宫中,上元夫人设九宫阵法,将皇天与风魂的战斗映了出来。所有人都惊心动魄地看着这关系到每个人命运的一战。

    红线惊讶地道:“师父是怎么做到的?”

    模仿本身并不奇怪,奇怪的是,风魂的步调竟与皇天完全一致,不快一分,不慢一分。

    慧红道:“他对皇天已是了若指掌,皇天对他却毫无所知,这是他的优势所在,他只是在将他的优势充分发挥出来。”

    隐娘担心地说:“可是,刚才后土娘娘说,不管师父和皇天最后谁赢,最终的结果将是两个人都无法活下来,这、这是不是真的?”

    “嗯,”上元夫人道,“从道理上来说,这确实很有可能。他二人本就是同一个灵魂,杀死另一人,便等于是杀死自己。不过我想,风公子在前去挑战皇天时,应该也已想到了这点。”

    慧红道:“亦即是说,他必须击败皇天,却又不能杀死皇天?”

    “正是如此,”上元夫人道,“想来,这就是他以这种作战方式消耗皇天的耐心和霸气的原因。不过在棋弈中,就算是模仿棋也是可以破解的,以皇天之能,必定能够找到风公子不得不应的地方。”

    话音方了,却听皇天在幻境中狂笑道:“好,我就让你跟下去。”

    身子一窜,舍弃风魂,往另一方向掠去。

    风魂瞬地移动,挡在皇天面前。皇天大笑一声,劲气狂卷。

    风魂不闪不避,以玄气化出青色屏障,将皇天的黑色劲气强行阻住。

    媚儿颤声问:“师、师父为何不继续下去了?”

    上元夫人叹道:“飞琼仙子在那个方向。”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

    皇天舍弃风魂,乃是杀向另一边刚刚击败后土娘娘的许飞琼。对于风魂来说,这就是他“不得不应之处”,这种模仿战术当然也就无法再持续下去。

    上元夫人道:“皇天虽然迫使风公子改变了战法,但以他自栩能够独霸天地的本事,却要利用战场之外的人来破解战局,这对他来说,本就是有损尊严之事,不可能没有挫折感。想来他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将会尽出全力,试图在短时间内杀死风公子,以挽回颜面。”

    孙灵秀道:“但这应该也在魂弟的意料之中。”

    众人紧张地看着幻境,见魔神皇天身子一涨,顶天立地,利爪一挥,空间划出一道惊人裂口。风魂险险避开。

    裂口越扩越大,将山川河岳全都卷入其中。

    风沙狂卷之后,众人再次看去,却见天地间已失了他二人的身影。

    隐娘惊道:“师父呢?难、难道是……”

    “放心,”上元夫人道,“战斗还没有结束,只是天地因皇天适才的那一击撕出裂口,他二人已经进入魔风继续战斗。魔风界名义上虽然亦是天地六界之一,其实却是在天地之外,乃是十大魔神出生之处。他们在魔风界内作战,我们自然无法看到。”

    众人沉默下来。

    如果说,刚才亲眼看着风魂与皇天之间的大战,让每一个人都紧张得手心冒汗,现在看不到了,这种紧张不但没有缓解,反而更是紧紧地扣在每个人的心头。

    远处飞来一道剑光,婉儿喜道:“飞琼仙子回来了。”

    许飞琼落在众人之间。

    击败后土娘娘后便马上离开三界,这本就是既定安排。毕竟,她的任务只是挡住阿蟾,若是一直留在三界之中,很可能会影响到风魂,让风魂为了保护她而无法一心作战。

    她问:“战况如何?”

    上元夫人将风魂和皇天已经进入魔风界的事告诉她。

    许飞琼心中担忧,转头问:“姊姊,刚才后土娘娘说……咦,妙想姊姊呢?”

    众人这才发现王妙想不知何时竟已离开了这里,一时间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她去了何处。

    ……

    ******

    魔风界中,风沙狂卷。

    皇天化身成几可比拟天地的巨人,在这片混沌间疯狂战斗。

    然而,风魂在他的周围时隐时现,总是让皇天无法找准他的位置。

    皇天空有一身力量,却像是一头巨象总是无法踩死面前的蚂蚁,徒然怒吼连连,怎么也无法在这场战斗中获胜。

    “这就是你的胆量么?”他在魔风间狂吼着,“出来。”

    “我在这里!”风魂双手负后,在黑色魔神的正前方现出身来。

    皇天冷笑道:“不再躲了?”

    “嗯,不再躲了,”风魂说,“因为已经没有必要。”

    “那就去死!”皇天一拳击去。

    无穷无尽的黑色玄气灌进他的黑色手臂,拳还未出,那惊人的霸气已令所有风沙卷荡开来。

    一拳击出。

    空间撕裂,万物悲秋。他们虽在天地之外,天地却在颤抖不休。

    这是皇天最强的一击。

    纵连整个天地亦可直接摧毁。

    风魂没有躲。

    他就立在那里,伸出一根手指。

    他以一根手指接住了皇天的黑色巨拳。

    皇天心中震骇,他在风魂的手指上看到一种空空玄玄却又令他心悸的力量。仿佛有一种无形的黑洞在将皇天的力量快速抽空,那一瞬间,皇天凝聚在手臂上的所有玄气全都消散。

    在回溯到过去并将元神不断分裂重修的过程中,风魂终于找到了可以将皇天击败的力量。

    他学会了控制始气的本事。

    十大魔神开创天地。

    但十大魔神本身却是由何而生?

    混沌之初,道气未显,不无不有,非色非空,居上境为万天之无。

    再强的力量都可以被始气消解,因为始气乃是“万天之无”,连十大魔神亦是从中而生。

    先有十大魔神,后有天地。

    这就是生于天地之后的仙妖人神都无法真正杀死十大魔神的原因。因为其它所有事物,都是应玄气和元气成生,但这十大魔神,却是应始气而生。

    皇天击出的每一拳,都被风魂的始气所化解。

    就像是再大的数字与零相乘,都会自动归零。

    这黑色魔神的力量在渐渐消散,他的庞大身躯也以一种诡异的方式越缩越小。

    作为亘古不灭的魔神皇天,这是他出世以来头一次感到恐慌和害怕。

    不只是因为他发现自己面对的是无法击败的敌人。

    更是因为,他突然意识到敌人根本不存在,他只是在跟自己战斗。

    风魂一个旋身,挟着始气撞入皇天体内。皇天的身体开始扭曲,时而变成人类青年,时而又仍是魔神之身。始气在他的躯体里闯荡着,将他的肌肉和力量破坏殆尽。

    两种人格在同一个身体里互相斗争,彼此挣扎。

    皇天吼道:“再斗下去,你和我都会不复存在。”

    风魂在他的灵魂深处回应着:“宁可一同死去,我也不会让你活下来。”

    皇天开始困惑,他不明白是为什么。风魂的意志是那样的坚持和强大,以至于皇天无法忽略这种意志形成的动机。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画面……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孩儿被他钉在巨石上,颤抖着向他伸出手,渴望死在他的怀中,而他毫不怜悯地转身离去。

    无数记忆像海浪般反涌而来。

    原来风魂就是他,他就是风魂。

    为什么自己能够毫不犹豫地将那个他所疼爱和关怀的女孩杀死?

    他捧着脑袋仰天怒吼,吼声中充满着内疚和悔恨。

    一个声音在他的灵魂之中传来:“要么继续战下去,直到你与我一同消失……要么停止战斗,你消失。”

    皇天吼道:“消失的为什么不是你?”

    风魂道:“因为我无法原谅你伤害了她们。别忘了,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如果有人伤害了阿蟾,你是否也会作出跟我一样的选择?你与我,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两种人格再次相争,只是,一个抱持着宁可同归于尽的意志,另一个却无法做到这一点。

    他们的身躯渐渐的稳定下来,维持着人类的模样。

    风魂喘息着,灵魂深处的斗争开始停歇,体内暴虐的始气也开始消散。

    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冷冷地响起:“总有一天,我还会再回来的。”

    声音越来越弱,作为“皇天”的这一人格沉睡而去。

    风魂强忍着身体的劳累感和伤痛,从破碎的空间裂口跳了进去,回到仍在崩溃的天地之间。

    有人扶住了他。

    抬起头来,他见到的是关切地看着他的美丽女仙。

    王妙想说:“我就知道你能够回来的。”

    这是一场和胜负无关的战斗,当皇天意识到他跟风魂是同一个人的时候,战斗其实便已结束。杀了风魂,便是杀了他自己,他根本没有其它的选择。

    风魂低声问:“阿蟾在哪里?”

    王妙想道:“你想去找她?”

    “嗯,”风魂说,“这个天地很快就会完全崩溃,她已经寂寞了那么久,我不想让她一个人孤独地寂寞下去……你会怪我么?”

    “不,”王妙想说,“我会陪你一起去找她。”

    风魂点了点头。他的大部分修为已经在与皇天的人格之战中被始气摧毁,如果没有王妙想的帮助,他很难找到阿蟾。

    他们一起在这片残破的天地间寻找着……

    ******

    阿蟾躺在荒芜的山野间哭泣着。

    她看到了皇天与风魂在魔风之中的战斗。

    皇天输了,他已经再次陷入沉睡。

    虽然心中悲伤,但她知道,比起皇天和风魂一同消失,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皇天只是沉睡,或许有一天,他还能够再次出现。

    又或许,他并没有睡去,他与风魂本就是一体。

    她已无法说清这两个人中,自己所爱的究竟是哪一个。

    天空被撕出道道裂口,陨星和业火不断落下。依稀间,她回想起了天地初开后的一个情景,在那还是一片蛮荒的天地间,她偎在皇天怀中,问:“我们能够永远永远在一起么?”

    他伸出手,将日月星辰挂上天空,说:“这是当然的!”

    明明只要永永远远伴在一起,就能得到幸福。

    但是从什么时候起,这份幸福却又变得那般遥远?

    躺在那里,她有些迷茫地看着破碎的天空。

    身旁光影闪动,她心想或许是“他”来寻我了,转过头,看到的却是一个手捧宝珠的小女孩。小女孩穿着雪白的衣衫,双眼灰灰暗暗,毫无色彩。

    阿蟾诧异地看着小女孩手中的四门通神照心珠,心想这宝珠怎么会在她的手中?然而当她看向一旁时,却发现自己的那颗照心珠仍然滚落在地上。

    这世上竟有两颗照心珠?

    她问:“你是谁?”

    小女孩说:“我叫舞……风舞!”

    珠光一闪,一道奇光将阿蟾卷了进去。阿蟾虽然不断挣扎,但她本就在与许飞琼的战斗中身受重伤,而这道奇光又是专门为她而设,立时间,她被扯进了宝珠。

    “你做了什么?”阿蟾的声音从宝珠内传来,又惊又怒。

    舞说:“这只是报应,你让我娘所受的苦……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珠光黯了下去,阿蟾被困在了照心珠内,再也无法出来。

    远处有剑光飞来。

    舞捧着宝珠,身子一旋,瞬移到远处一座还未完全塌陷的山头。她看到王妙想以剑光载着风魂落在那片荒地上,在那里,他们只找到了后土娘娘遗落在那的照心珠。

    风魂拾起照心珠,四处呼唤,却没有得到回应。

    王妙想往舞的方向看了一眼,暗叹一声,没有说话。

    在舞的身后,小白纵了过来,说:“舞,我们也该回去了吧?”

    小女孩点了点头。

    在另一边,风魂和王妙想越寻越远,直至从舞的视线中消失。

    “不过呢,”小白将双手枕在脑后,“我一直有点不太明白,历史不是被你改变了么?既然现在的历史跟我们在后世所知的不太一样,那我们不是应该消失么?怎么还会留在这里?”

    “不,”舞低声说,“现在想来,也许历史并没有因为我的任性而改变。我们在后世所知道的,原本就未必是真的。”

    小白说:“但是,你娘原本应该是已经死了的……”

    舞微微一笑:“我想,也许她本来就没有死。芷馨姑姑在第一次改变历史的时候,也许就已经将我的任性算在了里头。不管我做了什么,最后的结局终究是会变成这个样子。”

    小白干咳一声。

    他听不太懂。

    舞用照心珠召来六界乾坤壁和天乙飞宫图,准备打开回去的路。

    “对了,还有一件事,”小白看向一旁,“那个,你娘曾经说过……咳……咳咳……”

    舞问:“她说了什么?”

    小白说:“在阿鼻地狱的时候,她说过如果她生下来的是个女儿,就把那个女儿嫁给我的。”

    舞说:“做梦。”

    “喂,”小白气道,“你也不用回绝得这么快吧?至少你也应该发张好人卡,比如说些‘你是个好人’什么的。”

    舞转向他:“小白,你是个好人……”

    小白跳到一旁,蹲在那里用手指画圈圈:“她说了,她真的说了……”

    舞的眼眸依旧灰暗,脸上却露出一丝甜甜的笑容。

    ……

    ******

    风魂最终没有找到阿蟾。

    在天地完全崩溃之前,他不得不跟王妙想一同回到上元天,在那里,所有人都在兴奋地等着他。

    观世音菩萨将装有苍生魂魄的杨柳净瓶和山河社稷图交给了他。

    “剩下来就是重建素外界了,”王妙想看着风魂,问,“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她担心风魂在与皇天的战斗中消耗过大。

    风魂摇头道:“重建天地,需要的不是用于战斗的那种力量,而是皇天、燧人、女娲所共同拥有的创世之力。这种创世之力是精神上的,而不是**上的,所以不会有什么影响。”

    许飞琼问:“但是,应该将新的天地建成什么样子?”

    沉默片刻,风魂道:“其实,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是注定的。”

    他飞出上元天,进入那一片缥缈而混沌的五彩之气。

    意念扩展至整个素外界,所有的色彩卷扯在一起,变成宽广无垠的暗。

    他打算将素外界创建成他在最初的穿越之前所知道的那个“世界”,在那个世界,地球是圆的,没有归墟,没有天庭和地府,没有仙神和妖魔,也没有罗酆山。

    因为,只有这样做,在一千三百年后……他才有机会再次见到芷馨。

    看着空虚混沌的黑暗,他说:“要有光!”

    就有了光。

    他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开了。

    他说地球要围绕着太阳转,还要有五大洲、四大洋,事就这样成了。

    他将收集在杨柳净瓶和山河社稷图中的各种灵魂放入刚造出来的天地。有些维持生前的模样,有些改形换体,变成各类人种和其它生灵。

    事就这样成了。

    他说,盛唐之后要有宋元明清,所有的美女都要爱上一个叫风魂的男子,事就这样成了……咳,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的样子……

后记(全书完)

    二零零九年,一天夜里。

    风芷馨躺在床上,做了个梦。

    那是一个让人很害臊的梦,在梦中,她与哥哥拥吻缠绵,难舍难分。

    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缩在被窝里,正自为自己居然做了这样一个梦而脸红。这时,她听到从卫生间传来一个少女的愤怒声:“你、你混蛋,去死。”

    从床上坐了起来,她一脸困惑,觉得这声音好像不是在做梦,于是抱着睡枕下了床,走出卧室。在那里,她听到哥哥不解的喃喃声:“怪事……眼花了?”

    然后,她就看到哥哥搓着眼睛从卫生间走了出来。

    她问:“哥,怎么了?我好像听到有人说话……呀。”

    她指着哥哥的下身发出尖叫。

    迷糊的青年这才发现他的某个东西还露在裤子外头,赶紧把它放了回去。

    “哥,你也真是的,”芷馨气道,“半夜起来上个厕所也要弄出这么大的动静,还装出女人的声音……嗯,哥,难道说,你刚才是在用手……”

    “用手干嘛?”青年没有反应过来。

    “啊,没什么,”芷馨红着脸跑回床上,过了一会儿,又从被窝里伸出脑袋,“哥,这种事可不能做得太多哟,很伤身的。”

    青年这才明白过来,气道:“喂,你把你老哥当成什么人了?我是那种需要靠自己的手来解决问题的男人么?”

    芷馨缩回被窝,吃吃地笑着。

    青年还是显得有些困惑,他刚才好像看到有个穿着古装的少女拿剑砍他,但等他回过神来,那少女就不见了。

    “看来是这几天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他自嘲地想,“起来上个厕所都会生出幻觉。”

    然后他就回他自己的卧室睡觉去了。

    芷馨躲在被窝里笑着笑着,又想起在梦中哥哥对自己所做的事,一颗心立时有如小鹿般跳了起来。

    夜晚再次变得安静。

    困意涌了上来,她闭着眼睛,陷入半睡半醒之间,同时又对接下来会做的梦有一点儿期待。

    然后,她觉得有人把她搂进了怀中。

    “芷馨……”那人在她的耳边低声唤着,声音中带着几分伤感、几分喜悦。

    哥哥……

    芷馨缩进那人的怀中,让他把自己抱得更紧些。

    这是刚才那一场梦的延续么?

    她太困了,也就没有把它弄个清楚。

    但是,没有关系。在她耳边呼唤的,是她所熟悉的哥哥的声音。将她抱得紧紧的,是她所熟悉的哥哥的味道。

    如果这只是一个梦,那这个梦也是那般的温柔和甜美。

    让人一生一世也不想忘怀……

    ******

    天色还是蒙蒙亮的时候,风魂便悄然地离开了。

    由于跟以前的天、地、人三界比起来,这由素外界重新开辟出的天地还不够稳定,他给这个世界制定了一些新的规则。

    在这一千多年里,仙神鬼妖都已消失,这里将成为一个由人类掌握其自身命运的世界。

    这是他最后一次进入素外界,在这之后,连他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历史河流将会往哪个方向流淌。

    有些事情是早就已经注定的,有些则不是。

    已经发生过的事是无法改变的,但是“未来”从不确定。

    这是这个世界的生命法则之一。

    截着他飞入宇宙的是化作粉红蛟龙的浴月。

    一道星光牵引着他们,让他们飞在浩瀚无垠的星河之间。

    “风魂哥哥,”浴月问,“我们以后还能再见到芷馨么?”

    “当然,”风魂说,“我们还能够再见到她。”

    他的回答是那样的肯定。

    星光将他们牵引进一个黑洞,在那依旧混沌的魔风间,漂浮着一些仙境。上元夫人和弥勒佛、观世音等从当年的浩劫中存活下来的仙佛也在这些仙境上。

    在其中一座仙境,他看到许多美丽的女子向他和浴月挥着手。

    落在岛上,他微笑地看着王妙想、孙灵秀、许飞琼、慧红、奇辰等人,还有一直在等着他的几个美丽女徒,轻轻地说:

    “我回来了……”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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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乙仙隐》已完结,多谢大家对笨鸟的支持!

    ^_^

一 天作棋盘星为子

    在上元天看不到圆月,由洞冥草编成的九宫图挂在空中,散出的光亮却比明月还要皎洁。在上元天也看不到群星,文玉树幻出的五彩,闪烁出的星星点点却比星光还要神秘。

    数百位玉女在各个角落游玩与嬉戏着,笑声不绝。这里不像瑶池有着许许多多的规矩,稍一触禁,就难免受到责罚。上元夫人对她身边的玉女,总是宽容得近乎宠爱。

    卫萦尘捧着银盘,行走在上元宫前的白玉阶台。五彩文玉的柔光,在银盘的反射下映着那微红的脸。她穿着虹丝制成的霓裳,体态轻盈,绰约窈窕,唯有手腕上的百草结,做工却显得粗糙。

    她停了下来,腾出左手将衣袖拉了拉,轻轻地遮去百草结,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脸,试图拂开那抹淡淡的红晕。

    红晕却更加地深了。

    微微跺了跺脚,心底埋怨了几句,她走进了上元宫。

    宫内青烟枭枭,宝帐婆娑。华芜的香气时隐时现,不经意间,触及了龙须烛,撩起水纹般的蓝。上元夫人坐在麟文席上,眉头微皱,看着棋盘上黑白错落的棋子。在她的对面,坐着一位秀丽的仙子,玉质凝肤,清清冷冷,不近烟尘。

    卫萦尘将银盘放在两人身边,忍不住探头朝棋盘看了看。上元夫人的棋艺名扬九重,然而看她此时的神情,却像是颇为艰难,这使得卫萦尘也不由得有些好奇。

    卫萦尘还在人间时,棋艺亦是不错的,教她学棋的,乃是朝歌有名的棋师。然而,上元夫人与这名仙子的对局,却看得她头昏脑胀,只觉得每一个落子,都契合天道,约捺虚实,胜于星图。

    恍惚间,上元夫人已落下一子,看着她,眼含笑意。卫萦尘只觉得心中的小小心思被看个干净,脸上一热,扭捏地让开,侍立一旁。

    上元夫人重新看向棋盘,却见那名仙子并未思索多久,已轻轻地应下一子。上元夫人盯着那子,脸色微变,她端起银盘上的玉杯,啜了小口杯中的玉醴,淡淡道:“久闻六公主已解开伏羲帝的先天卦数,洞冥天机,我原本还有些不信,现在下了这盘棋,才知所传不虚。此局是我输了。”

    六公主脸上无忧无喜,只是慢慢说道:“夫人相让而已,瑞和愧不敢当。”

    上元夫人移了移杯,卫萦尘将怀接过,放入银盘。

    “六公主过谦了,”上元夫人像是说家常般随意地道,“听说你七妹私游人间,与一凡人相恋,惹得你母亲大怒,将他夫妻二人硬生生拆散,不知此事可真?”

    六公主面无表情,只是冷冷道:“七妹身为天仙,竟私嫁凡人,身染污秽,有此下场亦是自作自受。若非几位姐妹求情,只怕我母亲早已将她和那男子打入轮回,现在她不过是被拘在织女宫,还敢有什么怨言不成?”

    “六公主说的也是。”上元夫人雍容地笑了笑,取过玉杯,又啜了一口,再道,“但我听说瑶姬也被你母亲责骂禁足,我曾见过她数次,相信她绝不是品行不端的女子,却不知犯了何事?”

    “二十三妹自己倒没犯什么大错,”六公主一粒粒地拾着棋子,棋子在她的指间一闪一闪,有若星辰,“只是有一次她在巫山游玩时,不慎被楚王看到,竟惹得楚王朝思暮想,命他的一名大夫作了几首描写二十三妹的淫诗秽曲。虽然那人间帝王荒淫无道,不该妄做非份之想,亦早晚自取报应,但若非瑶姬过于贪山恋水,有怎会有这种事情发生?我母亲命她闭门反省,也是为了她好。”

    “只是禁足倒也罢了,”上元夫人叹道,“但所关之处却在天界与魔风相交的紫清阙,日夜受那冰魄侵蚀之苦,未免所罚过重了。”

    六公主仍在拾着棋子,仿佛对上元夫人的叹息无动于衷,只是淡淡地道:“既然位列天仙,便更应该自重才是。倒是听说夫人总是任由上元天的玉女自主婚配,甚至是嫁给人间的凡夫俗子,我母亲多次提及,都觉得夫人的管教未免太松了些。”

    上元夫人移了移杯子,却见到卫萦尘正背着六公主偷偷做了个咋舌的模样,不觉失笑了一声,没等她来接玉杯,自己放入了银盘。

    “你说的有理,我的管教确实松了些。”上元夫人脸朝着六公主,眼角却似笑非笑地扫了卫萦尘一眼,“只是情爱之事,为心所系,真的爱上一个人时,又岂是那些天条戒律可以束缚的,六公主你说是不是?”

    六公主瑞和低头不语,仿佛这个问题并不值得回答。

    “当然,这也是各家各事,说说而已。”上元夫人语气微微转冷,“我既不打算过问昆仑境的事务,也不打算让你母亲来插手我的侍女们的婚配。却不知你母亲这次请我去赴蟠桃会,又是所为何事?”

    卫萦尘此时才知道六公主来上元天,目的是为了请上元夫人出席那三千年一次的蟠桃会。天界中早有传言,说王母与上元夫人之间存有心结,虽然两人都未加证实,但她们两人已有四千多年不曾相见,却是事实。上一次的蟠桃会,上元夫人也是唯一一个没有出席的天仙中人。

    六公主手指停住,抬头看着上元夫人,淡淡道:“夫人既已应承,这局若是瑞和侥幸赢了,便答应我母亲的邀请,以夫人之尊,想必不会使瑞和失望才是?”

    上元夫人沉默片刻,忽地一笑:“说的也是。”

    六公主继续拾着棋子,她拾得很慢,看上去,竟像是宁可用漫长的一生来拾这些棋子。

    上元夫人端起玉杯,却并没有喝,只是慢慢地说道:“瑞和你既已解开了伏羲帝的先天卦数,棋艺自是超绝,但我若说,还有人能赢得了你,你可相信?”

    六公主面无表情地道:“天界人才济济,有一二人棋艺胜我,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瑞和你太自谦了,”上元夫人笑了笑,“这天界之中,已不可能有谁再赢得了你。但我说的却不是天界,而是人间。”

    “人间?”六公主愕了一愕,抬头看了上元夫人一眼,“夫人说笑了吧?仙家的棋路,又岂是凡人所能看懂?”

    “只怕未必,”上元夫人道,“天界以天命统治**数千年,然而,近来人间却有人依据《河图》《洛书》窥视天命。要知道,奇人异士,在人间亦有不少,伏羲卦数,也并不只在天界流传。”

    六公主冷笑道:“那些凡人不知从何得到了河洛二书,便以为能算尽天机,理清因果循环,却不知他们所看见的连冰山的一角都不及,管中窥豹,偏偏又自鸣得意,甚是可笑。”

    “也并不全是如此。”上元夫人道,“据我所知,在人间界的九华山,便有一名男子,其易理之精,早已不下人间地仙,达真人之境。此人姓范名抟,却不知瑞和你可曾听过他的名字?”

    她话方说完,却听到一声脆响,六公主方拾起的一枚棋子,竟在她的指尖裂出一条细缝。

    上元夫人继续道:“有人对我说,这名男子少年时曾得遇天仙,授予他仙家棋道,我却是不信的。仙家之棋,以星为子,以天为盘,若无天庭授命,谁又敢私下教给一个凡人,瑞和你说是不是?”

    六公主默默地将指尖轻弹,那枚棋子立时飞出上元天,化作一颗流星,飞往下界。

    “瑞和你还未回答我的话呢。”

    六公主淡淡地道:“人间界流言万千,最是不堪,夫人岂可将这些事一一当真?”

    “却也不见得全然是假,”上元夫人道,“说来也巧,我本已派人去九华山请了那位范先生,来上元宫与我聊一聊。现在瑞和你既然也在这里,何不与他手谈一局?”

    说话间,却见上元夫人的侍女宋辟非走了进来,向二人禀道:“九华山范抟范先生,应夫人之请,已在门前等候。”

    “快请他进来。”上元夫人抚掌笑道,“刚说完,他就到了,世间就是有这般多的巧事。”

    六公主没有说话,只是脸色有些煞白。上元夫人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又道:“瑞和你既已得伏羲真传,不知来此地之前,可曾算出自己会遇见这位范先生呢?”

    六公主牵强地笑了笑:“夫人说笑了,当日,三清化身鸿均,编织天命之时,便已将上三天排除在外。上元为上三天之一,又岂是先天卦数所能算清的?”

    脚步之声传来,却见宋辟非已领着一个男子走了进来。那男子身穿布衣,衣着朴素,看见六公主,禁不住愕了一愕,欲打招呼,却又想到些什么,强行忍住。

    “在下范抟,参见上元夫人。”他在宋辟非的引领下依礼跪拜。

    “不必多礼,”上元夫人面含微笑,“范先生虽在人间,我却是闻名已久,听闻先生长于棋弈之道,我身旁的这位六公主,也喜欢下棋,还请先生与她一弈,我也好见识见识。”

    范抟还未应承,却听六公主冷冷地道:“凡夫俗子,岂有资格与我对弈?夫人若欲试他的本事,何不自己与他对上一局?”

    “这个,”上元夫人为难道,“我适才输了一阵,已无心情再下,这却如何是好……有了……”

    上元夫人看向卫萦尘:“你就代我与范先生对局好了。范先生乃人间棋圣,你的本事恐怕差他甚远,就持下手吧。”

    “万万不可,”范抟急道,“这位姑娘既是蕊宫仙子,又是代夫人行棋,应是在下持下手才是。”

    上元夫人道:“先生既然如此在意礼数,那你与萦尘分先便是。”

    范抟还想再言,上元夫人已挥了挥手,将其止住。

    两人相对而坐,卫萦尘猜得先手,布下座子,先挂右角小目。

    上元夫人喜弈,她在夫人身边多年,棋艺比起在人间之时,自也有一些长进,听到夫人夸赞范抟,心底也难免不甚服气,思考时,自不免锐意侵绝,务杀图多。那范抟进退之间,却甚是温和,避实击虚,又点到即止。一局棋下来,卫萦尘明明觉得多次有机会将白子一击而溃,偏偏就是差了一点,待发觉已方机危阵溃时,对手却又总是缓了一缓,让她得已立住阵脚。

    临近终局,卫萦尘心中算了一算,盘面上的形势,基本已是不分上下,然而她持的是先手,此时竟是无法还出棋头来。

    心底还在着急,上元夫人已弹了弹指,棋盘与矮桌尽皆不见。卫萦尘抿了抿嘴,不甘心地叫道:“夫人,我们还没下完呢!”

    上元夫人笑道:“傻丫头,若非范先生让你,你早就出丑了。”

    卫萦尘心中不服,只觉得不过是自己一时大意,才使得白子占了些上风,若继续下下去,说不定还有挽回的余地。上元夫人也不理她,看着范抟说道:“范先生的棋艺,果然不凡,更难得的是安而不泰,存而不骄,棋如人品,观此局,即可知先生的君子之风了。”

    范抟连忙立起谦让。

    上元夫人端起玉杯,啜了一口,又道:“听说范先生还是独身一人,不曾娶妻?”

    范抟恭敬地回道:“在下山野之人,何敢言妻。”

    “以先生的品德,若就此独自终老,岂非是件憾事?”上元夫人放下玉杯,轻轻地指了指卫萦尘,“我便做件美事,将萦尘许配给你好了。”

    此言一出,不但是卫萦尘有如冷水浇身般呆住,连六公主的指尖也禁不住颤了一颤。范抟急忙道:“在下凡夫俗子,怎敢妄娶天界仙子?恳请夫人收回成命。”

    上元夫人冷冷道:“萦尘乃是我最疼爱的玉女,莫非你还嫌弃她不成?”

    范抟张口结舌,想要推辞,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卫萦尘跺了跺脚,低声道:“夫人,萦尘不嫁,萦尘只愿一直陪着夫人。”

    上元夫人瞪了她一眼:“此事由我做主,没有你说话的份。”

    卫萦尘扑的跪倒在地,只觉得心中委屈,强自忍着泪水,低头不语。上元夫人对其座下的玉女一向宽容,以前更是从未有过不曾征得当事人意见,便强行指婚的事。心底莫名地浮过一张憨厚的脸,她心如刀割,泪水终于无声地流了出来。

    上元夫人转看向六公主,淡淡地道:“瑞和觉得这段姻缘我配的如何?”

    六公主的指尖无意识地夹弄着一枚棋子,勉强地笑了笑:“夫人适才说过,情爱之事,为心所系,既然如此,夫人何不听一听他二人自己的想法?”

    “但瑞和你岂不也说过,我对上元天的玉女管教太过宽松了么?想来,若是你母亲欲将她身边的玉女许配他人时,也绝不会去问那名玉女的意见吧?”上元夫人盯着六公主。

    六公主无语。

    范抟看一看上元夫人,又看一看六公主,额头竟已微见汗水。他心中焦急,看着六公主,忍不住失口唤了一声:“瑞和……”

    “大胆!”上元夫人勃然色变,朝他怒道,“范抟,太微玉清宫玉皇道君掌上六公主之名,岂是你这凡人可以直呼的?”

    范抟呆了呆,连忙惶惶跪下,满面通红。

    眼见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六公主终于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她缓缓站起,走到范抟面前,轻轻将他扶起。

    范抟失魂落魄地看着她:“瑞和,我……我……”

    六公主伸出衣袖,温柔地拭去他额上的汗,轻声道:“范郎,你莫担心,夫人只是在逗你我玩呢。”

    卫萦尘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他二人。直到此时,她才知道,原来六公主与范抟之间竟是早已种下情根,暗结连理。她看向上元夫人,只见上元夫人对这一幕毫不惊讶,竟是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心中不由的一阵喜一阵恼。

    六公主向范抟说道:“范郎,我和夫人还有些事要谈,你先去吧。”

    上元夫人道:“还请范先生在上元天多住几天,让我有机会款待先生。萦尘,你先带范先生去坠星阁歇息。”

    卫萦尘慌手慌脚地站起,虽然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也知道自己不用真的嫁给范抟。她看向上元夫人,却见夫人正在慢慢地饮着玉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心底还有些委曲,她拭去泪痕,领着范抟慢慢退下。

    直到宫内只剩下上元夫人与六公主二人,六公主才轻轻走到上元夫人面前,缓缓下拜:“为了不让我母亲查觉我与范郎之事,瑞和曾在运数之弦上做了些手脚,却想不到仍被夫人得知。由此可见,夫人对伏羲卦数的了解,分明远在瑞和之上,刚才的那局棋,竟是夫人故意输给瑞和的。却不知,夫人还知道些什么?”

    上元夫人笑着将她拉到身旁:“我还知道,《河图》与《洛书》之所以会在人间流传,也是你这小妮子暗中弄的鬼。你母亲让你掌管知机殿,督察玉清宫各职,却只怕做梦也没想到,你这个她最信任的乖女儿,才是她所有孩子中最胆大妄为的一个。”

    六公主苦笑了一下:“却只怕,也瞒不了多久了。”

    上元夫人装作不懂地问:“瑞和何出此言?”

    六公主斜睇了上元夫人一眼:“夫人何必再捉弄瑞和呢?以夫人之能,我母亲的那点心思,您又岂会不知?”

    “我自然是知道的,”上元夫人冷笑道,“如今的天界,东皇已老,再难担天帝之位,西皇性情残暴,早晚会惹出事端。南极仙翁只知道以和为贵,有心无力,北方紫微大帝从来就不是什么大才,连自己的部下都镇不住。元始天尊欲重整天界,你父亲玉皇虽然只列在上清三元宫右阶第十一位,在四御之下,但有你母亲穿针引线,继天帝位乃是迟早的事。一旦你父母进入灵霄宝殿,掌控仙列表,你弄的这些小把戏,就再也瞒不过你的母亲。”

    六公主默然不语。她的二十三妹瑶姬不过是不小心在楚王面前显露身形,就被关在紫清阙受冰魄蚀身之苦,七妹虽然私嫁凡人,却毕竟有月老做媒,也被关在了织女宫。她所犯之事,远比她们重得多,只是她母亲现在不得不借重她的伏羲之术掌管知机殿,才得以将其瞒住,一旦她的父亲成为天帝,她私传河洛二书,偷嫁范抟之事便再也无法隐瞒。

    瑞和表面清冷柔弱,心中却极为刚烈,纵然是受罚再重,也绝不会害怕。然而,一想到范抟难免受她牵连,她的内心却总是止不住地颤抖。

    她看向上元夫人,却见上元夫人看着她的眼神,颇有些同情与叹息,心底不由得燃起希望。

    “还望夫人给瑞和一些指点。”六公主低声道。

    “你父亲进入灵霄殿的事,已是必然,”上元夫人看着她道,“但在他成为天帝之前,却还有些时间。瑞和,事到如今,我也不妨与你坦白,我将范抟请来,原也是想要挟你为我做些事情,但既然你希望我帮你,那我更愿意与你做些交易。你自也明白,我与你母亲素有隔阂,一旦你父亲成为天帝,以你母亲的为人,必然会借他之名行事,到时,只怕我与我上元天的这些玉女,日子也不好过。”

    “只要夫人能使范郎不至于受我所累,瑞和便是万分感激。不知夫人想让我做些什么?”

    沉吟良久,上元夫人慢慢道:“瑞和,你的母亲,可曾让你寻找过一个叫昌容的女子?”

    六公主微一错愕,回答道:“不瞒夫人,在我解开伏羲帝的先天卦数后,母亲让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查找此人。然而,我只查出,她本是商朝的公主,商纣最小的一个女儿,在封神之劫前,便已失去了踪影。待要寻出她到底去了哪里时,卦象却总是模糊不清,一会儿说她已经死去,魂魄还在阴间受苦,一会儿又说是到了东胜神洲。不管我如何费尽心思,却总是无能为力,我将结果告诉母亲,然而,她却像是早知如此般……”

    说到这里,六公主忽有所悟,悄悄转头,向门外看了一眼。当时,她还以为是自己的能力有限,现在看来,却是另有原因了。

    上元夫人微笑道:“你猜的不错,伏羲卦数之所以无法测算出昌容的所在,是因为我已经将她带到了上元天。你自己也说了,上元天乃是上三天之一,并不在天命覆盖之下,以先天卦数,自然无法将她找出。”

    “难道,昌容就是……”

    “就是刚才的那个玉女……卫萦尘!”

    “萦尘?”六公主睁大眼睛,“原来她竟是……我竟然会没有认出来……”

    ******

    在将范抟安置好后,卫萦尘来到上元宫东落的秋水塘。

    她原本虽是朝歌公主,然而,在出生未久,母亲便已去世。纣王荒淫无道,日日笙歌,恐怕连是否有她这么个女儿都记不得了。她虽为公主,却过得比寻常百姓家的女子更是清苦无依。

    自从来到上元天后,众姐妹对她甚是友爱,上元夫人也是纵容呵护。她的名分虽从人间公主变成了天界侍女,却反而多出了许多做公主时不曾有的女孩儿心性,内心更是早已将上元夫人视同于母亲般的存在。

    然而,刚才夫人故意将她配与范抟,来逼迫六公主承认其与范抟的私情。虽然上元夫人并不是真的要将她嫁出,却终是未曾理会她的感受,事后更不曾安慰她个一句两句。她独自坐在池边,越想越觉委屈难受,方歇未久的泪水,简直又要流了出来。

    洞冥草发出的银光微一晃动,一缕暗香随之飘来。她稍一回头,却见上元夫人不知何时已来到她的身边,她抿着嘴,只作未见,扭过头去。

    “傻丫头,还在生气呢。”上元夫人微笑地摸着她的头。

    所谓的女孩儿心性,多半是父母不来安慰,还觉得所受的委屈只是那么一点点,若是父母稍为赔个笑脸安慰两句,倒觉得所受的委屈比天还大。卫萦尘亦是不免如此,被上元夫人这么一摸,反而更觉得自己从小得不到父母关爱,上了天界后,虽然在夫人身上得到慰藉,其实却也不过是一个丫环侍女罢了。真是越想越觉自己孤苦无依、没人疼爱,眼泪汪汪地就流了出来。

    上元夫人笑着摇了摇头,牵起卫萦尘的右手,故作惊讶地叫道:“咦,你怎么戴了个这般难看的百草结?还不扔了去?”

    卫萦尘的俏脸立时一红,也顾不得伤心了,急忙将手收回,生怕上元夫人真的将百草结收去扔了。

    “我知道了,”上元夫人装作没看到她的窘迫,“这多半是谌婴门下的那个许逊送的,我上元宫奇珍异宝无数,他却给我身边的玉女送如此粗鄙不堪的东西,莫不是当我上元天是个穷地方么?我这就派人去好好地将他责骂一番。”

    卫萦尘慌忙将她拉住:“夫人不要,他只是……只是……夫人又在捉弄萦尘了……”她半羞半恼地转过身去。

    “你们这些小妮子,”上元夫人失笑道,“难怪外人总是说我管教无方,平时养着你们,难得用你们一次,也值得在这哭鼻子?”

    卫萦尘红着脸,扭捏道:“夫人若只是想演戏给六公主看,大可以暗中用传心之术通知萦尘,让萦尘照着夫人吩咐行事便是。适才那般,分明就是想看萦尘笑话。”

    上元夫人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瑞和仙子素以机敏聪慧著称,我若真的事先通知了你,又怎瞒得她过?我本有事要她帮忙,若不能借范抟之事扰乱她的心,让她失了方寸,她母亲素来与我不和,她又怎肯助我?”

    卫萦尘其实也知道自己未免有些借宠撒娇,只好低头不语。

    “好了,别闹别扭了,”上元夫人微笑着在她身边坐下,“我还有事要你做呢。”

    卫萦尘微抿着嘴:“夫人尽管吩咐就是,反正萦尘只是夫人身边的小小侍女。”

    “你这丫头,”上元夫人轻轻地给了她一个栗子,道,“东胜神洲七星塔附近的百姓向我祷告,说是有一妖物长期占据塔内,为祸一方,你明天就替我到凡间一趟,将那妖物除去吧。”

    “辟非姐姐也一起去吗?”卫萦尘睁大眼睛看着上元夫人。上元夫人统领十方玉女之籍,女仙之中,地位仅次于王母,又有三天真皇奉其为母,在人间自然香火旺盛,她心肠又软,像这种妖魔祸害百姓之事,只要有人上告于她,她总是会派座下玉女去将妖魔诛灭。

    卫萦尘来到上元天已有一段时日,似这般破暗除邪、行云祈雨的仙家变化,自也学了不少。上元天的玉女,经常会被派出去采集异草,或是在旱涝之地行云去雨造福百姓,纵然无事,有时也会找些借口外出游玩一番,只是不知为何,唯独卫萦尘,上元夫人却从来不许她离开上元天。卫萦尘虽然只是名玉女,却最得夫人宠爱,有时也会撒撒娇,想要和众姐妹一同外出,然而,只有这事上元夫人却总是不肯,纵是唆使着姐妹们一起替她求情,也是不成。

    此时,夫人忽然肯让她外出,实在是让她喜出望外。

    上元夫人却笑道:“辟非不去,我另外有事要她去办。”

    “那还有哪些姐妹与我一起?”卫萦尘问。

    “没有别人了,我上元天中,只是你一人前往。”

    这下卫萦尘倒犹豫起来。她自小呆在宫中,实与坐牢无异,后来被夫人带到天界,却也从未离开过上元天,虽然对外面的世界极是好奇,但要她独自前往东胜神洲,却终是不免胆怯,这和她的玄门剑法及仙家道术学得如何倒没多大关系。

    “你不愿去么?”上元夫人故意叹了口气,“本来,让你一个人去,我也有些担心,故此已用飞书寄往西山玉隆宫,让谌婴派两个门下弟子前来助你,你既然不愿去,那就算了,我另着他人去吧。”

    谌婴本是上元门下,后来奉上元夫人之命入世消劫,转过几次轮回后重新得道,以《三清旨要》在南瞻部洲的西山创立净明宗,收吴、许、彭、陈等十二位弟子,世人又以“谌母”称之。

    一听到助她的人是谌母门下,卫萦尘的心立时急促地跳了起来,慌忙拉住作势欲去的上元夫人衣角,紧张地问:“夫人可知来的人是……是谁?”

    “这个啊,让我想想,”上元夫人做出思考的样子,“嗯,来的人里,到底有没有一个叫许逊的呢?”

    “夫人……”卫萦尘羞得直跺脚。

二 楼角初销一缕霞

    句曲之山,山势秀丽,林木葱郁,乃是人间第八洞天。

    山上有华阳天宫,建于金坛之陵,雄伟古朴,庄重大方,却又隐于云雾之间。凡人欲到华阳宫,需先寻九转溪流,再上石阶九百九十九节半,非机缘深厚者,便是见也难见上一眼。

    华阳宫内有登云之梯,上通上元天,镇守其中的,乃是三茅真君。大茅君茅盈少时,为求神仙之道,曾历尽艰难来到此处,上元夫人悯其勤志,命侍女宋辟非授其《三元流珠经》,与其弟茅固茅衷在此间修行。

    华阳宫外,有观星之门,纵是白昼时分,只要是在此门之下抬起头来,亦能见到星移斗转,银河幽明。

    此时,许逊与彭兰,便是在星门之下等待。

    许逊本就时常奉谌母之命前往上元宫,向上元夫人问道听遣,在这星门之下来去已不知多少回,早已对华阳天宫的奇景不以为奇。彭兰却是第一次前来,她还是孩童之时,就已进入谌母门下,此时也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虽然也曾以御剑之术遍游山水,对这头上星斗密布,四周阳光明媚的奇异景象仍是不免好奇,她生性好动,此刻更是不免在星门之下跳进跳出,连带垂云髻上的步摇也一晃一晃,更显活泼。

    许逊只是倚着巨石,翻看着手中书卷,他喜欢看些传奇志怪,此时恰好看到一篇,说的是一只猴子无意间拾得王母落下的天书,随之得道,只是得道后却仍不脱猴头本性,坐立难安。他抬头看了彭兰一眼,只觉得自己这小师妹宛然就是书中的猴子,不觉摇头苦笑。

    “二师兄,你又在傻笑什么?”彭兰却探过头来,瞅着他看,“啊,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又在想那位萦尘姐姐。”

    “不可乱说!”许逊立时紧张起来。

    彭兰取笑着:“你自己既然敢做,还怕人说么?”

    “我做了什么了?”

    “这些天我见你反复地试做百草结,你一个大男人,做这种东西,难道不是要送给萦尘姐姐的么?”彭兰拍手道,“啊,我知道了,你要送的不是萦尘姐姐,而是别家姑娘,二师兄,没想到你也是个这么花心的人呢。”

    “胡说,”许逊急得满脸通红,“我只对萦尘一人……”

    “对她一人如何?”彭兰追问。

    许逊方要回答,心中忽有所感,转头看去,却见身旁不知何时已多了两个女子,一个眼含笑意,一个脸带羞红,却分明正是宋辟非与卫萦尘。

    许逊不觉大是尴尬。

    彭兰眼尖,一眼看到卫萦尘手腕上的百草结,跳过去牵起她的手喜雀般叫道:“你一定就是卫姐姐了,原来你是这般好看,二师兄还真有眼光呢。也难为你肯将这么难看的百草结戴着,我早就跟二师兄说我来帮他做,他却偏要自己做,却又做得这般难看,如果是我的话,就算是喜欢的人做的,这么丑的东西我也一定把它扔了……”

    卫萦尘刚出华阳宫,便听到许逊与彭兰的对话,此时自是羞得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许逊心中亦是惊喜交集,他早就有心送卫萦尘一件礼物,然而思来想去,总觉得上元宫中的奇珍异宝数不胜数,送什么都不妥当,干脆让彭兰教自己编百草结,试做了不知多少个,才勉强做了一个不算太过难看的,硬着头皮送去,没想到卫萦尘竟真的将它戴在手上。

    彭兰说了一大串话,临了还问了一句:“我二师兄人真的很好的,姐姐你觉得他怎么样?”

    卫萦尘早被她蜜蜂般响个不停的话语弄得头昏脑胀,好一会,才期期艾艾地应了一句:“我觉得……也不是很丑……”

    彭兰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百草结,更是忍不住捂着肚子直笑,弄得许逊和卫萦尘面红耳赤。

    宋辟非本只是送卫萦尘出上元天而已,与许逊与彭兰略略地打过招呼后,自行离去。许逊三人计议一番后,休息片刻,便一同以金光纵地之法前往东胜神洲。

    七星塔位于东胜神洲傲来国,纵以金光纵地之法,也要一二日才能到达。

    卫萦尘还是第一次出行,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让她倍感新鲜。上元夫人本就没有规定要何时完成任务,彭兰也是个贪玩的人,两人自然乐得放慢脚步,在多处游玩一番。于是,不知不觉中又多拖了几日。

    三人到达七星塔附近时,夜色已晚。

    一股血腥之气淡淡地随风传来,卫萦尘不觉掩住鼻子。斩妖除魔之事,她虽然也听姐妹们说过许多次,但听与做毕竟不同,她的心中还是有些紧张。

    “小心一些。”许逊拔出随身佩着的斩蜃剑,此剑乃是他学道初成时于庐山金阙洞斩杀蜃精而得。

    卫萦尘身上披着朱光玉碧绫,手中倒提紫华流光剑,皆是上元夫人赐下的仙家宝物。彭兰持的却是两只细剑,一蓝一赤,内蕴水火二元,本是谌母创立净明宗前所用之物。

    许逊生性谨慎,只是一边防备一边走在前方。

    彭兰性子却急,叫道:“二师兄,你也太过小心了,不过是些小打小闹的妖魔,我们快些把它除了,还可以带着卫姐姐在人间多玩几天呢。”大凡真正厉害的妖物,反更有敬天畏地之心,纵有翻云覆雨之能,也只隐在暗处,像藏在七星塔里的这个妖魔般吃些人还弄得无人不知的,自然不会有什么真正的本事。

    许逊却正色道:“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在不知对方底细前,还是要小心些。”

    彭兰撇嘴道:“亏你还是我们净明宗十二真君之首,原来这么胆小,也不怕萦尘姐笑话。既然如此,你就留在这做萦尘姐的护花使者吧,我先去把那不怕死的妖魔除了。”说完,也不顾许逊阻拦,身子一纵,掠向前方,水火二剑在黑暗中划过两道光影后,消失不见。

    许逊只好苦笑。

    卫萦尘走快两步,与许逊并肩而行,开口欲言,却只觉得脸上无端地发起烫来。她面子本薄,在上元天时,偶尔与许逊多说几句,也生怕姐妹们笑话,赶紧逃开。难得来到人间,与他相处了几日,偏偏又有个总是牵着她跑来跑去的彭兰,反更连一句私底下的话儿也不曾说过。

    此刻,两人一同走在这星月不见的陌生地方,多少有了一种暗室相处的感觉,让她的心登时如小鹿般直撞。

    许逊也是不长于言辞之人,突然面对这种局面,亦不知如何是好,想找些话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想牵起佳人的手,又总觉在此时此地未免有些唐突。他看向卫萦尘,却正好卫萦尘也正向他看来,两人的目光在夜色中一个交集,又慌忙避开。

    好一会儿,才听到卫萦尘低声问道:“你不是谌母座下第二弟子么,怎又成了十二真君之首了?”

    许逊尴尬地挠了挠头。他年少之时,举过孝廉,做过县令,后因不满朝廷政令,有心学道,辞官拜洪崖山吴猛为师。谌母创建净明宗,许逊便跟随吴猛一同前往西山,拜在谌母门下。吴猛虽为谌母门下众弟子之长,谌母却认为,许逊才是继承自己衣钵的人,传道总是先传给许逊,再由许逊传给其他弟子,如此一来,许逊反成了净明宗十二真君之首。

    吴猛当初收许逊为徒,本就是看出许逊的仙缘远胜于自己,有借用之心。对谌母的安排,也认为理所当然,只是许逊自己却认为吴猛原本是自己师父,拜入谌母门下后,仍是自己师兄,自己反位居其上,心中着实有些不安,现在被卫萦尘这么一问,也不知该如何解说。

    卫萦尘倒也不是真的想知道这些事,见许逊一副不知该怎么说起的样子,心中一软,靠近许逊些许,柔声道:“百草结……我很喜欢!”

    许逊登时涌起暖意,悄然握住佳人的手,想要说些什么。

    然而就在这时,远处却传来彭兰的惊呼声。

    两人一惊,慌忙腾起身形,掠向前方。四周无端地幻起红光,天地间荡着丝丝寒意,许逊小心地将卫萦尘护在身后,运目看去,却只见彭兰正站在一座塔前。

    两人落在彭兰身边,卫萦尘小声问道:“你没事吧?”

    彭兰颤声道:“这塔好……好恶心!”

    卫萦尘看去,这才发现眼前的塔竟是由无数颗头骨砌成,头骨上不见一丝碎肉,却仍在淌着血水,这些血水从塔顶开始,沿着塔身流下,渗入地底,四周的红光正是由这流动不止的血水散出,诡异莫名。

    这下,连卫萦尘也忍不住惊呼了一声,隐隐想吐。

    一串串灯笼从七星塔的塔眼中飞出,红得像花。一道黑影从血水中浮出,盯着三人。它长着黑色毛发,双手双足,瘦小如材,只是两只眼睛红得让人心惊。

    不知为何,卫萦尘与这妖物的眼神一触,立时便觉得精神一片恍惚,胸口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极为难受。还没等她安定下来,许逊已踏前一步,沉声喝道:“妖孽,你竟做下如此伤天害理之事,实是天地难容。我等奉上元夫人之命前来除你,快快束手就擒!”

    他这番吐气扬声,内含五雷正道之法,然而,那妖物却丝毫不为所动。

    彭兰娇叱一声,腾上空中,水火二剑一个交错,化出赤与蓝两条飞龙,直向那妖物绞去。那妖物却一声不吭地伸头就咬,立时便将赤龙咬断,脖子再伸长一扭,又咬住了蓝龙。

    许逊心中暗暗吃惊,生怕彭兰吃亏,脚步一错,斩蜃剑划出剑影。

    那妖物对他的剑影甚为忌惮,身子一晃,堪堪躲过,剑影划过它的身旁,将那幕血水划开一道裂口,又重新合上。

    许逊方欲追击,却听到身旁传来细微的呻吟,他慌忙看去,只见卫萦尘正紧捂着胸口蹲在地上,看上去极为难受。

    “萦尘……”他立时紧张起来。

    “我没事,”卫萦尘苍白的脸微露出一个笑容,“只是突然……心口有些疼。”

    她本欲上前相助彭兰,却莫名地感到一阵胸闷,仿佛有着什么东西在冲击着她的内心。她想强忍着立起,那妖物却忽地发出一声嘶叫,她抬头看去,只见那妖物也在紧盯着她。

    “你……是……谁……”那妖物的口中发出沉闷的声音,看着她的血红眼睛里就像在闪着火光。

    那火光不停地晃动,卫萦尘只觉得自己的魂魄几欲脱体而出,投入其中。

    半空中,彭兰再次娇叱一次,身子一旋,和着双剑向那妖物直冲而下。那妖物似乎也被激怒,竟化作一道黑风向彭兰迎去。

    黑风与彭兰的赤蓝两道光影缠斗在一起,时而俯冲,时而怒腾,间伴着噼叭作响的电光。许逊提着斩蜃剑,凝神注视着战局。

    战况只持续了一会,彭兰的双剑已化作水火二元,将那妖物缠住,狠狠掼在地上。妖物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爬起,彭兰在空中现出身形,叫道:“二师兄……”

    许逊立时提剑一挥,剑风穿过那妖物体内。

    然而,出乎意料的,那妖物只是朝着他裂嘴一笑,根本就没有被他注入浑元真气的这一剑所伤。与此同时,却听到卫萦尘传来一声痛苦的呼声。他转头看去,只见卫萦尘紧捂着胸口的指缝间竟溢出了鲜血,仿佛他适才的那一剑刺中的不是那妖物,而是卫萦尘。

    到底是怎么回事?许逊虽然一向稳重,此时也不免有些慌乱。而那妖物趁着他的这一失神,化作黑风掠过他的身边,卷起卫萦尘就走。许逊大吃一惊,欲要拦截,却生怕再伤了自己的心上人,犹豫之间,卫萦尘已被那妖物带入了血塔。

    “二师兄,”彭兰落在他的身边,“现在怎么办?”

    许逊咬了咬牙:“进塔去!”

    ******

    七星塔的顶层。

    卫萦尘虚弱地立着,看着那只妖物。那妖物正蹲在角落,啃食着一具尸体,骨骼的碎裂声在它的口中断断续续地响起。

    卫萦尘想悄悄地向下一层移去,然而那妖物却立时察觉,扭过头来瞪着她。卫萦尘的心底一阵发毛,这般的险境,是她以前从未遇到过的。姐妹们虽然向她说起过一件件除妖的故事,却没有人告诉她万一除妖不成,反被妖怪捉了,又该如何是好。

    更糟糕的是,到现在她还没弄清楚自己是怎么被捉的。明明就看到许逊和彭兰差点儿就要杀死这只妖怪,然后自己的心口便一阵刺痛,再然后就被捉了……早知道除妖是这么危险的一件事,一开始就不该来的。

    就算有许逊陪着也不来。

    那妖物慢慢地向她爬来,就像是个从小被扔在山野间的毛孩子。它爬到卫萦尘面前,抬头盯着她。卫萦尘明明比它要高出一个头来,却反觉得自己才是个孩子。

    “你……是……谁……”那妖物嘶嘶地问。

    “我是……是……”我为什么要回答它?卫萦尘一边颤声说着,一边又忍不住地想。

    “我……是……谁……”妖物没有等她说完,又在问着。

    这个问题有些奇怪。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是谁,我又怎么知道?卫萦尘心里嘀咕。

    “是谁,是谁?”那妖物暴怒起来,猛抓着自己的头发,它的头发一根根落下,还未着地,便自行幻灭而去,不留下一点灰烬。

    卫萦尘暗暗吃惊,蹑着脚想悄悄移去。

    “吃了、你!”那妖物猛然将她推倒,抓起她的手臂张口就咬。

    卫萦尘心中一慌,想推开它,却又无力。然而,那妖物一口咬在她的臂上,自己却尖叫一声,惊恐地逃开。卫萦尘向手臂看去,手臂完好无损,也未感到一丝疼痛。她看向那妖物,却见那妖物的臂上反多了一个齿痕,鲜血泊泊地流了出来。

    “怪、物……怪物……”那妖物蜷缩在墙角,像受惊的孩子一般看着她。

    你自己分明才是怪物,卫萦尘没好气地想。不知怎的,现在她又没那么怕了。

    就在这时,下方传来轰的几声巨响。卫萦尘心中一喜,猜到必是许逊与彭兰找了上来。

    “吃了、吃了他们……吃了……”那妖物双脚一跃,立时便要向下一层跳去。

    此时,卫萦尘的心神已安定了许多,胸闷与心口处的刺痛不知怎的也渐渐消了。见那妖类要去伤害许逊与彭兰,心中一急,喝声“别跑”,朱光玉碧绫立时飞出,缠向那妖物,同时亦将紫华流光剑挚在手中,捏一道仙家口决,变出无数花瓣,直向那妖物攻去。

    那妖物猝不及防之下,刚躲开朱光玉碧绫,便被那些花瓣击中。它撞在墙上,身上的污垢与毛发片片脱下,凡落下之物,皆自行消失。它头上的长发也被削去一大截,露出了它的脸来。

    卫萦尘却怔住了。

    它露出的那张脸,看上去竟是异样的熟悉,熟悉得就像是她小时候面对着宫中的铜镜。

    这个妖物,竟有一张与自己儿时一般无二的脸!

    只是,那张脸上的表情却交杂着惊恐与疯狂,甚至变得有些扭曲。它的眼睛仍是赤红,红得像上元宫中的红玛瑙,红得像整个天地的怨恨都凝聚于其中。它失心疯般地跃起,不顾一切地向卫萦尘冲来,尖尖的指甲就像是锋利的刀刃,试图将她整个人都分解开来。

    卫萦尘害怕了,她从未曾像现在这么害怕过。她觉得这个世界仿佛在不停地颤抖,她觉得有着某种最可怖的东西在吞噬着她的心灵。

    她下意识地提剑,前刺,就像是在抗拒着什么。

    剑尖,瞬间刺穿了那妖物,将它挂在空中。它的手挣扎着前伸,差点儿就要触到卫萦尘的咽喉,却最终还是垂了下去。

    一滴滴血,从它被刺穿的胸口处滴落,还未落在地上,便已如水气般消失。

    它全身的毛发与污垢仍在不停地剥落,露出的,却是光滑柔美的肌肤。一眼看去,却又哪是什么妖魔。

    它,分明只是一个女孩儿。

    一个挂在剑上的女孩儿。

    卫萦尘想要尖叫,却无法发出声响,想要逃走,却不能迈动脚步。与此同时,有无数的意象正沿着紫华流光剑传递而来,填入她已变得空白的内心。

    她看到了许许多多的过往。看到这女孩儿被锁在七星塔,在孤独与痛苦间无助地哭泣;看到这女孩儿磨断了锁链,想要逃出七星塔,然而,不管她夜晚如何地逃,只要天色一亮,就无可避免地回到了七星塔;还看到这女孩儿在夜晚疯狂地残杀着周围的村民,来满足内心那无止尽的怨恨与空虚,然后在白天躲在塔内偷偷地哭……

    她看到了很多很多,就仿佛这些原本就只是她曾经忘却的梦,现在却无法阻挡地一起涌现了出来。

    卫萦尘松开手,止不住地后退,却只能碰触到由头骨制成的冰冷的墙。剑,与女孩儿的尸体一起落下,锵的一声,与地面交击出一声脆响,那女孩儿的尸体却如同不过是幻像般,化作七彩,流萤般地散出一层层光晕后,消失、湮灭,仿佛一开始就不存在。

    地上,只余下了那把剑。

    上元夫人赐下的……紫华流光剑!

    卫萦尘呆呆地立着,呆呆地看着那把剑。

    直到许逊与彭兰终于闯了上来,关切地注视着她。

    她抬起头来,看着他们的嘴唇在不停地闭合着,却怎么也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

    然后,她慢慢地倒了下去……

三 凌波不过横塘路

    当卫萦尘醒来的时候,天色已亮。

    他们正处在一座峻岭的山崖处,朝霞在远处飘荡,空气间却透着清冷。

    许逊扶着卫萦尘的手臂,帮她慢慢地坐起。卫萦尘只觉得整个脑袋昏沉沉的,就像有什么热腾腾的东西在里面烘着。

    “我怎么了?”她茫然地问。

    许逊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当他与彭兰好不容易闯过七星塔各层的机关到达顶层时,却只看到卫萦尘一个人站在那儿,她的剑落在地上,那只妖物却已消失。

    他看着卫萦尘,却见卫萦尘的眼睛里闪过了一点暗红,待他注意看时,那点暗红却又不见。

    “那只妖物呢?是你们把我救出来的么?”卫萦尘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问道。她只记得自己被那妖物捉进了塔中,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应当已被除去了,”许逊迟疑了一下,“七星塔已经塌落,我与彭兰在附近搜寻了一会,也再未查觉到有妖气存在。”

    “那就好!”卫萦尘松了口气。

    许逊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到彭兰在稍远处叫道:“有人来了!”

    两人转头看去,只见西方的空中正飞来一道青影,速度极快。

    “是辟非姐姐!”卫萦尘喜道。

    宋辟非也看到了他们,在山崖间落下。

    卫萦尘想要站起迎去,脚却一软,许逊只好将她扶住。

    “萦尘,你怎么了?”宋辟非关心地问。

    “没什么,只是有些累了。”卫萦尘答道,“想不到除妖是件如此麻烦的事。”她仍以为是许逊与彭兰除去了那只妖物,才救了她出来。

    “你知道就好,”宋辟非笑道,“省得你一直以为我们奉夫人命在外行事,只和游山玩水一般,老吵着要一同出来。”

    卫萦尘吐了吐舌头。

    “不说闲话了,”宋辟非正色道,“夫人另有一个任务,让我告知你们。”

    许逊怔道:“还有何事?”

    宋辟非答道:“上元宫中出了些事,使得人手不足,夫人让你们将七星塔里的妖魔除去后,再跑一趟豫章,那里有一只女鬼占据他人尸身,逆天行事,夫人让你二人去将她除了。”

    许逊问:“我二人?那彭兰呢?”

    “谌母正做客上元宫,让她且去一趟上元天,有要事安排。”宋辟非道。

    彭兰立时跳了过来,叫道:“我去我去,我早就想看看上元天是什么样子的。”

    卫萦尘牵起宋辟非的手,急问道:“辟非姐,上元天出了什么事,要不要紧?”

    宋辟非失笑道:“有夫人坐镇,能有什么大事?只是,元始天尊已降下敕令,由玉皇道君接掌天庭,号曰‘昊天金阙无上至尊玉皇大帝’,承三清之命,察紫微之庭。这是天界大事,上元天自然也无法置身事外,不免忙了些。”

    卫萦尘听了,倒不觉得有什么,许逊却不由得怔住。虽然,东皇即将退位,由玉皇继任为天帝,这是道门之中无人不知的事,但事情真的发生时,却仍让人觉得突然。如今的天庭相对稳定,人人皆承元始天尊旨意,既不可能再出现像四千年前帝俊与刑天争帝位时、那种差点毁天灭地的天界大战,也不会再有封神之劫时三教斗法的人间浩劫,但事关权力变动,小小的动荡却是免不了的。

    而上元夫人与王母娘娘一向不和,只是王母虽然贵为女仙之首,与四御大帝平起平坐,却毕竟不是天帝,也只能忍着上元夫人。而玉皇之所以能越过四御,继天帝位,人人皆知乃是出于王母在背后的功劳,明里封的是玉皇,真正掌权的,却必是王母,以王母娘娘的为人,又岂会再让上元天处在自己的手心之外?

    上元夫人在这种时候,让卫萦尘离开上元天,难道又另有什么深意不成?

    宋辟非仍然向卫萦尘说道:“你我地位卑微,天庭的事,便不用管了。你还是快些办完事,早些回上元天才是,别只顾着和许逊在人间亲热过头,误了正事。”

    卫萦尘俏脸立时一红,不依道:“辟非姐也不是个好人呢,尽开玩笑。”

    宋辟非微笑地摇了摇头,向许逊道:“萦尘还是第一次离家这么久,你可要看好她,别让她受伤了。也不许欺负她,就算要欺负她,也只能欺负一点点,不能欺负太多……”

    “辟非姐……”卫萦尘嗔道。

    宋辟非又取笑了卫萦尘几句,便带着彭兰一同离去。

    待她离去后,卫萦尘微恼地跺了跺脚,道:“辟非姐真是的,以前她可不是这样的,现在在夫人身边待久了,心眼却也变得和夫人一样坏了。”

    许逊苦笑地挠了挠头,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卫萦尘斜了他一眼,看到他那傻傻的样子,不由得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伸手轻轻点了一下他,低声道:“……不许欺负我!”

    许逊心中亦不禁涌起暖意,伸出手勾住她的指头。卫萦尘轻轻一挣,没有挣脱,也只好红着脸任他勾着。

    朝霞已经散去,清晨的阳光照下,将空气间的湿意蒸出一缕缕飘渺的水气。两人并肩站着,不言不语,就仿佛世间所有的柔情,都凝固在了这虚虚渺渺的画面之间。

    一个瞬间,便是一个永恒……

    ******

    刺骨的寒风,无穷无尽地卷荡着每一个角落。

    瑞和仙子踏着云气,在虚无间慢慢地前行。这里是飞鸟不见的清冷所在,唯有一块块冰魄在寒风的卷舞下,撞击,碎裂,散着粉末,再渗入那一重重的虚无。

    即使是仙,也无法抵御这至阴至寒的冷。

    一座不着天地的殿宇,出现在瑞和仙子的面前,她抬头看着殿门两边的字迹。

    “日月无光,尘情频频扫;

    否泰有对,幽寂时时持!”

    门的上方,是古篆写就的两个大字:“紫清”!

    这里已接近天界的边缘,再过去,就是连仙神也无法穿过的魔风界了。

    拂了拂云光绣衣上的冰尘,瑞和进入殿中。

    殿中,不见一丝明火,只有一颗夜明珠在角落里散着幽光。有个女子正坐在草席上,借着那点幽光,看着摆在地上的旧书。她穿的是只在人间才能见到的蚕衣,发丝上插着一根毫无光泽的银钗。

    瑞和仙子心中叹息着,慢慢走到那个女子的面前,用衣袖虚虚地拂了下地面,然后弯腰坐下。

    那女子抬起头来,看着她。

    “瑶姬,我来看你了。”瑞和仙子轻轻地道。

    云华仙子瑶姬想要露出个笑容,然而,她的面容像是早就被无处不在的寒意给冻僵,连带着那个笑,都份外的勉强。

    刻意避开那个笑容,瑞和仙子看着地上的那本旧书:“你在看什么呢?”

    云华仙子沉默地伸出手,将书合上,让瑞和看封面上的字,那上面写的是《法华经》。

    瑞和仙子微微皱了下眉:“你我皆是道家真仙,怎可看这些西方佛教的杂说邪论?若是让母亲知道,只怕你所受的罚,更要加重了。”

    云华仙子面无表情地道:“母亲乃是至尊至贵之人,此刻,更是忙着父亲登位之事,又怎会来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再说了,我既然已在受罚,罚得重或不重,也就没什么区别了。”

    “怎会没有区别?”瑞和仙子冷笑道,“早一日自由,自是早一日免受这冰魄蚀身之苦。难道你还真的相信那些和尚说的什么四大皆空,所有的一切都是梦幻泡影不成?”

    “六姐,这你可错了!”云华仙子却只是低声说道,“佛家可从来不曾说过四大皆空,只是凡人心性太杂,愚昧难教,佛祖因此劝人先将万物视为空无,然后再将这个空字舍去,才是不执着。世人愚昧,读经义时只看到诸法皆空,反被那个空字束缚,却不知佛祖拈花而笑,只有顺其自然,才能证得彼岸的道理。”

    瑞和仙子还想再言,却见瑶姬已垂下头去,重新翻开《法华经》,不再言语。

    夜明珠的光线已被瑞和挡住,隔在两人之间的,只有一片黑暗,连经书上的那些字迹,也已无法看清,倒像是真的成了空无。

    瑞和心中一痛,梗在咽喉间的话语,又慢慢地咽了下去。

    一阵沉默。

    过了许久,云华仙子才重新抬起头来,看着瑞和:“六姐到这里来,自然不会是为了和我谈佛论经,可是另有它事呢?”

    整理了一下心绪,瑞和仙子道:“你说的没错,我到这里来,本是想问你借一样东西。”

    “我这里清清冷冷的,也没有多少东西,”云华仙子道,“六姐想要借的是什么?”

    瑞和仙子看着她:“无量玉华尺!”

    云华仙子静了一静,才慢慢地道:“六姐弄错了吧?当日夏禹治水,东皇陛下有心助他成事,确曾借我之手,将无量玉华尺交给夏禹,只是,夏禹虽治完了水,却被那九尾狐妖害死,无量玉华尺也自此不知所踪,此事,我早已报知东皇陛下,六姐难道不知?”

    “瑶姬,”瑞和冷笑道,“你瞒得过东皇,却难道还瞒得过我?禹根本不是死于女峤手中,而是被你杀死的。他宁可娶一只狐妖,也不肯要你,你就因妒成恨把他杀了,嫁祸给女峤,再把女峤投入九幽,我说的可对?”

    瑶姬沉默一会,终于露出了笑容:“六姐,你果真是我们这些姐妹里最聪明的一个,什么事也瞒不过你。”

    瑞和叹了口气:“我倒真的希望你能将我也瞒住,你一向文静善良,直到现在,我也无法想像你会做出那样的事。”

    “六姐,你可知道为何我身受这冰魄之苦,也不觉得有多痛苦吗?”瑶姬笑容不减,“如果说六界之中,有一处地方最是残忍可怕,那个地方绝不是紫清阙,而是九幽。只要一想到那只狐妖还在九幽里,受那比万蚁钻心还要痛苦千万倍的折磨,连死都死不了,我就觉得很开心,我会一直活着,一直看下去,看那个女人怎么受苦,这样我就能一直开心下去。”

    瑞和看着她,不言不语。

    “六姐,你说我是不是很坏啊?”瑶姬仍然在笑着,泪水却流了出来,“你说我到底哪点不好,哪点配不上他?为什么那只狐妖可以和他在一起,我却不能?”

    瑞和仙子叹了口气:“你明知道他并不是不喜欢你,只是你位列天仙,他若和你在一起,必然会触怒母亲,他费尽心力才使他的国民摆脱水灾,又怎能让百姓再因他一人而受苦?”

    “我不管,”瑶姬笑得泪流满面,“他爱我也好,不爱我也好,反正他不能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死了也不能!”

    看着瑶姬的笑与泪,瑞和感到了一种揪心的痛,她缓缓地伸手,拿起那本《法华经》,一页一页地撕着,瑶姬呆呆地看着她,无法作声。

    “佛说诸法空,为破诸有故!”瑞和慢慢地说着,“瑶姬,你连四大皆空都看不破,又凭什么去说舍弃那个空字?不动念,不执着,但若连自己心中的**都不敢面对,还谈什么佛?”

    那一片片碎纸在瑶姬的面前飞舞,就仿佛是一把把利刀,将她压抑了数百年的每一份情感切割下来,摆在了自己面前。终于,她猛地伏倒在地,失声痛苦起来。

    哭得像是一个孩子。

    瑞和没有再说任何的话,只是缓缓地摘下瑶姬头上的那根发钗,站了起来,向殿外走去。瑶姬的哭泣就像是这个天地间唯一的旋律,随着她的一步步离去,颤动着、悲鸣着,无休无止。

    瑞和心中的痛,尖锐得让她难以去忍受。瑶姬终究只是个可怜的人,不敢去追逐幸福,只能用毁灭来满足内心的空虚,她毁去了心爱的人,同时也毁去了自己,不管脸上挂着多少的泪和笑,生命于她,早已经再无意义。

    走出殿门,瑞和仙子将手中的银钗晃了晃,银钗立时化作了一根玉尺。

    她回身,将玉尺虚虚地一挥,殿门上方的“紫清”二字立时碎裂,化作粉尘落下。她抬头向天空看着,就仿佛那里有着什么东西,正一层层地向自己压来。

    “母亲,你真的要把我们一个个都给逼疯吗?”瑞和仙子脸上的叹息化为冷笑,“不过,我可不是瑶姬……”

    ******

    南瞻部洲。

    月光泻下,在草地上铺起一片银光。一条溪流蜿蜒而下,水光粼粼,在旷野间叮叮咚咚地发出清脆的响声。许逊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这月下的流水。在他的旁边,卫萦尘盖着他的外衣,正沉沉地睡着。

    自从离开七星塔后,卫萦尘的身体就越来越虚弱,总是容易感到劳累,浑不似修仙之人的体质。不只如此,有些时候,她的性情也会莫名地变得暴躁,就像是变了另一个人。

    在七星塔的顶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许逊的心中隐隐地不安着。

    他当初弃儒学道,本以为自己的心已是坚如磐石,然而,当他在上元天第一次见到卫萦尘的时候,不知怎的,那颗沉寂已久的心,却莫名地燃烧了起来。惊为天人,这个词仿佛就是为了描写他当时的心境而造出的。

    幸运的是,上元夫人从不禁止她座下玉女的婚配,这也给了他希望。而每次卫萦尘见到他时,那惊喜的表情与无措的举止,也让他觉得,幸福离自己,其实并不是多么的遥远。

    有时候,他也忍不住会在心底嘲笑自己,笑自己又变回了以前那懵懂的少年。然而,他并不为此而遗憾,就仿佛自己在尘世间轮回了千百年,本就是为了这一世与卫萦尘的相遇。

    这种想法,让他的内心生出喜悦。

    思忆间,却听到熟睡中的玉女发出一声呻吟,他看去,却见卫萦尘正冒着冷汗,双手虚虚地抓着,像是正被梦魇纠缠。他连忙摇动她的肩,想将她晃醒。卫萦尘却猛地睁开眼,眸中现出一点暗红,手一伸,竟掐住了许逊的咽喉,指甲陷入肉中。

    “萦尘……”许逊艰难地唤着。

    卫萦尘静了一静,呆呆地看着他,似乎在逐渐回忆着他是谁,然后,便扑进了他的怀中,身体不住地发着抖。

    “没事了,”许逊安慰着她,“你只是做了个恶梦,已经没事了。”

    “好可怕,”卫萦尘的声音在发着颤,“我梦到自己一直在吃人,吃了好多好多的人……我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只是个梦而已,并不是真的,”许逊忧心地搂着她,“马上就到豫章了,一完成夫人的吩咐,我就送你回上元天。”

    卫萦尘反搂住他的脖子,安静了一会。然后,她的手轻轻地抬起,指甲一根根地伸长,锐利如刀,指着许逊的动脉。

    “萦尘,你怎么了?”许逊将她的脸捧起,却见伊人眼睛里的那点红更深了。关怀与担心写在他的脸上,他温柔地问。

    卫萦尘怔了怔,忽地尖叫一声,猛然将他推开,跃起身不顾一切地跑开。许逊慌忙跟着她,却只见她跌跌撞撞地跑着,看上去毫无目的,经过几棵小树时,她的手只是挥了挥,树便已被她的指甲划断。

    溪流在前方汇成一个小池,卫萦尘疯狂地跃入其中,将自己埋进那清冷的水中。许逊叫唤着她,心中已乱了方寸,生怕她受到伤害。

    卫萦尘从池中站起,溪水打湿了她的衣裳,让她显得更加的娇弱。她静静地看着许逊,眼里的那点红在慢慢地消去,却余下了无助与恐慌。

    “萦尘,你怎么了?”许逊站在池边,看着她。

    “我,我不知道。”卫萦尘的表情,是异样的害怕,“我刚才、我刚才竟然想杀了你……我竟然差点杀了你……”

    许逊说不出话来。

    “到底是怎么了?”卫萦尘流着泪,“许逊,到底出了什么事?在七星塔的时候,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可我想不起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许逊慢慢地向她伸出手:“不用担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和你在一起的。”

    “不!”卫萦尘退了两步。

    淡淡地笑了笑,许逊走入池中,一步步地向她走近,直到重新将她搂进怀里:“傻瓜,你这个样子,可是会受凉的。”说完,便将她抱起,向池边走去。

    在他的怀中,卫萦尘无助地哭着……

四 谁复挑灯夜补衣

    豫章东效。

    卫萦尘倚着一颗古树,看着许逊与几个本地人在稍远处交谈。没过多久,许逊便向她走来。

    “此处确实有一位盱夫人,”许逊向她说道,“只是,这位盱夫人名声极好,她本是外地人,带着一个孩子搬到这里,虽是妇道人家,却收容了许多孤儿老人,勤苦节俭,甚为邻里推崇。她住在前方的大安寺,那里原来的主持被她的精诚感动,将大安寺让了给她,自己云游而去。”

    卫萦尘哼了一声:“夫人既然说她早已被恶鬼附身,定不会有错,谁知道她是不是表面做得好,暗地里却在弄什么别的勾当。”

    许逊皱了下眉:“还是弄清楚些好,纵是女鬼,若有心行善,便不应该冒然将她除去。”

    “夫人传下的旨意还会有错?”卫萦尘原本清丽的面容微现狰狞,声音也极为冷淡,“我们只需直接去大安寺,把她除了就是。哼,明明是个女鬼,还敢跑到闹市中来,分明就是找死。”

    许逊看着她眸中那始终无法消去的淡红,暗暗叹了口气,道:“还是先去看看吧!”

    两人前行未远,便来到了大安寺。大安寺名字听起来响亮,其实却也不过是个被围着的破旧古塔而已,几个孩子正在院前玩耍,衣服虽然破旧,却也干净,另有两个老人坐在寺前的古树下闲聊,看到许逊二人,也未如何在意。

    许逊向院内的矮塔看去,只觉这大安寺虽然名不附实,却古朴庄严,不含丝毫阴鹜之气。

    “你们找谁?”一个五六岁左右的男孩停止玩耍,站在他们面前问道。

    这男孩相貌清奇,不怯不喜,双手微微负后,虽然有些以小充大,倒也有模有样。许逊心中暗暗称奇,便也如同与大人对话般,正容道:“听说有位盱夫人住在其间,我二人有事前来拜会。”

    男孩怀疑地打量了一下他们,这才回头向院内一边跳一边叫道:“娘,有人找你!”他适才还装作大人模样,这下却又暴露出孩子的天性来,让许逊不觉失笑。

    “是么?”一个女子从院内应了一声,接着便走了出来。她看到许逊时,眼中还有些疑惑,一看到卫萦尘,却像是整个人都呆住了,眸中显出无法言喻的复杂情感。

    许逊也皱起了眉头。他修仙习道已有多年,自是一眼就看出,这女子虽然看上去朴素无华,与寻常妇人无异,然而,她的肌肤间隐隐透着常人无法闻到的尸气,分明是早已死去多年,只是有阴魂厉魄之类的邪物借尸还魂,才得已出现在这里。

    他看得出,卫萦尘自然也看得出,手一翻,右手已按住紫华流光剑,正欲拔出,却被许逊悄悄阻住。许逊朝她使了个眼色,又向周围的几个孩子看了看,显是劝卫萦尘不要在孩子面前动手。

    卫萦尘盯着盱夫人,微现红光的眼睛里透着强烈的杀意,看得许逊暗暗心惊。盱夫人静静地与她对视着,显是知道她想要做什么,也不惊慌,只是叹息一声,看着那男孩,柔声说道:“烈儿,我和这两位客人有话要谈,你先在外面玩吧。”

    男孩清脆地应了一声,跳出院门,与其他孩子玩耍去了,浑不知自己的母亲差点便要在自己面前魂飞魄散。

    “二位请随我来!”盱夫人微微一福,带头向院内走去。卫萦尘面现不耐,却被许逊握住她的手,拉着她一同进去。

    三人穿过院子,进入塔内。塔的底层有一尊石佛,供的是药师如来,手托药壶,乃是以十二大愿之妙药以度众生之意。盱夫人默默地在佛前上了一柱香,转身看向许卫二人。许逊乃是三清弟子,卫萦尘更是天界玉女,自然都无需拜药师如来,两人只是静立在那,看盱夫人有何话说。

    “两位来此,自是为了诛除妾身,”盱夫人对着二人缓缓下拜,“妾身自知逆行阴阳,妄夺尸身,既然逆了人鬼次序,便难免遭到报应。只是,还望二位能多给妾身一些时间,让妾身了却此间之事,等到夜里,妾身自当前往伏诛。”

    许逊叹道:“你既然知道自己所行,有违天道,却又为何还迷恋此间?神人鬼畜,各有其位,你既是鬼身,自当早些投入阴间才是,却反借尸还魂,逆了阴阳之道。上元夫人命我二人前来将你除去,虽然你并无它恶,但上命如此,我们也不得不遵从。”

    盱夫人沉默良久,忽地冷冷一笑:“原来是上元夫人……这就难怪了。”

    卫萦尘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盱夫人也不解释,只是看着许逊,再道:“我又何尝愿意迷恋人间?只是,阴间并无我的名字,我连奈何桥都过不得,不留在阳间,又能去哪里?我本也只想在荒山野岭,独自飘荡,只是在六年前,有一妇人抱着方出生的婴儿,恰好在我的面前经过,我既不知她是谁,也不知她从哪里来,只知她因饥寒交迫,已近垂死,临死前却还挂念着那个孩子,脱下本就单薄的衣服紧裹着他,将他放在乳前吸着少得可怜的乳水。那婴儿渐渐的吸不到乳水,不知道母亲已经死去,只知哇哇大哭。我一时不忍,便附在那妇人身上,将那婴儿带出荒野,本只是想待他稍大些,便送给好人家收养,却没想到自己这一带,就带了六年,纵有心离他而去,也不忍心了。”

    许逊默默听着,不知该说些什么。卫萦尘却冷笑道:“你说了这么多,分明就是怕死,想让我们手下留情而已。”

    盱夫人淡淡一笑,看着她道:“我本就未曾活过,又怎会怕死?只不过是心中有些牵挂,一时难以放下而已。”

    许逊心中一动,忽地问道:“你适才说阴间没有你的名字,又说自己从不曾活过,这又是怎么回事?”

    “你不该问我的,”盱夫人叹了口气,伸手向卫萦尘指去:“你应该问她!”

    卫萦尘呆了一呆,怒道:“我怎会知道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你真的不知道么?”盱夫人慢慢地伸出手,向卫萦尘的脸摸去,“难道你不曾觉得,自己像是失却了什么?总是有些事,明明觉得应该是知道的,却又想不起来。总是有些痛,明明已经忘记,却更加地揪心。你我的命运早已被人改变了,却不是出于你我的选择,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随着她的手摸上自己的脸,卫萦尘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响,就像有无数的星辰在脑海中划过。在七星塔顶层发生过的一切,快速地闯进了她的记忆,那个被自己刺穿身体的女孩儿,那个用吃人来填补空虚与怨恨的女孩儿,那个有着一张与自己小时候一模一样的脸的女孩儿……

    泪水,在她的脸上流着,怎么也难以止住。

    盱夫人的脸上亦满是泪水,她看着卫萦尘,一步步地向后退着:“她的存在,并不是你我的选择,但那些因她而死的人,却必将成为你我不可逃避的责任……或许,这就是违背天命的代价吧……”

    许逊怔怔地看着她们,只觉得一头雾水。一定有些事情,在盱夫人与卫萦尘之间联系着,只是他无法明白。就如同在七星塔时,他刺了那妖物一剑,伤口却出现在卫萦尘身上一样,他明明知道有些事情不对劲,却没有人能告诉他。

    他想要问,盱夫人却已转过身去,面对着药师如来的佛像,轻轻说道:“许逊,带她离开吧,今夜子时,我会去找你们。”

    许逊静了一会,牵起卫萦尘的手,慢慢向外走去,走了几步,却心中一惊,转头看向盱夫人的背影。

    自己明明没有将名字告诉她,为何她却知道……

    ******

    山野,林中。

    卫萦尘蜷着身子,缩在石缝间,不住地发着颤。许逊束手无策地陪着她,不知道能做些什么。自从离开大安寺,她便一直是这个样子,就仿佛有着什么东西在她的体内挣扎,她只能拼命地去压抑。

    他不住地安慰她,直到她终于累了,沉沉地睡去。

    许逊将外衣盖在她的身上,静静地看着她的脸。这几天里的卫萦尘,与他在上元天中所认识的那个娇弱易羞的卫萦尘,颇有些不同,然而,这更让他坚定了愿用一生来照顾她的信念。喜欢一个人,本就没有什么道理可言,想要关怀她,珍惜她,想把她揉在怀中轻轻呵护,哪怕她还有着自己不了解的一面。

    月上枝头,星光闪现。

    一阵阴风吹来,清清冷冷。

    许逊慢慢站起,向林外走去,脚步极轻,生怕吵醒卫萦尘。在林外的草地上,悄然地立着一个女子,背对着许逊。月光轻泻,微微地透过她的身影,就仿佛她的存在,不过是一个梦境。

    “盱夫人,现在还未到子时。”许逊轻声说道。

    那女子叹了口气:“该交待的事,既已交待干净了,多留一会,也只不过多一些伤感而已。”

    她慢慢地转过身来,看着许逊。

    许逊却怔住了。

    她既是借尸还魂,许逊与卫萦尘白天所见的,自然不是她的原身。此时,她已脱窍而出,以魂魄之体站在许逊面前,其神情举止,与在大安寺时并无多大不同,然而相貌体态,还更要美上三分。

    但对于许逊来说,真正让他意外的是……她与卫萦尘,竟是十分相像。

    她静静地站在那儿,静静地与他对视着,一眼看去,宛然就是一个岁数更大了些、风韵更加成熟的卫萦尘。

    “许先生感到吃惊么?”盱夫人淡淡一笑。

    “你与萦尘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许逊问。

    “前尘如梦,难以说清!便是我这些年来沉思静虑,也只能理清一二,”盱夫人叹道,“许先生还是莫要问的好。先生奉上元夫人之命来此,该做什么,便做什么才是。若先生心有不安的话,日后,可替我照顾我儿盱烈,令他能得到先生的教诲。”

    许逊苦笑。上元夫人命他与卫萦尘来豫章将盱夫人除去,但他却又怎下得了手?且不说盱夫人虽然身为鬼魂,却并无恶行,便是她真的是祸害人间的厉鬼,自己又怎忍心对一个如此酷似卫萦尘的女子拔剑?

    仿佛看穿他的心思,盱夫人微微一笑:“先生无需多虑,你只需将妾身带到萦尘面前便是。”

    许逊摇了摇头:“你还是走吧,我既不忍伤你,也不能看着萦尘杀你。”

    盱夫人却道:“许先生,你以为你让妾身离去,是帮了妾身。然而,你可知,你的决定,却反会害了妾身与萦尘?萦尘已染心魔,若长久下去,必会导致本性迷失。而能帮助她的,只有妾身一人而已。”

    许逊犹豫了许久,终于叹道:“你随我来。”

    盱夫人有如青烟般,飘在他的身后。进入林中,许逊方欲叫醒卫萦尘,却忽地一怔。方才卫萦尘所躺之处,此时只余下了他的那件外衣,人却已是不见。

    “萦尘!”他慌忙看向四周,叫唤着。

    盱夫人飘到他的面前,微微蹙眉,紧接着脸色一变:“糟了!”

    “怎么?”许逊向她看去,却见她已匆忙御风而去,飞往大安寺的方向。

    许逊猛然醒悟,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立时纵起身形,紧随着盱夫人……

    ******

    当许逊赶到大安寺时,夜色已深。皎月被乌云遮去,四周一片黑暗。

    盱夫人直接飞入塔的二层,许逊不是鬼魂,也来不及施展穿墙之术,干脆从一处未关的窗口跃入,来到盱夫人进入的房间前,伸手一推。门只是虚掩,一推即开。

    他方走进去,便立时一呆。房内的床上躺着一个女人,从衣着上看,正是白日所见的盱夫人的尸身,然而,她的肺腑已被挖开,惨不忍睹。有一个瘦小的黑影蹲在床角,用手在她的五脏六腑间不停翻着,像是在找着什么。

    这黑影让许逊觉得熟悉,从动作身材上看,分明就是七星塔里的那个妖物。

    许逊大怒,拔出斩蜃剑,便欲将这妖物诛除。盱夫人却悄然地伸手将他止住:“许逊,看清楚些……她是萦尘!”

    许逊心中一惊,怔然看去,却见那黑影也正好抬起头来,显露出的,是一张清丽却带着些稚气的孩子的脸。

    她是卫萦尘,却又不是卫萦尘。

    如果说,盱夫人的魂体看上去是一个成熟了的卫萦尘,那么,这个做着如此残忍的事的女孩儿,就是一个幼年时的卫萦尘。

    女孩儿的眼睛红得不可思议,她看着盱夫人,神情间带着疯狂的怨恨。

    盱夫人微微一叹,向她慢慢地走去:“别再找了,那只是一个尸体,纵然将尸体磨成粉,也不可能从中找出一片人的灵魂。我才是你要找的!”

    女孩儿看着她,缩了缩身子,像是有些惊恐,紧接着却将手一挥,竟挚出了紫华流光剑,跃起身来,便向盱夫人劈去。许逊想要阻挡,却已不及。紫华流光剑穿过盱夫人的魂体,泛起紫色光华,盱夫人却只是面含微笑,张开双手,向她拥去。

    紫华流光剑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泛出的紫色星火在房间内幻灭不休。盱夫人的魂体就像是融进了女孩儿的体内,消失不见,女孩儿呆立在那,脸上的怨恨与扭曲慢慢消失,只剩下了迷茫,然后,她便倒了下去。

    许逊几乎是下意识地将她接住。

    倒下去的是女孩儿,他接住的却是卫萦尘……那个他原本熟悉的卫萦尘。

    就像是梦境间的转换,毫无道理,却是那般自然。许逊看着怀中昏迷的女子,不需要任何的理由,便已相信,属于他的卫萦尘终于回来了。

    门口处却在这时发出了声响,许逊看去,却见盱烈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床上的尸体。

    “娘……”他一声大叫,猛地扑了过去。叫声响彻在夜空,周围的人家陆陆续续地燃起了灯火。

    “你杀了我娘,一定是你!”盱烈转头看向许逊,眼中冒着火光,幼小的身躯里点燃了强烈的恨意,他冲过去,捡起地上的紫华流光剑,便刺向许逊。

    许逊暗暗叹了口气,心知不是解释的时候,袖子一拂,被封闭的窗户便已洞开,他抱着卫萦尘一跃而去,只能留下那个痛失亲人的孩子……

五 彩笔新题断肠句

    霞光初现,搅拌着虚渺的云气,幻起流萤七彩。

    许逊看着崖外的美景,却没有观赏的念头。他坐在芳草间,仍然紧抱着卫萦尘。一夜过来,卫萦尘的身体时冷时热,仿佛在受着煎熬。

    直到天色渐渐发亮,她才慢慢地平复过来,呼吸也变得平缓,像是梦魇终于离去。

    许逊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心底却浮现出盱烈那双因母亲的死而失去理智的眼睛,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虽然,他也不敢肯定盱夫人到底是死在了紫华流光剑之下,还是发生了些别的事,但他知道,她是不会再出现了。

    尽管昨夜所发生的事,远出乎他的意料,然而,对于那个孩子,许逊仍然感到一丝愧疚。只是,现在他也只能暗暗地下定决心,待眼前的事结束之后,定然再去见那个孩子,应盱夫人之请照顾盱烈。

    沉思间,卫萦尘终于醒了过来,美目微张,注视着他。

    “好些了么?”许逊连忙将她扶起。

    “头还有些疼……”卫萦尘轻轻摸着自己的脸颊。

    许逊看着她,不知该再说些什么。昨夜的事,只怕卫萦尘自己也未必记得清楚,盱夫人的死,也很难说该归疚于她。

    “许逊,”卫萦尘却看着他,犹豫了一下,“我突然……想起了很多事。”

    “是关于什么的?”

    “前世,”卫萦尘看起来不太确定,“不是一个,是许许多多个前世……但又全都是些片段。”

    许逊伸出手,拂了一下她的秀发:“既然是前世的事,就别去想它了。这一世的你,才是现在的你。”

    卫萦尘沉默了一会,才叹了口气:“我想回上元天去,我有些事……想要问问夫人。”

    “关于前世的事?”

    卫萦尘轻轻点了点头。许逊微微一笑,伸出手拉着她一同站起:“我陪你去!”

    卫萦尘看着他。

    “你是我喜欢的人!”许逊与她对视着,“你在意的事,我也会想知道的。”

    卫萦尘俏脸一红,她将头慢慢靠在许逊的胸膛,低声说道:“在那些关于前世的回忆里,我也看到了你。”

    “那么,我在做什么呢?”

    “就像现在一样,”卫萦尘的声音有如蚊子一般低不可闻,“你说你喜欢我……”

    许逊心中一暖,他捧起佳人的脸,看着那一片羞红,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那股萌动,轻轻吻了上去。两人的情怀融在了一起,温润,甜蜜,又像有着无数的星辰在轰然间划落,激荡起一阵又一阵的热浪。

    佳人的喘息越来越重,让许逊无法去抗拒那美丽的诱惑,两人渐渐地倒在地上,卫萦尘的衣裳在慢慢地松开……

    一声咳嗽,却在他们的旁边响起。

    两人登时吓了一跳,坐起看去,却见彭兰不知何时已站在那儿,一边闭着眼一边叫道:“我什么也没看到,不用管我,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这叫人怎么再继续?

    许逊大是尴尬,卫萦尘更是连脖子都羞得通红,想要重新系好衣服,却发现衣带正被许逊压着,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揪住衣带露出的那一角,扯了一扯。许逊赶紧让开。

    彭兰还在那叫着:“别起来啊,你们继续啊,不要理我啊……”

    卫萦尘系好衣裳站起,见彭兰根本没停下来的意思,忍不住埋怨道:“彭兰……”

    “哎呀,要怪我了,糟了糟了,卫姐姐要怪我了……”

    “小师妹……”许逊也忍不住叫了一声。

    “完了,两个人一起怪我了,完了完了……”彭兰叫得更大了。

    许逊与卫萦尘对视了一眼,只觉得气也不是恼也不是,一时间哭笑不得,只好任她闹去。彭兰捉弄许久,见两人都不吭声,慢慢也就无趣了。

    许逊这才向她问道:“你不是去了上元天么?怎又跑到这里来了?”

    “别怪我坏了你们的好事哟,”彭兰跑过来牵着卫萦尘的手,“是夫人让我来找你们的,她让卫姐姐尽快把事办完,早些回上元天去,还让二师兄也一起去。”

    她说的夫人,自然就是上元夫人了。卫萦尘想要问个详细,却见彭兰已垫起脚尖贴着她的耳朵问:“这是你们的第几次啊?”

    卫萦尘好不容易平复过来的脸色,立时又通红了起来。彭兰转了转眼珠,拉起她就向远处跑去。许逊想要叫住她,她却回过头一脸坏笑地道:“我有事要问卫姐姐,你不许过来!”

    许逊咳了一声,追问道:“什么事?”

    彭兰拉着卫萦尘继续跑,头也不回地应道:“关于女人生孩子的事,男人不许听。”

    许逊登时噎住。

    这个小鬼头……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彭兰将卫萦尘拉到一棵树下,见与许逊已有些距离,才停下来,笑嘻嘻地看着卫萦尘。卫萦尘不知她要弄什么玄虚,只好在那等着。

    彭兰比卫萦尘要矮上一些,她故作神秘地拉了一下卫萦尘的衣袖:“萦尘姐,你再过来些,我告诉你一件事。这可是关于我二师兄的大秘密,你想不想听?”

    卫萦尘一听到是关于许逊的事,心底也不由得好奇起来,弯下腰,想要听彭兰说些什么。彭兰左手勾住她的脖子,在她的耳旁小声地说着。卫萦尘仔细听去,却听她说的是——

    “对不起,萦尘姐……是夫人命我这么做的!”

    剑光一闪。

    卫萦尘只觉得胸口一痛,彭兰的水火双剑已贯穿了她的身体。她呆呆地向后退着,鲜血溅出,洒在彭兰的脚前,红得让人心惊。许逊惊怒的吼声传到她的耳中,远得像是在天的尽头。意识慢慢地模糊,直到突然变成空白,她倒了下去。

    许逊飞掠而来,颤抖着手接住她的尸体,只觉得整个人像是被天雷击中。他紧紧抱着已失去生命的心上人,因愤怒而充满血丝的眼睛瞪着彭兰,怒吼着:“你做了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做了什么?”

    “对不起,二师兄……我也不想这样的……”彭兰脸色苍白地说着,她慢慢地倒退,一直退到崖边,终于跺了跺脚,御起剑光,直向远处飞去。

    乌云开始集结,将天空抹成一重重的暗。原本还是风和日丽的早晨,此时却毫无征兆地变了一个天,就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无可捉摸的游戏……

    ******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暴雨刷下,天地间却安静得仿佛只余下了一人。许逊用混杂着碎石的湿土,一点一点地将平躺在坑中的女子埋去。被埋去的,还有自己的心。幸福毁去得太过突然,以至于会去怨恨它一开始的存在,捧过泥土的手,只是一瞬间,便能被雨水冲得干干净净。

    到底因为什么事,彭兰竟会杀了萦尘?

    石碑竖立在坟上,许逊拔出斩蜃剑,却无法在上面刻出字迹。卫萦尘的名字,对他来说是如此的重要,以至于不舍得将其刻在身外的事物上。心中的痛,尖锐得无以复加,就好像有谁用锋利的刀子在自己心中,一遍遍地刻着她的名字,流出来的,是暗红的血。

    不管是谁,都不能让自己就这样失去萦尘!

    许逊的胸腔充满了怒火,那一阵阵的热炙烤着他的灵魂。

    “萦尘,你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许逊疯狂地笑着,笑声变得扭曲。他提着斩蜃剑,直向西山飞去。

    剑气如虹,惊得鸟兽齐呜。许逊落在西山之上,直闯入玉隆宫中。

    “彭兰,出来!”他大声吼着,声音在玉隆宫的每一个角落里传荡,再反射出一层层空洞的回响。

    没有人回答,甚至连一个人影也没有出现。

    不管是彭兰,还是净明宗的其他弟子,竟全都消失无踪。他提着剑,在一个个院子里穿插着,他不知道净明宗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想去知道。他只想找到彭兰,让她为卫萦尘的死付出代价。

    但他无法找到。

    他走出玉隆宫,抬头看天,痛苦地啸着。

    然后,他就发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西边的天空中,莫名地划过一道道闪电,乌云怒积,隐约间传来萧瑟的战鼓声,一点红光,在乌云间闪现,再蓦地扩散,直到将整个天际燃起,金乌倒退,众神惶惶……

    天……在……烧……

    ******

    一个时辰前,上元天。

    玉隆宫之主谌婴,正缓缓走进上元宫。上元夫人坐在麟文席上,倚着香案,闭目养神。宋辟非剪了一下烛蕊后,给谌母搬了把矮凳,便悄然退下。

    谌母坐下,也不说话。在人间,她虽然已是一派宗主,但在上元天中,她仍然只是上元夫人身边的一名玉女。

    上元夫人张开凤眼,看着谌母。

    “夫人,我已见到了六公主。”谌母向她小声禀道。

    “瑞和说了些什么?”上元夫人问。

    “她说,玉皇登位之日,众仙齐贺,却唯有夫人不至,已令王母娘娘极是震怒。”谌母微笑,“神仙本是凡人做,阿谀之徒,在天庭中亦不少见。王母娘娘生气了,这可不是小事,讨伐上元天的呼声,自然比比皆是。”

    “这也是预料中事,”上元夫人淡淡道,“瑞和还说了些什么?”

    “她说,她已按夫人吩咐,取得了太微分景剑与无量玉华尺。”谌母取出一柄杏黄剑,放在案上,“但她却只肯将分景剑交给我,自己留下了玉华尺。”

    上元夫人笑道:“瑞和的机心也未免太重了些。无量玉华尺乃是用盘古斧的一角所炼,有分天裂地之能。瑞和留下无量玉华尺,分明是想警告我,若我不守信用,敢弃她而去的话,她就算拼着鱼死网破,也定然叫我讨不了好去。”

    谌母摇头道:“难道她竟连夫人您也不相信么?”

    “此事的成败,关系到她与范抟今后的一生,她存些戒心也是应该的。”上元夫人说道,“分天四剑中,上元破虚剑本就在我手中,太素赤霄剑原是女娲娘娘所佩,她在补天离去时,也传给了我。昔日应龙公子的东海秀霸剑,我亦在归墟找回,仅剩的太微分景剑,现在也由瑞和替我找到。如今,万事俱备,只看这戏怎么演下去了。”

    谌母问道:“这太微分景剑,本是玉清宫所藏,早在千年前便已丢失。既然连夫人您也一直未能找到,为何反会为六公主所得?”

    上元夫人答道:“瑞和仙子深悉伏羲之术,她所藏的东西,自然只有她自己才能找回。”

    “莫非这太微分景剑,本就是在六公主手中?”

    “若非如此,我又何必求她?”上元夫人笑道,“早在封神之劫时,她便趁乱将分景剑偷了去。”

    谌母失笑道:“偷分景之剑,传河洛二书,这位玉清宫六公主,行事还真是胆大妄为得紧。”

    这时,侍女宋辟非走了进来,向上元夫人禀道:“夫人,句曲山茅盈茅真君,前来求见。”

    上元夫人沉吟片刻,然后叹了口气:“你告诉他,我不怪他,让他只管去吧。”

    宋辟非应命而去。谌母疑惑地看着上元夫人。

    上元夫人向谌母说道:“玉皇已封茅盈为东岳上卿,授神玺玉制章,由王母亲传《太霄隐书》,他的两个弟弟,也被封为定录真君及保命真君。他这一次,是来向我辞行的。”

    谌母冷笑道:“当日若不是夫人传道,他兄弟三人又岂有今日,现在一见夫人有难,便唯恐避之不及,真个是小人行径。”

    “这也怪不得他们,”上元夫人叹道,“玉皇承三清之命,统领宇内,他三人不过是下界散仙,又怎敢抗拒天庭?茅盈在这种时候,还敢冒着风险亲自来向我辞行,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谌母默然不语。

    上元夫人闭上眼睛,假寐良久,忽地抬起头来,再次看向谌母:“彭兰已按我的吩咐,杀了昌容。”

    谌母心知上元夫人适才人虽在此,神思却游离在外,对上元夫人的突然之言,也就并不如何奇怪。只是问道:“昌容既已死去,萦尘便该活了,夫人可要我走一趟地府?”

    上元夫人摇头道:“此事我另有安排,你还是先回一趟玉隆宫吧。”

    谌母点头应是,却见宋辟非又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封书信。

    上元夫人拆信一观,紧接着便冷冷一笑。

    “这是西方太极天皇大帝的战书呢,”她将信递给谌母,“他令我在一个时辰之内,亲往灵霄殿向玉皇和王母请罪,否则,他便要率他的五极战神前来血洗我上元天。”

    谌母愕道:“玉皇登天帝位,最不甘的应当是西皇才是,却为何反是西皇出头,来打我上元天?”

    “太极天皇大帝一向残忍好杀,自命不凡,”上元夫人笑道,“东皇退位,他虽然知道自己当不了天帝,却只盼天界重回以前四御分治的局面。只是他没想到,一向排在四御之下的玉皇,如今却扶摇直上,成了新的天帝,他如何会甘心?然而,此事出自元始天尊之命,他也不好公然抗拒。现在,他明着是替玉皇和王母出头,其实不过是想借此展示一下自己的战力,好给玉皇一个下马威罢了。”

    “他这是觉得夫人好欺负呢。”

    “他要自取其辱,也就怪不得我了。”上元夫人拿起太微分景剑,冷笑地站起身来,“且等我布下分天之阵,再去让他知道,我上元天中虽然尽是女流,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

六 事去千年犹恨促

    许逊呆呆地看着天空,心中的震惊还没有消去。

    天界竟燃起了烽烟,这是何等的大事?自从四千年前的争神之战后,九重之上,便再也未兴干弋,便是那场导致三界仙神重新排序的封神之劫,元始天尊与通天教主,亦只是借着人间的更朝换代之机,安排阐截二教弟子在下界斗法。

    按过往的经历,天界只要稍有异动,人间往往便跟着引发浩劫,更何况现在战火燃起之处,还是九重天中的上三天。

    天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许逊转过身来,然后便见到了谌母。

    “师父……”

    谌母看着他,轻轻一叹:“徒儿,收起剑吧。”

    许逊提着剑的手颤了一颤,恨声道:“彭兰呢?彭兰在哪里?”

    “我已让她先避一避你,等你气消了再说。”谌母说道,“许逊,你不要怪她,让她那样做的,是我和夫人。”

    “为什么?”许逊怒极反笑,“萦尘到底哪里碍了你们的事?”

    谌母道:“我们不是要杀她,而是要救她。此事说来话长,但你可以放心的是,夫人绝对不会伤害萦尘。如果三界之中,还有一个人比你更关心萦尘,那个人只会是夫人。夫人筹划千年,只为了要将她救出苦海,怎么忍心害她?”

    许逊怔怔地看着谌母。

    “事情需从混沌之初说起,”谌母慢慢地道,“你可知道王母与上元夫人的来历?”

    许逊摇头。王母与上元夫人的来历,莫说在人间没人知道,便是在天界之中,知道的只怕也不多。众人只知她二人皆是生于混元之初,然而,从盘古开天,到共工与颛顼引发的仙妖大战,都算是混元之初,跨度极大,说了也就和没说一般了。

    “世人只知天地始于盘古开天,却不知天地本就不只一处,西方佛教所说的三千世界,也是这个道理。”谌母道,“王母与夫人,都是来自于已经毁去的昊天界,王母本是昊天界光严妙乐国的王妃,夫人乃是她的知交好友,两人一同得道。昊天界毁灭时,王母带着她的家人,上元夫人也带着她唯一的女儿,一同来到这个世界。那时,此世界还是混沌初开,女娲娘娘也还未造人,天地间唯有仙与妖二类,凡昊天等界来到这里的得道者,皆称为‘仙’,而由此间阴阳二气自己滋生凝聚的,都称为‘妖’。”

    许逊愕然。仙与妖,在一开始竟是如此划分的么?

    “仙与妖原本还相安无事,直到女娲娘娘造人,万物开始滋生,为了掌握人间的信仰,于是引发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结果妖界大败,妖王共工触不周山而死,竟使得天不兼覆,地不周载。女娲娘娘心灰意冷之下,采石补天后,破虚而去,仙界自此成了三界主宰。”

    许逊仍然不明白,这些上古之事,又与萦尘有何相关?

    谌母继续说道:“仙界虽胜了妖类,自己却也开始了分裂,帝俊与刑天为了争天帝位,引发了更加惨烈的争神之战。帝俊虽胜,却也元气大伤,在帝位上坐了一千五百年,终于历五哀而死,东皇暂代天帝之位。为了避免再出现争神之战这种几可将天地毁去的浩劫,东皇便与王母商议,一同上奏三清,编织天命,将天地六界中的天地人三界覆在天命之下,使万类有序,仙人鬼妖分出等级,这才有了三清化身鸿均,分子天丑地,创神鬼二道之事。”

    “编织天命之事,仙界中,只有东皇与王母知晓,王母却存了私心,事先让她的子女躲在处于天命之外的上三天中,”谌母冷冷道,“上元夫人本是王母至交,她却连夫人也不告知。王母与玉皇有三十三个女儿,唯十九公主龙吉因未能及时赶回三上天,陷在天命之中,死于封神之劫,其余女儿尽皆证得天仙。夫人只有一个女儿,却因当时正好外出游玩,被困在轮回之内,历尽磨难。你让夫人如何不气?”

    原来,这才是上元夫人与王母不和的起因。许逊开始隐隐明白谌母诉说这段过往的缘由。

    “为了找回自己的女儿,夫人开始苦修伏羲之术,解析天命,终于得知,她的女儿在经过无数轮回后,转世为商朝公主,名为昌容。”谌母道,“然而,当时正值封神之劫,纣王无道,使得各路诸候共讨之,而阐截二教也借这人间战事,斗法赌胜,重定天界名位。夫人那时已渐渐能透析天命,你猜,这位昌容公主,命当如何?”

    许逊摇了摇头。卫萦尘被上元夫人带到天界之前,本是朝歌公主,这是他早就知道的,听到这里,他的心中也不由得有些紧张。

    谌母淡淡道:“周室当兴,成汤合灭。姜子牙将在朝歌门前暴纣王十罪:远君子,亲小人,罪之一也;听信妲己,将皇后剜目断手,致其死于非命,罪之二也;赐死太子,忘祖绝宗,罪之三也;败伦丧德,奸.淫生女,致冤魂啼于白昼,罪之四也……”

    说到这里,谌母故意顿了一顿。许逊却早已听得分明,怒道:“难道这商纣,荒淫到连自己女儿也不放过?”

    “或许,不肯放过她的不是她的父王,而是她自己的命!”谌母低声道,“昌容因母亲早死,在权力斗争极烈的宫中本就无人关心,甚为孤苦,却又在一天夜里,被酒后误闯她房内的父亲污了身子。她羞惭之下,落井而死,死后冤魄无法进入地府,日日在宫中啼哭,纣王厌烦,命一截教弟子拘住她的魂魄,以罡风炼之,使其魂消魄散……这就是她的命!”

    “怎可能会有这样的命?怎可能会有这样残忍的天意?”许逊紧握着手中的剑,心底却在发着颤。他无法想象,这样的事,竟差点发生在萦尘身上。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谌母叹道,“天命存在的意义,本就只是为了方便天庭的管理,仁慈或是残忍这样的字眼,都与它无关。如果用人间界的话来说,那就是……各有各的命!”

    许逊紧咬着牙,无法去接受这样的解释。

    谌母又道:“王母的十九公主龙吉,也是死于封神之劫,名字却被写入封神榜中,虽然失了仙体,也总算是成了神道。夫人仅有这么一个女儿,却要落个魂飞魄散,这又让她如何能够忍受?然而,天命所在,纵是她也难以抗拒,更何况当时正处于三教纷争,牵一发而动全身。幸好她苦想了许久,终于给她想出了一个救出昌容的办法。”

    “什么办法?”

    “天命虽然不能抗拒,却可以暂时规避。否则,伏羲帝又何必去演算先天八卦?”谌母道,“天命就像是一个蜘蛛网,无数根丝线紧围着你,让你无处可逃。虽然疏而不漏,却也是不容一分差错。但若能让这些丝线无法找出你的位置,自然也就无法影响你。西方佛教所传的办法是,将自身苦修到空即是色、色即是空,连天命亦无法感知其存在的地步。仙家虽然视其为邪道,却也不得不承认,佛家中确实有一些人,藉此脱出了天命的束缚。然而,佛法注重的是自身的‘悟’,不是靠教导或强求便可得来的,上元夫人就算有心让昌容学佛,也不是一下子就能让她修到证得彼岸的地步,何况夫人自己对西方佛学都不甚了解。因此,夫人用的是她自己想出来的办法……斩三尸!”

    “斩三尸?”

    “昔日编织天命之时,三清化为一气,是为鸿均。而夫人却是倒过来做,将一个昌容,化出三个分身,分别为善、恶、自身。”

    许逊已渐渐明白:“善的那个,乃是盱夫人,恶的,是被关在七星塔里的女孩,萦尘是‘自身’?”

    “不只如此,”谌母道,“她们这三个分身,萦尘被夫人带到天界,学习仙家术法,盱夫人身为鬼类,再加上锁在七星塔里的那个,正好对应了天界、地府、人间三界,这便使得命数之弦不时在她们三人之间交错往返,无法定位。天命因此无法再影响她,便是以玉清宫瑞和仙子那深不可测的伏羲之术,亦无法将她找出。”

    这也就是盱夫人与卫萦尘长得如此相像的原因了。

    “然而,这样做终究只是暂时规避,并不能真的解决问题,”谌母又道,“逃开天命的时间愈长,所累积的‘恶报’便会愈多。更何况,牵一发而动全身,昌容的突然消失,差点影响了当时的整个劫数,代元始封神的姜子牙,费了许多工夫才得以填补上运数的空缺。别人或者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如东皇王母等几个天界中的佼佼者,如何会猜不到是夫人弄的手脚?只是东皇不愿为难夫人,才没有深究此事。如今东皇退位,虽然已事去千年,谁又能保证新的天帝不追究?”

    “所以夫人才让萦尘分别到七星塔与豫章,收回她的两个分身?”许逊仍有些不解,“但她却又为何让彭兰杀了萦尘?”

    “斩三尸,并非简单的一件事,否则岂非人人可做?”谌母摇头道,“脱却胎胞骨肉身,斩却当年六六尘。夫人为了护住昌容的三个分身,花了无数心思,才等到现在的时机成熟,其中的艰难,绝不是你我可以想像的。而她现在要做的,便是将昌容的三尸‘斩却’。斩善念,不惹天地一点尘;斩恶念,不沾人间万事非;斩自身,一体真如不再归。这其实与佛家视四大为空,再将空字舍去的道理,殊为相似。夫人让卫萦尘斩去她自己的善与恶,再由彭兰替她斩去自身。斩却三尸的昌容,已不再是以前的昌容,凡胎已去,尘缘不再,她虽不是天仙,却已胜于天仙。”

    “那她现在在哪里?”许逊急问。新的昌容也好,旧的昌容也好,他只想找到他的卫萦尘。

    谌母叹道:“她虽然斩却三尸,不需再受轮回之苦,却毕竟是由夫人代她做的,自己并没有那个意识,只以为自己死了,迷迷糊糊的,当是自投地府去了。”

    “我去找她!”许逊提剑欲走。

    “你要如何找她?”

    “去丰都,或是去泰山,只要能找到她,便是地府我也要去闯一闯。”许逊毅然道。鬼城丰都与泰山,都有通往地府的入口。

    谌母却伸手一指,一道金光将他拦住:“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在此时,与你说这么多?夫人对萦尘小心照顾,却又为何任由你与萦尘接近?”

    许逊看着其师。

    谌母叹道:“运数之弦,深不可测,连夫人也只能尽可能减少其对昌容的影响,无法全然避开。你与萦尘的相遇,便是夫人所未曾料到的。我当初收你为徒,只是看中你的天份与仙缘,便是派你去上元天问道,也是希望你将来能继承我的衣钵。等到发现你与萦尘之间生出情愫,夫人推算前因,才知道,这竟是运数使然。”

    谌母接着说道:“你与萦尘本就有七世姻缘,情根难断,夫人将昌容带走,影响最大的,便是你的前世。在商纣之时,你原本是一新入门的截教弟子,若天命未曾改变的话,你将因为不忍心见昌容的魂魄受罡风之苦,要将她救出,结果却与她一同被炼化。而昌容的消失,使得运数出现缺口,却连你也保存了下来。你的这一世,投我门下,登上元天,或许,也只是因为那连夫人也无法替昌容断去的一缕情丝吧!”

    许逊整个人呆在那里,脸色变化不定。难道说,自己与萦尘的相遇相知,都只是因为那所谓的天命?那一种刻骨铭心的感觉,那一份心心相印的喜悦,全都是缘于某个谁也无法控制的存在?

    真的有天命的存在么?还是所有的理由都只是一个借口?

    “现在的萦尘,已是斩却尘缘的萦尘,夫人以无上的智慧,断去了她身上的每一根丝线。许逊,你与她情缘已了,夫人亦绝不会再让你将她带入尘俗。”谌母慢慢地说道,“徒儿,忘了她吧。你命当传我衣钵,将净明宗发扬光大,成为道门的一代宗师!”

    许逊沉默许久,终于冷冷地道:“不!我要去找她。什么天命运数,都与我无关,我只知道,我对她的感觉,绝不是任何人可以改变的,就算这份情感完全是天命导致的结果,我也只会更加地珍惜它,并为此而感激天命的存在。”

    剑光一闪,他破空而去。

    看着他那急掠而去的背影,谌母低声叹道:“徒儿……没用的……”

    ******

    冥河之上,昏昏暗暗,不知多少的小舟,载着死魂在河上飘去。冥河岸边,有一个小桥,桥名“奈何”,孟婆便是坐在奈何桥头,给每一个路过的鬼魂都倒上一碗汤。

    同一件事做了数千年,便是再大的热情,也会给磨灭了,孟婆也不例外,她一边倒汤,一边耷拉着眼,看上去比这些浑浑噩噩的初死鬼魂好不了多少。

    一个身影站在她的面前,她又倒了一碗汤。

    这人端起汤来,却没有喝,只是好奇地问:“为什么大家都要喝这个?看上去一点也不好喝。”

    安静久了,突然有人说话,倒把孟婆吓了一跳,抬头看去,却见说话的是个女子,这女子长得秀丽好看,神情间带着迷惑,身上散着幽兰般的体香……

    体香?

    鬼魂哪来的体香?

    孟婆盯着她看了一会后,伸手夺过汤来,忍不住骂着:“咄,明明没死,还跑来跟我这老婆子瞎闹腾。去、去!”

    “我没死么?”女子像是很不解,“这么说,我就不是鬼了?可我不是鬼,却又是什么?”

    “不是鬼,自然就是……”孟婆顿住,说不下去了。眼前这女子,有形无影,虽不是鬼,却也谈不上是人。骨秀清妍,却又不是天仙,无羽无角,也不像是妖灵……

    孟婆转身喊道:“牛头马面,给我出来!”

    两个黑影从冥河中飞出,晃着头叫道:“什么事,我们可是很忙的,不像你,只要在这伸伸手就行。”

    “看看你们给我带了个什么怪东西?”孟婆伸手指去。

    牛头与马面看向那女子,登时也吃了一惊。牛头说道:“也不见得就是我们带来的,四州十类,每天都不知要死多少,我们哪有工夫一个个去勾?大多是让它们自己投来,实在冥顽的,才由我兄弟二人出面。”

    马面点头:“就是就是,我们可是很忙的,判官大人在等着我们交差,可下面的牌局还没结束呢!”

    “打不死的两懒虫!”孟婆骂道,“不管她是你们勾来的也好,不是你们勾来的也好,反正你们给我把她弄走。”

    “可我们连她哪来的都不知道,又该把她弄到哪去?”“说不得,只好先带去给判官大人看看再说。”“可下面的牌局……”“反正你我都是输家,这是突发事件,也算不得你我逃了赖帐。”“兄弟你真是太聪明了!”

    两个家伙商议完毕,伸手一扔,两根锁链套住那女子,就往冥河的另一头飞去。

    一个时辰后……

    森罗殿中,掌案判官冷汗直流,不停地翻着文薄。文案之上,秦广王眉头紧皱,看着案下的女子。那女子正不住地打量着四周,像是觉得颇为新奇。

    “大人,”判官擦了擦汗,向秦广王禀道,“属下翻遍了生死薄,实在是不曾找到一个名叫萦尘,且今日当死的。便是不当死的,也没有一个对应得上。”

    秦广王朝那女子喝道:“你真的叫这个名字?”

    那女子被他一喝,身子缩了缩,怯怯地不敢吭声。秦广王咳了一下,声音放小:“你真的叫这个名字?”

    “嗯,我只记得自己叫萦尘,别的就都记不起来了。”那女子小声应着,看上去颇为委屈。

    这却该如何是好?秦广王搓着太阳穴,考虑着是不是该把这个包袱扔给十殿阎王中的另外九个。就在这时,却见一鬼吏进来禀道:“大人,太微天玉清宫玉女郭密香,手持王母娘娘书信,前来求见大人。”

    秦广王大吃一惊,连忙命人将她请了进来。王母娘娘如今已是实际上的三界之主,又岂是他得罪得起的?

    郭密香进入殿中,淡淡地看了萦尘一眼后,便向秦广王递上书信。秦广王拆信一观,接着便松了口气,向郭密香说道:“原来这位萦尘姑娘,乃是瑶池玉女,难怪已在生死薄上除名。既已弄了清楚,姑娘将她领回便是。”

    “多谢王爷!”郭密香微微地施了一下礼,伸手将萦尘手腕扣住,拉着她缓缓退开。

    待两人一起离去后,秦广王仍然立在那里,沉默不语。掌案判官在旁边小声地道:“大人,就算这位萦尘姑娘真的是玉清宫玉女,既然已进入冥府,又岂可只凭一封信便让人领回?而且,看萦尘姑娘的神情,分明就不认得郭姑娘……”

    秦广王苦笑道:“岂止是不认得?郭密香刚才牵住她的手腕时,暗中种下了五蛊追星术,分明便是怕她逃了。只是,既然有王母的书信为证,我们也就装作不知便是,玉皇刚刚登位,人心不稳,九重天上的事,我等还是莫要干涉的好。”

    话音刚落,却见那名鬼吏又跑了进来:“大人,上元天玉女宋辟非前来求见,说是上元夫人身边有一个叫卫萦尘的玉女,不慎误入地府,请大人允许她领回去。”

    秦广王与判官相顾愕然。

    ……

七 秦女十五语如弦

    萦尘被郭密香带着,昏昏沉沉的,直上九重,往昆仑境而去。

    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只记得自己名叫萦尘。路过的景物每一样都让她深感好奇,虽然什么也想不起来,却又依稀记得,自己原本所认识的天地,似乎不是这个样子的。

    郭密香牵着她,驭风驾云,不用多久,便已来到昆仑仙境。

    昆仑境中,有九层元室,玉楼十二,左带瑶池,右环翠山。郭密香领着她往瑶池行去,一路之上,琼花瑞草,奇禽异兽,皆是人间不见。两人进入一个华美的殿中,萦尘张目看去,只见殿上坐着一位夫人,梳太华髻,戴晨婴冠,光仪淑穆,天姿掩蔼。在她的两侧,侍立着好几位女仙和玉女。另有数名天将,在殿外等候。

    郭密香扯着萦尘一同跪下,向那夫人说道:“娘娘,奴婢幸不辱命,已先一步将她带出地府。”

    王母娘娘看着萦尘,端详许久,才叹道:“就为了这个丫头,使得阿环与我姐妹反目,四千多年不曾相见,现在更是惹出这天大的祸患,真是何苦来着?”

    旁边有女仙魏夫人,向王母安慰道:“上元夫人自恃才学,只顾亲情,罔顾天命,娘娘看在当年的情份上,对她已是百般容忍,如今她欲以分天之术将上元天移出三界,在这种时候,行这种大逆之事,岂非竟是故意让玉帝与娘娘难堪?娘娘岂可再念姐妹之情,任她妄为?”

    其他女仙也纷纷议论起来。玉皇才刚刚登位,上元夫人便封闭上元天,以上元破虚剑、太素赤霄剑、东海秀霸剑、以及玉清宫失却的太微分景剑,布下分天之阵,要将上元天移至素外界去。玉皇初登帝位,上三天便要失去一天,以后还怎能再管束住其它各天?

    西皇自告奋勇,带着其座下四极战神前去攻打上元天,却不想落了个灰头土脸,大败亏输。玉皇虽然已是天帝,却毕竟资历不足,使得王母不得不亲自出面。王母本就是女仙之首,与东皇平起平坐,如今借玉帝名号行事,号令之下,无人不遵。魏夫人、麻姑、王妙想等众女仙随侍一旁,外面更有九曜五方、四大天将在那待命。

    只是,西皇虽然不知道上元夫人的实力,王母与上元夫人却是一同得道,深知上元夫人的修为,早已达玄感之境。天分九重,上元夫人能独得上元天,统十方玉女之籍,难道只是幸运?何况,下三天的三天真皇,一向奉上元夫人为母,九重之中,与上元夫人交往密切的亦有不少,若真的把上元夫人逼上绝路,谁又知会不会生出更大的事端?

    想到这里,王母也是颇为头疼。

    魏夫人向王母说道:“六公主坐镇知机殿,适才遣人来报,说经由璇枢星君及天机、直时等众仙推算,上元夫人的分天之阵,至少还需三个时辰方可启动。降魔李元帅亦领二十八宿及云部雷部各将,只等娘娘下令,便齐攻上元天。”

    王母犹豫难决。

    这时,一缕幽香飘来,却是六公主瑞和进入殿中:“母亲,且听女儿一言。”

    瑞和仙子向几位女仙行过礼后,方面对王母说道:“父亲刚刚登上帝位,上三天便起血光之灾,未免不吉。想上元夫人不计后果,屡屡逆天命而行,无非是为了帮她的女儿摆脱轮回之苦。此时,她的女儿既已被我们先行接来,她难道还能舍弃她的女儿,自己破虚而去不成?依女儿之见,母亲可派人好好看住萦尘妹妹,女儿愿代母亲前去劝说上元夫人,使上元夫人知道母亲不计前嫌,只要她肯放下面子,亲自来向父皇与母亲请罪,母亲便会将她的女儿还给她,并仍然让其主持上元天。想来上元夫人既失了她的女儿,自无拒绝之理。便是她真的不肯妥协,以一个时辰为限,不管女儿回来与否,再令李元帅率天庭众将齐攻,还剩两个时辰的时间,也足够攻入上元天。那时,便是无法擒住上元夫人,只要夺了分天四剑之一,上元夫人又还能再做什么?”

    “这倒是个办法。”王母微微点头,“我素来知道阿环的性情,一般情况下,要她向我低头,必是不肯的,但若是为了她的女儿,就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了。你告诉她,她也无需亲自赔罪,只需交出分天四剑,写个请罪表献上,我便将她的女儿还给她,日后也不再为难她们母女。”

    魏夫人也随着王母赞同起来。她倒并不认为王母真的会就此放过上元夫人,王母若真是个能够不计前嫌的人,上元夫人又怎会被逼到背水一战的地步?只是,这确实是当前唯一的办法,先解决了眼前的兵戈,日后王母会怎么做,也不是他人可以左右的。

    当下,王母便让玉女郭密香领着几名天兵,将萦尘带下去囚了,又交待了瑞和仙子几句,便派瑞和仙子前往上元天,游说上元夫人。

    瑞和仙子走后,王母与一众女仙也无心闲谈,只是聊聊地应付了几句,一同等着消息。没过多久,却听得西边传来一声巨响,连瑶池都晃动了起来,众仙齐齐色变,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一名天将慌张地闯入殿中:“禀娘娘,上元天四角腾起四色光柱,分天之阵已经启动,李元帅急令卑职前来,问娘娘可要立即攻打上元天?”

    “怎会如此?”王母娘娘腾身而起,“不是说还有三个时辰么?”

    魏夫人亦暗暗心惊,连忙命一女仙前往知机殿。没过多久,便见那名女仙扶着璇枢星君回到殿中,璇枢老人一见到王母便伏地哭诉,说到六公主瑞和如何如何骗他,私自改动知机殿推算出的数据,并将他与天机、直时各仙锁在殿中,无法及时通知王母……

    众人这才知道竟是瑞和仙子暗中弄鬼,众女仙愕然相顾,王母的脸色更是阴晴不定。魏夫人悄悄扯了一下王母的衣袖,王母娘娘猛然醒悟,急命侍女李方明加派人手,去看住萦尘。没过多久,李方明便急急赶了回来,却原来是郭密香在押送萦尘的时候,瑞和仙子突然现身,手持无量玉华尺将她与那几名天兵一同定住,劫了萦尘,投上元天去了。

    如此异变,出乎所有人意料,尤其是王母娘娘,本以为一切尽在囊中,没想到不但没能阻止上元夫人走向极端,反连自己的女儿都叛了出去。她本是心胸狭窄却又极好面子的人,被这一气,只是站在那里,咬着牙道:“好个阿环,好个瑞和……”

    麻姑、王妙想等女仙深怕触怒于她,不敢吭声。魏夫人心知大家都被上元夫人摆了一道,形势既已至此,再拖下去更是无益,只好硬着头皮向王母说道:“娘娘,分天之阵既已启动,再不作为,恐就迟了。”

    王母踏前一步,冷冷地道:“传令下去,立即攻打上元天!”

    那森然的语气,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

    ******

    瑞和仙子牵着萦尘,直往上元天飞去。星辰在远处一层层散开,幽明不定,偶有流星划过,在昏暗中划出惊虹。

    萦尘任她牵着,就像是一个走失了的孩子,迷迷糊糊地跟着不认识的人走在回家的途中。九曜五方正领着二十八宿一众天将,将上元天团团围住。他们认出瑞和仙子,又还没得到她已背叛王母的消息,不敢拦截,只好看着她与萦尘飞入由分天四剑幻出的青色光环,进入上元天中。

    上元天的景物,仍如以往般美丽而神秘,只是那些玉女们变得忙碌了许多,她们有条不絮地布置着法宝咒符,显是已做好了抵御天庭的准备。瑞和仙子带着萦尘直向上元宫走去,一路上,萦尘见到许多人向她点头招呼,自己偏又记不起她们是谁。

    还未走到上元宫,外面却传来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战鼓与风雷之声。无数道电光在她们的身后闪现,激起刻骨的冷风。悬在上空的九宫图变得耀目,正以奇异的韵律向外一层层扩散着蓝色光弧……

    萦尘想转身去看,瑞和仙子却扯着她,只管前行。一直走到殿门,瑞和仙子取出无量玉华尺,交到她的手中,将她轻轻一推:“你自己进去吧,我得去见一个人。”

    萦尘疑惑地向里走去,香气萦绕,轻纱卷舞,一位夫人正站在那儿等着她。萦尘看着她,只觉得那慈爱的目光与温柔的神情让自己份外地熟悉,却仍是记不起这个人是谁,只是隐隐觉得,她是自己的亲人,是自己在这个天地间唯一的亲人。

    那位夫人怜惜地摸着她的脸:“傻孩子,还想不起你是谁么?在外面玩了几千年,也该回来了……”

    仿佛有一道闪电在萦尘的脑海中划过,无数的意念开始浮现,那个依偎在母亲脚上的女孩儿,那个随着母亲背井离乡的女孩儿,那个乖巧听话的女孩儿,那个偶尔也会瞒着母亲偷偷外出游玩的女孩儿……

    她就像是不经意间做了一个梦,梦中浑然忘了自己,现在终于醒来了,才发现自己仍然是那个自己,而梦中所经历过的一切,也早已遗忘……虽然她还没意识到,这个梦,竟做了四千多年!

    萦尘看着上元夫人,睁大眼睛端详了许久,忍不住问道:“娘,你怎么老了?”

    “傻孩子,”上元夫人笑着将她搂在怀中,眼睛变得湿润,“我能不老吗……”

    ******

    分天四剑在上元天的四角产生共鸣,幻出青色透明屏障,将整个上元天罩在其中。无数仙家法宝在屏障中穿插回旋。天庭众将人多势众,但上元夫人座下的十方玉女,显然准备得更加充分,两边一时相持不下。虽然时间一长,上元天早晚会被攻破,但透明屏障的颜色越来越深,用不了多久,分天之阵便将完成。

    战况在上三天与瑶池之间传递,王母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娘娘,”璇枢星君看着王母,只觉得头皮发麻,却不得不小心禀道,“只怕李元帅带人攻入上元天之前,上元夫人便已经先一步破出三界了。”

    天地共分六界,仙界只完全掌握了天地人三界,妖灵界名义上听天庭号令,事实上却是自治,魔风界神鬼难行,可以不用考虑。最后剩下的素外界,虽在天地之中,却是五行之外,天命也无法触及。昔日,西牛贺洲甘露王精修菩萨道,以无上佛法,发四十八宏愿,硬是从素外界中划出一角建立西方极乐世界,使得大乘佛法在西牛贺洲开始盛行,并有向东土流传之势。天庭虽然很是恼火,却也毫无办法。而甘露王正是凭着这一功德,证得阿弥陀佛,亦称无量寿佛,成为西方极乐世界的教主。

    如今,上元夫人筹划千年,以其至精至湛的道法,借破虚、赤霄、秀霸、分景四剑启分天之阵,便是要将整个上元天移至素外界去。这对刚助玉皇登上天帝位的王母来说,无异于一记耳朵。

    她如何能忍得下这口气?

    更何况自己一向信任的女儿都背叛自己,暗中相助上元夫人。连自己家人都管不住,以后又如何让别的仙神心服?

    魏夫人等女仙看着王母娘娘的脸色,都不敢作声。王母素来爱惜颜面,纵然是心中不满,也往往不形于脸上,似这般一眼看去,满是凶光的样子,众人更是见所未见。

    “阿环,这可是你逼我的!”王母冷冷一笑,拔下头上玉钗,朝上一划,殿顶无声无息地分开,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王母身形一闪,已如电光般远去。

    众女仙愕然相顾。

    “难道娘娘竟是要亲自出手不成?”女仙王妙想颤声问。

    魏夫人苦笑道:“跟去看看再说。”

    “难道还能不跟去么?”一个女仙埋怨着,却被魏夫人瞪了一眼,吓得赶紧掩口。

    “总之,娘娘正在气头上,大家好自为之。”魏夫人低声说完,腾起身形,直向王母娘娘追去。其余女仙无奈之下,也只好各施各法,紧随其后。

八 玉人和月摘梅花

    上三天中,九曜五方及二十八宿排兵列阵,虽然占尽上风,却仍是无法攻入分天之阵幻出的青色屏障内。

    王母娘娘脚踩紫气,立于虚空。众天将慌忙来迎。

    “全是些废物!”王母面无表情地道,“都给我退开。”

    众天将慌忙退却,散在上元天周围。上元天的玉女们只见对方突然撤退,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片茫然,小声地议论着。

    王母看着远处的上元宫,喝道:“阿环,你出来。”

    没有人回应,那些玉女多数不认得王母娘娘,亦不知阿环乃是上元夫人的小名,看到王母,不知敬畏,反凑在一起看着热闹,甚至取笑起来。

    王母怒火更甚,手中玉钗一挥,一道光弧直袭而去。上元天的玉女们初时还不以为意,却不想那道光弧竟连破她们事先布下的九道禁制,然后轰的一声炸开。一时间,整个上元天都为之晃动,十几位玉女竟被击得血肉横飞,形神俱灭。

    一众天兵天将合攻也未能突破的防线,却被王母随手击溃,立时震慑了所有人。天庭各将惶惶不安,上元天的玉女们脸色惨白。跟在王母身后的女仙们亦是心生畏惧。虽然所有人都知道王母得道于混元之初,便是四御大帝中,也仅有东皇的道法与之相当,却毕竟没人真的见过她施展仙家神通。如今亲眼见到王母的辣手,无人不心惊胆寒。

    “阿环,出来!”

    那些玉女的惨死,并没有让王母皱上半分眉头,玉钗再次挥动,又是一道光弧击出。那些玉女们惊恐万分,却又不肯退却,只能呆呆地站在那等死。就在这时,一道蓝光突然出现,迎上光弧,相互撞击之下,竟将虚空划出一道裂口。

    一个身影在那些玉女面前凝聚成形,雍容华贵,正是上元夫人。上元夫人手持无量玉华尺,透过青色屏障看着远处的王母娘娘,叹道:“不过是些孩子,王妃又何必下此毒手?”

    王母冷笑道:“不如此,你哪敢出来见我?”

    上元夫人淡淡道:“阿环自认从不曾负过你我姐妹情义,只不过是要带着自己的女儿远走他乡,在素外界图个自在而已,姐姐又何必苦苦相逼?”王母称上元夫人为阿环,而上元夫人对王母娘娘时而称姐姐,时而称王妃,皆是两人以前在昊天界光严妙乐国时的称呼。

    “说的好听,”王母仍是冷笑不止,“当日三清编织天命,我未曾暗中知会于你,害得你女儿萦尘失陷在轮回之中,你怨我也是应该的。然而,萦尘一向足不出户,我又怎算得到她凑巧便在那时背着你外出游玩?对于此事,我也始终内疚于心,你四千多年不肯来见我,我也从不怪你。只是,我虽有心弥补自己的过失,然而天命无常,便是我也无法算清因果,直到封神之劫时,商纣最小的女儿突然从劫数中消失,差点使整个劫数无法收拾,我才醒悟到她竟是萦尘的转世。这些年来,东皇多次要追究此事,也是我暗中相劝,才把这事按了下去。我本有心与你和好,没想到你却在这种时候让我难堪,甚至连瑞和都拐了去。阿环,你平心而论,到底是我对你不起,还是你对我不义?”

    上元夫人低下头来沉默不语。

    王母以为她心生愧意,脸色也稍霁了些:“阿环,你我毕竟姐妹一场,只要你立即停下分天之阵,把瑞和交还给我,我便不再计较,上元天仍然归你掌管,便是萦尘,我也授她天仙之位。”

    上元夫人却抬起头来,冷漠地看着王母:“多谢王妃的好意,只可惜,要我现在收手,把我母女与所有上元天玉女的命运寄托在你的好心之下,那是妄想!”

    王母娘娘大怒,以手中玉钗对着上元夫人:“你竟如此不知好歹,便莫要怪我毁去你的上元天。”

    上元夫人冷笑着举起无量玉华尺:“王妃不妨试一试!”

    罡风由九天之上刮来,卷起无限寒气,那层层袭来的压抑感,迫得所有人喘不过气来。他们看着互不相让的王母与上元夫人,只觉得整个天地都被凝滞了。王母的身上罩着一层青气,看上去是异样的高大,她将玉钗一卷,凡肉眼可以看见的星辰,莫名地舞动了起来,越舞越快,有如涡流般围着玉钗急旋。上元夫人表情严峻,虽然未动,紧握着玉华尺的指缝间竟溢出了血丝。

    魏夫人等心生惧意,却又不敢逃开。蓦地,只见王母将手一抖,无数星团旋成一体,疯狂地向上元天砸去。上元夫人冷叱一声,无量玉华尺幻出光华,爆散出强烈的气劲,倒卷而上。那一瞬间,天地变色,众星失位,轰鸣之声不绝,劲烈的罡风与激射的陨石,竟使得一些躲避不及的天兵甚至是天将死于非命。魏夫人等能证得仙位,修为自然也不算浅,齐心抵御之下,还能勉强不被波及。等到风消尘止,她们小心看去,却见王母与上元夫人之间现出了一条深邃的裂缝,这裂缝吸力极大,将那些碎散的星辰卷扯在一起,等到裂缝终于消去,竟多出了一条宽广的星河。

    女仙们暗暗心惊,两个得道于混元之初的金仙相互斗法,威力竟是如此地骇人?

    上元夫人的脸色有些苍白,显是费了全力才能接下王母的这一击。王母看着她,厉声说道:“阿环,你还要执迷不悟么?”

    上元夫人毫不退缩地与她对视着:“势已至此,王妃你又何必惺惺作态?”

    “这可是你自己找死!”王母冷笑道。她再次举起玉钗,纠集来更多的星辰,星辰相互应和,散出一道道霹雳,将虚空划出不知多少的空间裂痕,直如要将整个天地分成碎片。上元夫人紧咬着牙,亦举起无量玉华尺,随着玉华尺的召唤,无形的阴阳二气在上元夫人的上方凝聚,竟结出了一颗蕴含无限能量的蓝色恒星……

    女仙们的心中已不止是恐慌,上元夫人与王母的这一次较量,只怕比刚才的那一击更加可怕,这样下去,毁去的绝不仅仅是上元天而已。魏夫人手心直冒冷汗,她悄悄拉了一下王妙想的衣袖,在她耳边交待了几句,王妙想微微点头,唤出飞剑,将一点灵气寄在飞剑上,直往玉清宫掠去……

    ******

    上元宫中,麟文席上。

    萦尘文静地坐着,像是在想着什么,又像只是颇为无聊地等待着。整个上元天都在震动,上元宫虽然加持了数道禁制,看上去仍是摇摇欲坠。只是,上元夫人离去前,曾交待她要一直待在这儿,因此,虽然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有些担心,她仍然还是安静地等在这儿。

    等的时间长了,她也渐渐有些发困,就在这时,有人在她的身边叹了口气,她讶异地看去,然后便见到了一个妇人。那妇人微笑的看着她,神情间并无恶意。

    “你是……”

    “老身姓谌,是你母亲身边的人。”谌母说道,“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可母亲不让我离开。”

    “我知道,”谌母牵起她的手,“你放心好了,有我在这,夫人不会怪你的。”

    萦尘疑惑地看着她,却只见在谌母的眼神中,藏着一阵惋惜与关切,这深深的叹息,让她的心中也不觉多了一份忧伤。谌母牵着她,慢慢地向外走去,她竟也自然地跟着谌母的脚步。

    谌母带着她,出了上元宫,进入一个小殿,殿中有一个云彩做成的阶梯,节节地旋转而下。萦尘跟在谌母身后,一层层向下走着,渐渐地,她们像是行走在夜空中一般,除了脚下的云梯,便只能看到一闪一闪的星光。

    “这是什么地方?”萦尘小声地问,“我怎不记得上元天里还有这样的所在?”

    “你当然不会记得,因为你已遗忘得太多。”谌母低声回答,“这里本是你母亲以‘叠云’之法、建立的通往下界句曲山的天梯,以前,上元宫中的玉女要前往下界,都是走这条路。”

    走了一会儿,两人停下了脚步,再往下数十阶的云梯已经没了,只能看到另一端仍然有云梯向下延伸,却无法过去。一道透明的屏障正竖在她们与断去的那一头中间。

    “这里怎么断了?”萦尘问。

    “天庭正在攻打上元天,这通往下界的路,自然也被毁了。”谌母说道,“这条路本是夫人以叠云之术造成,毁去的虽然只是这么一段,中间隔开的,却是阴极而生的魔风,神仙也无法穿越。”

    “那我们怎么过去?”

    “你不用过去,你只要在这里等着。”谌母转过身,慢慢地向来时的路走去。

    萦尘摸不着头脑,不知自己要等的是什么,直觉上,又觉得谌母不会害她,只好静静地等在这里。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萦尘独自站在那儿,渐渐地也有些害怕了。这时,一个人影在另一端的云梯上出现,看到她,更是加快了速度,直到已无路可走,才停了下来,站在天梯的那头惊喜地看着她。

    那是一个男子,然而萦尘却不认得。斩却三尸的她,已回到了四千多年前未曾被天命束缚住的萦尘,曾在轮回中经历过的一切,都已经被她忘记。那男子看着她,目光中带着深深的痛苦,佳人明明只在眼前,却被那无法穿越的魔风阻住了脚步,胸腔中有一种揪心的痛,却不愿让她看到自己的软弱。

    男子注视的目光让萦尘觉得有些无礼,只是不知为何,她虽然觉得自己应该生气,却又气不起来,反而是在心中多出了一份甜蜜与羞意,仿佛只要一辈子被他这样看着,就不会再有任何的遗憾。

    她问:“你是谁?你认得我么?”

    男子说:“我叫许逊,我认得你!”

    隔绝两人的透明屏障越来越深,连带着彼此的模样都开始变得模糊。男子痛苦地看着她,仿佛只要眨一下眼,她便会突然间飞去,然后再也无法相见。

    她问:“你很难过?为什么?”

    男子说:“不,我并不是难过,我只是生气。”

    “生我的气?”

    “是的,生你的气。”

    “为什么?”

    “因为你竟然忘记了我!”

    为什么我应该记得你?萦尘想问,却没有问出来。不知怎的,她的内心竟也生起气来,虽然她也弄不清自己在气什么,是气这个人在生自己的气,还是气自己为什么竟会忘记了眼前的这个人?总感觉自己像是失落了太多太多的东西,多得让她数也数不过来;总感觉自己像是丢弃了太多太多的回忆,而眼前这人就是最重要的部分。

    心灵,是空荡荡的,仿佛被剪刀剪碎了一样!

    ……

    ******

    罡风乱起,惊雷不断!

    王母娘娘的这一击还未出手,天盘便已有松动的迹象。日月倒退而去,无数颗流星坠向人间。上元夫人仍然支撑着由阴阳二气聚成的蓝色恒星,唇边竟溢出了鲜血,显是要拼死一博。

    二十八宿悄悄退却,九曜五方心胆皆寒。无法控制的恐惧,压抑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娘娘,别再斗了!”一个女仙再也承受不了这份恐惧,不顾一切地飞过去想要阻止王母,还没等她靠近,紧围在王母身遭的青气便已腾出阴火,燃在她的身上。众女仙慌忙将她救回,却见她的脸上与身子已全是水泡,奄奄一息,容颜尽毁。

    魏夫人本在沉思之中,未看清向王母飞去的是谁,此时更是无法认出,细点身边人数,才知是新登天界的女仙萼绿华,忙让人将她送回瑶池治疗。再向王母看去,只见王母甚至没有回头看上一眼,仍是盯着上元夫人,纠集着远处星辰。

    一点寒光飞来,正是女仙王妙想适才放出的飞剑,飞剑落在王妙想手中,泛起一点灵光。魏夫人用询问的眼神看着王妙想,王妙想悄然向她说道:“玉皇正在赶来,连南极仙翁与紫微大帝也在途中。”

    魏夫人微微点头,心中对他们是否能赶得上却毫无把握。天界稍一异动,人间便有浩劫,更何况王母与上元夫人刚才那一次交手,竟凭空造出了星河,只怕要经历数百年的战乱才有可能消除对人间的影响。而王母现在的这一击凝而未发,天盘便已松动,一旦击出,莫说上元天将被毁去,只怕整个上三天也难瓦全,上三天若是崩溃,另外六天又如何能够幸免?连锁反应之下,人间界还有多少人能够活下来,实在是难说得很。

    等待间,却见王母手中的玉钗泛起光华,竟是已要出手,魏夫人大吃一惊,想要冒着形神俱灭的危险前去拦阻,然而还未等她动身,王母的动作却又顿住。魏夫人静下心来看去,只见上元夫人的身边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人来,正是玉清宫六公主瑞和仙子。

    瑞和仙子在远处看着王母娘娘,叫道:“母亲,难道你真的想连女儿也杀了么?”

    王母看着自己的女儿,一动不动,竟是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天地间变得极是安静,静得让人无法呼吸。魏夫人小心地接近王母,在她身后低声说道:“娘娘,为了一个上元天,毁去整个天界,并不值得。”

    王母仍是没有说话。

    青色屏障越来越深,分天之阵即将完成。屏障的另一头,也不知瑞和仙子对上元夫人说了些什么,使得上元夫人在叹了一声后,慢慢地收起了无量玉华尺,她所聚集的阴阳二气也开始散去。上元夫人看着王母娘娘,柔声说道:“姐姐,你知道我素来是不愿求人的,你我姐妹一场,却落到这个地步,阿环亦有不是之处。如今,阿环也不想再争什么,只望姐姐手下留情,容阿环就这样去吧。”

    “娘娘……”魏夫人亦领着众女仙跪了下来。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王母娘娘的裁决,却不知王母的心中亦不好受。她一向骄傲,只觉得自己所做的事无一不对,无一不是从大局考量,然而,自己刚在仙界中登上了新的高点,最好的姐妹和自己的女儿便要叛自己而去,别人只当她心狠,却不知她正是因为极重情义,反更容不下这种背叛。然而现在,当所有人的生死都取决于自己的转念之间,甚至连从不肯认输的上元夫人,此刻也向自己低下了头,她本该觉得满意才是……可她的心中,为何不但没有半分的喜悦,反而变得更加地心灰意冷?

    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母亲,你可还记得光严妙乐国是如何被毁去的?”瑞和仙子看着王母娘娘,眼中含泪,“若不是你与人斗法赌胜,又怎会使得整个昊天界崩溃?然而,环姨没有怪过你,父亲和姐妹们也都没有怪过你,我们跟着你一起背井离乡来到这里,从仙妖、争神等劫难中走了过来。如今,环姨只是想带着我和萦尘离开这里,去过另一种更加自由的日子,难道母亲竟不肯放过我们么?”

    王母看着瑞和,心里也不禁有些酸楚,自己这一向坚强聪慧的女儿,此时看起来竟是瘦弱得让人心怜。一个男子走到瑞和的身边,握住她的手,与她一同看着王母。直到现在,王母才明白了瑞和为什么要孤注一掷地离开自己,而这让她更加地感到悲哀。

    在这些女儿的心中,自己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母亲?

    终于,王母深深地叹了口气,叹息中充满了无奈。聚集的星辰开始散开,在虚空中形成各种美丽的图案。王母的手一松,玉钗坠落,直向下界划去。她转过身,慢慢地离开。

    远处,玉皇率着众仙赶到,她却连看也不看,只是沉默着向瑶池飞去。女仙们慌忙站起,分列成两排,整齐地跟在她的身后。

    上元天中,上元夫人看着王母的背影,一言不发,而瑞和仙子靠在范抟的肩膀上,静静地流着泪……

    ******

    青色屏障已不再透明,分天之阵马上就要完成。

    云梯间。

    “你还在么?”萦尘问。

    “……我还在!”许逊回答。

    “可我看不见你了。”

    “你很想看到我么?”

    “……应该是很想吧?虽然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但如果就这样再也看不到你的话,我会难过的。真的,我现在就很难过,心口很痛……真的很痛……”

    “你不要难过,只要你还想再见到我,只要我知道你仍然想再见到我,我就一定会去找你的,不管你在什么地方,不管你还记不记得我,我都会去找你的……”

    “你不生我的气了?”

    “我从来就没生过你的气,从来就没有。”

    “你刚才说你叫什么?”

    “许逊,我叫许逊,你可不要再忘了。”

    “我叫萦尘!”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因为我说过我喜欢你,在这一世,在前一世,在无数个前世,我都说过我喜欢你……”

    青色屏障骤然一幻,然后便消失无踪,与之一同消失的,还有整个上元天。

    许逊孤独地站在那儿,看着那突如其来的空旷,一动不动,他不知道萦尘有没有听到他最后说的那句话。依稀间,他似乎听到萦尘在离去前对他说:

    “要来找我啊!”

    ……

后记

    东晋后期,佛学东渐,依附于当时在士大夫中盛行的玄学,亦即“佛玄合流”。佛玄合流使佛教得以在东土立足,并开始摆脱玄学,以“因果报应说”、“彼岸说”等教义吸引信徒,大有取道教而代之之势,引起了天庭的恐慌。

    为了对抗佛学的传播,原本高高在上的天庭亦开始留心下界信仰,让一些得道的三清弟子在人间广收门徒,而其中最为世人所知的,乃是句曲山的茅山宗与逍遥山(亦即西山)的净明宗。两宗皆属于上清一脉,奉元始天尊与太上老君为至尊。

    茅山宗的祖师神为茅盈、茅固、茅衷兄弟三人,又称三茅真君。三茅真君本是生于汉初,得上元夫人《三元流珠经》而成地仙,上元夫人破出三界后,王母娘娘授茅盈《上霄隐书》,令其兄弟三人在句曲山周济民间疾苦,传播上清道法,时长日久后,吴中百姓感其恩德,改称句曲山为茅山,称山中道士为茅山道士。三茅真君由此创立茅山宗。

    净明宗创始人本为谌母,谌母随上元夫人离去时留下书信,令许逊接掌净明宗,又让吴猛、陈勋、周广等其他弟子改拜许逊为师。不久后,许逊又前往豫章寻到少年盱烈,解说前事,并将盱烈收入门下,称“靖盱真人”,补十二真君之位。许逊带着十二弟子,遍行天下,济世救人,并编写《净明忠孝全书》以教世人。又过百年,玉皇大帝降诏,封许逊为妙济真君,任天庭御史。许逊飞升后,其门下弟子继续传道,至唐朝时,洞真天师胡慧超撰真君传记,向唐高宗、武则天、唐玄宗宣扬净明教义,使净明宗声名大盛。

    南宋以来,因年代久远,净明宗渐渐不为人所知,已近失传。直到元朝至元年间,玉真子刘玉游玩西山,得遇洞真天师胡慧超,向其详细解说净明宗教义,并令其前往乌晶原寻访仙人。刘玉按其吩咐,在乌晶原建玉真坛,果然等到仙人许逊降临,向其面授真言,并授予他《飞仙度人经》。

    刘玉得许逊降授道法后,遂“开阐大教,教诲后学”,改净明宗为净明道,奉许逊为祖师,使净明教义再次发扬光大。

    而自那以后,三界之中,再无人见到许逊……

    (完)

    注:文中章节名除第一章外,均出于贺铸诗词。

    文/先飞

    已发于《飞.奇幻世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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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9281/ 第一时间欣赏穿越之太乙仙隐最新章节! 作者:若水所写的《穿越之太乙仙隐》为转载作品,穿越之太乙仙隐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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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之太乙仙隐介绍:
这是一个现代围棋青年为了寻找自己的妹妹穿越到古代,只有收齐五个罗莉女仙为徒才能回家的故事。
这是一本以神话的角度对众人皆知的历史故事进行重新解读的小说。
薛红线、聂隐娘、王妙想、许飞琼等记载于各类神话传说中的美丽女仙或娇或媚。李白、武则天、上官婉儿、谢道韫等知名历史人物悉数登场。
作者试图用自己的想象力来向读者展现一段神秘却又别有特色的穿越神话……
穿越之太乙仙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穿越之太乙仙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穿越之太乙仙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